《穿越之细水长流》
1.一个女孩名叫红枣
似乎上一刻,还在四季恒温的办公室里敲电脑,手指尖还残留着按键弹起时的触感,然而待到下一刻睁开眼,抬起手,红枣看到自己手心里撰着的却仅是一把破旧的蒲扇。
所以,红枣想,我刚刚是又梦见了前世
俗话说“男记三,女记四”。六岁的红枣自打记事起便即有一种自己今生是前世yvette转世的荒谬认知。
前世、今生、转世这几个词,是红枣这世界婆婆媳妇们的口头禅,比如“前世的讨债鬼啊,今生转世讨债来的啊”……而这几个词搁yvette那一世则叫“穿越”、“重生”,使用范围一般仅限于小说和ip电视。嗯,卫星电视上不了,因为,不科学。
yvette的那个世界是科学的世界。
科学啊,当红枣躺在炕上正看着头顶的砖瓦屋顶的灰白纹路畅想那个世界里办公室白色天花板上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凉风时,忽地听到一声尖呼:“这都什么辰光了,都还没出来干活”
吆喝的是红枣的继祖母李于氏。
红枣的爷爷,李高地前后娶了两房媳妇,陈氏和于氏,生养大了三子两女。
五个孩子中红枣的爹,李满囤,和她大姑陈李氏,是她爷,李高地的长子长女,均由原配所出。次子李满仓,幼子李满园和小女儿钱李氏则都出于于氏。
这世人极其看重子孙。这于氏于李家不止有誕育之功,还帮忙养大了短命原配陈氏留下来的一儿一女,将其男婚女嫁,所以极得李高地的看重:现不止掌着家中钱柜的钥匙,还管着一家子的吃穿和女人们的劳作。
于氏自身原就勤劳,加上现管着家,这眼里便即最见不得子孙的懒惰。
现眼瞅着日头都要越过房子往西边去了,而管着家中打草喂猪的王氏还却窝在自个房里纹丝不动,于氏不禁就有些着急上火,心中暗恨:这王氏可是越来越懒了。
若是往常,于氏早就去拍门叫人了,但因念着这几天家中的大事,今日便即忍着脾性,坐到了现在。
“娘,”红枣的三婶李任氏闻声捏着棉条挺着刚刚显怀的肚子从东厢房里走了出来:“我和二嫂都在呢。”
“现金凤会纺线了,这棉条捻起来快。我和二嫂得闲便轧点棉花。”
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纺织是农户收入的重要来源。比如李家有十五亩水田和十七亩旱田。这十五亩水田,不用说,现都种着水稻。而十七亩旱田,则除了种了八亩玉米,五亩红薯做口粮外便即全种了棉花。
一亩棉花平均能收六十斤籽棉,然后可以加工成三十斤皮棉。市场上,一斤皮棉六十文,这三十斤皮棉,便即值银一两八,几乎与水田的收益相当。而待家中女眷将皮棉织成布匹––三十斤棉能成三匹布,这一匹布一两银,这便就是三两银。对比一亩水田一两八的出息,这一亩棉田就能多出息一两二钱银子,这四亩地可就是四两八钱银子,都能添亩下等田了。
是个人都知道棉田出息大,都恨不能将旱地都种上棉花,然后拿赚得的银子买口粮。只可惜织布除了棉花还需要织机,而一台机造价高昂,足要十六两银。且织布还需要劳力,现李家能织布的只于氏和她的二儿媳妇赵氏、三儿媳妇任氏三人––她三,歇人不歇机,轮换织布,一个月也不过堪堪一匹布。至于大儿媳妇王氏,她不行。她山里的出身,连纺纱都尚且不会,更遑论织布了。
所以,即便棉花田出息大,但时至今日,李家便还只一张织机和四亩棉田。
因为会纺织,能为家族增加出息,所以郭氏、钱氏甫一进门,便即都压过了先进门的王氏––王氏不会织布,便即只能干家里类似煮猪食,扫猪圈,养鸡,种菜一类的脏活,而她俩则只管轮换着织布、做饭,以及生孩子。
是的,生孩子。二媳妇郭氏和王氏同一年进门,便即就先王氏生了李家的长孙李贵雨,长孙女李玉凤,然后又再接再厉的生了次子李贵祥,三子李贵吉––她以三子一女的绝对优势完全彻底地碾压了进门十二年只生了红枣一个女娃的大嫂李王氏。
三媳妇李钱氏进门也是一举得男,然后不久又生了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加上现今肚子里还揣着的一个,便即越发凹显得大房一脉的清冷寥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的压力似山一般压在李满囤,李王氏的头顶上,几乎将他们压成尘埃。
不同于被无后压垮精神的父母,有上一世职场冲锋陷阵记忆的红枣,则以另一个角度分析解读着这场由继祖母李于氏精心策了十几年的宅斗大戏:不管先前于氏面子情上如何贤良,只她一直枉顾继子李满囤大她亲子李满仓五岁的事实,硬压着两人同一年成亲,红枣便即就知道这便宜来的祖母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这个重嫡论长的宗族社会里,李满囤作为长子生就享有家族产业七成的继承权这可叫一向要强的于氏如何甘心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只得三成家财的未来
于是,于氏便即在李满囤的婚事上大作文章。首先,在媳妇的人选,她给李满囤选的是深山里家中无地且没娘教导的王氏,给李满仓说的却是同村门当户对有娘有兄弟的郭氏。其次,于氏让两个媳妇前后脚进门,利用村里对两人嫁妆差异的议论来削王氏的脸,使她郭氏跟前抬不起头。接着于氏通过家中派活,故意地让郭氏展露厨艺和织布技巧,使王氏愈加自卑,从此对婆婆,妯娌处处退让,忍气吞声包揽了家中女眷打草喂猪,种菜养鸡等所有重活。
子曰:“不教而诛是谓虐”。于氏如此虐待王氏,不止精神还有肉体,红枣以为,王氏至今没疯,没抑郁,甚至还想着生儿子逆袭回来,这精神,也不是一般的强大。
难道说,红枣琢磨,这世界也是和前世一样,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
于氏如此苦心积虑,所谓的不过是一份“长孙田”。
所谓长孙田,就是分家时,长孙可以以爷爷小儿子的份额参与分家。这具体到李家的表象就是:如果长孙在大房,那么分家时大房可得八成,二房三房各得一成;现在长孙在二房,那么分家时,大房得七成二房得两成,三房还是一成。
所以,于氏计划十来年,步步为营,只是为了多分一成
算清楚了帐,红枣不觉心生鄙夷:就老李家这种平素只两顿还一干一稀,农忙才有两干一稀三顿饭的人家,不说一起使力吃饱,竟然还有闲心搞内斗,也是没谁了。于氏,这心胸眼界,与她的手段相比,可是差远了。
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直埋头打草鞋的王氏,放下手里的活,探头先看了看窗户外的日头,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家里养了三头猪,一头猪一天需要十来斤猪草,三头猪便即就要五十斤。五十斤草割回来,还只是个开始,后续还要清洗、铡碎、烧煮、喂食和打扫。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若非上年年底红枣在家里杀年猪时稚声问她:娘,二婶,三婶织布卖钱,奶奶都给私房,你每天喂猪,这猪卖了钱,奶奶不给你私房
王氏再想不到自己打草喂猪也是家里的出息,且出息还盖过了两个妯娌。
原来,织布,即便,还没胆气跟于氏要钱,但也不碍王氏私底下的志气,她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活计,她一个人做的活计便即顶了她们三个。
确认自己不是无用之人,王氏再干活,就不再似先前一般拼命––她能挣钱,她现比郭氏差的只是儿子,而不是活计。而养儿子需要好身体,她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子,生儿子。
拿起自己自制的竹筒,王氏悄没声息地去了厨房。
厨房没人。王氏便即从灶上躺罐里舀了温水,注进竹筒,然后又防备地四下扫了扫,方从盐罐里捏了一点盐加进竹筒,摇匀后方斜挎在身上出了门。
天热,出汗多,早上一趟猪食喂完,身上的衣服汗得都能拧出水来。此时若不及时换下衣服,那么不久,这衣服的前胸后背就能析出盐来。
为此红枣还曾心疼的哭过一场,学着于氏端糖水招待农忙时来家帮忙的女婿,拿盐当糖加到水里端给她喝。
她不忍负了孩子的好意,加上水也不是很咸,便即就闭眼喝了。结果,没想到,她喝了几天盐水后,先前每到傍晚就累得打颤的腿颤少了。王氏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她知道盐吃了长力气,却不知道还能治腿颤但自那以后,她以后再出门打草,就会记得给带的水里加点盐。
其实,红枣起初的本意是要给王氏弄个低配版的运动功能饮料–糖盐水,但可惜,白糖为于氏锁在了上房,所以,红枣只得退而求其次地给王氏弄了点生理盐水。
这李家,可真穷啊,连个白糖都要上锁。红枣叹息着挎上小竹篮,跟着灌水回来的王氏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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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在林地种生姜
我在林地种生姜
李家所在的高庄村建村历史不过五十余年。其百十来户村民多是当年水荒时逃难的难民,所以不同于一般单一家族兴起的村落––一个村的祖上都是一家人,遇到事有族长出面调协。以致,某一年,村民还为了抢占所谓的风水宝地,发生恶性群体斗殴事件,伤了好几条性命,以致惊动了县太爷。
县太爷有文化,审理案子时,除了将首犯伏法后,还将相关两户人给分迁到其他村。
对于那块风水宝地,县太爷也妥善处置。他将那块地的中央单独圈出来,然后四周的土地按照一块一亩的大小,分成八块后,以一块地八两的价格卖给争地的人家。接着再拿着卖地得来的六十四两银子给死了人还要迁户的两家人做了补偿,一家给了二十二两。最后则用余下的二十两银子,在中间留下的那块地上,打了口井,修了个磨坊,给全村人共用。
对于县太爷的处置,不说村里人是如何心服,只说红枣听说此事后,也一改先前影视剧里县太爷一脸奸诈,鱼肉百姓的印象,重新审视士族––这个世界的知识分子阶层的作用。
得人心的处置影响是深远的。总之,自那以后,村里一改先前无偿得宅基地的约定俗成,统一了新的分地规矩:新落户的人家需以六两银的价格购地,村里老户分出来的子孙买宅基地,则折半,三两银。
买地得来的的银子交里正管理,用于村里路桥、磨坊、晒场等公用设施的建设。
因为朝廷规定,村里的里正由田地最多的十户轮流担任,然后三年一轮,所以即便没有前世的政府账户公开制度,但也不存在里正的一手遮天。
这些年,村里人尝了卖地的好处,便即越发严格了宅基地的规矩:分配的每一块宅基地都是方方正正的一亩地,地与地之间,前后左右的间隔都留足六尺的通道,邻里间谁也碍不着谁,谁也别想占谁便宜––这便就不知绝了多少的纠纷口舌。
经过那一年知县大人的划地运动,如今这村里的地,连带上面的草都是有主的––不能随便割。所以一般王氏打猪草的地方除了自家田地,便只剩村里公用的河岸。
高庄村有两条河。村南的那条东西向的大河,叫洪河,村东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叫细水。细水和洪河的汇集处,有一座石桥,叫高桥,这便是高庄村的村口。
洪河,是条界河,河北归高庄村,河南则是谢家玗––据说,整一个村的人都姓谢。
细水则是高庄村的主要生产生活用河。细水的河东是村人的水田,河西,则是村人的住地。这些年为了方便村人过河去对岸干活,村里特意在细水上修了两架能走牛车的石桥,至于村民自修的土桥,更是林林总总,有数十之数。
因为走的人多,细水两岸都是大路,连带的这部分河岸都是共用。
王氏平素都在细水河岸割草。
离河还远,王氏便即就听到前方喧嚣的人声。现近六月,天气炎热,村里的半大小子无事的多半都在河里戏水摸鱼。
王氏素知村里风俗,闻声,立领了红枣转向了后山。男女有别,红枣已经六岁,眼见也要说人家了。
红枣不知她娘的思虑,见她娘改主意,也不以为意,横竖她是出来放风的,根本无所谓去那里。
后山说是山,其实并不高耸。高庄村西北两面连绵的这一片,没一处高过红枣前世印象里的二十层楼,也就是六十米。所以,这所谓的山,其实只是一片丘陵而已。
高庄村的这片丘陵,虽说不高,但地表土层下覆盖的却都是实打实的岩石,且越往山顶石头越多。此外,山上除了夏天的雨水,并没有其他水源,所以这山腰以上极不适合种地。于是,这后山便即就成了村里的坟地。
仿着活人住的宅基地,这后山的每个向阳峰头也被村里作价一两卖给村人做坟地。
这世人重后嗣是因为更重祖宗,所以这近村的山头现差不多都已有了主。
李家因来的早,在村里统一卖地之前就来了,所以,早早的就占下了一整片山岗:其中山顶做坟地,山腰建宗祠,山脚则分划成片––按人头分给族里每一个年过六岁的男孙,供他们以后婚嫁时造房置家什,以及平素的烧柴取暖之用。
这林地属于宗族,是祖宗余荫,不算个人私产,即得地的人只有使用权,没有继承权––过世后得将地还到族里去。由族里再分配给新出生的子孙。
红枣的爹李满囤作为李家人在这后山自然也有这么一块林地。其大小,据说也是族里统一规划的,一亩整。
李满囤的这块地,原先都长着杉树。然后,十三年前为了盖房结婚,伐了一大半,后补种时,想着婚后将有孩子,便即挑常见的桃、梨、枣之类的果树载了十来棵。果树离不开光照,所以,后补的杉树便只地的外围种了两行,地中心部分便即只长着果树和一些编筐用的荆条以及猪吃的菜草。而待红枣五岁后能挎着篮子,提着小锹挖野菜后,这地里便即又添了新的花样。
事情的起始是红枣趁她奶奶于氏种生姜的功夫,将几块姜自家里摸出来种在了杉树下。这事,王氏起先并不知道,不然,借王氏胆子,她也不敢动家里的生姜––王氏对于生姜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三弟妹钱氏。钱氏的哥哥钱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他在钱氏做月子的时候送给钱氏一包姜。当时于氏正好有些鼻塞发寒,喷嚏要打不打,整个人难受得厉害。钱氏听说婆婆受凉,便即将自己正喝的加了姜片的红糖水孝敬了于氏。于氏喝了姜茶,立觉五脏六腑的慰帖––至此,生姜在李家一战成名,成了于氏的心头好:于氏每觉受凉便即就要喝姜茶。
生姜虽好,但只城里的杂货铺有卖,而且价值不菲,一斤要20文钱,都赶上一尺布的钱了。于是,在于氏听说城里的姜是邻县的人种植的后,便即突发奇想,想自己种姜赚钱。
因为姜贵,于氏将姜种得格外仔细,她把姜种在瓦盆里,每天搬进搬出追赶日头,看得比自己的孙子还精贵。要知道孙子有四个,姜可只有这一盆,值好几文呢。
可惜,世间的事不是有付出就有回报。于氏的姜每每抽了芽,长这么几片叶子后就会烂根(红枣提示:水浇多了)让于氏血本无归。偏于氏性子执拗,屡败屡战,乐此不疲(红枣提示:又一个偏执狂)。
这种情况下,无怪王氏一开始没认出杉树下杂草一样的姜苗。
王氏第一次注意到姜是因为看到了姜花。白色的,似蝴蝶一样轻盈的花朵在晚霞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清雅提神的芳香。王氏一眼就爱上了姜花。她想摘一朵仔细看看,结果看到了根下方长出地面的生姜。
知道女儿偷拿婆母姜的一刻,王氏是恐慌的,她甚至想将女儿种的姜交给婆母以将功折罪。可待下一刻,她听到女儿跟她说:娘,你吃,生弟弟!时,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她这辈子活得太苦–少时家穷,吃不饱,亏了身子,月事不调,以致至今生不出儿子,带累得男人人前都抬不起头。
几乎毫不犹豫的,王氏听从了女儿的建议,甚至,她为了遮掩地里五彩缤纷的姜花,还去细河岸移了一些相似的野花来做遮掩。
王氏的地下工作非常成功,于是,这一年的秋天,她收获了近三十斤的姜。王氏非常高兴,可待她准备喝姜茶时,她才想起她没有红糖。
王氏向丈夫李满囤坦白了她的计划––留十斤姜,做种和自家吃,其余的卖掉,买红糖。
出于对儿子的期盼,李满囤轻而易举的同意了王氏的建议。他乘着进城卖草鞋的机会把姜卖给了药铺––三弟妹的娘家兄弟每每在县里杂货铺进货,认识掌柜的,而药铺,则因庄户人家普遍贫穷,故在这儿,不容易撞到熟人。
与生姜一起被药铺收购的还有王氏自河边挖回来的野花的根球–这些王氏起姜时顺带挖出来的蒜头一样的玩意。
本着万一县里有人识货的想法,李满囤把这十来斤不知名的东西给药铺掌柜的瞧了瞧,结果掌柜一见便即大喜,说这百合五文一斤,有多少他收多少。
这假蒜头真能换钱,还叫什么百合?李满囤此前只听说过百年好合,还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真的有这种植物叫百合,而且就长在村里的河塘边上。
李满囤拿卖姜和百合所得的300多钱买了红糖,梦游般回到了家,将东西一股脑交给了王氏。
王氏头一次触摸整串的铜钱,一时间也是魂不守舍。
只红枣打开她爹买的红糖包瞧了瞧,然后表示了不满:爹,我的呢?
经过前世职场各种上弹下压洗礼的红枣找他爹要礼物要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回过神来李满囤刚想说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红糖,转即想起侄子侄女常吃的舅家送来的糕点,不觉有些心酸,缓声道:下次给你买。
李满囤说话算话,次日起便即让王氏以打猪草的名义,把河边荒洪河和细水两条河岸的百合分批收了回来,前后收了足有千斤之多。收来的百合藏在林地里,然后再由李满囤寻机会偷卖进城。
高庄村离县城只十里,李满囤来回一趟也不过只要花用一个时辰。
由此,来回几趟,李满囤赶去岁冬至前攒了足足五吊大钱。嗯,其他下剩的钱,都给红枣买桃酥和草纸花用掉了。
五吊钱,李满囤、王氏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以致他俩因忙着算账数钱而忽略了女儿拿钱擦屁股这件败家行径。
同样的,红枣在用上了草纸后,也选择性无视了自家父母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庄户夫妇搁炕上数钱的邋遢和寒碜。
不批评,不抱怨,相互尊重,求同存异,红枣感觉自己还能再和自家父母同舟共济五百年。
经过一冬红糖姜茶的补养,王氏的月事虽还不正常,但整个人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一开春,王氏便以极大的热情在林地里种下了姜,然后差不多每一天都会来林地看姜的长势。
不过,河边的百合今年去稀疏得厉害,王氏一瞧就知道去年挖百合给挖狠了,得好好养几年才能再挖。心里暗道可惜,可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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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儿子才有公理
有儿子才有公理
王氏没想到在林地里看到李满囤。这是李家父子地里做活的时间。所以,当王氏看到李满囤抱头蹲在杉树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心中一跳:完了,家里人知道他们私下藏钱了。
红枣看到李满囤也是一惊,但她没有王氏的心虚,而是直言问相问:“爹,你怎么来了”
闻言,李满囤抬起了头,然后红枣便即看到了李满囤的眼泪。
啊?这下红枣也懵住了。毕竟两世,红枣都还没在现实里见过大男人哭。好吧,李满囤,因营养不良,是个二等残废,目测身高绝不超过一米七,当不得大男人这个称呼。但毕竟是三十五岁的成年人的眼泪,所以红枣在回过神后,也觉得眼里有些发酸。
“爹,到底咋了”红枣问她爹。
“爹,呃,你爷,你爷说分家。”
李满囤再一次痛苦地低了头。
李满囤为人虽然老实忠厚,但并不呆傻。先前他总以为自己是长子,将来要继承大部分家业,所以万事合该多做一点。
在先前没有儿子的时候,他还动过从二房过继一个侄子的心思。按他的想法,他得祖上传下来的七成家财,但家里的现银浮财则由两个弟弟平分,这样算下来,也跟他不差什么。
即便去岁瞒着家人攒了五吊钱,李满囤想的也是王氏没得娘家走动,只好自己手里存点钱,给王氏补补身子,好给他生个儿子。
毕竟两个弟妹的私房说起来是娘家送来的,但若没得家中给的回礼,他们娘家又怎肯十年如一的贴补
所以不说这么多年来的人情走动,只说一年三节的节礼,算下来就有六七两之多。总之,依照李满囤的逻辑,他私存五吊钱给媳妇,还真不是个事––即便闹到族长跟前,他也不怕。这其实都是他亲娘不在,弄出来的事。他娘若在,自然有好人家的闺女上门来做媳妇,可惜,人生没有假如,他只能娶同样没娘的王氏。这便是即便王氏生不出儿子,李满囤也没想过休妻再娶的原因。
所以,其实,李满囤,这个闷葫芦,也不是真的不知道于氏偏心,他只是在等个由头发作。
等机会的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爹,李高地会蹲在田头,吸着旱烟,闲话家常一般的跟他谈分家,谈如何把他给分出去。
“满囤啊,爹跟你说个事。”
“爹听说村里又有人来落户了。”
“这么一来,村里的宅基地可就没剩几块了。”
“咱家现在这块祖地,虽说比一般的大,但你侄多,再过几年,可就住不下了。”
“所以,我琢磨着啊,将你先分出去。”
“原该呢,你是长子,我不该说这话。但你知道你两个兄弟,都孩子多,孩子呢,都还小,得要你娘搭把手帮忙看着。”
明知不该说,却还是说了。当时的李满囤闻言心底冰凉,满脑海只剩了“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句俗话。
“啊,分家!”听到李满囤说要被分出去,王氏也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分家!红枣闻言,稍稍一想,便即明白了李高地的用意。
李家的宅基地有两亩,有村里一般宅基地的两个大。而且十三年前建房时,便即是按照三个儿子同堂的规模,一气建了五间正房和东西各三间厢房,统共十一间大瓦房。
这处宅子,常规居住,该是正房五间,一间堂屋,一间李高地和于氏,余下三间都给李满囤,然后东西厢房给李满仓和李满园。
但事实上,现李家的五间上房,李满囤只住了一间,其他两间,被于氏分给了李满仓和李满园。
至于六间厢房,其中东边三间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搁粮食,一间做了工房,摆织机织布用。西边三间,则一间给了长孙李贵雨,一间给了长孙女,下剩一间空着,给女人生孩子做月子用。
因只一间房,所以至今红枣还和李满囤王氏睡一张炕。红枣可没资格去于氏炕上睡––她那屋,只留孙子过夜。
所以,红枣想,这其实,也是李满囤和王氏生不出儿子的一个原因吧。
李贵雨今年十一岁,按这边定娃娃亲的风俗,讲究的已可以请媒人相看起来了。
这世道重嫡长,长子分七成家业是这边的普世行情。所以李贵雨虽占了长孙的名,但只要大房还在,他没过继给大房,那么好人家的闺女都不会轻易嫁他。这可叫一向心高的于氏,郭氏如何能服气,然后,红枣推断,她们便就想到分家这一出。
其实,红枣寻思,这分家,于李满囤王氏也不全算坏事––这头一件,便即是可以多盖一间房,将自己分出来,他二人便即能多做些炕上运动
“爹说,”李满囤一脸痛苦的与王氏转述他爹的话:“宅基地的钱,他出,然后他使钱再给我们盖三间房。”
“然后他又说,家里钱财有限,要预备贵雨的亲事,只能给咱们盖泥瓦房。”
所谓泥瓦房,就是只屋顶是瓦片的泥土房。
显然,泥土房三个字触动了李满囤的心酸,一句话哽了几次才哽完。
孙子是重要,但为了孙子赶走儿子,使孙子处处越过儿子,李满囤委屈得心缩成了一团,这还是亲爹吗?
泥瓦房啊,红枣想到家中后院放置农具的泥瓦房一碰就噼里啪啦掉渣的黄泥墙壁,不觉打了个寒战。
这李高地也太坑了,红枣气愤地连爷爷都不想叫了,竟然分家只给长子泥瓦房,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那地呢?”作为一个庄稼人,王氏最关心的永远是地。
“地”提到地,李满囤更想哭了。
“爹,他说,我们人少,水田分多了给我们,也没得人种。”
“所以,他说,水田一亩。旱地两亩。”
“只这个”王氏气得嘴唇都哆嗦了:“爹怎么能这样”
“我们可是长房啊!”
“长房”李满囤怒急反笑,悲凉道:“他心里哪儿还有我们这房人啊!”
闻言,红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不思路挺明白的。既这么明白,就该到族长门口要公道去,现搁这儿对着媳妇孩子哭,算咋回事?
眼见李满囤王氏两人正事不干,只顾抱头痛苦,红枣不得不出言提醒道:“爹,娘,去年七叔公家分家吵吵,都是族长发话的。”
这话提醒了王氏,她立刻擦了擦眼泪:“对。我找族长做主去。”
“不,不能去。”李满囤一把拖住了王氏:“你不能去。”
“娘,她容不下我。”
“爹听娘的。”
“即便去找族长,”李满囤艰难地说:“他也会向着他们。”
“他们,他们人多啊!”
没有儿子,李满囤苦涩的想,族长也不会帮着自己。他一定会帮着李高地将今日未尽的话意补充完整,他会劝说自己,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将来自己还要靠侄儿们养老送终。所以莫不如现在顺水推舟,成全了侄儿的好亲事。待将来年纪大了,也能得侄儿的依靠。
经多了人情冷暖,李满囤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族长劝说自己时胡须翘起放下时的颤动。
“你,你的意思是,”听明白了李满囤的言外之意,王氏抖着嗓子问:“这家,真就这么分了”
“唉~”李满囤抱头蹲在了地上。
啧,红枣这次总算听明白了。感情,这没儿子,族长也会不讲良心啊。
所以,红枣两眼转了转,心想这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儿子啊!
只是,这儿子到底要咋生呢。上辈子剩了三十八年都没踩过医院妇产科门的红枣这次是真的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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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自在人心
李高地的动作很快,前脚刚和李满囤提了分家,后脚就去了族长家。
李氏一族,现今的族长,是李高地的侄,李丰收。
当年李高地他爹李大江同三个兄弟带着一大家子人从老家逃荒到高庄村后落户时,因人多势众,为同路的李姓人推选为族长––那时候村里各姓氏的所有同姓人都自发地以连宗的方式抱团成一个宗族,以便与其他氏族争利。简洁地说,就是高庄村虽然人杂姓多,但只要姓同一个姓的,就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姓的嫡亲族人–即便他们此前来自间天南地北,相互间没一丝血缘关系。
李大江过世后,他长子李铁牛接任族长。李铁牛虽是李高地的大哥,但年纪大了李高地十六岁。所以李高地和李铁牛的长子李丰收,虽说是叔侄,但因年岁只差了三岁,小时候没少在一起打闹淘气––从李丰收日常管李高地叫小叔哥,就知道两人的交情与一般的兄弟没差。
听李高地述说分家方案,李丰收一边吸旱烟,一边皱眉。心说小叔哥这家分得可不公道––满囤是没儿子,但,这不能生,还不能过继吗
不说族里其他人家,只他自家,就有四个孙子。
\小叔哥,\侯李高地说完,李丰收斟酌开口道:\我听说三弟妹又怀了\
听明白李丰收的言外之意,李高地叹气:\丰收兄弟,你说的我懂。\
\只你侄大了。\
\咱们庄户人,说亲难啊\
听说要给李贵雨说亲,李丰收默了下来––他也巴不得李贵雨说门好亲,以壮大氏族。
所谓好人家,就是儿子多的人家。这儿子多了,闺女自是少了,所以,在婚姻市场上,好人家的闺女一向供不应求,选女婿的门槛很高,多是非长子长孙不嫁。
满囤确是长子,但贵雨确也是长孙,是李氏一族的未来––身为族长,李丰收的脑海里时刻都绷着家族长远和延绵的这根弦。
如果赶现在给满囤过继,李丰收思索,贵雨的亲事确是会降一等。小叔哥这么安排,也不是全无道理。可若不给满囤过继,那么满囤的后事咋办?
李满囤勤劳孝顺,忠厚老实,一生也就没儿子这一个缺点––李丰收看着李满囤长大,也不忍心把这个小族弟逼上绝路。
\满囤,以后,你咋想的\李丰收问李高地。
\满囤,\李高地慢慢地道:\好孩子。\
\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说亲时,家里正盖房。钱不凑手。\
\没给他说一门好亲,给他娶了王氏这个丧门星。\
“得了这么大一个教训”
“丰收兄弟”李高地交心地说:“这孙子的事,我得好好相看。”
“对”李丰收跟着点头,婚姻是大事,不能玩笑。
“待几年,贵雨的事办了。”李高地继续说自己的打算:“家里其他的孩子也都大了。”
“那时候,红枣也嫁了。
“我想着,将满囤还搬回来。”
“跟贵雨一处住着,由贵雨给养老。”
“他空出来的宅子,正好给满园。”
“地就不用交回来了。”
“他自己留着。”
“地里的出息,就给他花用。”
“再以后,这地还是给贵雨”
“也算全了他伯侄的情分。”
满囤由贵雨养老,李丰收寻思,除了没有父子名分,其他都还算妥当。
不过待想到将来红枣出嫁,李丰收细想了一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小叔哥”李丰收说:“红枣的婚事,怕是不好说。”
这提醒了李高地。王氏生不出儿子,连带的,她生的女儿也没人要。
“丧门星!”李高地恨得直咬牙。
“说不得,要多点嫁妆”李丰收也愁:“到底是咱族里的女娃儿。”
“不能嫁的太低。”
“丰收兄弟,我懂”李高地也知道其中厉害––媳妇可以低娶,女儿则不能低嫁,起码不能嫁太低。
如若女婿家太穷,难保哪天就会把人给卖了。若只是卖到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还好,要是给卖到那肮脏地方,这事儿可就大了––这女方娘家人,没脸见人不算,还会拖累整个宗族的婚嫁,为村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如此,即便红枣的女婿可能不好找。但再难找,也得找。
自古以来,女人都是“生不入祠,死不进谱”。即女人只有嫁人后才有资格在死后进夫家祠堂享祭祀,不然,都是破席一卷和夭折的孩子一样埋在乱葬岗,无人祭奠。
所以,不给女儿嫁人,和把女儿低嫁一样,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据说,有那一等讲究的人家,还会花钱给早夭的女儿办冥婚,以享祭奠。
红枣先天有王氏这个短板娘,想说过差不多的人家,便即就得花钱。
里里外外思索良久,李高地终下了决心:“那就分满囤两亩水田,两亩旱田。”
“加的水田,出息给红枣置嫁妆。”
闻言,李丰收算了算这份田地已过了小叔哥家底的一成,便即点了头:“成。”
如果按规矩办,李丰收想,小叔哥分家,李满囤应该得七层,李贵雨、李满仓和李满园只各得一层。先前,小叔哥给满囤地就是照一成来的。
说实话,这给一成,虽说少了,但满囤家人口也少,日子也是能过的。
现小叔哥既然愿意再加一亩水田,满囤这日子就很能过了。不过,小叔哥愿意,不代表小叔婶愿意,所以,我得帮满囤给敲定了。
想了想,李丰收便即补充道“是要两亩水田。”
“虽说满囤有你给建的三间房,住肯定是够了。”
“但庄户人家,柴房,工房,也是少不了的。修这些房,也离不了草。”
“满囤的媳妇不会织布,家常打两双草鞋,进城卖,也是一桩进项。”
“这都得要有草。”
一番话说得李高地连连点头,先前多加这一亩地的不甘终是慢慢散了。
家分好了,接下来就是谈买地。
村里的地确是不多了,现空的十来块地,都在村子西北面,远离细水河、洪河的地方。周围虽有几处池塘,但塘水多是后山上冲下来的雨水汇聚,水中带泥,远比不得细水河河水洁净。除此之外,这池塘,一年还有四个月的枯水期––整个池塘,完全干涸,显露处塘底的污泥。
挑来选去,李高地终下定决心道:“就那块吧。”
“正对着自家的旱地。”
“满囤干活也方便。”
李家十七亩旱地中,有十二亩是分家得来的成片地。李家祖业置的早,这片地不仅位置好,离村近,灌溉也很方便,现正长着四亩棉花和八亩玉米。
其他五亩,则都是李高地自己置下的。庄户人视地如命,很少整片买卖。以致李高地置的这五亩地,竟是分散在了三处。
李丰收回想了一下李高地说的地方,确是不多不少的两亩。不过里面现只种了红薯,李丰收正欲皱眉,转而想起多加的那一亩水田,到底没有说话。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差不多,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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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公分家
不公分家
商议既定,已是黄昏。李高地谢过族长的留饭,掖着烟锅,溜达回家。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于氏的叫骂。
“这丧门星都死哪儿去了。”
“这都几点了,猪都还没喂!”
闻言,李高地心里咯噔一下。午后和满囤说分家时,满囤虽当场未曾顶撞,但那神色,却是极其不好––李高地瞧着不祥,当即就让满囤回家来歇歇。
现王氏不在,这满囤可在
思索至此,李高地立高声叫道:“满囤,满囤啊!”
\爹,\李满仓闻声迎了过来:\哥,不在家。\
“还没回来。”
“没回来”李高地一阵头晕,扶住门框才勉强站住。
待缓过神,李高地慌不迭的挥开李满仓搀扶自己的手,急声道:“满仓,快,叫上满园。”
“去找你大哥。快!”
李满仓早由于氏告知分家之事,立刻便知道事态紧急––大哥若赶这时出了事,他娘经营了三十年的好名声可就完了,贵雨也会说不上媳妇,他这一大家子人,都得给人戳脊梁骨。
赶紧地叫上李满园,兄弟俩火烧屁股的出了门,分头去寻李满囤。
由此可见,李满仓,李满园也不是不知道道理人伦,只是财帛动人心,良知没处搁罢了。
“出啥事了”于氏不名就里,出门来扶住了李高地。
“进去说。”李高地摆摆手,示意先进屋。
进了屋,于氏小心问李高地:“满囤咋了”
“你今儿和他说了。”
“说了,”李高地对着烟锅叹气:“我下晌就让他家来了。”
这下于氏也默了。半晌,方战战兢兢地问:“这孩子,能去哪儿?”
李高地不语,只吧嗒吧嗒抽烟。
瞅见家里的人仰马翻,钱氏眼珠一转,立拉女儿去了厨房,择菜,准备晚饭。
如果分家把大房给分出去,钱氏暗想,这家里的猪,可就没人喂了。现自己怀孕,干不得重活。只要自己守好厨房的活计,婆婆就会将喂猪的差事派给二嫂。
这次分家,收益最大的可就是二房,二嫂多做点,也是该的。
郭氏见到钱氏的动作,心中气闷,却无可奈何。猪不喂不行,若因为喂猪闹起来,公公想起大房的好,这家可就分不成了。婆婆好容易才说动公公分家,自己可不能扯后腿,耽误了儿子。
想念至此,郭氏压下了心中不快,转向菜园,开始拾掇老菜叶,准备喂猪。
李满仓在林地看到坐在地上的李满囤一家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缓一口气,李满仓尽力做无事状走了过去:“哥,爹让我来叫你。”
下午哭了一场,现李满囤的心已趋于平复。这事,若是搁一年前,没准,李满囤就如李高地的担心的那样,走了绝路。但经过去岁秋冬五吊钱的历练,现在的李满囤虽觉得痛苦,觉得难过,觉得他爹对他不公,但唯独没觉得绝望––他有种姜挖百合挣钱的门路,怎么都能活。
瞧见李满仓寻过来,李满囤想难得,他爹居然还会挂心他。他兄弟,李满囤看着李满仓下巴上的汗珠,又忍不住想:明明他也参与了算计,但却还要来寻自己。这或者就是常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吧。
虽不是同一个娘,但满仓小时侯,他也没少抱他,而每次也会开心地叫他哥哥。
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生分了呢是在于氏先给满仓定亲的时候,还是二弟妹怀了孩子的时候
想着,想着,李满囤忽又觉得眼睛开始发酸。
无言地,李满囤站了起来,顺手还拉了王氏一把,把王氏也拉了起来。红枣一向乖巧,见状,自己便站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屁股,拍去了裤子上的浮灰。
可算是可以回家吃饭了,红枣庆幸地想。
李家分的那点地,红枣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她前世没种过地,今生也不打算种。种地太苦,投入产出比太低,红枣可不愿过这种费尽心力,却还要忍饥挨饿的苦逼日子。所以,若地真的按七成分,红枣还会担心地太多,他爹娘种不过来,然后会让她下地干活。
基本上,红枣以为地只要随便种种,够吃就行,有时间,还不如寻摸点其他赚钱门道,多多赚钱。
有了钱,多少粮食,买不回来
只李满囤把地看得比天大,她为人子女,不好独自一人去吃桃酥,便只好陪饿。
现在,可算是解放了。
“爹,大哥回来了。”甫一进门,李满仓就迫不及待地叫到。
隔着窗户,李高地和李满目光相对,都不自在地转了开来。
李高地瞅见大儿子眼皮肿了,便知是在外面哭过了,心里颇觉不是滋味。
李高地知道他这家分的不公道,委屈了长子––即便加了一亩水田,也还是委屈。
但又能如何呢?世道艰难,谁活在世不受委屈说起来,他还委屈呢?世人都说养儿防老,可他养大了儿子,结果却似养大了个债主––他该儿子地吗
他又找谁说理去
“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李高地呼出一口气,终下定了决心,叫到:“满囤,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满仓,满园,你两个也来。”
“嗯,王家的,郭家的,钱家的。你们三个也来。”
“对了,郭家的,你将贵雨也叫来。”
眼见李高地将家里大人都叫了过去,红枣气的得翻了个白眼:得,这晚饭没了。我还是先去吃块桃酥垫垫吧。
不止李高地想通了,李满囤其时也想通了。村里分家需要惊动族长的,都是老人走得突然,没有来得及留话。其他家,只要老人发话的,无不是按照老人意思办的,即便偶尔有些出入,也不会离了大谱。先他爹既开了分家的口,那他是一定会大差不差地被分出去的––
既是这样,李满囤暗暗下了决心,那便就分吧。强扭的瓜不甜,他会分家,然后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得比现在还好。
只没想到,一进门,他就被他爹迫不及待地给叫过去谈分家。李满囤即便想通了,但这一刻,还是感到了心寒。
看家里人到齐,李高地开门见山地说:“分家的事,我,或你娘,都跟你们提过了。”
“现我再说一次。”
“家里出钱再买块宅地,上面修三间,”李高地本想说泥瓦房,但瞅到大儿子的眼皮,终还是改口道:“砖瓦房,给满囤住。”
听到砖瓦房,于氏一怔,转即暗暗合计:三间泥瓦房,材料只需一吊钱,但若改为砖瓦房,这一间,就得一吊钱。老头子这是多给了老大两吊。
不过,于氏转念又一想:这宅子最后是满园的,便即也就罢了。多两吊就多两吊吧。
“家里的地,给两亩水田和两亩旱地。”
听到两亩水田,于氏又是一愣:村里水田少,统共才一千来亩,匀到每户不过七亩。这地少人多,以致村里水田经年都没有买卖。
现家里虽有十五亩水田,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自家都没能置下一亩,可见这水田有多难得。
一想到现村里水田作价十两银,还有价无市。于氏都要犯心疼了。
“旱田两亩,就是宅地前面这块吧。”
“水田两亩,也是离村最近的那两亩吧。”
听到水田是位置最好的两亩,于氏终忍不住了,她张开口想说话,结果却为身边的李满仓掐了一把,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又忍住了。
李高地说完想说的话,颇觉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问李满囤:“满囤,我这样分,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李满囤低头讥笑:“听爹的。”
“嗯”李高地点头,又问其他两个儿子:“你俩呢?”
李满仓,李满园能说啥,自是连连点头。
“听爹的。”
“都听爹的。”
儿子的孝顺取悦了李高地,他抬手招李贵雨过来。
“贵雨啊,”李高地语重心长地拉着李贵雨说:“你大伯都是为了你。”
“你,过去,给你大伯磕三个头。”
“谢谢你大伯的成全。”
“往后啊,你得记着你大伯的好处。”
“好好地孝敬你大伯!”
看着李贵雨的头磕到了地上,李满高地的心也落到了实处。这下好了,贵雨的亲事有着落了,满囤的后世也有靠了。他这个家长,可说是尽力了。
磕头的李贵雨心里却是不平。生养自己的,明明是父母,大伯凭啥要自己孝敬。就因为他没儿子吗?
十一岁的李贵雨少年心性,不知人情事故。他眼里只有平素祖母和母亲的言行,他早就认定了大伯的无用––不止生不出儿子,而且还拖累自家。
磕头的不愿意,其实,受头的李满囤也是满心郁闷––爹这是啥意思他即便是认定我生不出儿子,难道也不许我过继一个儿子养老吗?
旁观的于氏则是掌心要掐出血来:老头子现与满囤的房地,便即就值三十五两––这已抵得上四个孙子娶亲的花费。若再加上将分给大房的农具、粮食和衣被。林林总总,可得五十两。
五十两啊!这全家没日没夜的忙活一年,也不过节余十来两。这五十两,可是全家三年的辛苦。
老头子竟然说给就给了。
屋里其他人,满仓、满园倒还罢了,他们确是占了大哥的便宜;钱氏也乐见其成––反正老大不要他们养;唯一与于氏一样,气炸了肺便只郭氏,她想不到公公会来这么一出––明明得益的还有三房,偏担责任的只有贵雨,公公实在是太偏心了;至于一边的王氏,她的泪早就流干了,现只似木头人一般呆住了。
虽然,分家这出戏里,只李高地一个人开怀,但这家到底是按照李高地的意思,分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李满地便揣着银子去里正家订了地。回来后又领着于氏同三个儿子去族长家写了分家文书。
写分家文书里李丰收依格式写好房、地、家什、农具、衣被等项后,看着最后一项分家银时,又问李高地银钱怎么分,李高地方省起忘了分家银钱了。当下,也不与于氏商议,便即说到:“家里一年,差不多能剩二十吊钱。”
“这二十吊钱分四份,便即就五吊钱吧。”
听说还要给五吊,于氏急得脸都紫了,但奈何族里分家没女人说话的规矩,再着急上火,也是无济于事。
当下回家后,于氏便即说心口疼,躺上了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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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亩三分地
一亩三分地
李满囤知道于氏的意图,但他以为这五吊钱是他该得的––难得他爹对他公道一回,这是他爹和他的父子情分,他绝不会把钱主动地推回去。
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李满囤领着王氏和红枣出门去看他分到的地。
李家的水田十五亩是一片地,所以这挨村最近的两亩地到底怎么划,是横着划,还是竖着划,得等他爹李高地看定后栽荆条立界才算。所以李满囤只领着妻女来看旱地。
途经一片荒草地,李满囤忽地停下脚步,告诉妻女:“以后,啊,我们将住这儿。”
红枣
这儿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红枣发现,离他们最近的人家都隔了有半里地。
“这么荒啊!”红枣忍不住感叹。
“村里地紧,”李满囤则不以为意:“这几处,就这块最近池塘。”
不愧是父子,李满囤的看地的思路和他爹如出一辙。
顺着他爹的手,红枣果看到地西有一处凹下了。
走近一瞧,瞧见一个长宽有十来米,深也有十 五六尺,但蓄水,却还没过膝的浅水洼地。其水质,瞧着还算清,红枣可以清晰的看到水底深一锹,浅一锹的黑色淤泥以及乐在其中的大团孑孓。
下意识地,红枣捂住了嘴鼻,即便她并没闻到什么奇怪味道。
这也能算池塘如果这也算池塘,红枣想,那她小学时念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是什么
红枣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她指控地看着他爹,结果却看到他爹一脸得意。
“当初,家里之所以买这边的旱地,就是看中这个池塘,比别处的都大。”
“这池塘大,存的水就多。庄稼就长得好。”
“自置了这地,这些年,每到冬天,你爷就领着我和你叔挖这塘,担塘底的泥肥地。”
“你们看,这塘,比当年深了一倍还多。”
对比李满囤修理地球的壮志豪情,红枣悲伤得心里泪流成河。
怎么办红枣忧郁地望着所谓的池塘,还没搬来,我就已经在怀念细水河了––怀念她河水的清澈,怀念她河里鱼虾,怀念她春日里哗啦啦的歌唱,也怀念她冬夜里静悄悄的沉默
啊,无奈的现实啊,愣是给红枣这个前世的女汉子磨砺出了文艺范。
“而且,这池塘的水,虽说不够干净,不能喝。”
“但不能喝,好啊。”
“这也好”红枣觉得她爹绝对是魔怔了。
“当然好!”
“这水不干净。那么,就没人来担。”
“这先前留的路,便即没有人走。时间长了,这草长得比人还高。”
“于是,村里就默许了这边挨着池塘的人家,可将路连着河岸打进院子。”
“据说,能多出三分地出来呢!”
看着李满囤站在荒草围中,臭水塘前还一副赚大发的样子,红枣颇觉无奈:这地都荒僻潦倒成这样了––如果以前世都市的地段来做比较,那么原先李家住的地方就是村里的内环,现他们站的地就是村的外郊环,由内环上上只角沦落到外郊环下下只角,她爹,竟然还笑得这么开怀。只能说,她爹,不是一般的好哄。
“多三分地啊!”一直隐形存在的王氏也高兴得眼睛发亮:“这真是太好了!”
地是庄户人的命。几天来,因为分家不公而暗气暗憋的王氏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果然是夫妇!同心同德。红枣感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默默地待她爹娘高兴过去,红枣方提议:“爹,咱打口井吧。”
红枣实在是受够了这世界冬天用水难的罪。村中央的井水倒是冬暖夏凉,但也因为冬暖夏凉,用的人特别多––待细水河结了冰,但凡村里没井的人家,都得去村里的公井担水。以致红枣每次跟王氏过来洗衣洗猪草,都要排很久很久的队––露天排队,西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每每冷得红枣的鼻涕都冻成了冰渣。
所以,每到冬天,红枣就格外怀念前世的全自动洗衣机––那神器,洗衣不用人不算,就连机器洗衣之前都还要把水先加热到三十度才洗。
打一口井,是村里所有人的梦想,但村里实际上做到的,也就那么十来户,而李氏一族,也只族长家有井。
李家先也想过打井,甚至银钱都准备好了––但在围观过其他人家打井的教训后,终还是退了。
打井,首先要花银钱。打一口井,少则三四吊,多则七八吊,甚至十吊都有可能。这对比一吊钱都能建间瓦房的消费水平,可谓是昂贵。其次是水质。井有咸井和甜井之分。所谓咸井,甜井,顾名思义,就是井出水的味道有咸,甜。人人都喜甜井水,而咸井水不止难喝,还不能浇园,即便用来洗衣,也比甜井水更易使衣服褪色。基本上,打出一口咸井,这钱基本就扔水里了,咦,还真是将钱给扔水里了,没差。
打井师傅们能根据地形地貌判断出打井方位,保证打出来的井一定出水,但不能保证甜咸。这必得等水打出来后才能知道。有时候,甚至一块地里,会有好几处出水。这时候,师傅就会问主家意见。可这师傅都不懂的事,一般人又如何能懂即便有那冲动的,做了选择,结果也是甜咸参半,没有规律可摸。
一般庄户人家,钱来得艰难,故花得也是小心。似这种花几吊钱博个享受,本分的庄稼人都是不会做的––受冻、排队、担水,这都不是事,只有乱花钱才是大事。
李满囤没想到他女儿口气这么大,一出口就是打一口井,但想到女儿才刚六岁,便即又觉得情有可源。出生牛犊不怕虎嘛!
“咱家钱不够。”李满囤耐心地与红枣解释,以免她以为打井是件容易的事。
“不算材料,只打井师傅,一天的工钱,就得一百文了。”
这确是不是一般的贵,一般的短工,农闲时一天就30文,农忙贵点,也才50文。红枣明白了,想有井,还是得先挣钱才行。
没钱打井,那便就先放着。拣眼下有钱干的事关心吧。红枣想得开。
“爹,咱房子建这里吧!”便即指着宅地上最远离黑泥塘的东南位置建议道。
红枣实在不想住在那个黑泥塘边––不说别的,只说这夏秋两季,一般塘水里生出来的蚊虫,就足已让红枣望而生畏。何况,谁知道,水里还有没有其他虫,比如蛇。
李满囤见状倒是点头赞道:“不错,就是这里。”
宅地西侧的路既然要连河岸已经打进围墙,那么便即只能在东南方开门建房。至于,其他地方,当然是种植了。
“这边,到这边,都是菜地。”
“塘边这块坡地,就种百合。”
看着李满囤胸有成竹的规划,红枣明白:她爹,就是个种地控。
“还有,咱家这块旱地尽头那片林子在的山头,因为小,统共不到六亩,至今,还闲着。”
“我想买下来。虽然也得一两银,但咱们能种姜,种百合。”
“怎么算,都不亏。”
何况,买地的一两银,就是卖姜得来的。
红枣没想到他爹没钱打井,却有钱买地。正琢磨,怎么继续说服他爹打井,便即听到他爹说:“这买地,可瞒不住爹。”
李满囤老实了一辈子,实在不会撒谎,何况,还是要对他爹撒谎。
“但若不买,我又不甘心。”
“这么好的生钱法子。”
红枣理解他爹的纠结。好容易得来的挣钱门路,没人想拱手让人。何况,刚刚的分家,也伤了李满囤的心。
这种时候,李满囤还能纠结他对他爹的隐瞒,而内心不安。可见他爹,着实是个好人。
既然这样,红枣想,她还是成全他吧。再何况,俗话说的好,家有金子外有秤。自己家将来若真是发了财,但若没得一个合理的来源,也不好拿出来使。
“爹,”红枣决心彻底地推李满囤一把:“咱家马上盖房。”
“房梁的木头,你自己砍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李满囤随即想到自家盖房,少不得他爹和他兄弟帮忙。到时,他们一进林地就能看到姜。
除非,他把姜全部拔掉!
拔青苗毁田,那是庄稼人的大忌,即便连想,都是罪过。
李满囤甩甩头,似要甩出脑海里魔鬼。他终是下定了决心––他爹虽然偏心,亏待了他,但他却不能因为亏待,就变成魔鬼。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他不能赶现在犯错,坏了一辈子的德行。
德行,可是一个人的根本。
李满囤想明白了,再看女儿。却见红枣好奇地东张西望,不停地问王氏:“娘,咱盖房,得多少木头”
“咱地里的树够吗”
“不会砍我的果子树吧?”
似乎,刚刚的一句,只是随口之言。
呵,李满囤自嘲自己刚想多了。瞧王氏一幅皱着眉头随口敷衍女儿的样子,便即知道刚她虽听懂自己的困扰,却还没得应对之法。所以,刚,是凑巧,只是凑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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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刚从地里回来,李满囤又一次被李高地叫到了堂屋。堂屋的桌上推着八吊钱,李高地坐在钱后,李满仓、李满园、坐在两边,于氏却是不在。于是,李满囤明白了,他后娘的气还没顺过来。
“满囤啊,”李高地把钱推给长子:“这钱,你收着。”
“先家里盖房,就是你和你二弟跑的腿。”
“这建房,该买啥,咋买,你都知道。”
“建房事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即让你二弟给你跑腿。”
“现,你三弟也大了。你让他也跟你后面好好学学。”
“爹,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就在家替你看着吧。”
建房是件大事。很多庄户人究其一生,都没建过房。建房不容易,所需的砖、瓦、沙、石都得自己去跑,去拉––这世界可没买宝网、都西商城可以网购,也不支持快递送货上门。倘若再算上自备木料,仅一桩材料准备,就得一年半载。所以,村里建房,从来都是父子齐上阵,族人来帮忙。
李满囤早知道他爹和他兄弟会帮他建房:即便分了家,他们还是父子兄弟。他只没想到他爹会跟他服老,说自己年纪大了,在他面前露出老态。一想到未来有一天,他爹也会不在,李满囤不觉悲从中来––李满囤虽不似红枣,能用“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来文艺的表述自己的情感,但万法归一,他眷念父母心,却是一样的。
李满囤再一次后悔自己先前的纠结。
“爹,”李满囤深吸一口气后,方说:“我想买地。”
“买旱地那头的山地。”
买地?还是山地李高地一愣:“咋了?你盖房的木头不够?”
李高地知道李满囤地里长了不少果树––那树苗,还是他给移的呢。
“那就到我地里砍去。只要留两棵,给我和你娘做寿材,就成。”
横竖这地在他身后得还回去,所以,给儿子,李高地没啥舍不得。
“不是,”李满囤想想自己地里的木头,觉得还真不定够,遂又改口道:“是。”
哎呀,还是不对。李满囤无奈又道:“是,也不是。”
“我地里的木头,确实不大够建房。”
“但我买地,不是为了木头。”
“我是要种,种生姜。”
“什么,你要种生姜?”李高地声音高了起来,他刚想拿于氏多年来的失败来打破儿子的白日梦,但因看到儿子坚定的表情,而改了口。
“难道,你种出来了”李高地试探的问。
“去岁,红枣,拿她奶丢的姜,种到了地里。”李满囤不傻,他选能说的说:“结果,立冬前收了有十来斤。”
“今春,我拿这十来斤姜,做种。”
“现在看,好像长得还不错。”
李高地素知长子品性,耳听他说不错,那便即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还是得眼见为实,李高地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按着桌子站起来说:“种哪里了快给我瞧瞧。”
手掌压到铜钱,李高地把钱捧给长子道:“这钱,你先去收好。”
“回头,你领我去瞧瞧。”
李满囤依言回屋,将钱交给了王氏:“这钱,你收着。”
“其中五吊,是爹给咱们的家底,你和咱们的钱搁到一处。”
“剩下的三吊,盖房用。你单独放。这样,我用起来才心里有数。”
嘱咐完,李满囤便出了房,王氏则依言收拾。
房里的炕头上叠放着两只油漆斑驳,一看就知道有了年头的樟木箱。这樟木箱还是李满囤亲娘当年的陪嫁。
王氏进门,可没有樟木箱。她的全部家当就是身上的一套新衣、脚上的一双布鞋、手提的一个包袱,里面只两件换洗衣裳,以及头上插着的三根木簪子。
王氏从炕洞里摸出钥匙,开了箱子,把五吊钱收了进去。而剩余的三吊钱,则用布一卷,和钥匙一起塞进了炕洞。
转回身,王氏看到坐在板凳上目不转睛瞧着自己的红枣,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看好了吗?看好了,跟娘一起出门。”
时隔十三年,再次踏进李满囤的林地,李高地再寻不出记忆中的一丝映像––整个林地充满了和河岸一样的野花,五颜六色,香气扑鼻。
难道,那河岸上疯长的野花,其实就是姜。李高地寻思。
不对,李高地摇头,那花,村里孩子经常拔去玩,若是姜,没道理,至今还没人知道。
蹲下身,李高地仔细观察,鼻尖的花香越发浓郁––这味道,李高地突地挣大了眼睛,伸手拨开花下密集的枝叶,然后便即就看到茎底泥面上冒头的生姜。
“爹,”李满仓激动地说:“真是姜。”
是姜!李高地点头肯定,然后问满囤:“这地,你估摸,能收多少?”
“去岁,红枣栽在这棵树下,这么大”李满囤比划:“收了十斤出头。”
“这么一小块地,十斤”李高地真的吃惊了:“你确定?”
“这都要赶上红薯了!”
“是。”李满囤点头:“当初,红枣,不懂事。”
“栽着玩。过后就忘了。”
“今年我种,我照爹教的法子,做了施肥对比。”
“现瞧着,这片施的肥,长得最好!”
到底是三十年的庄稼把式,李满囤种姜,自不会似红枣那样的佛系––红枣所有的的种姜知识都来自前世她跟风朋友圈团购的“懒人首选,生姜盆栽,美观实用,辟秽去浊,增宅运,旺桃花,99元材料包,包邮送教程一个月爆盆。你可以尝试亲手种一盆!”。李满囤施肥除草,浇水灭虫,甚至还做了对比实验。所以,今年林地里生姜的长势远非去年所能比。
“所以,”李满囤实事求是地说:“今年,这块地,我估摸着能收六百斤。”
六百斤,李高地头嗡的一下,为这天下砸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六百斤,一斤二十文,这便即就是一万两千文,十二吊钱。
不,不,李高地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二十文是卖的价钱,收的价钱会便宜,但再便宜,也得十文吧,甚至,再少一点,哪怕五文,那也是三吊钱啊。
三吊钱,还是林地。李高地蠕动着嘴唇算得飞快。林地现在便宜,一个山头,才一两银。而这姜若是传开了––算计至此,李高地赶紧道:“买地,赶紧的买地。”
“我去找族长,”李高地沉着地道:“这事得跟族长透个气。”
“买地需经过里正,没得里正知道了,咱族里不知道的道理。”
李高地是他爹李大江落户到高庄村那一年出生的。他虽没经过那年离乡背井的逃荒,但少时没少听他爹讲述当年的苦处––江堤破了,一个县都被淹了,几千户人拖大带小地往高地跑,然后便一直跑到了邻县。
结果,没想到邻县县城关闭城门,四下戒严。城进不去,自带的粮食吃完了,他们就吃野菜,树皮,观音土。后来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将他们往江北迁。按人头,给他们条子,每到一处,方由当地县衙与他们一人三斤柴米。
“最难的时候,连树皮都有人抢。幸而我兄弟多,又齐心,一般人不敢抢,不然,哪里能走到这里早就给人打杀了。”(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每一次,他爹李大江讲古完都以这一句做尾,以便儿子们知道兄弟齐心的道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唯一不变的只有父子兄弟、同族血亲。
后来他爹做了族长,李高地更是多次目睹了村里各族为了生存,合力与他族,涝年抢晒,旱年抢水的明争暗斗,宗族观念更是深入心底。
现儿子得了种姜的法子,瞒谁也不能瞒着族里––氏族是根,是依靠,是他家兴旺的基石。
亲手挖一株姜装入筐––虽然有些可惜,但李满囤以为谨慎起见,族长不宜贸然来林地,以免引人注意,失了机密,说不得,只能把姜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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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枸杞打就篱笆墙
枸杞打就篱笆墙
在李高地在林地里看地的时候,红枣正看着她娘捡路边的碎石。
“娘,你捡石头干啥啊?”
“盖房啊!”
“不是说盖砖瓦房吗?为啥要捡石头”
难道说,红枣疑惑的想,这世界盖砖瓦房还得自己捡石头烧窑
那这工程可就大了去了。
“打地基,修围墙啊!”
“你看,咱现住的你爷家房子的围墙不就是石头的吗?”
既然已经分家,王氏便即不再管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叫“家”。
红枣回想了一下自家那围了两亩地的碎石围墙,不觉小心翼翼:“娘,你说,咱家那围墙的石头,都是捡来的”
“是啊,”王氏不以为意道:“都是你爹和你叔他们捡的。”
“据说,捡了四五年呢!”
(⊙o⊙)哦,ygod。红枣为他爹的壮举惊呆了––四五年如一日的捡石头,其实他爹是精卫吧。
“娘,”红枣艰难地问:“我们家也要捡四五年石头”
“不用。”
耳听不用,红枣刚想松口气,便听到她娘说:“我们家宅地只你爷一半大,加上还有面临河,不用打围墙。”
“不过,我们家人少。”
“我估摸着,咱们捡个三年,就差不多了。”
三年!!!红枣看着王氏若无其事地脸跪了––好吧,精卫的世界,她不懂。但她知道“有钱能使鬼退磨”。她要挣钱!挣钱!挣钱!她才不要日晒雨淋三年,捡石头,cospy精卫。
细思一刻,红枣叫她娘:“娘,山上的石头多。咱们到山上去捡吧。”
这提醒了王氏,她想起了今儿丈夫和他提的那个山头。
“行!”没犹豫地,王氏答应了。
“这就是爹说的林地”站在自家旱地的尽头,红枣看着荆棘横生,却寻不到一棵树的山坡,问她娘:“我们走错了吧?”
“没错,就这里!”王氏肯定道:“这地里有咱家的界石。”
“咱村没主的林地,就是这样。”
“因为没主,里面的树,都给人砍光了。所以就剩下荆棘了。”
这乱砍乱伐的习性,红枣怀念地想,倒是和前世的国人一脉相承。
“哎,”王氏叹气:“你爹想把这地整出来种东西,可不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红枣摇头,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只看眼前这片荆棘,这么粗,这么密,竟然没被人砍去当柴烧,便即就能知道这荆棘上的刺是非一般的硬利。
他爹要开垦这玩意,他是当他自己铁骨钢筋,刀枪不入了吧
他可真自信!
不过,这荆棘,红枣忽然觉得这荆棘有点眼熟,而其枝条端挂着的零星红果则更为熟悉,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年她超市购物抽奖抽中的“九天八夜古今\#039;丝绸之路\#039;特产美食探秘之旅”中在宁夏站的超市直供天然有机食品基地见到的枸杞吗?
为了确认,红枣伸手去摘那红果,结果手指却为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
“呲–”红枣疼得直吸气,心说连扎的疼痛,都是这么相似。
“尝尝。”王氏摘了几个小红果笑着递给红枣:“扎疼了吧?”
“这刺棘的果子甜,就是难摘。”
“半天才摘这么一捧。”
“村里,就只你们小孩子摘来吃。”
红枣迫不及待的把果子丢嘴巴里,一尝––没错了,这刺棘就是枸杞。
虽然,那是一次坑爹的旅行––九天八夜里我参观了给超市供货的十五家农场,白瞎了我一年的假期,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红枣庆幸地想,起码,我认识了枸杞,知道这货的加工过程,哈哈,我可以赚钱了。
“娘,”红枣亲热地叫道:“咱挖这个回去打篱笆吧。”
“这有刺防坏人,还有果子可以吃。”
红枣在农场里看到枸杞打的篱笆,一米多高的灌木整齐排列,绿叶红果,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一想到打石头围墙得捡三年的石头,红枣便即越发觉得枸杞篱笆,经济实惠,实乃居家打围墙之首选。
对于红枣的异想天开,王氏早已习惯,当下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设身处地地设想了一下,竟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村里也不全是石头围墙,不少人家打的只是玉米杆篱笆。
这枸杞篱笆比玉米杆篱笆墙,王氏如是想:起码不会倒,也不会叫鸡啄着啄着就啄个洞。
不过王氏谨慎惯了,即便心里认同,嘴里也只说:“这得问你爹。”
于是红枣明白了,其实她娘已经动心。
李满囤林地回来后,一进房,便即看见红枣坐在板凳上吃刺棘果。
又在吃!李满囤笑了,他这个闺女,生就一张羊嘴,整天嚼个不停。偏她娘宠她,只要她想,她就给她弄。
也幸而如此,才种出了姜。
“这又上哪儿弄来的果子?”李满囤故意地逗红枣。
“就是你说的山上。”王氏应道。
“红枣觉得好吃,”王氏笑道:“还说将刺棘打成篱笆。”
“想吃就能摘。”
李满囤闻言也笑了,他蹲下身刮了下红枣的鼻子:“小馋猫。”
“这不能给她多吃。”李满囤嘱咐道:“吃多了,流鼻血。”
不嘱咐不行,这娃太贪吃。李满囤摇头,还想着打篱笆,想吃––等等,打篱笆。李满囤思索了一下,与王氏一样,觉得这主意可行。他家,在也是十三年前才打的石头围墙,再前,可不也是玉米杆篱笆
其实细算下来,这刺棘篱笆,比玉米杆篱笆还省钱省力,它只要移活了,就一劳永逸,而玉米杆篱笆得靠原木撑着不算,还得几年一换。
刺棘篱笆,李满囤拈起一粒果子塞进嘴里,笑了:他闺女,可真会想。
李满囤决定奖励女儿。他问红枣:“红枣,爹下次进城,给你带点啥?”
红枣想了想,举起一粒果子,喂给她爹:“爹,这果子这么好吃。”
“城里能卖钱吗?”
卖钱李满囤尝着嘴里的甜味,心说,能吧,毕竟这么甜。
不过,想起这果子皮薄易破,李满囤转即摇头道:“不行,这果子不经颠。运不进城。”
闻言红枣眨眨眼,商议道:“那做成干果呢?”
“就像红枣一样!”
李满囤闻言大喜,一把将红枣举过头顶,笑赞道:“对,就像红枣一样。”
李家林地里很种了几棵枣树。所以每年都要制干红枣,用于一年的人情往来。所以,李满囤别的不会,这制干果子,确是会的。
去岁,卖过生姜和百合的李满囤坚信这干果子一定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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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仓廪实而知礼仪
仓廪实而知礼仪
如李高地所想,族长李丰收看到姜苗,也是激动不已。
村里的地有限,而族人却越来越多––想他李氏一族,五十六年前来高庄村落户,全族不过八户,二十一个男丁,三十七口人。县里按一男丁十五亩水田,十亩旱田给地,李氏共得水田三百一十五亩,旱田二百一十亩。
现五十六年过去,李氏阖族有二十五户,六十八个男丁,一百一十九口人。而水田,却只得三百五十一亩,旱田三百二十二亩。
这多出来的地,除了少部分是买卖,其中,大多数,都是先人们披星戴月,开荒而得。
可如今,村里荒地已开垦精光,而族人却还在飞速增长––眼见下一代又到了婚嫁的年龄。
若再没得一个进项,李丰收每尝急得半宿不能合眼:可叫这些孩子怎么活
现在,好了,李丰收高兴地想,有了姜。姜可以种在林地。村里林地不少,族里的孩子,有活路了。
“好,好”李丰收捧着姜苗,端看良久,方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小叔哥,”李丰收高兴地说:“你,还有满囤,是我们李族的大功臣。”
“有了这个,咱们李氏一族的孩子有希望了!”
“嗯”李高地愣了,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烟锅。他们族里的孩子咋了什么有希望了
看到李高地一脸的不明就里,李丰收笑道:“小叔哥。你就没觉得这两年咱族里的家务事多了吗?”
“你想想,咱族里,姑嫂婆媳吵吵的,是不是比我爹在时,厉害多了。”
“难道不是欺负你年轻”不大关心村里闲事的李高地还是不懂。
“小叔哥,”李丰收摇头:“你就没想过小辈们的事”
“怎么没想,”李高地越发不解道:“我天天都在想啊!”
看小叔哥真心不懂,李丰收笑道:“小叔哥,你信我,你是真没想过。”
“小叔哥,你想一下,当初我爷在的时候,分家,你得了几亩地”
水田十五亩,旱田十二亩。李高地在心里说。
“你分给满囤的,又是几亩”
李高地默然:两亩水田,两亩旱田。哎,自己,愧对祖宗啊。
想到满囤没儿子,有些敏感。李丰收便随口改了例子,斟酌道:“你现还有十三亩水田,十五亩旱田。”
“而你有四个孙子,马上,可能是五个,甚至,将来还可能是六个,七个。”
“小叔哥,你想过,他们一人将来有多少地吗?”
晴天霹雳,李高地恍然发现,即便以他现在四个孙子算,除了贵雨,其他三个孙子,水田,旱田加一块,每人都不够三亩地。
三亩地,一年产出,交了赋税,便只够三个人勉强吃饱。这也就是说他孙子,成了家,便即最多只能养一个儿子。若是生了两个,便即就要有人挨饿了。
孙子们这日子竟是越过越穷,比自己这辈还不如了。
不是说多子多福吗?怎么会这样?
“人啊,都盼着后辈的日子比自己好,结果,”李丰收叹气:“孩子们,每人能得的地却越来越少。”
“这家里穷了,媳妇们可不就要吵吵吗”
“谁都想给自己的孩子争一口。”
“不争,活不下去啊。”
“仓廪实而知礼仪啊。圣人的话,没错的。”
“还好,现在有了这个。”李丰收指着姜苗道:“孩子们,可以种姜。”
“即便将来姜便宜了,和红薯一样,一斤一文。孩子们也是有了生计。”
“咱村,林地,和旱田,一样都是三千亩。”
“咱爹,他们一辈,重水田,所以咱们李氏水田多。”
“村里一千五百亩水田,咱们占了五分之一还多。”
“但旱田,我们却吃了亏。三千亩,只得了十分之一。”
“现在,这村里的林地,”李丰收告诉李高地:“大片的,五十亩上的都做了祖地,这里面,大概有两千亩。”
“说起来,还是咱爷气魄大啊,当初直接就占了片三百亩的林地做祖地。”
“现在可是泽被后人了!”
“空着的林地,大概还有一千亩。但都是十亩以下的山头。这么算,村里,约摸还有一百来个山头可以买。”
“具体得,还得问里正。”
“不过,我琢磨着我们李氏一族能买的数,也就二十吧。”
“现在不比从前,其他氏族,人也多了。”
“我听说,还有人去别村佃田扛活的。”
“总之,这地是做不到户户都有了。”
听到不能户户都有,李高地心里一咯噔,立刻知道涉及各族子孙后代,村内这番争斗必不会小。
“小叔哥,”李丰收想了一刻,诚恳道:“一会儿,我就去找里正。”
“这事若得公开,山头价必定重议。”
“你若有看中的山头,不如趁机赶紧买下。”
“赶明儿,我们趁给你办分家文书的时候,就把地契给办了。”
李丰收既开口说能买,李高地便即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不觉长舒一口气,道:“即是这样,除了满囤那块,我便即也买两块吧。”
李高地不贪心。他知道道理。村里不是没有有钱人,但村里却还一直压着地价,宅地价,为的就是让普通百姓都有地种,有地方住。何况,姜还没种出来,他不能将钱都砸在荒山上。
“就满囤左右两边的山头。大概一块七亩,一块八亩。”事发突然,李高地只能找自己熟悉的山头。
“三个山头的中间,我们挖个塘,蓄水。”
“我寻思着,若这姜的价,不下来。还得有人在山里守着。”
“你提醒了我,”李丰收道:“既这么说。我也跟你们买一处。”
李丰收虽挂心族人,但也不会放弃到手利益––他也有一大家子要养。
耳听李丰收要和自己买在一处,李高地更放心了。
话既说定,李高地留下姜苗,便即回了家。
家中,于氏依旧躺床上哼哼,李高地也不理她,只自顾想自己的事。
今儿族长一句“谁都想给自己的孩子争一口。”让他犯了疑,他不知道族长这个“谁”里是不是也有于氏。
他从来都知道于氏是个精明人,但这些年他也没见于氏对老大不好,所以,这些年他都信任于氏,没想过她会对老大如何。
难道说,李高地纠结,这次分家真的不利老大可这些,不都是他自个儿反复琢磨出来的吗?
李高地有心弄个明白,他想问问族长,却又拉不想脸。便即只能继续闭门造车的胡思乱想。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李高地领了三个儿子,一起去了族长家。里长竟然已经在了。
里长郝富贵,人如其名,是村里最富贵的人家––他家光水田就有一百五十亩。
李高地一见里长,立刻就点头问好。如此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方坐上族长家的牛车,去了县衙。
县衙里交了分家文书,改了户口,立了户头,然后再将原来的地契按照分家文书拆成两张后分交给李高地和李满囤。至此,这分家的官方流程便即就算走完了––从此,李满囤也是在官府挂了名字的一家之主了。
接下来才是买地。按先前说好的。族长李丰收果是买了和李高地父子同一处的地,而里长则买了他家旱田附近的一处八亩的山头。
几块地里,就数李满囤的地最小,只得五亩多一点。但他却不以为意。一则他家人口少,劳力有限。地买大了,也没法种。二则,若种姜真的赚钱,那他可以拿赚的钱去隔壁村买地,比如里正那样。
总之,只要挣了钱,什么都不怕。
回来后,先送里长回家,然后族长方悄悄地告诉李高地父子:“昨儿,我和里长商议。”
“都以为种姜可行,但不宜大肆声张。”
“一是姜种太贵。二十文一斤的姜,在没有看见收益的情况下,少有人愿意种。”
“二是姜种也不够。眼下,村里只满囤有姜。里长的意思,是秋天满囤收了姜,按市价,优先卖给村里人家做种。”
“愿意买的,让他们自己打听了来买,多少随意。这样即便种不出来,他们也没得抱怨。”
“至于地价,里长的意思是,暂时不动。若有人想买林地,他会看着一户只给买一块。”
“待到买地的人真的多了。里长说他就协调各族把空余的林地佃给族人种。”
“到那时,即便是没力买地的人,也都能有所进项了。”
李丰收每说一句,李高地父子都禁不住点头。觉得里长和族长考虑的极其周到。这下,他们就知道这事具体要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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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头定大计
山头定大计
回到家,看到于氏还躺在炕上。李高地也不多话,只把分家文书的留存和地契交给她。
于氏仔细查看,结果发现多了两张地契––于氏虽然不识字,但数数还是会的。早起,她给了老头子一张水田和一张旱田,共两张地契,其中,水田的地契是办分户,旱田的地契是办转户。现在事情办好,老头子应该拿回一张水田地契。
但现在,地契却有三张。于氏糊涂了,她问李高地:“怎么还有两张地契”
“嗯,”李高地点头:“这两天你说心口疼,所以没跟你说。”
“我买了两块林地。”
“林地”于氏一时反应不过来。
村里林地多。村里的林地除了祖地,都随便村人砍伐,以致现今村里无主的林地里连根粗一点的木头都没有,全是荆棘野草,蚊虫蛇蝎。
“对!林地”李高地说:“老大在林地里把姜种活了。”
“姜,种出来了?”于氏惊住了。反应过来,于氏躺不住了,她得去林地亲眼瞧瞧。
“你不能去。”李高地拦住了于氏:“你平素不下地。突然去林地,招眼。”
“这事,里正和族长都不伸张。”
“咱们也得小心。”
于氏无法,只得按捺的呆在家里。但心中烦闷。
做为继母,于氏从来都是压着继子,不给他盖过自己亲子机会的。比如说娶亲,生子,以及最近的分家。
但继子现在种出了姜,他在当家的眼中的分量,于氏深思,可就不一样了。今儿甚至为了继子还拦了我。
不过,分量再重,又能如何?这分家文书都过了官府了。只要再过几年,这件事淡了。到时候再提分家,让满仓和满园按规矩七三分,这样满仓不要说地够多,就满园,也能得四亩水田,五亩旱田,九亩田。够他一家吃喝了。而贵雨,作为长孙,将来得继子的地,也不吃亏。
至于种姜,看老头子今儿买两块地的意思,也是要跟着种的。只要老头子在,继子就不能藏私。她亲子自也是一样能种了。
左思右想,想无遗漏,于氏方觉放心。
连躺了两天,于氏准备家里四处看看。
于氏走进厨房,厨房里只钱氏带着小孙女李金凤在忙。
“娘,”看到于氏进来,钱氏擦擦手,走了过来,低声问:“今儿晚饭怎么做”
照理,分了家,这饭也得分开吃,不过,继子的房没盖好,估计老头子不会同意分。摇摇头,于氏低声道:“照往常做。”
“你爹不发话,你就照做。”想了想,于氏补充道:“起码,农忙前别提。”
钱氏明白了––再两个半月就是秋收。秋收二十天,一个短工就要五十文一天。大伯和大嫂两个好劳力,便即就能省一吊多。
厨房里,于氏数了一遍筐里的鸡蛋,觉得数目不对,便即又数了一遍,发现,确是较平日多出了六个。
“这鸡蛋,咋多了”于氏问钱氏。
“多了?”钱氏明显不知情,顺口说道:“这两天都是贵雨捡的蛋。”
猛然想起一种可能,钱氏猛地住了口,不敢相信地转问道:“娘,不会吧!”
“先大嫂,捡鸡蛋,她不会……”
“什么不会!”于氏愤恨道:“这蛋,一准是让她给偷吃了。”
“不然,哪里会这么凑巧两天多六个蛋,一天正好多三个蛋!”
“她一房,正好三个人。”
“这蛋,一准叫她们一人一个给吃掉了。”
“先我说她偷果子,你们都只不信。”
“现,看这鸡蛋就知道了。”
“她自己偷嘴不算,还带着男人和孩子一起偷!”
“老天开眼,不教她生儿子!”
霹雳啪啦咒骂一通,于氏方自厨房出来,去了后院。
后院里二媳妇郭氏正在铡猪草。于氏见那猪草都还带这水,便就知道洗过了,方又转去了猪圈看猪。
眼见圈里的三头猪都没有瘦,于氏方点点头,转身进了织房。
织房里,大孙女李玉凤正在纺纱,顺带照看悠车里的弟弟李金吉。
眼见即便分了大房,两个儿媳妇也自发地把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于氏颇觉欣慰––不冤她为他们打算一场。
红枣隔着窗户,看着她奶奶进进出出,然后告诉她娘:“娘,奶奶病好了。”
“她出来检查活计了。”
“她在厨房,数鸡蛋了。”
“还骂我们偷嘴了!”
“呵呵,”红枣捂嘴笑道:“说的好像她没背着我们煮鸡蛋吃一样。”
“我们吃,都只是白煮。”
“她们偷嘴,可是还偷了油、盐的!”
王氏闻言笑笑,并不接言。自红枣三岁,能帮着她捡鸡蛋后,红枣每天都数自己捡的鸡蛋、家里应该剩的鸡蛋、公里用掉的鸡蛋以及厨房里实际剩的鸡蛋,所以,没两天,她就知道了婆婆、妯娌同着侄子侄女们背着她们大房一起偷嘴的事。
王氏虽不善言辞,但却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便即就乘自己打扫鸡窝的时候昧下一个,拿热水冲了,给孩子喝。
偏孩子是个极孝顺的,难得一碗鸡蛋水,都是要先给她和她爹喝过了,然后再自己喝,让王氏更为心疼。
为了让孩子多吃一口,王氏就从开始的,偶尔昧一个蛋,发展到每天昧一个蛋,然后每天昧两个蛋,最后每天昧三个蛋。
横竖,鸡都在她手里,她说捡了几个蛋,就是几个蛋。
其实,王氏想,分家了也好,明年自己也养一窝鸡,然后想煮就煮,想炒就炒,随便孩子吃!
第一次临时决定买地,而且还是林地。李高地次日一早,便即就迫不及待地领着儿子们上山看地来了。
三处地,与李高地印象里的一样,连在一处。而连在一处的地方差不多有一亩半,正适合修池塘。
“这里,”李高地在看中的地方插了锹:“我们挖塘,存雨水。”
“老大,你明天带老三去石场,让他认认门。”
“再就是,你们都记得定界石。”
“这山头不大,一个山头有十六个就够了。”
“对了,老大,你得记得水田里也得有八个界石。”
既然分了家,而老大又有能耐,李高地以为该分的就得分开,以免将来一把烂账––他琢磨着老大的姜若是长成了,他就让老大把王氏给休了,然后他再给老大说门好亲。这样,如果老大有后了,他先前的话就得改。他不能养大于氏的心事。
虽然,还是没瞧出于氏的不对,但李高地以为还是亲兄弟明算账的好。横竖,只要老大够钱,他的未来就不用愁。
对于李高地的话,李满囤一直点头称是,直待他爹说要把山头的荆棘全砍掉,他方阻止道:“等等,爹。”
“昨儿,我看见红枣吃刺棘果,便即就想,这果子,能不能制成红枣一样的干果,运到城里卖钱”
李满囤没说是红枣的主意––女儿家最重名声,他可不想女儿个人留个馋嘴的映像。
制干果,需要煮晒。一个院子住着,根本瞒不住。
李满地活到五十五岁,他从未想过将这丁点小果子也能跟大枣一样制成干果卖钱。可再一想到这果子的味道––制成干果,只会更甜。便即觉得说不定真有人买。
只要能卖钱,哪怕只卖大枣的一半价钱,十文一斤,李高地以为这生意就能做。
“这主意不错,”李满地赞赏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感到长子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时节刺棘才开始挂果,等全熟,起码得五天。然后制干果,这时日头好,估计也的五天。所以这第一批果子,制出来,就得十天。
既然山地暂时不能动,李高地便即又想着去山头砸石头––他知道建房,地基,围墙,无论哪里都离不得石头。
李满囤再次阻止了李高地。
“爹,”李满囤说:“您先等等。”
“我想着,这石头,先不着急。”
“如果,果子能卖钱。我就拿钱买石头。”
李满囤还记挂着生儿子,他可不想因为砸石头,伤了身子,耽误他生儿子。
“如不能卖钱,我就拿这刺棘打篱笆。”
再一次地,李高地为长子的想法感到震惊:花钱买碎石可待震惊过后,他又觉得长子确是出息了。他越发坚定了要给长子再说一门好亲的决心。
“好,好。你想得好。”李高地老怀畅慰:“那你说说,你这房,是怎么个章程。”
李满囤想了想道:“我想,先把地里的草先除了。”
“河沿这边先种上菜。”
“这样,一个月后盖房吃的菜就有了。”
李高地:嗯,河沿的地做菜园,确实合适。没遮没挡,阳光好不说,浇园也方便。
“地整出来后,先搭两个草棚子。”
“一个支上灶,做饭用。”
“一个留着搁东西。”
“这围墙,不是立马就能有的。得先有个地方存放东西。”
李高地:对,是要修两个草棚。
“再就是修个茅房。”
李高地:修房人多,没茅房可不行。而且,茅房可以积肥。有了肥,庄稼才能长得好。
“茅房要的粪缸,灶房用的水缸,锅碗瓢盆,我等草棚修好后,去县城,一齐买回来。”
“我估摸着这些都弄好。就能卖果子了。”
听到此处,李高地再无怀疑,当即拍板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今天,我们先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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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二伯威武
二伯威武
一向荒芜的空地忽然有了动静,池塘外劳作的村人便即就发现了
趁休息的空走过来套近乎,待看清是李高地后,这八卦的心便即就退了一半––别看李高地年纪不算太大,但辈分高啊,和他们的爷叔一辈。
对于别人的窥探,李高地不以为意,横竖盖房这事瞒不住––与其别人瞎传,还不如他自己正名,来的大方。
眼瞅见在人后探头探脑,他二哥李春山家的孙子李贵银,便即叫道:“贵银啊!”
被长辈点名,不打招呼可不行。李贵银老实地凑过来,亲热叫人:“三爷爷。”
然后又挨个与他几个叔一一点头致敬:“满囤叔,满仓叔,满园叔。”
“你爹呢”李高地问李贵银,然后不待他答,便吩咐道:“过几天你满囤叔盖房。”
“你家去和你爹说,让他得闲来帮忙。”
李贵银的爹李满垅是满囤的同堂兄弟,满囤盖房,他必须到场。
“哎!”李贵银答应一声,赶紧往家跑。他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三爷爷家为啥是满囤叔建房––不该是满仓叔,满园叔才对吗?但他知道甭管哪个叔叔建房,他都得赶紧告诉他爹去,然后再跟着他爹和大哥过来帮忙。对了,还得去他二叔家告诉一声,不然,若独拉下他们,他一准地会被他婶子给抱怨死。
有了李贵银这个小喇叭,眨眼功夫,李满囤宅地里便即又多了九条干活大汉––除了族长李丰收,李高地两个哥哥家的儿子和成了丁的孙子都来了。甚至,后晌的时候,李高地的二哥李春山也来了,他吸着烟锅,和李高地蹲在了一处。
“咋突然想起来盖房”李春山淡淡地问:“还是满囤盖房?”
面对大了自己一轮,整十二岁的哥哥,李高地颇觉脸红––家分得太急了,竟未给他哥透个气。
但事已至此,也没啥好隐瞒的了。只得老实说道:“我分家了。”
“为啥”李春山慢慢地吸烟。
“我把满囤分了出来。”看着李春山,李高地莫名地有些心虚,小心地解释道:“贵雨这不是大了吗,要相看人家”
“啊–!”
话未说完,李高地的额角便即挨了他哥一烟锅。
“糊涂!就为个你们贵雨,成亲。”李春山低声道:“你心疼贵雨。”
“你把贵雨过继给满囤,不就圆了吗?”
“那哪儿成”李高地摇头:“贵雨可是满仓的长子!”
李春山看着依旧执迷不悟的弟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难道满囤不是你的长子”他反问道:“你啊,你为了满仓的长子,就分了你自己的长子”
“兄弟,不是哥说你,”李春山一锤定音道:“你的心,偏的没边儿了。”
李高地不承认自己偏心,他辩解道:“我,我这不都是为了子孙吗?”
“呸!”李春山张口就啐:“子孙,子孙,先有子才有孙。”
“你连儿子都顾不了,有什么脸提孙子”
“贵雨是满仓的儿子。他不会顾,非要你来顾”
“你就是江边卖水––多此一举。!”
看李高地还是一脸地不服气,李春山禁不住冷笑:“你知道你刚一句\#039;分满囤\#039;,现村里多少人在嘀咕吗?”
“嘀咕什么?有什么好嘀咕的。”
李高地完全不觉得自家有啥好非议的。。
“嘀咕啊,\#039;有后娘就有后爹\#039;。”
“\#039;都说\#039;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039;。”
“还有,说你家里的厉害,你软耳朵耙子的。”
“不信,你现就去村里井口听去吧。”
村里那帮婆姨嘴角的厉害,李高地是知道的––天天论人长短,坏人名声,不知毁了多少人家的清誉。
他烦死这群婆姨了。幸而他辈分够高,不必答理这帮长头发,这才落了个耳根子清净。
不过,现在贵雨要说亲。这说亲,没名声可不行。李高地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问他哥:“哥,那依你说,现在咋办”
李春山闻言更气了,低吼道:“咋办这些年,我告诉你咋办的还少吗?”
“二十五年前,满囤十岁,我让你送他去学堂学两个字,你咋办的”
“二十年前,满囤十五岁,我让你给他说亲。你咋办的”
“十五年前,满仓十三岁,你要给他说亲,而满囤二十岁,还没媳妇,我让你先给满囤说亲,你咋办的”
“我告诉你这么多咋办,你办了几样”
“我现在告诉你咋办,你确认你能办”
于氏比李高地足小了七岁,李春山平素都不计较李高地对这个后弟妹的纵容,男人麽,难过美人关麽,他懂。所以,这些年,他都只管着大面。但就是只管大面,这些年,也整出不少事。
耳听他哥提前当年,李高地的气焰消了––满囤的亲事确是被耽搁了。
难得的,他给他哥服小道:“哥,你说的,我不是没办。我当时也是给满囤相看了,只是几下里都不凑巧,才给耽误了。”
嗤,李春山冷笑,他心知他弟早为于氏拿捏在手心里––所以,这两年他才懒的再说。他是真没想到他弟分家敢把长子给分出去,而李丰收这个族长居然连拦都没拦––简直视族规为无物。说不得,他要出手管管––他必须得把这歪了的族风给正过来。
“行,”李春山点头:“我就再告诉你一次。你听好了。”
“你再分次家,把你家的老三满园分出来。”
李高地……
“先你分家,独把原配生的长子给分了,而继室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六了,都留在了家,”李春山问李高地:“弟,你告诉我,你觉得别人该怎么想,才能想你不是偏心”
“满囤,他,他不是没有儿子吗”想到长子先前被耽误的亲事,李高地忽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他哥有句话对了,他确是没顾好儿子。
“没儿子”李春山气急反笑:“没儿子咋啦”
“族规里有规定族人没儿子,就要被爹赶出门吗?”
听到族规,李满地心中一紧,他莫名想到今儿他家建房,独族长没来。
“知道丰收为啥没来吗?”李春山告诉李高地:“跪祠堂,抄族规去了。”
“身为族长,连自己兄弟过继承嗣,这么简单的一桩事都办不好––他愧对祖宗,自省请罪去了。”
听说族长被关进祠堂,李高地
方想起他哥当年路见不平轮棍上的脾气,终感到一丝惶恐:他哥,是真能开祠堂打他板子––先前给满仓先说亲时,他大哥还在呢,他哥就敢揍他,现大哥不在了,可再没人能拦住他哥了。
想起他哥的板子,李高地终于低头:“好吧,我分。”
“但,要晚点,”李高地与他哥讨价还价:“他媳妇怀了。”
一听就是于氏给的托口,也就他这个傻弟弟会信。李春山懒得与这个妻奴讲歪理,横竖他也意不在此。
李春山说:“三天。”
“前儿你分满囤用了三天。我现在也给你三天。”
“三天后,你交官府过了印的分家文书到族里。”
“文书里的钱地,都比着满囤。”
虽然对他哥逼他分家,李高地颇为不满,但见他哥确是一碗水端平,让他给满园与满囤一般的钱地。他这份不满便即就消散了不少。
“今儿我找你两件事,”李春山说:“刚分家是一桩。”
听说还有一件事,李高地刚放下的心又紧张了。
“再一件就是满囤的事。”
“族里规定族人四十无子,可过继。”
“满囤今年三十五,再五年。满囤四十。若那时,还没得儿子,你就给他过继一个。”
“孩子人选就先你孙子里挑,”李春山看着他弟不客气地说:“若你家里的舍不得孙子给满囤,那就在族里挑。”
“满囤有房有地,人又勤劳能干,他家里的,除了不能生,也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难得的是脾气还好。”
“但看他两口子平素对红枣,就知道他家疼孩子。”
“咱族里这么多人,地少的人家都愿意把孩子给满囤。”
“你别愁满囤他两口子没儿子没人养老。”
“这满囤有了自己的儿子,你家里的就不用再挂念满囤的房和地了。”
“总之,我们李家没有故意让大房绝后,钱财都给二房的道理。”
明知他哥说的含沙射影,李高地却无可辩驳––他哥说的族人四十无子过继,确是族规。他先也想过从二房过继,偏满仓家里的舍不得,一提就哭,他媳妇也劝他不要因为一个儿子就断了另一个儿子的父子情分,说侄子养老也是一样,他才改了主意。
现经他哥一说,他便即明白他先前的计划根本行不通––族里大部分人家都缺地,他们都盯着满囤这份家业呢。他家再不过继,可就要便宜别人了––族人再亲,也亲不过自家的孙子。何况,满囤现在还种姜,未来的家业绝对小不了。
“哥,”李高地真心实意地说:“谢你提醒了我。”
“等贵雨事定了,我就给满囤过继。”
“哼,”李春山没好气地说:“你真明白了就好。”
“别你家里的一哭,你就又忘了。”
“哪能呢!”李高地老脸红了。
“对了,”李春山提醒李高地:“你得赶紧找里正再买块宅地,给满园。”
“你知道,咱村的地紧,能买赶紧买。”
满园也是他的侄子,他可不能由着于氏把满园给毁了––不教孩子自给自足,而是干等着兄弟的房,这算怎么回事?他得给掰回来。
“哎”李高地点头。心说:现把满园分出来也好,宅地也能多买一块。家里孙子多,宅地自是越多越好。
至此,李高地为他哥压迫的那点怨气全消了。
“哥,”李高地跟他哥保证:“我今晚就回去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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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又见分家
又见分家
地里干活的子侄,瞅见这边的动静,一个比一个躲得远。李春山的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在场的子侄孙辈,没一个没挨过他的棍棒。
所以,若是待他话说完,而他们九个连这块宅地都没整完的话,就等着吃挂落吧。谁都没得好。
李满仓则一边干活一边发愁。他爹分家越过了二伯,二伯必是来挑理了,何况,他家这次分家,压根就没理––那还禁得起他二伯挑拣
李满仓知道他家分家对他大哥不公平,在族规里,这就是“灭长”––他娘做足水磨功夫,把他大哥的长子继承权给夺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李满仓痛苦地想:看他爹,有分家的十五亩水田和十二亩旱田做基础,这么多年辛苦,不过挣了五亩旱地。
轮到他,分家,按规矩,他只能得三亩水田和三亩旱田,他再辛苦劳作,也养不起他的四个儿女。
为了儿女,他想,他只能如此,他无路可退。
果然,他看到了,他二伯又动手了,拿烟锅敲他爹了。
哎,只希望,二伯这次还是差不多骂过就算,不要似大哥定亲那年那样,拿着棍子撵他爹。
九个壮劳力,九把镰刀,眨眨眼,这草就割完了。割下的草堆到一处,由太阳晒干,便即就可以当柴用,烧锅。
收拾好草,九个人再换九把钉耙,不一会儿地也翻好了。
拣出地里的草根,也堆到草堆上,待晒干了,也可以烧。
最后再拿钉耙挥两个来回,这地就整好了。
转头看两个长辈,见还在说话,便谁也不敢先走,即便先前说的活干完了。呵呵,二伯、二爷爷跟前,谁敢说活干完了,没活干了
无言地对视几眼,九个人便自觉地分成了两队:四个去挖茅坑,五个去修下池塘的台阶––这塘水虽不能喝,但在春夏两季浇个菜,洗个粪桶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终于,两个长辈说完了话,自顾走了。九个人方松了一直绷紧的身体,扛起工具,各自家去。
论理,族人出力,李满囤原该准备午饭招待,但此地万事具无,只得作罢。只待来日方长。
李满囤三兄弟也同路回家。这还是分家后第一次只三人一处。李满囤原本就是个闷葫芦,李满仓则是满腹心事,李满园虽然一向活泼,但因今儿因为李春山在,他干活累到了,不想开口。所以这一路竟是无话。
李满仓一进家门,瞅见他爹李在堂屋里揉烟叶,他便即进织房去找于氏。
“娘,”李满仓低声道:“今儿二伯来了。”
于氏闻言一愣,停下了手里的纺锤。
“然后,”李满仓说出自己的担心:“我看到他拿烟锅敲爹了。”
他二伯,于氏想,可真烦人。圣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偏他一个认死理。
抬起头,于氏却对李满仓轻松道:“没事。”
“你二伯就是脸上凶,他不会把你爹怎么样的。”
“这么多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何况,这文书都过官了,”于氏不止说服了满仓,也说服了自己:“他再厉害,又能怎样?”
说到最后,于氏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轻蔑。
晚饭后,听李高地又一次叫了所有的儿子和儿媳妇,李满仓和他娘相顾一眼,彼此明白––定是为了他二伯。
“满园,啊”李高地对李满园:“我想把你也分出去。”
一句话惊住了所有人。没人能想到李高地会在三日内会两提分家。
“平白无故的,”稳稳神,于氏轻声问:“咋要分满园”
“他媳妇还怀着呢!”
“先立分家文书,搬家不急。”李高地道:“村里地紧,咱们先拿文书,把宅地买了。”
“房子可以慢慢盖。等房子盖好了,这孩子也大了。正好搬过去。”
“买宅地”于氏看向她当家的。
“是啊,”李高地道:“今儿哥说,等满囤到岁数了,就给满囤过继儿子。”
李春山,这老不死的,于氏恨得咬紧了牙根,她知道她继子过继儿子这件事,她拦不住了––先前分家,族长因矮她一辈,万事都有避让,但族长现有了李春山这话,就不必再顾忌她的意见––她,先前的算盘落空了;李满囤和王氏则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二伯替他们说话了。这下好了,他们若能如愿生出儿子最好,即便命中无子,他们也老有所依,而红枣也能得个兄弟撑腰;李满仓则皱起了眉,他有地,不愿过继自己的儿子;郭氏也生气,不止贵雨的田地少了,她还得舍一个儿子;李贵雨则心舒一口气,他不用给他大伯养老了;至于李满园,钱氏两口子,他们则期待地看着于氏,他娘许过他们,分家时给他们四亩水田和五亩旱田。
如继子过继儿子,那确是要早点给满园置下宅地。于氏想明白,便即道:“宅地确是早买的好。”
李高地点头,这和他想到一处了。
“就是不知道,”于氏问道:“这分家文书怎么写”
李高地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和先前他和于氏商量的不一样。
但既应了他哥,李高地只得说:“这地和钱,都照满囤来,一样的一块宅地,两亩水田,两亩旱田和八吊钱。”
怎么会这样李满园茫然的看着他爹,他娘,前天还和他说给他九亩田。
“娘–”李满园转与他求援。
看着小儿子舔孺的眼神,于氏的心真的痛了。
“当家的,”于氏说道:“满园孩子多。”
“这点地,怕是不够吃。”
李高地也犹豫––这地,过日子确是有点紧。
“爹,”李满仓犹豫道:“要不,把林地给三弟一块。”
李满仓知道此时他最好啥都不说,但他知道他弟让他娘给养娇了,干活时拈轻怕重。只先前有他和他大哥挡在前面,他爹没能发现。
所以,若真要分家单过,他弟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他远不及大哥勤劳肯干,弟媳妇也不及大嫂踏实能干。
而他能帮他弟的也就是建议加块山地––这是他大哥分出去后置的,且爹一置两块,显见得是有弟弟的一份。至于别的,他即便有心,也不能加了––二伯盯着呢。
今儿他爹突然分家,显见得是得了二伯的授意。现族里,就数二伯辈分大,他既发了话,那还是老实遵循为好,不然,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次子的话让李高地还算满意。他点头道:“那就加块林地。”
如果种姜,李高地想,满园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于氏觉得即便加了林地,分给满园的地也还是少了。不过先前继子就得了这么多地,当时继子并未说啥。所以,现在,自己必须得好好想想,这话,得怎么说,才能让李高地改主意。
李满园见他娘也不再说话,急得鼻子上出了汗,他想说些什么,偏偏脑中空空,没一句托词。
着急间,他媳妇钱氏已哭出了声。钱氏是一点也没想到会现在分家,而且她家分家得的地,竟然和大房一样少––这可叫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于氏想好了词,便摘下手绢来压眼角,然后悲声道:“满园啊,你就听你爹的吧!”
“这事啊,是娘对不起你啊!”
“娘命苦,这辈子只能与人做填房。”
“自己矮人一头不算,带累得你和满仓也都矮人一头!”
“娘在这个家,说话不硬气啊!”
“若娘腰杆子硬,说啥算啥,咱家分家又哪里会轮到族里说话”
“娘没用,将来就是为这个家操劳死了,到了地底下,还得给人家福气大得自己都压不住的短命鬼做低伏小。”
“将来不说受人家儿子的头了,就是连我自身两个亲儿子的头都不能受啊!”
“满园啊,你有这样没用的一个娘,你除了跟着受委屈,又能怎样呢?”
于氏越说越伤心,竟又哭起她娘来:“娘啊,我的娘啊!”
“你生了我,怎么又舍得把我与人做填房的啊?”
“这填房是人能做的吗?”
“我给这个家操持三十年,却永远赶不上人家早进门的五年啊!”
“娘啊,你知道这三十年,我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骂啊?”
“娘啊,你误了我一辈子不算,还带累得你两个外孙子也出不了头,几个曾外孙子也没活路啊!”
于氏这么一哭,不说李满园了,就是李满仓也流下了眼泪––他爹的原配陈氏在族谱上是妻,将来,她将跟他爹合葬,立大碑,刻所有子孙名字,永享子孙香火,而他娘于氏作为填房将来在族谱上只是一个侧室,将来只能在他爹和原配的合葬墓侧后点个浅穴,立个小碑,碑上只能也刻他两个兄弟的名字,连孙子名字都不能有。
填房、侧室,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妾。
看见于氏和两个儿子的眼泪,李高地也觉难过––或许他曾对原配陈氏有过感情,但于氏确是和他同甘共苦了三十年。
五年和三十年,李高地心里的天平自是完全地倾向了于氏。如果让李高地选择,他一准选择和于氏合葬,至于,陈氏,他都已经完全想不起,她长啥样了!
将来,身后的事,眼下,分家的事,这一切都让李高地烦躁。烦躁中,李高地禁不住想:好好的,他为啥要分家
想着,想着,李高地忽地想起他分家也是因为端午节下,小闺女李杏花回娘家的那天夜里,于氏搁睡觉前突然开始哭,然后便和他说小女婿作为三儿子,分家只得了三亩地。幸而他家靠码头,可以卖大碗茶补贴家用。而满园,将来,分家只得四亩地,这日子要咋过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睡不着觉。她觉得对不起孩子,如果满囤是她生的,她就可以做主,让满囤匀几亩地给满园了,横竖满囤家人口少,没儿子。兄弟间相互帮衬,还不是应该的
就是那夜,李高地想起来了,他听了她这些哭诉,才动了分家的心思。不然他活得好好的,想这些身后事,做啥?
蓦然地,李高地又想起下午,他哥的那一句“别你家里的一哭,你就又忘了”。
似乎每一次,李满园想,他家一有大事,于氏就会哭:二十五年前,他要送满囤上学,于氏哭家里刚买了地,没有余钱;二十年前,他要给满囤说亲,于氏哭媒人说看好的人家嫌弃她是后婆婆,说她后妈难做;十五年前满囤必须赶满仓成亲前成亲,她临时给说了山里的王氏,然后又哭着说她办不好事,对不住满囤。
越想越烦躁,李高地突然站了起来––这一次,他决定硬气一回,照他哥说的做。村里没地的人家多了,既然人家都能活,为啥满园就不能活?何况,满园并没不是没有地,他完全是照规矩给了满园,他应得的一份而已。
先前分家,满囤,作为长子,得这样一份地,才是真的委屈,但他说啥了吗?还不是照自己的话做了。
咋自己,一样的话到了满园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何况,这没分出去的地都还在自己手里呢。将来,满园的日子若真过不下去,自己还能干看着孙子们挨饿到时以孙子的名义给几亩地,也不是不行。
“明天,一早,”李高地直接告诉李满园:“去你二伯家写分家文书。”
“这么分是你二伯定下的。”
“你们有啥说道,就当着你二伯面说吧!”
丢下话,李高地自揣了三吊钱,去了里正家。
红枣听着正房的吵吵,又看见她爷气呼呼出门,颇觉奇怪––她这个便宜奶奶又想算计啥,嚎上了不算,还把她爷给气走了。
没一刻,王氏和李满囤也回了房。红枣听她娘低声问她爹:“今天到底是咋回事?”
“二伯怎么想起替咱们说话了。”
她爹说:“二伯一向公道。”
“今儿二伯和爹说了一晌午的话。”
“对了,宅地的地翻好了。”
“你明天过去,把岸沿边的地种了。”
“那是我们的菜地。”
……
二爷爷,红枣忍不住笑了,她见识过那个一天到晚拿拐棍抽人老头的杀伤力,确是非同一般的强大。
对于李高地的再次分家,里正也不觉诧异––他自己也正打算分家呢。他也有三个儿子,年纪也大了。所以正合计借着分家,多买两个山头。
有里正帮忙,李高地很快选定长子宅地后面,隔了三户人家的一块地。也是一样挨着一个小池塘,可以多得三分地。
里正家出来,李高地想起家中的吵闹,不想立刻回家。想了想,他掖着烟锅,溜达着去了他哥家––他爹妈,大哥,都不在了,这世上,就他哥还给他说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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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分家买地忙
分家买地忙
李满园见他爹和他大哥出了门,便即立刻向他娘求助。
“娘,”李满园跪抱着他娘的腿,哀求道:“您劝劝爹吧。”
“四亩地,这可叫我这一家子怎么活啊”
“起来,”于氏无力说道:“你听我说。”
“你二伯铁了心要分,”于氏说地艰难:“那你就先拿这四亩地。”
“和那块林地。”
“四亩地,虽然少了,但林地能种姜。”
听到林地,李满园越发觉得伤心:“娘,你是不知道,这爹给的林地,和族里给的不一样。”
“爹给的林地里面全是刺棘,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叫我怎么种”
“而且,今天,大哥和爹说了,要摘刺棘卖钱。”
“这姜种不种,还是两说。”
刺棘卖钱于氏按下心里的疑问,嘴里只说,“不是还有族里的林地吗?”
“我听说满囤那块地,能出600斤姜,一斤姜,20文,即便便宜了,10文一斤,也能得六两银。这便赶上四亩水田的出息了。”
“你那块林地同满囤一样,只要好好种,就饿不着。”
“两块林地,我给你大的那块。”
“那地有八亩,你只要开出一半来。日子都好过。”
“再就是娘的体己,也给你大半。”
……
费尽口舌,于氏终劝得李满园分了家––不分不行,如果李春山真的开祠堂,请牌位,代父母给他们重新分家,他们也只能受着。这样,便就连满仓也只能得三亩水田,四亩旱田了。
而现在,只要李春山不翻旧账,地就在满仓手里。只要满仓有地,他还能看着满园受穷
次日,李满园虽还觉委屈,但到底还是在他二伯家老实地签了分家文书。待后一日,他与他爹按约去坐族长的牛车进城,见到他二伯和他两个堂兄李满垅、李满坛也一在,即便心里还是不忿,还是上前老实问好。
李春山看满园与其他子侄无异,当下便即点点头,自与李高地说话。
“弟,”李春山说:“昨儿你和我说的几块地,虽然大,我想了想,我还是得和你买到一块儿。”
“如果,这林地的出息,真有那么大,那么收成的时候,咱们就得结队看着。”
“不然,即便地大,东西也保不住,还得生一肚子气。”
李高地闻言笑道:“成,只要你不后悔地小。”
李满园搁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家山头四周的山,还真就数他得的那块最大,这沮丧了两天的心方得了一丝安慰。
到达县衙,看到里正和他两个个弟弟领着子侄从另外一辆牛车上下来,便即知道里正家也要买山,而且买的还不少。
看来村里的山头,李满园想,用不了多久,就全部有主了。
一帆顺利地办好了户口和地契,李满园拿到房宅地契的一刻,心底莫名升起一股豪情––从此,他也是支撑门户的一家之主了。
在李满园忙着分家的时候。李满囤先跑了一趟后村的采石场,定了界石和拿货时间,然后便即就在自己的刚买的林地上挥着柴刀开路––刺棘实在是太密了。
王氏和红枣则跟在后面摘刺棘果。虽然刺棘刚开始挂果,但向阳处,总有几株先熟的。如此,一天,三人竟摘了近二十斤刺棘果。
果子摘回来了,自然要立刻处理。
晚饭后,李高地难得的进了厨房,看着长子和长媳收拾锅灶,架蒸笼,烧开水,然后将刺棘果放上去蒸。
“注意火,”李高地嘱咐道:“这果子小,不能按蒸枣子的火候来。”
红枣倒是知道蒸五分钟,但这世界没手表,平素的粗略计时就靠更夫,至于精确计时,唉,压根没有精确时间,一般人约时间的表达方式都是“一顿饭”、“一袋烟”之类,总之一点也不精密严谨––这些计时方式的误差都在五分钟以上。所以,红枣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她爹娘描述五分钟这个时长。便即只能看着她爹娘自己摸索。
还好,也不过三次,她爹娘就蒸出了合格的刺棘果。
蒸好的果子倒到入筛子里滤水阴干,今晚的工作便即就大功搞成。
早起,出了太阳,搬了筛子出来晒。李满囤同王氏红枣又出了门。
昨天近山腰的地方,李满园发现几棵细松树,今儿砍下来,搭草棚子,正好。
靠着一把斧头、一把锯子和一把锤子,李满囤三天搭好了一个草棚子。
王氏把草堆上层晒干的野草扎成把子存到草房里。这样,下雨也不怕没烧的了。
细松树砍下的树枝,也堆到宅地里晒着,这是正经的柴,比干草经烧。
再三天,李满囤又搭了一个草棚。
如此六天,干刺棘果晒干了。这天一早,李满囤丢下正垒的灶,背着干果进了城。
这一天,李高地一家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过去几天,家里摘了七八百斤果子––独王氏一个人一天就能摘五十斤,二房郭氏派了儿女打猪草,自己则跟着丈夫上了山,一天也能摘四十斤,三房钱氏怀孕,不能上山,她便即派了李贵富跟他爹李满园上山,一天也能摘二三十斤。如此一天就摘一百来斤,这六天可不就七八百斤吗?
为了这几百斤果子,家里还买了百十个筛子,置了好几个木头架子,前后花了有两吊多钱。
平常去县城,来去一个时辰就够了,李高地抽着烟斗蹲合计,今儿满囤带了四斤多果子,卖一个时辰吧。怎么着,晌午前都能回来了。
抬起头,瞅见两个儿子竟还没出门,不便即喝道:“咋还不去干活?”
李满仓,李满园方依依不舍地拿着砍柴刀出了门––摘果子得有路,这几天,他们忙着清理一条到山头的路,都没时间去他们大哥宅地里帮忙。
王氏今儿没去摘果,丈夫不在,没人开路,而有路的果子,昨天都摘完了。
王氏领着红枣去了宅地,昨晚上丈夫说今儿会买东西回来,他得去把两个草棚归整归整。
午晌的时候,李满囤没回家,李满垅家的李贵银却来了。李高地瞅见,便即挥手道:“贵银,告诉你爷爷,满囤一回来,我就让贵雨过去送信。”
李贵银见他满囤叔确不在家,也不纠结,答应一声,转身又跑了回去,他爷还在家等信呢。
傍晚的时候,李高地终坐不住了,他唤过长孙:“贵雨啊,你去村口等着。”
“看到你大伯,就赶紧回来报信。”
李贵雨依言跑去了村口。结果刚到村口,就看到他大伯坐在一辆牛车的车辕上。
“大伯!”李贵雨迎了过去。
看到李贵雨一头的汗,李满囤知家里人等急了,便即从腰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他侄说:“你拿这个给你爷,我先把东西送到宅地里”
“回头,我就过去。”
李贵雨捏捏手里的布包,触感到里面的硬圆之物,便知是钱,赶紧捏紧,然后瞄一眼牛车,见上面尽是水桶坛子之类的家什,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爷奶都等着呢。”
一口气跑回家,李贵雨把东西交给他爷:“爷爷,大伯回来了。”
“这是他给的。”
“他人呢?”李高地往孙子身后张望。
李贵雨:“大伯坐着牛车去他宅地了。”
“他买了家什,说放好了,就过来。”
闻言,李高地方打开手里的布包,拿出里面的铜钱,一共270文。
四斤半的干果,换270文,这果子合60文一斤算清账的李高地刷的睁大了眼睛,叫道:“贵雨,你去告诉你二爷爷和族长一声。”
“就说,一斤60文。”
虽然,李高地数钱的时候,于氏,李满仓,李满园,郭氏,钱氏连带他们几个知事的孩子,都一眼不眨的看着,其中李满仓,李满园更几乎是同时与他爹一起算出了均价,但待亲耳听到他爹说六十文一斤时,还是激动得想哭。
六十文一斤,这都和皮棉一个价了。可一斤皮棉要多少功夫种、收、晒不说了,只这制皮棉中的一步去棉籽,就烦死人了。而这果子,一个人一天就能摘四十斤。四十斤鲜果能得十斤干果,这便即就是六百文。
天啊,一天六百文。
他家,真是要发财了。
李贵雨回来的时候,李春山,李丰收也都跟着来了。李满仓,李满园赶紧的站了起来,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于氏也站了起来,和李春山,族长寒暄之后,便赶紧的领着两个儿媳妇和孩子出了堂屋。这里,已没她们站的地方。
即便被赶了出来,于氏的心也是喜悦的,这份喜悦甚至压过了她对李春山逼李高地给李满园分家的不满。
出了堂屋,于氏吩咐道:“郭家的,你先去喂猪,钱家的,你跟我去做饭。”
“今儿,你二伯和族长一准的在咱家吃晚饭。”
拿钥匙开了库房,于氏用竹竿从后房梁上挑下一块腊肉。
李家每年只杀一头猪。一头猪,肉也就百十斤。除了过年吃掉的,下剩就不到九十斤。这九十斤肉切成三斤左右的肉块,然后制成腊肉,挂在房梁上,也就三十块。
三十块腊肉,听起来不少,但一年三节端午、中秋、冬节,李高地自己舅家、于氏娘家、两个儿子的岳家,节礼一送,便即就去掉了十二块,然后还有春秋两季农忙,又得去掉十块,如此,一年到头平常家吃的只有八块肉,就这,还得留出待客的部分。
所以,似于氏这样一次挑一整块腊肉做菜的事,几可谓是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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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有钱买肉吃
有钱买肉吃
李满囤让牛车停在宅地,王氏瞧见,赶紧迎了上来,帮着搬东西。
水桶,粪桶,一摞四个木桶,最上的桶里塞着柴刀、镰刀、木锯和斧头,红枣站一边看着牛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大木盆,小木盆,一摞四个盆,盆里塞着稻草,包着粗瓷碗勺;再是两口一尺八的铁锅,锅倒放着,下面盖着菜刀、锅铲以及一包猪油和两包糖盐;然后是蒸笼,筛子和大小匾子。好多筛子啊,足有二十个。看到筛子,红枣便知他爹刺棘果卖得不错,赚钱了。
李满囤卸下东西,谢了租来的牛车的车把式,便即就急急地回去了,只留下媳妇和女儿慢慢收拾。
对着那块猪油,红枣盯着那块猪油问她娘:“娘,这猪油咋整?”
王氏笑道:“这是给锅刷油用的。”
“新锅灶,肥油跳。”
红枣看看他爹垒到一半的灶,问她娘:“这灶没修好,能用吗?”
“那灶不能用,但我们可以支个临时用的。”王氏拿三块石头拼到一处,将锅支了上去,然后底下放上柴,便即就是个简易灶台。
拿稻草把新锅内外细擦了一遍,然后再拿水洗净,干布擦干,接着再切一块猪油,把锅里上下擦一遍,王氏放点燃了锅底的稻草。
随着斯拉一声,猪油下锅,一股肉香,应声而起。
好香啊,红枣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的猪油绽出一个个油泡,然后油泡再相互碰撞破裂,汇聚成油,反过来推动猪油翻滚,绽出更多油泡。
看着锅里越来越小,越来越黄的猪油,红枣问她娘:“娘,这油渣,能吃吗?”
李家也熬猪油,熬出来的油渣,一向只给男孙,加上红枣他娘没有厨房活计,所以红枣不是一般的馋肉。
王氏闻言颇觉心酸,但想起此后自己掌厨,决不会亏了女儿,便即道:“等待会儿,凉了再吃。”
熬猪油加盐是常识,在夏天,放了盐的猪油能够保存更长的时间。红枣看他娘熬猪油竟不放盐,想起她娘为她奶和两个婶子抨击的厨艺,便即提醒道:“娘,加点盐吧。”
“吃起来不容易腻。”
王氏知她女儿经常异想天开,哪有油里加盐的。但她素疼女儿,便即想着猪油烧菜也要加盐,早搁晚搁也都是搁,就依言加了盐。
待两口锅都熬了油,王氏把熬出的油装进罐子,方把放凉了的猪油渣舀了一勺递给早等急了的红枣,嘴里还不忘嘱咐:“勺子拿好了,别掉了。”
“掉了,可就碎了。”
“今儿家去,记得拿个木碗过来,别忘了。”
“嗯,嗯”红枣含着满嘴的油渣没空搭理她娘,闻言只连连点头。
王氏看红枣吃得香,便即也拈了一个放到嘴里,品了品,觉得这加了盐的油渣确是比印象中的好吃––王氏还是刚进门时吃过油渣,后来,十来年,再没尝过。
李满囤刚一进屋,李高地便迫不及待地发问:“满囤,这刺棘果,真是六十文一斤”
“你在哪里卖的”
“好卖吗?”
等待期间,李春山、李高地和李丰收交换了他们的问题,最终凝聚成了这三个问题。
李满囤回答说:“我先去了杂货铺,杂货铺愿意二十文一斤收这个果子。”
“我想着这果子比枣子难摘,卖二十文有些亏。便即就寻到药铺,问掌柜的收不收。”
“结果,掌柜的说,这是《本草》里的枸杞。”
“然后掌柜的说了一大串文,我记不住。”
“就只记得,什么明耳目,延寿,固精,壮阳。”
一屋男人,其中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还是有了年纪的男人,他们一听这刺棘果固精壮阳,便即就放了心––这刺棘有这功能,还真不愁卖。
“然后,掌柜的说,以后若都似今天这样的果子,他都按60文一斤收。”
“即便有成色差一等的,他瞧了,也会折价收。”
“掌柜的说这枸杞不止能入药,即便家常泡茶,煮粥,都可以。”
“不过,掌柜的也说了,这枸杞虽好,但不能多吃。”同是男人,李满囤他懂,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一天不能超过三钱。”
“补过了,也不好。”
确认干刺棘果,不,干枸杞能卖钱,李春山和李丰收一刻不肯多呆,立时就回了家––他们得敦促子孙和族人制果子。
李高地也去后院,看了满院晒着的筛子,心里算了笔账:近八百斤的果子,若按干果两百斤算,便即就是十二吊钱––几天功夫,竟抵他家先前大半年的收入。
这林地,可真是宝啊。
可惜,这地不能多买。李高地禁不住叹息,不然,孙子们也能一人得一块,多好!
因为开心,于氏晚饭的时候,破例端出了待客的腊肉。很大的一块腊肉,连红枣都给分了三块。
果然,一天两尝肉味的红枣咬着腊肉满足的想,不管哪里,都是有钱就能吃肉。
早起,王氏见李满囤又再盖草棚子,不觉奇怪:“不是说,搭两个草棚子的吗?”
“怎么又搭”
李满囤道:“搭了住。”
“住”王氏大吃一惊。
“嗯,”李满囤边忙边说:“这卖枸杞赚钱,家里人都摘果子去了。”
“果子多了,这灶以后也要抢着用了。”
李满囤没说,一个灶两口锅,满仓,满园两个家里的正好一人一个。王氏争不过她们。
李满囤只说:“我们,分了家,再争用灶台,不合适。”
“我觉得我们还是搬出来住的好。”
王氏听着觉得有道理,但想到自家房子还没盖起来,便即开始发愁:“大家都去摘果子,我们这房子也没人盖了。”
“是啊,”满囤也叹气:“我只能先搭个草棚凑活一下。”
刺棘果能一直结果到十月初,基本上,族人在此前,都不得闲了。
不说族人,即便王氏,也不甘心不挣钱。她见丈夫一直扎草棚,便即将红枣丢在宅地,自去了山头摘果子。
红枣目送她娘挎着篮子去了山地,转头瞧见她爹汗流浃背地打桩钉草棚子,便即觉得心疼。
红枣觉得他爹是个好人,但太好了,以致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欺负他––明明主意是她出的,销售门路是她爹找的,结果,所有人都抛开她爹,自顾赚钱去了,搞得他爹建房都没人来帮忙。
一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白眼狼!
心里正膈应着,便见李贵银和李贵林结伴来了。
“满囤叔,”两人异口同声道:“我爷/爹让我过来帮忙。”
“哎,”李满囤闻言极为高兴,说:“那你们先帮我把这草棚子搭了。”
算二爷爷、族长还有点人心,红枣终满意了一点。
三个大男人,一天就把草棚子竖了起来。然后拿长凳架起新买的晒粮用的大竹匾,待回家再拿蚊帐过来挂上,这地还真能住人了。
傍晚的时候,李满仓从山头下来,路过他哥宅地的时候,瞧见他哥和两个侄子在挖围墙地基,便即使郭氏背着果子先回去,他则加了进来帮着挖。不久,又有人陆续加入。
因挖的人多,至晚,竟挖了有十来米。
至此,红枣方平了心气––她不用住太久的草房了。
当天晚饭后,李满囤跟他爹李高地说:“爹,我上次去采石场定界石时,顺带定了些石灰和黄沙。”
“明儿就运来了。”
“爹,我宅地围墙还没打,我不放心搁地里。”
“我想明天东西到了后,就晚上住过去。”
虽然村里民风朴实,但一个村,近千口人,总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李高地听长子说的在理,便即点头道:“成,我知道了。”
李满囤又说:“再就是族人在我那地里帮忙。”
“依规矩,我该招待族人两顿饭。”
“所以,我想让王家的也住过去,做饭和帮着收拾,收拾。”
宅地那边确是需要有人准备饭菜。于是李高地点了头,只说:“行,你们明儿就过去住。”
“不过,正式搬家还是得上梁之后。”
李满囤搬出去只是为了避免家中可能的口角,衣被放家里却是无碍,所以当下应道:“是。”
早起,李满囤去村里磨房买了三斗糙米和五升玉米面交给王氏。
王氏把米面临时堆放到大木盆里,笑道:“还得买个米缸。”
“买了,”李满囤道:“上次进城卖枸杞,我顺便就订了米缸、水缸和粪缸。”
“因缸太大,牛车放不下。得船装过来。”
“估计得明天才有。”
说完米面的事,李满囤便即去老宅借了板车,然后方到村口的小码头等送界石的船。
倒是李贵银、李贵林又按时来了。红枣瞧这两个堂哥顺眼,便即将早起泡的枸杞茶装了两碗给两人送去。
“红枣妹子,谢了!”李贵银接过茶,一仰脖,便咕咚咕咚,牛饮了下去。结果喝完,才发现嘴里有东西,吐到掌心一看,见是枸杞,便即又一巴掌塞回嘴里,嚼嚼又咽了下去。
如此一番流水动作,看得红枣又好笑又恶心,怎一个囧字了得。
许是红枣表情太过古怪,李贵银还碗的时候,竟抬起刚那吐了枸杞的手去摸红枣的头。
红枣见状大惊失色,立抱着碗,转身跑了。
李贵银摸了个空,颇为不解地问李贵林:“红枣,咋了?”
“咋跑了”
不愧是未来的族长,李贵林看出了红枣的嫌弃,嘴里只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吧?”
“羞啥,”李贵银不以为然:“自家哥哥。”
李贵林不理他这个粗神经的堂弟。他端着碗,细品着口里的茶水––除了村里正红的枸杞外,似乎还加了盐。
作为未来的族长,李贵林在县里念过五年书。他一个同窗,家里开医馆的,但凡夏天喝水,必放点盐,说这是他家秘方,可预防中暑。当时,李贵林并不信。直到后来,他在城里看到有人中暑倒地,他同窗的爷爷让学徒给病人灌盐水,他方信了。从此夏天喝水,都加点盐。
李贵林没想到红枣端给他的水里也有加盐。
想了一刻,不得要领。李贵林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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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猪草也美味
猪草也美味
菜种才下地三天,菜园连丝绿意都没有,中午却要招待族人吃饭,王氏急得一头汗。
红枣却觉得不是问题。红枣跟她娘说:“娘,咱前面地里不是有红薯吗?”
“你把红薯藤加油渣炒了,可不就是菜吗”
“红薯藤,那是猪吃的。”王氏觉得女儿什么都不懂,但奈何只她陪自己说话。
“对啊,”红枣说:“猪能吃。说明没毒,人肯定能吃。”
“再说,猪也吃红薯,我们人不也吃吗?”
听起来好有道理啊!王氏的人生经历注定她怼不出“猪吃屎,你也吃屎”这样的回话,她为红枣的胡搅蛮缠给搅晕,便即真的去地里掐了红薯藤。
因为怀着给族人吃猪食的愧疚,王氏只挑最嫩的枝叶掐,没一会儿便掐了一整篮。
红枣知道她娘厨艺不行,当然她也不行。作为一个幼时吃父母,读书吃食堂,工作吃外卖,然后周末节庆继续啃父母或者吃饭店的大龄剩女,红枣的实践水平可能连王氏都不如––毕竟王氏确实烧过菜,而红枣可是连学校的劳动作业西红柿炒鸡蛋都要老妈帮忙,她摆拍的君子党。
不过有一样,王氏比不过红枣,那就是见识。
王氏二十八年的人生没下过一次馆子,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菜肴是族长家长子李贵林成婚席面上的一碗煮的透烂的由酱油烧的红烧肉––庄户人家,即便偶尔打顿牙祭烧顿肉,也都用自家做的豆酱,没人舍得用酱油,太贵了,有的甚至还舍不得烧熟––烧熟后,肉会缩,而带生,会比较见分量,摆出来好看。
而红枣,仅她三十八岁这年团购网团的网红餐厅便即就有五十多家,还没算她日常点的外卖––为此,她讲究养生的妈咪每天定点给她推送类似“惊爆网红餐厅一碗面调料超三十种––食品,还是□□,且看小编为你揭秘”的心灵鸡汤,在她眼里,她女儿就是一个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滴着化学试剂的调味包。
所以,红枣虽不会厨艺,但在见识了这么多厨子的手艺后,多少也有些心得,比如,不管什么菜,也别管是干煸还是上汤,蒜泥还是清炒,只要敢加油加盐加糖,那么味道就不会太差。
凭着这份自信,红枣指挥王氏炒红薯藤。
“油太少了,”看着王氏拿着勺子舀了一个底的猪油倒进锅里,红枣赶紧叫道:“娘,油太少了。”
“本来就没肉,”红枣:“娘,这油再少了。”
“贵林哥和贵银哥会觉得我们家小气的。”
确实没有肉,但多少合适,王氏实在是不知道。
“娘,”红枣拿过勺子,舀了一勺倒了锅里:“昨儿你熬油,我看到一块这么大的肉,熬一勺油。”
“咱们就按照一个人一块肉,放油好了。”
“我们五个人,就五勺。”
话语间,红枣又倒了四勺油。
看着黄澄澄盖过锅底的油,王氏觉得有点眼晕,她从没见过炒菜这么搁油的,族长家都没有。
“娘,锅里冒烟了,快放菜。”
“您快放菜!”
手忙脚乱中菜下了锅,王氏也
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翻炒。
“娘,要加盐吧?”
“娘,再加点白糖。”
“对了,娘,油渣呢”
“您多加点。我喜欢吃。”
……
李满囤上午接到船后,拉着板车,找到他爹,把地里的界石按地契立改了一遍。因只他和他爹两个人––李满仓、李满园一早就上了山,所以忙了一个晌午,方才回来。
坐上饭桌,看到只一碗绿菜,方省起家里没菜。
“呵,贵林,贵银,”李满囤干笑着招呼两个侄子:“洗个手,来吃顺便饭。”
李贵林,李贵银到没说啥––河沿那个菜园还是他们前几天修的呢。他们知道他满囤叔家确实没菜。
不过,一筷子进嘴,李贵银的笑就溢了出来。他不吝啬地称赞道:“婶子的菜,炒的真香!”
王氏平生第一次被人称赞厨艺,心里着实高兴。但因先前被于氏嫌弃的阴影太深,也没自恋地以为自己的手艺有所长进,她只以为是菜好,是红薯藤好吃的缘故。
“确是好吃,”李贵林也赞:“只这是什么菜”
“好像从未吃过。”
李满囤看看筷子上的菜,只觉眼熟,偏就是想不起来。
“是啊,”李满囤也说:“这什么菜?”
红枣看她娘一直不说话,便答道:“红薯藤啊。”
红薯藤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喂猪的吗?
“我们家地里只有红薯,娘就炒了红薯藤。”
听着很有道理,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红枣看看她爹和两个堂哥的表情,恶趣味地故做无辜道:“不好吃吗?”
“可刚刚贵银哥还说好吃的。”
“是挺好吃的。”李贵银老实地说:“只是没想到是红薯藤。”
“红薯藤咋了”红枣一脸奇异地看着李贵银:“贵银哥,难道你不吃红薯?”
“吃啊。”李贵银答完一想,自己既然吃红薯,那满囤婶炒红薯藤好像也对啊!
不再纠结,李贵银继续吃饭。
李贵林抬眼看看红枣,又一次觉得这个小族妹有意思––他真的没见过这么狡黠地小女孩,这一丁点大,就知道以你矛戳你盾请君入瓮了。
不怪满囤叔宠她,李贵林想,他要有这么个小闺女,也是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微微一笑,李贵林再一次伸出了筷子。
既然两个侄子都不在意,李满囤自然也没意见––不过炒个红薯藤而已,水灾那年,爷爷们可以直接吃土的。
一盆油渣炒红薯吃的丁点不剩––盆底的一点汤,都给李贵银倒到碗里泡了饭。
下午,王氏带红枣上山采枸杞,结果红枣摘了一篮子枸杞芽儿。
“娘,晚上我们炒枸杞芽儿吧!”
炒过了猪吃的红薯藤,王氏炒枸杞芽儿毫无压力––枸杞那么贵,芽儿肯定也贵,起码比红薯藤贵。
枸杞芽儿的叶子带有苦味,但再苦,也架不住红枣舍得放糖啊。所以晚上一盘清炒枸杞头,入口虽苦,但嚼起来却是苦中带甜,清香爽口,让三个干了一天重体力活的男人胃口大开,欲罢不能,将王氏蒸的两笼窝窝头吃了大半,糙米粥也喝了个一干二净。
自那以后,一直到菜园开始出菜,常来宅地干活的李贵林、李贵银便即见天的吃到猪草,除红薯外,还吃过了蒲公英、侧耳根(鱼腥草)、胡萝卜和草头等。
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吃多了猪草的李贵林和李贵银干活闲暇,还会评判一下猪草的味道,比如李贵林喜欢草头,而李贵银则喜欢胡萝卜,间或的李满囤也会加入进来,说他喜欢蒲公英。王氏偶尔听到,便即有种她还在李家,养了三头猪的恍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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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棚户生活
棚户生活
晚饭后,晚霞还未消散,一团团蚊虫从地里,草丛里,潭水里翻滚出来,嗡嗡嗡尖啸着对草棚进行密集轰炸。
王氏见状赶紧放下澡盆,战斗一般给红枣洗了澡,便即将她塞进了蚊帐。
“今儿忘了。”王氏对不停拍打蚊虫的丈夫歉意地说:“明儿我去林地摘点艾蒿回来熏熏。”
族里分给李满囤的林地里原有艾蒿,不过今年为了种姜都给拔了。王氏说去林地找,便即只能是族里还没分配出去林地了。这部分林地因为有宗族维护,所以还维持着自然林地的基本形态,里面有树有草,荆棘并未泛滥成灾。
好了,想起族里那些未分配的林地,红枣一拍巴掌,菜有了––那林地里可有不少好东西,藿香、薄荷、金银花,野菊花都有。不过,红枣托着下巴想:以现在族人摘枸杞的热情看,难保这林地就给分了。所以,我最好还是自有自便。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还没早饭,村里便即就有人传话来说李满囤先前订的缸到了。李满囤喝了口枸杞茶,便即小跑着去了村口。
王氏闻言,也赶紧把厨房收拾一番,挪出水缸位置。
红枣听到动静,也起了身。起来后,红枣先用盐水漱口––没有牙膏牙刷的坑爹世道,红枣只能用盐水充当漱口水,棉线充当牙线。至于杨柳枝刷牙什么的,不好意思,红枣一个工科女,书念得少,不知道还有这种神操作。
用棉线清洁牙齿太麻烦,而且棉线很贵,于是,懒癌晚期的红枣早起只漱口,饭后才用牙线。庆幸的是,这世界糖稀少昂贵,红枣几乎没吃过,所以,即便没有牙膏牙刷,红枣至今还是牙齿完好,没有蛀牙––这比她上辈子从幼儿园起就三天两头地去医院补牙,强太多了。
倒出大瓷碗里泡着的枸杞茶到自己的小木碗,红枣几口喝了,然后方从锅里拿一个玉米面窝头,捏在手里跑到了门外。
红枣见过村里的粪缸,每一个,都有五尺宽,五尺高。这么一个大家伙,连牛车都装不了,红枣很想知道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到村里来的,还每家一个。
现红枣知道这缸是从县里水路过来的了,但到家呢?村口到宅地有二里地,这最后的二里地咋走,肩挑手抬,还是滚木?
红枣家的宅地四周确是空旷无邻,但空宅地里的野草茁壮得比两个红枣都高,于是,站在家门口眺望村口的红枣郁闷了––她目光所及,除了天,就是草,不说村口了,连座房屋都看不到。
这可真是,红枣苦中作乐地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红枣啊。
苦笑间,李贵银大步走了过来。“红枣,”他问红枣:“你爹在家没”
小婶子还年轻,满囤叔不在家,他一个人可不能进。
“去村口搬缸去了。”打量着李贵银,红枣心里琢磨他族哥咋没去给他爹帮忙。
“那我去村口。”没犹豫地,李贵银转身走了。
今天的日头似乎移的特别慢,红枣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目视尽头处的野草林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黄球慢慢滚了过来,黄球后面的人也慢慢跟了过来。这个人,身影熟悉,正是他爹李满囤。
好吧,红枣以掌扶额,我犯经验主意错误了,我忘了这缸是圆的,它自己个就能滚过来。
李满囤这次买了三口大缸,八口小缸。其中,三口家事大缸:一口粪缸做茅厕,两口水缸搁厨房。一般人家,只一口水缸,但李满囤宅地离吃水远,所以多买了一口水缸,以防刮风下雨没法担水。八口小缸,则是一样,可用于存放粮食,腌菜做酱。
缸推回来后,还要放置到位。王氏不管这些,她要管的是今天的午饭。昨儿晚上,男人和她说了,磨坊这边有鸡蛋和豆腐,让她看着买。
拿一串钱系到腰间,王氏挎上篮子,想想又拿了个碗,留着装豆腐,叫上红枣,方出了门。
村里共用的磨坊,虽免费提供石磨,但要人力研磨。有那人力少的人家便即就愿意加点钱请人磨粮;而那地少人多的人家也愿意帮人磨粮赚的零花。如此供需两旺,这便即就形成了一个简易市集––只是磨坊前两条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四五个竹篮竹筐围成的一个圈。
王氏先前经过这处,都是快步走过。她一向畏惧旁人的目光,她总觉得他们在指点她。
王氏这毛病搁红枣前世叫“人群恐惧症”。红枣可没这破毛病,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勇敢的表达自己。别人的目光,搁她这儿就是鼓励,就是赞美,就是兴奋剂,这搁那世,也有一个词“人来疯”。
当然,随着年龄渐长,红枣这毛病也好了不少,起码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总之,红枣,她不怵人。
几个竹筐,不过两眼就看完了。红枣很快地便蹲到了一个筐子前面。
“卖鱼伯伯,这鱼多少钱啊?”红枣眼盯着筐底的一堆小杂鱼,口水泛滥成河。
卖鱼的大汉今天没打到大鱼,懒得进城了,便即就随便在村里摆摊卖了。先几条鲫鱼瓜子已经卖了。这杂鱼搁城里可以卖给人家喂猫,在村里则无人问,因他还有半篮子鸡蛋没卖,所以才等到现在。不然,他早就回家把这小杂鱼剁碎,喂鸡了。
难得听到人问,大汉抬起眼,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娃子,待往她身后一看,看到王氏,便即以为是村里的媳妇避嫌,只使唤孩子来问价,这也是常有的事。也不以为意,随口答道:“给三文吧,平时都要五文的。”
红枣看那堆杂鱼,足有二斤,便即觉得不贵。
“娘,”红枣跑去拖王氏:“买鱼,才三文钱。”
王氏瞧那大汉面生,并非族人,心中胆怯,而女儿又要吃鱼,且三文实在不贵,要知道,一个鸡蛋也得三文,便即从腰上解了三文钱,递给女儿。
红枣拿了钱,转身就跑,连篮子都没拿。
“给!”
大汉见女娃没东西装鱼,便即将筐底垫的荷叶翻过来包了鱼,递给红枣。
“荷叶”红枣眼睛亮了,这可是好东西。
上辈子胡吃海喝,偏还想瘦成一道闪电的红枣自是尝试过网红荷叶茶的功效––虽然当时体重没减,但体重确实也没增加,加上百度来的广告软文推荐,总之,红枣认定了荷叶是个夏天吃用的好东西。
“送你了!”大汉也笑了。
看大汉和气,红枣便问:“这那儿来的”
“我能去摘吗?”
“村西的野湖里就有。”大汉倒是不藏私。
拿了鱼,红枣跑回来递给王氏。王氏却拉住她低声道:“你去问问他,他鸡蛋怎么卖”
“要是三文一个,就也买了。”
王氏自己不敢上前,只能支使女儿。
没办法,红枣又跑了回去,问大汉:“你这鸡蛋怎么卖”
“三文一个,”大汉看看篮子:“这儿还有17个蛋,你要全拿去,就给50文。”
如此两边传话,红枣又买下了十七个鸡蛋。
王氏眼见昨儿丈夫说的鸡蛋买好了,想着有了鱼,豆腐用不上。便即就带着红枣回家了。
回到家,打开荷叶包,王氏看鱼只手指头粗细,不觉发愁,这么小,可怎么吃然后又即后悔,红枣还小,不懂事,只知道吃鱼,却不知道挑大小,以后还是得自己掌眼。
虽然鱼小,但买来的东西没有白丢的道理,王氏硬着头皮洗了鱼。
等到下锅的时候,红枣跟了过来,给她娘提意见:“娘,这鱼咱们炸着吃吧!”
“就和过年奶奶炸丸子一样。”
闻言,王氏想说炸鱼,那得多少油但听女儿说起过年炸丸子,想起那年家里炸丸子,红枣和其他孩子一起围着厨房的灶台,结果其他人每人都有丸子,甚至还不止一个,而唯独红枣没有丸子。从此,红枣就再不去看炸丸子的心酸,便即应道:“行,咱们炸鱼吃!”
于是,这一天午饭,李贵林在继昨儿的猪草红薯藤后,又吃到了炸猫鱼。
同桌的李满囤和李贵林没养过猫,压根不知道猫鱼这回事,他们只觉得这鱼虽然不大,但炸得肉香骨酥,嚼吧嚼吧,竟是连鱼头也给咽下去了。
李贵林见状也夹了一条,然后就丢下猫鱼那点事,停不下嘴了。
红枣倒是吃的淡定,因为她先在厨房已经尝过了三条。
王氏见大家吃得香甜,方自夹了一条,然后一尝,也是满口香酥,不觉盘算,这鱼虽说费油,但细算下来,也就两个鸡蛋的钱。而家常一盘炒鸡蛋,三个蛋,还没算油钱。
这鱼倒是可以家常做。
白得了一张荷叶,红枣在这天午后的茶水里添加了荷叶。别人喝了,都无所谓,独李贵林觉出了茶水的不同,心里又是一番诧异。
待正午的日头过去,王氏领了红枣去林地。林地里,红枣看王氏以斩草除根地气势割艾蒿,只得阻止道:“娘,咱自家艾蒿都没了。”
“这地要是分了,我们家是不是没有用的了”
王氏想说这地多着呢,转想起最近村人上山摘枸杞的越来越多,说不好这地那天就有主了,所以,可靠还是自家地里有可靠。
主意一定,王氏就根带泥的挖了几棵,放进了竹筐。
红枣见状放了心,自去寻了先前见过的薄荷,藿香之类,拿小锹挖了,放进自己的小竹篮里。
割了艾蒿,王氏又带红枣去了自家买的林地。这块林地虽然栽满了刺棘,但寻点地方栽艾蒿,还是有的。
王氏选近山脚的地方栽了艾蒿,红枣也跟着胡乱的种了篮子里移来的薄荷和藿香。
晚饭后,在草棚上风处烧一个草把,上面盖是艾蒿的叶子,燃烧的草把上便即升起一股青烟。
来一阵风,把烟吹进草棚,味道虽说呛人,草棚口集群的蚊虫确是立刻就散了。
驱了蚊虫,红枣也不用立刻睡觉了。她可以搬一把小竹椅子在草棚外纳凉了。
农耕时代的夏夜,因为没有空气污染和灯光污染,漫天的繁星比红枣前世春运时乘火车挤过的火车站的人头还要密集。
托前世义务教育和素质教育的福,小学参加过“十亿个为什么”百科知识竞赛的红枣很容易地就在头顶的千万星辰中找到了壮丽的银河,以及其标志性的牛郎星、织女星。
红枣不知道她现在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和前世的地球,是否也似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条银河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能像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一样,有再回到,或者能再看到地球的一天
不管怎样,女汉子性格的红枣不过感伤了一刻,就又开始了自嗨:能看到熟悉的星系,总是好事。而且,夏天还是红枣自己的星座,天蝎座最光亮的时候。
前世,红枣想看天蝎座,还得跑郊外天文台,而现在,则是抬头就能见。
所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不好,起码,看个星星,还是很方便的。
红枣能歇,王氏却还在忙碌。她得洗碗筷和锅,然后还要收拾厨房,最后还要洗全家洗澡换下的衣裳。
不过,新宅子离水源远,用水都得李满囤去挑。王氏舍不得男人辛苦,若是还在老宅,她就会把衣裳拿到河边去洗。
老宅离细水河近,而且一路都是结伴去洗衣裳的女人,王氏即便一个人去河边洗衣,也是不怕。
但现在,新宅荒僻,周围半里地都没个人影。王氏可不敢一个人去井或者河边。
所以,王氏当下只是打一盆水,把衣裳去了去汗味,然后便随便的晾了。王氏打算明天早饭后再去细水河边重新漂洗。
早起,吃过早饭,王氏便即拿篮子挎了已经几乎全干了的衣裳,带着红枣去细水河边,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开始洗衣。
红枣见惯了王氏在河水里洗衣洗猪草,当下,只管拿着自己的小锹挖百合。她计划乘今儿王氏去摘枸杞的时候,移几棵百合到自家山上。
至于,六月的天移栽百合,能不能活,红枣则不大关心。
王氏洗衣回来,瞧见红枣动作,想着和艾草一样,这百合还是自家地里有方便,便即,就帮着红枣挖了几棵。
打此,王氏再来河边洗衣,就会挖几棵百合栽到自家山头去。
几天工夫,李满囤已在自家山头开了一条直通山顶的路。过了山腰,再往上,许是人少上去的缘故,荆棘便不似山脚那样密集,竟有近十棵长成材的杉树,以及十来棵树龄一到十几年不等的果树,其中,有两棵桃树上,还挂着桃子。那桃子竟然还挺甜。
虽然枸杞赚钱,但林地的用处也不小,建房、打家具,哪里都少不了木头。现山顶既然还有一亩半的林地,李满囤自然要留着。这便即便宜了王氏移种百合。
王氏种百合,自不会似红枣随便刨个坑就种,她会留心光照和遮荫,最重要的是,王氏会不怕辛苦地早晚两次提水上山给百合浇水。所以,在红枣吃完两个桃树上的桃子,开始啃另一棵树上的青苹果时,李满囤家的山头上已开了半亩地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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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斧劈猪大骨
斧劈猪大骨
终于围墙地基打好了,正好家里的干枸杞也凑了一百斤,李满囤便又进了一次城。
将枸杞卖给药铺,李满囤得了六吊钱。
想着近来李贵林、李贵银两个侄子的辛苦,李满囤得了钱,便即就先去肉铺,花180文买了三斤五花肉和三斤猪油。因买的多,肉铺老板还额外送了根没肉的腿骨。
背着肉,李满囤去了杂货铺。他花10文钱给他家红枣买一包桃酥。结果桃酥拿到手,他想起这段时间都没去看他爹,便即又多买了一包。
买好桃酥,李满囤方买了家用的东西,盐糖之类。
东西买好,李满囤方去城门外的砖瓦窑定了五间瓦房的砖瓦––有了枸杞的收入,他决定修和老宅正房一样的五间瓦房,交了一吊订金。
回家后,李满囤将四吊钱交王氏收着,自己则揣着下剩的一吊钱马不停蹄赶去邻村的采石场定了打围墙的石料––上次,石场送石灰过来时,李满囤请教过他这么大的院子,打围墙,得有两船石料,需一吊钱。
王氏将钱收好,瞧着有两包桃酥,便即就先收到缸里––她不确定是不是送族长和二伯的,又担心红枣看见了跟她闹,只得先藏好。
至于剩下的肉,猪油骨头好弄,熬油熬汤就好。只这三斤肉要怎么煮才好家常一般只煮的一斤肉。
但不煮,又担心放坏了。
直到看到筐里还有的两包盐,和一包糖。王氏想起家里年下做腊肉,拿盐腌制后,能放一年,便即就拿刀把肉分成三块——两块拿盐腌了,一块则准备和骨头一块儿炖了。
家里两口锅,王氏准备一口锅炖肉,一口锅则先熬油,然后油盛起来后煮饭。
把肉洗净切成块,下到锅里,王氏正准备把骨头放进去,却被旁边的红枣阻止了。
“娘,”红枣不满意:“这骨头你不切吗?”
“就这么一根,我们家三个人怎么分”
“这骨头硬,刀切不开。”王氏教红枣:“会崩了刀口。”
“咱家不是有斧头吗?”红枣觉得她娘不会变通:“斧头,山都能开。”
“剁骨头肯定能剁动。”
红枣前世的某一年,满城刮起了一阵吃大骨头风,红枣紧跟潮流,狠吃了不少的猪骨头。
红枣还真没见过她娘这种一整根腿骨剁也不剁直接下锅的呢。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煮骨头汤,红枣内心里吐糟王氏,但我起码知道骨头得剁开了再煮,我娘的厨风真不是一般的粗犷。
斧头剁骨头王氏也在内心纠结:这听起来虽然可行,但可没见过有人这么做——她家,不管是她婆婆于氏,还是两个妯娌郭氏和钱氏,煮骨头汤,也都是整根煮的。
不过,煮汤的骨头从来没上过桌,去向,不说也知道。
不过,看到只一根腿骨,王氏想这剁便剁了吧,这一分为二,给他父女俩一人半根,正好。
李满囤到家时已过了饭点,他家里的和孩子还等着他开饭。李满囤颇觉开心,有一家之主的自得和宽慰。
王氏见她丈夫回来,赶紧端上了炖得透烂的骨肉汤。
红枣觉得这肉汤有股血腥味,怀疑是没放葱姜蒜的原因。李满囤倒是不嫌,他呼呼地将碗里的汤泡饭给吃了干净。
午休后,红枣见她爹在西北角的围墙前面挖坑,颇觉奇怪,跑去问她爹:“爹,你挖什么?”
“不是说房子盖在中间吗?”
“我这儿盖间柴房。”李满囤对女儿一向有问必答。
红枣看看她挖的地方和围墙地基间一米的距离,奇怪地问:“爹,这柴房怎么这么小”
李满囤闻言笑了:“这挖的是柴房的后墙,不是前墙。”
“后墙啊?”红枣真心奇怪,她问她爹:“我们家不是没钱吗?”
“怎么柴房还要单独修个后墙”
前世红枣去网红农家乐吃大灶红烧肉,人家农民都那么有钱了,比她这个城里人还有钱,可人家的柴房呢,还是搭着围墙修。她家都这么穷了,她爹还败家的给柴房打后墙,有这钱留着买肉吃不更好吗?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便即也想起他家起先只是玉米杆围墙,柴房只得独自打了间泥瓦房。村里人家跟他家一样,都是先是篱笆墙土瓦房,然后有钱了,再盖砖瓦房修围墙。而他现在直接打石头围墙,这柴房完全可以倚着围墙建——省一堵墙不说,还省了四周的下水。
李贵林李贵银下晌来帮忙的时候,看见李满囤在围墙处往宅地里挖,便觉奇怪。李满囤也不隐瞒,他打算在院子的东北和西北两个角搭着围墙各修一间偏房,用来做库房和柴房。
李贵林和李贵银听后,也颇为赞同——两间房总共八堵墙,这么一建,足省了三堵墙,而且还省了地方,确实便宜上算。
李贵银甚至还问:“满囤叔,这么好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咱族里,嗯,咱们村,这么多人,竟没一家这么想过!”
李满囤闻言哈哈一笑,神色极为得意:“这还是我们家红枣提醒我!”
李满囤将事情经过口述一般,最后总结道:“我家闺女聪明哇!”
整个一无脑女儿吹的嘴脸。
李贵银听完,也是赞叹:“红枣妹子确是聪明!”
李贵林细思一刻,也想透了此前村里无人这样建房的原因——建房不容易,没人会扒房,但也认同红枣小丫头确是个聪慧的。
不说这建房主意,就是平时给他们端茶送水,虽说面上不显热络,但茶水,不论时间还是温度,都恰到好处,一见就知是过了心的。
李贵林不以为红枣的这份妥当是她娘满囤婶教的。如果,他想,满囤婶若有这份能耐,平素在家,也不会为她婆婆和两个妯娌踩成烂泥。
似这种歹竹出好笋的情况,李贵林只能归结为风水轮流转。
晚上,李贵林和他爹李丰收说起白天李满囤建房的事,李丰收听后沉默一刻,方长问道:“你去你满囤叔哪里几天,有什么收获没有?”
收获李贵林知道他爹考他来了。
自满囤叔将制枸杞卖药铺的法子告诉族里后,李贵林想,族人便都疯了似的全上了山,没人再顾及满囤叔建房的事。
本来自己也是要上山摘果子的,独他爹把他叫了去,让他每天来给满囤叔建房。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虽和满囤叔差不多的年纪,但以前并不相熟——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李氏一族的长房嫡孙,未来族长,他一直是全族的宠儿,而满囤叔却幼年丧母,打小就沉默寡言,和谁都不亲近。简单的说:他俩的交情不足以让他放弃摘枸杞的巨大利益,即便他家上山的人够,他也可以去没主的山地里摘,何况他家的山还没完全开出来。
所以,李贵林以为,他爹此举必有深意。
李贵林想了一刻,方慢慢道:“满囤叔,为人和我想象的不同。”
“他做事极有方法。”
李贵林只说方法,不说主意,是因为他以为主意,是个人都有,而方法,只聪明人才能有。
“我觉得他比满仓叔,”李贵林和自家爹没啥不能说的:“心正。”
“有担当!”
其实,李贵林想,他和满仓叔的交情其实更好一些。
但现在,经过了三爷爷分家一事,他觉得满仓叔的作为颇让他失望。他理解满仓叔的选择,但还是觉得不够丈夫——人生在世,只有和自家兄弟争地这一条路吗?
五十六年前,他李家在高庄村可是没有片瓦。
李丰收闻言点点头,又问:“还有吗?”
李贵林想了想道:“很多人,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李丰收来了兴趣:“那你说说。”
“头一个是三爷爷。”李贵林说:“我先以为三爷爷和二爷爷一样,”
“管家管的严。”
“但这次,满囤叔盖房,满园叔就头天跟着三爷爷,来过一次。”
“然后,他再未来过。”
“甚至,今早,满囤叔到码头搬东西,族里很多人都去了,满仓叔也去了,只满园叔没去。”
“当时,村里人都瞧着呢。”
李丰收叹口气:“你三爷爷气病了。”
李贵林……
李丰收道:“前两天,你三爷爷想给地里追一次肥。他叫你满园叔下地,你满园叔不去。”
“说地不是他的。”
李贵林……
“所以说,”李丰收道:“还是你满囤叔心里有盘算。”
“宁可住草棚子,也要搬出来。”
李贵林默了一刻,方问道:“我三爷爷到底是咋想的”
李丰收道:“这不是想的问题。”
“比方说,行人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面前两条路,一条正路,一条岔路。”
“在路口选择的时候,两条路可能只是毫厘之差。”
“但踏错路后,再想回到正路,可就难了。”
“而只要选择了正路,哪怕步子再小,也能行到目的地。”
“我让你去给你满囤叔修房,”李丰收道:“一是他的主意给了全族人、甚至全村人一条生路,他是我们李家的功臣。如果你满囤叔盖房,我这个族长都没表示,那以后,不止你满囤叔寒心,就是族人,事后也会跟族里离心。”
“二是让你以我为诫,不要似我这样想当然,自以为是。”
“当初你满囤叔分家,我啊,心里总想着息事宁人,以和为贵。没按族规办事。亏了他。”
“幸而你满囤叔,心正。”
“即便吃了亏,还是依旧孝敬你三爷爷。说了种姜的事。”
“本来,我们买山头,是为了种姜。结果没想到山头里的刺棘竟是个聚宝盆。”
“就这几天,我们族人,家家添了好几吊的收益。家家都买好了山头。”
“基本上,有了这些山头,可保子孙两代无虞。”
“族里得了这些好处,我回过头再想,就想,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我当初为啥会以为我给他安排个侄子养老就能打发他一辈子了呢”
“我仔细想了很久,结果发现我其实和你满囤叔,没啥来往。我对他压根不了解。”
“相反,我和你三爷爷,三奶奶来往多,连带你,也是只和你满仓叔满园叔亲近。”
“所以,分家的时候,我心里天然就有了取舍,有了偏颇。”
“我照你三爷爷的意思,分了家。”
“结果没想到,这吃亏的没吭声,占便宜的却闹了起来。”
“祖宗说的没错,偏颇是乱家之源。”
“贵林啊,”李丰收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可要把定族规,千万别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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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草头烧鳜鱼
草头烧鳜鱼
晚上,李满囤同王氏、红枣提着桃酥回到老宅。
李高地听说长子回来了,从炕上坐了起来。
李满囤进房,见他爹这个点就躺下了,刚问一句:“爹,你咋了” 就听到他爹一阵咳嗽。
于氏一边给他爹捶背一边说:“你爹前儿受了风寒。”
李满囤四下望望,见只二弟满仓在屋,满园却是不在。
李高地摆摆手,示意无事。
“你房子怎么样了”李高地关心的问。
“围墙地基打好了,等石头送到了,就可以修了。”
“嗯,”李高地点点头,他想说早点修好,因想到满囤修房,满园竟是一点力也不肯出,他便即觉得心灰意冷——老爷子一辈子信奉家族是根,兄弟是金,结果,自己的小儿子直接打了自己的脸。
亏他先前还想着把满囤的房子给他,让他念着他大哥的好,照看他大哥。
他哥骂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长叹一声,李高地有气无力地说:“回吧,满囤。”
“东西在地里,没人看着可不行。”
李满囤见他爹确实没精神,便即告辞出来。李满仓跟着送了出来。
“爹,到底咋了”李满囤问他二弟。
李满仓没法说自己胞弟的不是,只能沉默。
李满囤见状,也猜到些首尾,便即改口问他爹治病情况,耳听到已城里请郎中过来瞧过,并无大碍,便即放了心,只说明儿再来,便即领着王氏、红枣回了草棚子。
自算过香炸杂鱼胜过炒鸡蛋的账后,王氏来磨坊只要看到那大汉卖鱼,便就由着红枣买。横竖那卖鱼大汉最大的鱼,也就是半斤的鲫鱼瓜子,五文一条。买两条鲫鱼再加块三文钱的豆腐,烩一锅,也只十三文,比肉便宜。
今天出门的早,红枣到鱼摊上时看到有两条鳜鱼,立刻大喜过望。草头鳜鱼,红枣前世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没有之一。
“这个鱼,多少钱?”红枣问大汉。
“这是鸡脯子。”大汉对着红枣这个老主顾,极有耐心:“一条十文。”
城里有钱人家买鱼喜买三斤以上的鲢鱼、青鱼:一个是肉多刺粗,吃起来不费劲,另一个是口彩好——买鱼人提着鱼家去,路上遇到邻居。邻居瞧见大鱼,必赞:“好大的鱼(余)!”
,而买鱼人也必回:“今天青鱼(净余)/鲢鱼(连余)是大!”
似鸡脯子这种鱼,名字里连个鱼都没带上,便即只能给吃不起鸡肉的穷人家当鸡脯肉吃,过过吃鸡的瘾。
红枣瞧那鳜鱼每条都有七八寸长,□□两重,立跑出跟她娘王氏讨了钱来买下。
鳜鱼到手,红枣想:回去就割草头。
草头就是苜蓿,红枣也是在吃过江南某网红农家乐的草头鳜鱼后,才知道这所谓的“草头”,就是她家门口社区公园里那种一根茎顶三个心形叶子,旁边铜制铭牌刻“苜蓿”两个字的花园铺边草。
草头的生命力极强——基本上是,给点土壤就能长。前世里草头从江南长到了云贵,而这一世,草头,虽然不叫草头,也不叫苜蓿,还只是猪草里无名氏,但也是
遍布了高庄村的田埂地头,弯腰就有。
红枣家的宅地里原也有草头,不过整地时都被挖掉了。
红枣到家后,便即挽起自己的小竹篮,拿镰刀去家门前无主的宅地上唰唰割了一会儿,就凑齐了午饭主菜的材料。
做草头鳜鱼的步骤几乎和鲫鱼豆腐汤没差:一样的猪油煎鱼,煎到鱼皮变色,然后加水。加水后,先大火烧开,接着再小火熬煮。等汤熬煮的火候到了,就倒入豆腐或草头,待煮熟,就可装盆上桌。
做过几次鲫鱼豆腐的王氏煮草头鳜鱼几可谓是驾轻就熟——她原就不笨,先只是没人教,现她有个嘴刁的女儿在旁拿主意,她一来二去的竟也做得不错。起码,王氏以为不比她婆婆和妯娌做得差。
现王氏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没见过拿菜,咳,还是猪草,来煮鱼。村里吃鱼,不是红烧,就是烧汤,连加豆腐的都没有——她家鲫鱼加豆腐,也是村里独一份。
豆腐好歹口感还似肉,加了也就加了,这猪草烧鱼,算怎么回事?味道能好吗?
纠结良久,王氏终做了她这辈子没做过的一件事——她学着红枣拿锅铲铲了点汤,送到嘴边尝了尝。
“生三块,熟三块,不生不熟又三块”这是首老里流传下来,嘲笑馋嘴媳妇掌勺偷嘴的歌谣。
粮食短缺的现世,馋嘴是做人媳妇的大忌。所以,这世女人烧菜,全靠手感,不带尝味。
仙,太仙了,不过舌尖触及了一点汁水,王氏就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全身心的感知集中到舌尖一点。
不同于几年前在族长家吃的那块红烧肉的肥腻和香甜,这鱼汤给王氏的感觉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味感。
王氏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味道,便即只能用当地人日常吃到好东西的语气词“仙”来形容。
说实话,王氏此前虽经常听人说哪里的菜好,味道仙得不得了,但因没吃过,王氏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味。不过,这一刻,王氏知道了,仙,就是猪草烧鸡脯子。
不出意外的,午饭时,这盆草头烧鳜鱼征服了所有人。红枣,不说了,她已经跪舔草头鳜鱼两辈子了;王氏,也不用说,她已经成仙了;李贵银,他一筷接一筷的往嘴里塞草头,比猪都吃得块;李贵林倒是还能镇定的保持素日的一口菜一口饭的风范,但细看就能发现,他一筷夹的草头是他平日三筷子的量;只李满囤最孝顺,他吃过一筷子草头后,和王氏说:“爹这几天病着,嘴里没味,这菜还有,你就盛一碗给爹送去。”
李满囤既发了话,王氏自是满口答应——孝敬公公是应该的,她全力支持。
王氏去厨房揭开锅盖。锅里还有半锅菜——这得感谢红枣,她因自己爱吃草头鳜鱼里的草头,便即在她娘煮鱼时往锅里倒了整一篮子草头。
从锅里捞出原准备留待晚上吃的鱼,放进一只大碗,然后又拿锅铲把碗连汤带菜的装满,接着再给碗扣上一个盘子,东西便即就准备好了。
红枣想她娘王氏素来受她奶和两个婶子的欺负,且和爷爷平时没有言语,便即站起来到:“爹,我也去吧!”
李满囤闻言根本不做他想,便即点头算是允了。只上首的李贵林见状,又高看了红枣一眼——这个族妹不止聪慧,而且孝顺。她这是担心她娘受欺负呢!
王氏和红枣到的时候,老宅也正是饭点——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屋,
于氏正在分饭。
眼见王氏这个大嫂子/大伯母进来,一屋子人竟没一个起身问好,而王氏也逆来顺受惯了,竟也习以为常。
“爹,娘,……”
打过招呼后,王氏看一屋子目光都集到自己身上,立犯了人群恐惧症——再说不出话来。
她娘真不是一般的无用!红枣心里摇头,嘴却似领导会见外宾一般把屋里人,她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以及兄弟姐妹挨个问侯了一遍。
直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红枣方脆生生地说:“爷爷,您身体好点了吗”
“自我爹娘上次来见您生病,便即一直挂念您。”
“难得今儿我娘买到了鱼,便赶着做了,给您送来。”
“您尝尝!”
红枣掐了王氏一把,听呆了的王氏方如梦方醒,赶紧地把碗连着上面倒扣的盘子一起从篮子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分饭的于氏。
于氏接过碗,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做的”
王氏拘谨地点了点头。
于氏知王氏底细,也不以为意。端着碗,对李高地笑道:“好歹是儿子媳妇的心意,多少尝尝。”
李高地点点头。于氏把碗放到了李高地面前,揭开了上面的盘子。
“鸡脯子,还有,这是什么菜”
于氏见只是一碗绿叶菜烧鸡脯子,连个酱色都没有,心里鄙视:什么好东西,也巴巴送来。
李高地病了几天,胃口越来越坏。为了给李高地开胃,李满仓还特地跑了县城买了肉,由于氏给做了碗酱烧肉。
自家做的酱,颜色自不如外卖的酱油容易上色,所以于氏做的酱烧肉的菜色,黄黄白白,实在一般。加上于氏烧肉习惯性的只烧八成熟,李高地此刻见了,着实没啥胃口。
与酱烧肉并排的草头鳜鱼,汤色雪白,菜叶碧绿,瞧着就觉爽口。没犹豫地,李高地将筷子伸向了草头鳜鱼,然后就完全停不下来。
瞧见焉了几天的老头子忽然食欲大振,于氏心中奇怪,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便即就怔住了:王家的,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手艺
李满园在家一向受宠,现见他爹眨眼吃下一碗饭,再憋不住,夹了一筷菜送进嘴里,当即大叫道:“好吃!”
“这什么菜这么好吃?”
“大嫂”
王氏听李满园叫自己大嫂颇为意外,她正纠结如何告诉人这是猪草呢,便即听到她古灵精怪的女儿说道:“三叔,这是同心菜。”
“同心菜”不说李满园了,就是自诩庄稼老把式的李高地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红枣理所当然地说:“这个菜一根茎连三颗心,三颗心又组成一颗大心。”
“可不就是三心同一心,同心菜吗?”
经红枣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了,哎,不就是那猪草吗?
不过红枣的一句“三心同一心”确是打动了李高地,他听得连连叫好:“好,好,同心菜。”
“家里的,”李高地叫于氏:“你给孩子们分点同心菜。”
“让他们也尝尝这同心菜烧鸡脯子。”
“爷爷,”红枣打断道:“这鸡脯子是鱼。”
“所以,这菜叫同心–财(菜)–余(鱼)。”
“对,对,”李高地敞怀大笑:“同心财余。”
眼见红枣简单几句话就哄得老爷子开怀,于氏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一直为她所忽视的继孙女:糯米团子般白净面容上一双黑亮眼睛,弯弯的眉毛,微微上翘的鼻尖以及上翘的嘴角,无一不透出欢喜的意味,使人一见就禁不住心生欢喜。
再看她盘在头顶的发辫,溜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的夏布衣裤,虽是半旧,却洗得透白;脚上一双木屐,露在木屐外的脚指甲是庄户人罕有的光洁圆润––这孩子,于氏惊叹,收拾得不是一般的干净。
于氏瞅一眼王氏,见她衣襟湿透,头发也汗在额角,与往常在家
一般邋遢,心中嘀咕:这真是母女
李高地开怀过后,对王氏说:“王家的,你菜烧得不错!”
“红枣,你教得也好!”
平生第一次为公爹夸奖,王氏整个人都激动不已,其欢欣鼓舞地成程度,红枣只在前世红纪录片里□□接见的红卫兵脸上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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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爹望女成凤
爹望女成凤
李满囤的这块宅地,不算地西的那条路,长宽都是八十尺。
村里房屋,一般面宽十尺,这八十尺宽的宅地,从东至西,一溜排全部建房,能建八间房。不过庄户人家,日常担水挑粪、牧羊放牛做活计,都走后门––正门,除了农忙,一般只走访客和狗。
猫爱荤腥。庄户人家,自己都常年茹素,哪有余力养猫总之,红枣长到六岁,就楞没见过猫。事实上,村里的狗也不多。红枣家常能见的也只族长家的大黄。
李满囤按村里规矩于前墙东三间处居中开了六尺正门,后墙西三间开五尺后门––牛车宽四尺,板车宽三尺。门开小了,农忙时,粮车进出不易。
门规划好了,李满囤便按原先的计划于宅地的四角挖房屋地基。
挖地不但辛苦,而且枯燥。李贵银年轻,嘴闲不住,边挖边没话找话:“满囤叔,你这几间房都是咋安排的”
李满囤便说:“西北这间做柴房,东北这间存粮食。”
“东南这间搁农具。”
“西南这间做厨房。”
李满囤自认为设想周到,不想李贵林却皱了眉头。
“满囤叔,”李贵林盘算许久,终对李满囤说:“论理,这话不该我说。”
“红枣妹子今年六岁。”李贵林提醒道:“村里这么大的闺女都会纺纱了。”
女子四德:德言容工。红枣德言容都好,李贵林可不忍红枣这个族妹跟她娘一样,耽误在一个工字上。
庄户人家的工,也就三样,一个是整治饭菜,二个是四季衣裳,最后就是纺纱织布。
经李贵林十来天的观察,工里的头两样,王氏都做得不错,她都能教红枣,只这最后纺纱织布一样,王氏却是不行,她教不了。
李贵林没法开口直接和王氏说纺纱织布,你不行,你得给红枣找个师傅––不带这么打人,还是打长辈脸的。所以李贵林只能乘机会和李满囤提。
李满囤一听便想起这些年王氏因不会织布而在于氏和郭氏、钱氏手里吃的暗亏,当机立断就决定给红枣修一间织房,摆织机。
纺织是农闲时的活计。庄户人家,一年中就数冬季最闲––偏天也最冷。
为了取暖方便,一般将织房修在厨房旁边,然后接厨房灶火的热气做火墙。
一开始,李满囤想在西南角的厨房旁加建织房,后想起那房朝北,冬天没日头,便即决定在后墙东加建两间做厨房和织房。
两间房的地基规划在地上划好,李满囤瞧后墙盖房,也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朝向比其他两面墙,东墙和南墙都好,便即决定一劳永逸,干脆的修了六间房,东四西二。
东边的四间,李满囤准备装门安窗照一般住人的厢房水准来修;西边的两间只顶西边的那间西墙上装一个窗户,其他都只修支撑屋顶房梁的墙、柱––柴房而已,只要保屋顶不漏,雨雪打不湿柴禾,自是怎么省钱怎么来。
综上可知,最后,李满囤的附房地基,最后打了八间。
附房八间,比他原来计划的四间足多了一倍。
红枣不明白为何一日之间,她爹的造房计划为啥又扩了规模。红枣跑去问王氏,结果王氏也是不明就里。不过王氏一向对李满囤盲从,便即道:“许是你爹手里有钱。”
“咱们庄户人家,有了闲钱,不就是买房置地吗?”
红枣听得有理,也就没放在心上。
傍晚的时候,陆续有山上下来的族人过来帮忙。
红枣与往常一样晾好了茶水,一碗碗倒好了摆在方凳上供族人自取。
人群里瞅见李满园跟着李满仓,红枣不觉轻笑:中午的草头烧鳜鱼,没有白送。爷爷一准是给三叔上思想品德课了。
眼见族人越聚越多,聚了足有十来个。李满囤丢下铁锹说:“人够了,咱们来夯地!”
李贵银立跳了起来,挥臂呼道:“夯地了,夯地了!”
“夯地的,过来!”
人群立刻闻声而动,往李贵银汇了过去。
李贵银和几个人搬出村里晒场借来的碌碡做成的简易夯。把夯上系的十来根麻绳分给族涌上来的族人。
拿到绳子的,自发的分站到地基的两边。李贵银绳子发完,正好一边六人。
见人站定,李贵银高声喊到:“我说叔伯兄弟们那,”。
族人齐声应道:“哎!”
李贵银领唱:“把夯抬起来呀,嘿嘿嘿呦啊!”
号子声中,族人抬起了两百多斤的碌碡。
“抓紧别松手呀,嘿嘿嘿呦啊!”
“劲往一块使哇,嘿嘿嘿呦啊!”
“高楼平地起呀,嘿嘿嘿呦啊!”
“全靠地基实啊,嘿嘿嘿呦啊!”
……
族人们打着砸夯号子,把夯抬起,迈然后又松开手––夯由着惯性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待夯落定,又复抬起,如此循环反复,直待夯砸地面上都是白印,这样块地基才算夯好。
夯地与挖地一样是一项辛苦工作,但打夯的人却乐此不疲,热情昂扬。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动静都来瞧热闹,然后便即也为现场气氛所感染,激情澎湃地跟着一起喊号子了。
夕阳余晖中,红枣瞧见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兄弟三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动作,以及砸在一起的汗水,忽觉自己有点理解李满囤将林地种姜贡献给族里的举动––落后的生产技术条件下,还是得发扬团结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抱团求生存,求发展。
只帮一个时辰的忙,不用留晚饭,只要招待一顿点心和茶水就好。
夯地的时候,王氏照着规矩,捏了几十个窝窝头蒸了,然后拿箩装出来,给干玩活洗好手的人自己拿。
基本上,都是一人拿两个,也有拿三个、四个的,红枣就在旁边瞧着,把这贪小便宜的人名默默记下,然后似前世拉黑朋友圈里只抢红包不发红包的铁公鸡一样,搁这些人名字前打上“不可深交”的标签。
红枣可不是李满囤和王氏,每每都为人插刀了,还犹不可置信地问一声:“为什么?”
“防患于未然”才是红枣,这个职场跌打滚爬了十来年的it民工生存之道。
留晚饭的只有李贵林和李贵银。
对于两个见天在家帮忙的侄子,王氏自不会只给吃玉米面窝窝头。她拿油煎了藿香煎饼,又拿了山头摘的桃子充素菜,还烧了一锅粥。
六月的天,青菜难长,想吃绿菜,便即只能猪草里找。横竖王氏现已做惯了猪草,知道这猪能吃的草,人吃了无碍,所以今儿红枣摘了一篮子藿香,她便即就拿来烙了饼。
藿香天生就带一股浓郁的香气,现烙进饼里,又额外地添了油香和麦香。
三股香混在一处,香得吃饼的人打嘴不丢。
直等吃完所有的饼,李贵银方才闲出嘴来问:“婶子,今儿这饼里搁了啥?”
“竟然这么香?”
一起吃了十来天饭,王氏和李贵银也相熟了,当即笑道:“还能有啥?猪草呗!”
李贵银也笑了:“我知道是猪草。但猪草几十种,到底是那种呢?”
红枣闻言,跑去自家河边的菜地掐了一个枝头给李贵银:“就是这个。”
李贵银惊得下巴都砸地上了,结巴道:“红枣,你家的猪草,咋长菜园子里了”
红枣对这个能坚持每天来自家打卡挖地的堂兄还是极有好感的,当下笑道:“长菜园里,就不是猪草,而是菜了!”
李贵银听了,觉得极有道理,便即笑道:“你说的是,明儿我也去挖几棵,长菜园里。”
“想吃的时候,一摘就有!”
李贵林可不是李贵银,只知道吃,当下凑近瞧过李贵银手里的枝叶,不觉笑道:“这不是霍香吗?”
“我们这几天喝的茶就是拿它泡的吧?”
“从前我只知道夏天喝藿香茶解暑,却不知道似葱一样和在饼里煎了吃,比葱还香!”
李贵林也是佩服王氏敢想。这藿香是药,平素也只城里讲究的人家得郎中指点暑天拿来泡茶解暑。他实在没想到王氏能从几十种猪草中取了藿香出来泡茶不说,还大胆的给加到面里煎着吃。这份在吃上的心思,也是没谁了!
到底是未来的族长,红枣心说:就是识货,知道这是藿香。
红枣不大喜欢现任的族长李丰收,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搅和在婆婆和媳妇堆里,也染了一身婆妈气––遇事就知道和稀泥,以和为贵,没一点坚持和节操。净帮着于氏她们欺负自己的爹娘。
别以为他使儿子李贵林来帮忙建房,她就能原谅他分家时的助纣为虐。
不过,一口锅里吃了十几天的饭,红枣也不得不承认李贵林是个不错的人。勤劳耐苦,也就罢了,横竖这族里99%的人都有这个品行。难得的是李贵林有见识。他在城里私塾念过书,眼界和心气比族里其他人都开阔。
和他说话,很收益。
饼吃完了,几个人方有闲心开始吃桃。李贵银是个心大的,吃桃,觉得桃甜,赞两句也就罢了。李贵林则心思多。他觉得红枣家的桃子好吃,便即就特意地留下桃核,准备自家明春栽。
李满囤瞧见,想着山头桃树旁还有几棵两三年的苗,便即就说道:“贵林,你等这桃核长成树,得等到啥时候”
“我那山头这棵桃树旁,还有几棵苗,估计,就是这树上的果子落地上长的。”
“你等秋天,天没这么热了,去我山头上挖去。”
李贵银听说,也跟着讨。李满囤自是也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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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术业有专攻
术业有专攻
与运石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石匠。两个石匠是父子,也是师徒。
据说他们石匠有一种祖传秘方。经他们祖传秘方调制的石灰、土和黄沙的混合物能有效的粘合石头,使他们千年不坏。
刚开始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红枣觉得石匠的祖传秘方可能是水泥––前世,她在无数的旅游景区都看到了水泥粘石头这样的的假名胜。
可待看到两个石匠的行李只两张草席和两个酒坛子时,红枣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她家装修,不过砌一堵墙,便即就用了二十袋水泥。现她家修围墙的工程是先前她家砌墙的十倍还多––红枣不以为这世的水泥能强过科技发达前世的水泥。
盯着两个石匠,红枣怀疑,这两人,真有祖传秘方别是皇帝的新装吧。毕竟保存完整的千年建筑,世间能有几个
前一世,红枣逛过那么多地方,也就见到了一个赵州桥。红枣可不认为她爹随便请个石匠,就是当世李春。
听从石匠的吩咐,李满囤混合好石灰、土和黄沙后,徒弟石匠打开一个酒坛子,从中舀出一竹筒透亮的绿色液体倒入灰沙混合物后,便即不停地拿着铁锹拌泥。
红枣瞧见,心说,看你装神弄鬼。
师傅爹则蹲一边吸烟。直待吸足一袋烟后方走过来。他叉着腰看了一会儿徒弟儿子干活,然后方拿桶装了一桶灰泥,走到围墙边,往地基里一跳开始砌墙。
围墙的地基已经为李贵林、李贵银两个小工堆进了一堆石头。
买来的一船碎石不止大小不一––大的足有一尺方,小的,则只有拳头大,而且形状也不规整,有的圆,有的方,有的还带尖角,总之没一块方正平整,每一块都极具个性。
红枣以为面对这么一堆不和谐的石头,石匠怎么都该先挑选一下,比如拼积木一样,对一下形状。结果却看到那师傅石匠极随便地拿了块石头,抹了泥沙就堆了起来。
几十斤的石头,就这么单手提了,红枣想,就冲这师傅爹石匠拈石如拈花的本事,说有祖传秘方,似乎也不算吹牛。
师傅爹石匠墙砌的极快,不过十天,就砌好了红枣家长高八尺、宽一尺,总长二百六十尺的围墙,然后带着李满囤给的一吊工钱,同儿子徒弟拎着空坛子,卷着草席,潇洒地走了。
石头还剩下不少。从中,李满囤先挑了几块略微平整宽大的石块铺在河沿上下池塘的脚窝里充当垫脚,然后又挑了几块细长形状的石块放置在菜园的垅间,这样,不管是浇水锄地,还是摘菜、种菜,都不会踩到烂泥了。
围墙打好,安全感备增。入夜,把围墙的前后门一关,红枣一家就可以放心的敞着门睡觉,凉块多了。
打围墙期间,王氏每日得闲依旧上山摘枸杞制干果,加上前一段时间做的果子,足有120斤。李满囤进城将果子换了七吊加两串钱。
腰里有了钱,李满囤的胆气就足了,他以两百文一天的工钱,请了一位城里建房的师傅和他的四个徒弟来修房。然后又请了村里的木匠带木料来家里做工。
做工期间,王氏要做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只得暂停了枸杞的采摘,专心做饭。
城里的师傅就是不一样,他看了李满囤的地基后,立刻就给提了两个改进建议,让红枣大为佩服。
师傅提的第一个建议是卧室的炕洞由村里通常的室内改到屋后。红枣恨死了屋里烧炕,每次烧炕呛一屋烟不算,还得预防煤气中毒。现听说炕洞能修在屋外,自是举双手赞成。
看来,红枣想,有机会,还是得进城啊。前世也是这样,城里的生活水平比农村高多了。
师傅的第二个建议是堂屋后墙侧开一扇门,这样后墙的厨房就能直通堂屋,饭菜不容易冷。
对于这个建议,李满囤心存疑虑:“冬天刮西北风。”
“这北墙开门,不会冷吗?”
“不冷,”师傅极沉着地说:“只要后门挂个棉帘子就行。”
师傅的话再次坚定了红枣进城的决心:她不能一辈子窝在这个连棉帘子都没见过的村子里。
两个建议,李满囤不过思了一刻就同意了。
村里每年冬天都有一夜之间,因烧炕而一房人死绝的灭门惨剧。所以只要能杜绝这种危险,即便室外炕洞比室内废柴,李满囤也愿意。
至于加一个棉帘子,李满囤财大气粗地表示:搬新家要买新铺盖,家里原有的旧被改改,不就是现成的棉帘子吗?
夏日多雨。开工没两天,一场午后急雨浇透了王氏最新摘的二十来斤还没晒干的枸杞。
王氏心痛不已,这可都是钱啊,三,四百文呢。
李满囤也是发愁,这家里人少,又没个老人,以后出门做活,万一下雨,这家里晒的枸杞咋办?
建房师傅知道李满囤的困扰后,不以为然。
“这还不简单,”建房师傅说:“正房前面加个前廊。”
“前廊”李满囤没见过前廊。
建房师傅拿一根树枝蹲地上划给李满囤看:“这房的前檐接出来,打柱子架短梁,上面盖砖瓦。就是前廊。”
“有了前廊,雨雪打不到窗户,屋里就暖和。”
“前廊的前面敞着,也不影响阳光和通风。”
“你把果子放在廊下晒,雨打不着。这日头虽说挡了点,但夏天还怕缺日头吗?”
建房师傅说得句句在理,于是李满囤家的建房计划便即又多了五间正房前的四尺前廊。
红枣对于她爹从一个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八瓣花的节俭农人转变成现今这房说加建就加建的撒把模样,颇觉欣慰:钱是英雄胆,能花才能赚。
王氏可没红枣的乐观。她为每日家里银钱的消耗焦心不已。她以为庄户人家够住就行,没必要建这么多房,起码别建这个前廊。但这么些年,她都素未跟丈夫呛过声,便即只能自我宽解:哪个庄户人家建房没有掏光家底现家里钱箱还有十六吊钱呢。
李贵银对于李满囤房屋越建越大,则拍手叫好––满囤叔有能耐,能建这么大的宅子,满囤婶的手艺好,还见天的吃肉。他巴不得天天在这儿建房。
李贵林知道李满囤手里有钱,他只关心这前廊是否真似砖瓦师傅说的这么好,如果是,他家就也建一个。
在李满囤彻底花光卖枸杞得来的十三吊钱前,房子终于修好了。
修好的宅子里共有十三间房,包括五间正屋和八间附房。其中,正屋是五间七架梁的砖瓦房,前檐如李满囤的所愿的建了前廊。
五间瓦房,居中做了堂屋,堂屋的后墙靠东开了门。这个天,将门打开,堂屋里便即就进了风,着实凉快。
堂屋两边都是卧室,东西两头的卧室都是单独开门,中间的两间则是由堂屋进去。
四间卧室包括堂屋都打了南炕,但炕洞却都开在北墙外面。北墙和南炕之间的隔墙做了火墙。据说这样做,屋子受热比较均匀,是城里取暖最时兴的做法。
屋里除了炕,还空无一物。李满囤以为家什不急,现要紧的是山上的枸杞。等枸杞卖了钱,什么家什不能置
八间附房,西北两间没门没窗的柴房,现已堆满了一间屋:先宅地里晒干的野草、木工做活剩下来的树皮、碎木,刨花和木屑;东北的四间向阳附屋,最西边的一间做了厨房。紧挨厨房的一间,李满囤准备给红枣做织房,只是里面的十来两的织机,还待来日方长。剩下的两间,李满囤准备做库房,存粮食;东南的附屋放了农具,虽然现仅一卷晒席、两把铁锹和三把镰刀;西南的附屋,则放了制干枸杞用的二十个筛子。现房建好了,李满囤准备再找木工打几个搁筛子的架子放在前廊里留晒枸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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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上梁
上梁
李满囤的房建好了,但想要搬进去住,还得过个上梁的风俗。
上梁是大事,李满囤带着王氏和红枣回了老宅,禀报李高地,并请他挑拣上梁的日子。
李高地听说房子修好了,亲自来看新宅。
前廊、五间主屋、八间附屋,李高地一间间瞧过去,心中慰贴之极––李高地一辈子就花了六吊钱,盖了六间砖瓦厢房和打了石头围墙,而他儿子李满囤则一气花费十七吊整了套十三间房的宅院。
养儿胜父,此生无憾。
李高地首肯了李满囤的上梁日子,又问:“这饭菜你准备怎么准备”
李满囤:“咱族里现有一百一十九口人,然后算上里正,和其他的亲朋好友,我算了一下一桌八人,得二十桌酒菜。”
“我准备照二十五桌来预备。”
李高地点头,长子的账算得清。
李满囤:“菜色,我准备照咱村的规矩,准备八个碗。”
“每桌按三斤肉,两条鱼预备。”
“一碗红烧肉”
“一碗红烧鱼”
“一碗蒸腊肉”
“一碗同心财余”
“一碗韭菜炒鸡蛋”
“一碗炸豆腐”
“一碗红薯粉”
“一碗油渣炒白菜”
“这样一桌菜,肉要90文,鱼40文,鸡蛋15文,豆腐5文,红薯粉5文,加上米,面,一桌大概200文。”
“二十五桌便是5吊钱。”
“一桌还得一坛酒,这酒100文一坛,我得预备30坛。这便是3吊钱。”
“这样酒菜一共得8吊钱。”
李满地闻言非常满意,长子不止会算账,人情也分得清,一桌三斤肉,这在村里绝对是上上等了。
红枣在一旁闻言大吃一惊:这房子才盖了十七吊,请客吃饭却要花八吊不过,想起一个半月来族人的帮忙,又觉得理所当然––似这类挑水,挖地基,夯地,搬石头,运砖之类的活计,红枣是请吃一百碗草头烧鳜鱼也不会做的。
确是要好好感谢族人!红枣想:自家还是要多多赚钱才是正道。
上梁定在八月初三,还有五天的准备时间。
一早,王氏和红枣去磨坊找大汉订鱼。红枣以为大汉一准认识其他打鱼的,所以,宁愿给他赚差价,也不想自家爹娘为省一点钱似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从现在到八月初二,我家请客要二十五条一斤左右的鳊鱼,二十五条同样大小的鸡脯子。”红枣告诉大汉:“我家八月初三请客,你在八月初二之前给我送活鱼,我好养在水缸里。”
时间长了,大汉也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年纪虽不大,却能做得她娘的主。所以大汉想了想,直接跟红枣说说:“你家要这个量,价钱可不便宜。”
红枣心说,果然来了。
“你说多少钱”红枣问。
“鳊鱼好办,平时一般十五文,现我替你收。一条得加三文。”
“鸡脯子不好说,我只能说尽力,这个平时十文,现一条得十五。”
红枣算了算,十五加十八,一共三十三,比她爹的预算便宜了七文,便即点头道:“成,你送到我家来。”
“知道哪里吗?”红枣问。
大汉笑:“知道。”
“村里最荒的那块宅地里唯一的一家。”
好吧,红枣默,你形容得非常到位。
鱼买好了,红枣又去找卖豆腐的订八月初三用的五十块豆腐,顺带又去磨坊把红薯粉给订好了。
李满囤则进了城,他先去肉脯订了五十斤肉,和掌柜的说好,八月初二就送到高庄村。
家里只有两口锅,即便借两口锅,也只四口锅。所以,红烧肉需要前一天就烧好,然后当天回锅后上桌。
肉定好,李满囤买了五斤猪油方去了酒铺,买了三十坛五斤装的酒。说好了一会儿叫了牛车后来拉。
李满囤接着去了杂货铺买了五包盐、五包白糖、一坛酱油,一坛醋。
买全东西,李满囤方租了辆牛车把东西拉了回去。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一大早李贵银的媳妇林氏便即就过来帮王氏杀鱼。
“满囤婶,”林氏一刀划破鱼腹,由着血和鱼肠流出,嘴里却说得甜蜜:“您贵银侄,一早就催我过来。”
“说您做的鱼好,特别是那个同心财余。让我好好跟您学学。”
“好婶子,你可一定要教我。”
王氏为林氏赞得羞涩,嘴里只说:“哪能呢?别听他的。”
两人相谈正欢,忽见郭氏走了进来。
“大嫂,”郭氏极亲热地说:“我过来帮忙。”
王氏没想到郭氏会来,一时有些无措。
还是红枣机灵,立叫到:“二婶,你来得太好了。”
“我娘正愁豆腐怎么炸呢?”
“可巧你就来了。”
一句话,红枣打发她二婶炸豆腐去了。
整五十条鱼,那流出的鱼肠和鱼血啊,可以说是血流成河。
这一大桶血水,红枣心惊胆颤的看着水桶想,可不能似平常洗菜水一样泼在地上,不然,不知情的瞧见,可是要吓死所以,要怎么处理呢?
结果没想到,王氏拎起水桶,把一桶洗鱼水直接倒进了茅厕后面露天的粪缸里。
擦,红枣愤愤地想:平时,一两条鱼,血水倒粪缸也就算了。现五十条鱼,整一桶血,也倒。还让不让人好好的上厕所了
所以,红枣讨厌这世的粪缸,无比讨厌。
洗好的鱼,串起来,挂在前廊下沥水。
王氏和林氏正挂着,李贵林的媳妇江氏提着一筐白菜走了进来。
“白菜,来了。”江氏开始挽袖子:“我来洗白菜。”
一时,又有几个族里的媳妇来帮忙整治饭菜。
中午的时候,王氏盛了一碗肉,烧了一盆同心财余招待帮忙的人。
肉倒也罢了,几个媳妇尝过草头烧鳜鱼后,立都起了心思。在下午王氏烧鱼的时候,一个个眼珠不错的盯着,看得红枣又笑又叹。
想前世的自己活得多么自在。随便一点手机,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资讯。那像现在的女人,想学个家常菜,还要殚心竭虑。
啧,红枣叹息:有机会,似这种生活小技能,我还是能分享就分享吧。
傍晚的时候,族人们一个个拖家带口,扛着桌子,搬着长凳,提着篮子,装着碗筷,来吃席了。
走进院子,随便找块空地,放下自家的饭桌和长凳,男人们便即开始呼朋引伴,找相熟的兄弟坐到一处。女人则在家里男人坐定后,从篮子里拿出自家带来的碗筷给男人送过去。
村里的风俗,吃席要带两个碗,一个是自己的饭碗,另一个则是桌上装菜的菜碗。
一张桌子八个人,八个人有八个碗,八个碗装八个菜。这便即就是高庄村“八大碗”的由来。
女人摆好碗筷后,也领着孩子自找相熟的人坐到一处。
里正也来了,他只带了两个儿子,没带女眷。李满囤一见,赶紧把里正请到族长和他二哥一桌。里正的两个儿子则自找熟悉的村人一桌。
人坐齐,便即开始上菜。上菜的人,首先从各桌各收一个碗端进厨房,然后不一会儿,便即将装满了红烧肉的碗端送到各桌。然后再自各桌拿一个碗进厨房。
不用担心碗会拿错––庄户人家的碗只县杂货铺一家供货商,别无分号。所以,高庄村家家的碗都一个大小,一个花色(其实没有花色)。
菜一碗碗端出来,很快,每张桌子上的碗都装了菜。
菜上齐,李高地站起来致辞。今天于李高地几乎是一个节日。他不但穿了一套新的蓝布衫裤,还把要说的话搁脑海里预演了好几遍。李高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长子满囤新宅上梁的日子。”
“我先替他谢谢各位乡邻、叔伯兄弟、亲戚朋友来给他上梁。”
“下面吉时,还请大家观礼。”
上梁礼有砖瓦师傅主持。
其实,房已建好,梁已安放到位,只梁下垫了一块木条,以致梁没贴到梁架。所以所谓的“上梁”就是李满囤和砖瓦师傅分站在两个梯子上,一起抽掉木片,是房梁完全地贴到梁架。
首先祭拜天地。李满囤领着王氏和红枣在师傅的指引下,在王氏准备的“肉”、“鱼”、“鸡”的三牲前磕头。
接着,是登云梯。砖瓦师傅和李满囤分爬两个竹梯,砖瓦师傅同时还唱:“脚踏云梯一步,
一元复始,
万家更新,
春风堂棣振家声。
脚踏云梯二步,
二龙献宝,
瑞气绕庭,
庭前降瑞出贤人。
脚踏云梯三步,
三元早中,
名列榜首,
手攀丹佳占鳌头。
脚踏云梯四步,
四时吉庆,
处处平安,
□□定国掌朝纲。
脚踏云梯五步,
五子登科,
书香门第,
光宗耀祖多神气。
脚踏云梯六步,
六位高升,
金榜提名,
文臣武将保朝庭。
脚踏云梯七步,
七步七财,
年年发达,
财源滚滚进主家。
脚踏云梯八步,
八仙庆寿,
寿比南山,
洪福齐天万年长
脚踏云梯九步,
久久富贵,
天随人意,
阶前铺金壁镶玉。
脚踏云梯十步,
十全十美,
万福来朝,
儿孙代代穿紫袍。”
一步一唱,十步正好站到了房屋的中梁下。
梁下站好,李满囤摸到了木垫片,师傅方开始唱:“日地吉良,
天地开张。
紫微高照,
正好上梁。”
话音未落,李满囤和砖瓦师傅同时发力拔出了木片。横梁则微微一颤,便即稳定在梁架上不动了。
见梁停稳,砖瓦师傅又唱:“
宝梁一上,
大吉大昌。
南极献瑞,
北斗呈祥。
宏开甲第,
绍启书香,
六亲祝贺,
富贵久长。”
至此,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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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满囤今天特别开心,这是他人生最值得记念的时刻。
李满囤今年三十五。按庄户人家的风俗,至今已做过三次席面的主角。
第一次是周岁席,他那时太小,不记得了;第二次是婚席,他那时并不满意王氏的出身,只想着他娘若在,必不如此。当时李满囤心里苦,脸上却还要带出笑来––后来日子过得不顺,李满囤便越发地不愿回想当初的洞房花烛夜;第三次,便是这次,上梁。
这次的席面,与前两次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完全是李满囤一个人的舞台––他修的宅子,他办的席面,他请的人,而他们也只为他庆贺。他们不在似结婚那天一样诙谐得叫他,所有人那天都一样的称呼“新郎官”,他们第一次庄重的叫他的名字,跟他说:“满囤(/叔/兄弟)啊,恭喜你!”
所有来恭喜的人,都端着酒碗。李满囤来者不拒,谁来都喝一口––这时候,高庄村还没有酒杯,装酒的,都是族人自带的粗瓷大碗。粗瓷大碗一碗能装半斤酒,且酒是稀罕物,庄户人家常烧肉都舍不得用,所以,高庄村人虽有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情,却没有“哥两好,一口焖”的劝酒风俗。
其实,根本不用劝酒。一来,今儿客人多,一人陪喝一口,加起来量也不少;二来,李满囤少有机会喝酒,他的酒量,不仅天赋有限,而且也没经过后天培养;三来,李满囤确是高兴,高兴得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如此,三管齐下,李满囤,毫无疑义地醉了。
第一个发现李满囤醉了的是红枣。李满囤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也是笑,继续来者不拒的接受敬酒。
醉酒百态,若非红枣在前世饭店见多了醉鬼,也未必能发现李满囤这种“真醉”,明明喝醉了,偏还不知道自己醉,还继续和人喝的“醉酒”。
红枣知道,跟喝醉的人没啥道理可讲。红枣倒了一碗开水,兑了两勺醋,端给李满囤,替了他的酒碗。
坐在李满囤旁边的李贵林瞧见红枣动作,他叫住红枣:“红枣妹子,你把刚端给满囤叔的汤,也给我一碗。”
李贵林今儿也喝多了。每一个来敬酒的族人看到他爹,族长,也都要借花献佛敬一杯。连带的,也会夸他几句。他能怎么办?只能陪喝了。
近两个月来李氏族人因都买了山头,有足够的枸杞可摘,几乎家家都挣了二三十吊钱。
有了钱,日子好了,族人们高兴,喝酒就爽快,爽快的结果就是喝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李满囤的好酒品。宴席过半,这院子可就热闹了,有哭的,有笑的,有拍着胸脯吹牛的,也有瘫在地上打呼的。
女人们见怪不怪,自招呼孩子收拾自家的碗筷––饭碗不会拿错,菜碗则是桌上随便拿一碗,连剩菜一起带走。然后方搀扶自家的男人回家。至于桌凳,明天来拿也是一样。
如此,没一刻,族人就走差不多了。
李满囤家席好,一碗红烧肉足足二斤肉,男桌还好,男人饭量大,女桌,特别是孩子多的桌席竟剩下不少。谁也不嫌肉多,所以,在看到男人喝多了后,竟是一个赛一个的走了––没有红烧肉,也有红烧鱼,腊肉啊,再不济也还有炒鸡蛋、炸豆腐,而最后一个,可就只一个空碗了,同心财余,那个碗,可是连碗底都让孩子给舔干净了。
人走了,厨房里只留下帮忙的妇人。
王氏将办席面多准备的红烧肉、红烧鱼、腊肉、豆腐丸子与她们分了,算是感谢了她们的帮忙。
送走帮忙的族人,王氏关上大门。这宅院便就完全是李满囤一家人。
有了新宅子,红枣再不肯跟她爹娘挤一个炕了。当晚,红枣便即就要一个人住东屋––堂屋西边的卧室她爹娘住。
“不行,”王氏不同意:“你还小呢。”
红枣:“不小了,我都六岁了。”
前世,红枣可是三岁就自己一个屋了。
眼见说不通,王氏决定吓唬红枣:“没有蚊帐,我看夜里蚊子,把你给抬走!”
红枣拿出预先准备的艾叶,递给:“娘,你拿这个帮我熏。”
王氏从未拗过红枣,这次也未例外––红枣如愿一人睡了东屋。
艾熏过的屋子,有股艾味,窗户也不能开。但红枣毫不在意。
爹,娘,红枣躺炕上望着屋顶,心说:机会我可是给你们了。有没有弟弟,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早起,李满囤刚打开大门,就有人来拿桌凳,然后陆陆续续的,院子就空了。
红枣拿扫帚扫了院子,把垃圾,主要是土,倒进粪缸,试图掩盖住粪缸里的那股鱼腥味。
一个月都忙着建房,没有顾及庄稼,现在房建好了,李满囤便即就准备好好伺弄伺弄庄稼。
吃过早饭,李满囤去了地里,王氏则带着红枣去自家山头摘枸杞。
山头的果子一个月没摘,积了很多。王氏半个上午便即就摘了近二十斤。
眼见日头已经升高,王氏虽还有心多摘一点,但又不愿误了男人的午饭,只能放下手边的钱,依依不舍的准备回家。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看着对面山头依旧采摘枸杞的郭氏,王氏心中憋闷––明明是自家想出来的生钱法子,结果反倒是自家赚的最少,只十三吊钱。
昨儿王氏可听说了原先族里最穷的李富贵家这两月挣了足有□□十吊钱,是他们族挣最多的。
说起李富贵,王氏知道,他家虽有五亩地,两亩水田,三亩旱田,但儿子却足有四个。所以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家四个儿子,都成年了,还一个没说上人家。
族长知道他家孩子多,日子紧,这次特意的借了他家七吊钱,让他把家分了,然后又帮忙去里正那里讨情,买了四个只两三亩一个,当时还没人要的小山头,一个儿子给了一个。他儿子也争气,知自己的未来都在这枸杞上。便没日没夜地摘––自家地里摘完了,就结伴跑到几十里外的深山里去摘。
如今,有了这些钱,李富贵家的日子一下子就好了。他不止还了族长借他买宅地和山头的七吊钱,还给大儿子说定了人家,二儿子也在相看中了。据说,李高地和村里的高媒婆说了,他一个媳妇给六吊的彩礼钱。明年开春,就给儿子们盖房子结婚用。
到家后,王氏先蒸了枸杞,然后等摊晒到前廊了,方才开始洗米做饭。
饭点的时候,李满囤准时回来了。“地里还成,”李满囤告诉王氏:“这些天,爹都帮忙照看着呢。”
闻言,王氏也放了心。毕竟是庄稼人––枸杞再挣钱,也只是锦上添花,粮食才是农家的根本。
饭后,李满囤回房午休,王氏去厨房洗碗,红枣去了自己房间。
王氏洗好碗,从厨房出来,脸上却砸到了雨水。
王氏不信邪地抬起头,见头顶依旧艳阳高照。
悄无声息地,又来一场日头雨!
哎呦,想起晒得枸杞,王氏拔腿就跑。跑到前廊一瞧,便见她一上午的辛苦依旧稳稳地晒着日头,没一丝损失。
这富贵人家,王氏爱惜地抚着前廊的柱子,可真会想啊,竟想出前廊这么好用的东西。
红枣也对前廊表示满意。自从有了前廊,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开窗通风,不必担心南风雨打进窗户,淋湿土炕,夜里没地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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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稻田蟹壳黄
稻田蟹壳黄
阵头雨虽然只下了一会儿,下午的果子却不能摘了。王氏心里虽急,却也知道急也没用––沾了水的果子,摘下来极容易烂,远不如果子留在树上,等风吹干了再摘合算。
横竖下午没事,王氏见李满囤拿了把铁锹,知道他要去水田查看,便即说:“我也过去瞧瞧吧。”
“咱家的地,我还不知道是哪块呢。”
李满囤一想也是,便即就同意了。
到了水田,李满囤领着王氏看自家的界石,红枣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眼睛则警惕地观察脚下。稻田里有蚂蟥,红枣可不想被这玩意附身。
眼光扫过一块土坷垃,红枣目光转过,转又转了回来。这颜色,比旁边的土要黑,这是,红枣凑近一看,便即条件反射地自篮子里抽出自己的小锹,一把压住了那块土坷垃。
“爹,爹。”感受到锹下那土坷垃的挣扎,红枣毫不犹豫地呼救。
李满囤闻声立刻大步折回,他以为红枣遇到了蛇。
靠近一看,李满囤松了口气,他缓声道:“别怕,这是八爪鳌。”
“你松开手,爹拍死它。”说着话,李满囤举起了手里的铁锹。
拍死它!红枣惊呆了。没想到她爹这么威武––竟然要拍死四两大的螃蟹。
不过,红枣想起来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看到村里有人吃螃蟹。
难道说,她要做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别,别拍,”红枣赶紧阻止她爹:“你递个草给我。我把它扎起来。”
上一世,超市里阳澄湖的大螃蟹就是草扎着的。红枣觉得她也可以。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明白了––他小时候也没少玩八爪鳌。村里男孩子都喜欢抓八爪鳌,然后看它们打架。李满囤虽没人一起玩,但自己也会抓两只八爪鳌自娱自乐。
李满囤揪了根田埂上的杂草,对红枣说:“你松开手,看爹抓住它。”
红枣瞧她爹的锹丢在一边,放心的松开手,然后便见他爹极快地伸出左手,仅拇指和食指两只指头就捏住了螃蟹的背盖,然后捏着草的右手左缠右绕。眨眼,就把捆扎好的螃蟹递给了红枣。
“好好拿着,”李满囤说:“别给跑了。”
这是不给跑吗?红枣看着她爹递过来的螃蟹,禁不住心中咆哮:不想它跑,你倒是把螃蟹腿给扎起来啊,现你扎个螃蟹肚子,让我提花灯似的提着这个张鳌舞爪的货色,是闹那样
李满囤很快就给了红枣答案。
“爹再去抓一个,”李满囤兴致勃勃地说:“今儿我们回去,就让它们打架。”
“可好玩了!”
螃蟹,打架,好玩,红枣呆滞地看着她爹潇洒而去地背影,好容易消化完她爹的话,心头一千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自家都穷得屋子里只剩四堵墙了,她爹竟然还要看螃蟹打架!
果然,没一会儿,李满囤提着另一只螃蟹来了。
“看,”李满囤跟红枣炫耀:“我这只更大。”
“一会儿打架,我这只肯定赢。”
“然后,我这只就会把你那只给吃掉。”
吃掉–吃掉–,李满囤的话糟点太多––让六岁的女儿看蟹自相残杀不算,还要看它们吞吃同类,并以此为乐,这三观还能更歪一点吗?
红枣实在是无力吐糟。
“爹,”红枣直接问李满囤:“你吃过,八爪鳌吗?”
嗯李满囤愣住了,下意识地回道:“没有。”
待低头瞧见手里的螃蟹,又补充道:“这八爪鳌浑身都是壳,怎么吃”
“村里没人吃。”
果然没人吃。红枣眼珠一转,又道:“爹,你拿草给我把这两个八爪鳌的腿和鳌绑起来。”
虽然,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李满囤还是依言拿了根草,把手里的螃蟹的腿鳌给绑了。
有打草鞋的经验在,草绑八爪鳌,对李满囤而言,实在是小意思––即便开始绑不好,但尝试几次,也就好了。
“这样”李满囤把捆成背壳形状的螃蟹递给红枣。
红枣点头,示意他放到她挎的篮子里,然后把手里的蟹递了过去。
“爹,这只一样捆了。”
等李满囤捆好了两只蟹,红枣问她爹:“爹,你还能再抓到八爪鳌吗?”
“能的话,再抓几只。”
“咱们回去煮着了吃。”
煮了吃这次轮到李满囤怔住了:“这八爪鳌能吃”
红枣:“当然。”
李满囤不信:“你咋知道能吃”
红枣奇怪:“爹,不是你说的吗?”
“两个八爪鳌打架,赢的那个就把输的那个,吃掉了。”
李满囤:这话确是自己说的。但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说不过红枣,李满囤只能老实去抓八爪鳌。
这世第一次吃螃蟹,红枣不知道自己吃蟹是否过敏,也不知她爹,她娘是否过敏,也没敢让她爹多抓,不过再抓了一个,便即就罢了。
李满囤见红枣不再闹他抓八爪鳌,不觉松了口气。他以为红枣的心血来潮过去了。
红枣回到家,便即把三只螃蟹倒到木盆里,舀上水,拿刷锅的竹刷刷了几下,刷去了螃蟹壳说的泥水。
差不多,是这样吧?
红枣回想了一下前世海鲜自助餐厅里提供的下火锅大闸蟹的样貌,肯定的点点头,就是这样。
锅里舀上水,灶里添上柴,再点一把干草引火,烧灶小能手红枣很快的烧沸了水。
眼见红枣真的要煮八爪鳌,李满囤想上前阻止,被王氏拦住。
“你先别拦,”王氏劝李满囤:“你让她煮。”
“等她煮完,发现都是壳,不能吃。”
“也就不闹了。”
“不然,你越拦,她越干。”
李满囤想着女儿的脾气,摇摇头,只嘱咐王氏:“你看着她,别让她真吃。”
红枣见水开了,立把三只螃蟹丢了下去。
很好,红枣满意地想,现在就等熟了。
王氏看红枣敞着锅煮,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红枣,” 王氏提醒女儿:“你锅盖没盖。”
红枣想着王氏一向节俭,也不以为意,随即便盖上了锅盖。
火锅也是有盖子的,红枣想,火锅店上锅底的时候可不都盖着盖子吗?这样省火。
王氏瞧红枣烧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没烧好,只得又提醒到:“红枣,你还要煮多久啊”
“娘等着锅,做晚饭呢。”
其实,红枣也在发愁,这螃蟹到底熟了没有
前世吃火锅,从来都是一群人一道吃,红枣压根没操心过生熟––每次都有那急性子,等不得熟,坐那儿不停地拿漏勺捞,然后等真的熟了,便会立刻大声报告:“熟了,可以吃了。”
唉,红枣怅然:好怀念前世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要不红枣想:也煮了好一会儿了,熟没熟,我先揭锅看看吧。
揭开锅盖,侯水蒸气散了散,红枣探头往锅里一瞧,瞧见螃蟹都变色成金红不算,两只母蟹的背壳也高高顶起,露出体内红色的蟹膏。
绝对熟了!红枣无比确认,因为她前世妈咪蒸出来的螃蟹就是这样。
王氏看红枣揭开锅盖,也伸头看了过来。头一眼,王氏看到螃蟹变色,也不以为意,只心说:这八爪鳌煮熟了到似虾一样,会变色。第二眼,王氏看到锅里的水面上竟然漂着红色的油花,禁不住“咦”了一声。
竟然有油!王氏心想:这有油就有肉,这八爪鳌,说不定还真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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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少年情怀总是肉
少年情怀总是肉
红枣拿了三只碗,一碗装了一只螃蟹。红枣把装着最大一只蟹的碗摆到李满囤的面前,剩下两只母蟹,挑了一只大的摆到王氏面前。
红枣的举动,李满囤、王氏瞧在眼里,暖在心里,均觉这孩子没白疼。
“爹,娘,”红枣说:“我们吃八爪鳌吧!”
正要动手,红枣方想起没有蘸碟,便即又跑去厨房拿盘子装了醋。
理论上还应该有姜米,红枣想,但我不会切,便即先这样吧。
再次坐定,红枣把螃蟹拿起来,看了看,心说,也不用装了,这蟹黄都从脐下冒出来了。
毫不犹豫地,红枣撕了手上母蟹的团脐,然后顺着背壳下冒出来的蟹黄,抓住背壳的底部向上一掀开,便即把背壳完整的剥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金红的蟹黄。
瞧见红枣手里那块有鸭蛋大的蟹黄,李满囤完全愣住。
竟这么大块黄,李满囤想,这可比河虾的黄大太多了。
想起河虾的价格,李满囤精神一振。
“红枣,”李满囤叫住剥了黄正准备往嘴里塞的红枣:“你等一下。”
“爹先替你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蟹黄放进嘴里。
抿上嘴,李满囤的口腔立刻就充满了类似虾黄,但却比虾黄更鲜香,更肥美,更甘甜的膻脂––再无怀疑,李满囤确定,这八爪鳌能吃,不止能吃,而且还好吃,比虾还好吃。(还是不对,为啥味道好,就能吃拼死吃河豚,不知道吗)
哈哈,眼见又要多一条发财路,李满囤特慈爱的看着红枣说:“吃吧,慢慢吃。”
王氏疑惑的看向李满囤,李满囤点点头,也自低头剥蟹。
只是,李满囤看着自己手里白色的蟹膏,又瞧瞧王氏手里和红枣一样的蟹黄,心说:怎么会这样?
红枣抬头看见她爹拿着蟹膏不懂,眼珠一转,便即明白了原因。
“爹,”红枣故作天真的问道:“这是什么?”
不待他爹回答,红枣飞速地掰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香,真香,”红枣跟李满囤安利:“比我这个还香。”
耳听红枣说好吃,李满囤便不再犹豫,掰了一块送进嘴里––舌尖立刻感觉到粘腻甘肥,口感似肥肉,却较肥肉多了鲜甘。
好吃,李满囤边吃边点头。
蟹黄吃完,露出螃蟹的腮。这腮和鱼鳃类似,不用看红枣,李满囤自己就把腮和内脏给撕了––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撕完内脏,红枣又寻了王氏做针线的剪刀来剪蟹脚和蟹身,从里面剪出褐色的蟹肉。
李满囤尝了那螃蟹腿肉,又是一阵失神,好吃,肉质鲜甘弹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味道。
吃完蟹腿,红枣又剪蟹鳌。
螃蟹的鳌外形丑陋,还长有黑毛,但随着红枣一剪子剪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蟹肉,李满囤、王氏齐齐失语––不用说,只看着,便即就知道这鳌肉比腿肉还美味。
一只蟹吃完,李满囤意犹未尽。他瞧着天还没黑透,便即站起身,提了个竹筐去了水田。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李满囤提着满满一筐螃蟹回来了。
红枣……
四两一个的螃蟹肉厚膏肥,红枣和王氏一人一个也就够了,李满囤号称能吃,也只吃了四个,就吃不下了。
看着差不多还是满筐的螃蟹,李满囤说出自己的打算:“明儿,我进趟城,看城里酒楼收不收。”
生姜和枸杞生意的成功,给了李满囤莫大信心,他觉得,把八爪鳌卖给酒楼,不是问题。
李满囤提到进城,勾起了红枣的心事。她不止想进城,她还想住到城里去。
不过城里米贵,没钱不行。红枣看着螃蟹,心里飞快盘算:这螃蟹虽好吃,但别人不知道啊。所以这宣传就得自家做。而自家辛苦做了宣传,有可能又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唉,还是自家人口太少,劳动力不够,在这重劳力的世界,比较吃亏。
不过,红枣转念一想,劳力不够智力补,我的优势是智力,只要我保持智力垄断,呵呵,红枣有主意了。
“爹,”红枣说:“咱家别直接卖八爪鳌。”
“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啥。这八爪鳌卖不上价钱。”
“爹,咱家可缺钱。”红枣沉痛地说:“而且,咱家人少,更不经事。”
“你看,咱们家修房,便即就没法去摘枸杞。只能看着枸杞烂在地里。娘急得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氏闻言,想起一个月前的状况,不禁擦了眼角。
李满囤看看王氏,也觉得心酸。
“爹,”红枣下重药:“这次咱家修房才一个多月。”
“以后,要是有弟弟了,娘就是一两年不能干活。”
“爹,养弟弟,没钱可不行。”
李满囤一想,确是如此。若王氏怀孕,自要好生保养,而孩子生了,两三年都离不了人。这样一来,李满囤便即觉得家里剩下的七吊钱,实在是太少了––真生了儿子,还得摆酒,这钱,摆酒都不够。
家里确是得备钱,李满囤下了决心,还得多备。
“不直接卖,咋卖”李满囤瞅着一筐螃蟹,想不出办法。
“拆开了卖啊。”红枣理所当然道:“这八爪鳌好吃的是肉,又不是壳。”
“咱把壳去掉,再卖,谁还能知道原来是啥”
想起八爪鳌剥出的腿肉,鳌肉,李满囤不觉点头,深以为然。
想了想,李满囤又问:“这肉剥出来,会不会坏我瞧着这八爪鳌和虾差不多,没准和虾一样,得鲜吃。”
红枣假装想了想,然后方说:“要不,做成酱。”
“族长家的那种肉酱。”
高庄村的冬天特别寒冷,菜园荒芜无出。村民日常下饭,便就是酱。
每年秋收后,主妇们会将收获的黄豆制成一坛坛豆酱。
豆酱制作,一般只是将黄豆泡发后蒸熟,然后加入水、酒曲和盐后密封,最后再放置两个月,便成。
豆酱咸香,很易下饭。但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一天两顿,连吃四个月。所以,高庄村条件宽裕的人家会在酱制成后,会用猪油熬酱,甚至有的还会添加肉丁,比如族长家,制成二次加工的油酱和肉酱。
李满囤他家,原先虽只制油酱,不制肉酱。但架不住族长和他爹交好,每年过年都会送他爹一小坛肉酱。
稀罕的肉酱,只大年初一,于氏才舍得拿出来,与家里人一人分一勺拌饭。
族长家的肉酱不只有肉,油也搁的比李满囤家的油酱多。当带着酱色的金色猪油铺满米饭,李满囤拿着筷子自豆酱中挑拣肉粒的时候,还是幼年的李满囤心底便即滋生出一个渴望:将来他,长大了,发财了,他一定只用猪油和肉熬酱,熬不放豆酱的酱。
尘封的记忆里翻出幼年期望,三十五岁的李满囤忽地来了兴致––现在的家,他说了算,他做主,试试这猪油熬八爪鳌的滋味。
再蒸六只八爪鳌:三团脐、三尖脐。三个人,一人两只,很快剥出大半碗肉––只能说,李满囤家的碗实在是太大了。
肉剥好,王氏起了油锅。而后待锅里整半碗猪油都烧得冒泡后,再倒入蟹肉,然后小火焖制。
比着熬油酱的时间,王氏关了火。李满囤家的晚餐桌上便即多了一碗新鲜出炉的蟹粉。
金色的猪油,深红色的蟹黄,白色的蟹肉和蟹膏,看着这诱人的色泽,先前吃了四个螃蟹的李满囤竟又觉得饿了。他拿起一个晚上王氏蒸来搭粥的玉米面窝窝头,倒转过来,将中间的孔向上,接着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蟹粉放进去,然后再送到嘴边一咬––立刻满嘴流油,唇齿鲜香。
果与他想得一样,李满囤激动得热泪盈眶:只猪油和肉(八爪鳌)熬
的酱,就是比族长家的肉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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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软黄金换真白银
软黄金换真白银
蟹粉制作成功,红枣开始了苦逼的剥蟹生涯。前世红枣剥蟹只自己吃,一般视螃蟹大小,一次剥一、两、三只而已。
但现在,李满囤将卖蟹粉视作一条财路,偏他白天要忙农活兼抓螃蟹,王氏白天要做饭摘枸杞,所以,红枣就不可避免地被抓了童工,剥蟹粉。
以红枣的性子,原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范,但这次,她因想着攒钱进城,所以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认命干活。
红枣原就能干,现加上认真,这剥蟹的水平便即就分新时异,嗖嗖地往上涨––不过两天,红枣就把
那一筐螃蟹剥完了。
晚上,王氏将红枣剥的蟹肉做了三十斤蟹粉,装了家里上梁席面上喝光的空五斤酒坛,整六坛。
蟹粉制成,李满囤便决定明日一早进城。
一夜无话。
早上,红枣听到他爹娘堂屋说话,一骨碌爬了起来。
“爹,”红枣抱住李满囤的腿:“我也要去。”
正准备出门的李满囤见状一愣,他家红枣还是第一次跟他提进城。
李满囤还未说话,王氏已经拉着了红枣。
“红枣乖,”王氏哄红枣:“你爹进城是干正事。”
红枣最不喜欢王氏将她当孩子哄的语气,立反驳:“爹进城干正事。”
“我进城也是正事!”
李满囤噗地笑了,他最喜欢红枣这有理说理的性子。他幼年过得苦,五岁就继母手下讨生活,不敢行差踏错,极其羡慕其他人家爹娘宠着的孩子。所以现为人父,李满囤便即特能包容女儿的任性。
“成,”李满囤点头:“爹带你进城,干正事!”
“当家的,”王氏还想阻拦:“红枣还小,进城得十来里地。红枣,她走不动。”
“没事,”李满囤呵呵笑着又拿来一箩筐,把红枣抱放进去,然后套上扁担,一哈腰,把两个箩筐挑起来,掂了掂,笑道:“闺女,坐好了!”
“爹挑你,进城去了!”
第一次坐进箩筐,红枣好奇地四下张望。
箩筐离地的高度,比红枣的腿还短一点,于是,坐在箩筐里的红枣发现她视角变低了,她更看不到远处了。
视觉受限,加上箩筐随着李满囤的脚步似摇篮一般晃得让人发昏,没一刻,抗不过睡意的红枣便即就睡着了。
瞧见女儿睡熟,李满囤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红枣醒过来的时候,李满囤正站在一家酒楼前,和小二说话。
“这位小哥,”李满囤极客气地跟最近门的小二请教:“请问掌柜的在吗?”
做小二的都机灵,见状立刻回笑道:“掌柜在的。只是,客官,您有什么事”
“我自家制了些”李满囤正愁怎么跟小二描述自家做的猪油熬八爪鳌酱,能既保密,又形象,便即听到刚睡醒的红枣接茬道:“黄金酱。”
“小二叔,我家做的黄金酱可好吃了。”
李满囤……
黄金酱这是什么第一次听说黄金酱这个名的小二虽然心里狐疑,但嘴里却不怠慢。他对李满囤说:“客官,你且等着,我去跟掌柜的说。”
等待的功夫,红枣抬起头看见酒店门头上的牌匾“四海酒楼” ,心中一喜。这里的文字,她确是认识的。
自打有记忆来,红枣便一直留心文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文盲。红枣最先见到的字,是铜钱上的字,但悲剧的是上面的四个字红枣一个也不认识就算了,字形还方不方,圆不圆的,与红枣前世学过的中文方块字、英文字母文字,都不一样,让红枣备受打击。甚至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过年,家里接灶,红枣看到腊月二十八傍晚叫花子送来的灶神像上的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方才重拾自信。
不过,庄户人家,没有书本,家常能见的也就这十个字。
再后来,李贵雨十岁,进了江家村的私塾识字,李高地珍重地拿出两本书送给李贵雨,说是李满囤、李满仓当年念的,一本两吊钱呢。李贵雨把两本书当宝贝一样,谁也不给碰。以致,红枣至今只看到过书外面的布质包皮,连书名都没见过。
好了,现在进了城,红枣确认自己不是文盲了,这匾上的字,她都认识。
哈–哈–哈–,红枣心里乐开了花。
等了没一刻,小二跑出来把李满囤和红枣给请了进去。
酒楼的一楼是大堂,现已坐了三五桌的客人,正在吃包子、面和馄饨。红枣禁不住皱眉:这酒楼消费水平不行啊,竟然卖包子、面条和馄饨。
他爹搁这儿卖蟹粉,能卖上价吗?
“爹,”红枣拉拉他爹的手:“这就是县城最好的酒楼吗?”
结果李满囤还没回话,前面说领路的小二已经回头答应了。
“当然了,”小二骄傲地说:“城里几家酒楼,就数我们四海楼生意好!”
生意好和酒楼档次又没关系,红枣心里吐糟,但也知道他爹只有这份见识,实没法埋怨。
小二领李满囤红枣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见到了掌柜。
“客官,”小二一哈腰:“这是我们的许掌柜。”
李满囤闻言赶紧拱手。红枣则在他爹身后偷偷打量这个许掌柜。
这位许掌柜看着四十岁左右,身材不高,面容微胖,一身的蓝布袍子,虽是布的,但浆洗的笔笔挺挺,瞧着极是体面。
分宾主坐下,又待小二敬上了茶,这位许掌柜方才问道:“两位客官,刚小二说两位有黄金酱,还请拿出来,让我见见。”
红枣瞧这位许掌柜并不轻看自己,不只小二上茶有自己的份,说话也有自己份,称呼自己“客官”,心里大为受用。
红枣自箩筐里拿出王氏装与他们做样品的盐罐子,交李满囤打开。
许掌柜低头瞧那盐罐子,虽是粗糙,但其内容,黄澄澄的油层下红黄似金,洁白似玉的固体,确是未曾见过。
“请问,”许掌柜问:“这黄金酱由什么所制”
终于从女儿取的“黄金酱”这个口气大破天的中反应过来的李满囤拱手致歉:“恕难相告,这是我家秘方。”
许掌柜点点头,转问:“那这黄金酱,怎么个吃法”
这个能回答。李满囤回道:“与一般酱一个吃法。”
“拌饭,蘸,”李满囤本想说窝头,转即改了口:“蘸馒头,都可以。”
看他爹只说了两样,便即没了话,红枣禁不住着急,便补充道:“还可以拌面,包馄饨,做包子馅儿。”
许掌柜闻言瞧了红枣一眼,心说: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知道指着我这店里现有的生意说。
想了想,许掌柜叫过一边侯着的小二,低声说了几句。这小二便出了门,转眼端来一碗光面带一双筷子和一只勺子。
酒楼的勺子是白瓷的,比家里的木勺小很多。李满囤极不顺手的捏着这小白勺,连舀了三勺盖在面上,想想,又加了两勺。
许掌柜端过面,先送鼻尖闻了闻,竟没闻出什么味。摇摇头,许掌柜拿筷子把面拌匀,然后方吃了一口。
含着这口面,许掌柜愣住了:鲜、香、甘、滑、腻,一样样味道在唇齿间绽开,似海里的干贝,又似大湖里的银鱼,偏还没一丝腥味。
许掌柜本想浅尝截止,结果没想到,三尝两品的,便就吃完了一碗面。
放下空碗,许掌柜有些尴尬,他自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方找回了镇定。
“这位客官,”许掌柜刚刚开口,便见外面小二领了两个人,为首一个须发皆白,后跟一个提着包袱的少年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赵老,”许掌柜赶紧站了起来,又与李满囤、红枣解释:“二位客官,这是隔壁医馆仁济堂的馆主,赵馆主。”
“我请赵馆主来替我掌掌眼。”
对于许掌柜的谨慎,红枣颇为欣赏。开饭店的,就得把食品安全放在第一位。许掌柜的行为无可厚非。
李满囤老实,没想到许掌柜请医馆馆主的用意。他只以为请了个邻居来试味。
直待赵馆主身后的少年解开包袱,取出里面匣子装的银针,插入盐罐,李满囤方醒悟过来,然后他便即感觉到了羞辱。
李满囤气得满脸通红,偏他不善言辞,只能握着拳头运气。
红枣走过去,握住李满囤地手说:“爹,咱不怕验。”
这安慰了李满囤,他粗声大气道:“对,咱不怕验。”
眼见从罐子里抽出的银针依旧闪亮,许掌柜松了一口气:刚他跟着了魔似的把那初始只想试味的面给全吃了。
眼见孙子收好银针,赵馆主方拿起小二新送来的碗筷试味。
一筷进嘴,赵馆主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好半晌才又睁开。他对许掌柜说:“品不出原物。但这酱确是可食。”
“你这酱,匀我两坛。”
许掌柜……
擦一把汗,许掌柜跟赵馆主解释:“赵老,这酱是这两位客官的。”
赵馆主将脸转向李满囤,因眼见他还一脸通红,便即只问红枣:“小姑娘,这酱你家的啊?怎么卖啊?”
红枣闻言笑道:“是啊。我家的。一坛十吊钱。”
自古“物以稀为贵”,又说“奇货可居”,红枣觉得这蟹酱开价太低都对不起自己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名号。
何况这几天红枣剥蟹剥的指甲盖都秃了。就是为了自己的指甲盖儿,红枣也得开个高价。
十吊钱!不说屋里其他人,就是李满囤闻言都呆住了。这猪油熬八爪鳌虽说好吃,但一坛卖十吊钱,这都够盖七八间七架梁大瓦房了。他原先只想一坛卖一吊钱,没成想,女儿一下子就狮子大开口,给涨了十倍。
“十吊”赵馆主咽口唾沫:“这也太贵了。”
“好吃,就不贵,”红枣摇头:“我家这一坛子就是五斤。”
“这算下来,一斤才两吊钱。”
“刚许掌柜一碗面,拌了五勺酱,大概是一两。这样算下来,才值200文。”
“赵馆主,”红枣问:“两百文吃个美味,贵吗?”
“不贵,不贵,”赵馆主被红枣的小算盘逗得开怀,便即叫孙子道:“谦儿,你回家去拿二十两银子来,给这小丫头。”
眨眼卖出两坛,红枣心里高兴,便即乘等银子的功夫给赵馆主这个好吃老头一点好处。
“赵爷爷,这酱虽然贵,但吃法很多。”
“除了家常的拌面、拌饭,这酱还能和肉和在一起,做包子馅、馄饨馅和肉圆。”
“对了,家常烧豆腐,加一勺,也好吃。”
红枣边说边留意许掌柜的神色。赵馆主见状也不以为意,只乐呵呵地听着,间或问一两句话。
赵谦拿来一个包袱,打开,露出里面四锭五两一个的银元宝。
银子,红枣下意识地看向李满囤。李家,嗯她爷,李高地家或许有银子,但红枣从未见过。红枣只知道她娘王氏的樟木箱子里只有铜钱,没有银子。
李满囤也没见过五两的元宝,他也一时辨不出真假。不过,他想这酱横竖就是费些力气,假的也不怕,便即冲红枣点了点头。
红枣上前拿起一锭银子,翻过来,瞧见底部有敲印章,方将银子重新包了,交给李满囤。
前世有一段时间流行银镯子,红枣跟风网上买了一个。然后收到的银镯子,背面也是敲了一堆章,附带的说明上说这是他们店的印记,假一罚十。
现红枣瞧见这银子上也刻章做了防伪,便即觉得这银子是真货的概率加大,所以方才收了。
送走赵馆主,李满囤问许掌柜:“许掌柜,你怎么说?”
许掌柜点头道:“剩下四坛,都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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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乡下人进了城
乡下人进了城
背着六十两银子,李满囤做梦般走出四海酒楼。一坛猪油熬八爪鳌,十两,竟真有人买,还一买就是两坛、四坛。这城里人的世界,他真是不懂。
不过,管它呢。李满囤摸摸箩筐里压在干粮和水桶下面的银子:横竖银子,是他的了。
想到银子,李满囤领着红枣,第一次踏进了县城的钱庄“永丰银号”。
“换钱。”李满囤学着排队时看到的前面人的样子,掏出一锭银放到柜台上。
柜上的伙计立刻拿起银子,翻到底部,高声叫到:“永丰银号戊戌年春玄字号铸五两雪花银,一锭。”
“换钱四吊九串五十文。”
眼见那许掌柜给的银子真能换钱,李满囤舒了一口气:起码到手的这近五吊钱是真的。
怕招眼,李满囤不敢多换,且换一次钱,得收五十文,李满囤心疼,便即领着红枣出了钱庄。
首先去肉脯,城里四家肉脯,李满囤每家三斤猪油,凑到了十二斤猪油。
这年头猪都是吃草,所以都瘦,能出的猪油不多。而且一家肉铺,一天也就杀两三头猪卖,所以要想多买点猪油,便即就只能多跑几家店了。
凑猪油的路上,路过一家布庄,李满囤看到招牌想起王氏不会织布,以后自家都得买布穿,便即就担着红枣走了进去。
布庄的迎面是木制的柜台,柜台后是货架,货架上下两层竖放着布匹。
买布时,客人站在柜台外面,伙计站在柜台里面。两方隔着柜台说话,然后伙计根据客人的要求搬布看货、量布、剪布、算钱。
布店的一切对于红枣都是新鲜––红枣前世压根就没见过布店,自然就没买过布,这世也是第一次进城。
瞧见李满囤担着箩筐进来,立有一个圆脸的伙计含笑迎了上来:“客官,这边请。”
“请问您是要粗布,还是细布”
李满囤只穿过家织布,不知道粗布和细布,但腰里有钱,李满囤一点也不怵,便即道:“粗布、细布各拿一匹我瞧瞧。”
“好叻!”伙计答应着立搬来两匹布,一匹灰褐,一匹水红,并热情介绍到:“这灰褐色粗布,做外衣,不止耐穿,还耐脏。”
“这水红细布,是府城过来的,您瞧瞧多细。给您女公子做衣穿,一准好看。”
李满囤瞧那灰褐色布的质地与自己身上的没差,便知所谓粗布就是本地人织的布了。
再看那水红细布,果然软绵细滑,极其贴手,便即有些动心,问道:“这细布多少钱”
“这细布22文一尺,两吊钱一匹。”
这细布贵了一倍还多。李满囤知道郭氏她们织的布售卖都是一吊左右。便即又问粗布:“这粗布呢”
伙计:“粗布一尺15文,一匹1200文。”
一匹布100尺,还是整买合算。不过,李满囤心里合计:这布一匹比家织足足贵了200文。
伙计见到李满囤的犹豫,立哗哗地把布打开了五六尺。
“客官,你看,”伙计介绍道:“我们店的布,染的多好。”
“这布的染料贵,着色牢,不似一般的家染布那样容易掉色。”
耳听布不易掉色,李满囤便即有些心动,加上他确刚得了笔钱,于是李满囤便决定买下那匹灰褐色的粗布。
眼见生意成交,伙计更热情了:“客官,您不给女公子扯一件吗?”
李满囤低头看看搭着柜台踮脚伸头往里看的红枣,目光柔和:闺女这么大也没穿过一件颜色衣裳。今儿便即就买一匹吧。
“成,”李满囤对伙计说:“那就拿一匹你说的细布吧。”
伙计闻言,眉开眼笑。一般人买这细棉布也就扯一身、两身。没成想,这乡下汉子一气就买一匹。果是师傅教的对,“人不可貌相”,“和气才能生财”。
其实,伙计误会了。李满囤平生第一次买布,他虽听伙计说了可以按尺买,但他脑子中还是没有这根弦。
红枣伸脖子看了半天,总算看好了自己要的东西。
“爹,”红枣扯李满囤衣裳:“你给买那个青色的,给我做个帐子。”
红枣一提,李满囤也想起来了,家里只一顶蚊帐。
“行,”李满囤立刻对伙计说:“麻烦拿那个青布。”
伙计心里更高兴了,立殷勤道:“客官,您要做帐子,可以看这匹夏布。”
伙计搬来两匹青色布,给李满囤瞧。
“您瞧,这是夏布,做帐子透气。”
“刚女公子看的这细棉布,做衣裳和铺盖,倒是合适。”
经伙计这么一说,李满囤又想起来了,家里也只一床铺盖。
“成,那便这两匹也要了。”
“再拿两床棉被。”
“好叻,”伙计干脆的答应着一边包货,一边说:“客官,您眼光好。”
“您买的这两匹细棉布,红的做被面,青的做被里,一准的好看。”
“这夏布,做一顶帐子,下剩的还够您和女公子各做一身衣裳。”
红枣见她爹和自己都有了衣裳,独王氏还没有,便即对他爹道:“爹,你给娘也买身衣裳吧。”
伙计闻言立赞道:“女公子孝顺。”
恭维红枣,比恭维李满囤,还让李满囤舒坦。李满囤立点头道:“我闺女确实孝顺。”转方对红枣说:“那你,就替你娘挑一匹吧。”
红枣闻言便替王氏挑了匹暗红的细布。
最后结账,一匹粗布,1200文,三匹细布,6000文,一匹夏布850文,两床棉花,500文,一共花费8550文。
竟然近九两银,李满囤一边感叹城里花销大,一边自箩筐里掏出两锭银子。
看到李满囤递过来的雪花银,伙计自又一番感叹:不怪今年掌柜的三声五令,让对庄户人与城里人一般看待。看这庄户人出手的气派,竟是连银子都用上了。县里早就传闻城外的庄户人卖枸杞发财,看来是一定的了。
拿着找回的一吊四串五十钱,李满囤终于放心了,银子都是真货。
东西太多,李满囤先寄存在店,然后租一辆牛车,来取。
租车行的旁边有一家家具店,红枣瞧见家具店门口出样的刷了红漆的马桶,立让李满囤给买三个––两个她自己用,一个给她娘,这样她们就各有两个马桶,然后可轮换着放在阳光下暴晒消毒了。
李满囤以为红枣让买三个马桶,是家里的房间一房放一个,便即就没计较数目,只问店里伙计价钱。
李满囤没买过马桶,所以听伙计说一只马桶两百文也不以为意,直接霸气地说:“来三个。”
对于李满囤一气买三个马桶,伙计虽觉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说不定,是帮人带的呢。
正看着伙计包马桶,李满囤又听红枣道:“爹,再帮我买一个炕桌吧!”
李满囤瞧那炕桌也是刷着红漆,正要问多少钱,眼光便即为其下面的长案所吸引。
刷着红漆的长案,架在两个同色的五斗柜上。案上可摆香炉挂中堂,案下可放八仙桌,两边的柜子可以放白糖、桃酥这些精细吃食。
李满囤左看又看,越看越觉得这长案适合他家空荡荡的客厅。
“这个长案多少钱?”李满囤问伙计。
伙计:“客官,这案子三吊钱。”
“三吊”李满囤感觉贵了。先他爹家的长案才花了二百文,当然,木料是他自家出的。
伙计见李满囤不再说话,便知他嫌贵,立笑道:“客官,你看这长案的漆面,能照人影。”
“这木头也不一般,是咱们这儿没有的红木。木头本身就是红的,才能刷得这么红。”
“这木头做的家具,不变形,不开裂。还有股香味,防虫防蛀。”
“不信,”伙计拉开一个抽屉:“客官,你仔细闻闻,这木头的香味。”
李满囤依言探头一闻,果是闻到一股幽香。
“爹,爹,”红枣在前面叫了起来,李满囤应声瞧去,便见红枣坐在一张架子床上。
瞧到李满囤的目光,红枣立叫道:“爹你给我买这个床,我要这个床。”
红枣想要睡木床很久了。炕,冬天睡睡还凑合,夏天睡,就不透气。竹床夏天睡倒好,但可惜,太窄,才两尺宽。夜里睡觉,红枣得掉下来好几次。
未待李满囤开口,伙计已介绍道:“女公子看中的这张架子床,与刚长案是一批木头。”
“这张床五吊钱。”
五吊李满囤想:这都赶上三间瓦房了。
红枣见李满囤不接声,立跑了过来,抱着她爹的腿哀求道:“爹,买吧。红枣想要。”
“红枣以后一定好好赚钱,孝敬爹。”
李满囤原就见不得红枣委屈,现听红枣一哀求,心立马就软了。
横竖,李满囤想,这钱就是红枣自己个赚的:这八爪鳌就是她剥的,酱也是她卖的––搁他卖,也就六两,连买布都不够,偏红枣就能卖出去六十两。
就当没得这五十两吧,李满囤想,好歹家里还得了东西用。
李满囤想得开,立就把架子床(5两)、长案(3两),炕桌(500文),马桶(600文)给买了不算,还另加了两张衣橱(8两),一张炕柜(1两),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3两)。如此,一口气付了二十一两还加一吊钱。
因买的多,掌柜都来了,还额外送了两张架子床用的席,一张草席,一张竹席。
货都是现成的,掌柜的当即安排了三辆牛车送货。这下,李满囤也不用额外雇牛车了––出城时顺路取了布,正好。
到家的时候,大门挂着锁。李满囤看看天,便即王氏不在家,必是上山摘枸杞去了。
自拿钥匙开了锁,李满囤使伙计将东西都搬进屋。李满囤家徒四壁,只堂屋一张饭桌,当下也没啥收拾的。
跟车来的四个伙计,都是老手,当下抬的抬,摆的摆,没几下就把家具安装摆放到位。
送走牛车和伙计,李满囤再瞧自家的堂屋,红条案,红桌椅,简直满堂红;红枣的房间,也是红炕桌、红炕橱、红衣橱、红架子床、红马桶,也满目皆红,喜气洋洋。
瞧完红枣房间,再进自己房间,李满囤看着屋里破旧的炕桌、破旧的炕橱、破旧的樟木箱,只一张红衣橱,鹤立鸡群般挨墙立着,便即就觉得扎眼。
若再得了钱,李满囤想,说不得,我这屋也要换套家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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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节前送礼忙
节前送礼忙
王氏背着装枸杞的竹筐习惯性地从后门进了家。
一进家,王氏瞧见堂屋的后门敞着,便就知道李满囤和红枣回家来了。
“怎么样,卖出去了吗?”等不及放下竹筐,王氏径直走进堂屋,想问问情况。不想,才进屋,就为屋里红彤彤的家什亮瞎了眼睛。
这家什,王氏试探地摸了把椅子背,漆面竟较族长家嫁女儿的陪嫁还好,光滑不说,还特别厚实,比她此生见过的所有家什的漆面都厚实。
“这,这得多少钱啊?”王氏自言自语地出了声。
李满囤闻声进来,正听到,便答道:“这一堂家什,长案加桌椅,正好六两。”
六两,王氏直觉自己听错了,便即又问一遍:“这多少钱?”
“六两,”李满囤理解王氏的心情,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花二十来两买了家什,便耐心解释道:“长案加下面的柜子,一套3两,桌椅一套,3两。”
“这堂屋两样加起来六两。”
真是六两!王氏觉得头晕,半晌才问道:“咱家哪来钱买这家什”
“你来,我告诉你。”李满囤叫王氏进了房,把红枣卖猪油熬八爪鳌十两一坛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拿出剩下的六锭雪花银交王氏收着。
想想,李满囤又嘱咐道:“家里的,咱们庄户人难得能存下银子。这银子,咱家先存着,不要用。”
六十两银子,半天就使了一半,现倒来嘱咐我王氏心中好笑,嘴上只管答应。
收好银子,王氏又一样样细瞧过堆了半炕的棉胎、布匹,方去红枣房里看家什。
有了李满囤的话做基础,王氏再看红枣房里足花了十七两,比建现在这所宅子都贵的家什,便即只有骄傲。
还是自家闺女有出息,王氏骄傲地想:小小年纪便即就把自己的嫁妆都挣出来了。
不像自己,没本事,出门只一个马桶和一个包袱,为婆婆和妯娌看低嫌弃。
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明里暗里的气,王氏啐了一口。
呸,一个个养了儿子又如何现还不都指着自己闺女的主意赚钱。她一个闺女便胜她们儿女全部。
可惜,王氏的这一番心思,无人能诉,只能自己腹诽一番。
回到房间,王氏把从樟木箱里拿出两锭银子,然后放入另一个箱子收着。王氏决定从现在起就给女儿存嫁妆,她得让女儿体体面面地出门,比村里所有女孩儿都体面。
王氏的心思,红枣不知道,她正吭哧吭哧地拿刷子刷竹席。
这没自来水和浴缸就是不方便啊,红枣边刷边抱怨,这水,都是她爹辛苦挑回来的,她得省着用,但席子不刷干净,怎么行不行。红枣丢下刷子,跑去拦住拎着竹筐正准备出门抓八爪鳌的李满囤。
“爹,”红枣道:“咱家还是打口井吧?这水用起来实在不方便。”
“成!”这次李满囤同意了:“等过了中秋,咱家打地窖准备秋收,就请师傅一起打口井。”
他家人口少,有挑水的劳力,不如去抓八爪鳌––这八爪鳌过了九月,就很难见到了。
红枣算了算,今儿八月初五,离中秋十五,也就十天了。她等得及。
家里买了好几匹布,晚上,王氏准备做活。她想先把红枣的帐子给做出来。结果,布摊开了,王氏才想起没有剪子––她的剪子被红枣拿堂屋剪螃蟹去了。
帐子做不成了,王氏便即也到堂屋帮忙剥蟹。瞧见王氏回来,李满囤觉得奇怪,顺口问了一句,王氏便说了剪刀的事。
李满囤想了想,便即说道:“既这样,我明天再去城里一趟。买剪刀,再顺便把八月节给舅舅和你娘家的礼托驿站给送过去。”
八月节,李满囤得给他爹、族长、二伯、他舅家和王氏娘家送礼。他爹、族长、二伯好说,就在村里,啥时候送都来得及。他舅家则在六十里外的青苇村,王氏的娘家则在八十里外的大山里。给这两家的东西,得折成钱,托驿站送过去。
昨儿原说办这事,结果买东西给买忘了。
原先未成家时,李高地都是参照与于氏娘家一坛酒、两条鱼、一块腊肉和一包白糖的礼物给他礼金300文送舅家节礼,而他因要付驿站费用50文,故每次只能送250文。
后来,他亲妹桃花许了舅家的表弟,于氏便即说自家要送满囤舅家的礼,而桃花又要送娘家的礼,两个礼一来一往,白便宜了驿站,倒不如两家省事的好。所以,竟是再不给李满囤礼钱。
李满囤没钱送礼,他舅舅也不计较,每年大年初二都使他表弟同桃花回来瞧他,倒送他几串钱零花。
后来,李满囤成了家,于氏许儿子们留私房零花,李满囤打零工赚了钱,除了上交,一年也能剩一吊多钱。李满囤手里有了钱,便即立复了与他舅的节礼。至于王氏娘家,则是由公中的给,与先前一样都是交50文驿费,250文礼钱。
今年,李满囤准备一家就按300文送,驿站费,他另出。同时还打算各稍一封信,说明他制干枸杞得钱的事。
干枸杞已经是全村,包括外姓皆知,李满囤以为没必要再瞒着舅家和王氏娘家。
至于分家,李满囤则一字没提,横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说了,没得叫他们悬心。
分家出来,照规矩,李满囤还得给他爹李高地送孝亲钱。李满囤准备参照他家与岳家礼300钱的标准加倍给。李满囤准备给他爹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然后再外加一块做一身衣裳的粗布,就他买的那匹灰褐色粗布,和3串钱。这些,差不多900文,在村里也算是顶尖的了。
此外,族长、二伯是至亲,也得有节礼来往。这两家,李满囤也准备参照岳家的给。然后,今夏建房期间,族人多有出力,虽说族人们帮忙是该的,但该有的谢礼还是不能少。对于族人,李满囤准备一家送两包点心。
早起,李满囤又进了城,这次,红枣没跟着来。红枣得在家剥螃蟹,昨儿布匹和家什的物价使红枣明白,她家的家底离进城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得继续为进城而奋斗。
李满囤进城后,先去杂货店,买了剪刀、白糖后便即在街头寻到一个代写书信的书生,与了他二十文钱后借了他的笔墨写了两封信。
写完信,李满囤把笔墨还给书生后拿着两封信正欲吹干,却不想前方突突跑来一个人,一直跑到近前,方喘气说:“客官,我们掌柜的,请您过去说话。”
李满囤细瞧来人,见是昨儿四海楼里顶和气的那个伙计,便即问道:“可是许掌柜”
“是,是我们掌柜。”
李满囤奇怪了,钱货两讫,还能有啥事?
“知道什么事吗?”李满囤不解地问。
小伙计摇头:“不知道。”
李满囤想了想,决定跟伙计走一趟,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
依旧是昨日的厢房,许掌柜一见李满囤进来,立站起来迎道:“客官,你那黄金酱,还有吗?”
还要李满囤颇为吃惊:“许掌柜,昨儿,四坛酱,您都卖了”
“卖了!”许掌柜点头。
“您生意兴隆。”李满囤拱手恭贺。
一碗面一两酱,二十斤酱,便是两百碗。李满囤心说:这城里人可真有钱,竟有这么多人舍得花200文吃碗面。200文,买近七斤肉,都够全家吃好几天了。
许掌柜闻言拱手回礼道:“彼此,彼此。”
李满囤想了想说:“掌柜的,不瞒你说,这酱,我还有,但不多。”
“多少,我都要。”许掌柜说道:“不过,得赶八月节节前。”
“客官,”许掌柜推心置腹:“我不瞒你,买这个的都是送节礼用。”
“不然,仅靠我这个店,可吃不下这么贵的货。”
经许掌柜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城里的有钱人,送节礼自不是他庄户人所能比。
没有送上门的钱不要的道理。李满囤点头道:“掌柜的,我也不瞒你。”
“我家现还有八坛,我可以明日,也就是,八月初七给您送过来。”
“您可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掌柜闻言不迭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节前,也就是八月十一前,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过了八月十一,我便只能看店里情况,量力而为。”
“成,”李满囤点头,站起身道:“那就说定了。明天我送八坛来。”
“一言为定!”许掌柜也站起身,似忽然想起一样拍了下额头:“瞧我,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李满囤老实地拱手道:“免贵,姓李。”
“李爷,幸会!”许掌柜世故地回礼。
四海楼出来,李满囤赶紧去驿站捎了信和钱,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家里只红枣在剥八爪鳌。李满囤洗了手,也跟红枣一起剥。
午间,王氏回来,听说酒楼八月十一前敞开收猪油熬八爪鳌,便即连枸杞也顾不得摘了,在家里帮着剥蟹和熬制。
如此一番劳作,终于当晚赶出十坛猪油熬八爪鳌,早起由李满囤挑进城,换得百两白银。
银子到手,李满囤也顾不得去买先前想要的家什,便急急忙忙买了猪油,然后赶回家去剥八爪鳌,捉八爪鳌。
就这样两天十坛,到八月十一,李满囤第三次将十坛酱送到四海楼,得了百两银子后,以为交易达成,将事先额外准备的一坛酱搬出,准备给许掌柜,不想许掌柜又说:“李老弟,十三之前,你还能再送十坛吗?”
是的,经过几日的交易,李满囤和许掌柜的交情突飞猛进,两人已以兄弟相称。
李满囤搬坛子的手停下,吃惊道:“还要”
“要!”许掌柜说:“李老弟,我私下告诉你,你自己明白就好,别跟人说。”
“我们东家生意做得大。这年节应酬的人就多。”
“你这酱稀罕,漏送了谁都不好。”
说不得,李满囤一家又忙了两天,赶八月十三又送过去十坛,方才完了这桩生意。
这一次生意,李满囤一家忙活八天,竟得银四百两。红枣琢磨,有这四百两银子,终该够在城里买套房了吧。
八月十三,李满囤城里回来,带了四坛酒、八条大鲢鱼、十二斤肉和几十包点心。
到家后,李满囤便即同了王氏,领着红枣拿了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二十尺粗布和五百文钱赶去了老宅。
几日没来老宅,没成想,老宅添了一头牛。
李高地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心思都在牛上,咋见到李满囤竟是一楞,竟没问一句李满囤十来天没见,都干啥了。
李满囤瞧着老宅的牛也是羡慕,但知自家人口少,没人放牛,便即只能暗叹。家里什么都好,就是这孩子少了点。
中午,于氏留了午饭。饭桌坐定,李满囤瞧他爹、他继母、他两兄弟、两弟妹,以及他的侄子侄女们,人人一身新衣,便即觉得心酸––他、王氏和红枣还是一身旧衣。
家里不是没布,但就是没时间做,上不了身。李满囤想,还是红枣说的对,他家人口少,禁不住事。
一有事,他家就抓了扫帚丢了耙,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可叹他活了三十五岁,竟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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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雉水这个城
雉水这个城
饭间,李高地又一次提起了牛,说自家的牛买的如何的合算,如何的能干活,竟没一句提及李满囤,好似家里没他这个人一样。
饭后,自老宅出来,李满囤颇为失落,他回首这个自幼长大的宅子,听着堂屋里他爹洪亮的嗓门,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似个外人。
李高地粗心,他是真的没把长子当外人,至于衣裳的新旧,他更是没放在心上。
但宅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钱氏悄悄地跟李满园说:“当家的,看到了没。这家里劳力少,就是不行。”
“大哥、大嫂也算能干,手里也有山头。”
“但有什么用呢?枸杞烂在山里摘不出来,大节下的,一房人连件衣服都置不起。”
钱氏说的,真是李满园所担心的。他点点头,心里暗暗合计。
郭氏也有此想,甚至她还想到三房过节能穿上新衣,就是占了她们二房的光。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毕竟,李满仓和李满园是亲兄弟,上头公婆还在。
公公倒也罢了,婆婆却是偏着三房,分家这许久,绝口不提三房搬出去的事不说,自己的私房恨不得全贴了三房才好。
幸而,公公发了话,山头枸杞的收益归到各房,不然,她绝没这么好性。
这次的牛,又是她们这房出钱买的,三房分文不出不算,用,倒是要用的。
当然,有老爷子在,这牛也得给大房用,但大房的明事理啊。瞧瞧,这节下,自己不做新衣,也赶着把节礼送来。对比老三,天天吃喝家里的,可是连块肉都没往家里买过。
于氏瞧见大房的旧衣,更舍不得把小儿子一家分出去了。
“爹,你咋了”
李满囤回神,看着红枣拉着自己衣襟,满脸关心,心头一软:自家就这一个闺女,没得别人都有,独她过节没新衣穿的道理。
王氏没时间做不要紧,城里有成衣铺子。只要他有钱,什么好衣裳买不得。
弯腰抱起红枣,李满囤对王氏道:“走,我们今儿赶着把礼都给送了,明儿得闲,也进城逛逛去。”
听丈夫说要带自己进城,王氏颇为激动。虽然高庄村离城只十里,但村里大多数妇人是没有进过城的。一辈子能进一次城,然后去城隍庙上柱香是村里每一个女人的奢望。
先家里女人中只有于氏同郭氏进过城。那还是李贵雨周岁的时候,李满仓借了族长家的牛车送于氏、郭氏、李贵雨去城隍庙烧香记名。李贵雨名字中雨字就是城隍庙的师傅给起的。
王氏没想到李满囤平白无故就能带她进城。她高兴之余又觉为难。
李满囤将卖猪油熬八爪鳌的四百多两银子都叫王氏收着。王氏做梦都不到自己能过手这么多银子,每天茶不想,饭不香,就想着把这银子藏哪儿。现银子虽然已经埋在柴房地下了,自己敢出来吃顿饭也就罢了,若是进城出门一天,可叫王氏如何放心自家的银子。
所以,王氏当下竟未直接答应,只含糊道:“这,晚上再商量吧。”
入夜,睡觉前,王氏方和李满囤说:“明儿,进城,我就不去了。”
“家里这么多银子,一个人都不在家,不行。”
李满囤想想也是,便也罢了。只和王氏说:“这银子放家里也不是事,我想着咱们还是得置几亩水田。”
“这是正经良田。”李满囤说:“水田收益虽说比不过山头枸杞,但谷子耐放,放十年都不坏。”
“若真有个饥荒,还是得谷子来扛。”
“再就是,我想城里置个宅子。”
“那年水荒,我爷他们从老家跑出来,就是因为城里没宅子,进不了城。”
城里置宅子,李满囤这想法对王氏的冲击比带她进城还大。
村里有句老话,叫“三代修个城旮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自爷爷起开始做人家,然后父辈接力,那么到了孙辈才有可能住进城––摆脱庄户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过上城里的享福日子。
王氏没想过她也有住进城的日子,但想到家里的四百多两银子,她又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城里宅子,贵吗”王氏问李满囤。
“好像还行,”李满囤说:“城里的宅子虽比咱村贵,但似咱家这样大小的宅子也就120两,还带三间铺面。”
李满囤进出四海楼几回,也便见过中人说和房地买卖。事后再请教许掌柜几句,李满囤也就知道城里买房找中人的规矩。
见识过四百两银子的王氏今非昔比,她现听说城里宅子要一百二十两,已不再觉得遥不可及,便即只说李满囤想得极好,他做主就行。
早起,李满囤只领了红枣出门。红枣瞧见王氏不去,问原因,王氏只说先前的帐子还没做,趁得闲,在家把帐子做了。
红枣知道这年代女人们做针线其实是一种休息福利,当下也就罢了。
这次进城不卖东西,李满囤没法挑红枣去。不过,这难不住李满囤––他将两个竹筐叠起来,然后把红枣抱进去,接着自己背起竹筐,最后再拿一根扁担就出了门。
李满囤的打算很简单,先背红枣进城,等买了东西后再挑回来,或者坐车回来。
与上次睡着进城不一样,这一次,红枣一路都趴在李满囤背上东张西望。
高庄村在雉水县的北面,离县城隔了两个村:大刘村和西陈村。
出了村,顺着洪河往南走,走过两三个丘陵,红枣又看到一个小码头,便即问李满囤:“爹,这边就是西陈村吗?”
李满囤摇头:“这是城里周大地主家的农庄,周庄。”
“周庄”红枣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红枣看着周庄外高高的石头墙以及原木大门,不觉赞叹:到底是地主家的庄子,打这围墙得花多少钱啊!
“嗯,周庄。”李满囤不欲多说。
地主家的农庄和李满囤他们村,可不一样,农庄里面的人虽一样种地,但却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奴隶,被成为#039;庄仆#039;。
小时候,李满囤从长辈口中听多了水荒那年一路缺衣少食地悲惨过去,知道当时有一部分人为了一口吃的,就卖儿卖女,甚至自卖自身。
据说,现他们住的这一片地,从大刘村起,往北,经西陈村,再过他们高庄村,秀水村,高桥村,一直到邻县,有大小十来个庄子,而庄子里的庄仆都是那拨卖身人的后代。
似他们高庄村,据说原来就是一个高姓地主家的庄子。只是后来高地主家坏了事,全家被杀,连带这地被充了公,然后用以安置当年水荒的流民,方才有了现在的高庄村。
少时听故事,总以为里面的缺衣少食是人间至惨,而随着年岁渐长,李满囤方知道,天下无事能比过庄仆世代为奴的绝望。
李满囤不欲红枣小小年纪,便知这人间至苦,故含糊其辞。幸而红枣没纠结此事。
走了不到一里地的样子,然后又走过了一段丘陵,李满囤放说:“这才是西陈村。”
西陈村的外面同高庄村似乎没差,村口也有个不大的码头。
过了西陈村,便就是大刘村。大刘村的码头,不是一般的大,停泊的船只也特别多。无数的挑夫似蚁群的工蚁一样,排着队在船上和码头上穿梭忙碌。
码头外载货的手推板车也排成两队,一队进,一队出,秩序颇为井然。
进城的路自大刘村便转了弯––大刘村村中的大路直通县城的北城门。
穿村而过,红枣注意到路两边的住户差不多都在家门口打了棚子,摆了茶水摊,使家里的孩子或者妇人老人看着。
间或地,还有几家其他棚子,出售黄沙、砖瓦、木柴之类。
红看到这些,禁不住问道:“爹,咱家建房,黄沙砖瓦是不是都这村买的”
李满囤闻言摇头:“不是。这里的砖瓦都是卖给城里人。价钱贵。”
“我们家用的砖瓦都是直接去砖窑订的。”
没想到自家盖房的砖瓦竟然是一手货源,红枣想,他爹真不是一般的会省钱。
显然地,大刘村比高庄村富裕多了。大刘村的村户几乎家家都是砖瓦房不说,就连看茶水的老妇孩童身上,或项圈挂锁,或簪子手镯,总之,都有银饰,甚至,偶尔还有两个,带着足金耳环。
果然,红枣想,还是要想富,先修路。这大刘村村人的穿戴比城里,也不差什么了。
难怪于氏要把小姑李杏花嫁到大刘村,这大刘村的日子确实比高庄村强。
红枣没问她爹李满囤小姑家在哪儿,李满囤虽然知道但也没提,他父女两个都和李杏花不相熟。
不过,城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一进城,红枣便即就感到道路为之一变––一路行来的土路,瞬间变成了青砖石板路。路的中间铺着石板,两边铺着青砖,竟是一点黄泥不见。回首看看身后的城墙,红枣便觉这城墙就好似一道分水岭,把城里和城外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雉水城方圆不过三里,东西,南北两个城门的连线便是东、西和南、北四条大街。四条大街的相交处便是县衙。县衙的南边有孔庙和县学,东边有城隍庙。县城的主要店铺和大户人家便即就集中在这四条大街上。其他人家则分散在四条大街连接的小巷之中。
县城里的店铺,李满囤先前常买的只是一个杂货铺,就在北大街上。县里其他街也有杂货铺,但都不及北大街这家,东西多,品种全。
或许,李满囤想,这就是近着码头的好处吧。
北大街虽然背靠码头,交通方便,但因来往的都是脚力挑夫,街上的店铺都是大碗茶、玉米饼、猪头肉这类的平民吃食,住户也都是普通百姓。
所以,这雉水城里最繁华的街却不是北大街,而是东大街,城隍庙所在的街。
每月初一、十五,不说城里人,就是四乡八村,也都有人来烧香。若待遇到一个佛诞法事,那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因为靠近城隍庙,东大街的店铺主要做的是打卦、算命、香烛、纸钱、寿衣、画(遗)像、花圈、棺材之类的神佛生意,连带的,馆子也只两三家,都只做素食生意。
与东大街相对的西大街,做的则是城里的富人生意。街上客栈、酒楼、银楼、首饰店,布铺、医馆、点心铺,应有尽有,顾客也多是车轿里下来的富贵人。
南大街因挨着孔庙,街边的店铺,除了近县衙孔庙处有几家客栈和一家酒楼外,便即就只有一家书店和一家纸品店。可谓是极为冷清。
横竖是闲逛,李满囤进城后,背着红枣很快地就将四条大街走了个来回。
逛完一圈的红枣搁心里合计了番,决定给他爹安利进城住的好处。
“爹,”趴在李满囤的背后,红枣贴着她爹的耳朵问:“咱家那么多钱,您打算怎么花啊?”
“哦”李满囤来了兴趣,禁不住反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红枣,你可是有想买的东西了”
她爹不傻嘛!红枣眨眨眼,对她爹直言:“爹,咱在城里买个宅子吧!”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便以为是王氏不小心露了口风,也不以为意。笑答道:“好啊,咱们就买个宅子。”
“哈,”红枣开心的笑了:“爹,你真好!”
“爹好吧”李满囤哈哈大笑:“爹还能更好。”
“爹,今儿先带你买套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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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私房钱是这样存下的
私房钱是这样存下的
布铺旁边就有成衣铺。成衣铺的格局与布铺差不多,也是进门一张柜台,顾客站柜台外,伙计在柜台里。成衣铺里伙计的身后也是货架,只是为了更好地展示衣服,货架只得一层。因货架有限,而衣服又没有叠放,故柜台上的房梁上又钉了一排钉子,用以挂展示衣服。
进了成衣铺,李满囤将展示出来的衣服一件件看过去,眼见都是成年男子的衣服,便问伙计:“伙计,我请教一下。”
“你们店竟不卖孩子衣服吗?”
伙计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身庄户人才穿的本色土布衣裳,便即知道他不知城里规矩。
成衣铺做的是店铺生意,主要是为街面上的铺子提供一年三节铺里伙计们的制式衣裳,其次,也给来城里跑商的马队、行商提供衣裳。所以,一律都是成年男子的衣裳。
“这位客官,”伙计陪笑道:“我们成衣店不招待女客,客官想买孩子衣服,得去绣庄。”
“绣庄专待女客,才有孩子衣服。”
经伙计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男女有别,这衣服确不可混卖。
李满囤搁成衣铺替自己买了两套衣服,一套300文,比自家买布做,足贵了100文。但李满囤将王氏做衣裳的时间,折换成制八抓鳌的时间,便即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经伙计指点,李满囤寻到了绣庄。果然,这里进出的都是女人。
站在绣庄门外,李满囤一时有些犯愁,他一个大老爷们,进绣庄算怎么回事。
红枣看出她爹的无措,便说道:“爹,我先进去瞧瞧。”
“有合适,再出来跟你拿钱。”
李满囤想着红枣买过豆腐,买过鱼,便即就答应了,只嘱咐红枣看了就来,不要乱跑。
红枣进了绣庄。只见绣庄,一连三间铺面,东一间收放绣活,有三个女人坐在那里描花样;中间一间出售绣品,有荷包,鞋垫、鞋子,腰带、扇子,烟袋,钱袋,手帕,抹额,帽子,盖头等等;西边一间才是衣服。
店里女工,隔着门,看红枣父女很久了,现看红枣一人进来,也没小瞧她,竟是有问必答,举止与对待成人无异。
红枣扒着西间的柜台,垫着脚,努力往里看。帮工看她辛苦,便即问道:“姑娘要什么告诉我,我可替姑娘拿下来挑。”
红枣看那帮工梳着发髻,便即道:“婶婶,我要给自己,和我娘,买衣裳。”
女工一听就明白了,便即看着红枣的个头,拿下一套衣服过来道:“姑娘,看看,这套。”
“这套粉藕色,颜色适合姑娘。”
“上面绣的海棠花,花样也漂亮。”
红枣拿手摸摸衣裳,见料子,是细棉布的,极为细密,且衣服的做工,领口的绣花,以及收腰的样式,远非王氏的手艺所能,当即就有些动心。
红枣问:“这衣裳,多少钱?”
“一套,连裤子,300文!”帮工一边回答,一边留意红枣的神色。见她听到300文,也眉眼不动,心里诧异,转即想通,又不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这不过是个孩子,哪能知道衣裳价钱做主的,是外面那个候着的汉子。
看完自己的衣裳,红枣又看她娘的衣裳。
买衣裳,得有尺码,女工问红枣:“你娘衣裳的尺寸,带过来了吗?”
红枣闻言一呆。进城前,李满囤可没说买衣裳,所以,就没带尺寸。
不过,这可难不住红枣,她瞅了瞅四周,便即指着东间一个描花样的妇人,与女工道:“就那个紫衣婶子的尺寸。背影和我娘一样。”
紫衣女人常年在绣庄接活,女工稍一回想,便即就拿来一套暗紫色衣裳。
红枣瞧那衣服与那描画样的妇人一致,便即道:“婶婶,这件不行。”
“老气。”
“我娘年轻着呢,还不到三十岁!”
女工闻言一怔,心说,你娘,即便不到三十岁,但看你,就知道你娘,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二十三、四起码的。这颜色不正该你娘穿
“那件,那件天青色的。”红枣看了一圈,终看到自己满意的颜色。
女工依言取来衣服,心里吐糟这天青色,是未出阁的女孩才穿的颜色,这小丫头买衣裳只凭自己喜好,她倒是敢买,她娘敢穿吗?
红枣瞧那衣裳领口和袖口绣了几支梅花,极是素雅,好看,便即就决定了,就这一件。问清楚价钱,500文一套,红枣又去看鞋子,试鞋子,然后挑了两双六十文一双的暗红色布鞋,红枣方出门去与她爹讨钱。
红枣至今还没穿过布底鞋,因为布贵、小孩子的脚长得快。一直以来,红枣都穿的木屐,即便是冬天,也是在木屐上加一个草和鸡毛编的毛窝。布鞋,她爹娘倒有,但也只吃席时才舍得穿,平时和她一样,也是木屐加草鞋。
红枣想穿布鞋很久了,她决定宁可不要新衣,也要买双布鞋穿。
“爹,”红枣跑出绣庄,告诉李满囤:“我的衣服,一套要300文,娘的,要500文。”
女人孩子衣服竟然这么贵李满囤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竟较他们男人衣服还贵。明明,女人、孩子的身量比男人小,比他们省布才对。
不过看到满街的红灯笼,以及来往孩子妇人身上的新衣,李满囤终忍住心疼,自腰间钱袋摸出一锭银子给红枣道:“这银子,你拿去,给你自己买两套,你娘买一套衣裳去。”
不是李满囤豪气,一气给女儿五两银子。实在是李满囤家现钱只有十一、二吊,银子却有八十多锭。此外,不拘村里还是城里,常交易的还都是钱,而搁银号拿银子换钱,还得额外收五十文钱,李满囤舍不得。所以,现李满囤进城,便都带一锭银,寻机用掉,找换成钱带回家去。
红枣原想给他爹说买鞋的事,但听说他爹让他买两套衣服,便即就改了主意。当下,答应着去了。
乘着红枣讨钱的工夫,女工也与掌柜说明了情况,问这衣裳这么卖是否合适。
绣庄的女掌柜顺便女工的话,目光转向店铺外,然后就瞧到李满囤给红枣银子。
“银子”女工也很诧异。毕竟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铜钱,银子并不多见。
掌柜的见状,微微笑道:“卖吧,没事。”
“这孩子的娘,得了孩子她爹给买的衣裳,不拘什么颜色,心里必定是喜欢的。”
女工一想也是,她家男人,若舍得给她买衣裳,不,哪怕是能买块包头布,她也是极开心的。
红枣进到店里,请女工帮忙把两套衣裳和两双鞋拿纸包起来,红枣给女工五两银子,女工找回四吊钱加80文给红枣。
捏着零碎的80文,红枣想了想,便即花30文买了三个同款如意绣花却不同颜色的荷包,准备家里人,一人一个。然后又花10文与王氏买了块与衣裳配套的绣花包头巾,花5文与自己买了两根大红发带,至于,剩下的35文,不好意思,红枣自己笑纳了。她留着自己跟村里货郎买草纸用。
先从新买的三个荷包里挑出自己看中的粉色荷包扎到腰间,红枣把35文私房钱收好。然后方让铺里的女工把其他东西包起来。
铺里的女工看红枣一个孩子,既要拿四吊钱,还要拿货物,便即就好心的帮她将东西送到了铺子外面,看着红枣将东西一样样递给李满囤后,方才回了店铺。
不得不说,红枣想,这年岁虽然物质不大丰富,但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帮工的服务意识却不差,少有店大欺客,缺斤少两的情况。起码,红枣今天没有遇到。
瞧见找回来的四吊钱,李满囤颇觉奇怪,边问女儿:“红枣,这钱,怎么多了一吊”
红枣把几个纸包给李满囤看:“爹,衣服,我只买了一套。”
“这套,是我的,这套是娘的。”
李满囤瞧两件衣裳都是细棉布的,心说,乖不得贵,这细棉布可不就比粗布贵吗。
“这个包里,是我买的两双鞋。”
看到红枣买的布鞋,李满囤暗叫自己糊涂,竟然没想到给红枣买鞋。好马配好鞍,300文的衣裳,配草鞋,确是不合适。所以竟未责怪红枣乱花钱买鞋。
“这个包里,”说着话,红枣打开最后一个包,拿出其中一个深蓝色荷包给李满囤:“爹,这个荷包,给你。这个秋香色的,给娘。”
“爹,你看,我也有一个。”
“咱家一人一个。”
拿着女儿送的荷包,李满囤幸福地浑身舒泰。心说:红枣,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孝顺。
“这个包头布给娘,这个发带是我带的。”红枣把发带虚缠在自己的双丫上,问李满囤:“好看吗?”
“好看,好看,”李满囤喜得连连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东西,买的真好。”
自始至终,精明的李满囤压根没想到问他女儿一声,每样花了多少钱。要么,怎么说,是,傻爹呢。精明,那都是对其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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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中秋月明夜
中秋月明夜
逛好西城,李满囤又背着红枣去了东大街。
正是大节节下,城隍庙开了庙会,请了戏班连唱三天酬神。所以,此刻的东大街几乎集齐了全城的闲人,以及跑来做闲人生意的货郎、摊贩。什么卖瓜子的、卖茶水的、耍杂耍的、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敲麦芽糖的、画糖的,应有尽有。
红枣听那卖瓜子的孩子叫:“瓜子––五香瓜子吖––今年新下的瓜子呀––”。便央求李满囤花三文钱,买了一包瓜子。
红枣瞧那瓜子拿纸包成棕子形状,偏却没用线缠,便即拿着翻来覆去的瞧。
卖瓜子的小伙子,见状露齿一笑,拿过红枣手里的瓜子包,手指一拉,便即就打开了瓜子包。
“小姑娘,拿好了。”小伙子把瓜子包递还给红枣,自提着篮子走了。
打开了,红枣才觉得原理很简单。不过是把纸卷成圆锥形,然后往圆锥里放瓜子,最后把尾部的纸左右一按,多余的纸塞进按下的纸缝里,就成了。
照着原样,红枣把纸折回去,李满囤瞧见,不免又夸一通红枣聪明。
关上再打开,红枣方捏了颗瓜子,方进嘴里。果是今年的新瓜子,瓜子仁的那个新香,好似带着夏日阳光的味道。
塞一个瓜子到李满囤的嘴里,红枣问李满囤:“爹,咱家怎么不种这个瓜子啊?”
李满囤吃着瓜子,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便即说道:“这个瓜子,据说是别的国家进来的。”
“种子贵,不说,没点窍门,结出来的果子都是空心壳子。”
“不如种芝麻合算。”
红枣听说种地就麻爪,何况还是这种要窍门的种地,当下就果断退缩,跟她爹说:“照这么说,咱家还是想法子赚钱,然后拿钱买瓜子吃!”
李满囤深以为然。
李满囤想着家里都是粗粮,过节,也当买点细粮尝尝,便背着红枣去附近的粮店买了一斗精白米和三升白面。
看着装进袋里雪白的精米,红枣禁不住泪流满面––六年了,她可算是找到白米饭的正确吃法了。
细粮买好,李满囤便即准备回家。路上,李满囤瞧见往来的人手里多拿着红灯笼,便跟风也买了两个红灯笼,然后又买了几支红蜡烛,以备点灯笼用。
回到家,王氏瞧见李满囤给买的衣服,果是一番惊喜。天蓝色,这么鲜亮的颜色,她做姑娘都没敢(机会)上身的颜色,李满囤竟然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买给她了。这可叫她怎么穿呢?
红枣见王氏拿着衣服,迟迟不换,便即催道:“娘,你赶紧试试,合不合适。”
为红枣所催,或王氏的心底也还存着点不可与人言说的小心思,总之,王氏终是换上了这套天蓝色衣裳。
看着房里忸怩出来的王氏,李满囤只觉眼前陡然一亮。村里素没有天蓝这样鲜亮的颜色衣裳,现见王氏这么一穿,李满囤便即就只见衣裳不见人的认为王氏这件衣裳是罕有的漂亮,再加上这衣服价值500文,李满囤更加认可这件衣服的颜值了。
“好、好、好。”看着王氏的新衣,李满囤连赞了三个好字。
王氏为李满囤的称赞添了几分信心,顶着羞涩问道:“这颜色,我穿,真合适吗”
“会不会显得,不大庄重”
李满囤大手一挥:“合适,当然合适。”
“不庄重怎么会?”
“天都是这个颜色,谁会说上天不庄重”
王氏一听也对,脸上便即就喜欢起来,也不提把衣服换下来的事了。
虽然认同王氏的年纪和这件衣服的颜色,但平心论,当王氏穿上这件衣裳,红枣觉得她娘的脸实在黑了一点。她娘那在衣裳上露出来的脸面就象朵乌云飘在蓝色的天空上一样,不大协调。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红枣想:破锅自有烂锅盖,她爹娘看了对眼,就行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早,李满囤把两个红灯笼挂在了堂屋前前廊的两边。
城里人家,都是把红灯笼挂在门外,但李满囤舍不得,他担心门外风大,把灯笼刮走,被孩子们捡了去。这灯笼可是花了十文钱呢。
红灯笼这么一挂,李满囤便即觉得这院子平添了一股喜气。因此,也越加佩服城里人会过日子。
等红枣起床,看到这红灯笼,也是觉得非常不错,以致,竟开始质疑自己前世的审美:当年的自己为啥会在网上吐糟物业在楼道里挂灯笼贺年节的行为土气
有了精米、白面,王氏早饭,便即做了米粥、煎饼和鸡蛋。吃到了久违的精米白面,红枣自有一番感慨,也无需多言。
午饭,王氏做了米饭,菜色则酱油烧肉,红烧鲢鱼、红烧豆腐和炒青菜。
这四道菜,是族长夫人在每年的除夕、清明、中元节、冬至四个日子为族里祭祀准备的菜色,然后被王氏赶今儿八月节照搬了过来。
对于王氏这种死活不分,生搬硬套地行为,红枣简直无力吐糟。偏她爹李满囤竟然觉得不错,盛赞王氏手艺好,烧肉火候到位,肉肥而不腻,强过族长夫人。
这是烧肉的手艺问题吗?红枣对李满囤看问题抓不到重点,也颇感绝望。
晚饭,王氏则是包了白菜肉馅饺子。
对于八月十五,为啥要吃饺子这个问题,红枣已对王氏放弃治疗。她知道她娘王氏以前日子过得苦,年节能吃上一盘白面饺子就是无上的幸福。
这白面饺子就是她娘心里的白月光。
虽然,八月十五这天的午、晚两餐糟点无数,但当月上围墙的时候,红枣立在堂屋里,看着李满囤站在凳子上,接过王氏点亮红蜡烛,插入前廊的红灯笼,心底也似前院被两个灯笼的红光温柔地笼罩一样填满了一种“家”的温馨。
不管怎样,红枣想,今年的八月节比去年,到底是强得太多,吃上了精米白面不说,肉也不再限一人三块,可以敞开来吃,至于中午那盘故意剩下来的鱼,红枣也相信再不会似往年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影了。
红枣家吃饭的时候,李高地家也在吃饭。
晚上,一家人坐定,李满仓端着李满囤送来的酒,对李高地、于氏举杯:“爹、娘,今儿过节。”
“这第一杯,就庆咱们一家团圆。”
说到团圆,李高地忽地想起,李满囤,他四下瞅了瞅,转头问于氏:“怎么满囤,没来?”
于氏没想到李高地会突然问起继子,微微一愣,转即笑道:“满囤8月13来吃过饭,当时我见他一家都还是旧衣,便即就知道王家的最近忙着赚钱,没时间做活计。”
“所以,我想着她也不容易。今儿她难得得闲,便即就让她在家做些活计吧。”
“横竖,咱们是一家人,也不讲究这些虚礼。”
李高地想了想,方想起前日,李满囤一家过来,好像都没穿新衣。李高地摇摇头,不再说话。心里只埋怨王氏无用,连男人和孩子的衣裳都顾不好。
虽然李高地没有再提,但于氏心里却添了刺––继子一家虽被分走了,但余波却还是在的。老头子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们。她何时才能过两天畅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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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送上门的庄子
送上门的庄子
八月十六,王氏珍惜地包好那套李满囤买与她的天蓝色衣服和包头巾,收进衣橱,换穿上家常的旧衣,开始日常劳作。
李满囤瞧见,颇觉奇怪,问王氏:“衣服收起来,干嘛”
“拿出来,穿啊!”
王氏笑道:“这细棉布不禁穿,我留着得闲的时候,再穿。”
李满囤闻言,也就罢了。
红枣得了布鞋,只舍得在家里穿。她家五间瓦房都是青砖铺地,不脏鞋。
所以,跟王氏上山,红枣依旧换了草鞋。
李满囤则出门去找师傅回来挖地窖。秋收在即,他得挖个地窖存红薯。
李家三兄弟的山头在一处,王氏上山的路上遇到了郭氏和她闺女李玉凤。
妯娌相见,双方不过点头问个好,然后便各行一方。
擦肩而过的瞬间,郭氏瞧见红枣身上的新衣,不觉一愣。村里人常穿的都是自织自染的家织布。家织布中从没有红枣身上这件粉藕,这样清新素雅的颜色。
不用想,郭氏瞬间就肯定红枣身上这布是城里买的。
这死丫头倒是好命,郭氏心说:她娘不会织布,她爹就舍得给她买布穿。瞧这布的颜色,还有质地,郭氏目光如炬地凝在红枣衣脖领上的那圈娇艳的海棠绣花上,眼里几乎嫉恨出血来。
这衣裳,这衣裳,竟然是城里绣庄出的成衣!
郭氏的娘家姑姑,好命,嫁进了城。城里日子舒坦,不必似村里整日劳作。她姑姑日常得闲,便即就从绣坊拿些轻快活计回家做做。年节回娘家,郭氏每每都能从她女儿身上看到这个花样。她姑姑说绣庄里有这个花样的女孩子衣服得300文一套,她买布自做,一套才100文。
300文,这套衣服300文,红枣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这么败家,也不怕折了寿数。
郭氏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这大房能有多少家私,禁受得住这个败法。亏婆婆还想将三房的孩子过继给大房,得大房那个山头。
呵呵,郭氏冷笑,照大房这个败法,将来,还能剩什么给三房?别是,到时候,还要三房倒贴钱给大房养老。
对于近来于氏偏帮三房,郭氏极度不满,现既有机会看笑话,自是要顺其自然。
“玉凤,”郭氏瞪了女儿一眼,嘱咐道:“回去,看到红枣她们的事,一个字,也别说。”
“知道吗?”
李玉凤奇怪地问:“我没事说红枣干啥?”
郭氏一想也是,便即笑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
李玉凤也笑了,转即问郭氏道:“娘,红枣身上的衣裳是城里买的吧?”
“可真好看!”
郭氏闻言,登时气了个倒卯,她咋生了这么个蠢货让她别说,她还偏说。
忍住气,郭氏只好编了通话来糊弄李玉凤。
“唉,你不懂。”
“昨儿你看见了,你爷问你奶,为啥没叫你大伯来。”
“你奶说红枣没新衣,你大妈在家做衣服。”
“你若是回家乱说话,让你爷误会你奶。”
“你可就是不孝。”
“所以,你大伯一家,谁穿啥,你可都别管,别说。”
“这样,有什么事,也都和你没关系。听明白了”
李玉凤虽然还是不明白,嘴上却是答应了。但心里还是想着,红枣的衣裳可真好看啊!
李满囤进了城,在北门附近的茶馆,找了一个颇有资历的中人,与他讲了自己打地窖和打井的要求,中人想了想,便即就在北门外一堆蹲地找活的短工中找到一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瘦小老头。
“这是崔师傅,”中人与李满囤说:“城里最有名的打井师傅。”
“城里县衙和文庙的井,就是他祖上打的。”
“他今年五十,打了近四十年的井。”
“这城里一多半的井,就是他带着徒弟打的。”
李满囤听中人说得玄乎,但瞧那老头那没四两肉的胳膊,心中充满了怀疑。
中人,多精的一个人啊,当即就不高兴了,和李满囤说:“我不知道谁介绍你来找我的,但你找了我,就得信我。”
“不信我,就别找我!”
李满囤每次进城,偶尔在城门外歇腿时,都能见到这个中人与人找帮工,看似信誉极好的样子。
现听中人这么一说,便即点头道:“没人介绍我来。”
“我是往常进城,曾瞧见你,与人说和。所以,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现你既这么说,我就信你一次。”
那中人听了这话,倒是笑了:“你倒是直爽脾气。”
“那就说定了,崔师傅带两个徒弟,去你家打井挖地窖,一天工钱两百钱,包吃不包住。”
“包吃,午晚两顿,得每顿有三碗酒,一碗肉得有一斤。”
听了这话,李满囤总是明白这师傅为啥这么能耐,还搁这儿蹲着了。感情是谱太大。
一天二斤肉,六碗酒,这便即就是近80钱。一般人家,确实不舍得。
不过,现李满囤,不在乎钱,他只在乎井。他家人少,太多的活要做,他不想把时间和气力花在担水上。现在的李满囤,舍得拿十吊钱出来打井。
说好了,明日一早北城门口见,李满囤谢了中人五十文钱,便即就去四海楼买酒,顺便问问许掌柜,还要不要猪油熬八爪鳌。
许掌柜见到李满囤,极是高兴。跟他说:“我还说你今日再不来,明日去你家堵你去。”
李满囤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咋了有什么事吗?”
“还能什么事?黄金酱啊!”许掌柜低声道:“我给你透个底。”
“我们少东家来了。”
“要见你!”
“见我”李满囤迷惑了:“见我干啥?”
“好好想想,”许掌柜拍拍李满囤的肩:“我先去通报少东家。”
“估计,一会儿就会请你。”
李满囤思索一番,总不得要领。最后干脆不想了。见我,李满囤想,再见我,我也咬定十吊钱,不给降价。
没一刻,许掌柜过来,把李满囤请进了正房的堂屋。
难怪,李满囤想,许掌柜见自己总是厢房,原来这正房是给东家留着的。
四海楼的少东家谢子安,虽然瞧着年轻,只不过二十出头,但真实年龄则是和李满囤一样,都是三十五岁。
寒暄过后,双方分宾主坐下。
“李爷,”谢子安一拱手:“今儿请您过来,为的是您的黄金酱。”
“您黄金酱好,”谢子安挑拇指赞道:“喜欢的人也多。”
“一直供不应求。”
“所以,我今儿想问您一声,这方子,您卖不卖?”
卖方子李满囤闻言一愣,这事他还真没想过。李满囤原先想的是,今年他家先攒点家底,待明年就把这八爪鳌的事告诉族里,让族人一起发财。
后来,李满囤见族人因枸杞都发了财,日子都过得好,便即就决定把这方子留下,作为自家的主要进项––他家人口太少,不能少了钱财防身。
谢子安瞧着李满囤变幻的脸色,继续说道:“李爷,我在你们高庄村西边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有个小庄子。”
“虽然庄子,不大,但里面也有三十亩水田,八十亩旱田和十来个山头,一百三十亩山地。”
“可能还有几块荒地,”谢子安微微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庄子里还有庄户11户,大小63口人,牲畜有两头牛、两头骡子,以及各种房屋五十来间。”
“似这样一个庄子,现在市价值1200两,而且,有价无市。”
“李爷,我拿这庄子换你方子,如何?”
谢子安没有吹牛,现在一亩水田8两,三十亩,就是240;旱田一亩五两,八十亩,400两;山头,现在市价一亩一两,130亩也是130两。如此,三田相加便是770两,然后再加上地里金秋的收成大概80两,以及庄里的人口、房屋、牲畜,确是值1200两。
1200两的庄子,一年只产出120两的农庄,谢子安没放在眼里,但于李满囤却是金娃娃。
虽然,八爪鳌来钱快,但却不长久,谁知道哪天就被其他人发现。要知道“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能拿方子换田,特别是水田,李满囤是一万个乐意。只是想到庄子价值过千,李满囤却犹豫了,毕竟他这方子说穿了,便即一文不值。
想了又想,李满囤和谢子安说:“少东家,这个庄子太贵了。我不敢要。”
“这方子,你若真心想要,”李满囤咬牙道:“你给我十亩水田,我就告诉你。”
只要十亩水田?谢子安闻言一愣,转细看李满囤,见他目光清正,眼下三重丝状阴德纹光泽清晰,再想起先前从许掌柜处得来的李满囤教族人买山头种姜,结果歪打正着制枸杞,让半城人都跟着收益的消息,便即暗暗点头:不拘此人先天命格如何,现他行善事,利众生,面相上已有增福延寿,子贤孙贵之兆。估计,他离得儿子也是不远。
谢子安虽只是个秀才,但五经里,他主修易经,其人极其畏天知命。他自从知道李满囤制枸杞,给了半城人生路活计后,便即就收了拿钱打发的心思,而决意与他结个善缘。不然以他谢家,五十来年,只买地不卖地的传统,又怎会轻易许出一个庄子
既然已决意结缘,谢子安自不会收回庄子,当即微笑道:“李爷,不必担心。”
“我既主动拿庄子跟你换,便不会后悔。”
“你若不放心,”谢子安停顿一下,转头叫道:“谢福。”
一个中年人自柱子后走过来,拱了拱手,并不说话。
少东家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同李爷去趟县衙。”
“把高庄村后面的那个庄子转给李爷。”
“是。”谢福答应一声,便即跟李满囤一伸手:“李爷,您请。”
李满囤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子安,心说:我不是说只要十亩水田吗他为什么还给我庄子?
谢子安看着李满囤,只笑不语。
李满囤将头转向许掌柜,许掌柜冲李满囤点点头。
李满囤再看那谢福,谢福依旧恭腰伸手,似乎能一万年不变。
李满囤没法,只心里发狠道:这可是你主动送的。我推过了,你还非给我,那我就收下了。
拿定主意,李满囤拱手道:“如此,我便多谢少东家了!”
谢子安点点头,笑道:“好说,好说。”
丢下话,李满囤同谢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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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上回分家,李满囤同里正、族长来县衙时,在门口等了许久。没想,今儿同谢福刚在县衙门口的一露面,门口的衙役便即就接了出来,三步外就拱手笑道:“福管家,您今儿怎么得闲来了”
福管家李满囤诧异的转头看向谢福,心说:没看出来,这竟是位管家。而且,看这衙役说话的架势,这管家的地位竟似不低。
谢福也还礼笑道:“王差头,这一向可好?”
“今儿,我家大爷让我来转个庄子!”
“怪不得,”衙役的手亲热地和谢福握在了一块儿:“原来是谢大爷的差事!”
“庄子的事,得找主簿。来,我陪您进去。”
托这位福管家的福,李满囤第一次知道原来衙役也是会笑的。
有这位谢福在,李满囤的地契到手飞快––只主簿一人就敲完了所有的章,中间没一句废话。
若非主簿在县衙留底的户头上增添了庄子的地契说明后让李满囤按手印,然后又给了李满囤一张高庄村地税变更说明,让其带回去交给里正,李满囤一定觉得自己拿了张假的地契。
地契过后,又过身契。李满囤看到身契,才终于把六十三口人这句话和自己联系起来,吓得赶紧推辞:“福管家,这人我就不要了。”
谢福眼神示意主簿继续,自与李满囤笑道:“李爷,我家大爷一向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从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人,您实在不想要,等过了今天,您卖了就是,这六十来口人,就算一人五两,也值几百两银子呢!”
一听说,还要卖人,李满囤立不敢再说。但至此,李满囤就怵了这位福管家。
县衙出来,谢福问怀抱着装着几十张文书的匣子依旧还在发蒙的李满囤:“李爷,这方子,您打算怎么给”
听到方子,李满囤方回过神,然后想了一刻,方问福管家:“福管家,这个方子,需要点东西,我得先回家一趟,可以吗?”
谢福想了想说:“我有车,我送你吧。”
李满囤觉得这不是大事,便即就答应了,结果立刻后悔至死––谢福的车是骡车,跑起来飞快,好悬没把李满囤给颠死。
为了保密,谢福亲自驾车,且为了不让他主人多等,一路跑得飞快。直待到了高庄村,谢福放方慢车速,回头,问李满囤:“你家怎么走”时才瞧到李满囤脸色发白,不觉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满囤摇手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发晕。”
“我家在村西,一直往西走。”
谢福听说李满囤只是发晕,便即明白李满囤只是第一次坐骡车不适应而已,当下放下心来,只使唤骡子慢慢跑着,果然,没一刻,李满囤便缓了过来。
王氏在家,正等着李满囤吃饭。今儿卖鱼的大汉送了两条鳜鱼来,王氏想着红枣爱吃,便即趁鲜给做了。
王氏嘘着门,瞧见李满囤引着一辆骡车进来,心说,又买啥了手里却不停闲地通了火,开锅,把洗干净的草头给下到锅里。嘴里还不忘叫红枣:“红枣,红枣,你爹回来了!”
“你瞧瞧去!”
红枣正在房里瞧王氏与她做了一半的帐子,闻声立跑了出来,迎着李满囤甜笑道:“爹,你回来了”
“你又买啥了有给我买东西吗?”
红枣跑车前探头看看,空的,而她爹手上只一个匣子。不觉奇怪道:“爹,你就一个匣子。”
“还雇了个这么大一辆车”
李满囤颇为尴尬地对红枣说:“红枣,这位是福管家。”转又对谢福陪笑说:“福管家,红枣是村里丫头,不懂礼,您别见怪!”
原来是客人,红枣恍然大悟。不过,红枣眨眨眼睛,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这福管家,是谁的管家他爹,咋会认识管家这种人物这管家来她家做什么?是主人让来的,还只是他自己……
红枣打量谢福的时候,谢福也在打量红枣。谢福见红枣一身新衣,一双新鞋,且神情自得,不觉暗自点头,心说:这李满囤虽是庄户人,但在没儿子的状况下,还能如此善待女儿。可见人品不错,不是那苛待家人,沽名钓誉之徒。
谢福虽是奴仆,但跟着家主见多了人情冷暖,平素最见不得卖女儿养儿子的行径––这家都穷得卖孩子了,还有啥好传承的传承卖孩子吗?
红枣打量好谢福:“爹,您吃过饭了吗?”
李满囤摇摇头,邀请谢福道:“福管家,吃顿顺便饭吧!”
“东西,得后晌才能有!”
谢福虽内心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吃饭。
李满囤把匣子交给红枣说:“把这个给你娘,让她收起来。”
红枣答应着去了厨房,告诉王氏来客的事,又把匣子交给王氏,王氏没地搁,便即先搁在米缸里。
有外男在,王氏在堂屋摆好饭后,便即只领着红枣在厨房的灶上吃饭。
谢福饭桌坐定,瞧见酒碗里的酒,只是最便宜的水酒,碗里的肉,肉色发硬,油汤上漂着水滴,一看就是昨天过节的剩菜,今儿隔水蒸了,偏蒸时没放蒸布,使汤里进了水气。
只一盆鳜鱼汤,还罢了,里面的菜叶青绿,瞧着似今天新做的。
嫌弃的拿起桌上的竹筷,谢福挟了一筷子鱼:嗯,味道还行,不比店里的厨子差。
一筷子鱼,搭一筷子饭,再准备挟菜,谢福实在在其他碗里下不了筷子,只得再挟了鱼碗里他叫不出名字的菜叶子。
结果这菜一进口,谢福便即就觉得他被烦躁心情压抑的食欲一下子就复苏了––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饥饿,心底里升起赶紧吃的欲念。
不假思索的又挟一筷子,然后又一筷子,一筷子,……。就着这盆菜,谢福整吃了一碗饭,李满囤家,一碗顶谢福自家三碗的一碗饭。
“李爷,”吃完了饭,谢福方空出嘴来问李满囤:“刚吃的什么菜?”
“我先前竟未吃过”
那是,李满囤心说:你们富贵人家怎会吃过猪草不过,李满囤告诉谢福的是红枣给猪草起的名“同心菜。”
“这同心菜烧鸡脯子,我们村的人都爱吃。”
同心菜,谢福默默记下菜的名字,然后方问李满囤:“李爷,这菜能否给我瞧瞧”
李满囤不以为意道:“一会儿去地里,我割一筐子给你带回家去。”
吃完饭,歇了一刻。李满囤方拎了两个筐,领谢福出了门。先去河边割了一把苇草,然后又拿起镰刀割了一筐同心菜。
做完这些,李满囤方领谢福进了自家的水田。
背着装着苇草的筐,李满囤挽起裤腿,脱掉草鞋,走进潮湿的稻田。
“这里,”李满囤指着地里的一个洞,跟站在田埂上的谢福说:“踩一下!”
说着话,李满囤脚下用力,然后一只螃蟹便即从洞里爬了出来。
举着螃蟹,李满囤给谢福看:“就是这个,八爪鳌。”
福管家看那八爪熬一身壳甲,两只钳子一样的大鳌空中挥舞,极其凶恶,不禁心惊问道:“这咬人吗?”
“咬,而且很疼,”李满囤抽出一根苇草,两下扎好,递给谢福:“绑成这样就没事了。”
谢福接过扎好的八爪鳌,只觉这八爪鳌的甲壳极为坚硬。
难怪没人吃,谢福心说,这么硬的壳,一般人实在兴不起吃它的念头。
有李满囤这个老手在,加上螃蟹历年没人吃,确实肥大,没一会儿,就装了一筐。回到田埂上,李满囤就着灌溉渠里的水洗了脚,穿上草鞋。
抓两把同心菜盖在八爪鳌上,李满囤背起螃蟹筐,提着同心菜筐,同谢福往家去。
路上遇到一个族兄。族人看李满囤领着的童管家一身绸缎衣裳,便好奇地打听:“满囤,干啥呢?”
谢福闻言一惊,便听李满囤说道:“外村来打听同心菜的,我村口遇见,便即替他割点。”
族兄闻言,果不再多问。显见得不是第一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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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文剥和武剥
文剥和武剥
红枣见李满囤和那个福管家走了,便即就撺掇王氏打开了搁在米缸里的匣子。
匣子里放着一叠纸,打头一张抬头”地契”两个字,王氏倒是认识的,但下面的小字,王氏就不认识了。不过这不妨碍王氏告诉红枣“这是张地契。”
“你爹又买地了。”
“就是,这地不知在哪里?”王氏知道高庄村没地,便觉有些挂心。地太远了,可不好种。
红枣则想着不对,便即问王氏:“娘,爹买地,跟你拿银子没”
“对啊,”王氏方反应过来:“你爹买地咋没拿银子呢?”
红枣想起今儿莫名来的管家,还有刚李满囤出门提的两只竹筐,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娘,”红枣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王氏:“爹是不是把做八爪鳌的法子告诉人了,然后人家就给了爹地”
王氏一想,可不是吗,十之八九就是了。
一想到,李满囤得了地,王氏便即开心。
“还是地好,”王氏告诉红枣:“虽然出息没八爪鳌大。但好在安逸。”
“这八爪鳌好是好,我总觉得咱们守不住。”
“就是不知你爹这次换了多少地。”
水田三十亩,旱田八十亩,山地一百三十亩,以及两头牛和两头骡子。红枣看着地契上的小字,搁心底合计:这给地的人,倒是大方,一给就给了两百多亩地。
“这是地契,地契下面又是什么?”王氏好奇的拿开地契,露出了下面的身契。
红枣看到“身契”两个字惊了一下,他爹竟然买了人!
王氏认识“契”,不认识“身”。看了半天没看出头绪,便即说道:“算了,这后面的东西咱们不认识,还是等你爹回来,再问吧。”
仔细地把地契放回去,匣子关好,王氏将匣子收在房间衣橱的最底下。
回到家,红枣看李满囤同福管家抓了螃蟹回来,便即更确认了李满囤拿螃蟹换地的事。
红枣想去瞧瞧这主家是谁,竟然这么快就把握住了她爹想地想疯了的弱点,便即就拿了家里的剪刀和自己特制的工具打了个小包袱,和李满囤说:“爹,我也去吧。”
“我剥这个八爪鳌,剥的快!”
这倒是,李满囤点头,转看谢福。谢福当然同意,他家大爷都等大半天了,自然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
回去的路上,谢福放慢了骡车的速度,于是这次李满囤没有犯晕。等车平安的停在了四海楼后门,红枣见到迎上来的许掌柜,便即就放了一大半的心。
许掌柜钱给的爽快,红枣极相信他的人品。
第一次瞧见八爪鳌,谢子安也颇为好奇,他让人拿来一个银盆来,然后解了一只八爪鳌壳上绑的草,搁盆里,他自拿了一根筷子去戳蟹鳌。待蟹鳌咬死筷子,他便慢慢地提起筷子,还故意地左摇右晃,问李满囤:“它不掉吗?”
“不掉,”李满囤回答说:“除非把它放回水里。”
于是,谢子安又让人拿水……
过来见识主家厉害的红枣……
折腾良久,谢子安方问正事:“这个黄金酱,怎么做?”
李满囤干巴巴地说:“先蒸,等蒸熟了,把肉剥出来,用猪油熬。”
谢子安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我们去厨房。”
几人换到厨房,李满囤拾起几只螃蟹,便准备下锅,被红枣叫住:“爹,等一下啊。”
“我先洗洗。”
李满囤尴尬地放下了螃蟹,谢子安一看就明白了,转向红枣笑道:“红枣,是吧?”
“这黄金酱,你会做”
红枣本想说“当然”,但想起她不会熬油,便即说道:“煮,剥,我会,但是熬猪油,是我娘做的。”
“不过,少东家”红枣为了不让对方失望,于是说:“这熬油原是为了保存。”
“其实,这八爪鳌还是现蒸现吃,最好。”
“现蒸现吃”谢子安来了兴趣。他想知道比黄金酱还好,是怎么个好法。
红枣从筐子里选了四公四母八只蟹,拿刷子刷干净了,方给谢子安说:“少东家,您瞧。”
“这圆脐盖的是母鳌,这三角脐盖的是公鳌。”
“母鳌里是黄,公鳌里是膏,到时,就看您喜欢那一个。”
谢子安见红枣口齿伶俐,举止大方,便即心生好感,心说:这李满囤虽然没得儿子,生的这个女儿却是回了本。
蟹放进锅,然后加上两瓢水,红枣小大人般坐到灶后,捡起一个草团,放到灶洞里,然后拿起火石,学王氏的样子,一敲,没动静,再敲,没动静,又敲,还是没动静。正准备四敲,噗,旁边的谢福递来了燃着的火绳。
有谢福帮忙,红枣终于点着了火,然后跟谢子安说:“就这个火,烧一炷香的三分中的一分时间就可以了。”
当即,就有人取了一炷香的1/3点燃了。
红枣想了想,又道:“最好还有一小碗醋和一小碗新切的生姜米。”
很快,又有人送来了醋和生姜米来。
烧到了火候,红枣重新洗了手,方揭开锅盖。
谢子安看着红枣洗手洗的认真,先洗手心,再洗手背,最后还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方式,把左手立在右手心里,搓洗了指甲,心说,这丫头不止干净,还极有心思。
把八只蟹装到盘子里。一众人又回到了屋里。
红枣又要了一只碟子、一个盘子和三个碗,碟子放醋放姜,盘子则放了一只母蟹,碗则留着放蟹肉。
准备好一切,红枣方才打开自己的小包袱,露出里面的剪刀,竹针和竹刮片。
想了想,红枣又问:“有小勺吗?手指头这么大的”
没一刻,红枣又得了一个小银勺。
工具终于凑合,红枣先拿起王氏裁剪的剪刀,把蟹的鳌和八条腿分段剪下,然后撕掉脐盖,顺势揭开蟹盖。
谢子安看着红枣手微微一提,这八爪鳌的硬壳就被打开,正自好奇呢,便见红枣将那蟹壳和小银勺递到自已面前,跟自己说:“少东家,您尝尝鳌黄。”
谢子安好奇地接过蟹壳和勺子,依言尝了一口,便即觉得自己尝到了人间至味。
与这口比起来,先前的黄金酱算什么谢子安含着蟹黄想:这现蒸现吃的,鳌黄才是真味。
接着吃蟹身,红枣拿剪刀将多余的蟹脚、蟹嘴和蟹肺剪掉,然后拿竹刮片把里面的肉刮到小碗里,再一次递给谢子安。
“少东家,您尝尝这鳌身肉。若觉得无味,可加姜醋调味。”
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鳌身肉的谢子安表示这肉有味,不必再加姜醋。
不久,红枣又剥了腿肉、鳌肉分装到两只碗里递给谢子安。谢子安先尝腿肉,觉得这肉比方才的身肉又有不同,添了弹性。
一眼瞧到鳌肉与众不同的洁白细腻外形,颜控谢子安的眼一下就亮了––这肉瞧着就不是一般的好吃。
果然,鳌肉的鲜嫩是谢子安从未品尝过的,比先前的身肉、腿肉都更合谢子安的胃口。
一只蟹拆完,红枣把剥下来的壳重新拼好,盘子里又是一直完整的八爪鳌。
毕竟,红枣以为,拿了人家那么多地,总归是要哄一哄,让他开开心,不至于后悔的。
这就和她前世出差给客户做产品技术演示,总会在最后结尾部分抖一个花哨的小功能做包袱,引人一笑,以便于市场的同事后面跟进一样。
“呵,”一向矜持的谢子安人前罕有的笑出了声。
谢子安出身豪富,自幼便被仆从围着,见多了仆从们争宠的小手段。所以,谢子安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甚至,有时候,谢子安非常苛刻。
但今天,剥蟹的红枣太老成、太有条理,让谢子安忘记了她的年龄,但红枣最后的小嘚瑟,却让谢子安又恍然发现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她还有着孩子的天真和童趣。
谢子安笑得其实是他自己––掌家七年,从来都是他唬别人,不想竟然今天,他为一个六岁的孩子给唬住了。
这着实有些新鲜。
“李爷,”谢子安笑着对李满囤问:“令爱活泼,这八爪鳌剥的可谓是别具一格。”
李满囤也没想到红枣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言,只能憨笑。
李满囤不说话,谢子安也不以为意,只问红枣:“你平时在家剥八爪鳌,也是这般费工夫”
红枣闻言笑道:“怎么可能?平时剥蟹,讲究的是快,跟打仗一样,我管这种快剥叫\#039;武剥\#039;,刚才那种剥法是我剥蟹剥久了,想出来的乐子,我管这种慢剥叫\#039;文剥\#039;。”
谢子安听红枣剥蟹还分了文武,越发觉得这孩子机灵有趣,便即笑道:“刚看了你的文剥,现再让我见见你的武剥吧。”
“哎!”红枣答应着,便即再要了一个盘子碗,拣了一只雄蟹,开始剥。
还是先拿剪刀剪,然后再撕开脐盖,掀开背壳。接下来,红枣拿起竹刮片,一顿刮刮刮,这八爪鳌便即就成了碗里的一团肉。
谢子安目不转睛的瞧着红枣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对于红枣的突然停下,没一丝预期。
瞧瞧端到面前的碗,谢子安尤不敢相信:“这便好了”
“好了,”红枣给谢子安看她剥下来的壳,确是干干净净。
谢子安不觉连连点头,与李满囤赞道:“令爱不是一般的能干!”
这话,李满囤爱听,当即谦虚道:“还行,还行!”
许掌柜听李满囤连自谦都不会,不免替他着急,谢子安倒是不以为意,红枣这孩子,确是爽利能干,李满囤若是太过谦虚,他反倒看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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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坐等天下钱雨的一家人
坐等天下钱雨的一家人
傍晚,谢福依旧赶车送了李满囤父女家去。
从李满囤家出来,谢福驾着骡车行到高庄村村口,想了一想,便即调转车头去了高庄村后的庄子。
谢家庄子多,似高庄村这种有三千亩地大的庄子,就有五处,然后还有其他大小不等的庄子三十来处。谢家这许多庄子,若都叫谢庄,账房一准抓瞎,所以,谢家的庄子除了最大的五处冠了谢姓,叫了谢庄,大谢庄、东谢庄、大谢东庄和大谢西庄,其他的庄子都是因地而取,以便区分。
谢家送李满囤的这处的庄子因为在城北,所以,一开始就叫北庄,后来,北庄北面又建了庄子,比这北庄还北还大,这北庄便即就改了名,叫老北庄,新建的北庄叫大北庄。
老北庄的庄头姓余。这余庄头听说谢福这个往常只在大少爷跟前伺候的大管家冷不丁地来了庄子,不知何事,慌不迭地迎了出来。
谢福也不下车,只把余庄头叫到车前,低声道:“余庄头,我来与你提个醒。”
“这老北庄今儿让大爷给送人了。”
“送给了庄前村子里的李满囤。”
“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谢福再不多言,自管驾着骡车走了。
庄前徒留下为晴天霹雳劈中的余庄头。
谢家仁义,与庄仆留地里出产四成的粮食,这对比一般庄主留庄仆的三成,足多了一成。所以,老北庄庄仆的日子,虽不及村里庄户,但较其他他姓庄子,却是好了不少。
余庄头没想到一夕变天,整个庄子连地带人突换了主人,而且还是个村人。这前村,可不是高庄村吗余庄头想:这高庄村里可没啥大有钱人家。这一般人家想变有钱,可不就得压着庄子多出息吗
可见,余庄头叹息,他们的苦日子来了。
回到四海楼,谢福进房与谢子安复命,然后便瞧到他家尊贵大爷正拿着让人赶制的竹刮片在刮鳌身肉,当下,也不敢多说。只搁旁边侯着。
反倒是谢子安瞧到他,随口问道:“说说,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闻言,谢福不敢隐瞒,便即就把早晌去衙门办事,事后去李家午饭,捉鳌,以及刚刚还去过老北庄的事都给说了一遍。
话说完,谢福瞧他主人还是在专心致志的剥鳌,也不表态,说如何,便即只能继续静侯。
也不知等了多久,总之,房里已经掌灯,一直静立的谢福忽地听到一声轻笑:“成了!”
谢福抬头看去,正看见他家大爷面前的盘子上由鳌壳拼了一只八爪鳌。
谢福……
谢子安先前瞧红枣拼八爪鳌拼得容易,便即也决意拼一个,回家逗儿子,谢尚,玩。
不过,没成想,这事儿看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难。他细细地看过红枣那孩子复原的八爪鳌,却还是剥了四只,才算是大功告成。
今晚,回家,谢子安想,我可以给儿子露一手了。
拼好八爪鳌的谢大爷心情不错,当即赞扬了谢福:“事情你办得不错。”
“不过,你先只送来了那李满囤的八字。”
“赶明儿,你生个法子,把他闺女红枣的八字送来我瞧瞧。”
“李满囤的八字,我怎么瞧怎么普通。”
“不似有大格局的人。”
谢子安说话留了一半,他并未告诉谢福其时该是个过了七七的死人。
“今儿,我瞧他那个闺女红枣倒似有些福气。”
“说不准,他家这福气其实都在他这闺女儿身上。”
谢子安评价人,都是先看八字。先他瞧了谢福从县衙那儿弄来的李满囤的生辰八字,怎么瞧,李满囤都是贫困孤苦短夭的命格,不说惠利他人了,今夏六月,就是他的死期––他命当横死。
可今儿八月十六,这李满囤不止活得好好的,而且他瞧李满囤,虽一脸风霜,但眉眼清正,眼下子女宫上三重丝状阴德纹––其人已是个福德双全的大功德主。
阴德纹,非大功德,非大机遇不出。而且,阴德纹,荫及子孙,但他瞧红枣,李满囤唯一的女儿脸上,眼上并无承袭父辈阴德眷顾的小阴德纹,反倒是那丫头笑起时,眼下也是三重阴德纹。显见得,这丫头自身也有广利众生的大福德。
富贵如谢家,如果想更上层楼,并不是只靠子孙用功就行,还得要时运并济,福德加持,不然,这世间,勤奋用功的人多了去了,而有所成就的,才得几人千不足一,罢了。
所以,谢子安非常好奇李满囤家的这轮福运,最好他谢家也能从中得益,福及子孙。
谢子安说一句,谢福答应一句。心里却暗自合计:先前大爷要李满囤的八字,容易,衙门户籍就有。只这红枣小丫头的八字要去哪里弄?自古女人不能立户,官衙能寻到的妇人八字,都是男方家的婚书备案。红枣小丫头方才六岁,也不知媒婆那儿有没有她的消息。
说完正经事,谢子安又补充道:“再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同心菜,明儿,你也让人做了午饭来,我尝尝。”
谢福一听,忙答应了。等了一会儿,谢福见谢子安再无其他吩咐,方出来使人去寻高庄村的媒婆和鸡脯子鱼不提。
晚饭后,李满囤方与妻女说起得了一个庄子的事。
说到庄子,李满囤忽地想起该交给里正的文书,还没送去。便赶紧开了匣子,寻到文书,提了两包点心去了里正家。
里正家也正吃过晚饭,看见李满囤一人来了,颇觉奇怪。
“里正,”李满囤规矩的与里正行礼,然后递上文书道:“县里的主簿大人命我将这个文书送来给你。”
听说是县里主簿的文书,里正不敢怠慢,赶紧接过,打开一瞧,却似吃了一惊。
“满囤,”里正惊疑地问:“你买了城里谢家,在咱们村的庄子,老北庄”
“不,不,”李满囤赶紧摇手道:“这庄子,不是我买的。”
“是四海楼少东家,送我的。”
送里正更奇怪了:“好好的,谢家为啥要送你庄子?”
李满囤自不敢说八爪鳌––刚拿方子换了人家许多的地,结果转眼就告诉别人,算怎么回事?
但里正的话,不回又不行,李满囤便即斟酌道:“里正,前几天,我家里的做了些吃食,我拿去城里四海楼卖了。”
“今天,这四海楼的少东家就送了我这个庄子,换我家里的那个吃食方子。”
里正想问什么吃食方子值一个庄子但想起谢家的势大,终是歇了念头。
谢家,不是凡人。谢家的老太爷,是县里几十年来唯一的二甲进士,他入过翰林,进过枢密院,放过主考官。二十年前,这谢老太爷虽然致了仕,但他儿子谢老爷,还是城里有数的举人老爷,谢家,依旧是雉水县第一家。
李满囤自觉这番说辞,实难服人,现眼见里正不再追问,终是舒了口气。
送走李满囤,里正夫人凑过来问里正:“刚你怎么不问问李满囤是什么吃食”
里正摇头:“这里碍着城里谢家,不好多问。”
“不过,”里正话锋一转:“你倒是可以打听着城里四海楼近来有什么新鲜事?”
“酒楼买吃食方子,终究还是为了多卖吃食。”
次日,里正夫人果使了儿子进城打探不提。
回家后李满囤方仔细说了庄子的事。一听说家里平白多了三十亩水田,王氏便即就念了佛:“神佛保佑,咱家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红枣早知道详细,当下便只问自己关心的事:“爹,咱家有了这么多地,以后能天天都吃上大米饭吧了”
虽然李满囤还没想过这水田出息的问题,但他素疼红枣,想着家里人口少,即便顿顿米饭,一年也不过多花三两银子,便即点头答应:“能,以后天天都吃!”
这下红枣也高兴了。
说完水田,李满囤又说旱田有八十亩,山地有130亩。王氏听说后除了再次感叹家里地多,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至于红枣,她只关心自己以后能吃上米饭。地再多,她也不想去种。
说好地的事,又说庄仆。李满囤拿着一匣子身契,颇为为难。
“这是庄里63口人的身契。”
“咱家以前连短工都没用过,只这一次盖房才请了师傅。现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我要怎么安排”
“爹,”红枣提醒李满囤:“昨儿我瞧那个福管家管人很厉害的。”
“我要什么,才说出嘴,立马就有人给送来。”
“这个福管家这么厉害,他家的庄子肯定也管的好。”
“说不定,我们什么都不要管,只要按时收钱就行。”
一不小心,红枣就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李满囤听了红枣的话,心里大石放下,当即也高兴起来:“你说得对。”
“那谢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家仆都极有规矩。”
“咱们不懂,还是不要乱了他们的规矩。”
“咱们只要等着收钱就好。”
地契、身契在手,李满囤自信一定能收到钱。
王氏一向都听李满囤的,现听说连地都不用种就有钱,自是一万个好。
当下,王氏重新收了匣子,一家人洗洗睡了。
早起,李满囤进城买了肉和酒,然后如约在北门外会了崔师傅和他的两个徒弟,一同家来。
崔师傅拿着烟锅,绕了李满囤宅子一圈,便即就选好了方位。
西南角偏屋的门前七尺处打井,东北角偏屋的前方九尺处挖地窖。
地方一定,崔师傅的两个徒弟,就开始干活。
先挖井。两个人,两把锹,不过半个时辰,就挖了个三尺深口径三尺的圆坑。
崔师傅探头瞧瞧,方放下手里的烟斗,说道:“行了,这里我来。”
“你两个挖地窖去。”
崔师傅脱掉上衣和外裤,只穿了一条中裤,拎着一个粗布袋,跳进了圆坑,开始干活。
李满囤见崔师傅跳进圆坑后,便即开始在坑壁的一侧挖脚窝,便知这确是挖井老手,当即放心。
因家里有人挖井,李满囤每日除了早起进城买肉,便即就守在家里。而王氏,守着规矩,领着红枣日常只在厨房忙活,得闲便上山摘枸杞,所以一家三口人,谁都不知道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连日来,里长夫人每日都让儿子进城打探。今日不过是三天,便即就得了消息,四海楼的昨儿推出的新菜“同心财余”大受欢迎,以致今儿城里的鸡脯子都涨了价,同鲢鱼一般,15文一斤了。
听说卖的是“同心财余”的方子,里正夫人悔得直跺脚,这菜她也会做。
那日李满囤上梁,里正夫人虽没一道去,但在里正回来后,她也没少打听席面上的菜色,知道有这么一道“同心财余”,极受欢迎。
里正夫人没听过这菜,便即仔细打听了一番,方才知道这所谓的“同心财余”,其实就是猪草烧鸡脯子。于是,也好奇地烧了一回,意外发现味道居然不错。便即就将这鱼纳入了家常菜,隔三差五地烧上一回。
里正夫人没想到这猪草烧的农家菜,能值一个庄子。早知如此,里正夫人悔不当初,明明她的手艺比王氏还好来着。
倒是里正,心里清明,听得他家里的抱怨,立骂了回去:“少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
“那谢家,是你三言两语能糊弄的”
“人家不会打听”
“那天吃席几百人,谁不知道那菜是李满囤的媳妇李王氏做的”
“幸好,你没去四海楼卖方子。”
“不然,这谢家寻你一个冒名顶替的罪,拖你去县衙受板子。”
“还发财呢”
“做梦!”
经里正这么一骂,里正夫人方才减了嫉恨,然后又起了别的心思。里正夫人以为自己比李王氏强,李王氏能做的,她也能做。不就是寻个新的猪草烧菜方子吗?这有啥难以前没寻到,那是因为她家菜日子好,菜多,够吃,现她每天烧一样猪草,一准能胜过李王氏!
至此,里正家的饭桌上也每尝多一碗稀有猪草,里正见了也当不知––其实,里正心里也有一个猪草方子换庄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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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李满囤老爷
李满囤老爷
自城里鸡脯子涨价后,卖鱼大汉的鸡脯子也涨价了。这村里妇人一听鱼一条涨价了五文,就急了,与那大汉理论。
那大汉也不恼,只说,现鸡脯子,就这个价。城里四海酒楼就是这个价收鸡脯子,多少都要。他是懒得为一、两条鱼进趟城而已。
妇人没法,只得骂骂咧咧地买了鱼。
午饭时,妇人习惯性的与男人抱怨鱼涨价了。男人正好准备进城卖枸杞,便即就在进城的时候跟药铺的伙计随便打听了一句,便即就知道了四海楼“同心财余”大卖的新闻。
村里不止一家进城卖枸杞,所以,没几天,村里老少都知道了鸡脯子涨价的原因––四海楼卖“同心财余”。
不过,这新闻村里人听过也就罢了。毕竟鱼涨价也有限,而村里人有枸杞收入,家家都有剩钱,因此,这新闻与村人的影响,也就买鱼时抱怨两句罢了。该吃的,还是继续吃。
真正引起的喧然大波的是余庄头的到来。
这余庄头自知道庄子易主后,是日夜不安,心头如焚。结果,一连五日,这新庄主愣是没露一面。
余庄头摸不着头脑,便即就想歪了:莫不是这新庄主在家等我们主动上门拜见
想想也是,从来都是仆从拜见主家,没听说过主家来见仆从的。
余庄头越想越觉有理,便即就摘了两筐果子,抓了两只鸡,凑成四样礼物,同庄里的两个管事一道拜见李满囤。
余庄头只知李满囤住在高庄村,却不知道具体地址,便即只能与人打听。
可巧,余庄头打听的路人是李贵银。
李贵银背着筐子自家里出来,正准备上林地摘点果子,他媳妇有了,想吃口酸的。
李贵银一听说问李满囤,便即就笑了:“你问满囤叔啊?”
“那是我叔,我领你们去。”
余庄头一听,自然愿意。一路同行,余庄头不动声色地跟李贵银打听李满囤。
“怎么,”余庄头问:“你叔跟你们不住一块儿”
李贵银是个直肠子,当即就说了:“我三爷爷家分家了,把我满囤叔分了出去。”
“三爷爷家倒是和我家隔壁。”
走了一段路,见还没到,余庄头继续试探:“你满囤叔住的离你们蛮远的啊!”
“可不是嘛,”李贵银赞同道:“我满囤叔家在村子的最西面,跟我们隔了大半个村子。”
“我还是节前他来我家送礼时瞧见过他,这几日都没见过。”
想想,李贵银又道:“估计,在家忙着呢!”
终于切到正题,余庄头屏气问道:“你叔家里的活很多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李贵银挠挠头,迟疑道:“其实,地也不多。”
“就两亩水田,两亩旱田,统共四亩地。”
“再就是有个小山头,可以摘刺棘果。”
“对了,这摘刺棘果制枸杞,还是我满囤叔第一个发现的呢。”
“我们村,全都跟着沾了光。”
余庄头听了李贵银的话,禁不住想:怎么听,这李满囤都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唯一不同的,也就是这制枸杞了。
只这枸杞是个什么东西呢?
谢家规矩大,庄仆无故不得出庄。余庄头身为庄头,虽说相对自由一点,但也都是来往庄子和谢家主宅,不敢随便乱跑。所以,老北庄虽只隔了高庄村两里,却一点也不知道枸杞的事。
李贵银越说越兴奋:“还有啊,我告诉你。”
“现城里四海楼卖的那个\#039;同心财余\#039;,其实是我满囤婶早就会做了。”
“这个夏天,我帮我满囤叔盖房子,吃了好多次!”
听到“四海楼”,余庄头微微一愣:他知道四海楼也是谢家的产业。但他联系不上四海楼的卖的菜和李满囤媳妇做的菜之间的关系。
余庄头可不以为谢家大爷送李满囤庄子是因为一道菜。
李贵银得意过后,见余庄头终不说话,终品出了一点不对。于是问道:“对了,还没请教过几位,这是打哪里来?找我满囤叔什么事?”
对着新主的侄子,余庄头可不敢怠慢。当下客气地一拱手,说道:“我们打老北庄来。”
“特来拜访贵叔。”
说着话,余庄头留心李贵银神色,见他一脸茫然,便知他不知情,当下也不再多说。
李贵银确是不知道老北庄。李贵银只知道村子附近的几个庄子都是城里地主的产业,但具体详情并不知晓。且平素并无来往,所以这些庄子虽然实际存在,但于李贵银,或者说是高庄村的绝大对多数人来说,几可谓是隐形。
李贵银以为老北庄与他们高庄村一样,也是一个村子。当下也不以为意,只笑道:“那可是够远的。”
“我都没听过。”
余庄头
走到李满囤家,李贵银拍门:“满囤叔,满囤叔,你在家吗?”
李满囤正在院子里看挖井,闻声便开了门,见是李贵银,立笑道:“是贵银啊?”
“满囤叔,”李贵银眼神示意李满囤看身后:“有人寻你,我带过来了。”
李满囤看向余庄头三人,目露疑惑:“请问三位是”
余庄头三人见到正主,赶紧恭腰行礼:“小人余财富/赵富贵/李贵祥见过老爷。”
“小人是老北庄的人,特来给老爷请安。”
李满囤……
李贵银……
好半晌,李贵银方问:“满囤叔,他们,咋叫你老爷”
“你啥时成老爷了”
李贵银的话唤醒了李满囤,他推开门:“进来说吧。”
老爷给李贵银的震动太大,他穿过院子,走进堂屋,竟未发现院里有两拨人在干活。
反倒是余庄头沉着,他过院子时瞧见了井架,和旁边新挖出来的土,便知道新主没去庄子的原因:在家挖井呢。
堂屋里,李满囤学谢大爷的样子,极不自在的在主位上率先落座,然后方请余庄头三人坐下––李满囤实在学不来谢大爷他一人独坐,其他人站着的场面。
余庄头三人不敢坐堂屋里下剩的椅子,告罪后,只肯虚坐在一边的长凳上。心说:这新老爷倒是和善,竟让他们坐。
红枣听见外面动静,趴在堂屋后门往里看,心说她爹的架子看着还满似一回事。
李贵银为李满囤的气派惊呆了,他半张着嘴站着,完全忘了他要去摘果子的事。
李满囤坐下后,不知该说啥,余庄头则是主人不问不敢多言。于是屋里一片安静。
红枣瞧着不是事,便即倒了五碗水,端进了堂屋。
“爹,你喝水。”红枣把一碗水搁在李满囤面前,低声提醒道:“照旧,秋收,送粮。”
第二碗水,红枣给了傻站着的李贵银:“贵银哥,你喝水。”
下剩的三碗,红枣端给了余庄头三人。
刚余庄头听到红枣叫李满囤爹,便即知道了红枣身份。见状赶紧站起来,谢道:“小姐,放着吧。”
“没得折了小人。”
红枣见于庄头三个壮年男人因为身份所限与自己做低伏小,心里颇不是滋味。但知道世情如此,也不强求。只把水放到旁边的方凳上,自顾走了。
有红枣这么一打岔,李满囤终想好了自己的说辞。
“咳,”说话前,李满囤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方说道:“你们来,也看到了。我现家里打井,走不开。”
“你们就先还照以前的章程办。”
“秋收时,记得把粮食拉我这里来就行。”
“当然,过几天,我得了闲,也会过去瞧瞧。”
余庄头没想到李满囤这么好说话,不用他们哀求,一切照搬原样,压根没提涨出息的事。显见得是个省事的主。不由得露出几分高兴。
“一切听由老爷做主。”余庄头谢过李满囤后,方说道:“小人来时,带了些庄子出产,还请老爷收下。”
说着话,余庄头将两只鸡和两筐果子呈给李满囤。
李满囤瞧那鸡和果子,都是红枣爱吃,偏家里没有的,便即很是高兴,笑道:“这庄子里还有鸡”
“先我还想着,得明年开春捉了小鸡,养大了,过年才有鸡吃。”
余庄头……
门后的红枣听了也是捂脸––她爹还是这么接地气。
反应过来,余庄头赶紧说道:“老爷,庄子里年底能交55只鸡,55只鸭。”
“此外,猪、羊也各有11头。”
李满囤……
余庄头见李满囤一脸震惊,便即从怀里掏出历年送往谢家主宅的账簿,递与李满囤:“老爷,这是去岁秋冬和今夏,小人们交的庄子出息。请您过目。”
李满囤结果单子一瞧,方才知道,这庄子除了一年两季的粮食外,还得给庄主送鸡,鸭,鸡蛋、鸭蛋、猪,羊,菜,鱼、棉花和布。
基本上,有了这个庄子,李满囤就可以啥都不做,还每天好吃好喝了。
怪不得,李满囤心想,城里人不用做农活,就吃喝不愁。这庄子的出息真是太多了。
送走了余庄头,李满囤瞧李贵银还在发愣,便即说道:“贵银啊,今儿辛苦你了。”
“这儿有新鲜的果子,你拿点回去吃。”
余庄头送的果子是罕见的紫色圆果,而且果子连着藤聚成一挂一挂的,看着特别喜人,李满囤此前从未见过这果子。想着李贵银素爱新鲜,李满囤便即拿了六挂果子装到李贵银的筐子里。
李贵银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清醒过来,又接上了刚才的茬,说:“满囤叔,你真得了一个庄子啊?”
李满囤觉得这庄子秋收还得缴税,一准瞒不住,便即干脆应道:“是啊,得了一个庄子。”
“就在村后,等得了闲,我带你去瞧瞧。”
李贵银一听高兴了,背着李满囤给的半筐果子走了。
红枣见人都走了,方开心地扑过来,抱住李满囤的腿说:“爹,咱家有鸡吃了。”
“还有羊!”
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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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富贵的葡萄
富贵的葡萄
李贵银背着半筐果子,回到家。他娘孙氏瞧见他,立问他:“去哪儿了”
“摘果子摘这么久”眼瞅到李贵银的背筐,不觉奇道:“这什么果子怎么是紫的咱家啥时候有这果子了”
孙氏顺手摘下一颗果子,送到嘴里,立刻甜倒了牙。
“唷!”孙氏叫道:“这什么果子,竟然比白糖还甜”
李贵银道:“不知道,满囤叔给的。”
满囤叔孙氏一愣,问道:“好好的,你摘果子,怎么遇到你满囤叔了”
李贵银:“我出门摘果子,结果一出门,就遇到三个人问路。”
“他们问满囤叔,我就领他们过去了。”
“结果,他们一见满囤叔就叫老爷。”
“娘,你知道吗?满囤叔得了个庄子,做老爷了。”
孙氏……
“谁做老爷了”李春山自外面进来,听了半截,便即问李贵银:“刚你说谁做老爷了”
李贵银一见李春山,立把筐子举到他面前,说道:“爷爷,您瞧,满囤叔给我的果子。”
“您认识吗?”
李春山虚着眼睛瞧了瞧,说道:“这是葡萄吧?”
“这葡萄可是稀罕东西,只有富贵人家才有。”
“哪是你满囤叔能有的”
“真的。”李贵银认真道:“爷爷,满囤叔得了个庄子。”
“这葡萄就是庄子里的人送的。”
“那庄子里的人还说了,过年的时候要给满囤叔送55只鸡,11头猪,11头羊呢!”
“啥?”李春山也惊了:“你说满囤得了个庄子,哪里的庄子?”
“庄子说就在村后,叫––”李贵银回想半天,终想了起来:“好像叫什么老北庄村。”
“老北庄,”李春山习惯的拿起烟锅,这是他想事时的习惯:“现是满囤的”
“应该是,”李贵银回想道:“他们一见满囤说就叫老爷,对了,还管红枣叫小姐。”
那是没错的。庄仆称呼庄主一律都是老爷。看来,满囤得了一个庄子是一定的了。
想了一刻,不得要领,李春山把烟锅塞到腰间,丢下一句“饭,你们先吃,我去隔壁问问”,即就去了李高地家。
李高地家正在摆饭,忽见李春山进来,一大家子人立都站了起来。
“哥”,“二伯”,“二爷爷”招呼声中,于氏给李春山在主位上添了一副碗筷。
李高地知道他哥这时候来,一定有事,便主动问道:“哥,你咋来了”
李春山看到于氏给碗里盛饭,想了想,说道:“有事,等会儿,再说。”
“先吃饭。”
听到这话,在屋里的,除了孩子,谁都知道李春山说有事,就一定有事,且事还不小,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所以,这顿午饭,李高地一家吃得很快,即便是最小的李贵吉也在周围气氛的渲染下,埋头猛吃,且没有掉米。
吃完饭,不等女人们收好屋子,李春山便即问道:“满囤,这几日来过没有?”
“满囤,”李高地一惊:“他咋了”
屋里其他人,听到“满囤”两个字也是凝神。为了多听一刻,女人们都下意识地放慢了收碗的动作
“没事,”李春山安抚道:“我就问问,你最近啥时候见过满囤”
李高地想了想,方说:“还是节前吧。”
“八月十三,他过来送节礼。”
“八月十五,”李春山停下点烟动作,撩起了眼皮,瞅着他弟:“你没叫他来吃饭”
李高地:“没有。”
想想,李高地又道:“我原想叫他来吃晚饭。”
“后来,想着他房子刚盖好,家里一堆的事。趁节下得闲,好好歇歇。便即就没叫他。”
李春山一听就明白了,下意识地瞅了于氏一眼,心说:让你不贤,马上有你后悔的。
“你啊,”对着被于氏拿捏得死死的弟弟,李春山无奈地叹一口气,方道:“今儿,我听说,满囤有了一个庄子。”
“庄子?”李高地没反应过来:“什么庄子?”
李春山:“据说,就是村西的老北庄。”
“满囤得了老北庄。”
“老北庄”李高地终于震惊了:“那庄子不是城里谢家的吗?”
“咋成满囤的了”
李春山:“我也是听说,然后就跑来问你。”
“看来,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高地摇头:“别是弄错了吧”
“谢家,不是旁家,这些年,不说庄子了,就是一亩地也没卖过。”
李春山一想也对,这谢家从来只听说过买田,没听说过卖田。
李高地也是越想越有道理:“再退一万步说,这谢家真的卖地,也轮不到满囤。”
“这近城的地,多紧!”
“城里,除了谢家,还有周家、刘家、杨家,这十来家大地主呢。”
“轮转过来,也轮不到满囤。”
李春山越听越有道理,但告诉他这话的是他孙子李贵银,他可不以为李贵银有胆骗他。而且,李贵银还背回来了半筐葡萄。
“弟,你说得有理。但,”李春山
话锋一转:“今儿早晌,贵银确是领了三个人去见了满囤。”
“那三个人见了满囤,便叫满囤老爷。”
“对了,还管红枣叫小姐。”
“三个人送了果子和鸡给满囤。”
“那果子,满囤给了贵银一些,我瞧了,是葡萄。”
“葡萄”李高地一愣:“哥,你没瞧错吧?”
“错不了,”李春山肯定道:“这葡萄,我每年都能在城里的年画摊上瞧见。”
李高地知道葡萄只富贵人家才有。李满囤若真有葡萄,那即便没有庄子,也定是认识了啥富贵人。
敲掉烟锅里的灰烬,李高地站起来道:“哥,这事儿,我们还是直接去问满囤。”
“问问这来的三个人和葡萄是咋回事。”
李春山同李高地一出门,堂屋里立是炸了锅。
“娘,”李满园抢先问:“若二伯说的真的,大哥得了一个庄子。”
“那大哥,不是得有几百亩地了”
连月来,李满园进城卖了几次枸杞,颇长了不少见识。现他一听庄子,就知道那是城里大地主家才能有的财富。
耳听丈夫说大房可能有几百亩地,钱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说:若大房真能有这么多地,这孩子过继给大房可不亏。将来,孩子得了大房几百亩地,自会帮扶他亲爹娘和大哥。
郭氏瞧见钱氏的动作,心中愤愤:婆婆偏心三房。先闹着分家,就是为了让大房给三房占块宅地。接着见族里要给大房过继,便即又想把三房还未见天日的混沌肉块过继给大房。
现若大房真得了几百亩地,郭氏暗道:说不得,我也得争一次,没得啥好事都要便宜给三房。
于氏听说能有几百亩地,不觉心中暗悔,悔自己分家时机不对,若能压到年底,这几百亩地就是家里公中的了。说不得,她的两个儿子都有份。
果然老话说的对,于氏悔得断肠:“年头分家利阿兄,年尾分家益阿弟”,这年尾分家,可不就利自己两个亲儿子吗?
偏自己当时油蒙了心,为了名声,选了“柑分瓣,柚分片”,分家后兄弟同样发达的六月。
但什么名声能抵得上几百亩地的利害
何况,什么时候分,外人眼里自己都是个后母两样心,有个屁的名声。
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李满囤的院子,瞧见院子里的井架,李高地一愣:“满囤在家打井”
李春山也是一愣:“贵银也没说啊,这混小子。”
打井是大事,花的钱够起好几间瓦房了,偏李满囤谁都没提,李高地禁不住想:满囤跟他,这是生分了。
李春山也想到这一点,不觉叹了口气:满囤,有自己的主意了,偏他弟弟,还当他跟以前一样,好脾性。
李满囤正陪着崔师傅和他的两个徒弟在前廊下吃饭。崔师傅挖井,见天的一身泥。他不肯进李满囤满堂红木的堂屋吃饭,李满囤没法,便即就在前廊摆了小饭桌吃饭。
李满囤说话算话,每顿与崔师傅的饭菜都必有酒有肉,且肉不但是每日现买的鲜肉,而且还煮得烂熟。吃得崔师傅异常满意,活也就做得仔细。
今儿饭桌上除了红烧肉、豆腐、青菜外,还有一盘子葡萄。李满囤素来大方,他把余庄头送来的两筐果子送了半框给李贵银后,然后又拿篮子装了两份,准备晚饭后,一篮送族长,一篮送老宅。对于剩下的大半筐,他洗了一挂给崔师傅们尝尝鲜。
崔师傅给富贵人家挖过井,,知道这是葡萄,当下便即非常高兴趁酒性与李满囤说了些富贵人家的事。而李满囤,他刚当上老爷,真是好奇这老爷怎么做的时候,当即便听得津津有味,所以,这午饭吃得时间就比平时长了一点。
李满囤瞧见李高地、李春山突然进来,当下赶紧迎了过来:“二伯,爹,你们怎么来了”
李高地没好气地回道:“来咋了,我们不能来”
李满囤见他二伯也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便即说道:“二伯,爹,有事进屋说吧。”
李高地一进堂屋,就为一屋红彤彤的家什看花了眼,红条案,红柜子,红八仙桌,红椅子,一样一样,都是村里没有的样式和做工。
满囤,李高地禁不住想,看样子,还真是发财了。不然,哪里置得起这些家什
想起八月初三,满囤新房上梁时,这堂屋还荒得跟雪洞似的,今日,不过是八月二十一,这前后还不到二十天,李高地心说:贵银说满囤得了庄子,怕是没假。
李高地椅子上坐下,方留意到眼前的八仙桌上放了两篮葡萄。
果是有葡萄,李高地心说:我哥没看错。
李满囤见李高地瞅着桌子上的葡萄,便即笑道:“爹,今儿我得了些葡萄。”
“原想着晚饭后给您和族长那儿,各送一篮子尝尝。”
“可巧,您来了,就不用我晚上送了。”
李高地见李满囤得了葡萄,并非完全没想着自己,甚至还想到了族长,心里的气方平了一些,当下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你这葡萄是哪里来的”
李满囤也不隐瞒,直说道:“二伯,爹,前几日,我把王家的,做的吃食方子,跟城里四海楼的少东家换了离咱们村三里地的老北庄。”
即便亲耳听到,李高地犹自不能信,追问道:“满囤,你真得了一个庄子”
“什么吃食,这么金贵,方子竟值一个庄子?”
李满囤经过了里正上回的问话,早想好了说辞。当即严肃道:“爹,这方子,是人家拿庄子给我换的。”
“我得了人家的庄子,便即不能再提方子的任何事。”
“这方子已经是人家的了。”
李高地一想也是,便即丢开方子,只问庄子:“这庄子大哇?”
“不算大,”李满囤笑道:“不过也有三十亩水田,八十亩旱地和几个山头。”
“对了,还有几户庄仆。”
“这葡萄就是庄头给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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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不患寡唯患不均
不患寡唯患不均
确不是大庄子,李高地想:但能有百十亩地,在他们村,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
不过,李高地转念一想:村里有这些地的人家,都是人丁兴旺的大户,满囤家人口少。哪里看顾得了这许多地。
李高地想了一刻又问:“满囤,你得了这些地,可想过怎么种吗?”
李满囤懂李高地的意思,但经历过上次的分家,要说李满囤对李满仓、李满园没一点想法,那就是骗人。即便后来李满囤建房,李满仓,李满园有过来帮忙,李满囤也不打算再让这两个弟弟染指自己的庄子。
兄弟归兄弟,建房归建房,庄子也归庄子,李满囤分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
一句话,以后李满仓,李满园,不拘谁建房,李满囤都会过去帮忙,但庄子的事,即便是他爹,李高地,他也不会让他沾手。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李满囤笑了:“是啊,爹。开始,我也愁呢。”
“家里现这四亩地和一个山头,就够我和家里的,忙的了。”
“过去一个月,我不过盖了个房,这枸杞便就摘不出来,全烂在了地里。”
“所以,我这平白得了一百来亩地,可要怎么种?”
李高地想接话茬说让你兄弟帮忙,但张着嘴却说不出口。过去一个月,李满囤家一个山头的刺棘果全烂在地里,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就是族里也有人跟他说怪话,说李满囤护食,宁可果子烂在自家地里,也不愿让给兄弟和族人摘。
李高地也曾与于氏提过此事,当时于氏回说自家两个山头都还摘不完呢,而且满仓、满园已在帮满囤建房了,枸杞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反倒是贵林和贵银的媳妇帮着摘过几次,但她们也有自家的山头要摘,所以也是杯水车薪,有胜于无。
失去了插话的时机,李高地只能听李满囤继续往下说:“结果,我发现我压根不要操心。”
“这是城里谢家的庄子。庄子里的所有事都由先前谢家的管家分派得极其妥当。”
“不管是啥时候种啥,还是啥人干啥都分配得清清楚楚。”
“而且每季庄里出息,都有账可查。”
“所以,我竟是只要坐在家里,等出息送来就行。”
“你看,这几天,我在家打井,这庄里的人就自己寻过来给我送葡萄了。”
李满囤这番话一出,李高地更无话了。难道他能说满仓、满园比谢家的管家还能耐,还会派活吗?
“当然,”李满囤说:“我什么都不管,也不行。”
“我想等两天,家里井打好了,地里也收了,我便去庄子里看他们秋收。”
“乘机也学学活计的分派。”
“这样,慢慢的,我就能自己个儿把庄子管起来了。”
“自己个儿”四个字刺痛了李高地,但他不死心,依旧问道:“你就不怕你一人拿主意,万一错了,庄子亏了吗?”
“亏了,你要怎么办”
“爹,”李满囤诚恳地说:“您说亏,是有这可能。”
“但是,我不怕亏。”
说到这儿,李满囤忍不住自嘲道:“我家人口少啊。”
“只要这一百来亩地在,再亏,也饿不着我们。”
“最坏,也不过是把庄户卖了,地赁给人种而已。”
眼见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被李满囤给堵了回来,李高地把烟锅一收,自顾自地走了。
李春山瞧见,赶紧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李满囤瞧见他爹愤而离开的背影,也是满心无力:他爹的心果是偏的。明明他才是长子,明明他才挣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偏他爹夸都没夸他一句,满心里想的都是他两个弟弟的得益和机会。
李高地走的极快,李春山小跑了近百米,才追上了李高地。
“我说,”李春山喘着气扯着了李高地的衣裳:“兄弟,你走慢点,行不行后面又没狗撵你。”
“我宁可被狗撵!”李高地悲愤道:“哥,刚你都听到了,他都说了些啥”
“自己个儿,自己个儿,”李高地愤怒之极:“他这么能,也不想想,没老子我,他能长这么大吗?”
李春山想了想道:“满囤也没说不孝敬你啊。”
“不说八月节的节礼,就是今儿他得了些葡萄,不也记得送你一篮子吗?”
“连带的,我和丰收也都沾了你的光。也都有葡萄。”
“咦,葡萄呢?拉下了”李春山扯着李高地往回走:“走,回去拿去。”
李高地为他哥这番胡搅搞得没脾气,无奈叫道:“哥,咱正经说话,行不行?”
李春山瞧瞧李高地,放开了手,点头道:“行”。
李高地取出烟锅,往地上一蹲,开始抽烟。李春山见状,也陪着蹲了下来。
李满囤家附近荒僻,入目都是人高的野草。李春山、李高地往地上这么一蹲,正适合私下说话。
“唉,”蹲下良久,李高地方长谈一声道:“哥,你说,满囤咋变成了这样?”
“这才发了几天财,便即就连兄弟都不认了!”
李春山看着自家的弟弟,无奈笑道:“那依你说,满囤要怎样做,才算认了兄弟”
李高地觉得他哥语气不祥,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哥,”李高地说:“我也没想怎样。”
“我就觉着,满囤有了这么多地,家里日子过得好。”
“不妨就帮衬帮衬满仓和满园两个弟弟,把他们日子也过好才是。”
李春山看李高地依旧执迷不悟,禁不住反问道:“满囤地多,日子好过,是靠帮衬得的吗?”
李高地不服,反驳道:“是,满囤是比他两个弟弟有能耐。”
“一个吃食就能换一个庄子。”
“但,他是大哥啊,哥哥帮衬弟弟,还不是天经地义\#039;”
“是,哥哥帮衬弟弟是天经地义。”李春山点头道:“兄弟,现我问你。”
“咱们两个人的大哥,也有能耐吧?”
李高地不知李春山为何提起过世多年的大哥,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李春山接着说道:“那咱们兄弟分家的时候,大哥咋拿了七成,你我各只拿了一成半呢?”
“大哥咋没想着帮衬帮衬你我”
“明明,你我两家的孩子,比大哥家都多。”
李高地无言以对,想了半天,方说道:“他是大哥啊。”
“他比你我都大,家业都是他和爹一起挣的。”
李春山就等着李高地呢,当即反问道:“难道满囤不比满仓、满园大家里的房子,地,不是满囤出力最多”
李高地……
李春山摇头:“兄弟,刚你说,咱们大哥是大哥,七成家业是该得的。”
“那么,我问你,满仓、满园两个弟弟可有当满囤是大哥”
“他们拿他大哥的家业,就拿得那么心安理得”
“他们的手足情分呢?”
李春山越说越生气,他质问李高地道:“兄弟,你想过没有?”
“为什么你知道的道理,满仓、满园两个会不知道”
李高地被李春山教训得慌了神,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公!”李春山痛心疾首。
“你的不公,养大了满仓、满园的心。”
“让他们以为夺哥哥家财,是天经地义。”
“他们在你这儿的根子,就歪了。”
“你看,满囤离了你,一下子就发了财。为啥?”
“因为先前他啥事都被你压着,只顾帮衬两个弟弟了。”
“帮衬得两个弟弟都儿女成群,独自己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现你又让满囤帮衬。”
“兄弟,你这是要让满仓、满园越长越歪呢,还是真心要让满囤绝后”
李春山的话问得诛心,李高地
不能认,当下反驳道:“我也不是一味的让满囤帮满仓,满园。”
“这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满囤再能干,也少不了兄弟扶持。”
“我让满囤帮衬两个满仓、满园,其实,满仓、满园何尝不也是在帮衬满囤”
“帮衬满囤”李春山气极反笑:“谁帮衬满囤”
“满仓还是满园”
“满园是自己能种地啊,还是能管家啊?”
“分家都两月了,满园有自己一个人下田干过活吗?”
“至于管家,他连自己家的房子都没盖起来,还能管家”
“你先让他把自己房子、地,该盖的盖起来,该种的种起来,再想着帮衬满囤吧!”
“至于满仓,”李春山道:“你让他先帮衬着满园把日子过起来再说。”
李高地被李春山说得满脸通红,只喏喏的反驳道:“满仓、满园,干活是不如满囤,但也还好,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李春山无奈地看着李高地:“兄弟哎,你竟然还觉得他两个没问题”
李春山摇头:“今儿,我去你家吃饭。”
“你看看你,家里都吃的啥?”
“啥?”李高地莫名其妙:“油渣烧白菜啊,咋了”
“还问咋的了”李春山摇头:“这个夏天,你家没摘枸杞,没赚钱吗?”
“你家两个山头,过去两月,少说也挣了五六十吊。”
“你剩这么多钱,过节就没舍得多买点菜”
李高地赶紧道:“枸杞钱,我都给满仓、满园自己收起来了。”
“我想着分家了,再收着满园的钱不合适,所以,干脆把满仓的也给他了。”
李春山一听就更怒了:“你把钱给他两个,他两个不该孝敬孝敬你吗?”
“八月节,他两个给你,或者家里买啥了”
李高地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感觉到了不对。整个八月节,因为满仓买了牛,所以他的整个心思都在牛上,压根没注意满园给家里买了啥。不过,满园送他老丈人的礼,倒是于氏给置的。
当时于氏一气置了四份节礼,一份给他舅家,一份给她自己娘家,一份给郭氏娘家,一份给钱氏娘家。李满囤禁不住回想,他当时就在旁边,为什么竟然没觉出不对
以前,于氏置礼,是因为没分家,家里的钱都由于氏收着。现在既分了家,虽然没分彻底,但满仓、满园今年都赚了大钱,满仓甚至都买了牛。结果,这送岳家的节礼竟然还要他娘置备。不该是他两个给他爹娘送节礼才对吗?
李春山瞧着李高地的脸色,冷笑道:“不会吧?难道两人一样东西都没往家里买”
想了想,李春山又道:“满仓倒也罢了。中秋前,满仓给家里买牛,听说花了有十一吊。”
“这马上秋收了,满仓舍得掏钱买牛,也算是知事。”
“但我可听你满园岳家同村的人说了,满园送他岳家的节礼可是除了过往的鱼肉糖酒之外,还有两套衣裳的布。”
“整个礼加起来有一吊钱呢。”
李高地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是看着于氏给东西的––于氏根本没有给布。
“哼,”李春山不满地问李高地:“满园有钱孝敬岳家,却不孝敬你。”
“兄弟,你现还说满园不歪”
李高地沉着脸道:“我这就回去问问这事。”
“嗯,”李春山点头:“记得仔细问问。”
“这是谁的主意”
“是满园的还是他媳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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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小错得大惩
小错得大惩
李高地气呼呼地回家。一进家门,李高地就高声叫道:“满园,满园呢?”
因中午都听说了大房得了个庄子的信,故今儿一家人都没出去做活,都在家等消息。
当下听到李高地进门,众人都凝神听着。其中李满园听到李高地叫自己,当下立跑了过来,笑道:“爹,您叫我”
“你跟我来,”李高地道:“把你媳妇,也叫来。”
郭氏在房里听见公爹只叫三房的人,心里气苦,便即跟李满仓道:“爹回来就叫三房的人过去说话。”
“不会是说给大房过继的事吧”
李满仓没好气道:“是不是,都跟咱们这房,无关。”
“先前,爹跟咱们说这事的时候,你可把话都说死了。”
当时不是没想到大房能有庄子吗?郭氏恨恨地想:若早知如此,她早把贵雨过继过去了。还有三房啥事?
可恨人没有前后眼,看不到前面的路。于是,就一步错,步步错。
李高地堂屋坐下,方说道:“满园,我今儿听说你与你岳家的节礼,竟有两套衣裳的布。”
“这事,是不是真的”
李满园以为李高地叫他是说庄子的事,结果却不想李高地竟问他节礼的事,当下,就有点懵。
“爹,”李满园疑惑地问:“您咋想起问这个”
“今夏,我不是卖枸杞赚了钱吗?所以,我送节礼时,就多给岳父岳母孝敬了两套衣裳。”
李高地看李满园一副我干得多好的表情,气得浑身哆嗦:满园,做了这样的事,竟没觉得自己有错!
咋会这样满园,咋会变成这样李高地愤懑之极:明明他对满园是和满囤、满仓一样教的。
于氏立在房门口,闻言也是一趔趄:满园竟然将自己与他岳家的礼给加了两套衣裳!
满园,怎会如此糊涂
“满园,”于氏颤声喝道:“你还不给你爹跪下!”
李满园见他娘让他跪,终于感到了不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钱氏,见她也是一脸苍白,浑没了主意。只得老实跪下,叫娘:“娘,娘,我就给加了两套衣裳,这到底是咋的了”
于氏一见李满园看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觉全身无力,偏还要撑着教他。
钱氏还怀着孩子呢。她看在孙子的面上,也得把这件事给平了。
“满园,你糊涂啊!”说着话,于氏的眼泪落了下来。
“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要给你岳家加衣裳”
“你加衣裳,为什么不先和我、和你哥,商量商量。”
“现,只你与你岳家加了衣裳。”
“你这样做,可有想过你舅知道这事后,会要怎么想我和你爹又怎么想你”
“你哥岳家又将怎么想我和你爹怎么想你哥?”
“满园,你这是踩你爹娘和你哥的脸,给你岳家挣面子呢!”
于氏是真的伤了心。满园八月节想到了孝敬岳家,却是忘了自己爹娘。
她这儿子,可是替岳家养了。
听了于氏的这顿哭骂,李满园终知自己闯了大祸––他抬岳家高过了舅家,这就是不孝。
“爹,娘,”李满园吓得给李高地和于氏磕头:“我添衣裳的时候,真没想这么多。”
“我以为这是件小事。”
“我真没有抬岳家盖过舅家的意思。”
“爹,娘,儿子,干啥,都不敢不孝!”
看李满园依旧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不孝,李高地都气笑了。
“看看,刚你说了些什么?”李高地冲于氏叫道:“他这只是抬岳家盖舅家的错吗?”
“他是抬岳家灭父母!”
“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一切都谁给的田地、银钱,都谁给的”
“结果呢,我们前脚给,他后脚就送到了岳家!”
“没有,我没有,”李满园慌乱地为自己争辩:“爹,娘,你们相信我,我真没……”
“没什么?”李高地悲愤地打断李满园地话:“你没什么?”
“你没在剩了钱后想着孝敬你爹娘!”
“你有了钱,知道孝敬你岳家衣裳,咋没想着给我和你娘一块布头”
李高地的一针见血让李满园似醍醐灌顶一般瞬间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当即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悔恨道:“爹,儿子不孝。”
李高地眼见李满园终于知道了他的不孝,也是心力交瘁。喘息一刻,李高地方叫二儿子:“满仓,你来一下。”
上房动静很大,李满仓和郭氏将李高地发作李满园的经过听得清清楚楚。
现李满仓听李高地叫他,便即就知道李满园要糟,但他又不能不应,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堂屋,低声问道:“爹,您叫我”
“嗯,”李高地点头。李高地本想叫李满仓去叫李满囤,但想起李满囤在家挖井,走不开,便即说道:“你领着满园,去见族长,让族长教教他族规里都写了啥”
李满仓心知这事经了族长,李满园一准的挨板子,便即试探开口道:“爹,……”
“怎么”李高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满仓的下面的求情,只问道:“你也想不孝”
李满仓吓住了,不敢再开口。
于氏眼见李高地要动真格的,再站不住,当即哭诉道:“当家的,满园不懂事,你教他就好。”
“这俗话说的好,‘胳膊断了得折在袖子里’!”
“这要是经过了族里,给小辈们知道了,你叫满园以后可咋做人啊?”
李高地眼见满园都捅下这么大篓子了,于氏却还只想着替满园隐瞒,当即就气不打一出来,连于氏都骂上了。
“我说满园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知道理原来根源都在你这蠢妇身上!”
“刚你说啥?说胳膊折了得藏在袖子里”
“可这得满园他有个袖子啊!”
“满园岳家的事都过三个村子传回咱们村了,你以为咱族里人会不知道”
“族里既知道了,却见咱们还装聋作哑,作不知道。”
“你觉得咱家在族里还有脸?”
“到时不说满园的脸,就是我的脸都丢光了!”
在丢满园的脸和自己的脸之间,李高地果断地选择保全自己地脸。
李高地越想越气,气得上前啐了于氏一口,方接茬骂道:“呸,搅家星,长舌妇!”
“放着亲生的儿子不好好教,一天到晚只知道搬弄是非。”
“这几天没少跟人说满囤不敬你这个后娘,节礼只肯送一套衣裳的布吧!”
“现到了满园,你亲儿子这儿,他过节连块布头都不肯给你,你咋就不肯跟人说了”
于氏为李高地骂得无地自容,当下气血上头,嘴里叫道:“天啊,我活不了了!”低头便即向桌子角撞去。
李满仓正站在桌前,见状,立抢过去抱住了于氏的腰,哭叫道:“娘,你不能啊。”
“您这样,可是要叫爹和我们以后怎么活?”
李满园此刻也是悔不当初,连忙跪爬过去,抱住于氏的腿痛哭道:“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三人,李高地虽余怒未消,但也骂不下去了,他也不想于氏真的寻短。当下无奈的叹气一声,自顾地出了门。他要寻个僻静处,好好想想,家里这些烦心事。
眼见李高地出了门,李满仓心舒一口气,和李满园一起把于氏扶进了房躺上了炕,然后又叫郭氏送了茶进来,喂了于氏两口,方说道:“娘,你放宽心。”
“爹刚只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爹是啥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咋今儿就想不开了呢?”
于氏喝了两口热水,心里明白了一些,她知道她今儿迷糊的根源还在李满园身上。
满园,即便是无心的,但还是真的伤到了她。
“满仓啊,”于氏疲惫地开口:“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着呢。”
“我刚只是气不过。气不过满园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顾头不顾尾。”
“连带着我也没脸。”
“娘,儿子不孝。”满园除了这句话,再不知道还能说啥了。
“满园,”于氏转与李满园道:“你爹说话虽然难听,但有句话确是对的。”
“我没教好你。”
“我以前老想着你还小呢,便即就老纵着你,纵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刚你爹让你哥领你去见族长。”
“你这就去吧。”
“若真等事情传开,族里治你更狠。”
于氏一直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拿捏住李高地和李满囤这么多年。今夏,若非于氏私心,搞了分家这出,李满囤一家想脱离于氏的掌控还真不容易。
李满仓同李满园出房时,留意到钱氏已不在堂屋。他想了想,便去找了郭氏,让她看着点钱氏,别出意外。
郭氏已知钱氏得罪死了于氏,心里正是开心,当即便点头答应––有了钱氏这片绿叶,方能在婆婆跟前衬出她自己这朵红花。
李满仓领了李满园见了族长李丰收。李丰收听了事情起尾,便即叫了族里的几个同辈兄弟,一起去祠堂合打了满园十板子。
祠堂里出来,族里便即就都知道李满园因听信枕边风抬岳家压父母自行去族里请罪,挨了家法板子。然后,不久,村里也都知道了。
因是满园自行请罪,所以村里传出来的话里都带着对满园知错能改的赞赏和李氏一族族风清明的赞誉。话里唯一一个受人诟病的,只是一个钱氏––她唆使丈夫送私财给娘家,德行败坏。
后来,这话传回李满园岳家耳里,当即把钱氏的爹钱多有气得一个到卯。他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摔到钱氏她娘肖氏脸上,骂道:“没开眼的村妇。”
“女儿女婿难得孝敬一件衣裳,也要到处显摆。”
“现在好了,全村都知道你女婿为衣裳挨了板子,你还显摆吗?”
“都是你这张破嘴,若因你累了我钱家其他女孩儿的婚嫁,我一准拿针将你嘴给缝起来,看你再怎么显摆”
钱肖氏无故得一场埋怨,心里暗恨,恨亲家李高地行事狠毒,败了她家和女儿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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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事不过三
事不过三
李高地在自家的田埂上蹲到天黑,终是下定了决心:满园必须学自立,自己持家,自己种地,不然,将来谁帮衬都没用,烂泥糊不上墙。
临近家门的时候,李高地远远地瞧见李满囤提着两只篮子往这边走,便知他是送葡萄来的。
李高地瞧李满囤走路昂头挺胸,步伐生威,不觉心里感叹:分家后的满囤,已不再是记忆里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过去十来年满囤见天地和满园一道干活,李高地想:定比他哥李春山还明白满园的就里。先前满囤不说,不过是碍着自己,但现分了家,满囤自觉翅膀硬了,便即就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李高地自嘲地想:满囤确是翅膀硬了。不说族里每家都得了他的益,就是村里,他也是一道川的好名声。现他若和人说满园不肯帮衬兄弟,没人信不说,还得反过来被人劝要一碗水端平,比如他哥李春山就是。
他哪里没有一碗水端平事实上,他把能教的都教了满囤,满囤现在这么能干,还不都是他的功劳,是他教的好
可惜,他的苦心都为满园给拖了后腿。族人瞧满园干活不行,便即就以为他教孩子不行。所以,他非得把满园给教出来不可,让族人知道满囤的根,其实在他身上。
“行了,东西给我吧。”李满囤走近,李高地要过了他左手的篮子,然后挥手道:“你家里事多,那篮子送了族长,也就赶紧家去吧。”
李满囤答应着去了。李高地瞧着李满囤转向李丰收家的院子,心中五味繁杂:满囤会做人,得些葡萄,便即就知道送长辈和族长。对比满园,有东西只送岳家的行为,实在是天上地下。不怪他哥和族长都向着满囤。满园这胳膊肘向外拐地行径是人都看不上。
他也看不上满园,但自己的儿子,他再不满,也得教啊。
李高地进门的时候,李满园已挨了板子躺在了炕上。板子其实不重,且还只有十下,但李满园觉得丢人,便即称痛躲在房里,不想见人。
钱氏不知就里,含着泪上前想瞧瞧李满园的伤情,被李满园嫌恶地一把推开:“滚开,搅家星。”
“好好的家,被你给搅成这样。”
“现还在这儿多手多脚招人烦,还不滚出去。”
被赶出屋的钱氏心中委屈,只能在厨房里哭。她八岁的儿子李贵富牵了五岁的女儿李金凤进来,拉着她的衣摆叫道:“娘,你别哭。”
“你还怀着弟弟呢!”
钱氏闻言再忍不住,抱着两个孩子嚎啕大哭。她想不通,不就是家里剩了钱,她额外给自己爹娘买了两套衣裳布嘛,咋就成了不孝,遭到公婆和丈夫厌弃难道公公婆婆身上的衣裳,不是她每天织布织出来的?
郭氏隔窗看着,心中摇头:钱氏还是日子过得太好,不知道“媳妇熬成婆”里的“熬”字都咋写的。
先前有王氏在,婆婆于氏的火烧不到她们身上。现在王氏分了家,自在过日子去了,这于氏拿捏不到王氏,这婆婆的款还不得搁她们身上找补
还是她娘精明。还在端午,她回娘家时,她娘听她说婆婆有把大房分出来的意思,便即就给她分析了其中利害,让她万事都隐忍为上。所以,她分家至今,一直都纵着三房的拈轻怕重,自己揽了喂猪的活计。
钱氏这次得意过了头,狠打了婆婆的脸,婆婆收拾她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哭过一场,钱氏依旧按时做了晚饭。她不敢再为活计没做而遭骂,她得将功赎罪,重新笼络好婆婆。只要重拾婆婆欢心,丈夫那儿,她就有把握。
于氏躺了一刻,终是不放心儿子而起了身。李满园见到他娘过来,立刻坐起了身。
“娘,”李满园满脸委屈:“您信我,我真的没想不孝。”
于氏见状,也是心酸道:“娘自是信你。”
“你是我肚肠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素来心软,你屋里的又怀着身子。你看着孩子的份上,一时行着踏错,也是情有可缘。”
“坏心的只是那蛊惑你的贱妇。”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满园也想起来,这两套衣裳的布可不就是一个月前钱氏让他买的,然后半月前又自己拿出来说捎个她爹娘的吗?
“娘,”李满园立刻告诉于氏:“是钱家的。她算计我。
“她是先让我买布,然后又过了十来天再跟我说送布的。”
“如果……”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氏拦住了李满园余下的话:“罢了,看孩子份上,咱们谁都别提了。”
“只是,满园,”于氏严肃地说:“你经了这件事,也得长长心。”
“以后,别再别人说啥你就信啥。”
“再遇到这样的,你就先来问问我,知道吗?”
“知道了,娘。”
一席话,母子尽释前嫌。除了,于氏心中暗恨上了钱氏。至此,钱氏替了王氏,成了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高地把葡萄拎进堂屋,于氏瞧见,便知李满囤得庄子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心中暗恨,却也没有办法。
晚饭摆好,于氏与往常一样替李高地盛了饭,只是不和他说话。李高地也不放在心上。他向来不和长头发的女人一般见识。
两个长辈不说话,屋里其他人,包括孩子,便即也不敢出声,所以,这顿晚饭吃得沉闷无比。
吃完饭,李高地放下碗,却坐着不动,众人便知他有话要说。钱氏、郭氏赶着收了碗,又与李高地、于氏、李满仓、李满园泡了茶。
喝了一口茶,李高地方道:“今儿下午我仔细想了想,咱家既然分了家,还这么搅和在一块,也不是个事。”
李满园吓了一跳,当即道:“爹,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还不够,”李高地不在意地说:“你得知道怎么做事。”
“满园,”李高地问:“你是知道怎么建房,还是知道怎么种地?”
李满园张张嘴,不敢吭声。经历了帮他大哥李满囤建房,李满园方知道建房有多难––所有的材料都要自己准备,花钱不说,他大哥差不多每天都要跑一趟县城或者别村。一天光路就要跑二三十里,家来还得干活,活还得干得比帮忙的人多,包括满仓和他,也跟着一刻歇不得,甚至,他不想去宅地里帮忙,在村里放松一刻,去河里耍了一会儿,为他二伯看到了,也要被骂一顿。
李满园实在不想自己建房,他情愿在老宅窝一辈子。
“所以,我决定了,这家就从这次秋收彻底分开。”
李满园闻言一惊,求助地看向他娘。
于氏则想着分开满园也好,分开了,满园才知道爹娘的好处,才不会一心向着岳家。于是,于氏冲李满园摇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秋收前,”李高地接着说:”先把住的地方给分了。”
“五间正房,现满园住的西二间空出来,给满仓住。”
“贵雨搬出来,住到原来满囤那间。”
“玉凤呢,就住到原来满仓住的西间。”
“这样,三间西厢房就空了出来,先给满园住。”
“秋收过后,满园得闲,就去把那宅地的地基给挖了。”
“明年一开春,直接就能打围墙,盖房。”
“这样,明年夏收前,满园就能搬过去住了。”
李满园……
钱氏闻言则是惊喜交加,惊的是这分家分得突然,与先前说好的再住几年不一样,喜的则是搬出去后万事由心,再不必看公婆脸色。
三言两语安排好李满园的建房,李高地又道:“房子分了,粮食也分了,以后这饭也分开吃。”
“满园,明儿,你就在你住的西厢房南面,打个草棚做厨房。”
“然后,该添置的家什,也趁早都置好。这样秋收时,也不用手忙脚乱,吃不上饭。”
“秋收一个月,吃的粮食,我让满仓称给你。”
“菜园子里的菜,你们也随便吃。但钱家的,你得学着点,别搬出去后吃不上菜。”
钱氏闻言赶紧答应了个“是”,换来李满园的一瞪眼。
李满园心中不满:明明搬出去后所有事情都要他来做,他看不惯钱氏那副不做事却还讨好卖乖的嘴脸。
“后院的三间柴房,也分满园一间。但过冬的柴和草,得满园自己存。”
“似这样,粮、柴、菜,都有了,满园的日子也就能过了。”
“这样,明春搬进新房,也不至于吃不上饭,打饥荒。”
听李高地说完,于氏搁心底合计了一下,便即觉得不错。横竖还在一个屋檐下,儿子满园和孙子贵富,有她看着,吃苦也吃不到哪里去。至于钱氏和金凤,她就不管了,横竖一个不孝,另一个是个赔钱货。
于是于氏点头道:“满园,你爹这么费心给你安排,你可得识好歹,知道吗?”
李高地闻言,诧异地看着于氏:他以为于氏会反对,但想到于氏也许是死过一回,想开了,便即点了点头,对李满园道:“既然你娘也同意了,那就这么办吧。”
李满园眼见他娘也不为他说话,也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道:“我知道了,爹、娘。”
“我会好好过的。”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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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租改月租
年租改月租
李高地在家分家的时候,李满囤一家则聚在油灯下,研究老北庄的出息。
听李满囤读完历年账目,红枣首先发表意见:“爹,咱们庄子每年年底送咱们55只鸡,55只鸭,不合适,得改。”
“咱家和谢家不一样,谢家人多地方大,估计100来只鸡鸭,没几天就吃完了。”
“而咱家就这么大个宅子,得搭多大一个鸡窝”
“而且鸡这么多,聚一块儿,可养不活。”
“所以,这鸡的送法得改。”
“让他们开春送一窝十只鸡来,咱家养着,还能吃蛋。”
“立夏送十只鸡来,咱就把开春那窝下蛋多的留下,其他的或卖或吃,都好。”
“然后,立秋,立冬,都一样各送十只。”
“这样就是四十只鸡。”
“最后,腊月底,再送十五只,正好五十五只。”
“这样,咱家鸡窝里总有鸡,想吃就能吃。”
“而且,鸡不用凑到一处卖,费工夫不说,还招眼。”
李满囤一听就赞到:“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红枣闻言当即就笑了,她最喜欢吃鸡了,特别是这个世界的草鸡。这下子,她差不多每月都能吃三只鸡呢。
李满囤则接着说:“红枣的话提醒了,咱家的十一头猪,咱家留一头杀年猪,也就罢了。”
“其他十头,我得闲去问问肉铺的掌柜,看他收不收。”
“一头猪,起码两吊钱。这十头猪,也二十吊钱呢。”
虽然李满囤认识许掌柜,但他猜想四海楼用的肉都有谢家庄子提供,所以,他就不去讨嫌了。
“还有这鸡蛋、鸭蛋,”李满囤也得考虑:“每年立夏和冬至,各有1100个鸡蛋、鸭蛋。”
“这鸡蛋3文一个,鸭蛋,便宜点2文一个,一年2200个鸡蛋,2200个鸭蛋,咱们怎么也吃不完。”
“也还是得卖。而且,也得分开卖。”
“鸡,三月开始下蛋,到冬节11月初,是九个月,就让以后一个月送200个鸡蛋、200个鸭蛋,然后立夏和冬节的两个月再多送400个好了。”
红枣心思都在鸡上,压根没留心猪和蛋的安排。
“这年底一百条鱼,都年底送,也是麻烦。”
听李满囤说鱼,红枣的精神为给之一振。
“爹,”红枣说:“自从城里四海楼卖同心财余后,这鸡脯子可是越来越难买了。”
“咱家反正只过节才买大鱼。平时还得拿钱出来买小鱼。”
“你跟庄子说说,让他们四节前送几条大鱼来给你过节。其他的,似鸡脯子、鲫瓜子、鲈鱼这类,他们平常打到送来,你就按市价给他们记账,然后年底这部分鱼咱就不收了。”
“收了,也吃不完,还得想方设法的卖。”
“这一进一出,不少钱呢。咱何必便宜外人,不如把这好处留给自家庄里人。”
李满囤一想也是,虽然年底的鱼贵一点,但吃不完去卖也是麻烦。他家人口少,还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就这样,李满囤和红枣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商量了一个把原年底才送的肉食分散到平时送,以满足红枣口欲的吃货方案。
李满囤想得开,这庄子原就是红枣挣来的,庄里的土地、粮食、出息、已足够李满囤心花怒放,所以,这庄子附赠的猪、羊、鸡之类的肉食,红枣想咋吃就咋吃,只要她吃得下,他都没意见。
至于王氏,她已经为天上的馅饼砸晕了,至今尚未缓过来。她除了开心,压根生不出其他想法。
早起,李满囤继续进城买肉,顺便接崔师傅来家里––家里平素只王氏和红枣在家,李满囤不在家,崔师傅他们不好进来。
八月二十六这天,崔师傅拿布袋装上来的泥土终于由干土变成了湿土。不说李满囤如何激动,就是崔师傅自己也是大为得意,在午饭时吹嘘道:“我说这地儿有水吧”
“这才打了几天?嗯,我算算,八月十七,到八月二十六,正好十天。”
“这井才三十尺出头就见湿了,这下面一准儿的有水眼。”
果然,没过三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九这样,这湿土,就变成了泥水,布袋也换成了水桶。
守在井架前的李满囤接到第一桶泥水,顾不上肮脏,当即就拿掌做碗舀了一手掌心的泥水,放到嘴边舔了一口,立高兴叫道:“不咸,这水一点儿都不咸。”
“放心吧,”崔师傅在井底远远回应道:“这水甜着呢!”
这天,崔师傅吃完了晚饭,便即与李满囤告辞:“东家,这井打到这儿,算是第一步就做好了。”
“我明儿,就先不过来了。”
“往后,半个月里,你即便再忙,每天早晚也记得去井边看看。”
“只要看到有水,你就要把水打干。”
“井里会再慢慢渗水,有了水后再这样打。”
“总之,你打的越勤,这井出水就越旺。”
“等水眼全开,估计得半个月,到时候,也就是9月16左右,你再一早去北门等我,我来给你掏井。”
“井掏干净后,可以砌井,你若是要砌砖井或者石井,就要提前把材料准备好。井栏,井台,轱辘之类的也得准备。”
“不过,我砌井的工钱和打井是一样的。”
“你若想便宜,北门外找泥瓦匠,也是一样。”
李满囤对崔师傅的手艺已经心服口服,当即笑道:“一事不烦二主,这砌井还得牢烦崔师傅。”
“好,”崔师傅点头道:“我砌井和别人不一样,除了常规的石灰,黄沙和土外,你还得准备七升上等糯米。”
“糯米”李满囤诧异道。
“对,糯米。”崔师傅点头:“这是城墙的砌法。”
“这样砌出来的井,井壁不掉泥,水就更干净。”
崔师傅没说,这样砌还能防止旁边的水塘渗水过来,脏了井水。
当晚,李满囤结算了崔师傅两吊六串钱的工钱。
工钱加上每天80文的伙食,这口井差不多已经花了3吊六串钱。若再加上后续的糯米、砖瓦和工钱伙食,李满囤合计了一下,这口井和地窖差不多要花五吊钱。
五吊钱,去掉地窖的一吊钱,四吊钱,打口井,不算便宜,李满囤想:但不管怎样,这井总算是打出来了,而且是口甜水井。
八月三十,李满囤先进城买了肉、糯米和一套便宜的笔墨––为秋收的收租准备账簿,然后便去大刘村买了两牛车的砖,一牛车的石头以及相关的黄沙石灰等。
大刘村的东西虽然贵,但都是现送货。
马上就要秋收,他得提前把东西预备好,以免9月十六那天手忙脚乱。
九月初一,秋收。
李满囤一早先打空了井水,然后又挑满了水缸,方才拿着事先磨好的三把镰刀准备下地,结果却被王氏叫住。
“当家的,”王氏端了一只碗给李满囤:“你先吃了这个,再下地。”
李满囤瞧见碗里是一碗鸡汤和一只鸡腿,颇觉意外:“这才刚吃了饭,怎么又吃”
“这不是刚做好吗?”快嘴的红枣接茬道:“爹,你赶紧吃了吧。”
“不然,若等午饭送到地里,这鸡腿,一准给三叔要去。”
李满囤……
感念妻女的关心,李满囤终是吃了鸡腿、喝了鸡汤方才下地。
虽说是农忙,李满囤看着日头想,横竖他只两亩水田,收割也只需两天,而下剩的两亩红薯,十月前挖出来就可以。晚一会儿,也不算碍事。
李满囤到地里的时候,李高地同李满仓、李满园已经割了好一会儿了。
割稻素来是一人一垅地割,所以谁活干得如何,只要站田埂上,就能一目了然。
李满囤见李满园的活计比李满仓、李高地差了一大截,不觉心里奇怪:满园干活虽然不行,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啊。难道说前些天的板子真的打重了
上次,在族长家,李满囤就已经听说了李满园挨打的事。对此,李满囤不置可否。
反正他爹李高地,自己就是这样,听继母于氏的,这些年也没少往于氏娘家送东西,只他爷奶,死的早,没人追究罢了。
李满囤这些年,都习惯了。何况,他已经分了出来,老宅里这种事已经影响不到他。
不过,想起于氏对李满园的溺爱,李满囤便即就明白了李满园的心思:这是装病躲懒呢。李满园这是担心自家的两亩地割完了,就会被他爹叫去给他哥干活呢。
对自己的亲哥李满仓都如此算计,李满囤不屑地想:李满园这个弟弟,他是真的不敢亲近。
走进自家的地,李满囤岔开腿,哈下腰,然后挥动镰刀,“唰唰刷”几下,一排稻谷割下,随手折了稻草一捆,便即就捆好了一扎,正合搬运和脱粒。
李高地割完一垅,起腰休息的时候,瞧见后来的李满囤割稻不止进度越过了李满园,且身后割下的稻谷码放整齐,与旁边满园横倒在地里的谷穗,形成鲜明对比。
满园的活计,李高地叹息,竟是越干越回去了。
临近晌午的时候,王氏和红枣推着手推车来了。
手推车上放着一个篮子和一个水罐。篮子里有两个反扣着盘子的大碗,一看就知道是午饭。
王氏把车停在一棵树荫下,红枣便即就隔着田埂喊道:“爹,歇会儿吧。午饭有了。”
不好意思,红枣完全不记得自己家的地在哪儿了。偏地里的人都是一身本色土布,又都哈着腰,戴着草帽,她实在分不出谁是她爹,便即就只能吼了。
李满囤直起身先回应了红枣:“来了!”后走到同一块地里的李高地身处道:“爹,我午饭来了,您要不要先过去用点”
“不了,”李高地摇手:“你先去吃。”
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李高地心中不悦,心说家里怎么回事,这午饭竟还不来
李满囤也不强求,自拿着镰刀来到树荫下。
搁灌溉渠里洗了手,红枣又自水罐里舀了碗茶水给李满囤冲了手方才揭了盖盘。
一碗糙米饭,饭上盖着厚厚一层红烧肉,一碗青菜豆腐汤,半汤半水,正合日头下干了半天活的农人胃口。
李满囤率先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直觉滋味鲜美,不似平常菜汤,便知搁了鸡汤。
一看就是红枣的手笔。王氏一向循规蹈矩,干不出这种往菜汤里兑鸡汤的事。
“鬼灵精。”李满囤弯腰挂了下红枣遮在草帽下的鼻子,方端了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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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碗鸡汤
一碗鸡汤
最大号的粗碗,满满一碗米饭,饭顶上盖着红得流油的红烧肉。肉里还埋了两个煮鸡蛋。鸡蛋的蛋白给油煎得酥酥的,又搁肉锅里煨足了肉汤,这一口咬下去,比肥肉还解馋。
一气吃完了两个鸡蛋,李满囤心说:他家闺女真不是一般的会疼人,啥好吃,就可劲的给他装啥––早起就给他吃鸡腿,现肉里又给塞鸡蛋,还不是普通鸡蛋,瞧这又是炸又是煮的,真是不嫌费事。
想他,李满囤,幼年失母,没得母亲缘,成年后娶的媳妇,除了老实本分,其它方面也不是太合心。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和所有庄户人一样凑和、不大顺心地委屈一辈子。
不想媳妇给生的女儿,却是个暖心的。打小就知道对他笑,哄他开心,大了,连抓个知了烤了,也知道分三份,给他,她娘和她自己,一人一份。
李满囤想:他今生的福气,其实都是在他闺女身上吧。
正吃着饭,郭氏推着板车也来了。见王氏也在,便即把车停在了旁边一棵树的树荫下。
探头瞧见李满囤的饭菜,郭氏便即就笑了。
“大嫂,”郭氏道:“你都这么发财了,还舍不得炖只鸡给大哥补补”
王氏……
虽然李高地回家后并没说啥,但吃了葡萄的郭氏却是坚信大房确是发了财,有了一个庄子。
对于大房的好日子,郭氏心里不忿,见面就忍不住想刺两句。
红枣见状,接口道:“二婶,我家现只有两只鸡。”
“当初分家时,我娘养的十来只鸡,可都归了二婶。”
“现二婶家有十来只鸡,不知道今儿有没有舍得宰一只给爷爷补补身子”
郭氏……
先前红枣忍着郭氏,不过是碍于于氏捏着她娘,她投鼠忌器,不敢作妖。现既分了家,她便就没了顾忌,于是就立现了前世网上为真命与人撕逼时的战力。
时在水田干活的人多在树荫下吃饭,闻言便就有人笑出了声。
郭氏闻声,脸上挂不住,便即冲王氏道:“大嫂,红枣小小年纪,就这样牙尖嘴利,你若再不管管,这孩子将来可嫁不出去。”
王氏虽一向好性,但也听不得郭氏咒红枣,何况近来,她自己当家做主,颇长了些心气,于是当即啐道:“呸!”
“亏你也知道红枣还小。这小孩子说两句真话,也说不得”
“刚红枣说,分家时,我养的十来只鸡都白给了你,现让你宰一只给她爷爷补身子,这里面哪点不对”
“值得你这个做婶子的这样咒她”
郭氏……
一向要强的郭氏第一次知道原来鹌鹑似的王氏动起嘴皮子来也是不弱。她小看了她。
眼见李高地一行走了过来,郭氏不敢再吵,只恨道:“统共就一个丫头片子,你爱宠就宠着吧。”
“将来有你后悔的!”
三房现遭了婆婆的厌弃,大房,这个庄子,将来一准是她儿子的。到那时,不拘王氏,还是红枣,看谁还敢跟她呛声!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郭氏口角不过,又拿王氏没儿子说事,直把王氏气得心肝乱颤,无可奈何。
红枣见了,大为心疼,立挽了她娘的手道:“娘,等过了这阵,我让爹带你去城里城隍庙烧香。”
“然后再去城里医馆找郎中瞧瞧,咱再多买点莲子花生桂圆啥的回来天天吃。”
“娘,您一准能替我生个弟弟。”
“气死那些说嘴的人。”
虽然前世只是一个剩女,红枣并不知道什么生儿子的秘方,但架不住她同学、同事里结婚生子的多啊,见惯了或去普陀山求子、或半夜去医院排专家号、或两者兼顾的成功案例。所以红枣对王氏生儿子充满了信心––以前,那是没钱,红枣没办法折腾,现有钱了,红枣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得给她娘整个儿子出来。总之,红枣坚信,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红枣的话不仅抚慰了王氏,也让蹲地上的李满囤看到了希望:是啊,可以到城里看病求神。城里的法子总是比村里多的。
树荫下旁观这场口角的村人,当下也是无言:李满囤没儿子确是硬伤,加上李满囤一家素来寡言,和他们都不相熟,所以这场口角也只是给他们下个饭罢了。
红枣好事,抚慰好她爹娘,便即朝蹲地上吃饭的李高地、李满仓和李满园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开心
招呼:“爷爷、二叔、三叔,你们吃饭呢?”
搞得她爷和两个叔叔好像很待见她似的。
李高地不明就里,放下碗道:“是红枣啊,吃过饭了吗?”
红枣瞧瞧李高地碗里,也是红烧肉,便即笑道:“爷爷,刚我问二婶今天杀鸡了吗?”
“二婶说没有。我不信,就过来瞧瞧。”
“现瞧到了,果然没有。”
“爷爷,我回去了。”
丢下话,红枣溜溜达达地走回了王氏身边。
一听红枣问鸡,李高地心里就一咯噔,往年,农忙,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家里必杀鸡,煮汤,给全家补补身子。但,今儿午饭,只是普通菜汤。
今天,本来是分家的第一天,但因昨晚他说钱家的有身子,让郭氏送饭时帮忙给满园带下饭,结果,往年的鸡汤就没了,成了菜汤。
李高地转向郭氏,郭氏给李高地瞧得极不自在,躲闪着说:“早起,我忙着打草喂猪,这鸡就收拾得晚了。”
“现才下锅煨着,晚饭一准有。”
晚饭!李高地一口气卡在胸口:这是诚心不给满园吃呢!一碗汤也要计较,这还是亲嫂子吗?
李满仓闻言狠狠瞪了郭氏一眼,瞪得郭氏浑身发凉,心里则恨透了红枣:坏透心的小蹄子,将来落她手里,看她怎么收拾她!
李满园也听明白了郭氏的潜台词,当下笑道:“爹,吃饭吧。”
“鸡汤,晚上有也是一样。”
“只可惜,我尝不到嫂子的手艺了。”
李满园可不是忍耐的人,他一向想说啥就说啥,压根不顾忌别人是否有脸。
对着这样的李满园,郭氏能说啥,只能强撑笑道:“一碗汤罢了。今儿晚饭,三弟只管过来,汤一准有的。”
李满园和郭氏的对话信息量太大,有那灵巧的,当即就领悟到了几句话背后的真相:李满仓、李满园兄弟虽然还住一个院子,但锅灶分开了。嫂子郭氏煮了一只鸡,不想给小叔吃,但为孩子给说开了,抵不过,只得又给小叔一碗。
没想到啊,李满仓、李满园这两亲兄弟,在合力挤走同父异母的大哥后,自己也闹翻了。
李家三房,这出分家大戏,可真热闹啊!
对于红枣跑李高地跟前给她二婶上眼药,李满囤也是目瞪口呆。他早知红枣胆大,却不知道这么大,敢当着她爷李高地做妖。可对着跑回来的红枣,李满囤却说不出责备的话。毕竟,红枣到底也没说啥不好的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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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鸡腿的故事
鸡腿的故事
一时,吃完了饭,王氏把篮子,水罐收好,便即把地里扎好的稻穗搬上了手推车。搬满一车,便就推到了家。
家里人口少,没法匀出人在村里晒场看场,新下的稻谷便只能推回家。
家里的前院已经铺好了晒席,王氏把卸下的稻穗,堆在晒席上,然后又返回田里继续推,红枣则帮忙把一小把,一小把的稻穗斜竖起来,以便阳光尽快晒干。
傍晚的时候,李满囤终于割完了一亩地,和王氏一起推了最后一车稻谷和水罐回来了。
一进家,王氏便忙不迭的烧火,做晚饭。
李满囤则先打空了井里的泥水后方搬出村里木匠做的打谷桶,开始打谷。
红枣就拎着小篮子在打谷桶外捡溅出的谷粒。
颗粒归仓,这四个字,搁前世,只是红枣书本上的
文字,在今生,却是红枣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晚饭后,王氏收拾好厨房,也来帮着李满囤打谷。
如此,李满囤、王氏一刻不闲的干到半夜,然后方才歇下。
次日早上,天一亮,李满囤一家又开始和昨日一样辛苦的劳作。
如此忙活整两天,李满囤家终于完成了稻谷的收割,然后又两天,忙完了稻谷的草谷分离。
至此,李满囤家的秋收大头完成,后续,只要每天早上把稻粒摊开来晒,等日头晒干后入仓,即可。
忙完家里的活计,李满囤又去与他爹李高地、李满仓割了两天的稻,帮他们把稻全部割完,方才与李高地道:“爹,我明天得去庄子一趟。”
庄子是正事,对此李高地能说啥,只能答应了。虽然他内心里极希望满囤能帮他把稻子也都打好。
这个秋收,李高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与满囤一样只两亩水田的满园,现他自己的那点稻子都还没打完呢。无论李高地如何催促,李满园都只是口头答应说好,但实际行动,没有。
满园干活不行,吃饭却是跑得飞快。
偏于氏疼满园。秋收头天的晚饭前,于氏把郭氏午晌烧的一只鸡拽了一条腿子,偷偷地交给李贵富,让他端回屋给满园收着。
于氏以为她做得机密,且家里她分饭,没人能知道少了条鸡腿。结果,于氏没想到李贵富也馋嘴,他竟把鸡腿给吃了。
于是,李满园收工回来后便记着午晌的话来堂屋蹭饭。
于氏拿不出鸡腿,便即就分了鸡胸肉给满园,不想满园不满意,当即叫道:“娘,我干了一天活,你咋给我这个”
“好歹给我一个鸡腿咋!”
郭氏早就对于氏偏心三房不满,现见餐桌上只公公李高地碗里有个鸡腿,自己丈夫李满仓和儿子李贵雨的碗,里面都只一个鸡翅,还有啥不明白的
郭氏当即就笑道:“娘,你就给三弟一个鸡腿吧!”
“一只鸡,两条腿,碗里应该还有一个鸡腿。”
“我记得三弟就爱吃鸡腿。”
“对,对!”脑子被鸡腿糊住的李满园也跟着附和。
对你个头,这一刻,于氏恨死了李满园的馋嘴。
于氏把鸡腿给了李贵富,哪里还能拿得出鸡腿,当即不过在汤了捞了捞,便即道:“没有了,就这么多。”
“怎么可能”在家任性惯了的李满园压根就不看他娘的眼色,他抢过于氏手里的汤勺在碗里搅和,嘴里还唠叨:“怎么可能没了呢”
“一只鸡,两条腿。”
“从来都是爹一只,我一只,咋会没了呢?”
“不会是被谁给吃了吧?”
说着话,李满园的眼神又转向李满仓和李贵雨的碗里寻找。
听到这儿,李高地再忍不住,当即一拍桌子:“吃就吃,不吃就滚。”
“你不吃饭,别人还要吃饭呢!”
至此,李满园方安静下来,但脸一直拉着,就跟谁欠了他十个鸡腿似的。
是夜,李高地私下和于氏道:“往后啊,你别再给满园单独留鸡腿了。”
“现既分了家,那么这家里的东西你就别再私下给满园了。”
“儿子们都大了,你就少操些心吧!”
一只鸡,两条腿,分饭的于氏能不知道
结果鸡一经她手,就少了条腿,屋里,即便是大些的孙辈,比如贵雨和玉凤,也都能想明白。他们看着虽不说话,难道心里就真没一点想法?
说实话,李高地自己也觉得丢人,为有李满园这个儿子。
多大的人了,为口吃的,都抢到兄弟、侄子碗里来了。
次日,也就是九月初二,李满园一早就花150文跟族人买了只鸡,使钱氏做了,赶午饭让郭氏给带到地里,然后连他爹李高地都没让,自己一人独吃了两个鸡腿,把郭氏给气得够呛。
李高地虽然不馋一个鸡腿,但看着这样的儿子,也是头疼:好吃、懒做,庄户人最厌的两个恶习,他一下就占全了。
再说当晚,于氏受了李高地这些话,也是气得心口疼。
自打进门,三十年来于氏把持家务,一向说一不二,即便家里有隔了肚皮的长子长媳,也都没敢跟她高过声。
好不容易,她才把碍眼的大房分家给分走了。她本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不想老了,老了,却被男人说藏私,而亲生的儿子,偏又不与她裹嘴,非得当着一家老少的面拆她的台,白让儿媳妇和孙子们看她的笑话。
恨一刻李满园,于氏转又恨火上浇油的郭氏。亏她平素看她郭氏是个好的,谁想私心竟这么重!家里的鸡,明明是公中的,她不过分家时少说了一句分满园几只,现就全变成她的了
小叔吃只鸡腿,她也看不得。也不想想,这次分家,她这一房,占了三房多大便宜
现她还在呢,郭氏就敢这样!若是将来她不在了,满园是不是连往这宅子门前站的地都没了
越想越恨,于氏恨不能去撕了郭氏的嘴。但可惜不行。
过去十来年,族人都知道她大房儿媳妇王氏懦弱无能不省心,二房郭氏和三房钱氏都是能干孝顺的好儿媳。
不想分家还没三个月,族里就有了王氏能干的口风。偏八月节钱氏又送私财与娘家,坏了名声。现她若再与郭氏撕了脸,她可就成了族里的笑话了––她三个儿媳妇,若只一个不好,搁别人口里那都是儿媳妇不好;如若两个不好,舆论就会对半,会议论做婆的偏心或者两个儿媳妇不懂事;但若是三个,全不好,舆论则会一边倒的骂她,恶婆婆。
于氏是个要面子的人。她不想平白地给族人看了笑话,那便即就只能隐忍着郭氏。
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于氏任性惯了的人,何尝能忍得住气所以,于氏不过忍了一夜,早起牙帮子就肿了,牙疼得张不开嘴,只能躺炕上哼哼。
于氏这一倒,家里的活计就全落在了郭氏身上––打草、喂猪、喂鸡、洗衣、做饭。
家里的活计都做不完了,郭氏哪里还能顾得上地里
地里的活计,做不完,李高地想找两个短工。没想到,一打听,今年竟找不到工––村里家家都有山头,村人有了时间都在山头摘枸杞,不止人轻松,得钱还多。
李高地十来年都没打过谷了,今年,没办法,只好和李满仓一起打谷。
想想去年,割完了稻,他就在晒场看场,打谷都是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王氏的活计。
今年不过分了个家,这地里的活计,竟就没人干了。
五十五岁,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竟然还要亲自打谷,李高地边打谷边咬牙:好好的,他咋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李满仓看着他爹李高地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和他面对面打谷,心里也不好受––分家,他爹给了他八成的家产,他却让他爹的日子倒退了十来年。
他无能啊!
他兄弟三人,论理,原该合力秋收,相互帮衬。但可惜,年中的分家耗尽了大哥李满囤和他兄弟间的情分––今年秋收大哥能帮忙割两亩稻,已完全是看着爹的面子。
而他的亲弟弟,李满园,也因为分家得的地少,和他起了嫌隙,不愿给他帮忙。
偏他娘,还一天到晚的帮腔,说分家亏了满园,让他帮衬满园。于是,助长得满园愈加觉得自己委屈,愈加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他。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他娘为了他兄弟两个算计走了大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个他们两个亲兄弟离心的结果。反倒是被算计的大哥,天降横财,得了一百多亩的地不上算,还白得了几十个壮劳力,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先前,他不信,现在却不能不信。
人果是不能干一点坏事的。李满仓想:看他,就知道报应了––今夏,他明明攒了几十吊钱,分家,也得了最多的地。但他的日子却并不开心。他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苦闷中。
如果可以,李满仓情愿回到分家前,他兄弟三个同堂干活的日子––他爹歇着,他和大哥努力干活,满园在一边相帮着一边插科打诨,顺带再偷点懒。
即便再次分家,他一定只拿该他的那一份。
他不想再歉疚任何人,他只想安心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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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老北庄的客堂
老北庄的客堂
王氏因要在家晒稻,李满囤只带了红枣来老北庄。
站在老北庄足有一丈多高,200来米宽的石头围墙外,红枣仰头看着眼前虽然没有雕花、也没有刷漆、完全由剥皮原木加铁环拼接,但个头也就比城门小那么点儿的气派大门,嘴巴禁不住张成了一个“啊”字––这不就是前世影视剧里那种天高皇帝远,我是土皇帝的土皇帝们住的那种山寨吗?
这种占山为王的感觉,红枣当年就很喜欢,现在自然就更喜欢了!
这可是自家的!
“爹,”红枣对李满囤道:“这庄子,真气派啊!”
“嗯!”李满囤点头:“这围墙打得好。”
“一看就知道,得花不少钱呢!”
他爹还是这样的接地气,红枣想:其实他爹说得也对。仅这一个大门,在她前世的家居城里也是要六位数了。她买不起,便就只能看看。
李满囤瞧这大门禁闭,便即四下望了望,瞧到大门东面还有个侧门,便即就走到侧门在门板上拍了两下,然后就听到里面有人询问:“请问哪位说上姓名,我好去通报。”
李满囤想了想,说道:“我是前面高庄村的李满囤,麻烦告知余庄头,就说我来瞧瞧。”
“原来是老爷,”里面的声音立刻回说:“失敬,失敬。”
“小人这就去通报余庄头。”
李满囤闻言倒是罢了,红枣眨眨眼,心说:这看门的竟然让老爷我们等着他去通报,看来,这余庄头的势不小啊。
余庄头听说李满囤来了,立从侧门接了出来。
“老爷,小姐,”余庄头与李满囤、红枣行礼:“小人来迟,还请老爷、小姐恕罪。”
“小人这就使人开大门,迎接老爷。”
李满囤看看自己身上的家常补丁衣裳,刚想摆手说不用,就被红枣拉住了。
“好啊,爹,”红枣笑道:“这便就有劳余庄头使人开门了。”
余庄头对于红枣的自作主张颇为诧异,但他什么都没说,匆匆转回去开门去了。
李满囤犹豫地看着女儿,低声道:“其实,我们从侧门走,也是一样。”
不一样。红枣在心里小声反驳道:爹,你是不知道。我前世看电视里林黛玉进贾府走角门,远不及薛宝钗走大门威风不说,还掉价,以致后来贾府里的丫头下人,是个人就敢踩林黛玉一脚。今儿,咱第一次来,绝没有走侧门的道理,咱们得大大方方地从大门进来,才不会让这些庄仆小瞧。
“爹,”红枣坚持道:“你觉得咱们第一次来自己的庄子,不该堂堂正正地走大门吗?”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在理,于是也就耐心地等着开门。
余庄头隔着门听到外面的声音,心说:这老爷倒是好说话,只是这小姐虽然年幼,但这心眼子却一点也不少。
随着大门敞开,老北庄的面纱缓缓揭开。
迈步走进大门,大门后面是庄户人家没有的大门堂。大门堂是三间敞开式的轩堂。余庄头同两个年轻庄户就立在堂前。
“老爷,小姐,”余庄头为李满囤父女介绍:“这两个看门的庄仆是小人的侄子,余福,余禄。”
余福、余禄闻言,立叉手与李满囤红枣行礼:“小人余福/禄,见过老爷,小姐。”
原来是余庄头的两个侄子,红枣心说,怪不得维余庄头马首是瞻。
余庄头继续说:“这门堂的两侧还各有三间小房。余福、余禄平素就在这小房里听门。”
红枣心说:听门是得两个人,一个通报,一个看着。安全第一,两个人不能省。
大门堂后迎面是一条石板和碎石铺就的空旷院子。院子长有十米,宽有十米,东西两侧的院墙,也都是石头所打。
院子的尽头,通着一个设了石头假山的大花圃。石头假山上长了些叶子果子,或绿或黄或红,树干却七扭八拐的灌木和藤蔓,郁郁葱葱的,颇为好看。
余庄头领着李满囤红枣沿着院子中心的路往前走,走过假山花圃,方瞧见花木掩映下的五间瓦房。
这五间瓦房的地基足有三四尺高,房屋四周都有回廊和可下到地面的青石台阶。
房前回廊下的地面东西两边各有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也是郁郁葱葱的,极为养眼。
房屋四周除了桂花树还栽了好些树,仅红枣认识的就有腊梅、海棠、玉兰、紫薇这些。
虽然上面这些花树,在红枣前世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但这一世红枣都还未曾见过。当下见得,红枣便十分欢喜,跟李满囤笑道:“爹,这房子修得好。”
“但最好的还是这院里的树,都是咱们村没有的。”
“想必一定很稀罕。”
说心里话,红枣不大相信李满囤的审美,着实担心哪天李满囤犯浑,把这些树给砍了,以便空出地来种菜,所以,红枣觉得有必要把预防针给提前打好。
这院子里的花树是余庄头和他爹、他爷三代人的心血,闻言当即便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在高庄村还是高庄的时候,庄子里也有不少花树,可惜,高家犯事后,这些树便即就为县里安置的流民给砍去取暖用了。
有此前车之鉴,余庄头自是也怕李满囤砍了这些树。
虽然这些树,只是先前主家的喜好,并没有什么出息,但这院子是他祖辈的劳作,余庄头还是极有感情的。
“小姐,有见识。”于庄头毫不吝啬地赞道:“这房前的树,大多是原来的谢老太爷居官时,花重金从别处运来,分到庄子给培育的。”
余庄头的话有点夸大,谢老太爷当年确是运了不少花木回来,但都长在谢家主宅和几个大庄子了。
似老北庄这样连个谢姓都没有的庄子,是压根没机会的。
不过上行下效,余庄头的爷爷自从知道主家喜欢花树后,便即就留了心。然后在听说高庄村流民砍树时,便即就带着儿孙混在流民里挖了不少花木回来,栽种在庄子里,精心伺候,就希望有一天主家心血来潮,来庄里瞧瞧,然后赏他们一个进身,不必世代都窝在这个庄子里。
结果,没想到余家三代人兢兢业业五十多年,都没等来一个谢家人,只等来一个庄户出身的新庄主李满囤。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李满囤不大理解谢老太爷做官为啥不给家装银子,而是装花树––难道雉水县本地的桃花、杏花、石榴花还不够好看吗?但听得重金二字,还是上了心。
庄户人可不兴糟蹋东西,特别是钱买来的东西。
于是,李满囤点头道:“既是花钱买的,就好好留着。”
“横竖,我家人口少。五间瓦房也够住了。”
余庄头……
思揣一刻,余庄头方说:“老爷,这里是庄子的正堂。”
“是老爷您查账、理事的地方。”
“正堂的东套间,铺了炕,老爷理事累了,可以休息。”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这房不住人。于是,红枣当下笑道:“爹,这屋是您的客堂,见客的地方。”
“我听说富贵人家的规矩大,男客女客都是分开见的,不似我们庄户人家,就一个堂屋。”
这么一说,李满囤也笑了:“你说的是。先我进城时,也听说有钱人家的院子都是二进、三进的,四五进的也有。”
余庄头一听李满囤明白过来,立舒一口气,笑道:“老爷、小姐说的是,这处客堂后面,才是正院。”
“老爷、小姐、你们穿过客堂,就能瞧见。”
踏上客堂的台阶,红枣忍不知吐糟:这人住的房子刚啥修得跟神佛住的庙宇似的,上上下下的麻烦不说,还给我一种进庙烧香的神圣感。这是在闹那样
(谢家大爷:我们富贵人家,要的就是这种端坐正堂,旁人过来膜拜的尊重感。学着吧,小红枣。)
客堂五间,居中三间都是堂屋,当中贴墙摆了条案,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这些和红枣家的堂屋格局一样,差别也就是条案更长一点,八仙桌,太师椅更大一点而已,当然,木头也更好一些,不过,红枣和她爹两个人,都不识货,看不出来。
与红枣家堂屋不同的是,这间堂屋除了以上内容,还多了八张椅子和四张茶几。每两张椅子间一茶几一行排着,整排了四排。这架势,就和红枣前世看的电视梁山寨里的聚义分赃厅一模一样。
红枣:这派头,对她家来说,好像有点大啊。
客堂的东间,倒是如余庄头所说,南窗下铺了炕,东墙开了窗,放了案几,几上摆了笔墨纸砚等文房。北墙和西墙,则是放了两排空架子。
红枣瞧这架子像摆书用的。
西间和东间类似,就是铺炕的地方,换摆了一张书桌而已。
屋子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住过,但干净得一尘不染。对此,红枣蛮佩服余庄头:干事不是一般的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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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老北庄的院子
老北庄的院子
站在客堂的后廊,红枣方知道,这客堂的东西两面都有荷塘。两处荷塘和后面的河水相连,后河里也长着荷花。这时节,荷花虽说败了,但叶子还在,田田圆圆的,还算能看。
后河上有石桥,石桥的那头连着的就是庄子的正院。
走上石桥,余庄头道:“老爷、小姐,这正院有门堂五间、正房五间,然后又东西厢房六间,耳房四间。”
“正房后面又有一排十一间库房。如此,这正院共有三十一间房屋。”
说着话,行到院前,余庄头先拿钥匙开了院门,方才请李满囤、红枣进去。
正院果是如余庄头所说的房屋不少。与客堂一样,正院的地基也是三四尺高,房屋也都是七架梁的大屋。不过,正院最好的地方是所有房屋的回廊相通,雨雪天进出可以不湿脚。
李满囤瞧着这院子,心中欢喜异常。这院子,比他刚修的宅院大了两倍还多,换算成银钱,得有四、五十吊。室内虽没啥家什,但院子东南角,有一口井,这便又是几吊钱。
这样算下来,竟又是白得几十吊钱。这桩猪油熬八爪鳌方子换庄子的生意,他做得不亏。
红枣瞧这院子回廊下的地还都是泥土,连花木也没有,便即就知道,这院没住过人。
“这院,没人住过?”红枣试探问道。
“没有,”余庄头摇头:“前庄主谢家,只管家们收租时来过。”
“管家们收租,只在客堂,这正院没人来过。”
红枣一想也是,这庄子离城就十来里,牛车来去也就半个时辰,管家们实无留下过夜的必要。
“这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不漏雨吗?”红枣问出心底的疑问。
“不漏,”余庄头回道:“每逢大雨,小人都会来瞧瞧。”
“再就是,这正院和客堂的房屋,三年必重铺一次瓦,重粉一次墙。”
“所以,小姐尽管放心,这屋子一点不漏。”
“此外,这院里的炕和火墙,也都是前年大修时改建重盘的。”
这次,红枣是真的佩服于庄头了,明知这房子没人住,还好好维护,即便是谢家规矩大,也不可否认这是个人才。
看着廊下刷得通红的柱子,红枣忽想到一事,便即问道:“这修屋子、刷墙都要钱。”
“这钱从哪里出?”
余庄头笑道:“这修屋、刷墙,以及修桥,补路都有定例,每年庄息里预留的十吊钱,就是干这些用的。尽够了。”
红枣心说:果然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钱算物业费,为了住得舒心,必须花。
正院后面又是一片石头打就的围墙,围墙上有门,门外又是条河。河上也有石桥,石桥那边,就是一片刚收割完的稻田。
稻田里人影晃动,瞧样子,是半大的孩子在捡稻谷。
余庄头道:老爷,咱庄子水田少。
三十亩水田前天就收好了,现都在晒场晒着。
您可要去瞧瞧
李满囤关心粮食,自然立刻答应。
走过石桥,红枣瞧得更清楚了。七八个孩子,男女都有,大的有十二、三岁,小的也有七八岁。
看清孩子们身上的衣裳,红枣禁不住皱起了眉。
李满囤家虽然穷,但一年三节,家里人还是都能做一身粗布衣裳,包括孩子。所以,红枣家里衣裳虽也有布丁,但补丁也都还算齐整。
于是,前世看过建国初期生活片的红枣也就没觉得自家穿得有多寒碜。毕竟国民不打补丁也只是这近四、五十年的事儿––她妈,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也都穿过补丁衣裳。
可这些孩子,身上,都穿的啥?男孩子的裤子,最长都在小腿肚,女孩子的裤子虽说都在脚踝,但那个补丁打得,红枣觉得就这缝补的花的线,已经够织块补丁布了。
余庄头却习以为常。他见红枣看着几个孩子,心念一动,对李满囤道:老爷,我叫两个孩子过来陪小姐玩。
经这么一说,李满囤想起自己当年对同伴的渴望,便即笑道:行!
余庄头闻言立招手叫道:四丫、五丫,你两个过来!
捡稻的孩子早看到余庄头领着两个人过来了。他们也听说了庄子易主的事,感知到家中长辈的惶恐和茫然,当下,也不敢自己靠过来,只聚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孩子中的四丫、五丫忽听到大伯召唤,不知何事,便惴惴地跑过来,结果,却听他大伯说道:老爷,小姐,这是小人的两个侄女。
四丫、五丫听说,赶紧蹲下福了一福,极规矩地说道:四丫/五丫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见两个丫头极有礼貌,便即以为是谢家的规矩如此,也不以为意,只笑着点点头,对红枣道:红枣,你同她俩一处玩,可好?
红枣自幼只跟着王氏,跟其他人,即便家里的两个姐妹,李玉凤和李金凤,一点也不亲密。
李满囤不知道红枣这性子是否是受他和王氏的影响,他夫妻两个人性子就独,都没啥说得来的朋友。
李满囤知道这种性子不好,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挺希望红枣的性子能改一改,不要随了他夫妻两个。
李满囤瞧余庄头办事周成,两个侄女也是一个十一二岁,一个八九岁的模样,正合给红枣作伴。
红枣想了想,同意了。她想知道这么挣钱的庄子,里面的孩子穿这么破的原因:是余庄头的私心,还是其他?
前世看过电视剧《包青天》、《康熙微服私访》的红枣,也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
余庄头同李满囤去了晒场,红枣不想去染一身灰,便即就立在原地没动。四丫、五丫奉命陪着红枣,心里紧张之极。
四丫、五丫自幼就知道,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被主家选中,进城伺候太太和小姐们,不然,就得一辈子困在这个庄子,或者被管家指亲到的另一个庄子。
现在难得有机会和小姐独处,即便知道这个小姐只是前村的庄户,但历年来根深蒂固地为奴思想,还是让四丫五丫对红枣心存畏惧––小姐就是小姐,一句话就能发卖自己。
红枣见两个女孩低着头,不吭声,想了想问道:这庄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四丫犹豫了一下,紧张说道:庄里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正院后面的河。
那河里有荷花,夏天可漂亮了。
而且可以摘荷叶和莲蓬,还能捉虾。
红枣心里问道:那能抓鱼吗?
不能,四丫摇头道:荷塘的鱼都是养着留交租的。不能捉。
捉鱼,只能抓水田里的鱼。
而且,捉到大鱼得交到荷花河里养着,不然,年底凑不足租,就麻烦了。
红枣一想,可不是吗,这世界都是野生鱼。这野生鱼要长到五斤以上,可是不容易。
红枣不接茬,转问道:荷花夏天才有,还有其他类似的地方吗?
五丫鼓起勇气道:后山你去吗?
庄子后山有一个山头,这时候开满了黄花。
黄花虽然没有荷花好看,但一大片连在一块儿,也是极好看的。
黄花,红枣心说:别是菊花吧。这我得去瞧瞧。
红枣便点头道:好啊,我们去瞧瞧吧!
到达后山,先要经过庄里的地。红枣走着走着,不觉奇道:庄里的宅地在哪儿啊?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一般来说,村里的宅地就是村子的中心,红枣感觉都穿过整个庄子了,偏还没见到庄里的住宅。
宅地四丫想了想道:庄里宅地只有主院那处。
主院只有老爷太太小姐们住的。
红枣……
我们平时就住在地里。四丫想了想,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块地说:刚我家过去了,这是五丫的家。
四丫说住在地里,还真是住在地里。站在三间还没玉米杆子高的泥胚草顶房屋前,红枣一脸震惊。
不是没见过泥草房,前世网红动响网站上,红枣因为新鲜关注了一个在非洲出差然后就顺便直播非洲某地乡村生活的号。
通过这个号,红枣见识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贫穷。后来到了这界,红枣也没少回想这段记忆来忆苦思甜,阿q的安慰自己过得还不算太差,毕竟住的瓦房,穿的衣服––她好歹穿上了裤子,不必似非洲某些女人一样,裹个床单就出门。
但现在,红枣见识了比非洲泥草屋更寒碜的泥草屋。五丫家的泥草屋竟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
进屋,正常人家走台阶,是步步登高,五丫家则是后辈(背)更比前辈(背)高。
这得穷成啥样,才是连土胚都得省着用啊。
这还是余庄头的弟弟家呢,可想而知,其他家,得穷成啥样
红枣不以为余庄头在做局骗她。这房子生活的气息和主院的没人气都让人一目了然。
三间房中间没有任何隔断,也没有任何窗户,所以,这唯一的屋门打开时冲出的气息像积存了几百年的老陈醋,独特得让人永世难忘。
房屋,如果能叫房屋的话,东墙、西墙都铺了炕,炕席的边沿参差得像春晚上宋丹丹扮演老太太时笑豁出来的门牙。
灶台设在屋中间,几个引火的草团散落在一堆捡来的枯树枝上。水缸缸盖的水瓢底残留的水迹,以及屋外玉米杆子和泥搭的鸡窝里的鸡,原木活泥围的猪圈里的猪,连粪缸都没有完全就是露天大坑存在的茅房––看着这一切,红枣终忍不住,问五丫道:你家没石头吗?
五丫道:庄里的石头都在建庄子的时候捡光了。
现在再想用石头,就得花钱去采石场买。
我们钱不够,买不起。
红枣想着庄前那几百米长的石头围墙以及庄里的碎石道路,沉默了。
大些的四丫见红枣脸色不对,赶紧描补道:小姐,其实我们庄子比起别的庄子来,好多了。
起码,我们都能吃饱。
真的,小姐。老爷只收六成的出息,已经是别家想都不敢想的恩典。
小姐,我们还是去看黄花吧。我会编花环。
一会儿,我给小姐编一个。
不由分说,四丫连哄带骗的把红枣骗到了后山,当然,这其中,也有红枣顺水推舟的缘故。
立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前世那么发达的社会,都还没能完全消灭贫穷,以现世自家那刚刚侥幸脱贫的家底和见识,红枣真不以为她能马上就有办法。
慢慢来吧,红枣想,自家一家发家算快的了,都还用了六年,现要解决这几十口人的贫困问题,不说五十年吧,起码十年是要的。
黄花如红枣所想的是黄菊花,只是花型特别小,只有前世泡茶的杭白菊那么大。
这么小的花,跟野花似的,红枣想,估计没人愿意买来观赏,若是白菊,倒是可以晒晒泡茶。
想到泡茶,红枣想了想,决定摘点回去试试。反正试试又不花钱。
四丫手巧,见红枣摘花玩,便即拿山里的枝条编了个篮子装花,还不忘告诉红枣:小姐,这花,你玩腻了,别丢。
你煮猪食的时候,倒进去,猪吃的。
红枣……
红枣很想撬开四丫的脑袋瞧瞧,里面都装的啥
明知道自己是小姐,为啥会认为自己在家还得煮猪食难道自己长了张烧猪食的脸明明她和她娘不煮猪食都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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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只鸭子
一只鸭子
回去的时候,李满囤瞧见红枣提了一篮黄花,笑得一脸褶子。经过了八爪鳌换庄子一事,李满囤巴不得红枣再来这么一次,搞个更大的庄子。
对,李满囤承认,我就是这么贪心。我穷过,所以我怕穷,我希望钱,不,地越多越好。
余庄头瞧两个侄女和红枣处的不错,也很开心。
庄仆女儿,也是庄仆,婚事就是庄主的一句话。余庄头不指望侄女飞上枝头变凤凰,他只是希望孩子能活得好一点,活得有点人样,不要一辈子在这庄里受穷。
对于做药,红枣唯一的了解就是制枸杞。于是红枣回家后,把一篮子□□放锅里蒸了蒸,便即就放在前廊里晒。
王氏瞧见顺手捡了朵菊花放嘴里嚼了嚼,然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呸!王氏啐道:这么苦!
猪都不会吃,谁会买
真的很苦吗?红枣不信,明明四丫说猪喜欢吃的,于是也捡了一朵放进嘴里,然后也一样吐了出来。
真的很苦啊,红枣苦得直吐舌头,心说这得多自虐,才会拿这货泡茶啊。
想来,前世也不是没有□□,但大家都拿白菊泡茶,这就是说,一般人都是受不了这份苦。看来,卖花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算了,这条路不行,换条路再想吧。至此,红枣便即丢开了□□花,不管了。
李满囤自去了庄子后,回来便即就合计上了。一亩地,李满囤能得15石稻谷,30亩地,就是45石。
这45石稻谷,光堆着,就要不少的地方。他宅子小,可放不下。何况,他家里的两亩地,也收了5石稻谷,除了留出做种的部分,下剩的可以出3石米,合540斤,差不多够家里吃了。
此外,今儿余庄头还商量拿20石稻谷和他换玉米和红薯。因为庄仆从45亩玉米和15亩红薯地里得来的出息根本不够吃,便即就只能30亩水田里得到的稻谷来换粗粮。
李满囤想着他自家还收了近千斤的红薯,便即就按市价把庄里的红薯全给换了稻谷,余下的又换了玉米。
所以,这么算下来,李满囤今年秋收庄子将出息65石稻谷和9000斤玉米。
于是,李满囤思考再三,决定这么多粮食就先搁庄子库房,然后得便的时候,再卖出一半。
活到三十五岁的李满囤早知道粮食珍贵。别看过去这五十年,高庄村没闹过水荒,但干旱、冰雹、蝗虫、倒春寒也都有经历,总之,信老话“五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是没错的。
所以,李满囤只敢卖一半粮食。也不只他,村里家家都是这样。
次日,李满囤得闲去庄里找余庄头说了换粮和把秋收粮食放庄里正院库房的事,余庄头闻言喜出望外。
庄仆几乎家无余粮,庄主若肯在庄里设粮库,几乎是给了他们抵御荒年的保证––荒年,地主们为了护住粮库,都会给粮库的护院粮食。老北庄庄户不多,到时候只要一家出一人护粮,这人得的粮食就能够全家活命。
说完话,李满囤挑着余庄头准备的十只鸡、四只鸭和两百个鸡鸭蛋回家来了。先前两只鸡,余庄头坚持是庄仆们的孝敬。至于鸭,李满囤家没养过,所以先拿四只回来试水。
昨儿,李满囤也和余庄头说了鸡鸭鱼分次送的事。余庄头自是乐意。
鸭也就算了,鸡这玩意容易遭瘟,一遭瘟,全庄的鸡差不多都能死光。然后为了完成上缴,他们就得从牙缝里省出钱来买高价鸡顶上去。现在换成分批送,则就极大的降低了他们年底赔钱的风险,这实在是太好了。
若非庄主家人口实在太少,余庄头恨不能把猪也这样按月送过去––这畜生也是和鸡一样,容易遭瘟。
至于鱼,那就更好了。新庄主除了一年四节各要十条用于走礼外不再限制一定要五斤以上的鲢鱼,鲫鱼,鳊鱼,鸡脯子六两以上都能按斤顶,这任务也是轻松好多。
至于蛋,就更不是问题了。庄里11户庄户家家都有一窝鸡,每家一个月交20只蛋就好。
其实,余庄头想:这新庄主虽然穷了一点,远不及老庄主的富贵,但也不算不好。
这新庄主因为穷,就更依赖庄子的出息,便即就越想把庄子搞好,连带的他们这些庄仆日子也能过好。不然,搁老庄主手里,再辛苦,还不是无所谓,说送也就送了。
家里的鸡窝都是现成的,就在临河的那条路上。
李满囤进家后便即把十只鸡和四只鸭放进了鸡窝––余庄头说了他们就是这么养的。只是鸭子白天要额外放到水里吃鱼虾。
鸡鸭放好,李满囤瞧着宅西已经干得露出淤泥的积水潭不禁有些皱眉,就这一个烂泥潭,能有鱼虾吗?
思索良久,李满囤摇摇头,算了,不行,就不养了,吃了算了。
想通了,便不恼。李满囤丢下鸭子,自去河边的菜地摘了些老菜叶丢了进去。
看了一会儿鸡啄菜,满囤和王氏说:“这处养了鸡,没树遮荫可不行,我去林地移两棵桃树来。”
桃树遭虫,养鸡窝里正好给鸡啄。
王氏闻言便即笑道:“我正想去林地看看姜和果子。你去,我就不过去了。”
“我就直接摘刺棘果去了。”
“去吧!”李满囤边回话,边去工具房拿锹,他得先把河边准备种树的坑先挖好。
当天傍晚,李满囤自林地挖回一棵人高的桃树后告诉王氏:“姜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便起了去。”
“爹,”红枣在旁边插嘴道:“咱家庄子的山地里也能种姜吧?”
如果,红枣想,庄仆们能够在山地种上姜,必是能多进些钱,这样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不然,一直这么穷着,她还真下不了手剥削。
“对啊,”李满囤一拍腿:“那我明儿早上告诉他一声去。”
庄仆们种姜,他可是有六成出息的!不然,只他一人种姜,收益着实有限。
晚饭后,李满囤告诉王氏明儿把鸭子宰了,自提了另外三只鸭子出了门。
按着先族长家、再二伯家、最后自家爹的顺序,李满囤给送了鸭子。
今夏,族长家的李贵林、二伯家的李贵银整帮他修了两个月的房子,偏今年秋收,李满囤都没给两家帮上忙,李满囤心里过意不去,便决定一家送一只鸭子给他们补补。
意外收到鸭子的族长和李春山,自是高兴。不说鸭子在他们村稀罕,只李满囤这份心就让人慰贴––满囤这(兄弟、侄子)并没有因为发财,就不认他们。这才是最难得的!
对于李满囤送鸭子过来,李高地自然也是高兴。这些天,他被李满园的好吃懒做搞得怀疑人生,现看到李满囤的孝顺,终是感到了一丝欣慰。
不管怎样,李高地想,他教养的满囤还是极好的。
李满囤问李高地秋收咋样了,还要不要他帮忙。李高地思了一刻,摇头道:“今年,满仓买了牛。”
“咱家不用再去排队借牛,活便即就没以前那么赶。”
“倒是你自己的地咋办准备啥时候耕,要用牛?”
李满囤想了想,方道:“明儿,我想先把姜给收了。”
“姜收好了,就去耕地。”
“到时,我到我那个庄子借头牛,就行了。”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安排很好。毕竟姜是大事,族里很多人等着呢––虽然有了枸杞,但谁家也不嫌钱多。族里大部分人家都是劳动力过剩,就缺活干。
李满囤送完鸭子,自己家去了。郭氏眼见白得一只鸭子,正自欢喜,不想于氏突然说道:“郭家的,满囤这只鸭子既是送给他爹补身子的。你明儿便就煮了罢。”
“煮好了,”于氏一字一顿地说:“你记得提醒我,送碗给满园尝尝。”
毕竟是当了几十年家的老主妇,于氏敲打郭氏可谓是驾轻就熟。
别以为分家了,于氏轻蔑地想,这家就轮到你这个做人儿媳妇的高声!我和他爹还在呢,你还是慢慢熬吧!
郭氏为于氏的话气得心颤,但还是只能忍耐说道:“知道了,娘!”
郭氏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明白。看这次秋收大房只帮着割了两天稻就知道,李满囤对他两个兄弟再不似往年那样同进同退。
今儿大房送这只鸭子,也只是孝敬他爹,跟两个兄弟都没啥关系。她们二房今后若再想占大房的光,便即就只能攀住公公这棵大树,而婆婆把着公公,连带的,她便得继续忍着婆婆。
忍吧,郭氏宽慰自己,只要再忍五年,到那时大房过继了贵吉,这一大家子,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余庄头现最头疼的事就是老北庄这个庄子太小了,开出来的水田加旱田一共才110亩地,均到他们每个人头上才一亩七分地,等交了出息,每人才合七分地的收成。
七分地的收成什么概念以一亩地一季玉米收500斤算,七分地,也就是350斤,再加上一季小麦,收200斤,七分地,140斤,两者相加,一年就出490斤粮食。而一个壮年男子,以一顿半斤粮算,一年就得有550斤粮。
这490粮完全不够吃。现在庄人还能吃饱的原因,就是女人和孩子嘴里能匀出粮食,若等哪天匀不出粮食,这日子就难过了。
发愁的余庄头听说李满囤让种姜,立刻就喜出望外––庄里的林地若能用上,这庄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于是,次日李满囤去了一趟庄子,便带回来余庄头同两个庄里最善种地的老农。
眼见挖姜的人手够了,王氏就不去林地,改去山头继续摘枸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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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还是一个孩子呢
眼见日头越升越高,而她娘王氏却还在手不停息地摘枸杞,红枣不觉有些心急––昨儿,她爹李满囤可是说了,今儿吃鸭子。
红枣是爱吃鸡,但并不妨碍鸭汤也是她的心头好。
甚至,红枣还以为鸭汤的鲜美更甚鸡汤––红枣前世的街面上多的是鸭血粉丝汤,而少有鸡汤店。
所以,只要联想到城市商业街的寸土寸金,便即就能得出鸭汤味胜鸡汤的结论––这可是长期以来广大人民群众拿嘴投票的结果。
作为一个长期的外食消费者,红枣自然知道满街卖鸭汤的店家在吹嘘自家食材主料老鸭的年份上都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故对于今儿中午将吃的鸭子充满了期待––这不仅是红枣这辈子吃的第一只鸭子,而且还是老北庄天然河道放养五年的麻鸭,是红枣前世有钱也买不到的真正天然食材。
广告里炖老鸭都要慢火,红枣看着日头觉得若再等下去,就赶不上午饭了,于是便拉了她娘一把:“娘,时侯不早了。”
“该家去做午饭了!”
“您别忘了,今儿林地里,还有人给咱家挖姜呢!”
王氏闻言一愣,庄仆的饭,也要她给预备吗?男人出门前可没提啊!
虽然没使过人,但见过庄仆身契的王氏却知道庄仆是她家的奴婢––其身份地位比族长家的长工还不如。
长工觉得主家不仁,还可以和主家解约,而庄仆,则生死都捏在主家手里,就是无故被主家打死了,也没处说理去。
这些都是来家里挖井的崔师傅的原话。
崔师傅还说了就是她家的家务,诸如洗衣、做饭之类,也都可以使唤庄仆来做。
现城里的老爷们都是这么干的,不然,诺大的几进院子,光扫地,只太太奶奶们扫,就是从早扫到晚,一天也扫不完呢!
但庄仆来给家里帮忙,王氏想:而自家若真不给饭吃,这话传出去,没得又是好说不好听的。
多年来王氏因没生儿子,背地里都没少被人批评议论––说她德行不好,福分不够,所以才不该有儿子。
而她婆婆于氏家常没事更是骂她和她男人心坏––前世不知孝顺,故今生才早死了亲娘,说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若这辈子,她夫妻还这样继续心坏,不孝,只怕来生连人都做不得了––她两个将要被阎王爷判罚投胎畜生,给累世的爹娘做牛做马,偿还生养之恩。
而现今,无子的恶报,就是上天给她夫妻的警告––都成畜生了,自然就不配享子孙祭祀了。
于氏骂她还不算,还拿她两个妯娌做对比。说她两个妯娌,不止出生好、嫁妆多、人能干、而且心地好,懂孝顺,故才能一举得男,从而好上加好!
如此被于氏的因果报应论荼毒十来年,软弱的王氏便即就把自己生儿子的希冀寄托在修正自己的德行上––遇事,不管有理没理,她都已习惯先自我检讨一番。
眼下也不例外。
不给干活的人饭吃,王氏寻思,这话经了人嘴,就不知最后得歪成啥样了。
当即地,王氏住了摘枸杞的手,收拾篮筐,准备回家做饭––她家现在有的是粮,她可不愿因几碗饭而落人口舌,被人拿儿子和德行来说事。
到家后,放下枸杞,王氏便准备杀鸭。
这是王氏第一次杀鸭。王氏想着鸡鸭长得差不多,这杀鸭和杀鸡该是也差不太多。
故王氏烧了锅热水,然后便提着菜刀去鸡窝抓出了鸭子。正准备去粪缸前杀鸭,好让鸭血流到粪缸里做肥呢,不想红枣递来一只海碗。
“娘,”红枣说:“你把鸭血滴这碗里,咱们做血豆腐吃!”
王氏一愣:“这鸭血能吃”
“你贵林哥先前可说过,城里富贵人家都不吃鸡血,吃了容易招病。”
李贵林城里念过书,王氏对他的话非常信服。
不是招病,红枣搁心底给她娘纠正,是发病。
鸡血营养价值高,含有多种活力成分,吃了后能让人精神亢奋。有慢性病的人吃了鸡血后,精神上是亢奋了,虚弱的肉体却减了休息,可不就要犯病吗?
若鸡血真是一无是处,前世也不会有人能琢磨出通过往人身体注射新鲜鸡血来治病的“鸡血疗法”了,且受众颇广,一度甚至曾引发鸡价上涨––以致几十年后的网络时代都还有“打鸡血”这个流行词。
鸭血营养与鸡血相当,但却没有鸡血中那种让人过度兴奋的成分,且性寒、败火,故才店铺遍地开花,广受欢迎。
不过,与她娘王氏讲述鸡血鸭血区别,难度太高,红枣懒得费这口舌,便只说:“娘,这鸡和鸭根本就不一样,鸡血不能吃,并不代表鸭血也不能吃。”
“我听余庄头说鸡容易遭瘟,鸭子却不容易生病。”
“经常一窝的鸡都死光了,同窝的鸭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娘,鸡血不能吃,可能和这鸡容易生病有关。你想,这鸡有病,这血里也就有病,人吃了,可不就跟着生病吗?”
“而鸭子,根本就不生病。这血里自然就没病。”
“娘,你说,这好好的鸭血,白扔了,可是可惜”
王氏最爱惜东西,闻言立就信了五成,然后不过再追问一句“余庄头真是这样说的”,眼见红枣点头,便就真把鸭血给滴到了碗里。
一时放净了血,王氏又和收拾猪血一样将鸭血和热盐水兑了,放到一旁凝结。
等到拿热水给鸭褪毛时,王氏才体悟到鸭和鸡的区别––鸡,毛一撸就掉,而鸭,撸掉大毛后,皮上还留了一层黑色的细小绒毛。
这下咋整看见鸭皮上千万根小细毛,王氏傻了眼。
红枣也没想到吃只鸭子竟还有这个麻烦,不由得叹口气,找出家里的猪毛镊子来说道:“娘,我来给鸭子镊毛吧!”
为了能早些吃上鸭子,红枣也是拼了。
王氏担心这鸭子一时半会收拾不好,便即在灶台煮上饭后就去库房后檐挑了块腊肉,洗净后搁到饭锅里蒸煮。
忙好这一切,王氏方去菜园拔了几棵萝卜和青菜,然后又摘了几个茄子。
午饭,除了腊肉外,王氏还准备再做个肉渣炒茄子和青菜汤。至于萝卜,则留着预备下鸭汤用。
刚收拾鸭子的时候,王氏可是捡了半碗鸭油,可见,这鸭子得多肥。
捡出来的鸭油,王氏准备和猪油一样熬制,然后留着炒菜用。
果然,直待王氏午饭整好,红枣手里的鸭毛才摄了一半。
王氏道:“红枣,洗洗手,跟我去地里给你爹送饭去!”
红枣被这鸭毛磨去了吃鸭的热情,闻听此言,如蒙大赦,当即便丢了鸭子。
起身抓一把草木灰,红枣边搓手边跟王氏唠叨:“娘,你得打听打听这鸭子别人家都是咋整的”
“富贵似谢家,一天吃几十只鸭子,若都这样拔毛,厨子还不得累死”
红枣觉得一定有给鸭子快速褪毛的法子,只可惜她家不知道。
王氏嘴里答应,心里则盘算四只饭碗,腊肉要怎么分。
李满囤的碗,不用说,肯定肉最多,但余下三个庄仆的碗,具体要搁多少肉,王氏则犯了难––搁多了,她心疼,搁少了,她又担心被人议论小气和刻薄。
红枣实在看不惯她娘拿着筷子在几个碗里将几块腊肉匀来匀去的行径,便即就只能自己走开。
横竖前世的医学家说了,红枣想,是个人都多少有点精神疾病。
红枣觉得她娘王氏被于氏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这么多年还没报社,还知道尽量平均分配饭菜,已经很难得了,所以她现在才能容忍她娘身上这股子小家气。
红枣自己不爱看,就自己走开好。
相互尊重,其实,也不是很难。
拿到午饭的庄仆,包括余庄头在内,对王氏的送饭行为几乎感激涕零––常年玉米红薯当饭的他们,不止吃上了糙米饭,还吃到了好几块腊肉。
他们的新太太,委实是个好心肠。
收拾好碗筷,装进篮子挎回去的路上,王氏第一次为族里的几个女人围住。
“王家妹子,”同在林地里干活的一个族嫂亲热问道:“现在你家林地,帮着满囤兄弟挖姜的三个人,都是谁啊?”
“是你家请的帮工吗?”又一人问。
“唉,我说王家妹子,”又又一个自来熟插嘴道:“你啊,就是太向里了。”
“你家没人挖姜,族里叫一声。我们可不来帮忙了。”
“别忘了,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呦!”
“对,对,”又又又有人附和:“这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
“先满囤兄弟和族长说了,按去年十五文一斤卖姜种,可是要说话算话!”
至此,红枣恍然大悟:她说族里这些平时路遇她娘王氏,连眼皮都不抬的女人咋突然这么殷勤呢,感情是为了她家姜啊。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红枣又想,只从这份殷勤单看,今年世面上的姜该不是涨价了
红枣素知王氏不善应对这些破人破事,且还担心她不会说话落人口实,当即说道:“各位伯娘,婶婶,谁不知道种姜是我爹和族长商议办的。”
“我娘在家哪能知道”
几个妇人一想也是,王氏一看就是个不能拿人,只能被人拿捏的没脾气。平素人前,李满囤对王氏,似乎连句话都没有。想他们夫妻这么多年,至今只一个红枣,可见王氏多不得李满囤欢心。
男人都是这样,喜欢,才什么都好,不喜欢,就要么打要么骂要么干脆无视。
先没听说过李满囤打骂王氏,几个女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不管和王氏说啥都是白说。
有人瞧到红枣,想起李满囤对王氏虽一般,对这个丫头却是极宠的。八月节前,有人瞧到李满囤背着这丫头进城逛庙会,还给买红灯笼。
于是,当下便有人笑问红枣:“红枣,你说你娘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
“你爹告诉你了吗”
“我爹当然不会告诉我了。”
红枣对于从小孩子嘴里套话的人实在没有好感,当下恶意笑道:“不过,我爹和族长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了。”
“各位伯娘,婶婶,”红枣吊起所有人胃口后方慢慢说道:“我听我爹和族长商量的是按照什么市价,20文一斤来。”
“小郭婶婶,”红枣极天真地问开始那个说十五文一斤的妇人:“当时,我爹和族长说话时,你是藏哪里了,我怎么没有瞧见你”
“会不会是你藏得太远,”红枣最后做恍然大悟状自说自话道:“听错了”
小郭婶是红枣二婶郭氏同族的妹子,也是许了李家同族。当下听得红枣问她族长和她爹说话时,她在哪里,只得尴尬笑道:“别胡说。”
“你爹和族长说话,我怎会听到。”
“我也就是听别人这么一说。”
“小郭婶婶,”红枣笑得极其无辜:“那别人可是听错了。”
“当时我就在屋里,听得真真的。”
“我爹说––市价20文。”
反正,红枣想,她家的姜卖20文不亏,若是收购价不到,那也可往去年的市价上推。
至于听话只听一半,红枣笑了:别忘了,我可只有六岁。
我还是个孩子呢!
拿孩子的话说事,说破天去,也没理!
这么一想,红枣不觉有些心疼自己:唉,我才六岁呢,竟然就为爹娘操碎了心。不行,一会儿回去我得多喝点鸭汤给自己补补。
王氏不傻,她拙的只是嘴,现眼见得红枣随口就应付了族人,心里充满骄傲––她女儿心眼多得大人都比不过!
话实在说不下去,几个女人只能无奈散了,王氏和红枣见状也自寻了路回家。
二房的郭氏看人都散了,方自树后闪了出来,快步追上她的族妹,然后笑道:“我告诉你的,没错吧。”
“那丫头,不是一般的坏。”
“坏透了,”小郭氏恨恨道:“我恨不能撕烂了她那张b嘴。”
“看她还怎么张狂”
竟然敢说她偷听男人说话!她,活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呢!
“我劝你还是省省事,算了吧,”郭氏故意劝道:“那丫头鬼得很。”
“你看,她先前看着多老实!”
“其实啊,都是装的!”
“现在她看到她爹得势,立马就抖起来了。”
“我说妹子,看在咱同族的份上,我得提醒你,别招她。”
“我们家那位大房哥哥,是真的宠她。”
“八月节给她买一套衣服,就花了300文。”
“300文”小郭氏惊呼:“咱们做一身衣裳也才200文,这丫头片子,当自己是谁呢这样的衣裳也敢穿,也不怕折了寿数”
“可不是吗?”郭氏不忿道:“你看我们三房,八月节不过给岳家送了两块粗布,不过才400文,就挨了顿好打。”
“连带咱们一族的媳妇都受了敲打。”
“偏轮到这丫头身上,连个高声都没有,你说气人不”
郭氏气不过大房的顺心日子,便即决意给大房添点堵,让他们花钱悠着点,这些钱,将来可都是她儿子的。
“你婆婆也不管”小郭氏也不是傻的,狐疑道。
“咋管?”郭氏摊手:“大房分家单过。”
“而且又隔了一层。”
小郭氏一想也是,当下也不再言语。心里确是忌恨上了红枣。
郭氏见小郭氏不说话,也不着急。小郭氏的嘴可把不住门,没三天,族里妇人一准全都知道红枣衣裳的事。她等着看那时公婆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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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最好的生意
李满囤同三个庄户搁林地挖姜。李满囤才刚蹲下,便即听到有人问道:“这也是姜吗?”
“怎么瞧着像蒜头?”
李满囤闻声望去,不觉笑道:“不是姜,也不是蒜头。”
“这是百合。”
“城里药铺也收。”
“只是价钱便宜。去岁,只五文一斤。”
“能卖钱?那能种吗?”余庄头也来了兴趣。虽说这百合不及姜值钱,但一斤也抵五斤红薯了。
“这应该是去年从细水河河岸边野地里移来的。”李满囤想了想道:“许是地里有没收干净的根茎,今年又长了出来。”
“老爷,”余庄头问李满囤:“咱庄子也有河,您看我们庄子能在哪儿种吗?”
“对啊!”李满囤一拍大腿,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老北庄的河岸可不比细水河短。
李满囤当即高兴道:“种!今儿这些挖出来,你们就担回去种。”
“嗳!”余庄头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李满囤同三个庄户或推或担的运回了生姜和百合。
一到家,李满囤便迫不及待的将姜过秤,秤出了630多斤,与先前李满囤预估的差不多。
眼见一亩林地能收这么多姜,余庄头几人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老北庄里的山头虽多长着参天大树,但为了每年能伐树烧炭,也有两个速生林可以种姜。第一次种姜,没啥经验,有两个小山头练手也就够了。
商量好老北庄种姜的安排,李满囤便按户均一亩林地十斤姜种秤了110斤姜,给余庄头带回去。
庄里有地窖,保存姜种,很容易。
林地里的百合只收了半担。李满囤便即就让余庄头先挑着姜和百合回去,他则自提了竹筐,去细水河边挖百合。
余庄头他们是村里的生面孔,李满囤可不想村人由他们身上发现百合的秘密。
李满囤自住上新宅后,便不大来细水河。所以,再没想到,现今的细水河岸,除了几棵柳桃外,竟然连一处平整的猪草丛都寻不到––偌大的河岸上到处是翻挖过的黑泥洞。
显见得是有人抢先挖走了百合。
沿河走了一里地,李满囤瞧到牵牛下河饮水的李贵林,便即跟他打听。
“贵林,”李满囤问:“你知道这河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给挖成这样了”
闻言,李贵林也是一脸苦笑。
“半月前,”李贵林道:“村里有人进城卖枸杞的时候,顺带了村里野地里长的果子、根茎给药铺的人相看。”
“药铺的人说咱们河边先前长的那种夏天开各色大花,地底下的根结出来似蒜头一样的东西叫百合。”
“药铺收百合,一斤五文。”
“还有一种猪草,就是那个婶子炒了有股子鱼腥味的,叫鱼腥草。”
“药铺也收,2文一斤。”
“对了,似艾叶,藿香,药铺也都收。也是两斤一文。”
“村里人,得了这个消息,可不就见天来河岸边挖吗?然后,没几天,就挖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哎–”李贵林摇头:“搞得,我现在牛都没地儿放了。”
“只能每天拉到自家林地里。”
李满囤……
空手而回的李满囤一到家就和王氏说起这细水河岸挖秃了的事。王氏听说立拍腿懊恼:“哎,我先前还想着,今年细水河边两边的百合长得不好,许是去岁被我们给挖狠了。”
“我就想着今年咱先不挖了,好好养一年,明年再挖。”
“没想,却叫咱村的其他人得了便宜。”
李满囤也悔:“可不是吗?”
“现挖成这样,连留点做种,给庄子和自己家种,都不够了。”
“种,这倒是有,”王氏道:“还是六七月的时候,我在山头移了近一亩地的百合。”
“你要种,便去山头挖吧。”
李满囤闻言,当即就去山头看百合。毕竟,这关系着庄子明年的收益,李满囤可不敢懈怠。
自家山头上,李满囤瞧见近山顶处果有一亩来地的百合,不觉欢喜——不仅庄子明年种百合有了种,而且,庄子除了河边、山地也能栽种,这收益可就大了。几乎立时的,李满囤就挑了健壮的苗连根挖了几十棵,担去了老北庄,让余庄头栽种。
因不想招人眼,这山头的百合,李满囤决定还是和去年一样自己得闲了就悄悄来挖,不然,若被人知道了讨要种子,他谁给谁不给的,都是饥荒。
家里剩下的姜里,李满囤留够了一亩地的十斤种,然后又留了20斤家吃,余下500斤,边准备明天先去药铺问下今年收姜的行情,然后再告知族长处理。
安排好正事,李满囤家方准备吃晚饭。
自午后从林地回来后,王氏先处理了午前摘的枸杞,然后便即就一直在给鸭子摄毛。好容易把鸭子收拾好下锅,这天也眼见得就黑了。故王氏一个下午竟没能上山摘枸杞。
从锅里捞出鸭子,装碗端上桌,王氏自嘲道:“当家的,你今儿可要好好尝尝这鸭子的味道。”
“这鸭子整费了我大半天的工。”
“就连红枣也相帮着摄了小半天的毛!”
听说红枣也有帮忙,李满囤登时就笑了:“那我得好好尝尝!”
看她爹李满囤拿筷子叉起鸭子,手捏上了鸭翅膀,红枣赶紧阻止道:“爹,你分我个鸭腿吧!”
“一个小腿,就行!”
摄了半天的鸭毛,红枣让鸭翅膀上密集的黑色绒毛给膈应到了,即便下锅前,红枣已帮着她娘反复瞧过,确认鸭皮上的细毛都已经清干净,但这胃口却是给败坏了。
“真不要鸭翅?”李满囤狐疑地看着红枣,他闺女吃鸡不是就喜欢鸡翅膀吗?
“鸭子,”顶着李满囤的疑惑,红枣给自己拽了条鸭小腿,然后对着她爹扬了扬,干笑道:“我吃这个就好!”
李满囤看红枣真不吃鸭翅,便把鸭翅撕下来递给了王氏。
“这个鸭翅,”李满囤道:“红枣不吃,你就吃了吧!”
王氏受宠若惊,却不肯接,推辞道:“当家的,红枣不吃,你吃好了!给我做什么?”
“这翅膀都是皮,没啥肉,”李满囤将鸭翅膀直接丢王氏粥碗里,不以为意道:“我吃鸭大腿就好,那里肉厚!”
眼瞧见男人果给他自己撕了条鸭大腿后,王氏方从粥碗里捞出沾了米粒的鸭翅开始咬。
怪不得,王氏便吃边想:先前家里杀鸡,婆婆于氏总是给二房的儿孙分翅膀吃呢,原来这翅膀肉是这样的鲜嫩多汁,一点也不似胸脯肉粗糙塞牙。亏她先前还以为鸡肉也就是这么回事,还没腊肉好吃呢!
红枣咬着鸭小腿,斜眼看她爹娘为一只鸭翅推来让去,心里实在是无力吐糟。
把孩子和自己都不吃的食物,才给媳妇吃,她爹这思路,也是没救了。偏她娘,竟然没觉出毛病。
他两个,可真是夫妻!
早起,李满囤赶出门前,把家里制好的枸杞装进箩筐,回头瞧见前廊架子上红枣嫌苦而丢弃不要的□□花,便即用了一点纸包起来,揣进怀里。
李满囤的想法很简单:药不都是苦的吗?这黄花这么苦,说不定就是种药呢?
进了城,李满囤去药铺问了价,方得知今年虽然种姜的人多,但买姜吃的人更多。
吃过姜的人都知道姜的好处––一个头疼脑热,看病吃药得多少钱?但若能在寒凉初起时,切几片姜,加点红糖煎了水,趁热喝了,然后睡一觉,便即就能好。这得多省钱?
且今年很多极偏远的、没郎中瞧病的村子里的庄户都卖枸杞得了钱,买得起姜。故此,这姜的市场价格竟是涨了,要25文一斤,连带的药铺收购也是比去年涨了,收19文一斤。
得了准确的消息,李满囤方卖了枸杞,得了近五吊钱。然后又掏出怀里的纸包,请掌柜的看。
“掌柜的,”李满囤笑道:“不知道这黄花,你们收不收?”
掌柜的接过纸包,打开细瞧,然后又捻了一朵,方嘴慢慢的嚼。
“呸,”掌柜地也受不了这个苦,啐掉了嘴里的残渣,然后又端茶漱了口,方和李满囤道:“这是本草里面的□□。”
“我们铺子收的。”
“不过,你这制法不对啊。”
“这□□不能蒸,只能晒干,或者烘干。”
“蒸了,这药性可就减了。”
药铺掌柜和李满囤都是老熟人了。药铺掌柜记得李满囤这个第一个来卖枸杞和百合的汉子。
今年铺里的枸杞生意,让东家赚翻了天。东家赚钱,他们也沾光。今年八月节,东家直接给了他六十两银子的节礼钱,足抵他半年工钱。
所以,不用李满囤多问,药铺掌柜便即就开好了价。
“下次,你拿这个品相的晒干的□□来,我给你40文一斤。”
得了准信,李满囤又去了一趟四海楼,跟许掌柜买了两坛酒。再几天,崔师傅要来掏井,没有酒可不行,所以得便,李满囤就给买了。
许掌柜瞧见李满囤也极其高兴。
自得到李满囤的方子后,谢福连夜便即就被少东家派去了庄子做酱。
待三天后,庄子做出第一批酱后,少东家便起程去了京城。
谢福跟过去打点。于是,这雉水城制酱的总干事便即就落到许掌柜的头上。
这是许掌柜第一次代替谢福出面,居中协调调度谢家五大庄的庄头干事。也是许掌柜第一次知道少东家谋干的机密。
少东家计划用这猪油熬八爪鳌的黄金酱敲开省府薛皇商的大门,然后再通过薛皇商为东家谋官。
目前,少东家这一步棋已经成功。
昨儿许掌柜收到的谢福信里已经提到薛皇商上进的黄金酱烧豆腐已被列入内廷重阳宴的菜色,薛皇商已帮东家谢老爷在户部荐了官隔壁赤水县的县令。如无意外,任命半个月后就能到。
故信里谢福让许掌柜悄悄准备,以免谢老爷上任后搓手不及。
所谓的悄悄准备,也就是提前去赤水县探路,安排食宿,打探地方风土人情。
这事机密,故谢福嘱咐许掌柜务必亲自去做。这年头出趟门可不容易,许掌柜正准备着呢,可巧李满囤来了。
跟着少东家、谢福干了二十来天,许管家自觉自己脱胎换骨。
先前的自己还是见识太少,许掌柜想,好东西到自己手上,也认不出,最开始的四坛酱,买的那个瞻前顾后,战战兢兢。
这对比少东家和李满囤还没见面,就砸下一个庄子的气度,简直是天上地下。
亏自己以为少东家买酱是为了卖,正盘想着怎么卖酱能值回本呢,这少东家就不声不响与老爷得了一个好官。
有了这个官位,不管什么本,都全回来了。
结果,少东家还有后招。信里除了让自己为老爷做官准备外,又让自己敦促五个庄子秘密制酱,以备冬节时京里、省城和府县的孝敬。
似少东家这么个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却对李满囤、甚至连对他的小女儿都和颜悦色,许掌柜琢磨许久终琢磨出点味道。
自古以来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路遇贵人”。这所谓的贵人,并不是指高贵的人,而是特指能帮你成就,或成就你的人。
李满囤能成就谢家,他就是谢家的贵人,少东家自然就要与他结个善缘。
同样,李满囤此番也成全了自己,许掌柜想,他也是我的贵人。我自是也要同他结一份善缘。
丢下手里的事,许掌柜很同李满囤说了一会儿话,问了家里人的好和庄子的情况。
很少有人和李满囤这样亲切地说话,李满囤便即就把自己的近况说了,还再一次跟许掌柜表达了对谢家大爷的感激。
许掌柜见李满囤满意于自己所得,并不在意少东家拿了方子的得益,便即感触平生:最好的生意,就是这样相互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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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回了家,李满囤先把卖枸杞的钱交王氏收了,然后又找族长说了姜的价钱和分量,最后方带红枣去老北庄找余庄头。
最近的余庄头被一个接一个的喜讯砸得晕头转向。这次又听李满囤说姜今年收购19文一斤,当下激动得手都抖了。
一亩林地出600斤姜,这便就是11吊4串钱,庄户每家就能得4吊5串钱。有了这钱,庄户家家除了能买一匹布外过年还能杀一头猪,存一年的肉了。
“好,好,”余庄头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老爷,小人们一定好好种姜。”
李满囤也高兴道:“到时我也来瞧着。”
一亩林地,李满囤能得6吊9串钱,11亩林地就是近75吊钱,李满囤可不愿有任何闪失。
说完姜,又说□□。余庄头听说干□□药铺能卖40文一斤,立就把当日的四丫、五丫一并叫到了后山,然后又请红枣详细地给演示摘黄花的技巧。
红枣……
红枣有个屁的摘花技巧,但她理解余庄头的郑重,于是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诸如要只摘刚开的花,完整的花之类的要求以作安慰。
从此,庄里八个半大的孩子就有了每天去后山摘黄花晒黄花的任务。
第一批干黄花制出来的时候,余庄头亲跑了一趟县城,拿10斤□□换得了4串钱。
回到庄子,余庄头把钱分成两份,一份240文,记账,算给庄主,一份160文,则分给8个孩子,一人20文。
是夜,余庄头偷偷地给他爷爷烧了纸,顺便告诉他爷爷:他余家等了三代人的谢家家主还没来,但他等来了他们家的贵人。先前他爷爷连夜挖来的黄花终于遇到了赏花人。
看到孩子真的拿回了钱,家长们偶尔得了闲便即也会去后山摘黄花。如此,一个月后,家家一算账,竟发现都得了有六、七百文,当下人人欢腾。
这黄花虽然十月后会败,但来年三月,便即又会爆芽开花。从三月到十月,整八个月,都有收益。
李满囤对此也很满意。现在他这项干黄花收入一月能有7吊钱,往后一年摘八个月,便即又是一个五、六十吊,比起种姜的收益,不仅不差,还更稳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实里,这时才是九月初十,李满囤每天早晚还在苦逼的打干井水中。
中午,李满囤正干着活呢,族长李丰收来了。李丰收带来了姜种的消息。
早起,李丰收在家族祠堂召开了氏族大会。因知道族人们的脾性,这次大会,李丰收故意地没叫李满囤,他只提前告诉了李高地。李高地听说后想了想,便即就让李满仓和李满园同去。
李高地告诉李丰收:“满园分家了,以后他家的事就让他自己操心,我这边就让满仓替我去。”
李丰收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谁都知道姜好,也是谁都想种姜。现族人一听是为种姜的事,当天早上,31户家主或准家主,一个没落,全都准时到了。
过去三个月,为了能抢夺点山地,李氏家族的户头从25户飞涨到了32户,整多出来了七户。
32户中去掉李满囤一家,可不就是31户吗?
李满囤的姜价钱虽然比杂货铺一斤便宜六文,但一斤也是要十九文,这便比去年药铺的收购价贵了有四文。
于是,在李丰收说了买姜种的价钱后,就有人提出让李满囤按去年的收购价15文收。
李丰收闻言都气笑了,理都懒得理他,直接告诉族人道:“满囤的姜呢,就500斤,族里能分配的就320斤,一亩地10斤,族里要种姜的,就来我这里登记,有多的呢,我答应过里正,多了,就再给村里匀一点。”
有人一听,就更不乐意了,说道:“族长,先满囤不是说一亩能收600斤吗,怎么只有500斤了”
“有500斤姜,怎么只给族里320斤,这一户才合一亩地?”
又有人说:“昨天,我看到满囤领了三个生面孔在林地里收姜。”
“后来,那三个人挑了姜出了村。”
此人的话引起一番骚动,不少天开始东张西望,跟周围人嘀咕求证。
李满仓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嘴巴紧,别人问,都说不知道;而李满园则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他也不傻,他正想着得李满囤提携呢,哪里肯说李满囤的不好,嘴里便只说听族长的话就好。
别人从李满囤俩兄弟身上掏不到话,便即只能对李丰收发难。
“族长,”有人叫道:“满囤把姜偷卖给外村人,可不厚道啊。”
“这可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
“是啊,”有人附和:“族长,满囤今天怎么没来?”
“是说话不算话,不敢来吗?”
李丰收目光从说得最凶的几个人脸上转过,笑道:“我们先说500斤姜只给族里320斤的事。”
“另外的180斤姜,我做主,留给里正和其他八家里甲了。”
“他们一家二十斤。”
里正手里握着村里的土地、徭役和赋税,而里甲则是预备的里正。
没人觉得族长这么做有啥问题,当即纷纷表态道:“对呦,里正们的那份得留出来。”
“是哟,该的。”
“咦?”有人提出疑问:“里甲不是该9个吗?”
“咋只有8个了?”
李丰收笑了,就等你们问呢!
“其实还是9个,”李丰收说道:“只是还有的那个里甲是满囤,这姜原就是他的,故就不用再另外分了。”
“满囤?”,“里甲?”,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李满囤,谁不知道,李高地家的长子。今年都35了,还没得儿子。平日家常见到,都是低着个头、沉着个脸,和谁都不亲,和谁都不近,一副孤家寡人的独狼模样。
若非这次种姜、卖枸杞,族里谁也想不到这人会是个能人。
但能人又怎样?还不是没儿子,没后继。所以,夏天盖房,血亲里就只有李贵林和李贵银两个后辈见天来帮忙,就是他自己两个亲兄弟给出力也都是得闲、抽空。连带的,他们这些隔了房的人,帮忙也都是个面子情––如果李满囤的房子一直盖不起来,整个氏族都会在村里没面子。
在座的,谁都没想到李满囤能这么能:这才分家几天,就一下子成了里甲。
他这是走了什么运道?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李丰收好脾气地说道:“咱们村西的老北庄现在是满囤的了。”
“这个秋收,满囤要交近4吊钱的地税。在咱们村能排前四。”
“只等10月,县里完税的文书下来。”
“满囤就是咱们村的里甲了!”
消息太出人意外,屋里一片鸦雀无声。
在座的都是当家人,他们即便不知道老北庄,也都知道有庄子不仅意味着有许多的土地,也还代表着拥有众多的劳力庄仆。
李满囤这就过上使奴唤婢的日子了?
一直以来,高庄村的村人,人生梦想都是似里正家、族长家那样,有百来亩地,然后在家里人种不过来的时候招几个佃户和长工。
庄户人家,从来都没想过买人。买人使唤,那是城里的老爷们才有的做派。
李满囤忽的一下从连儿子都没有的可怜虫,一下子跨越成城里富家的老爷,这个转变有点大。族人一时间都有点方。
“难怪!”有那脑筋转得快的,反应过来后立拍了大腿:“我听人说,满囤家的闺女身上一套衣服,就值300文。”
“这么看,就对了!”
“满囤成了老爷,红枣就是小姐。”
“小姐的衣服可不都是贵的吗?”
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先前看不起李满囤,以为李满囤一定绝后的这拨人,在知道李满囤成为人上人后,立刻对李满囤充满了敬畏––李满囤成了里甲,儿子不再是问题,在座的不说全部,起码大半都愿意把儿子过继给李满囤当儿子。于是族人于李满囤的定位就是未来的里正,李满囤老爷。连带的他的女儿,红枣也成了小姐。
红枣穿件300文的衣裳,见闻者也只会羡慕她有个好爹,有能耐,能剩钱,而想不起她三叔李满园一月前刚为了400文粗布挨的打。即便想起,也还是觉得她三叔活该––世人都知“有钱赔女儿”,可从没听说过“有钱贴岳家”的道理。
一日之间,红枣成为全族少女的艳羡对象。
眼见没人说话,李丰收又道:“下面再问一遍啊。”
“族里,现在32户,除了满囤,其他的31户,有不要姜的吗?”
当然没有人不要,毕竟十斤姜,比市面上便宜六十文,二斤肉呢。
李丰收停了一刻,见没人出声,便即笑道:“既然都要,那就一户十斤。傍晚带钱来我家买姜。”
当下又有人有意见了。高声问道:“族长,那剩下的十斤姜呢?”
李丰收笑道:“我做主给满仓。”
“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李满囤他爹李高地现跟李满仓住,族长多给李满仓十斤姜,是天经地义。
对于自己也要掏钱买姜,李满园颇为气愤:大哥都那样剩钱了,结果还跟自己要十斤姜钱。
真是越有钱越抠!
对于李满园的抱怨,李满仓装听不见,心里确是明白:经过分家一事,他们和大哥之间,就只剩同宗这点香火情了。他爹不来,想必也是想到这一点,心里难过吧!
李丰收简洁地告诉李满囤,500斤姜,李氏一族,留下320斤,剩下180斤给村里9个里长和里甲。
对于这个分配方案,李满囤没啥意见。他把准备好的姜搬到李丰收赶来的牛车上,一同送到他家去。
李满囤家离李氏族人的聚集地太远,族人过来不方便,反倒是李丰收家便宜。
送完姜,李满囤便继续回家干活。
傍晚的时候,李丰收便送来了九吊加五串的姜钱,这500斤姜,竟是一天就卖完了。
拿到钱,李满囤一点没推让,照数全收了,于是李丰收也没出声,只是在心里替李高地可惜,但终也知道,人心不似烂泥,糊了,还能重抹。有些事,只要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王氏私心里觉得李满囤把姜卖便宜了,500斤足便宜了3吊钱呢,但她一向不多嘴,所以也只是心里嘀咕两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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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砖砌下水道
余庄头听说李满囤要借牛,当即就笑了:“老爷,咱庄里有的是闲人。”
“这世上哪有小人闲着,老爷干活的理?”
李满囤一想也是,便即就由着余庄头叫了庄子里养牛的潘安驾着牛车同他回村犁地。
有了牛,两亩水田,不过一天就犁好了。
9月12、13两日,潘安帮李满囤挖了两天的红薯,然后又用牛车把1000来斤红薯分趟拉回了宅子。
9月14日,潘安又驾着牛把李满囤家的两亩旱地也都耕了。
活早早干完,李满囤自是高兴。他想着潘安与他忙活了四天––虽说潘安是他的庄仆,与他忙活是应该的,但因想着潘安不来帮忙,在家摘黄花,还能得钱,便即就照着村里短工的行情,给了潘安四天的工钱200文。
潘安推辞不过收了,结果余庄头连夜又送回了120文。
“老爷,”余庄头如此说:“潘安给老爷出工,是天经地义。”
“老爷仁心,给潘安赏钱。”
“却是给多了,潘安可不能收。”
“老爷请想,小人们给老爷干活,结果老爷出的钱和外面请人一样……”
虽然余庄头只说了半截话,李满囤却是明白了,当即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庄仆给主人干活,不好谈工钱,只能是赏钱。若赏钱给得太多,风声传出去,以后主人再外请短工,就难办了。
毕竟,普通百姓也是有自尊的,并不愿意被人当庄仆一般看待的。
所以,此番余庄头提醒确是为主家考虑。
送走余庄头,李满囤把钱交给王氏,嘱咐道:“往后,庄人来干活,工钱你就照一般的四成给。”
“倒是饭菜,你给多整点肉罢了。”
庄子去了几次,李满囤也瞧到了庄仆日子的艰难。李满囤原身就是苦过来的,且现今自家日子委实好过,于是,李满囤就不肯多占庄仆们的便宜。
王氏听说工钱只给四成,不由得喜出望外,先前备饭的不满立刻一扫而空。
往后,王氏边收钱边想:家里做不完的活计倒是使庄人来做合算。一则,工钱便宜,二则活计做得精心。不然,活计找族人做,若做得不好,碍于情面,工钱照给、不能批评不说,还得矮着身子配笑脸,反还似欠了对方的情一样,让人如鲠在喉。
水旱四亩地,李满囤准备种三亩小麦,半亩油菜,半亩蚕豆。
现在的李满囤不缺粮食,所以他决定种点日常吃用的东西,比如给红枣磨牙的蚕豆,以及可以用来点灯,灯很亮的菜籽油。
耕地是李满囤的活,播种则是王氏的工作。
所以,对于李满囤而言,9月14日他就完成了这年秋收秋耕的大头。
李满囤有一个庄子的消息随着李氏一族生姜的配买,飞快地传遍了全村。而连着几天,潘安每天按时来给李满囤干活,地里干活的人确实都听到了潘安恭敬地称呼李满囤“老爷。”
至此,村人方完全相信李满囤不止有地,还买了人。
李满园羡慕死李满囤不用自己干活了。
分家以后,李满园受够了每日里家中挑水劈柴的活计—分家前,这两样活计李满园虽然也做,但大头还是两个哥哥。分家后,柴房和水缸分开,李满园若敢哪天偷一点懒,想不挑水或不劈柴,那么一家人立刻就吃不上饭。
而雪上加霜的是,他媳妇钱氏出嫁前是家中幺女,其人也不似大房、二房的两个嫂子会持家。
就拿用水来说吧。家里两个嫂子,哪一个洗米洗菜洗衣洗碗洗猪草,不是提下河去洗?
偏钱氏娇养,一应的米、菜、锅、碗以及衣裳,都搁家里用水缸的水洗。
如果只是在家里洗也就罢了,偏用水还大手大脚,不知节约。她做一次饭就要半桶水,洗一次衣裳更要半缸水。
一口缸,不过装两桶水。如何能禁得住钱氏如此花费?将水缸里的水用完后,钱氏就使他出门去挑水,全然不顾农忙时节,他地里的活计有多重。
钱氏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他。
幸而,家里还有他娘在。他娘于氏看不过眼,狠骂了钱氏一顿后,钱氏才算消停下来,肯似两个嫂子一样下河洗刷。不然,他每天啥事都不用做,每天只挑水都挑不完呢!
好容易挨过了农忙,现在又要上山摘枸杞。
当然,比起地里的活计,还是摘枸杞轻松自在。
如果,李满园想,他也买个人,然后把地里的活计和家中的挑水、劈柴都分给这个人做,他自己家常就只管摘摘枸杞,然后进城卖卖,再顺带四处逛逛,这日子得多美?
于是李满园便也动了买人的心思。
借着进城卖枸杞的机会,李满园开始打听买人的事。
九月十五,李满囤一早就去了城里买肉,然后按约去北门接了崔师傅同他徒弟来家掏井。
掏井,和打井一样,也是崔师傅脱了衣服下到井里,把井底的淤泥一勺勺地挖到桶里,然后由井架上的辘轳搅上来,倒掉。
崔师傅留在地面的徒弟则开始架锅煮糯米。
等糯米煮好,崔师傅方上了井,然后便即指挥徒弟和泥。
等泥活好,崔师傅又下井继续挖掉刚渗出来的泥水,然后方慢慢的开始拿砖重砌井壁,重凿脚窝。
不过一个上午,崔师傅就砌好了井壁。
午饭后,崔师傅又修井台和井栏。等一切都弄好后,崔师傅眼见糯米汁和砖还有多,便即就和李满囤商量了一下,然后叫过两个徒弟,使他们把李满囤家地窖下人的深井和三个存储室的支撑土柱子都拿砖给砌了。
虽然费了不少材料,但李满囤家的地窖却是不用再担心塌陷了。
是日,下工前,崔师傅又一次打空了水井挖脚窝时掉下的碎砖和泥水,然后告诉李满囤明早依旧接他来收尾。
九月十六,一早,李满囤习惯性地来井边打水,结果低头一看,只见井里一汪清澈照人的明镜。
井打成了!迫不及待地丢下水桶,然后又赶紧提上来,李满囤弯腰鞠了一掌水,只见清汪汪一掌水下,水下的手纹都似乎显得愈加清晰。
再低头尝一口,李满囤仰天大笑:哈哈,甜的,他确是打了一口甜水井。
按时接了崔师傅来家,崔师傅看到井,也很满意。
再一次打空井,崔师傅踩着昨天刚凿的脚窝下到井里,然后又刮了一遍泥。
再上到井上,崔师傅便拆了井架,重新给安了轱辘。
不过半天,崔师傅就结了所有的活。
虽然只干了半天活,李满囤依旧按一天给崔师傅结了工。
打到一口甜水井的李满囤懒得计较崔师傅的小算盘。就当给崔师傅的喜钱吧,李满囤如此想。
家里有了井,李满囤再不用每天几趟穿越半个村子去井边打水了。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轻松。
王氏也觉得轻松。这几天她每天去村里公井处洗衣洗菜,都有人跟她打听她家的庄子有多少亩地,多少庄户,秋收了多少粮食诸如此类。
这些虽然都被王氏以不知道给拒绝了,但还是搞得王氏烦不胜烦。现家里有了井,她就再不必去井边做话题了。
有了井,红枣也很高兴。第一,这个冬天,她不必和王氏在西北风中排队等水了;第二、她洗手洗脸洗衣都方便了,不必每次用水都心存愧疚。第三、以后夏天湃点黄瓜桃子,不要太舒服。
不好意思,这高庄村的夏天没有西瓜、香瓜和哈密瓜,目前只有黄瓜和桃子。
井台的出水直接出在西边的池塘里。没两天,红枣就发现近河的路见天一洼烂泥。
虽然都是清水,但红枣还是觉得难看。于是红枣蹲井台出水处研究半天,终于回想出了前世下水道的设计。
红枣找来李满囤,问他:“爹,你能把这地方挖开吗?”
“啥?”李满囤觉得自己听错了,刚修好的井台外边挖开,这是啥意思?
“这儿挖开,”红枣比划:“往下挖,挖深一点,然后,这用过的水从这井台这坑里出来后流进这个坑,然后,再顺着路挖道沟,沟直通河里。”
“挖好后,拿石板把这个沟盖上。这条路上,就不会都是泥水了。”
虽然,这个下水道很粗浅,但对于一个做it的剩女跨行业研究建筑排水的成果,也不能期待太高。
虽然红枣说得粗陋,但对于常年水田干活的李满囤而言,不过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不就是在水田排水沟上盖块石板吗?
李满囤依言在那条路上挖了条横沟,不过在盖石板前突发奇想,竟先拿糯米熬了汁,然后又活了灰泥,接着就拿砖砌了个宽一尺、高一尺、长五米的下水道。
红枣……
有了这个下水道,井台洗用倒的剩水,果然不再漫到土路上了。
李满囤仔细观察两天,确认这条水道确是不渗水,方拿石板盖了下水道,四周又再拿土填平。
经此,李满囤家的井台,周围清清爽爽,再没一处积水。
李满囤学会了拿糯米砌不漏水的下水道,一时间热情高涨,趁兴又拿石头把出水在河岸的口往下的地方又修了三米,这样水就完全流进了河潭里。
经了两处练手,李满囤热情不退,很干脆的从庄子里叫了两个人来,花三天时间,把正房四周的屋檐下都挖了排水沟,而厨房门外,更是无师自通地修了个城里街边常见的阴沟。
有了这个阴沟,再从厨房往外倒洗澡水,就容易多了––先前,还得把脏水提到河边,才行。
对于厨房的常规下水,洗碗水,王氏依旧倒进鸡窝里丢的菜叶上,洗肉、洗鱼水,则是倒进粪缸后加两勺土混混––李满囤家人口少,加上又没养牲畜,肥料不够,王氏便即就拿这些下水凑数了。
种好了小麦、油菜和蚕豆,王氏趁着有庄人在,让李满囤使庄人把河边的菜地翻了翻,种下了过冬的白菜和萝卜。
这次干完活,李满囤与了两个庄人一人六十文钱。两个庄人这三天都吃了肉,现又得了钱,自是千恩万谢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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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城隍庙敬香
稻谷颗粒归仓、稻草堆进柴房、生姜、红薯也收进地窖后,李满囤的日子一下子便闲了下来。闲着的李满囤不再需要打草鞋进城卖,便即就想起先前进城烧香的心愿,当即便拍板明日,十月初一全家进城去城隍庙烧香。
进城是件大事,李满囤故早早的就和余庄头说好,明天一早就让潘安赶牛车来接他。
庄里出来,李满囤便就进城,买了两条糕,又请了香烛,准备明日一早,献给神佛。
王氏听说进城烧香,也很激动。她带着红枣去了家里的林地,挑树上最红的苹果摘了一篮,枣子也挑大的摘了一篮。
十月一日,天刚亮,潘安就赶着牛车来了。李满囤一家也都换了最好的衣裳,就是八月节买的三套衣服,准备妥当。
帮着把准备妥当的三个篮子搁牛车上放好,红枣跟着王氏上了牛车。
平时拉东西干活的车,现在坐人,座位不过就是中间架着的一块厚木板罢了。
王氏爱惜衣裳。她瞧那木板只是块光木板,并没有上漆,便就拿手上下狠摸了一刻,直到确认木板面角都磨得光滑,不会刮坏衣裳,方才领红枣一道坐了。
李满囤则没上车。他坐到牛车的车辕上,这样一方便和潘安说话,二也便宜他瞧清潘安的赶车动作。
赶牛车,是每个庄户男孩的少年梦想。先前家里没有牛,李满囤的这个梦想便就只能压在心底,而现今有了牛,李满囤就觉得自己可以学习一下了。
事实上,自上次坐过谢福的骡车后,李满囤还添了赶骡车的想法––谢福都说了,晕,不是问题,习惯就好。
现老北庄就有两头骡子,李满囤觉得自己一定能习惯坐骡车,学会赶骡车。当然,在这之前,李满囤会先把赶牛车学好。
庄户人起身早,天才蒙蒙亮,路上已三三两两都是人。
李高地同李满仓、李满园也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眼瞅李满囤坐在牛车上,李高地立叫道:“满囤,你这是去哪儿啊?”
李满囤瞧见他爹,立刻示意潘安停车。然后待车一停,李满囤便即跳下车辕,笑道:“爹,我进城烧香去。”
李高地一听就明白了,当下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你进城给神佛好好许个愿心,让神佛保佑明年得个大胖小子!”
李高地的话说得真心实意,他现就两桩心事:第一,就是希望满园能学好,能好好干活;第二,就是希望满囤得个儿子。
李满囤闻言立告诉李高地:“爹,我今年刚种了油菜。”
“明年若得神佛保佑,心想事成。我就给神佛添灯油去。”
听了这话,红枣方才知道,感情他爹种油菜,不是为了家吃,而是给神佛点灯用啊!
李高地闻言,自是说好,目光扫过牛车,早恭敬立着的潘安立行礼道:“小人见过老太爷。”
车上的王氏也低头站着招呼:“爹!”
红枣跟着叫人:“爷爷!”
李高地点点头,方才对李满囤道:“你们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
“这敬香,就得赶早。”
目送李满囤的牛车走了,李高地方同李满仓、李满园继续走。李满园忍不住和李高地道:“爹,我听人说,大哥庄子里的人可不少。”
“这几天,就见了七八个生面孔。”
“嗯,”李高地点头:“老北庄原是城里谢家的庄子,庄仆少不了。”
“爹,”李满园不满道:“你说大哥,有这么多人手,也不说使两个人来伺候伺候你。”
李满园去城里打听过了,买一个壮劳力只要八吊钱。李满园手里有钱,不在乎这八吊钱。但李满园吃了八月节两块布的教训,遇事不敢自专,便就来试探他爹的反应。
李高地文言心里登时不大得劲––儿子满囤至今都还没请他去庄子瞧过呢,虽说忙,但也不至于连个口风都一点不露。
李满仓最近比较沉默,闻言却说道:“三弟,咱爹有咱们做儿子的伺候,用不上外人。”
分家之后,李满仓替了李满囤的位置,方才知道长子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站的。
虽然一家之主是他爹,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实际暗地里的一切活计都得他来操持。就比如,现今的秋种,他爹做主决定种冬小麦、油菜、蚕豆,那么,他得令后就得把三样种子需要的量按他爹的分配给提前算好,然后再把自家留的种,拿出来筛选,不够的,还得出去买,最后都准备好了,还得按规矩分类泡浸。
这还都是在他家现在有牛的情况下,似他家以前没牛,那就还得提前去和族长家商量好借牛的日子。借牛,不是一家,经常都要排队,而活计不等人,这其中就得费心思见缝插针的安排活计。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李满仓便即就越来越理解当年李满囤在家时的沉默,心里要权衡、要合计的事太多了。
李高地听了李满仓的话,方觉心里好受了点。
把李满囤分出去后,他今后的养老可就在满仓身上了。幸而,满仓不似满园,不然,他真得活活气死。
李满园见二哥李满仓拦了自己话头,也是无奈,只能搁心底继续合计买人的事。
隔着一道门,郭氏也瞧到了牛车上一身新衣的王氏,心里嫉恨不已。
当年她可是在生了李家长孙贵雨一年后才得婆婆看中,陪着进城烧了一次香。
而这王氏,现连个消息都没有呢,凭什么也进城烧香还穿着好几百钱的衣裳,提着好几百钱的东西。老天咋还不降道雷劈死这个糟蹋钱财的败家精?
气愤不过,郭氏进房告诉了于氏:“娘,刚我瞧见大房一家坐着牛车,进城烧香去了!”
“啥?”于氏闻言一惊,差点就摔了手里养生的生姜红糖茶。
稳稳心神,于氏又问:“你瞧仔细了?”
“瞧仔细了。”郭氏回道:“他们还和爹说了话。”
于氏放下碗,开始寻思:若神佛真护佑大房得了儿子,那自家亲孙,可就跟老北庄再没关系了!
自听李满园说过李满囤秋税近四吊,于氏便即就由此倒推出老北庄这个秋收有一百吊出头的收益。
有这收益,于氏进而就估量出老北庄有100来亩地。
再根据庄主收七成出息的通例,于氏又预估出李满囤能得70吊钱。
由秋收的利益再估算夏收的利益,于氏推算大概又是50吊钱。
如此层层推算,于氏最后就推算出这老北庄这个庄子虽然不大,只有百亩左右的耕地,但一年能给大房的进项,则足有120吊。
除了这些地息,庄子还会另给猪、羊、鸡、鸭、鱼、蛋这些肉蛋牲口。如此算起来,又是好几十吊。
这一年一百好几十吊的收入,不说村里了,即便在城里,也是很好的人家了。
于氏原以为大房这个庄子将来一准是她孙子的,但现在听郭氏这么一说,才恍惚明白:王氏和郭氏年龄一般大,今年都是二十八,并不算太老,她还能生。
疏忽了,于氏叹息:她实该再压大房几年的。
这次分家,分得太亏了。
虽然,一时间,于氏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阻挠大房进城烧香求子,但于氏也不会束手待毙。
于氏起身下地,去堂屋点了三根香,然后拿在手里喃喃祈祷:“满天的神佛啊,求你们保佑我的孙子能过继给李满囤做儿子,得老北庄吧!”
郭氏见状,也跟着双手合十,跟着婆婆敬拜,心里也暗暗许愿:“信女李郭氏恳请神佛护佑三子李贵吉能过继给他大伯,得老北庄家资,富贵万年!”
(满天神佛……)
潘安驾着牛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才刚开,入城排队的人车还有一个尾巴。
排队进城,周围便有轿夫过来揽活。
“太太、小姐,”轿夫说道:“今儿烧香,还是坐轿子吧!”
“城里谢家老爷做了官,一连七天都在城隍庙作法事祭天谢神。”
“东街上车马都进不了,只能坐轿子。”
李满囤听到谢家老爷做官微微一愣,转想起谢老爷中举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来,也该轮到他做官了,便即也就听过算数。
是的,李满囤以为举人老爷做官也是跟村里里正一样,轮着来的。
现李满囤在意的是,东街不能进,这牛车得停哪儿?
想了想,李满囤和潘安说道:“既然东街车马进不去,你就在城门这儿等我们吧!”
潘安自是满口答应。
李满囤提了两只果篮、王氏提了香篮和糕,红枣扯了王氏的后摆,三人结伴步行进城。
轿子太贵,一趟得100文钱。
反正县城不大,通城也就三里。北城门走到城隍庙,也就二里来地。
王氏第一次进城。眼见这城里的人,远比村里井口的人多多了,当即就犯了晕。她低着头不敢乱看,只盯着李满囤的脚步,一步不敢落下。
红枣倒不怕人多,且县城已来过两次,故北门外这些乱糟糟地吃食茶水摊,实在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此外,这世人口买卖合法,所以,即便现实里红枣还没听说过人贩子,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家刚过上好日子,她可不愿乐极生悲。
红枣巴不得赶紧离了这人蛇混杂之处,自也是跟紧了王氏的脚步。
很快的走过县衙,转入东街。这街面上的行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正是初一,东街街面上几乎一半的人,手里都拿着香烛,一看就是来进香的。至于下剩的一半没拿香的,也基本是已进好香的回头客。
雉水城的城隍庙不用门票。李满囤一家一路顺着人流,就径直走到了庙里的菩萨塑像面前。
与前面一家一样,李满囤领着王氏、红枣跪在菩萨像前的摆垫上,然后把两个果篮一个一个地举过头顶,交给前方管香火的道士,由道士摆到香案上。
敬过两篮果子,李满囤接着又奉上两条糕。
管香火的道士眼见李满囤送的东西不少,便在将糕放到香案上后,端起案前供着的一个白瓷瓶,从里拿出一根杨柳枝,沾上瓶水后,洒向李满囤、王氏和红枣头面。
“施主,”道士说:“神佛护佑你!”
“心想事成!”
感受到头顶和面颊的冰凉,李满囤、王氏激动不已:这可是前面一家所没有的待遇。
李满囤领着一家人虔诚地与佛像磕了三个头后,李满囤方才提了香烛去后院焚烧。
后院有个极大的铜鼎香炉和两排能插几百根蜡烛的蜡烛架。
李满囤先在引火的火堆上点燃蜡烛,然后插到蜡烛架的空位上。接着又点了香,举着,领着王氏红枣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拜了,方把香插进铜鼎香炉。
虽然蜡烛是李满囤点的,香也是李满囤敬的,整个过程,王氏都是一个吃瓜群众。但饶是这样,王氏还是激动得泪流满面:今日她进了庙、她瞻仰了菩萨金身、她得了菩萨的甘露灌顶、她在佛前许了愿心,现在的她,也是个能得神佛护佑的有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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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
城隍庙,其实不太大。进门就是佛堂,堂后就是院子,院子里可燃香烛。院子后有三间房,这三间房就是庙里师傅每日早晚诵经以及法事的场所。
谢家老爷得了官,舍了银子在庙里连打七天蘸。
故现在三间房里就设了法坛。然后有十来个道士穿着京戏里皇帝龙袍一样的花衣裳,或弹着琵琶,或吹着箫、或敲着锣,或打着鼓,或演奏着其他,红枣不认识的乐器,合力吹奏演唱着红枣一个字也听不懂的经文。
红枣抬头看看她娘,王氏目光专注地看着法坛,脸微微侧着,显然听得极为用心。红枣又看他爹,李满囤也是如出一辙。
算了,红枣无谓地想:我听不懂没关系,你们听得开心,就好。
城隍庙听完一场法事出来,日头早已过了树梢。
红枣看着依旧沉浸在法事余韵中的爹娘,不得不提醒道:“爹,这城里的医馆,是在四海楼隔壁吗?”
李满囤闻言看了看日头道:“对,就在隔壁。”
“现医馆应该开了,我们过去瞧瞧!”
许是求子的人多,这县里的医馆竟有专门的妇科。不过妇科里看诊的郎中依然还是个男人。
王氏第一次瞧病,心里本就惴惴,现又要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即便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说话,也还是又开始犯晕。
红枣在一旁见那郎中让王氏伸手都说两遍了,王氏都没反应,便就自伸手把王氏的左胳膊从凳子上拉到桌面上摊开。红枣瞧到桌上有方帕子,便就抖开盖到王氏手腕上。
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也不知道对不对?红枣心中嘀咕,眼睛瞟了瞟那郎中,瞧见那郎中脸色如常,伸手按住了王氏隔着布的脉搏,便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看来,红枣想:电视剧也不全都是骗人。
第一次为陌生男人按住手腕,即便隔了层帕子,王氏的心也紧张得咚咚打鼓。郎中摸着这越跳越快的脉搏,不觉皱眉,便即说道:“放松,别紧张!”
王氏瞧郎中眉越来越皱,不知就里,心里越加恐慌,于是这心跳就更快了。
红枣一听郎中让王氏别紧张,就知道事情难办。她娘王氏本就胆小,越是让她别紧张,她就越紧张。
想了一想,红枣说道:“娘,你想想弟弟。”
“想弟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菩萨怀里的那个孩子模样。”
“大眼睛,高鼻梁,穿一身红衣裳。”
“娘,咱家有大红色的布吗?”
“没有的话,咱们得买一块,给弟弟做衣裳。”
王氏是个没主见的女人。红枣的东拉西扯,很快就让她放下了紧张的心神,于是郎中顺利地摸到脉搏。
摸到脉搏的一瞬,郎中诧异一刻,转即想起这个号是个村妇,便即又觉得正常。又仔细感知一刻,确认无误,郎中方放开手笑道:“向西,再走两家,就是布店。”
“小姑娘,你可以和你娘买布去了!”
“啥?”一旁紧张得不停搓手的李满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张问道:“大夫,刚,你说啥?”
“我说,”郎中答道:“客官,你家娘子有了身子。”
“一个多月了。”
“有了”李满囤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真有了啊?”
见多了傻爹,郎中也不以为意,耐心道:“真有了!”
“这,这,这也太快了!”李满囤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刚,才,敬了香,这便就有了,这,这,神佛,真是太灵了!”
郎中掐着胡子脸色不变,心中呵呵。
郎中转移话题,提笔问道:“客官,现在怎么说?”
“需要开两剂安胎药吃吗?”
“当然!”李满囤回答得极为干脆。
红枣虽觉得没事少吃药,但瞧她爹娘的神色,还是自觉闭紧了嘴。
吃吧,吃吧,红枣想,吃个安心。
付了200文看诊,再加100文安胎药药费,王氏由李满囤扶着走出医馆,心中依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便就有了?只要进城来敬个香,就有了。早知如此,王氏忽地滴下了眼泪,实在该早点来烧香的。
要是,那年,婆婆带二房来为贵雨寄名的时候能带上她,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没儿子!
明明,只是顺路,明明,她也可以的。
红枣见她娘掉眼泪,想起她娘这些年受得磋磨,也觉得心酸。不过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红枣劝道:“娘,你现在可不能哭。”
“弟弟还小,可不知道你这是高兴!”
王氏闻言,立擦了眼泪,强笑道:“对,咱们是高兴,高兴!”
李满囤也激动得想哭。这么多年,李满囤看着两个弟弟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心里如何没有羡慕?先他以为是王氏身子不行,但现在看来,李满囤恨道:还是于氏这个继母坏心,压着王氏的原因。
从这次分家,李满囤就看出来了,他后娘于氏想他们大房的家私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分家,他们大房虽吃了大亏,但也因祸得福,得了八爪鳌这桩横财。
往后,他会护好子嗣,护好家私,绝不再给他后娘一点机会。
李满囤想着自己子嗣艰难,难得王氏有了,便即不肯使她操劳。
想了一刻家里眼下的活计,李满囤便领着王氏和红枣去了绣纺。
站在绣纺门口,李满囤对王氏说道:“你带红枣进去把你们过冬节的冬衣买了,我也去成衣店买冬衣。”
“咱今明两年都买衣裳穿,家里的布,等以后得闲再做。”
钱袋里,李满囤掏出一锭元宝,本想递给王氏,想了想,却给了红枣。
“红枣,”李满囤说:“你拿着钱,看着买。”
“别都听你娘的,她就怕花钱!”
王氏……
“嗳!”红枣极干脆的答应了。心说,这次她可得给她娘好好挑两件合适的衣裳。天蓝色,真心不适合她娘。
红枣习惯地打开荷包,想把银元宝放进去,结果发现荷包太小,放不进去。
红枣:这有点尴尬啊!
王氏瞧着好笑,拿出自己的钱袋给了红枣,方解了红枣的燃眉之急。
腰带上扎好钱袋,红枣心想:一会儿,我得记得给自己买个钱袋。
铺子里接待王氏和红枣的,依旧是同一个女工。
女工看到王氏一张黑脸穿身天蓝却没一点难色,便即心想:怪不得孩子敢买,这孩子的娘是真敢穿!
不过,客人穿啥都是客人的自由,她们开门做生意的,便只管让客人满意。
女工极客气地问道:“两位贵客,可是要些什么?”
王氏依旧不说话,红枣扬声道:“买冬衣,我的,我娘的!”
“棉鞋,我的,我娘的!”
有过一次经验,红枣极老练地选了比自己身型略大一些的一件棉背心、一件贴身小棉袄、一件大棉袍、一条棉裤外加两身罩衣罩裤和两件棉袍罩衣。
然后又照样替王氏选了一套。因想着王氏有了身孕,红枣把王氏的衣服都放足了尺寸。
所有的衣裤,都是内外细棉布衬棉花的,摸着就非常暖和。
挑好了衣裳,红枣方才问价钱。
女工回道:“姑娘您的背心要300文,棉袄350文,棉袍600文,棉裤250,罩衣两身600文,棉袍长罩衣,两身600文。合计2700文。”
“您母亲的衣裳,背心400文,棉袄500文,棉袍800文,棉裤350文,罩衣两身1000文,棉袍长罩衣,两身1300文,合计4350文。”
“姑娘,承惠7吊35文。零头抹去,只收您七吊钱!”
红枣摸向腰间钱袋的手顿住了––钱不够啊……
王氏眼见红枣自说自话要了这许多衣服,原就心中恐慌。现待听得店家说这些衣物要7吊钱,当即就劝道:“红枣,我有那个棉袍子和袍子罩衣就够了。”
“其他,都有呢!”
王氏着实眼热那个棉袍,想象着穿自己身上,能一直遮到膝盖。有了这件衣裳护住肚子,王氏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今冬再不会受冻。
红枣探头往门外瞧了瞧,瞧见李满囤已经立在路口了。
“娘,你等着!”说着话,红枣就丢下王氏,跑去找她爹要钱去了。
女工瞧这母女,做主的竟是孩子,而且还是六岁的孩子,也不知说啥才好。她只好低着头,没话找话道:“太太,您瞧,我们绣纺的棉衣,拆洗的时候,只要把腋下这两条线拆开,然后这样一翻,就能把棉花整片拿出来。”
说着话,只见那女工两手这么一翻,然后再一提,棉花和布料就分成了两家。
王氏看直了眼,左右看看,不确定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女工便详细讲解起来。
红枣跑到屋外问李满囤:“爹,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李满囤说着又摸出锭元宝给红枣,问道:“这够了吗?”
“够了。”红枣抓起元宝,又跑回店里。
自红枣穿上新衣后,往后再换洗,换回旧衣裳,李满囤便即觉得这旧衣裳简直白瞎了自家女儿的花容月貌,所以,他早就想着给女儿再添几件好衣裳了。
横竖他现有钱,穿的起。
红枣拿了钱,折回店里,不但买了先前的衣服,而且还买了一个钱袋和大小四双棉鞋,足付了8吊两串钱。
因买的衣服够多,绣纺还额外送了两个细棉布包袱皮,用来包衣服。
拿着衣服,寻到李满囤,李满囤一手提过两包衣服,方才问道:“这都买了啥,这么沉”
红枣瞅了瞅李满囤手里那个不大的纸包,心知她爹十之八九就买了套罩衣,暗自摇头:她爹,也是有钱不会花,还想着去年那件老棉花棉袄呢!
“爹,回去再看吧!”红枣劝道:“今儿城里人多,咱家去慢慢看!”
李满囤一听有理,便即就自提了包袱,领着妻女,去北城门,寻了潘安,坐了牛车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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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焕然一新
焕然一新
比起上一次的天蓝色,红枣这次为王氏选的秋香色棉背心、藕荷色袄子、绛紫色棉裤、胭脂色棉袍、绛紫色、竹月色罩衣和黛蓝色、琥珀色长罩衣都极为合适,且衣服是专为妇人裁剪的款式,腰腹的处理,类似现代的孕妇装,可从不显怀,穿到生––外人能看出的差别,只是衣服长度从臀下上提到正常长度而已。
王氏这辈子都没得过这么多颜色衣服,所以,每上身一件,都觉得自己好似换了一个人。
李满囤也是第一次发现,穿了新衣裳的王氏,鼻梁其实很挺,比他印象里的妇人,于氏、郭氏、钱氏,都挺。
据说鼻梁挺的女人,李慢囤想:帮夫。其实细想下来,王氏除了没生儿子外,其他也没啥大的缺点。她给自己生的女儿红枣,福分就不是一般的大––若非她心血来潮,想吃八爪鳌,自家也不会如此发达。如此一想,说王氏帮夫,也是没错。
现在王氏有了身子,只要这胎是个儿子,他这家,可就齐整了。
红枣与她自己挑的琥珀色背心、银红袄子、妃红棉袍、绛紫色棉裤、檀色、杏红色罩衣和胭脂色、橘红色长罩衣,都是红色为主,非常符合李满囤的喜庆审美。
不是红枣偏爱红色。事实上,随着村里牛越来越多,红枣还颇担心自己哪天就被牛给斗了。但奈何店里其他的衣裳,颜色不是鹅黄、就是葱绿,不耐脏不说,只那份鲜艳,红枣也实在穿不上身。于是,红枣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在红色系里打转转。
天还不太冷,穿不上棉衣。所有衣服在给李满囤看过后,又一件件叠起来,拿包袱皮包好,收进衣橱。
正收拾着呢,余庄头来了。今儿是初一,正是庄里给送鸡蛋鸭蛋的日子。余庄头本来打算今儿一早就送来,但因想着他们今儿进城烧香,故才在潘安回庄后给送了来。
又是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王氏一边数蛋一边发愁:家里的男人和孩子都爱吃鸡蛋,故每天都要开销三、四个。但即便如此,一个月有100个鸡蛋也就够了。如此,过去一个月,家中仅鸡蛋就还剩了100个。
而这鸭蛋,不说水煮了,就是用油炒,红枣和她爹都不爱吃,现她家,都是她一个人吃。可只她一人,又能吃多少?上月的鸭蛋才吃了二十来个,家里现还剩170来个,这又来200个,要咋整?
思索良久,王氏和李满囤商议:“当家的,咱家鸡蛋鸭蛋吃不完。”
“你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给卖了?”
李满囤闻言也是皱眉:鸡蛋,好卖。都不用进城,只搁村里磨坊,就能很快卖掉。
可这鸭蛋,要咋卖?鸭蛋不比鸡蛋的细嫩香滑,且还有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城里人就不说了,就是村里人都不爱吃。故鸭蛋不止难卖,而且也卖不上价––鸭蛋饶是个大,一个足抵一个半鸡蛋大,价钱却比鸡蛋还便宜1文,才两文一个。
“这鸭蛋不好吃,难卖!”李满囤发愁地说:“我明儿早起进城卖卖看,看能卖几个。”
红枣一向心大。先前她吃饭吃到炒鸭蛋,觉得不好吃,便即就不吃,改吃其他的菜––她家现在顿顿有荤腥,一盘炒鸭蛋,红枣又哪会专门搁在心上?
现红枣听她娘王氏说鸭蛋吃不完,让卖,又听她爹说鸭蛋不好吃,不好卖,不觉瞪圆了眼睛:鸭蛋不好吃?
那她前世在清明节排队四个小时就为买两个网红肉松咸蛋黄青团的行径,算啥?
鸭蛋若不好吃,那咸蛋黄哪来的?还不都是鸭蛋腌咸了来的。
腌咸––红枣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便即说道:“爹,这鸭蛋不好卖,咱就不卖了呗。”
“咱留着慢慢吃。”
“等到了腊月,然后一直到明年二月,整三个月,可没蛋送。”
“爹,娘,”红枣终于说出了重点:“你们要是怕蛋坏,为啥不拿盐把蛋给腌起来呢?”
“就和腌腊肉一样,把蛋腌起来,留着过年吃。”
李满囤听了也觉得有理,现在是家里有鸡蛋,所以就挑嘴鸭蛋不好吃,等再过上两个月,鸡都不生蛋了,这鸭蛋还不就是个宝了吗?
只是这腌蛋,李满囤想:虽然以前没见人做过,但自家先前不也是没做个猪油熬八爪鳌吗?还不是因为做成了,才得了这个庄子。
说干就干,李满囤当即拿出木盆和盐,准备腌蛋。
不过,真动手做了,李满囤却傻了眼:蛋和肉不一样,肉吸得住盐,蛋壳却是滑的,吸不住盐。难不成,得把这蛋埋盐里?可那得费多少盐啊?李满囤可不舍得这么糟蹋盐。
有钱也不行。
红枣前世的家乡风俗,每年清明,家家户户都腌鸭蛋。红枣虽是个手残,但却是见惯了她妈腌蛋。所以,大概的方法确都是知道的。
于是,红枣道:“爹,你拿水把盐化了,咱们把蛋泡盐水里试试。”
李满囤一听也想起来了:他在城里的酱菜店见过,那些豆腐、萝卜、蒜头啥的可不都腌泡在酱水里吗?(大雾)。他还看到有人舍不得买盐,专门拿碗来买酱水回家烧菜呢!
想到那腌过菜的酱水还能卖钱,李满囤嫌弃地看了一眼鸭蛋上沾的鸭屎,便丢下盐,往盆里加了水,然后又拿稻草扎了草把,开始洗鸭蛋。
一边洗,李满囤一边告诉红枣:“你这主意好。”
“我看到城里酱菜店的酱菜就是这样做的。”(大雾)
“这盐水能腌菜,腌蛋肯定也行。”
想到酱菜店的酱菜都装在坛子里,李满囤洗好二十个蛋,便即就寻了个空酒坛来。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盐水怎么兑?红枣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比例。
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不想,她吃咸蛋黄的大业竟会败在盐水配置上!红枣忧伤地抬起头,却看到她爹李满囤正在称盐。
“爹,”红枣诧异地问:“你知道称多少盐?”
“嗯,”李满囤头也不抬地说道:“族长家每年都腌100斤咸菜,要用10斤盐。”
“咱们腌三斤蛋,就用3两盐。”
虽然李高地家不腌菜,但族长家腌啊。李满囤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他觉得就按族长家腌咸菜的方法来。
似族长嫂子把洗干净的菜挂在晾衣绳上晒干水一样,李满囤把洗干净的鸭蛋摊筛子上放到阳光下晒。然后又学族长嫂子拿开水烫腌菜缸一样,拿开水把酒坛子烫了一遍。
既然烫酒坛子都要开水,那么兑盐水也必须开水了。
将盐放进酒坛,李满囤估摸着冲了半坛盐水,也放在前廊里晾着。等盐水凉了,蛋上的水也干了。李满囤把蛋一个一个的放到坛子里。眼见放进最后一个蛋后,水还没及坛口,李满囤便即又往里加足凉开水,然后方拿油纸封了坛口,摆到厨房墙角。
这蛋便算腌好了,至于能否成功,就要等二十天后开坛了。
李满囤回房瞧见王氏正把叠好的新衣收进衣橱。
李满囤瞧见房里鹤立鸡群的红色衣橱,想起上次换家具的事,便即又于次日十月初二,进了一次城,照搬红枣屋里家具的样式,给自己屋也整了一套。
结果付账时,李满囤想着如今有了儿子,儿子也得有个房间,房间里也得有家什,然后便即又多买了一套。再想想,五间正房,四间都有了家什,只留一间空着,也不像样,所以,李满囤最后干脆一咬牙,全买了。
当晚,李满囤躺在架子床上,盖着水红被面青色被里的里外三层新的被子,看着头顶笼罩着自己和王氏的新青布帐,蓦然悟到了一种陌生的情感––温暖。
王氏有了身孕,李满囤就不再让王氏上山摘枸杞,但想到枸杞的收益,李满囤又觉得心疼。何况这生孩子、养孩子也不是盖房那样两三个月的事,难道明年的枸杞还得烂在地里?再想想家里的活计,虽是不重,但也少不了提搬举抬。不过想了一刻,李满囤便即又来找余庄头。
“余庄头,”李满囤开门见山道:“我家里的有了身子。”
“我想问问庄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帮我做一些家务。”
余庄头听说主母有孕,也是欢喜。李满囤是个不错的主人,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苛刻。
余庄头想了想道:“老爷,您也知道,我们老北庄的妇人日常干的都是粗活。”
“喂个猪,提个水,种个菜啥的,还行。”
“做饭,虽说能做,但都做得粗糙。”
“洗衣,她们也没洗过啥好衣服。”
经余庄头这么一说,李满囤倒是觉得摘枸杞不急了,毕竟王氏生孩子、做月子,家里没人做饭可不成。难道那时,家里还得再请人帮忙?
于是,李满囤当即就压下了摘枸杞的事,说道:“能做粗活就行,我家里的也不是一点不能做。”
余庄头便即道:“老爷,即是这样,那就让我家里的去吧。”
“她替我生个三个孩子,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李满囤没见过余庄头媳妇,但也知道这庄里就数余庄头能干,他媳妇想来也是个能干人。
李满囤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回家商量商量,明儿就来吧。”
商量一定,李满囤就回了家。林地里的果子熟了,他得把果子收回来。
带一块旧床单,拿一根竹杠,再担一副空箩筐,李满囤便即就去了林地打果子。
红枣不喜欢“打红枣”三个字,一定要家里称为“打果子”。但红枣改变不了村里其他人的说法,便即就眼不见为净——每年这时节不去林地。
到傍晚,李满囤便即就分趟挑了两担红枣回来,倒入家里晒枸杞的筛子里,放到前廊里晾干。
早起,余庄头过领着他媳妇余曾氏来了。
余曾氏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因为常年的劳作而过早的发白,身上的衣裳,也明显得比余庄头身上的破旧。
红枣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很克己的女人。
红枣不大喜欢太克己的人,因为相处起来心累––老得担心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欺负人了。王氏,是她娘,红枣没办法,只能收缩自己忍着,现眼见又来一个,红枣眨眨眼,觉得还是得先看看。
红枣瞧余曾氏气色还好,力气也大,单手就能拎起她家注满了水的打水桶,便即估摸着这人身体还算健康。
健康、力气大,这算一个优点吧。红枣想:先就她吧。庄仆实在是太穷了,女人若再不省着点,那全家真是一件像样的衣服也穿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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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收果神器
王氏并不是一个娇惯自己的人,但她这一胎等得实在焦心,所以王氏也就比当年怀红枣时更加留心:她听李满囤的不再上山,也不再做诸如种菜、扫地、提水、搬米坛子注米之类事,日常,她就只做些喂鸡,捡菜、炒菜、煮饭之类,类似先前于氏、郭氏、还有钱氏家常做的轻省活计。
李满囤家没养猪,家常活计本来就不重,加上王氏自己还搭手给做了一半,这余曾氏到了下午,便即就无事可做了––李满囤家的衣服都洗晾了,厨房水缸都注满了,晚饭的菜也都洗好了,甚至,连鸡窝都扫了两遍了。
红枣瞧这余曾氏是个勤快人,做事也算讲究––红枣看她给她爹李满囤洗衣时,去灶塘抓了把草木灰回来当肥皂,便即想:算了,就她吧。估计庄里也找不出更干净的女人了。
红枣走过去,扬脸问道:“余大娘,你会摘刺棘果吗?你会的话,我带你去摘,摘回来,做了枸杞,我让我爹给你分钱。”
余曾氏早听说过枸杞赚钱,现听到了,自是乐意。当即笑道:“小姐,小人家常倒是经常摘果子。这枸杞,小人虽没做过,但还请小姐教我。”
红枣便即就和王氏说了一声,带了余曾氏去了自家的山头。
这个时节,枸杞已经差不多下市,但枝头的果子还零星有。若肯好好摘,一天摘个十来斤,还是有的。
摘果子,余曾氏原是干熟了的,红枣告诉她一句就是摘这个红果子,她便即就干得极好。
傍晚,李满囤回来,见红枣带余曾氏摘了刺棘果,自不会有啥不满。工具房里拿出秤来一称,见余曾氏一个下午竟摘了有十斤出头,李满囤当即就笑了––这枸杞卖了钱,他可是大头。
晚上蒸枸杞,就更简单了,连红枣都会,她只是搬不动蒸笼而已。所以,王氏不过示范一次,余曾氏便即就会了。
等余庄头来接余曾氏的时候,余曾氏把一切已经都收拾好了。
至此,红枣家算是掐了把今年枸杞收入的最后尾巴,半个月左右又多收了70来斤干枸杞,得了四吊五串钱。
参照老北庄得利□□分,李满囤与了余曾氏1吊1串还外带25文。
拿着这些钱,余曾氏哭了,今年家里人都能有套新衣过年了。
枸杞的收益让余庄头震惊,他特地跑来问李满囤老北庄能不能种枸杞。
李满囤听了也是动心不已,不过枸杞苗却是没听说哪里有卖的––枸杞挣钱,也就今年这四个月的事,之前,这玩意就是连当柴火,都被人嫌扎手,又哪里有人想过买苗卖苗?
思索良久,两人都不得方法,便即就只能搁着,慢慢打听罢了。
一进入十月,这天说冷就冷了。李满囤不敢耽误,家里的事一安排好,就赶紧去林地收果子。
李满囤的林地里有三十来棵果树,品种有枣、桃、苹果、梨、橘子、柿子、杏子、李子八个品种。其中,桃、李子、杏子早让红枣给吃光了,昨儿,李满囤又打好了枣子,故现要摘的,也就是苹果、梨、橘子、柿子这几种能放地窖存着过冬的果子。
一般村人摘果子,都得两个人––男人上树摘、女人在树下接。
李满囤家今年只他一人去摘果子,不过他不急,因为他有摘果神器。
要不怎么说红枣这孩子聪明呢?红枣打小就知道,树顶上,离日头最近的果子最红,最甜,最先熟,而她人小摘不到,她爹娘也不会为她每天爬树给摘果子。
于是,某一天,红枣便捡了家里一个废弃的毛竹水桶,来找李满囤,让他在这段竹筒中间掏了个倒葫芦形的洞。
当时,李满囤当孩子爱玩,不知在哪里看到人家孩子的玩具,让他也给做一个。
李满囤虽没钱给孩子买玩具,但当孩子要他做个简易的玩意儿时,只要他得闲,他还是乐意满足的。于是,李满囤就依言给竹筒掏了个洞。
掏完了洞,李满囤也不放在心上,结果,晚上回房,便即看到屋里多了好几个表皮完好,内里却熟透了的桃子。
李满囤奇怪之余,问了王氏,方才知道,他那才四岁的女儿,下午就拿竹杆绑了那竹筒,自己个儿举了从树顶套来的。
李满囤看那竹筒粗陋,想不出怎么摘果子,便即就让红枣给他示范了一下。结果,这一看,李满囤就拍了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然都没想到,简直白活了。
所以,这两年来,李满囤和王氏、红枣来林地摘果子,基本都是各摘各的––红枣嘴馋,夏天只要来林地,都要挑最好的果子摘着吃,以致到了秋天,家家摘果子的时节,他家树上都只剩下些稀疏的歪梨裂枣––一棵树上就没剩几个能摘的果子,当然只能分头摘了。
这两年,为了摘回家的果子少,于氏也没少阴阳怪气,李满囤也都没理:先前果子都摘回家的时候,于氏一个冬天也没给红枣几个果子,现红枣愿意夏天吃,就吃了吧,他又没别的能耐,难道孩子馋几个果子,也要不给吗?这林地原就是族里给他的私财。
不过,今夏因为盖房,加上又不养猪而不需要天天打猪草,故王氏林地来得少,连带的红枣也没来摘果子––家西边山头的果树就够她糊嘴了。所以,今年李满囤林地的树上,也和别家一样,挂了不少果子。
李满囤刚走进林地,就见李贵银惊喜地自树后钻了出来,兴奋叫道:“满囤叔,你也是一个人啊。”
“我也一个人。”
“咱们结伴摘果子吧。”
“我先帮你摘,然后你再帮我摘。”
李满囤看一眼李贵银,心地盘算:家里这摘果子的法子,原先不说,不过是为了给红枣多弄口果子,现分了家,家里的果子就随便红枣吃。那这法子也就没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毕竟,爬树摘果子也是有风险的,每年都有人从树上摔下来。
若是往后,因为这法子,村里摘果子少摔几个人,也是自家的阴德。
“喏,拿着!”李满囤自筐子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竹筒递给李贵银:“把这个绑你带的竹杆上。”
李贵银看着手里开了洞的毛竹筒,一脸茫然:“这是啥?”
李满囤想了想,便即将李贵银领到自己的林地,拿出另一个竹筒,用草绳绑在自己带来的竹竿上。
固定好竹筒,李满囤举着竹竿走到一颗梨树下,看准枝头的一颗梨,一套,一拉,就见那枝头立时就空了。
一连摘了三个梨,李满囤放收回竹竿。
李满囤一边把梨从竹筒里倒出来,一边问:“贵银,看明白怎么摘了吗?”
问完没听到声音,李满囤奇怪地回头,正瞧见李贵银瞪眼瞅着自己手里的梨,嘴巴张得老大,整一个傻样。
李满囤心中得意,拍拍李贵银的肩膀笑道:“看明白了,就自己摘去!”
李贵银回过神,立满口赞叹:“满囤叔,这法子,你都是怎么想到的?”
“真是太聪明了!”
李满囤心里舒坦,嘴里抑不住地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这都是你妹子,红枣想出来的。”
“我红枣妹子,就是聪明!”李贵银改口转赞红枣,不带一丝犹豫。
李贵银全身上下,就数这点直爽,最招李满囤喜欢了。
有了新武器,李贵银一个人果子也摘得飞快,转眼就摘了一担梨。
这竹筒正是太好用了。李贵银依依不舍地把竹筒收到果子筐里,把果子担回了家。
孙氏瞧见李贵银回来,当即奇道:“咦?咋是你先回来了?”
“你哥和你嫂子呢?”
李贵银放下担子,另拿了两个空箩筐后方说道:“娘,我哥跟嫂子还在地里摘果子呢。”
“我摘得快!呵呵。”李贵银反身把摘果子用的竹筒拿过来,放进空箩筐。
说话间,李贵银担着空箩筐,又出门去了。
“哎––,贵银!”孙氏眼见叫不回李贵银,便即与院子里蹲着的李满垅抱怨:“这孩子,还是这么急脾气。”
“眼见要做爹了,也不改改。”
“我这儿话还没说完呢!”
“行了,”李满垅不愿听孙氏唠叨,站起身道:“我去地里看看。”
其实,地里的活都已经干好了,李满垅大门口站了一刻,便即就去了林地,他决定给小儿子帮忙去。
小儿子虽然干活快,但肯定比不过两个人一起干。
进了林地,李满垅经过大儿子李贵金的林地,便即先进去瞧了一瞧,然后便看见大儿子李贵金站在树梢上摘果子,他媳妇周氏站在树下,一叠声提醒道:“当家的,你看着点脚下,小心啊。”
李满垅没出声,自退了回来。老大李贵金做事细致,摘果子都是一棵树摘完,再摘下一棵。不似小儿子李贵银,做事只一味求快。
进了李贵银的地,李满垅吃惊地发现李贵银竟是连树都没上,就站在树下,拿根竹竿举了几下,便即就摘下三个梨来。
贵银,啥时候会了这个?
吃惊过后,李满垅走过去问道:“贵银啊,你这摘果子的法子,哪儿学的?”
李贵银回头看见他爹,立咧嘴笑了:“爹,您怎么来了?”
“这法子,是满囤叔教我的。”
“可管用了。”
“爹,你看,我摘的快吧?”
“这又有半箩筐了!”
李满垅看着李贵银喜滋滋的脸哭笑不得,摇头道:“你既有这个法子,咋不告诉你哥呢?”
“刚我来时,瞧到你哥站在树梢上,怪吓人的。”
“是呦!”李贵银终于恍然大悟道:“我咋忘了告诉我哥了呢?”
“不过,”李贵银抓住竹竿道:“这个筒,我就一个。”
“一会儿还得还给满囤叔。”
“还是等今晚回去,我找两个竹筒,做了,给我哥一个。”
“明儿,他就能用了!”
李满垅道:“那个筒,你拿下来,我瞧瞧。”
东西实在简单。李满垅拿过竹筒看了看,然后又上手摘了几个梨,便即就明白了道理。当下道:“我瞧明白了,这就回去替你两个做去。”
将竹筒还给李贵银,李满垅又转回家去做摘果子的竹筒。
傍晚,李贵金和媳妇周氏担着两箩果子回家时,瞧见院里摆放的三担六箩筐的果子,不禁一愣,问他娘孙氏:“娘,这许多果子都哪里来的?”
孙氏笑道:“都是你弟贵银给摘回来的。”
李贵金一怔:“贵银摘的?他不是一个人摘果子吗?”
“是啊,一个人。”孙氏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今儿个,贵银遇到了你满囤叔。”
“你满囤叔给了贵银一个什么竹筒。”
“贵银拿了这个竹筒,摘果子就特别快。”
“对了,你爹在后院做这个竹筒呢。”
“明儿,贵金也能有。”
现在的李满囤几乎已经成了族里的神话,李贵金一听是李满囤给的,立刻去后院找他爹去看究竟。
周氏不好跟去,便即洗了手,过来帮孙氏做事,心里则暗暗埋怨爷爷偏心,当初满囤叔家修房,派了二房去,结果自家替了二房的活计,满囤叔哪里得脸的却只一个二房。
埋怨间,偏心的爷爷李春山牵着牛和挑着担子的李贵银一起进门。
李贵银,竟又摘回了一担果子。
李春山已经听了一路李贵银夸赞满囤叔与他的竹筒,现又亲见了李贵金只一担、李贵银足四担的果子对比,不觉叹了口气。
这两年于氏没少与族人抱怨李满囤秋收往家里担的果子太少,话里话外都暗指李满囤两夫妻偷卖果子藏钱––先李春山也以为于氏是胡说,这果子从林地担出村会没人瞧见?但瞧见这个竹筒,李春山便即知道,李满囤确是藏了私。即便他没私卖果子,但也确是给孩子偷了嘴。
俗话说“猫生的猫疼,狗生的狗爱”。李满囤为了给他闺女红枣弄口吃的,硬是学会了藏私。
若非已经分家,李满囤这摘果子的法子想必还不会告诉人吧!
想了一刻,李春山也去后院找了正在忙活的长子李满垅,说道:“回头,这竹筒你多做两个,然后给你三叔家送去。”
“啥?”李满垅一愣,转即也想起
三叔家的无头公案,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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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风水轮流转
不过几天,村里家家都用上了李满囤家的摘果竹筒。
看着院里一担担由李满仓、李满园担回来的果子。忍了两年的于氏终于抓到了李满囤的把柄,与李高地抱怨道:“我先前说满囤偷摘果子卖,你总不信。”
“现在,看到这竹筒,你总该信了吧?”
眼见李高地蹲地上吸烟,不说话,于氏又道:“满囤,打小,就心思重。”
“一天到晚阴沉着脸,性子特别独。”
“他和我不亲,也就算了。横竖我是个后娘。但他和你,你可是他亲爹啊,也全没个笑脸。”
“原以为长大了性子会好一些。结果你看,他都干了些啥?”
“咱祖祖辈辈,谁不是老实摘果子?”
“他呢,为了偷卖一点果子,竟是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
明明是为了偷果子,于氏最气不过的就是这一点:但村里人却众口一致的夸赞李满囤巧思。
眼见李满囤在族里、村里名声越来越响,存在感越来越强,于氏的内心也越来越焦虑。
自古都是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先前于氏敢蛊惑李高地那样分家,不过是欺负李满囤没钱没势,故而没人替他说话罢了。而现在李满囤时来运转,发了财,这族里村里的风声可就渐渐地变了。
以前,村里谁知道李满囤是谁?但现在,村里是个人都知道。连带的李氏三房分家的事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议论。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她是后妈,苛待了继子。
第一次,于氏感受到了舆论的压力。同时,于氏也深刻地体悟到李满囤的长子排行在别人口里是多么的神圣而不可犯。
由此,于氏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现家里房契地契都还是李高地的名字,若是哪一天李高地有了长短,这李满囤以长子大义,夺了她亲子满仓的房地,那可如何是好?
日益加重的危机感让于氏越说越气:“当家的,你说满囤这是得多防着你这个亲爹和我这个后娘,才藏这么严实啊!”
“偏外人不知道,还直夸他。”
“当家的,这你得出来给族里说句话。”
“不然,由着他,把族里的小辈给带歪了,可不好!”
虽然阻止不了李满囤发财,也阻止不了李满囤成为里甲,于氏想:那她就得尽力阻止族里人心向大房的靠拢。不然,往后的李满囤有钱有人,这李氏三房可就没她两个儿子的地了。
近来为李满园的没出息和李满囤的离心气得上火的李高地,耳听于氏左一个偷,右一个偷,终是怒了。
“闭嘴!”李高地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咧咧。”
“你没事瞎咧咧把这家都给咧分了,还不满意?”
“现你又要咧什么?”
于氏最怕的事,来了!
一听李高地把分家的锅扣在她的头上,于氏当即就开始叫屈。
“当家的,”于氏哭道:“这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满囤是不是我生的,但我来时,他也才五岁。”
“人人都说生儿不及养儿恩。”
“我把他养大,难道他做错了事,我还不能说两句吗?”
“满囤都做错啥了?”李高地轻蔑道:“你别拿果子说事。”
“但凡你平素肯把红枣和金凤、玉凤一样看待,家常分她几个果子。”
“满囤也不会生这个法子。”
李高地又不是傻子。第一年李满囤地里果子少,第二年他不会留心瞧吗?于是他瞧过这么几次,也就看出端倪了。
每次都是少那么几个熟果子,这有啥好说的,定是叫红枣给吃了呗。
由此,李高地也留意到于氏总是在红枣同王氏出门的时候给几个孙子孙女分果子。于是,李高地还有啥不明白的––于氏偏心,满囤舍不得孩子,就私底下弥补了。
不过,李高地以为这都是家常小事,就和先前家里的另一个鸡腿,于氏总是给满园,而不给满仓一样。算不得什么。
女人吗,哪个没点小心眼子?李高地作为男人,也犯不着为点果子就大动阵仗。他觉得似满囤这样处理就很好,大家都各自相安。
所以,李高地对于李满囤过去两年都摘不回果子,不发一言。
先前不放在心上的事,现李高地回想起来,方才恍惚觉出一个问题:先满囤在私底下责怪于氏偏心的时候,都是怎么想自己的?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偏了心?
若是这样,李高地想,他这不就是让于氏给连累了吗?
天地良心,他是不大喜红枣是个赔钱货,但也犯不着少红枣一口果子。他对红枣可是和玉凤、金凤一样看待的。
“都是你!”李高地指着于氏骂道:“几个果子,也要和孩子计较。”
“害得我们父子离了心。”
“你,你就是个搅家精!”
骂完于氏,李高地气急败坏地出去了,只留于氏在院里哭泣。
李高地、于氏吵架的时候,家里只有钱氏和她的两个孩子。
钱氏眼见公婆吵架,大气也不敢出。
自八月节后,于氏看钱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无事还要寻隙骂她,现于氏受了公公的责骂,没得又拿她撒气。她惹不起,只能躲着。
直待隔着门听到于氏哭声低了,自己回了房,钱氏方低声嘱咐两个孩子好好呆在房里,然后自去后院菜园摘了菜,提到河边去洗。
李满园并不是个勤快人。分家后,他还是跟分家前一样一天只挑一担水。
分家前,李家担水除了李满园外,还有李满囤和李满仓。这两个兄长都是勤快人,担水担满水缸不算,还会额外担一担水,搁桶里留用。所以,分家前,钱氏从未为洗衣洗米下过河。家里的水,随便她用。
分家后,李满囤搬了出去,家里挑水还有李满仓。钱氏也没觉得家里水不够用。
但这次秋收,自家独自开伙的第一天,钱氏就感到了水荒。
早起,李满园和李满仓一起出门,担了一担水回来,注满了水缸。
钱氏敞开用水惯了,早晌不过做了顿午饭,洗了盆衣裳,水缸就空了大半。
午饭后,钱氏洗了碗,然后又做了顿晚饭,这缸底就见了天。
当晚李满园抱着吃鸡腿的热情去上房吃晚饭,结果却只吃了几块鸡胸肉不说,还遭他爹李高地一顿骂。李满园心情很不美丽。所以回屋听见钱氏让他挑水,当即就怒了––他地里劳苦一天,一只鸡腿都没吃上,至晚还要挑水,有这么使唤人吗?就是给地主家扛活的长工,也没有带晚做活的。何况早起,他又不是没挑水,水哪有用这么快的?
钱氏辩解说自己只是做饭,洗衣服,并没浪费水。便即就为屋外听动静的于氏给骂了个狗血碰头。
“懒断了手脚的娼妇,”于氏隔墙骂道:“成天只知道坐屋里享福。”
“村里谁家的媳妇不是下河洗衣?”
“落到你,就是不行?”
“就要男人把你供起来,给你担水洗衣?”
“可怜我,儿子养这么大,自己都没舍得使唤过,现却给别人往死里使唤。”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于氏开始哭嚎。
李满园一听他娘于氏开始哭,立又骂钱氏:“不会过日子的败家娘们。”
“往后,我每天就挑一担水吃用。”
“衣裳,你都给我下河洗!”
李满园说到做到。当天竟就真没再出门挑水。农忙一天,手脸竟是连洗都不洗就睡下了。
钱氏连带孩子也都没水洗漱。夜里,钱氏哭了一场,方才睡下。不想躺下后,鼻尖闻到李满园生上的汗味,钱氏又觉得男人也不容易。
钱氏想李满园先也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却要和兄长一样支撑门户,她作为妻子,除了帮衬,又能怎样?
于是,自九月初二起,钱氏便即下河洗淘。家里的水只用于洗漱和吃喝,倒也勉强能够。
不过,眼见天气变冷,河水越来越凉,自己的肚子又越来越大,而李满园到了农闲,也依旧不主动挑水,钱氏心里又变得不是滋味。但现在的她,已不敢再多劳动李满园了。她婆婆于氏的眼睛见天盯着她呢。
现婆婆和二房一处过。
二房养了三头猪,二房嫂子郭氏得见天的出门打猪草。
郭氏每天出门,这二房一日三餐的厨房活计便即就落在了于氏身上。
于氏做婆十几年,养尊处优惯了,现呼啦一下又过回小媳妇烧煮全家饭的日子,心里如何没有气?
偏家里白天日常除了孩子就只有婆婆和她两个人,于氏可不就事事挑拣她,拿她撒气吗?
现在的钱氏就盼着,明春早点到来,到时她家建了房,她就能搬出去,远离于氏这个恶婆婆。
不过,今冬到明春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到底要怎么过钱氏实在是没有主意。
钱氏不敢想象数九寒天自己顶着西北风在上冻的河水里洗淘是个什么滋味。
细水河边,钱氏瞧到了二房的郭氏––她正高挽着衣袖,提着篮子在河里洗淘猪草。
自细水河河岸草挖空后,郭氏打猪草便只能去自家的林地和山头。
一筐子猪草足有二十来斤,而郭氏每天早晚得林地山头来去两趟。
想来这些天,郭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此处,钱氏不禁合了合眼,心里苦笑:先前没分家的时候,她们俩个妯娌和婆婆一条心地合力应付大房,当时她们之间的相处是多么融洽!
如今得偿所愿地把大房分家给分出去了,不想,她们两房人的日子不仅没过好,反倒是都过倒退了。连带的她们婆媳三个之间也不复先前的和睦,变得矛盾重重,家中口角不断。
钱氏不知道郭氏和于氏对于分家后不后悔,反正她是后悔了。房子和地都没多得一分不说,她也是分家了才知道,男人李满园遇事只会喊娘,竟没一点担当,远不及她先前看不起的大房兄长可靠。
分家后,钱氏每尝早起去磨坊买豆腐,都能见到大房兄长李满囤挑水的身影。
钱氏听人说李满囤早晚都要来挑两担水,这对比李满园的一天一担,简直是天上地下。而现今,更是听说大房打了一口好井,这用水就更不用愁了。
偶尔的,钱氏也能瞧见王氏和红枣。
王氏依旧不善言辞,连买块豆腐都得红枣问价。
故此,钱氏依旧和先前一样看不上她,但暗地里却添了羡慕––羡慕她有个靠得住的男人。羡慕她这么蠢,竟然日子还能过得比自己好。
钱氏知道以前的王氏也是暗地里羡慕过自己的––她羡慕自己嫁妆丰厚有娘家走动,而且自身还能织布。
就是钱氏自己,分家前,又何尝不是以此为傲呢?但现今,现实已教会她啥叫“所托非人”!
她俩个的境遇啊,简直映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若问分家后不后悔,郭氏当然是后悔的。不说别的,只一个老北庄就能叫她悔得断肠。何况,秋收第二天,于氏便倒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做活,郭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却也只能咬牙撑着。
与于氏一样,郭氏丢不起人。说嘴了这么多年,她比大房嫂子王氏强。结果一分家,家里的活计就乱了套,可是平白与族人添了谈资?所以,再辛苦,再后悔,她也得撑着,不肯教人小瞧了去。
她可不是三房的钱氏,做事落人笑柄,连带的男人也被人看不起。
三房男人外头失了面子,这股子气还不是得在钱氏身上找回?
偏钱氏又恶了公婆,坏了名声,以致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每天下河,而村里、族里这许多人,竟连个肯帮着出头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三房钱氏的苦啊,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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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咸蛋黄
枸杞、黄花下市的时候,李满囤终于想起了月头腌的鸭蛋,便即就开了坛,拿出三个,让王氏煮了试味。
王氏想着家常腊肉都是白水煮,便就也拿白水煮了鸭蛋。
鸭蛋煮熟,李满囤率先敲破一个壳,剥出里面的蛋。吃前先送到鼻前闻了闻,李满囤果闻到一股咸味。
试探的咬一口,咸。不过,李满囤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品味:这蛋却不似咸菜的那种死咸,他空口吃,好像也似无碍。
一口咽下,李满囤又咬一口,放下手的一瞬,李满囤瞧到蛋白上溢出的橙黄色汁液,不由得挣大了眼––这,这不是黄金酱吗?
黄金酱不是用猪油和八爪鳌熬制的吗?为啥,他在家随便咬口腌蛋,都能咬出黄金酱来?
一时间,李满囤有点懵。
抿紧嘴,李满囤的舌头无意识地品味到嘴里的食物––剔除了先前第一口的咸蛋白,现在的口腔确是多了黄金酱那种沙质的咸香。
品着嘴里的味道,再看着手里的腌蛋,李满囤回头叫王氏:“家里的,你把菜刀拿来!”
王氏闻言拿来菜刀,不解地问:“好好的,你要菜刀做啥?”
李满囤也不说话,他拿起菜刀,然后手起刀落,手里啃咬得只剩一半的鸭蛋也随之一分两半,露出了里面红澄澄,油汪汪的蛋黄来。
王氏看到李满囤动作,刚想说:“仔细桌子!”,便即就为桌子当中切开的两个半蛋黄间流淌的金色液体而忘记了言语。
好半天,王氏方能出声道:“当家的,这蛋,的黄,怎么跟,啊,一样啊?”
对于,给家里带来好日子的黄金酱,王氏一向敬畏,不肯直呼其名。
李满囤心说我哪儿知道啊?我弄这腌蛋也就是顺着闺女的话头想着在冬天能吃上个蛋而已。
不过,李满囤想,这腌蛋里能生出黄金酱的事可是非同小可。
由上次城里谢家大爷为八爪鳌制黄金酱送了自己一个庄子就可以看出谢家多看重这黄金酱。现自己既知道了腌蛋也能出黄金酱,那可就不能藏着,掖着。不然,若教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做了腌蛋拿到市面上卖钱,那谢家可是要吃大亏?
毕竟,这腌鸭蛋的本钱就只是盐和鸭蛋无论本钱还是人工,比起猪油熬八爪鳌,便宜太多了。
不敢耽搁,李满囤赶紧拿来一个竹筐。他把装腌蛋的酒坛重新封好,外面又拿旧衣给包了,放进竹筐。再拿一只碗,李满囤装了那还在滴油的两半个蛋黄和留给王氏的完整腌蛋,也塞进竹筐的旧衣里。
分给红枣的那个蛋,李满囤可没舍得要过来––做一批蛋,得等二十来天呢,他得留一个给孩子解馋。
临走前,李满囤嘱咐王氏道:“你带着红枣好生在家,我得进城一趟。”
丢下话,李满囤自顾走了。王氏不明就里,转问红枣:“你知道你爹为啥进城?”
刚事情发生的太快,红枣都没反应过来。不过,等看到李满囤刀劈鸭蛋后蛋黄淌出来的黄油后,红枣也明白过来了,她爹这是拿咸蛋黄当黄金酱了。
别说,红枣想,还真像。不然,前世电视里也不会有不法商人拿咸蛋黄冒充蟹黄的新闻。
她爹啊,这是打假去了!
眨眨眼,红枣和王氏说:“娘,你别担心。”
“爹,进城,估计是去和谢家说这腌蛋的事去了!”
王氏一想,可不是啊,现家里的庄子可不就是卖八爪鳌方子来的,这腌蛋看起来和黄金酱一样,说不定也能卖钱。只是,不知这次能卖多少钱。
经红枣这么一打岔,王氏虽还会胡思乱想,但却是不担心了。
李满囤依旧来四海楼找许掌柜,结果却扑了个空––许掌柜不在。
耳听伙计说许掌柜出了远门,归期不定,四海楼现在的事务都由原先的账房冯账房暂代管理,李满囤的脸上便即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事儿要咋整?
那伙计认得李满囤。他见李满囤似有急事便好心说道:“要不客官,您见见冯账房?看他是否知道掌柜回来的消息。”
李满囤一听也是,便请伙计代为通报。
冯账房也知道李满囤。他和许掌柜搭档多年,现又暂代管事,自是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主家的事。现他听说李满囤来了,不敢怠慢,便即就把李满囤给迎了进去。
李满囤此前没见过冯账房,也不知道黄金酱的事,他知道多少,当下便不敢多说,只坚持问许掌柜的归期。
能接替许掌柜的冯账房当然也是聪明人。他见李满囤不肯说明来意,便即试探道:“李爷,我们掌柜的虽然不在,不过,我们主家的福管家却是在的。”
十一月冬节,谢家每年都有大祭,故谢福早几天就从京城回到谢家老宅安排祭祀。
李满囤本来就是想通过许掌柜给谢福捎信,现听得真主在,立刻喜出望外道:“太好了。我就是想见一下福管家,给他递个信。”
冯掌柜见李满囤找许掌柜只是为给福管家递信,直觉地就知道此事不小。不敢耽搁,立便寻了伙计立刻去谢家老宅报信。
统共三里的小城,伙计去了没一刻,谢福便即就架着他标志性的骡车来了。
谢家规矩大,谢福虽是大管家,却一点也不敢怠慢他主子谢子安的座上客。
谢子安,人,能干,管教起家仆来,也是当仁不让的。
一进门谢福和在谢子安跟前一样,极恭敬的与李满囤拱手:“李爷,听说您找我?”
李满囤看到正主,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道:“福管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一直陪坐的冯账房见李满囤过来确有要事,不敢多待,当即冲谢福拱了拱手,自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眼见房门关上,李满囤长舒一口气,方提过脚边的竹筐,自里面的旧衣里掏出碗,搁到桌上,说道:“福管家,你看。”
谢福依言瞧去,当即也愣住了:蛋里生的黄金酱?
回过神,谢福拿手掰下一点蛋黄,送到嘴里尝了尝––没错,确是有黄金酱的口感和味道。
谢福的脸严肃起来,目光转向李满囤:“李爷,这蛋,您是打哪儿来的?”
“这是什么蛋?”
“鸭蛋!”李满囤示意谢福看碗里那个完整的蛋。
谢福看看碗里的另一个蛋,还是不敢相信:“这是鸭蛋?”
“这真是鸭蛋?”
谢福虽是家仆,但因爹娘是谢家的内外管家,打小的吃穿并不差,鸡蛋、鸭蛋都是随便吃––他也不爱吃鸭蛋。
若非,太医院的太医说鸭蛋味甘,性凉,有大补虚劳、滋阴养血的功效,补身效果比鸡蛋更好,谢家也不会要庄子送鸭蛋来吃––谢家老太爷、老爷、大爷、大少爷,总之谢家这些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当家人都不爱吃鸭蛋。
今儿午饭,谢福还在老宅伺候午饭时瞧见大少爷谢尚一脸忍耐地吞老太爷给挟的炒鸭蛋呢,现却被李满囤告知这鸭蛋黄其实是黄金酱。
谢福觉得自己有点方:他们谢家和李满囤吃的真是同一种鸭蛋?
唉,若不是自己亲手做的,李满囤也不会相信这真是鸭蛋。
叹口气,李满囤自竹筐里抱出装着鸭蛋的酒坛。
“福管家,请看,”李满囤说:“庄子给我送的鸭蛋太多,我吃不完。便即就想着把蛋腌起来,留着腊月里慢慢吃。”
“我十月初一腌的蛋。”
“今儿二十五,我想着差不多了,就拿出来煮了吃。”
“结果,这蛋黄竟然就自己冒出了油,味道也和黄金酱一样。”
“福管家,我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声。”
“如果,这鸭蛋腌了就能出黄金酱。你们再用前面的那个方子做黄金酱卖,可就要亏本了。”
虽然,谢家并不靠卖黄金酱赚钱,但谢福却知道李满囤此番过来完全是好意,当下也不辩解,只拱手道谢:“多谢李爷告知此事。”
“在下这就书信家主说明此事。”
“不过,这腌蛋……”
眼见谢福目光看向酒坛子,李满囤心领神会,说道:“就留在这里。不然,做一次要二十来天。”
谢福笑道:“如此,多谢李爷!”
“等家主人回来,再登门道谢!”
说完话,谢福请冯账房安排酒楼里会赶车的伙计送李满囤回家,自己则借了冯账房的笔墨,开始给谢子安写信。
九月重阳的时候,薛皇商虽然进黄金酱得了上宠,但竞争对手夏皇商却不甘心。他买通了盐官,弹劾薛皇商奸妄小人,只知邀宠媚上,不知体恤百姓。
虽然,这件事里,不管骂人的言官,还是挨骂的薛皇商,甚至包括当今圣上在内,都没把这当回事––朝廷政治中心,谁不是时刻在算计别人或者被别人算计,区区一场骂架算个屁啊!
谢子安则因初入京城,万事谨慎,故此,冬节都留在京城看风向,只使了谢福回来祭祖。
谢福知道谢子安留京的内详,故暗恨自己帮不上忙。现他得了李满囤腌咸蛋蛋黄出油的消息,自是要立刻禀告。
虽然,谢福自己也不确认这消息能帮上什么忙,但他相信他家大爷一定有主意––顶不济,谢福想,他家大爷也得了个把鸭蛋做好吃的方子,不必每次在家陪老太爷吃饭时都一脸土色地吃炒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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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冬至大过年
冬至的祭祀,是一年中最重大的,甚至,重大过了除夕。
离冬节还有十天,族长李丰收便召集所有族人商议冬祭。这次,李满囤也被通知来了。他一来便就去坐他往年惯坐的位置。
李贵银坐在李满囤身后斜侧的条凳上。他见李满囤走近,立起身招呼:“满囤叔。”
与李贵银一辈的子侄闻声也都站起来,轮番地跟李满囤打招呼。
李满囤的发家经历搁族里年轻一代眼里比城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的传奇还传奇。现难得能有和传奇亲密接触的机会,热血沸腾的小伙子们自是不会放过,当下叫得“满囤叔”三个字一个比一个地响亮,一个比一个地亲热。
李满囤人前何尝受过这份热络,当即便笑得合不拢口,只顾不停地点头“嗳”“嗳”的答应了,竟未发现一向早到的他爹竟然还没来。
李高地一家差不多是最晚才到。李高地在家没等到李满囤,方才掐着时间带着李满仓、李满园以及四个男孙过来。
李高地的心情很不好。他以为似冬祭这么大的事,长子李满囤应该先去他家跟他通个气,商量一下办法才是。结果,他白在家等了许久,满囤竟然自己先来了。
“爹!”看到李高地进来,李满囤招呼,其他后辈见状也都跟着招呼“三爷爷”和“三叔”。
李高地点点头,没搭腔,自行走到位置坐下。李满仓和李满园冲李满囤点点头,也跟着坐下。李满囤于是也自坐了。
所谓的商量,其实就是筹钱。筹钱都是按房来,比如族长是长房、李春山是二房、李高地是三房。
一般来之前,各房人都会商量好自家这一房祭祀给出的东西。所以对于李满囤没提前去老宅商量,李高地就特别生气。
其实李满囤早想好了今年祭奠祖先准备的东西。当下他直接告诉李高地道:“爹,这次冬祭我献一头羊。”
今年,李满囤不仅财源滚滚,而且王氏还有了身子,李满囤以为这都是祖宗护佑。故此,今年给族里祭奠的出手就特别大方。
李高地听李满囤愿意献一头羊,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快意。
往年,李高地家冬祭都是出500钱。这在族里算是最多的三家之一。
今年族人都摘枸杞赚了钱,李高地担心他若还只出500钱就会被别房人给越过去––他可是长辈,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李高地就想和长子李满囤商量,让满囤也出500钱。如此凑成一吊钱––这就与族长和他哥两房人出得一样,他这房的体面就有了。
至于另两个儿子,满仓和满园,李高地以为满仓现在和他算一家––他既已出了钱,那么满仓就没必要再多出一份;而满园,他家地少人多,钱财上不宽裕,且明年开春还要建房,故这次祭礼就不用他出了。
现李高地见满囤愿意献头羊。市面上一头羊大概两吊钱。
有了这头羊,李高地合计,再加上他出的500钱,这次他们三房的祭礼一准是上上等了。
果然,记账的时候,族长李丰收和二李春山两房人和事先说好的一样都是出了一吊钱。
眨眼问到三房,李高地立刻扬声道:“三房献500钱和一头羊!”
“一头羊啊!”
“三房真是发了!”
……
听着周围族人的低声议论,李高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问话的李丰收闻言便是一愣,但转想起三房李满囤今年确是发了大财,他现在愿意多献祭品给祖宗也是该的,便即笑道:“好!”。
李丰收随手提笔记下:“李氏主宗嫡系三房献500钱并一头羊。”
稍后这记账的红纸将张贴在祠堂门口任由族人围看。
如此一番问下来,高庄村李氏一族现主旁十五房人共集了有八吊多钱和一头羊。
这数超过了往年的一倍还多。李丰收算了一下,有了这些钱,今年冬祭不止能献整猪,还能献整羊了。这氏族确是发达了。
族里的事有李丰收办,家里的事,却得李满囤操心。
冬至要吃汤圆,而做汤圆就要磨糯米粉。
这天,李满囤翻出家中还是砌井时下剩的糯米。眼瞧着还有五六斤的样子,李满囤便觉得过节够了。
把糯米口袋敞开搁在前廊下透气,李满囤便去磨坊预约磨糯米的时间。
结果到了磨坊,李满囤方才知道今年村人竟然提前大半个月就在预备冬节––不仅家家都磨了面,且磨面的量都很足,最少也得十斤。
似李满囤这样只打算磨五六斤面的人家,竟是绝无仅有。
“今年,家家都磨这么多?”李满囤瞧着磨坊人拿出的账本有些吃惊。
糯米比普通白米还贵三成,李满囤没想到村人这么舍得吃。他甚至还瞧见上面有李满仓和李满园的名字,他两个弟弟家竟都是磨20斤糯米粉—分家前,家里十来口人吃饭,也才磨十斤面。
“这哪里算多”磨坊的人笑道:“你是没瞧见他们预定年下打年糕要的面。哪家不是三四十斤?再加上上供用的糯米团子,就没有低于50斤的人家。”
“今年年成好,家家都剩钱。连带的咱村十六个氏族,每一族冬祭都用了比往年更多的米面。”
“我这儿现在单单预定的腊月做馒头都做不过来了。”
李满囤瞧那磨坊是真忙不过来,活计都已经排到了冬节后。李满囤没法子,便只能想着家里就三口人,红枣也不大爱吃粘,他自己去城里随便买几斤糯米粉回来应节,也就罢了。
回到家,王氏见面就问:“可订好了具体那一天磨面?”
李满囤摇头:“排不上,人太多了。我倒是进城买点糯米粉还便宜。”
余曾氏在一旁听说,当即说道:“老爷,咱庄子里也有磨坊。”
“大磨、小磨都有,还有骡子呢。”
李满囤一听,对啊,庄里六十多口人吃饭,肯定得有磨子啊。
把糯米装进口袋,李满囤提起粮袋,准备去庄子里的磨坊瞧瞧。
红枣听说她爹要去庄子,便即也要跟着去。
现王氏每日在家养胎,于曾氏也不去山头摘枸杞了,红枣天天在家,都快憋死了。
李满囤一向疼爱红枣,连城里都能背红枣去,现红枣想去个庄子,自然也是好、好、好。
老北庄的磨坊是间一间就能抵别处三间的石头房,位置就在庄子客堂东面隔墙外的树林边上。
磨坊前面有口深水井,后面也是河,河里也有荷花,甚至还有菱角。河上有座可以走车马的碎石土桥,桥的另一头连着庄里的水田。
磨坊的东面有两个石头垒的院子,每个院子里有十来间砖瓦房。两个院子,一个用于存棉花布匹和摆织机弹床,做女工的工房;另一个则架了大锯、堆了木头毛竹给男人们做木工、竹匠,制造和修补农具用。
老北庄今秋收的二十亩棉田近两千斤棉桃现都存在女工房的院里等着冬季被加工成皮棉和布匹。而历年来砍伐的原木也架在男工房里风干。
工房东边又是片树林,树林再东就是牲口棚。庄里的牛、骡子、羊和鸭都养在这儿。潘安一家也住在这儿––占牲口的光,他家住的是有门有窗的砖瓦房。
李满囤瞧眼前的这块地,东西长有半里地,南北也有百余米,目测能有三四十亩地呢,偏就只立了个石头磨坊、工房和牲口棚,余下地都空长着草和树,不觉奇怪,问潘安道:“这地咋不种呢?”
潘安挠头道:“这是荒地,不给种。”
荒地?李满囤环顾四周,只见这块地平平整整,东、北两面都接着河,几乎只要稍微规整规整,就是上好的水田。
这样的地怎么能是荒地?
红枣闻言也是一愣。她心说这地里有牛羊吃草,不该是庄子的牧场吗?
亏她刚还在想她家这个庄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庄子里有平原山林河流湖泊不算,还有小草原呢!
李满囤回想着地契上的标注,这块地似乎还真是荒地––好像还是42亩。
印象里,似乎还有两块荒地,一块是35亩,另一块是37亩。
李满囤正想问另两块荒地的事,便听潘安说道:“我大概记得当初余庄头是这样说的。”
“余庄头说谢家的规矩都是这样,庄子里得地只许种一半。”
“一半都荒着不种。”
“据说这地是留给子孙的。叫子孙田。”
“横竖这地种不种,谢家的银子和粮食都花不完,吃不尽。”
“所以,莫不如,先就这样留着。一来,可以不用交税、二来就是将来子孙用不上最好,若用上了,也是个双份保障。”
潘安的话,让一旁的红枣目瞪口呆––感情这种地,还有种一半,荒一半的?这简直比前世有钱人喝豆浆,喝一杯,看一杯,还要过分!
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李满囤也为谢家的豪富惊得忘了说话。好半天,李满囤方才结巴问道:“这么说,庄里其他两块荒地,也都是田地?”
潘安点头:“那两块地在两个山头的中间。两块地本来是连着的,但后来让我们在中间挖了条水沟引水给分成了两块。”
竟然真还有一倍的田地,一百多亩好地。李满囤兴奋得一把把红枣举上过头顶,哈哈大笑。
红枣出其不意,很吓了一跳。但瞧到她爹兴奋得两眼放光,只能做作陪笑:“太好了,爹。”
“咯咯咯,好多地啊!”
……
终于,等李满囤兴奋过去,红枣脚落了地,方问了一个她挂心的问题。
“爹,你这地,是自己种,还是和谢家一样,也做子孙田,留给弟弟呢?”
李满囤当然想自己种,但想到谢家,又复了犹豫。谢家是官宦,见识远非他所能及。谢家既做规矩留子孙田,自然,必有深意。他想不明白不要紧,只要照做。
可那是100亩田啊!李满囤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到底多一个前世,红枣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谢家的用意。
土地,作为现世最稳固的生产资料,不管对谁而言都是越多越好。但当地种到某个程度上,比如谢家这样,再多种,却不定合算––这就和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似的,容易生产过剩,不符合大地主的利益。
她爹李满囤作为一个小地主,自然是地能种都种比较符合个人利益。但现在的问题是,她爹先得的100亩地已经在村里引起太多瞩目––她爹现都是里甲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她爹在短时间内,再得100亩地,这一下子就盖过了村里原来的所有大户,明年一准就是里长。
这可不一定是好事!红枣心中摇头。古话都说了“一口吃不成胖子”。似前世那些彩票中奖的人,发财大都是昙花一现––中奖得来的千百万钱财不用几年都会败给精光。
究其原因,不外是这些人的学识和他们所拥有的财富不相配,故此便每每被人所骗而守不住幸运得来财富。此外再加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常情,以至中奖人往后的日子反较先前未中奖时更为落魄。
今年她家为突然得了一个庄子,村里族里已不知招了多少眼红––起码,被他顶了里甲的那户人家就巴不得她爹出些差错。
先只看族长分姜就知道了,里甲这个位置可也是有些油水的。
想她爹李满囤作为一个没啥见识,也没啥根底的农民,突然一下子被推到里正这个位置,估计未等屁股坐稳呢,就会被人寻隙给拉下来。搞不好,她和她娘还会被连累给吃官司。
所以,红枣想:保险起见,她爹最好还是先干几年里甲,好好的涨涨经验,理理族里村里那些七缠八绕的关系。然后再做里长也不迟。
对,就是这样,红枣肯定地点头:前世国家培养后备干部也就这思路了––所有考上干部的大学生们毕业后一律先下乡给村长做两年助手。直等他们都深入了解了民情后,国家才会另给前程。
总之,为了不给家里招祸,这地先不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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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小强羊
想从根本上打消她爹开垦荒地为粮田的主意,红枣以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这长草荒地的出息盖过粮田。
目视前方白色的羊群,再回忆一刻前世草原旅游时导游于牧民家庭的介绍,红枣方缓缓开口道:“爹,这地,咱先别种粮食,咱家现在粮食也多。”
“但咱家这地,也别空放着,浪费。”
“这地,现不长着草吗?那咱就养羊啊。”
前世,红枣听说过鸡瘟、猪瘟和疯牛病,就是没听说过羊有啥病啥瘟。
而且,养羊的地方都是经济不大发达连带医疗也大不发达的地方。由此可见这羊的生存能力,得多强––羊绝对的,红枣坚信,比猪和鸡强,好养活。
此外,庄子已经有羊群了,想必庄仆们于养羊一道也有些经验。故她爹现要做的只是个扩大生产而已––把眼前这个二十来只羊的小羊群扩展成百十只、甚至几百只的大羊群。
眼见李满囤只听不说话,红枣便知道她爹还是想着种田,只得继续哄道:“爹,咱家送族里的羊,我听娘说,值两吊钱呢!”
“爹,你算算这账啊!是不是只要这一亩地的草能养活一头羊。这养羊就能比种地赚钱”
“对了,荒地养羊还不用交税!”
不用交税,这四个字照实打动了李满囤。
作为一个庄户,李满囤虽没胆子漏税,但若能在保证收益的情况下少交一份钱,李满囤还是乐意之至的。
即便,刚刚秋收的地税让他升了里甲。
李满囤是个本分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和根基。他现能当上里甲全是因为突然有了个庄子。真论起族里村里的人望,他压根比不上其他的里甲。偏他现在排名还是第四,比族长李丰收这个多年的里甲还高––这已让李满囤深为尴尬。李满囤不敢想象他先族长做了里正,然后给族长下派任务的场景。简直太羞耻了!
总之,李满囤是不愿自己的里甲排名继续上升了。
此外,李满囤还知道羊贵,一斤羊肉,价钱能抵二斤猪肉。
以往村里人连猪肉都吃不上,又哪里会想到养羊卖肉呢?卖了,也没人买啊。城里买得起羊肉的人家,谁家里没几个佃户帮着养羊呢?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村里有了枸杞这个营生,家家手里都剩钱。只看这次冬节磨糯米就能知道,村里舍得吃的人家啊,多着呢!
再不济,李满囤退一万步想,这一年清明、中元、冬节、除夕四个日子,村里这些氏族还得祭祖呢。若他们都跟自己买羊,那可就是15,30,45,60,4个15,整60头羊。一只羊,两吊钱,这可就是120吊钱,这都快赶上这庄子一年两季的地息了。
行,李满囤一拍巴掌,养羊。
潘安自从跟李满囤说了庄里有三块荒地,100亩良田后,内心里便即希望新庄主李满囤能允许开荒种地。
这些年,他们庄户看着这许多地,却守着穷,这心就跟被猫爪子挠过一样,全是血痕。
先前,潘安听李满囤大笑,以为种地有望,没想又听小姐说不种地要养羊,最后老爷竟也同意养羊,他这心啊也跟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虽然还是不能种地,潘安想:养羊也不错。即便卖不出去,也能留着自家吃肉。反正,养羊总比地就这么荒着强。
何况,养羊并不麻烦。早起,把羊赶出来吃草,晚上再赶回圈,夜里草料给足就行。不似猪,一天两顿都得煮,也不似鸡,下了蛋,还得跟着去捡。
确定了养羊,李满囤又思了一刻,方和潘安道:“你等余庄头回来,先和他商量一下怎么养羊。”
“咱庄里若是羊群不够,你们把钱算出来,跟我拿钱。”
虽然没养过羊,但养猪得买猪仔,养鸡得孵鸡子,李满囤还是门清的。
买猪仔鸡子都得要钱。李满囤想着庄子的粮种都是他给出,便就决定自己拿了这买羊羔的钱。
说话间,骡子已经磨好了面。李满囤瞧那骡子一身青毛,油光蹭亮,便觉喜欢,笑问道:“这骡子,会拉车吗?”
潘安也笑道:“会的。”
“这是大青,脾气好。”
“还有一头大黑,那可真是驴脾气。”
李满囤爱惜的摸了大青好一会儿,心说:等羊养成了,有了钱,他也尝试着养个牛和骡子啥的。这些大家伙,可比羊值钱多了!
余庄头晚饭后才回来。今儿一个白天余庄头都去隔壁赤水县打听枸杞苗去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回来后,余庄头听了潘安来说养羊的事,也以为可行。
最近余庄头在外面跑了几趟,亲眼目睹了周围村户的改变。村人真是有钱了––进城买肉都是三斤,五斤的割;细布,也是整匹整匹的往家买。想来养羊卖肉,也会有主顾吧。
村人的这些变化都是枸杞带来的。连带的,村人也特别在意枸杞苗––压根就没人卖。
余庄头本想去邻县碰碰运气。结果去了这一趟,余庄头才发现邻县也有外地商人在收枸杞,便知在这周围想买到枸杞苗的机会几乎没有。
既然买不到枸杞苗,余庄头发狠,那就养羊!总之,他不能啥都不做,干受穷。
因李满囤留了话说想买羊找他,故于庄头和潘安、潘安他爹潘小山和以及潘安他哥潘平,商量了整一个晚饭方才拟出一个大概。
现庄子里有一个20来只羊的绵羊群。但到腊月交租,庄子里却要出成羊16只,那时便即就只剩下十只羊。
庄子要养羊,若按15只成年母羊配一只公羊然后一年产30–50只小羊来算,那便按一块地一群养算,就要最少再买30只成年母羊和两只公羊,这便就要60多吊钱了。
余庄头,不知道李满囤手上有多少钱,所以在商议好后,便趁来李满囤家接余曾氏的机会赶紧询问。
李满囤听完余庄头的账,想了想说:“这钱,我有,明天送去给你。你看着买。”
“就按你们说的,先买两个族群,放在山那边的两块地上养。”
“原先年底给我送的十一头羊,我今年,也不全要。”
“除了冬节的这一只,我再要四只,一只除夕祭祖,三只家吃外,余下的六只,也都留着做种。”
“你们的五只,若是不吃,我这边也买下来做种。”
“这样,就有三群羊了。”
余庄头一听,自是愿意,他们的羊本来就是要卖掉换粮食和猪肉的,现李满囤愿意收,自是免了他们卖羊的麻烦。
对比卖羊难,买羊却是简单。谢家庄子多,这些年租交下来,余庄头也认识了好几个小庄子的庄头。他跟他们能收到成年母羊。
有了羊,还得准备牲口棚。李满囤于是又加给二十吊钱买石头和砖瓦,而木料则用庄里工房现存的就好。
送走余庄头和余曾氏,李满囤便关了大门和后门,然后方拿着铁锹进了柴房。
搬开柴房中间的柴禾,然后又搬开铺在地上隔潮的石头,李满囤便开始挖地。不一会儿泥地里露出一口扎着油纸的缸。
小心的解开油纸,露出缸口,李满囤伸手自缸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将银子放进篮子,然后又接着掏。如此,掏了二十回,凑足100两,李满囤方才停手。
照原样,把缸扎好,土填上,土上的东西又一样一样放好。李满囤拿着锹,提着篮子出了柴房。
王氏瞧见李满囤进房提了这许多银子,不觉问道:“这么多钱?”
“咋了?城里的房子,看定了?”
经王氏这么一提,李满囤方想起八月节他说过进城买房的话,偏这阵忙,他竟给忘了。
“不是。”李满囤摇头笑了:“刚你提醒了我,我明儿进城瞧房子去。”
“这是买羊的钱。”
李满囤简要地和王氏说了多出一百亩地和准备养羊的事。王氏闻讯自是十二分的欢喜,不提。
早起,李满囤趁余庄头送余曾氏过来时把80两银子给了余庄头,让他买羊和建牲口棚使。
余庄头没想到李满囤拿出来的竟是银子,吃惊过后便是感叹:新庄主人不可貌相,家中竟有存银。先前,他倒是小看了。
吃完早饭,李满囤决定进一趟城。冬节在即,李满囤准备把冬节的节礼给办了,然后就是打听打听房子,最后则是顺路给自己也添一套全新的棉袄棉裤。
看过了媳妇和闺女的新衣,再看自己的旧袄,李满囤便觉得有些寒碜,故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也添套新袄裤。
眼下正是农闲,李满囤想着进城也没有要事,倒是把红枣带上才好:一来两人路上作伴说话,也不寂寞;二来天气日冷,若待下了雪,这进城可就是遭罪了。到时,红枣就是想进城,他也不能带。
似红枣这么大的孩子,若是染上风寒,那可不是玩笑。
这一次,李满囤依旧背着红枣进城。他还没学会赶牛车,而潘安得留在庄子里和他父兄一起帮着余庄头张罗养羊的事。
随着收购枸杞商人的离开,大刘村码头停泊的船只明显少了,连带的北门外聚的短工越发多了。
因为活少,李满囤很轻易地在县城北门外的茶馆找到了空坐的朱中人。
小县城的中人,一向都是身兼数职––招工招徒、帮佣帮闲、商铺租赁转让、房屋买卖,甚至还有保媒拉纤。总之,不管啥事,只要肯使钱,中人啥都能办。
朱中人瞧见李满囤也很高兴。他甚至还记得李满囤的姓氏。
“李爷!”朱中人站起身,冲李满囤抱拳笑道:“好久不见!”
中人这行当吃的就是朋友饭、信用饭。先朱中人和李满囤不熟,不敢招呼。但经了崔师傅这桩生意,他摸了李满囤的底,知道对方是个殷实的庄户人,故现才敢交道。
呵呵,不是殷实人家,可招待不起崔师傅师徒三个的吃喝。此外他没从崔师傅嘴里听到一句李满囤家的不好,这便即就难得了。
李满囤这两个月做了老爷和里甲,与人说话交道能力也长进不少,当即也抱拳回笑道:“朱中人,您发财!”
哈哈哈,寒暄过后,李满囤说明来意。朱中人回想一刻道:“李爷,今年因为枸杞生意,城里,特别是北街这块,房屋涨价涨得特别厉害。”
“如您先所说的,一进宅院,再加三间铺子,现今,已不是120两,而是150两了。”
“还有价无市!”
“涨这么多?”李满囤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嗯!”朱中人肯定地点头:“价钱就这三个月里涨的。”
“我七月居中了西街一个三开间店面加一个齐整院子的宅子,也才115两。”
“而这个月,我经手的北街一个类似的宅子,谈好150两。”
“结果,临到写文书了,卖家竟然反悔了。说不卖了!”
“他要先租半年,看看形势,再说!”
李满囤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三个月,竟差了三十两。
联想起村里磨坊排不上队磨不上面的事,李满囤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就买不上城里房了。
“那现在城里就没铺子要转手了?”李满囤还是不死心。
“有倒是有,”朱中人道:“但就一个只一个门脸的小铺子。”
“诺,”朱中人咧嘴:“就在北城门进去一百步内。”
“门脸朝东。这铺子,原就是个门堂兼灶房。门堂后有三间向阳房屋。”
“说是向阳屋,但屋前方六尺就是就邻家的后墙。房屋实际的日头并不好。”
“似这样一个小宅子,先前只要十二两。现在则涨到了三十两。”
李满囤想象了一下堂屋门前六尺外有堵墙,觉得无法接受,便即就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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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学堂房
李满囤正想问问朱中人手里有没其他铺子,即便稍微贵点也无妨。便听到他家闺女的声音。
“朱伯伯,”红枣问:“城里带铺子的房子涨了,那不带铺子的呢?”
这段时间红枣家日子舒坦,天天吃肉,以致红枣都忘了自己先前进城住的抱负。现听中人说起房屋涨价的事,方才跌足后悔––这房价竟然都涨过一波了!
朱中人闻言一愣,最近买房的都是外来的商人,他们一般只要带铺子的宅子。所以近来他经手的两起买卖都是铺子。
仔细回想了一下,朱中人方摇头道:“如果只是宅子,那倒是没怎么涨。”
红枣一听方才安心。前世红枣所在的大都市,房地产辉煌发展三十年。商铺也就开始十年飞涨,后来二十年都再没跑过住宅。而且商铺转让要交重税。所以,投资商铺的收益,远不及投资住宅,而投资住宅首选,当然是投资学区房了。
好吧,这世界,还没学区房的概念,但这难不倒红枣,没一个,就创一个呗。
“爹,”红枣转与李满囤说:“咱家在城里置了宅子后,弟弟就能在城里念书了。”
“爹,你得给弟弟买一个离城里学堂近的房子。”
“啊?”
虽然还在追儿子的路上奔跑的李满囤此前从没未想过儿子将来读书的问题,但经红枣这么一说,便立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李满囤自己,直到12岁,才有机会和7岁的李满仓一道进了村里的学堂认字。当时的他格外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学地很认真,也很刻苦。加上他比一般的孩子年龄都大,故写字认字比所有人都快。
可惜这样的念书机会,只有三年。三年里,李满囤也曾幻想过某一天他一朝得中,衣锦还乡。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现实里,可没人供他科举––于是十五岁那年,他只能放下书本,扛着锄头跟他爹下地干活。
现在,可不比当年。李满囤兜里有了钱,他腰杆子就挺了。他的儿子,只要能读书––科举,他供。
红枣眼见李满囤不出声便就继续讲故事。
“爹,”红枣说:“我听爷爷给大哥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
“说这孟母,一个寡妇。她为了儿子学好,但凡攒到钱,就搬家。”
“她开始住在城外的墓地旁,等有了钱,便即就搬进了城里的铺子旁,然后再有了钱,就搬到了一个学堂旁,然后她儿子就学好了。”
“爹,你看,这自古以来,这学堂旁边的房子就比铺子旁的好和贵。”
“孟母的故事就是告诉我们买房当买学区,”红枣本想说学区房,但幸而及时想起当前可没学区概念,便即改口道:“学堂房。”
前世红枣所在城市,有十来个区县,但不管这十来个区县如何做规划,炒概念,房价最高的永远是中央城区的学区房。
红枣以为不管这个雉水县将来怎么发展,但只要发展,县里的人为了孩子一定会效仿孟母三迁的故事买学堂,特别是好学堂附近的房子。
“爹,”红枣又说:“我听人说这县学是城里最好的学堂。咱家就在县学旁买个宅子。”
“往后,我弟弟住在这宅子里,一定能和孟母的儿子一样出人投地,成为圣人。”
一直以来朱中人都是“一铺养三代”这句话的奉行者,他以为城里最好的宅子就是带铺子的宅子。
今儿朱中人听红枣这么诠释孟母三迁的故事,急切间竟就被唬住了。他心中开始生疑:难道我半辈子买卖商铺竟是错的?
不过待听到红枣要在县学旁买房子,朱中人就撑不住笑了––笑自己竟然信了孩子话。
这县学是住在旁边就能念的吗?那是得考的,得考中了秀才才能进。
李满囤听了红枣的话却深以为然,当即就和朱中人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就烦请朱中人帮忙打听南街近县学的房屋。”
朱中人虽然日常都在北城,却也没有生意上门往外推的习性,当下自是满口答应。
留下一串钱,算辛苦费。李满囤方背了红枣继续进城去买东西。
李满囤先去成衣铺子买棉袄,结果一眼却瞧中了铺里新到的羊皮大氅。
黑土布做的衣面内衬米白色绵羊皮,雪白的羊毛从领口袖口支楞出来,光只瞧着,就觉得暖和。
而待衣服穿上身,不一会儿就给后背烘出一背的白毛汗,于是李满囤就更满意了––有了这衣裳,再冷的天进城,他也是不怕了!
李满囤衣裳穿在身上问价,伙计赶紧回道:“客官,这大氅三吊钱。”
“三吊钱?”李满囤觉得贵了。
三吊钱,这都够盖三间砖瓦房了。
“客官,”伙计一点也不恼,极耐心地翻检衣裳给李满囤看:“您看这衣裳,前襟、后背、两个袖子,加起来用了六张皮。”
“这六张皮,可都是绵羊皮。”
“不是外面常见的山羊皮。”
李满囤见那大氅的内皮果是毛卷绒厚,便知确是绵羊皮,于是也不再嫌贵––李满囤正准备养的就是这种绵羊。
雉水县本地的山羊,不止肉膻,皮子也不及绵羊的皮子柔软暖和。只这绵羊都是富贵人家从外地买来的,一般人根本买不到。李满囤若非白得了谢家一个庄子,也没这种绵羊。
衣裳实在合心,李满囤狠狠心终决定买下这件大氅。
李满囤脱下衣裳让伙计给包起来。伙计又殷勤问道:“客官,您可再看看小店的其他衣裳,可有您家人合适穿戴的?”
听伙计提到家里人,李满囤立想起他爹李高地,进而想起他爹今年都五十五了还没穿过皮,然后便就想到几天后的冬节祭祀他穿皮,而他爹穿棉袄的情景,不觉打了个寒颤––他一准将被族人批评“不孝”、“轻狂”的唾沫星子给埋了。
八月节于氏抱怨他只送一块布的事儿李满囤也听说了。虽然把这话转给他的族人是将这事与李满园挨打的事关联在一起当笑话讲的,但李满囤还是留了心。李满囤可不想因为一件衣裳而成为第二个李满园。
几乎立刻地,李满囤问伙计:“这大氅可有尺寸再大些的了?”
“我爹比我高半个头。”
红枣一直笑嘻嘻地立在一旁看她爹试穿羊皮大氅,心说她爹若再得个羊皮帽子,就是妥妥地一个杨子荣––很可以上台唱一出林海雪原打虎上山了。
正笑着呢,红枣忽听她爹提到她爷,不觉一愣:她爹这是要给她爷买衣裳?
红枣心念转动,转即点头––既然这世讲究百善孝先行,那么她家若想过太平日子确是必须得安抚好她爷。
想她前世的公司为了稳定员工队伍,每年都要花费巨额资金用于团队建设。现她爹若真能用一件衣裳换得她爷好感,让她爷觉得她爹孝顺,那么她那继奶奶即便心眼再多,也掀不起风浪。
这羊皮大氅虽贵,但想要和平和发展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这衣裳钱,就当是自家的安保费了。
对了,前世那话咋说来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对此,红枣深以为然。
于是红枣立拉李满囤的衣裳道:“爹,爷爷得了这羊皮大氅一准高兴。”
“咱族里还没人穿过羊皮大氅呢!”
“就是族长,也只一件老羊皮袄呢!”
李满囤得了红枣这话更顾不得心疼钱了—先前送布,他后娘还有话抱怨,现他孝敬他爹大氅,他后娘可是无话说了?难不成,她一个女人还想穿羊皮大氅?
买好两件衣裳,李满囤去杂货铺买了四包白糖。红枣看到铺子里有面脂卖,不禁回想起往年西北风刮脸上的疼痛,当即就问价钱。
面脂由猪油熬白糖所制,冷凝后与前世的蛤蜊油一样装在蛤蜊盖里,故十文一个。
李满囤听伙计说这是女人用的东西,便也不仔细瞧看,只让红枣看着买。于是红枣便乘机又加买了好几包草纸。
现红枣家住得偏僻,货郎不大来,以致红枣有钱也买不到草纸。故趁这次机会难得,红枣给自己备足了半年的货。
杂货店出来,李满囤又去四海楼买了四坛子酒。不过这次,许掌柜却是不在。李满囤问了伙计两句话,知道许掌柜出了门,也就罢了。
回到家,歇了一晚,李满囤方去庄里看情况。红枣横竖没事,也就跟着去了,李满囤也是乐意。
余庄头自拿了钱回庄后立先拿十两银子给了潘安,使他先去采石场订石头,然后方把下剩的钱收好,开始敲锣。
听到锣声,庄里的人都从地里和工房里走出来聚集到磨坊前听余庄头说养羊的事。
庄仆们一听有得钱的路子,自是人人愿意。于是,余庄头很容易地就把11户人按人口劳力亲疏给分成三组,分配到三块荒地上养羊。
因今年是第一年养羊,每块地上的羊群都只十来只羊。连带的,要赶修的牲口棚,也是有限。
客堂东面的荒地,原本就有五间石头瓦房做羊圈,故今年足够用了,不必再修。而山间的两块空地,余庄头便准备也先各修五间石头羊圈。
与李满囤独立建房不同。老北庄建羊圈,那叫一个群策群力。先由潘安他爹潘小山负责看地方。然后待地方一定,每块地里便即都有七八个铁锹开始挖地基。同时铁锹们的女人也不闲着,她们拿了镰刀开始割草。
天干,草割倒在地里堆着也不会烂。待几天后男人们把草棚子搭好,这草也都成了干草,正好能收进草棚子存着,留待下雪后给羊做饲料。
先前秋收村里收的玉米杆子,今冬也不能烧了––都得留着做牲口过冬饲料。幸而庄里山头的树木够多,孩子们捡了枯枝枯叶回家也都能烧。
分到客堂东面那块荒地的四家庄仆虽然不用盖羊圈,但也并不闲着。他们得帮着另两组人剥树皮、锯木头,做房梁、房橼以及窗框门框。窗户和门不急,可以慢慢做,但窗框和门框却得卡在石头里,必须尽快地赶出来。
他们的女人也得帮着割草。牲口棚先只存了几头羊过冬的草,现多了十头羊,就得继续存草。
李满囤带红枣到庄子看地的时候,两个羊圈五间房的地基都挖好一半了。
一个壮年男子一天能挖五方土。庄仆们昨儿干了大半日,差不多每人都挖了有一面墙。五间房总共就16面墙,这七八个人一起干,可不就是一半的地基吗?
李满囤看着这两天就能挖好的地基,心中感慨:还是人多力量大啊!想他先前盖房,若是也得这许多人帮忙,那他也不必光地基就挖一个月了。
红枣不耐烦在山地里吹风,她看了一会儿庄仆挖地,便就让四丫、五丫陪自己去找个避风的地方。
四丫想了想,笑道:“那我们去工棚那儿吧。”
“那里有房屋,暖和。”
“我和五丫也可以帮着摘棉籽。”
红枣也不愿耽误四丫、五丫干活,影响他们家的生计,就同意了。
红枣跟着四丫五丫走进工房的堂屋,只见地上一个大竹匾,匾里堆满了秋收的棉花。
四丫、五丫搬来三个板凳,然后又搬来四个竹筐。准备妥当后,两人就分别在红枣两边坐下,开始干活。
红枣看四丫拿起一朵棉花,小心的剥下上面的棉籽。
四丫的动作和李家三房李金凤的动作很相似,但却没有李金凤剥棉籽时瞟自己的得意眼神。
红枣压根不明白李金凤被她娘钱氏当童工使唤剥棉籽有啥好骄傲的。想她前世新闻里的工厂,都是棉花倒进去,染织好的花布产出来的流水线,普通人压根都不知道棉花里还有棉籽这种杂质。
干it的红枣一直以为,凡是而已机器能替代的工作都没前途。对比剥棉籽,她宁可打猪草。打猪草好歹能找到不少新鲜东西呢,剥棉籽能有啥?只有简单枯燥的重复劳动。
不过,四丫、五丫对她没恶意,她也不好强拉四丫、五丫陪她玩,便即就只能干坐着看两个丫头干活。
临近午饭的时候,李满囤终于来找红枣了。小板凳坐烦了的红枣闻声立跑出了工房。
李满囤讲究人,知道工房这边都是女人,并不直接进来找人。
李满囤看到红枣自工房出来倒是欢喜。他似天下所有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一样,极希翼地问道:“红枣,刚你在工房里干啥了?”
“有没有跟人学纺线啊?”
红枣……
红枣震惊了,她第一次知道她爹竟然还有让她学纺线的想法。
纺线,那是她这个手残党能干的吗?首先,她没这个耐心,其次,她还是没这个耐心,最后,她就是没这个耐心。
红枣以为她得打消她爹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于是不客气地反问道:“爹,你咋会这样想?”
“你现都有庄子都做老爷了,我也做小姐了,你咋还想着让我纺线呢?”
“你庄里都那么多人纺线,差我一个纺线吗?”
“爹,纺线,是一个小姐该做的事吗?”
李满囤……
李满囤是真不知道老爷家的小姐都要做啥,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李满囤却是知道族长家的大嫂子却是不纺线的。族长家有长工,所以,他家的棉花都是按斤量给工钱包给长工家的媳妇加工成棉被和布匹的。
毕竟,当初贵林和他说红枣纺线这事的时候,他家还没得庄子。而现在,他家有几百亩地––他家现在的地比族长家还多。将来,他一准能给红枣说个门当户对的家境殷实人家。
于是李满囤想,他闺女红枣不会纺线,似乎也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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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黑猪白羊
许是上午在山头吹了风,午饭后红枣就觉得鼻塞。怕染上风寒,红枣赶紧告诉她娘王氏,并让她给煮生姜红糖茶喝。
李满囤听说红枣受凉,当即就决定烧炕。
虽然,高庄村的风俗是进了十一月才烧炕,但李满囤现自己当家,自是说烧就烧,不带犹豫。
今年李满囤盖房,很得了一批木柴头和刨花。当下搁北墙外的炕洞放好木柴头和刨花,然后用两把草团给引燃,李满囤跑到前廊外等屋顶的烟囱出了烟,方才放心地又跑去添了两把草助燃,关上了炕洞门。
乘热喝一碗火辣辣的生姜红糖茶,红枣捂被子里睡了一个午觉。
等红枣一觉醒来,正屋里的炕和火墙就有些温了。
在温暖的房屋里再吃一碗手擀醋汤面,然后发一身汗,红枣这场风寒也就悄无声息的退场了。
虽然李满囤没再提纺线的事,但红枣还是决定离庄子和工房远一点,以免她爹触景生情,又让她学纺线。
即便没再去庄子,但庄子的事,红枣却还是差不多全知道。余曾氏每日来她家帮忙,余庄头早晚都来接送。余庄头每次来家都会和李满囤商量些庄子里的事,即便李满囤刚从庄子回来。
于是,红枣便即就知道了庄子羊圈的地基打好了、石头到了,瓦到了,窗装上了,羊到了,先和前面一群养在一起,上梁了,羊圈建好了,羊群分开了。
在今年头一场雪下来的前一天,忙活了十天的羊圈终于建好了,三个羊群也各就各位,有了自己的石头窝。
下雪的那天早上,余庄头送余曾氏过来时捎来了李满囤要来过节的羊、鱼、鸡、鸭以及过冬的炭。其中羊已经洗剥干净,并且切分成了头、身和四条腿五份。至于羊杂,李满囤先就说好了不要。他家红枣受不了那个味道分家前老宅杀猪,红枣那么馋肉都不吃杀猪菜,现在自然就更不吃了。
李满囤看看天,把那死不瞑目地羊头单拿出来给了余庄头道:“明天过节,这个羊头就给你拿回去熬汤吧。”
“你家里也忙,今儿午饭后就来接了你家里的回去。”
“过了节,等雪停了,路好走了,再来。”
“路不好走,有我在家,不来也没事。”
送走千恩万谢的余庄头,李满囤看了看羊身和四只羊腿,便即提了一只前腿给余曾氏,请她帮忙收拾了,羊身则让搁到外面冻着留待以后吃。
余下三条羊腿,李满囤准备一条前腿送族长,两条后腿分送他二伯和他爹。
二伯和族长不仅是至亲,在夏秋自家建房时帮着出力,而且在族里村里都有人望,李满囤想做稳当里甲少不得他们的帮衬。
至于他爹李高地,李满囤更是要送孝亲礼了,而且还必须送得比其他所有人都多才行。故此这次冬节李满囤还额外花大价钱给他爹买了件羊皮大氅。
拿三个竹筐,李满囤先在每个筐筐底垫上两片干荷叶,方把羊腿送进去,然后又垫一层荷叶,再放进两条五斤大的鲢鱼,接着又垫荷叶,放进先前准备的酒和白糖。
东西装好,李满囤提了提,终确认筐子分量够重,每个足有二十来斤。
外面下雪不好推车。李满囤只能先拿担子担了两个箩筐给族长和他二伯送去,然后再赶回来提他与他爹的礼筐和买的羊皮大氅。
因赶着回家,李满囤到族长和他二伯家都是进屋打个招呼把东西放下就走,连口水都没喝,压根就没说送了些啥。
反倒是他走后,李贵银他娘孙氏为了讨她公公李春山的喜欢,故意地把筐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翻看。
“糖、酒,”孙氏看一样报一样:“嗯,下面是鱼。”
“好大的鲢鱼啊!”一手一条拎出筐里的两天大鲢鱼,孙氏掂掂分量,心里乐开了花:她的手就是秤。这鱼每条都五斤以上,两条鱼十斤没跑了。
李春山虽然一直坐着吸烟锅而没出声,但瞧见大鱼心底也是喜欢,满囤这孩子大方,有东西舍得给人。
放下鲢鱼,孙氏又去提肉,结果一不留心,竟没提起来。
“咦,”孙氏两手端起筐掂了掂,不由笑道:“爹,满囤兄弟怎么送这么多肉?我提着,得有十二三斤呢!”
“这么多?”李春山也奇道:“好好的,咋送这么多?”
“他杀猪了?”
“估计是吧。”孙氏把肉连筐端起来,想细瞧瞧送的是哪个部位的肉,没想入眼却是一整条腿,且腿的蹄子也不似猪蹄子。
瞧了半晌,孙氏不确定说道:“这是羊吧?”
李春山闻言道:“你提过来,我瞧瞧。”
孙氏赶紧把竹筐提过去,李春山低头瞧了,点头道:“嗯,就是羊。”
“这么大一条腿,可得大几百钱呢!”孙氏得了确认,喜得连嗓门都高了。羊肉多贵啊!比猪肉还贵!
李春山则吩咐一旁看热闹的小孙子道:“贵银,你去打听打听,你满囤叔给你三爷爷家和族长家都送了些啥?”
李贵银不过出去了一刻,便就跑回来说:“爷爷,刚我问贵林哥了。满囤叔给他家的东西和咱家一样,就是他家的羊腿小点,只有十斤出头。”
“三爷爷家,我门口过了一下,就看见满仓叔在门堂劈柴。”
“好像满囤叔还没过去。”
“不过,刚我回来的时候,倒是看到满囤叔背着个和送咱家一样的竹筐,手里提着个包裹进了三爷爷家。”
李春山听完李贵银的话,心情舒畅:满囤送他的羊腿比族长家大––可见满囤送他礼不只是面子情,心里确是有他这个长辈。
而满囤多送件衣裳给李高地也是该的,那究竟是他爹。
李高地瞧李满囤一人来家送节礼,有些不悦:“咋就你一个人来了?”
李满囤闻声笑道:“外面下大雪呢,路不好走。”
“等明天雪停了,再让她两个来。”
李高地听完没吭声,心里不大得劲。他觉得儿子李满囤连带儿媳妇王氏和孙女红枣都不尊重他。
李满囤放下筐子,把手里的衣服包袱递给李高地:“爹,这是我孝敬您的衣裳。”
眼见李高地不吭声,且于氏坐在一旁也不来接,李满囤便自己解开包袱抖出里面的羊皮褂子给李高地看:“爹,您上身试试。”
“看大小咋样?合不合适?”
李高地一瞧见是羊皮褂子,耷拉着的眼皮立撩了起来,眼珠子也开始放光。他伸手摸了摸褂子的布面和内里的皮毛,点头赞道:“是绵羊皮,好东西!”
摸摸自身的衣裳,李高地犹豫站起身穿上了羊皮大氅。衣服上身的一瞬,李高地的脖颈立感受到了绵羊毛皮那与众不同的柔软和温暖。
不好意思进卧房照于氏的铜镜,李高地矜持地抬了抬腿,看到大氅的衣摆过了膝盖,然后又抬了抬胳膊,看到袖口稍稍过了手腕,便点头道:“这衣裳合身,你有心了。”
劳作一生,李高地身体不可避免的都有些筋骨痛––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畏惧凛冬腊月的西北风。于是,得一件能挡风的皮子衣裳,几乎是高庄村每个老人的心愿。
李高地五十岁时就想得件皮子衣裳,只可惜衣裳太贵,即便一件普通的山羊皮袄,最少也要四张羊皮,此外还要另加布,最少也得一吊多钱。
买不起衣裳,李高地也不强求。他只是在每每筋骨疼的时候会禁不住想,若得一件皮子衣裳就好了。
没成想,今年寒冬还没来,满囤倒先孝敬了他一件绵羊皮衣裳。有了这件衣裳,往后他出门放牛,可就不怕风了。
越想越开心,李高地心底的笑就情不自禁地从脸面上漾了出来。
“这衣裳得不少钱吧?”李高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价钱还成。也就三吊多。”李满囤回得轻巧,好似当初那个听伙计说一件三吊钱时嫌贵的人不是他一样。
“嗯,难得的是城里的成衣铺,有爹您的尺码。”
李高地的个子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也更废料一些,这件衣服用了六张半的皮子,开价3吊四串钱。
李高地一听衣裳当三吊钱,且还是城里成衣铺买的,就更舒心了。
先前听于氏和郭氏嘀咕李满囤给红枣买300文衣裳的时候,李高地心里其实也是酸的––儿子养这么大,却只知道给女儿买衣裳,把他这个爹抛在脑后。
偏这事还不能对人说。不仅不能说,还得在别人说起的时候,故作不在乎,以免白给人笑话,他这心里的窝囊啊,别提了。
现李高地得了衣裳,这以往的介意便即就全消了。谁说他儿子发财后没想着他?这皮子衣裳不就是他儿子给买来的吗?你说你儿子孝顺你,你有皮子衣裳吗?
满囤实在是个有才能又有孝心的好孩子。
于氏瞧着李高地穿上羊皮大氅,一身喜气,连带的整个人似乎都拔高了一截,心中不忿。她暗恨老天不公,独使继子家发财。明明她生的两个儿子,不拘是满仓还是满园,打小都是比满囤聪明伶俐,会来事的。
本来继子另住,家常见不到,她还能眼不见为净。不想,今儿继子家来给老头子送了皮子衣裳。这老头子想这皮子衣裳都想好几年了,现凭空得了,还不得跟人夸耀啊。
一想起李高地到处跟人夸耀继子送皮衣裳的情景,于氏整个人都不好了。
郭氏一旁瞧着,心里也是酸涩。这大房现今得多剩钱,才能随手就是一件皮子衣裳和一头羊啊。
试好衣裳,李高地和颜悦色地告诉李满囤:“明儿过节,早起去祠堂祭奠了祖先后,你就家去接了王家的和红枣来吃午饭。”
李满囤闻言自是答应。明天不用提东西,他能空出手来护住妻女,不怕下雪路滑。
李满囤走后,郭氏方上前收拾东西。
“娘,有一坛酒、一包白糖。”
虽然已经分家,但于氏还在,这内务便还轮不到郭氏把持––年节的人情往来都还得于氏看过拿主意分配。
“两条鲢鱼。”郭氏把鱼拎起来,刚想夸鱼大,便因见于氏脸色不愉而识相地住了口,转去提下面的肉。
入手一沉,郭氏便知这肉分量不小,便再忍不住话里的惊喜:“这肉,挺沉。”
“呀!竟是整一条腿子。”
郭氏用力提起肉来给于氏看,自己也仔细端详,李高地闻言也眯眼看了过来。
“这是条羊腿!”
李高地在城里肉铺见过羊腿,所以认识。
“羊腿?”郭氏有点抓瞎。她向来只听说过羊肉,实际可没见过。这叫她怎么收拾?
郭氏决定跟婆婆于氏请教:“娘,您知道这羊肉怎么煮吗?”
于氏见到这么一整条羊腿也顾不得生气了她跟郭氏一样,这辈子就没吃过羊肉,自然也是不知道如何收拾。
倒是李高地有主意。他告诉郭氏:“你去隔壁族长家问问你大嫂子。”
“冬节,满囤献了一头羊给族里。”
“明儿族里祭祀,这菜色都是她收拾。”
“你去问她,她一准儿知道。”
郭氏果去了族长家请教。一会儿回来郭氏便跟于氏道:“娘,大嫂子说祭祀用羊和猪头不一样,猪头要卤,羊,却是要白羊。”
“烧一锅水,把整羊,直接放大锅里熬汤,加一点盐就行。”
于氏一听,也想起来了,当即笑道:“可不是吗?”
“自古以来,祭祀都是黑猪白羊。”
“猪头得卤,羊只要白烧。”
“偏我刚刚竟没想起来!”
郭氏闻言,也笑了,说可不都是没想起来吗?
既得了主意,郭氏也放了一锅水,把一条羊腿洗了洗,便即既整个的下锅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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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冬祭
红枣不用跟李满囤出门送礼,便就在家跟她娘王氏和任曾氏收拾羊肉。
余曾氏虽家常能见到羊,但收拾羊肉也是头一回。他们庄仆粮食都是勉强够吃,年底得的半头羊,还不都是找屠户给换成更多更肥的猪肉
于是,余曾氏便找王氏问主意。王氏一听也是傻眼,她也没弄过。
红枣眼见两个成年人竟然被一块肉给难住,也是无语。好吧,她也没煮过羊肉。但她有见识啊,前世的见识。
“娘,”红枣说道:“羊肉也是肉。你就当肉煮好了。”
“反正不管是猪肉还是鱼肉,煮来煮去,都是红烧和白切。”
“咱们今儿把这腿给切了。腿骨就烧汤,切下的肉里,留一块红烧、余下的就加上白菜一道剁了做饺子馅包饺子吃吧。”
王氏一听就觉的有道理,然后就照做了。
一刀切下约三斤肉,红烧,一刀又切下五斤肉,剁饺子馅儿,余下一根带肉腿骨,差不多还有三斤,正好烧汤。
一个上午,余曾氏先把送礼余下的四条鲢鱼给洗了,然后又把饺子馅儿给剁了,这便就到了午饭时间。
午饭,余曾氏虽单独吃,但也得了三块红烧羊肉和一碗羊汤萝卜。这是余曾氏第一次吃羊肉,只觉得满口生香。余曾氏想难怪羊肉比猪肉贵,原来竟是有这么一股香味的原因。
红枣午饭也吃得很香。本来绵羊肉就细嫩鲜香,且还不膻,现调料放足,自是鲜美异常。
李满囤本就是个粗人。饭菜里只要有肉,他就觉得好,当下也是吃得高兴。
就是王氏,她虽然有了身子,但她苦惯了,自也不会挑嘴说羊肉不好吃,拿腔作态地说吃不下。她午饭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余曾氏收拾了碗筷后自回了庄子。王氏则和了白面,坐堂屋里包饺子。
堂屋的后门挂了崭新的蓝色粗布棉门帘。先前王氏做的旧床单本色门帘被李满囤嫌弃难看不给挂,王氏无法只好使新布重做了一个给挂上。至于先前的旧床单,王氏则在拆洗后收了起来,准备留做腹中孩子的尿布。
堂屋虽然没有铺炕,但因为有东西两堵火墙,故屋里竟是不冷不热,舒适异常。
王氏家常穿一件夹衣和新买的秋香色棉背心。
自穿上这件棉背心后,王氏便赞不绝口––棉衣护住胸背,不受寒,空出来的两只袖子,则正适合做活。
王氏爱惜衣裳,搁这细棉布的背心外又罩了一件粗布围裙。
外面下雪冷得很,红枣便就在堂屋靠着火墙帮她娘包饺子。
红枣虽然是个手残,但前世到底受过她妈三十几个大年夜的□□,故眼下不管是擀饺子皮还是捏饺子都做得有模有样。
由此可见古语“勤能补拙”就是真理,而所谓的“手残”只是懒人的借口罢了。
王氏不知就里,她只瞧到她闺女一双小手翻飞几下桌上小匾就能整齐排列出一个小巧水饺来,不觉心生自豪。她家红枣不过看她包了两回饺子,现今一上手就包出了大小一样的饺子––红枣这份心灵手巧啊,别家不敢说,但盖过二房的玉凤,却是一定的了!
亏玉凤打小就给她娘郭氏在厨房帮忙,且年龄也大红枣三岁,可她包的饺子,至今还是大的大、小的小,端不到人前。
其实,王氏对侄女李玉凤并没啥成见,但她一自豪起自家闺女来就无师自通了“踩一捧一”–下意识地就拿李玉凤做对比。
对于躺着也中枪,李玉凤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命不好,谁让她妹子是红枣呢?
想当年人人都夸李玉凤的娘郭氏能干,不也都是拿红枣娘王氏的蠢笨来做衬托的吗?
所以老话才说“说嘴打嘴”,教人要谨言慎行。要知道现还只是王氏自己一个人的腹诽,而将来两孩子境遇的差别才是整个雉水县往后几十年的谈资。
李满囤则在前廊下劈柴。庄子里的人前两天都在山头伐木以备过冬。李满囤便也跟风砍了两根鬼头杨,然后给锯成两米多的木段使潘安用牛车拉回来堆在前廊下风干。
今儿下午得闲,李满囤便就劈这两个鬼头杨。冬天烧炕,木柴费得厉害,故准备再多也不会嫌多。
当天晚饭吃的就是羊肉白菜饺子。吃过晚饭,李满囤早早地关了院门和后门,然后又往炕洞里添足够烧一夜的木柴,方才进了卧房。
房里王氏收拾出明儿过节要穿的衣裳后便整齐地叠堆在炕桌上。现今,李满囤和王氏依旧睡在架子床上:一来是卧房里有火墙和炕两个热源,暖和的很,她夫妻两个睡架子床并不觉寒冷。二来则是夜里睡炕早起口干,睡床则没这个问题。三,则是炕靠南窗,屋外有一点动静人躺炕上就听得清楚,而床则靠北墙,只要放下蚊帐,就能睡得很实。
故此,李满囤两口子自打有了架子床后,就不想再睡炕了。
冬至一早,李满囤一起床便即就穿了新买的棉袄棉裤罩衣罩裤。
炕上放了一夜,衣服都烘得暖和和的,上身就是一个词:舒服。
吃完王氏下的圆子当早饭后,李满囤又加披了他那件花三吊钱买下的羊皮大氅后方才挑着王氏与他准备的两箩筐纸钱出了门。
来到祠堂,李满囤见他爹李高地同两个弟弟李满仓、李满园带着四个侄子早来了。李高地也穿着羊皮大氅,正给他二伯李春山吹皮子呢。
李满囤一见赶紧过去招呼:“爹,二伯!”
李高地见李满囤也是一身羊皮大氅,心里越发高兴––儿子比他有本事,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皮子不说,还知道孝敬他,他当然开心。
李春山见了李满囤也高兴。满囤可是他亲侄子,早起,他喝的那碗暖洋洋的羊肉汤,可就是满囤给送的。
李春山的大儿子李满垅则在一旁盘算:他爹李春山比三叔足大12岁呢,今年都67了,竟还没得一件皮子衣裳。他今儿家去就和兄弟商量商量,两家凑钱,给他爹到城里成衣铺置件绵羊皮大氅。
他家业虽不能和李满囤这个族弟相比,但他爹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做儿子的给置件皮子衣裳,也是该当的。
李满仓、李满园看见李满囤,也上前来叫哥。
见到李满囤的新衣裳,李满仓倒也罢了,他虽羡慕,但也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于是,也只是单纯的羡慕罢了。
只李满园,眼睛都羡慕绿了。
一般人家,从来都是老大穿新、老二穿旧、老三补丁,偏李高地家于氏不服气自己两个亲子穿继子的旧衣,故从来都与儿子满仓满园新衣穿。
一开始,还是只一年三节做新衣裳,平素满园也都是旧衣加补丁,可待李满囤十五岁下地干活,家里日子好起来后,李满园就再未穿过补丁衣裳。横竖他不大干重活,衣裳没他两个哥哥费,此外再加上他娘于氏以织布为名给他媳妇的贴补,他一向穿得都比李满囤体面。
今年秋收,李满园只收了两亩水稻和两亩红薯,也没得棉花,自然也没有布匹。李满园体面惯了,这次冬节他特地进城买了两匹细棉布回来做衣裳。
节前,李满园记住上次的教训,与他爹李高地一样送了节礼,并额外给添了两身衣裳的布给他爹娘做衣裳。
李满园本以为这次自己与爹娘的细棉布价钱盖过了他上次给岳家的粗布,他能重得他爹娘欢心,却不想他大哥直接给了他爹一件皮子,搞得他爹的心思全在皮衣裳上,对他的细布压根没眼看,让他孝敬爹娘的心思打了水漂。
李满园更没想到的是他大哥自己也穿上了皮子,刚一进门就出尽了风头。
这可叫李满园如何能服气?明明从小到大,他才是他兄弟里最体面的那个。
祭祀与往年一样,只是今年的祭礼尤其丰盛,多了整一头羊不说,其他糕团圆子馒头之类,量也较以往的大,估计一会儿,每个人都能分不少。
今年族长李丰收念诵的祭词也比往年都长,但大家都听得很耐心。今年年景好,家家都余了四、五十吊钱,差不多是往年的两、三倍。而且家家都有了山头,即便有的小些,但只要肯精心照管,往后每一年也都能有今年这样的好收益。
好日子,就在眼前,族人们都分外感激祖宗的护佑––对于李满囤,族人虽然也说他好,但却无法崇敬––如果没有祖宗逃荒逃到这里,李满囤能发现枸杞吗?如果没有祖宗,能有李满囤吗?所以,归根结底,现有的一切都还是祖宗护佑。
念好祭文后,又烧了比往年更多的纸钱,然后方是各房人上山扫墓。
李高地领着三个儿子各挑着一担纸钱也上山扫坟,李贵雨则拉着李贵吉和李贵祥同李贵富跟在后面。
首先,祭拜的自然是李高地他爹娘的坟头。坟前倒下整一箩筐的纸钱后,李高地看着三个儿子各倒了半箩钱,方才开始磕头,然后又让儿子、孙子轮流磕头。最后方才打火点燃。
其后,李高地再给原配陈氏坟头烧纸。这一次李高地只放了两串纸钱,李满仓、李满园也是如此,独李满囤倒下了整一箩钱。
李高地张张嘴,想批评,但到底没出声。分家了,满囤也有自己主意了。李高地便想横竖陈氏是满囤亲娘,满囤孝敬再多纸钱也是该的。
陈氏坟头,李高地只要作揖,不必磕头。李满囤兄弟三个和孙子们却都得磕头。
眼盯着墓碑上红黑两行名字,红色“夫李高地”,黑色“妻李陈氏”这八个字,李满仓头磕在地上,心底则涌上不平。
明明三十年来为他爹操持内务的都是他娘于氏,偏将来与他爹合葬的却是这个短命的大娘,而他娘于氏,只能以继室身份偏安于他两人合葬坟的侧后。
所以,李满仓想:不怪他娘心有不甘,他这些年埋头干活,不也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作为他娘的长子,不比他短命大娘留下的所谓长子差吗?
但奈何天不随人愿,今秋大房一路吉星高照,财源滚滚,让他拍马也难望其项背。
难道这辈子,他都再越不过大房去了吗?
这叫他如何甘心?
接着,则是给李高地的大哥李大江烧纸。李高地对他大哥大嫂很尊崇,当下放下了四串纸钱,三个儿子则是各放了两串。
最后,在给李高地的三个叔叔都烧了纸后,李高地方和三个儿子四个孙子提了空箩筐下山回到了祠堂。
祠堂里族长李丰收正在给族人发祭食––按人头,每人一块一斤左右的熟羊肉,四两猪头肉,一斤糕团,十个馒头,这些都是能带走的。
对于不能带走的,比如羊汤、比如圆子,则是架起两口锅,重新热了热,就你一碗,我一碗的给喝掉了。
按人头拿东西的结果,就是下山的时候,李满仓的箩筐里有他和他爹以及他三个儿子的,整五份祭食。李满园也有两份祭食。李满囤虽只得了一份祭食,但今年的他却并不灰心,他媳妇王氏有了身子,保不准明年他就也是两份祭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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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白切羊肉
送李满囤出了门,王氏关好院门又去柴房拿了几根干柴补进炕洞后方才进了屋。
先去东房瞧了瞧红枣,王氏见她睡得正香也不惊动,自轻手轻脚地出来带上了房门。
天光还早,且又不必准备午饭,王氏便就端出针线匾子来开始缝衣裳。
外衣可以买,内衣还是得自己做。
自知道城里铺子涨价的事后,王氏也是暗悔。她悔自己没能提醒男人早些进城买房导致自家现今买房要多花许多钱。
故这些天王氏没事就在家寻思何处能省下钱来填补这买房多花的窟窿。
于是王氏再不舍得拿家里的颜色布来做内衣。前两天王氏乘李满囤再次进城找中人问询买房事宜的时候让他买了两匹本色细棉布——果真每匹便宜了有三百钱。
一想到自己随便一个主意就为家节省了六百文,王氏悔恨了几天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果然,王氏边穿针边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男人心粗,有时事情一多就顾及不来,往后她倒是得替男人多想着才是。
听到红枣开门的动静,王氏丢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出房。
现堂屋南面两个墙角,一个摆着脸盆架,另一个摆着黄泥炉子。黄泥炉子里烧着庄里冬节前送来的炭,上面则架着一个小巧的铜茶吊子。
看到红枣掂着脚尖从脸盆架上往下端铜脸盆,王氏赶紧道:“红枣,放着,娘来。”
唉,红枣心叹一口气,无奈的放下了手。一个铜脸盆而已,就是她真的失手给砸地上也不会似前世的搪瓷脸盆一般掉瓷,偏她娘爱惜得和眼珠子一样,端都不给她端一下。
不过等转过脸来,红枣已是双眼含笑,甜叫道:“娘!”
“嗳,”王氏答应着拿下脸盆架上的铜面盆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门去前廊下拿晾着的擦面巾,嘴里还不忘嘱咐:“红枣,你刚起床可不能受风,乖,站门后去!”
顺手从廊下围着稻草贴着炕墙放的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王氏方回了屋。红枣赶紧地跟在她娘身后关上了堂屋门。
将擦脸巾和水丢倒进面盆,王氏提铜茶吊子兑了热水,然后方唤红枣洗脸。
脸盆架、黄泥炉、铜盆、铜茶吊子,都是这几天李满囤进城搬回来的。
自从知道城里铺子涨价后李满囤得闲就进城打探消息—错过了低价铺子,李满囤可不想再错过低价宅子。
随着进城次数的增多李满囤渐渐留意到了先前许多年他都没留意到的城里人家和庄户生活的不同。
比如城里人家,起码北城街面上的人家的日常烧煮都用炉子而不是灶。基本上李满囤每次早起进城都能在北街两边见到许多弓着腰挥扇子燃炉子的女人。
虽然男女有别,李满囤不好盯着人家女人多看。但女人中总有那人笨手脚慢老是燃不起炉子或者虽燃起了炉子却因多费了木柴而挨婆婆责骂的小媳妇。故早起在青烟缭绕的北街留心地走了两趟的李满囤便就知道了烧炉子也是门学问。
既然,李满囤想,他家将来要进城住,那倒是让王氏早点学会生炉子为好。不然一家子人进城却吃不上饭,算咋回事
何况他家现就有炭。
李满囤打听着去杂货铺买了炉子,然后又从店伙计处知晓炉子一烧就是一天,故除了烧三顿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可捂热水。捂热水得要茶吊子,其中有钱的人家用铜茶吊子,没钱的人家用锡茶吊子。
李满囤老爷能是没钱人吗?于是,红枣家就多了一个烧水的铜茶吊子,接着,理所当然的便有了茶捂子、饭捂子、铜脸盆、脸盆架以及一个黑瓷夜壶。
王氏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男人思虑得在理——她可不想进城后因为不会生炉子而为新邻们看轻。她夫妻两实在吃够了为人所看轻的苦头。
忍住心疼,王氏开始学习使唤这些新家什。
新家什里夜壶是李满囤专用的。王氏要做的只是每天早起倒马桶时帮着也洗刷一下。
明明家家都有马桶,王氏一点也不理解城里男人为啥还要额外花300钱给自己买个黑乎乎的而且一碰就会碎的瓷夜壶干啥?这300钱省下来存着不是更好
这城里的风俗啊,还真是奇怪!
勤劳的王氏吐糟夜壶真的只是觉得费钱,而不是因为要多刷一个男用马桶的麻烦。
本以为最难的生炉子于王氏一点也不难。她家有的是刨花和木柴头,而她又烧惯了火,所以她不过经李满囤讲解了一回便就摸索着生好了炉子。
偏她还有个伶俐闺女红枣。红枣嫌弃生炉子时烟大熏人且心疼她娘有孕在身还得为个炉子弓腰半天,故为了快速生好炉子,她给炉子里堆的木柴头沾了灯油。这样引火用的刨花一经点燃,木柴头就能极快地生出大火把炭给烧红。
对于红枣的败家行径,王氏是一半心疼一半安慰,李满囤则想得颇开。他告诉王氏道:“红枣做得对。”
“现今咱家不差这点灯油。”
“你为个炉子受了炭气才是不好!”
得了李满囤这句话,故王氏方算舍得拿灯油来生炉子。
自用熟了炉子,王氏忽地就发觉家中活计轻省了许多。现在她再不用在厨房里看着躺罐烧水了。她家茶吊子的盖子带有哨子——只要水烧开,就会自动叫唤。故现今烧水,她很可以放心大胆地坐在卧房的热炕上做针线。
一个白天,她家炉子上都有热水,加上前廊现放了水缸,于是她早晚再不必因为一点洗漱用水而一趟趟地出屋跑厨房了,而且她家前廊后门都有下水道,一般的洗漱剩水可以直接拿盆往外泼。
再有就是她家的喝水泡茶现也方便很多。两个卧房的炕桌都摆了茶捂子。她烧开的水只要倒进茶捂子,一天都不会凉。如今夜里喝水,她都不用再去厨房现烧了。
现在的日子啊,王氏想,搁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对于家里新添置的铜面盆和铜茶吊子,红枣也极为满意。铜面盆精铜所制,打磨得及其光亮。以至她现今梳头都是拿面盆当镜子用了。
至于铜茶吊,红枣以为更是必不可少。说起来,也是心酸。这世她活到六岁,可算是能喝上口开水了。
高庄村村户家家都喝躺罐的水。所谓躺罐,就是在两眼灶的两个灶眼间镶装的一个粗陶罐子。罐子下虽能烧火,但除了冬季以外其他日子并无人烧。家常吃用的热水都是趁着煮饭烧菜两口锅下的火力将凉水捂热而来,故一般水温,最高也就是个六七十度。
前世红枣所就读大学的校长曾经自豪地说过他们大学毕业生就业好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学校开水房的水烧得开,以至他们学校毕业生的智商普遍比其他学校高10个点。
对于校长的这份开水理论,虽然见仁见智,争议很多。但红枣却是其中信众––国人的高智商可是全世界公认的,而全世界也只有国人才喝开水。
故此几年来红枣都很为自己的智商而担心。她担心自己这世智商低,人蠢。所以,自分家另过后,红枣便每常以帮忙烧火的名义给躺罐也加把草,如此,也只不过是让水更热一点,想烧开却是不能的。
现今好了,家里有了茶吊子。茶吊子非水烧开而不叫。她再不必担心自己的智商了。
按李高地昨天的吩咐,李满囤把祭食先送回了家,然后便领着妻儿去老宅午饭。
屋里王氏、红枣都准备好了。两人都在家常穿的棉袄外套了棉袍,然后外面又加了长罩衣––王氏穿了黛蓝色的那件,红枣则穿了橘红色。
雪天出门,红枣可舍不得穿棉鞋。她换穿了木屐底的毛窝。王氏比红枣更爱惜东西,自也是如此。
看着穿戴整齐的妻女,李满囤心中充满自豪——他这一家子穿得多齐整!
想着昨儿两人没去送礼,今儿大节下的空手上门不好,李满囤便就把昨儿包好后放前廊冻着的白菜羊肉馅儿饺子捡了100个拿篮子装了,自己提着,方才出了门。
幸亏雪才刚下,还没开始化,三人一路走去老宅倒是顺利。
透过厨房的门,郭氏第一个瞧到李满囤一家三口进门,当即就红了眼睛––红枣身上衣裳的颜色象夏天的日头一般鲜亮,与那年她进城烧香瞧到的城里大户人家小姐身上的衣裳几乎没差。
王氏身上的蓝衣裳,看似不大显眼,但实际细看,却能看出衣裳颜色娇艳,浓淡均匀远非一般家染布所能比。
两件衣裳都是长袍,且下摆处鼓鼓的,显见得里面还衬了棉袍子。且衣裳领口都有绣花,这一看就知道是城里绣纺的样式。
大房连袍子都穿上了!郭氏心中嫉恨不已。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忙不完的活计,谁不是短打扮?即便是新媳妇进门,也全都是短衣裳,其中顶讲究顶讲究的才系条蓝布圆裙。
这大房实在是太能花钱了!郭氏心中不甘,却没有办法––族人都觉得大房有了庄子,和城里老爷一样花钱,是该的。公公和族人想法一样,压根不管,婆婆想管却是管不上。
所以郭氏除了生气,还是只能生气。
于氏瞧见王氏有了棉袍,脸立刻拉得老长:她一个做婆的还没穿上袍子呢,王氏一个做人儿媳妇的,如何敢穿?
无奈现实比人强。现分了家,大房的男人和她原就隔了肚皮,而今更是和几个侄子也不大见,她若想把孙子––近来郭氏笼络的好,于氏又开始在二房和三房之间摇摆,过继给李满囤,现今就犯不着为一件衣裳得罪他,不然,若大房真和她拧上,改从族内旁家过继孩子,大房那偌大的家私,可不都是旁人的了?
横竖也就五年。于氏想得开,唔,不,也就四年工夫了,现在都年底了。到时等族里开了祠堂后,她还不是想啥有啥,应有尽有。
今儿钱氏也来了上房。近来,因为每天去井边排队等水洗衣洗米,钱氏的脸颊和往年的王氏一样,早早的生了冻疮。幸而她人机敏,感觉到不对就拿立布包了头脸,然后又与自家货郎哥哥讨了冻疮药涂抹。所以,今儿钱氏的脸颊虽有几处红肿,却未曾溃烂,勉强还能见人。
钱氏不羡慕王氏的衣裳,她只羡慕王氏光洁的头脸––王氏家里有井,这样的天,不用出门,水就能随便使。
开春建房,钱氏想,她一准的要打一口井,似今年这样要水没水的罪,她是再不想受了。
居移气,养移体。王氏近来和余曾氏一处做活,没事就能听到余曾氏对自己满口的恭维和艳羡,个人自信颇涨了不少。
现她眼见自己一身内外四层新的细布长棉袍,而上座的婆婆和两个惯常说嘴的妯娌都还只是家染的蓝粗布短罩褂,王氏这往年畏婆婆怂妯娌的毛病竟减了不少。于是她极大方的在堂屋给公公婆婆行了礼,叫了爹和娘––这简直就是俗话里说的“只敬衣裳不敬人”的现实写照。
于氏眼见王氏分家后不仅衣服鲜亮,而且举止气度都有长进,心里惊疑:分家不过半年,王氏就有如此长进,若再给她掌家四年,这往后,大房即便过继了自己的孙子,也还能再受自己拿捏吗?
这可是个大问题!
前世混过职场的红枣嘴巴嘴贼甜。她跟她娘身后,把屋里人自李高地、于氏起,一直到同辈的兄弟姐妹,一个没拉的全给问候了一遍,愣是给自己喊出了一个全家就她一个最受宠的阵势来。
得了羊皮大氅的李高地近来心情极好。他闻声打量了红枣一刻,见她面白如玉,眉清目秀,容貌神态远比一向养他跟前的玉凤、金凤大方出挑,不觉暗自点头。
果然是人要衣裳,李高地想,这满囤发了家,连带闺女都往好里长了。
红枣有这样的样貌,而她爹又有这样一份家业,将来到了年岁,怕是连城里人家都能去了。
“红枣,”李高地和李满囤说道:“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听人夸红枣,当下便笑道:“爹,您眼光好。您说红枣有福气,红枣就一准的有福气。”
“红枣这是借您吉言了!”
一旁的李玉凤先前就艳羡红枣八月节的新衣,今儿瞧到红枣的棉袍罩衣,早就恨不得心底生出两只手来,把红枣的衣裳都扯到自己身上穿了才好。现听得爷爷夸赞红枣,心里更是泛酸。她暗暗去了厨房,扯她娘郭氏的衣裳,低声道:“娘,过年,你也给我做件长棉袍呗!”
郭氏心中暗气。她气女儿不知事––她儿子贵雨说亲在即,女儿若赶这时穿棉袍,可是叫女方娘家知道后多要彩礼钱?她有三个儿子呢,以后三个媳妇进门都有样学样,她如何吃得消?她都还没棉袍呢!
郭氏不愿现在生事,叫大房看了笑话,只说以后再说,算是把李玉凤给安抚住了。
寒暄过后,李高地看李满囤提着篮子,便即问道:“满囤,你昨儿才送了东西来,今儿过来,又提了啥?”
“一百个饺子。”
“昨儿那头羊,我自己也煮了条腿子。”
“王家的看腿子肉多,除了烧汤、红烧外,还有剩,就添了白菜,包了不少饺子。”
“我想今儿吃饭,就带过来,给添个菜。”
“好!好!”一番话听得李高地连连点头。他还没吃过羊肉饺子呢。
昨儿满囤送的羊腿,全让二房媳妇郭家的给一锅煮了,压根没想着要留一块红烧或者包饺子。
以前,人都说郭家的能干,但现在看起来,也就这样––连个包饺子都想不到。反倒是这大房王家的,出息不少,不止鱼做得出彩,这羊肉也收拾得极好。
俗话说“远香近丑”,郭氏天天费心费力准备全家饭菜,偏李高地记住的只是农忙时她炖鸡汤的私心和不会收拾羊肉这两桩。
至于三房媳妇钱氏,自打她蛊惑李满园八月节节礼多送岳家之后,李高地眼里就没了这个人。连带的,她生的儿子李贵富在李高地跟前都退了后,地位落到了二房三个孙子后面。
不然,有李高地管着,李满园也不会一天只挑一担水––李高地可不许家里有空水缸,每每水还有半缸呢,李高地就已叠声叫儿子们去挑水了。
煮羊肉也有于氏的主意。她不愿二房郭氏在李高地心里落下不及大房王氏能干的印象,便就接了篮子,自提到了厨房。
“羊肉怎么样了?”于氏问。
郭氏答:“已经热好了。锅里焖着呢!”
于氏揭开锅,瞧了瞧,然后拿漏勺捞起一块羊肉,沥干汤,放到刀板上开始切。她吃过里长家的席面,其中有一道拿酱油青蒜做汁浇在水煮猪肉上的白切肉味道极其不错。
只是酱油贵,庄户人家平素不用。所以,她家一般家常都是白水煮肉。
不过现在为了挣面子,于氏也顾不得心疼酱油了。她当即切了两盘肉,一盘肉多些,给男桌,一盘肉少些给女桌。然后又切了寸长的青蒜苗,撒在两盘肉上,最后再拿酱油自肉顶淋下一圈,这羊肉一下就添了颜色––有了青绿色蒜叶和黑红色酱汁装点的白粉色羊肉,新鲜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到底是娘!”郭氏看得很服气。羊肉经这么一整,不说味道,只这菜面就是不凡。
于氏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她端详片刻,方跟郭氏道:“一会儿,你就这样上桌。”
“这还有一篮饺子,你一会儿煮了。”
“上桌时,分五盘,一盘二十个。”
“大桌上三盘,小桌上两盘。”
大桌就是男桌,小桌就是女桌。
厨房看一圈,确认都没问题了。于氏方回到堂屋,使孙子孙女上菜。
李高地家的堂屋也没有铺炕,而且也没有火墙,所有的热源都只一个火盆。
王氏、红枣坐的女桌离火盆远,穿棉袍一点都不嫌热。李满囤陪他爹坐着,倒是脱了身上的羊皮衣裳,露出里面和王氏一样的黛蓝色罩衣来。
红枣瞧见,心说:她爹娘倒是会秀恩爱。
屋里冷,菜凉得块,红枣近来吃惯了好东西,并不馋一般的鱼肉。一般菜上桌,她不过是趁菜刚上来的热乎劲吃一口、两口罢了。这对比桌上其他与她同辈的六个男女孩子埋头吃肉的样子,几可谓是城里乡下。
于氏一见就知道大房平素伙食不是一般的好。看来村里传闻大房一个月吃两三只鸡两三只鸭,是真的了。
直待白切羊肉上桌,于氏瞧见红枣先尝了一筷子后,又连夹了几下,便即就知道这菜味道不差,于是也伸筷子夹了一块,立觉得这肉鲜咸嫩香,比昨儿的滋味强得太多,便心怀舒畅,自觉挣回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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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城里买房记
从老宅吃完饭回到自家,红枣立喝了碗茶后,方才脱掉了棉袍,改穿了棉背心,然后又在外穿了一件罩衣后出房寻她娘王氏。
在家喝惯了开水,现再喝老宅躺罐里的水,红枣便就觉得水里有一股怪味,再喝不下去。
李满囤进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炕洞里添柴,把火通大。但想要整个屋全热起来,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所以,在脱了棉袍后,王氏也在家常袄子上加了棉背心。
王氏越穿棉背心越觉得合心。她打算明年冬节,给自己做件下摆到大腿中间的中长棉背心。她上次在绣纺看到了这个款式,只是当时不知道做什么用。现在她知道了绣纺的衣裳都是各有用处,只是以前自家穷,自己见识少,穿不上,不会穿罢了。
红枣在西房寻到王氏,直言道:“娘,今晚咱家也吃白切羊肉吧。”
“和爷爷家一样,不带汤干切,然后加蒜和酱油做浇头。”
“中午,贵富哥哥和玉凤姐姐抢太快了,我都没吃上几块。”
王氏也觉得老宅中午的白切羊肉味道极好,当下就笑道:“好。”
“咱们晚上就吃白切羊肉。”
“酱油,咱家有,就是青蒜,咱地窖里也还有一点,一会儿让你爹取些出来。”
晚饭敲定,红枣方觉满意。
冬节过后,李满囤彻底地闲了下来。不过老北庄的庄仆还不得闲。他们中女人得纺纱织布,而男人也得在工房剥树皮,锯木头,修补农具。加上今冬庄里养了羊,每户人家还得轮流在日头出来的时候把羊赶到荒地里吃草,打扫羊圈,堆积羊粪做肥。
李满囤瞧庄里的男人每天往返三块荒地干活,中间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他们的女人连带孩子白天都在工房干活,故他们自个家里白天没人,炕就舍不得烧,便即就动了恻隐之心。
李满囤苦出身。他知道寒冬腊月想个暖地想口热水的滋味。他和余庄头商量了商量,便即就许了庄仆把家从地里搬到三块荒地上,以就近照顾羊群。
只今年地冻住了,得等明年开春了再说。
余庄头闻言自是高兴,心里暗自盘算,今年家里因为给老爷家帮忙,加上卖黄花,多攒了三吊钱。明年开春,再求求老爷,使他许自己买两船石头和一船砖瓦,自己也修个石头房住。
执着的李满囤在天气好的时候,会进城去寻朱中人问问房子的事。先前瞧过几处,李满囤都觉得房子实在太小––住惯了村里大宅子的李满囤,实在受不了城里那种隔墙有耳的紧仄,便即又托了朱中人寻大宅。
朱中人问明白李满囤的想法,知道他竟舍得出100吊钱买宅子,便就和他约了十一月初八给信––朱中人平素只牵手三四十两的宅子,手里并没有大宅房源,他还得先去打听打听。
十一月初八,李满囤如约在北城外的茶馆寻到了朱中人,然后便即跟着朱中人看了三处宅子。
三处宅子都在城南,虽说都不在南街上,但统共就方圆三里的小城,即便不在街面上,也没离得太远。
三处宅子中,最大的那处宅子靠近南城门,有近两亩地。因为地大,房屋就修得方正。三进的院子,进门处的门堂和倒座就是各五间七架梁房屋,然后前后两处正房也都是五间七架梁大屋,正房的左右又有三间厢房和一间耳房,后门连着围墙,又有七间屋,比大门还多两间,所以这院子,竟有四十三间房屋和前后两个大院。李满囤一见这房就上了心––不止房多房大,还有地方种菜。这处宅子作价95两。
第二个宅子,则小一些,只有一亩半地,但胜在地方好,宅子的后门与孔庙和县学就隔了一条河。河上有两座能行车马的石拱桥,交通极为便利。宅子的大门开在百岁巷巷口,不过大门堂只有三间五架梁房屋。大门进来,就是主院。主院的倒座南房虽是七架梁大房,但也只有三间,正房倒是有五间大房。正院并没有厢房,故整个前院就只这八间房屋。
二进院倒还齐整,有五间正房和左右厢房各五间不算,还有一口井,不过并没有耳房。正院后的围墙连着后门,也是搭墙建了五间房。所以,这宅子统共也有三十一间房屋。这宅子作价105两。
李满囤对这宅子的位置满意、房屋虽说少些,但以他家人口也是够住。李满囤不满意的只是这宅子地基比前一处宅子小,格局也不够方正齐整,屋子也旧,而价钱竟还比前一处贵了十两。
两处宅子各有优劣,李满囤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至于第三处宅子,压根就是朱中人找来凑数的。现朱中人见李满囤看了两处都挺满意,心底已在两处宅子间做抉择,便就绝口不提第三处房屋的事,口里只说让他回家和家人商量商量,明天给他回头就行。
李满囤回家跟王氏说了两处房子的优劣,然后又问王氏意见。
王氏能有啥意见她连买件700钱的中长棉背心都还想等到明年冬节,面对这价值百两的宅子,她又如何敢有主意?
所以,王氏嘴上只说:“当家的,这事儿还得你拿主意。”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啥?”
红枣不爱听王氏拿性别说事,当即说道:“爹,这有啥好犹豫的。”
“当然是县学对面的宅子啊!”
买宅子,首当其冲的是地段!
住城门口算怎么回事?万一有点事,比如造反、打仗啥的,那地就是战场。所以,就是为了自家人身安全,也得买城中心县衙附近啊!
“爹,”红枣劝他爹:“我听人说,每年县令大人都在孔庙主持县试。”
“我觉着咱家只要多花十两,就能不出门见到县令大人,挺值。”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有道理。比如村里的磨坊是孔庙,他爹宅子的位置就相当于孔庙对面,他现在的宅子就相当于南城门,虽说他家走到磨坊也不算远,也就一里来地,但这一里来地却隔了村里的消息––自冬节以来,他家四周围的雪地就没踏过别人的脚印。
被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李满囤想着冬节前去磨坊被拒的事––如果他还住在老宅,他一准早得到消息,赶早去排队了,比如满仓那样。
如果可以,现在的李满囤愿意加二十吊钱搬住到村子中间去––所以,没啥好再想的,李满囤决定了,他就买县学对面百岁巷的宅子。
依旧去柴房挖了缸,李满囤把银子取出来数了数,还有250两。
钱花得可真快啊,430两,眨眼就花出去了180两。而且,马上还要再花105两。李满囤感叹着数出20个元宝放回缸内。这钱,李满囤不打算再花用。往后,这银子就是压宅银,只能加,不能减。
十一月初九,李满囤揣着一百五十两银子去找朱中人。他先跟朱中人确定了百岁巷的房子,朱中人闻言就笑了:“李爷,您眼光是这个!”
说着话,朱中人翘起了大拇指。“那百岁巷的房子虽说旧了些,但那处的风水着实养人,那边的宅子前后出了好几个百岁老人。”
“所以才叫百岁巷。”
“真的?”李满囤喜出望外,风水他不懂,但耳听那巷子有人能活过百岁,便知这地方绝对不差。
似他们高庄村,建村五十年来活最大岁数的,就是他爷爷,78岁。想他爷爷自70岁后每年过寿便已被人赞为“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人活100岁,李满囤想象不出这得是多大的福分!
说好话,朱中人便准备带李满囤去找房主,结果却听李满囤问道:“朱中人,你上次说的北门外的小铺子,还在吗?”
“我想瞧瞧!”
“嗯”朱中人闻言一愣,转即笑道:“在的。近来看过的几波人都想压价,房主只咬死了三十吊,不肯降价。所以,几方人都僵住了。”
朱中人领了李满囤去找屋主瞧房。李满囤见那铺子离北城门极近,混杂在北街西侧一排铺子中间,一点也不起眼。不过,这铺子说是只一个门脸,但实际却比一般的单间要宽那么三尺。
铺子门现关着,进出只是铺子南边开的一个三尺的小门。
李满囤一看就明白了,这门堂改建的铺面,已经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地方。只是这样一来,这牛车就进不来了。
由于是改建,店铺的后墙直接搭在了后面三间屋的东墙上。店铺的后门也就开在那扩建出来的三尺后墙上。
从店铺后门进了铺子,铺子的进深才十二尺,远不及十五尺的面宽。不过,李满囤不在乎这个,他只是要个小铺子可以卖东西而已。
三间向阳屋也不大,都是面宽十尺,进深十二尺的五架梁的小房。三间房,中间堂屋,两边都是房间,临南窗都铺了炕。不过炕洞都开在南墙外,显见得也是改建过了。
三间向阳屋的南边果然如朱中人所说,六尺外就是别家的后墙。墙上还披着房檐,显见得邻居家的雨水都将下到这个院子。
不过,屋的西边倒是有个12尺见方的小天井,可以晒晒东西。
李满囤想,这天井靠墙搭个棚子,就可以堆柴火,烧火做饭了。
似这样一个狭窄仄逼的小宅子,要30吊,确不是一般的贵。但奈何李满囤实在想得个铺子,当下便咬牙道:“朱中人,铺子,我要了。”
朱中人闻言大喜,立领了李满囤和屋主去了衙门,办了过户。李满囤交了三十两的房钱和900钱的契税,拿到了铺子的房契和钥匙。
拿到房契后,李满囤依规矩给了朱中人900文的中人费,而卖家给了朱中人一吊500钱。
朱中人得了钱,极其高兴,和李满囤在街边随便吃了碗面,便就又领了李满囤去南城寻了百岁巷宅子的屋主一起去衙门办了过户。这次李满囤交了105两的购房费和3两150文的契税。然后又给朱中人3两150文的中人费。屋主也与了朱中人5两250文的中人费。
朱中人一天成交两套宅子,入账近十一两,自是欢喜异常,趁兴就问李满囤这一宅一铺是否要出租。
李满囤房子刚到手,哪里愿意出租,便即说他先瞧瞧,若是出租一定找朱中人帮忙。
朱中人闻言也不在意,只说后会有期,便自走了。
李满囤则先去杂货铺买了好几把铜锁。
买好锁,李满囤去百岁巷宅子拿钥匙开了锁,进门后又把大门自里插上,然后把宅子里的房间都打开瞧了一遍,确认加上家什就能住人,方才给大门换了新锁重新锁上。
接着,李满囤有去北城门口的铺子,把大门锁、堂屋门锁,以及铺子后门锁都换了,方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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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准备开店
忙活一整天,李满囤到家已经过了平常的晚饭时间。拿钥匙开了大门的锁,李满囤进门后又反插好大门,方才进屋。
宅子的堂屋离大门有点距离,李满囤担心自己不在家时有人打门,王氏着急开门而动了胎气,故而他干脆在出门时就锁了大门,这样即便有人来找,他们看到门锁便知家里无人,自不会再来打门。
横竖他家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上门的人若真是有事,找上王氏也是不中用,还是得等他回家拿主意。而家宅除了大门还有后门,王氏红枣两个真有事离家也可以由后门进出。
眼见天已黑透,屋里都掌上了灯而李满囤还未回家,王氏心中忐忑做不了活计便一直坐在红枣房里的炕上听门。现听到大门有了动静,王氏立刻起身往脸盆架上早就准备好面盆里注了热水,然后方打开堂屋门,笑迎道:“当家的,你回来了?”
“回来了!”李满囤答应着脱下大氅,丢给王氏,自挽了衣袖开始洗脸洗手。王氏则抱着大氅跟在男人身后赶紧关门。
冻僵的脸碰触到滚烫的毛巾,不可避免的有些刺痛,李满囤却享受地张开嘴巴使劲呼吸这温暖的水汽。
王氏进房挂好大氅出来,见李满囤这样就有些心疼,关切问道:“外面冷吧?”
“还好!”李满囤说:“有这皮子大氅,身上倒是不冷,只是脸和脚冷。”
红枣捧半碗热气腾腾的生姜红糖茶给李满囤:“爹,你喝姜茶。”
姜茶还是午饭前烧的,至今已热了几番,以至原先的一大碗茶给炉火捂得现都只剩半碗了。
早起出门前李满囤留的话是“午饭时家来”。谁也没想到李满囤会出去一整天。
“爹,咱家冬节杀的羊的羊皮呢?你记得从庄子里拿回来,让娘给你做顶羊皮帽子戴,再做双羊皮鞋子穿!”
红枣早就觉得他爹还少个杨子荣的皮帽子和皮靴子了。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放下空碗笑道:“这主意好。”
“只这帽子容易,这鞋子,你娘可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红枣不以为意。前世上千的ngg雪地靴就是反毛羊皮做的。那款式,她瞧着和她娘王氏拿茅草和鸡毛编的毛窝简直一模一样,差别也就是毛窝的鞋帮矮了点,鞋底是木头做的罢了。
“娘不是会做毛窝吗?”红枣道:“就照那样做,然后把鞋帮做长点,做到小腿肚这里。”红枣拿自己的腿比划:“一准暖和。”
王氏正在摆饭,闻言赶紧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连鞋样子都不会剪,又那里会剪羊皮。”
王氏这辈子就没做过鞋。她娘家山里的。山里人家,衣裳还穿不周全呢,又哪有零布做鞋?后来嫁人,家里有点零布,也都被婆婆于氏私下给了二房和三房媳妇郭氏、钱氏。
郭氏、钱氏得了布,也做不了鞋,因为没有白面给她们糊糨子扎鞋底。所以,郭氏、钱氏即便多得了布也不过是在穿草鞋、毛窝时多两块包脚布罢了。
似城里女人那样,日常扎着鞋底与人抱怨男人和孩子如何费鞋,她又如何日夜劳作扎瞎了眼也赶不上他们穿鞋的速度,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红枣想明白道理,立刻改口道:“爹,城里一准有鞋匠或者鞋店。你肯定能找到人做鞋或者买到鞋。”
“你看我和娘的棉鞋可不都是城里买的吗?”
李满囤一听也是,当下也不纠结,自坐了贴近火墙的位置,准备吃饭。他都快饿死了。
李满囤出门一整天,中午与朱中人同吃的那碗面对于家常一顿三碗饭的他而言只能说是塞了个牙缝,如何能够饱肚
偏李满囤苦惯了,所以即便他人在闹市街,身边全是吃食店铺,他腰里也扎着银元宝,但他还是没有掏几文钱给自己买点东西吃的想头,愣是把自己饿了个半死。
晚饭很简单,就是米饭和一砂锅鸡汤煨白菜。但这正是李满囤现在最需要的。
饭菜一上桌,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拿大竹勺子给自己饭碗里舀了好几勺鸡汤加白菜。丢下勺子,李满囤拿起筷子随便地在碗里搅了搅便低下头去风卷残云一般就把一碗饭连汤带水的全倒进了肠胃。
有了这碗饭打底,李满囤方在丢下空碗后挟了一只鸡腿拿手上慢慢的啃。王氏见状赶紧又替李满囤添了一碗饭。
红枣端着自己的饭碗斜着眼睛看她爹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糟心––她爹这个榆木脑袋啥时候才能真正的开窍学会花钱呢
先冬节前夕,她看到她爹买皮衣笼络她爷,她还以为她爹终于长进了。感情她是白高兴了!
红枣胃口本就不大,加上中午又已经吃了一只翅膀,故现在便只拿鸡汤加白菜泡了饭,就着她爹扒饭的呼噜声、嚼肉时的吧唧声慢慢地吃了。
红枣知道汤泡饭不健康,不科学,但是她就是喜欢汤泡饭喜欢得无法自拔,所以拔着拔着也就不拔了。顶多,她吃泡饭的时候有意识地多嚼嚼罢了。
不一会儿吃完晚饭,王氏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红枣则端着她的小竹杯蹲前廊下漱口。李满囤站起身伸了个大懒腰,然后便去搬洗脚桶。
走了一天的路,李满囤准备早些睡觉。
红枣回屋见她爹要泡脚,便丢下杯子转回前廊下替她爹拿擦脚布。
昨晚晾出去的擦脚布经了白天的日头也依旧冻得结实,让红枣这个小个子即便掂着脚尖够到了布的一角也拉扯不下来。
李满囤放好桶出门见到红枣跟冻在晾衣杆上的擦脚布较劲,不觉好笑。他上前从背后举起红枣,使红枣头脸高过晾衣杆,双手把冻成v字形的擦脚布拉成长条形后轻易拿下。
“爹,”红枣把支楞着的擦脚布给李满囤看:“这布都冻成这样了。”
“嗯,”李满囤不以为意地放下红枣道:“这才刚刚数九。这天越往后越冷。”
“等到了三九、四九,那才叫冷呢!”
“你和你娘好好在家,没事少出门。”
“爹,”红枣关心的问:“你还要出门吗?”
“嗯!”李满囤点头,进屋放下红枣,自往洗脚桶里兑了冷热水,开始泡脚。
红枣眨眨眼,转身关上堂屋门然后便耐心地待旁边等她爹下文。
直等王氏收拾好厨房后进来,李满囤方从怀里掏出两张房契给了王氏。
“今儿,我买了两处房屋,”李满囤告诉王氏:“一处是宅子,对方就在孔庙和县学的对面,大门开在百岁巷。”
“这宅子大,比咱们现在住的宅子大,有三十来间房屋。”
“另一处是个铺子。”
“铺子就在北城门口。”
“就是铺子不大,统共才一个门脸。”
“这铺子,我打算卖粮。”
“我算了,咱们粮食直接卖给粮店不合算。”
“一石谷子才500文。”
“一石谷子可出七斗精米,两斗米糠,一斗碎米。”
“但一石精米就要一千两百文。”
“这相当于一石谷子加工费就要三百四十文钱,而且还有许多的米糠和碎米剩下。”
“咱庄子里就有磨坊和牲口,咱们粮食虽然不多,但一年也要卖三十多石。算下来,也能有十来吊钱。”
“给庄仆们四吊辛苦费后,咱们也能得六吊。”
“而且,咱们还可以收粮食加工。”
“还有,咱们有9000斤玉米要卖呢。”
“这个玉米的加工费便宜点,但一石也有200文,这9000斤,就是50石,也有10吊钱。”
“其他似红薯粉,面粉之类的,也都能卖。”
自从秋收得了几十石粮食后李满囤便一直留心卖粮的事。进城逛了几家粮店打听过收卖加工粮食的价钱后,李满囤便觉得粮店生意他能做––他有粮有人缺的只是一个铺子而已。
横竖他粮食也不多,一个门脸的铺子就足够用,故才赶着买了个小铺。
粮店这笔账,李满囤搁心底已经翻滚了无数次,故当下说得是流流下水,没打一点愣。
王氏闻言,自是点头不已––李满囤的账算得太快,王氏的脑筋根本转不过来。但这又有啥关系呢?王氏想:横竖铺子、粮食和人工一切都是自家的,最坏不过是粮食卖不出去,自家吃而已。亏不了钱。
只要不亏钱,王氏啥都不怕。
前世还在念幼儿园就被亲妈给送去学珠心算的红枣自是飞快地算清了账。正因为算清了账,红枣不觉稀奇地打量李满囤,心说:没看出来啊,她爹竟然还蛮有生意头脑的。不过,她爹既然有这样的脑头脑,今儿又咋会把自己给饿成那样?
她爹,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一夜无话,李满囤早起吃过早饭便即去老北庄找余庄头商量自己开粮店的事。
余庄头闻言自是喜不自胜,他家祖辈希望脱离庄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似开店这种好事当然要优先推举自家人了。余庄头想都没想就立刻跟李满囤推荐了自己的弟弟余财多。
李满囤问了余庄头后知道他弟弟余财多识字,能简单记账,便就点了头。横竖他那店铺就一点粮食,也没啥复杂账目,用不着一个青壮,很干脆地就同意了。
确定下了人选,李满囤就和余财多、潘安一起用骡车拉了一筐劈柴、十来块盖羊圈剩下来的石头以及搭草棚子需要的木头稻草去了店铺。
铺子进出的门太小,骡车也进不去。李满囤很干脆地开了铺子后门,进铺子歇了铺门板,把骡车拉进了铺子。
骡子是很贵的牲口,李满囤可舍不得让它在露天里挨冻。
李满囤眼见铺子里啥都没有,便即就去了杂货铺,只留了潘安和余财多在铺子里收拾。
不用一日,潘安和余财多就在铺子小天井的西墙边倚墙搭了个草棚。草棚底拿石头垫底,上面又架了三根横木,然后横木上才堆劈柴。有了劈柴,东屋的炕立就烧了起来。
炕烧起来的时候,李满囤也买了水桶、泥炉小灶、铁锅、猪油烧锅、菜刀、锅铲、木盆、碗筷、扫帚、鸡毛掸子、马桶之类东西回来。
有了水桶,余财多和隔壁铺子的人打听了水井的位置后去担了两桶水回来。
李满囤瞧这院子实在太小,就把泥炉灶似家里一样放到了铺面的墙角。
铺子里只余财多一个人,若为了做饭,耽误了生意,可是不划算。再就是,这样的天,铺子还得敞着门做生意,若铺子里再没个火,这看铺子的人也受不了。
等余财多把水担回来,洗了锅,然后又卷一把草塞进泥炉灶,然后再自炕洞里抽一根劈柴塞到灶底,泥炉灶就燃了起来,铺子的一角,立就有了一丝暖意。
眼见天色变暗,李满囤一天没吃饭饿得不行再不愿多待,便让余财多拿了猪油铁锅和他一起乘潘安的骡车回庄子后再慢慢养锅,自己则回了家。
这一天老北庄里的余庄头也没闲着。他安排了庄里的木工做店牌、柜台、桌凳和几个量米的升、斗、石这些量器,安排了篾匠做几个装粮食的扁箩和箩筐,妇人们舂米以及余财多的媳妇看着另一头骡子大黑磨玉米面,准备要卖的粮食。
次日,李满囤又和余财多一早乘潘安的骡车去了铺子。今天一早,李满囤昨儿订的四口缸就到了。
四口缸,一口搁堂屋,做水缸,三口搁铺子里存粮。
午饭的时候,余财多用半碗米打底,熬了一锅玉米稀饭。李满囤也不嫌弃,和余财多、潘安蹲一处喝了。
这天晚上余财多没有回庄,他留在了铺子。
当天回去后,李满囤想着余财多的铺盖全是窟窿,衣裳也都是补丁,实在寒碜,便即就把家里的旧棉被和他两件补丁还算齐整的旧衣打了个包,准备早起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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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沈鞋匠
第三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李满囤一早提着旧被旧衣在村口等到潘安的骡车,瞧到上面箩筐和夏布袋装着的玉米面,以及连油漆都没有的招牌和柜台笑道:“粮食有了,咱们可以开业了!”
干了半辈子的苦力,余财多特别珍惜眼下这份看铺的工作。
昨儿余财多一人留铺看店。夜里,他独自一人睡在东房的火炕上狠哭了一场––他终于住上了砖瓦房,他终于要熬出头了。
早上起来,余财多根据昨儿打听来的消息先把马桶放到门外,等城里的粪车过来倒了马桶后回去便拿了水桶和扁担,去井上挑水。
来回两趟,余财多挑满一缸水不算,还又额外担了一担水搁在店铺里备着,然后方给自己煮粥做早午饭。
所以等李满囤他们到的时候,余财多的早饭碗都洗好了,铺子里的地也都扫过了,装粮食的三口缸擦得光可鉴人,没一点尘星。
这一次,李满囤没再让骡子进铺子。潘安帮余财多卸了车里的东西后便即就回了庄,只留余财多在铺里摆放。
李满囤则拿了招牌,去东街寻了街面上与人代写书信和春联的秀才,使100个钱请他拿黑墨在木本色招牌上帮写了“李家粮店”这四个大字。
秀才干惯了为人代写招牌的营生,写完招牌还不忘招揽生意。
“客官,你可要代写水牌。”
这提醒了李满囤,他立刻点头:“要的。”
秀才捧出一沓他与人写春联的红纸,说道:“红纸60文,润笔40文。”
李满囤自是点头,于是李满囤口述,秀才写道:“
李氏粮店
今日牌价
新精白米壹石壹仟叁百文,壹升玖文
新玉米面壹石六百文,壹升陆文
稻谷加工费壹石叁百肆拾文文,伍升拾七文
玉米加工费壹石贰百文,伍升拾文
小麦加工费壹石伍百文,伍升贰拾伍文
糯米粉加工费壹石伍百文,伍升贰拾伍文
其他面议 ”
付秀才200文,李满囤夹着招牌和价目单回到铺子。
铺子里,余财多已全部都收拾好了。
炉子的前方,放了全店唯一的一张柜台做遮挡。柜台的里侧有两个抽屉,可以放钱和账册。写字的笔砚则放在灶炉旁的方凳上。
天冷,墨汁若不贴火存放,就很容易冻住。
三口缸和柜台排成一行,以方便客人看粮。其余的量器则和扁箩叠放在缸后。
李满囤四下望望,便选定了铺子后墙的中间张贴价目。
掏出怀里秀才赠送的包着浆糊的纸包,李满囤和余财多齐心合力贴好了价目表。
铺子的屋檐下原就预留了挂牌匾的位置。
踩上凳子李满囤接过余财多递上的牌匾刚将其在屋檐下挂好,周围便即就有人拢来围看。于是,“李家粮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眼见关闭多日的铺子忽然有了动静,附近铺子里的人已私下观望了几天。只是碍于不熟,不好多问。现终于瞧到挂匾,便都围拢来打探。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雉水城北街上的铺子基本都是家铺一体的小铺,铺子一家人的生计也都是大碗茶、烙饼子、窝头、馒头这类的苦力生意。现眼见又要再开一个铺子,自是要多多关心这个新开的铺子是否和自家生意有妨碍。
所以,不少人瞧清这处开的只是一家粮店后,不觉都舒了口气。
北街的两家粮店都在近县衙的地方。他们这处并没有粮店。
放下心里的担忧,围观的人中就有人进了店铺问价。
城里人家也不是家家都有地,而且即便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其粮食也都是佃户们送来的耐存的谷子,他们家常吃米,还是得找粮店换。所以,北城门口这边的铺户和住家眼见家门口有了粮店,自是要进来瞧瞧。
做生意的基本都识字。他们进店瞧了价目表,不禁奇道:“掌柜的,你这店只卖新粮,不卖陈粮”
新粮价钱贵,陈粮要便宜一些。
李满囤闻言笑道:“今年只有新粮,陈粮得明年夏收后才有。”
众人一听便知这铺子的东家是个才刚发家的小地主。
于是又有人说:“掌柜的,看在大家往后都是街坊邻居的面上,这价钱你可得便宜些才是!”
李满囤极老练地拱手回道:“这位客官,自古以来,这粮价都是公价,小店可不敢自专。”
进城买东西多了,李满囤也算是锻炼出来了,知道如何应付讲价。
众人于是知道小地主也不好随便忽悠。
不过想也知道,这年头还能发家的,都是聪明人。
朱中人每天出入北城门以探听市情。今儿他瞧到北街有新店开业,而且还是自己居中成交的铺子,当即便决定给捧个人场。横竖他家没地,平素都是买粮吃,这粮食搁哪里买还不是一样?
找街面上相熟的人家借了两个米袋,朱中人挤出了人群。
“李爷,哈哈,”朱中人笑着拱手:“开业大吉,开业大吉!”
李满囤赶紧回礼:“朱中人,您大驾光临!”
朱中人走进铺子,把两个米袋放到柜台上,方和余财多道:“我要1斗白米和三升玉米面。”
朱中人能剩钱,家里都是白米白面,粗粮吃得不多。
余财多见生意上门,赶紧按数量了两样粮食装进口袋,递给朱中人道:“客官,承惠138文。”
李满囤一旁瞧着,心里合算道:一斗米120文,3升玉米面18文,两样138文,确是没错。
眼见余财多算得快而且无错,李满囤方算是放了心。
朱中人接了粮,又和李满囤寒暄两句,方挤回人群。
凡是北城市面上讨生活的,就没有不认识朱中人的。当下就有人跟朱中人打听店家来历。朱中人见是熟人也笑道:“我和这位店家李爷虽是今年才结识,但已成交了三次生意。”
“他这铺子就是我经的手。”
“我与他捧个场,可是该的?”
熟人一听便就知这店主家境殷实,铺子是自己买下的。他若请店家代加工粮食,想必不会肉包子打狗。且这粮店开着,又不妨碍自家生意,所以倒是要捧捧场。不然,若这店家经营不下去而卖了铺子,然后换一个和自家一样营生的店主,吃亏的反倒是自家了。
围观的都是明白人,想通了其中关节,就有那家里过得好的,吃得起新粮的,回家拿了米袋来称粮。称也不多称,就称个三升、五升的回家先尝尝味。
如此,李家粮店第一天的生意,虽算不上火爆,但也有不少上门生意。
至晚一算账,铺子一天竟也卖了有五斗米和8斗玉米面,共计一吊八十文钱。其中扣除粮食成本,实际进账400多文。
算清楚账,李满囤心中高兴,觉得这粮店生意能做;而余财多则是比他东家更高兴,400文中,他们庄仆能得160文,他和养骡子兼搬送货的潘安以及磨粮的人按三份分,自家能得50多文––对比先前一年到头都剩不下钱来说,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天冷不说,还经常下雪,短工们在城门口给冻得蹲不住,便就干脆不来了。北街上做这些苦力生意的铺子连带地也没了生意,于是他们也跟着歇了业,躲在家里窝冬。
虽然歇了业,但饭却还是每天都要吃的。天冷,北城门口的铺户们懒得跑远买粮,便就就近到李家粮店买粮和加工粮食。因此,李家粮店的生意相当稳定,每天都能有四、五百钱的盈利。
眼见生意上了正轨,李满囤也不必再时时在店里看着了。于是这天,他拿了余庄头早起送来的羊皮,去找了他和铺子周围的街坊打听来的鞋匠。
城里的鞋匠,也是祖传手艺。鞋匠姓沈,子承父业后制鞋四十年,今天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拿着整张的绵羊皮来他店里做鞋,而且,来人还拿着双茅草和鸡毛编的毛窝,说就照着这个样子做。
这事如果搁二十年前,脾气火爆的沈鞋匠一准叫儿子徒弟把这个怎么看怎么象来捣乱的乡巴佬给打出门去。
但现今的沈鞋匠,人虽长了年纪,但却减了脾气––他竟耐心地听完这个乡巴佬的话,然后方指着铺里架子上的男式棉靴,语气平和地问道:“客官,你说的可是要拿这块羊皮做这个款式的皮靴?”
顺着沈鞋匠的手指,李满囤瞧到一双高底黑鞋面且鞋帮特别高,估摸着能高到小腿肚的棉鞋,当即大喜道:“对,就是这个样式的鞋子。”
“你说这叫啥?皮靴?”
“我这店里的出样是用棉花做的,不叫皮靴,叫棉靴。客官,用皮子做,才叫皮靴。”沈鞋匠一边与李满囤解释一边暗自感叹自己真是老了,老得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那我就做这个皮靴,”李满囤道:“拿这块羊皮做。”
“皮子这面做鞋面,有毛这面做里。……”
沈师傅面带微笑地听李满囤啰嗦,只最后讲价时要了个高价。
“这皮靴,我能做,”沈师傅告诉李满囤:“但这工钱是一般棉靴的双倍。得400文。”
其实,沈师傅只听说过皮靴,压根没做个皮靴。
羊皮贵,一般人攒一辈子都攒不出一件衣裳,谁会拿来找他做鞋?
而真有钱人,比如城里的谢家,他们自家就有鞋匠,故都只穿自家做的鞋。
沈师傅没想到一个连棉靴都没见过的乡巴佬能拿着一块上好的绵羊皮来找他做鞋––既然他敢来,沈师傅不服气的想,我又有啥不敢做的?不就是块皮子吗,难道我做的皮靴,还能比他拿来的毛窝,更见不得人?
最近,李满囤的粮食不止按市价卖了,还挣到了不少加工钱。现听得沈师傅工钱开价400文,虽觉得贵,但也着实想试试。于是李满囤交了400文后由伙计给量了脚,得到一张五日后取货的凭据。
鞋子订好后李满囤去百岁巷宅子瞧了瞧,然后又打干井里的水后方才锁了门回了北街铺子。
铺子的生意和前几天一样,不温不火。李满囤眼见自己待着也是无事可做便就决定早点回家休息,然后明天转去庄子看看。
七八天来他每天来铺子,都没得闲去庄里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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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雷锋帽
雷锋帽
红枣一心想替他爹李满囤做个羊皮雷锋帽。
虽然红枣自己没戴过雷锋帽,但她在电视里见过。每年春节晚会都会播放雪山上最高的哨所,最远的国界边防战士在春节坚守岗位的影像,红枣瞧那哨兵的军帽一律都是雷锋帽,便就认定了雷锋帽的保暖功能,决意给她爹也做一个。
只可惜红枣自身是个手残,一个人做不出帽子,而她娘王氏的想象力和认知力都有限,不管红枣如何描述,她怎么也想象不出,人戴的帽子为啥要装两个猪耳朵,所以,红枣决定拿笔画个样子给她娘瞧瞧。
王氏知道纸、笔、墨很贵,但再贵,王氏也舍得给红枣用,于是,这天下午王氏便由着红枣在她卧房里用李满囤的宝贝文房磨墨涂画。
李满囤进家正撞到红枣给她娘王氏展示自己的大作。
“娘,”红枣指着宣纸上一坨黑墨说道:“这是帽子的正面。”
作为一个工科女,红枣大学时虽然因为手残,画不好图,于机械制图这门课,只堪堪修了个及格。但画图的道理,她却是都明白的。
所以,为了精准地描绘雷锋帽,红枣按照三视图的方法画了雷锋帽的正视图、侧视图和俯视图。
红枣的本意是全面展现雷锋帽的形状,不想却将王氏绕得更晕––王氏脑海里压根就没有立体概念,又如何能明白红枣说的帽子的前沿和后底投影在正视图上是一对平行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
两人正鸡同鸭讲的说得热闹呢,李满囤回来了。
一见到李满囤,红枣立刻邀功:“爹,你看,这是我让娘给你做的帽子。”
看着纸上三个黑墨团,李满囤努力辨认了一刻,竟看出点门道––家里建房时,李满囤没少和建房师傅在泥地上画图交流,所以,竟朦胧地有了点平视、俯视的概念。
“这个帽子,”李满囤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是个圆帽,然后左右耳朵这儿,加两块布,可以包住耳朵和脸。”
“对,对。”红枣听得连连点头,心说:还是她爹聪明,啥都是一说就懂。
说到最后李满囤收起纸道:“行了,红枣,爹明白了。”
“你娘没做过羊皮,爹进城找人做去。”
对于谁做帽子这个问题,红枣其实不关心,她只注重她爹有个暖和帽子这个结果。
至于王氏,她只要不让她做,她都没意见。
家常裁布做衣裳,王氏都揪心自己不小心剪坏了,糟蹋了布。这羊皮远比布稀罕,她自是更不敢下手了。
一连几日,李满囤都在家或老北庄干活或者检查别人的活计。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十一月二十一,约定取靴子的这天。早起吃过早饭,李满囤就在村口搭了潘安拉粮的骡车进城。
上车后,李满囤瞧到车上的粮食,惊奇道:“今儿咋送这么多粮?这卖得完吗?”
“眼见腊月了,城里人都家家存粮呢。”
“城里讲究正月不买粮,所以,现在铺子的生意特别好。”
“一天都要做近两吊钱呢!”
李满囤吃惊道:“生意这么好?”
“这风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潘安笑道:“可不是。先前城里人来买粮,都是三升、五升的买,就这两天,每天都有人三斗、五斗的买。”
“而来加工粮食的人就更多了,要一、两石的都有了。”
生意好,李满囤自是高兴。不过他也知道人买粮是有数的,现在生意好,则意味着开年后一个正月都没生意。不过,换一个角度想,钱都是一样的。李满囤想通后笑道:“这风俗倒也好,可以便宜咱们歇一个正月。”
潘安到底年轻。他还没有成家。先前他没想到这茬,现闻言便是一愣,脸上显出可惜神色。这几天,潘安挣了他这辈子都没挣到的钱。他现正在兴头上,不想被李满囤给浇了一头凉水。
李满囤到底年长几岁,经过了世事。他看到潘安的脸色,还有啥不明白的。当下也不多说,心里只想着冬节前村人在村里磨坊排队的那个名单。
李满囤想:老北庄与村磨坊一样,只一个牲口干活,潘安的这头大青,每天拉车送粮进城,回去后,虽说也能拉磨,但庄里现在还能用的石磨却只有一个––室外的那个石磨,这个天全泡着冰雪,可没法用。
何况庄里六十来口人也要吃饭,也要过年。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他这个李家粮店,也得排个队。
十里路,听起来虽远,但骡车跑起来也就几句话的工夫。
骡车跑到铺子的时候,天才刚亮,周围的铺子都还关着,李家粮店的铺子也只开了一半。
骡车直接停在店铺前,李满囤帮着把车上装着各种粮食口袋的两个扁箩搬进铺子,然后又把铺子里另两个装着待加工粮食口袋的扁箩给搬上车。
送走潘安,李满囤进店翻看这几天的账册。果看到自大前天起,生意爆涨,一天盈利竟有一吊八百钱,前天也是,昨天也是。
想了想,李满囤方问余财多:“余二哥,你知道咱们庄子一天能加工多少粮吗?”
余财多赶紧回道:“老爷,咱们庄子的石磨大,一次磨的粮多,一天能加工三石玉米或者小麦。”
“舂米倒是人手够就行,但具体活计,还得看我哥那边安排。”
李满囤闻言点点头:“即是这样,我回去告诉余庄头,让他明天来和你商量庄子一天能加工多少粮食。”
“然后,你就按这个数目来。”
“接不下的活,咱们店就不接。”
“咱可不能因为自己,误了人家过年。”
李满囤说一句,余财多点一下头。余财多不比潘安,他知道其中厉害,他可不愿意这个店因为失信而关门。
说完店里的事,李满囤方去了沈家鞋店拿鞋。
再次见到李满囤,沈鞋匠脸色有点讪讪。先前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做出棉靴一样的皮靴,结果却为现实给打了脸。
到底是羊皮,虽说摸起来比棉布还柔软,但底层皮质地却是弹韧,寻常的针压根扎不动,必须用上鞋才用的锥子和勾针才能缝制。于是,似棉靴那般鞋中心缝连的款式就不能做。所以最后,沈鞋匠能做出来的便只是那种鞋面一块圆弧的毛窝加高靴帮款。
李满囤一个粗人,他和没留意到沈鞋匠的那点不自在一样压根就没看出沈鞋匠给他做的鞋的款式和架子上棉靴的款式不一样––他眼里只看到一双羊皮毛窝的加高鞋帮里露出的雪白羊毛。
李满囤试探地把手伸进鞋帮,立感受到羊毛特有的柔软温暖。
几乎迫不及待的,李满囤脱下脚上的毛窝,换穿了新皮靴。
真软,真暖,李满囤试探的走了几步,便就不想再穿旧鞋了。
沈鞋匠见这个乡巴佬压根不在意鞋的款式,心底很舒了一口气。他拿出余下的羊皮还给李满囤,说道:“你把那张提货文书给我,咱们就钱货两清了。”
李满囤瞧那皮子才用了一小半,当即又把皮子给了沈鞋匠。
“沈师傅,”李满囤客气地说:“这皮子既然还有多,便就麻烦您替我再做两双。”
沈鞋匠……
沈鞋匠很想说我很忙,请我做鞋的人都排过明年正月十五了,但想起那双羊皮鞋的舒适,还是问道:“你还有其他绵羊皮吗?”
“若有,你给我一张,抵我帮你做两双鞋的鞋钱,如何?”
李满囤想他买一件大氅,六张皮子,还要细棉布和做工,也只要三吊钱。现这沈鞋匠只要一张皮子,就愿意帮我做两双鞋,一双鞋400文工鞋,两双就是800文,他可是占便宜了。
为了这个便宜,李满囤仔细想了想,想他还有三只羊,但他得留一头给族里除夕祭祀,于是便只剩下两只羊。两只羊,两张皮,他还想给自己做个帽子。
想了好一刻,李满囤才说道:“我自己也只有两块,你既要,我可以给你一块,就算请你做两双皮靴的谢礼!”
“你还有两块?”沈鞋匠眼睛亮了起来。
“剩下的一块,我不能给你。”李满囤坚定地说:“我还得留着请人给我做个帽子。”
“做帽子?”沈鞋匠来了兴趣:“什么帽子?还要请人做?”
“其实就是一顶小帽加两个耳朵。只我家里的没做过羊皮,所以要找人做。”
沈鞋匠顺着李满囤的话想了一想,便就抓了张纸,拿了把剪刀,随手一剪,然后拿针几下里缝缝捏捏,竟就捏了顶小帽出来。
李满囤都瞧呆了,心说沈鞋匠不是做鞋的吗,怎么还会做帽子?
沈鞋匠抬眼看到李满囤的怔愣也不以为意。制鞋只是他家传手艺,他个人喜欢的却是裁缝。
“耳朵,这儿要做什么样子?长的?圆的?方的?还是心形?”
说话间,沈鞋匠已经拿剪刀剪了大小一堆图形出来。
李满囤惊讶地都结巴了:“这个,没啥形状,只要能护着耳朵和脸就好。”
“行,”沈鞋匠选好一个形状,点头道:“帽子,我帮你做。”
“你转给我两张羊皮。”
“不行,”李满囤摇头:“这帽子要是好,我还得给我爹做一个。”
沈鞋匠看了一会儿李满囤,终于让步:“好吧,你给我两张绵羊皮,我给你做两双鞋和两个帽子。”
交易达成,李满囤便去了老北庄,让余庄头杀羊硝皮,以及顺带告诉他去城里铺子一趟,商量磨坊劳作安排的事。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二,一早,余庄头便送了两只洗剥好的羊来。李满囤拿一条羊腿給王氏,让她收拾,余下的则都拿筐子装了,埋到院墙下的雪堆里冻着去了。
和余庄头一起进城去铺子与余财多商量了一下,终达成一个统一认知––店里每天只出售1石米和1石玉米面(以免年后无米可卖),每天代加工3石米和2石玉米面。
这样,李满囤算了算,他差不多一天能得1吊两串钱,庄仆们也每天能得近800钱。
铺子的事说好了,李满囤又去百岁巷宅子瞧了瞧,方才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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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松花蛋
回去的路上,路过点心铺子,李满囤蓦然想起这些天都没给红枣买过点心,便停下来买了一包桃酥,转又想起这些天也没去瞧他爹,便就又加了一包,准备明天给他爹送去。
至于给怀孕的王氏带点啥,不好意思,李满囤脑里压根没这根弦。
红枣最近吃得好,肉、鱼、鸡、鸭、羊随便吃,倒是不大馋点心,所以也一直没想起让她爹给买。不过,今儿见到了桃酥倒也高兴––能换换口,总是好的。
打开纸包,红枣把第一块递给她爹、第二块送给她娘,第三块方才留着自己吃。
李满囤咬着桃酥笑得似个傻子:他就喜欢他闺女孝顺的样子。
晚饭是白菜鸭汤。看到鸭子,李满囤想起他10月底给腌的一坛子鸭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便就取了出来,使王氏拿炉子给煮了。没一会儿鸭蛋煮好,李满囤随便剥了一个,果又是满满的油。
这么好吃的东西,李满囤一边吃咸鸭蛋黄一边心痛,偏不能卖,不然他搁自家铺子里卖四文一个,一准的供不应求。
鸭蛋,李满囤只腌了两坛,四十个。他家人口少,腌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连上十月的200个蛋,家里现在足还有500个鸭蛋。幸亏天气冷,蛋不容易坏。若是搁夏天,这蛋一准都散黄了。
红枣听她爹和她娘念叨咸鸭蛋不能卖的事,便就又想到鸭蛋中的战斗蛋––松花蛋。
红枣记得前世超市买来的桃香皮蛋盒子上的保质期足有九个月,所以,还有什么蛋比皮蛋更耐保存呢
感谢前世的素质教育,红枣自初中就知道最早的皮蛋就是草木灰和水腌制的。
草木灰,农家有大用,可以用来洗锅、洗碗、洗衣服,洗头、洗澡以及收拾猪下水猪大肠。此外,草木灰还可以当肥料肥田。所以,李满囤家的厨房有一口小缸转用于存放草木灰。
红枣拿一个空钵头,在里面装上草木灰,然后便去找王氏要鸭蛋。
“娘,”红枣道:“你把鸭蛋给我,我帮你放地窖里存起来,就不会坏了。”
王氏看得好笑,但也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就喜欢模仿大人的行为,当下也不以为意,给了红枣四个鸭蛋,笑道:“拿出玩吧,小心点,别摔破了,一个可两文钱呢。”
红枣得了蛋后就往钵头里倒了半瓢水,然后便蹲在地上团泥往鸭蛋上抹以便把鸭蛋团团围裹住。
李满囤坐一旁看着乐呵。谁小时候没撒尿活个泥玩?她闺女玩得算是极文雅的了,看,都是拿井水活泥的呢!
好容易把四个蛋裹好,红枣在上面又盖一层草木灰,方把钵头放到自己屋。李满囤和王氏瞧见也不在意,四个蛋而已,红枣玩就玩吧,等几天她玩腻了,自然就会还回来。
红枣打小就知道爱惜东西,他们放心着呢!
早起吃过早饭,李满囤领着王氏红枣提了昨儿买的点心以及十个鸡蛋和十个鸭蛋来老宅看望他爹李高地。
冬天鸡鸭不下蛋,鸭蛋也就成了稀罕物,能当礼送人了。
李高地今年虽得了羊皮衣裳,但人到底有了年纪,故在衣裳的新鲜劲儿过了后,他没事便就在家窝冬。
今见李满囤一家过来,李高地颇为高兴问道:“今儿怎么得闲来了”
“你铺子的事,都料理好了”
李满囤的铺子就在北城门口,高庄村人进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开业当天,“李满囤在北街开了家粮店”的消息就传回了高庄村,传到了李高地耳里。
高庄村的庄户人,哪一个心底没有一个进城梦李满囤此举几可谓是火炬一般照亮了乍富起来的高庄村村人的进城之路。
这些天,李满囤忙铺子,李高地也没闲着,他都在帮忙参谋李满仓、李满园两人进城买房的事了。
李满仓、李满园两家今年的枸杞摘的早,买到手的山头也比一般人的大,加上家里人手也够,所以五个月来,每家都剩了有70吊钱。
有了钱,李满仓、李满园也不敢太轻狂––他们知道他们能得这些钱都是因为枸杞,他们的根都还在高庄村的地里和山头上。他们可不敢把家底全兜到城里去。
城里过得好的人家都是有产业的。他们或是在城外有地和佃户;或是在城里有铺子做生意、有铺宅出租。
而没有产业的人家,除了少数几个家里男人特别有本事的,其他人家的日子还不定赶得上他们庄户呢。
他们庄户,别的不说,家常吃菜尽是管够的––即便是现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地窖里都藏有白菜青蒜、菜园子里也还有萝卜。而城里不少人家,现今家常则是拿酱油兑上热水冲上一碗酱油汤当全家的午饭菜。
此外开了年,李满仓的儿子李贵雨就到了十二岁,说亲的年岁了,而李满园则得在村里宅地上建房,这些都得花钱。于是,由李高地做主,李满仓李满园兄弟俩一人拿30吊钱进城买房,余下四十吊钱得留在手上,不许动。
李满仓比较本分。他想着他不似大哥李满囤有庄子,连带的就地多,粮食多,有粮可卖,能开铺子做生意。他家的地出产有限,倒是买个宅子罢了。
宅子不但可以自家住而且可以出租拿租钱,比钱干放在家里闲着划算。
此外,他三个儿子呢,而家里的地却不到三十亩、山头也只有一个。所以他儿子,特别是两个小儿子将来若想过好日子,还得是要自己有本事。这样他们将来若能在城里找到营生,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样的找了朱中人,由着朱中人带看了几处房屋,李满仓便即就看中了南城一处先前李满囤看过,却嫌局促的宅子。
这处宅子占地不到半亩,是个前后两头尖,中间大肚的梭子形。
大门朝南就一间,门后有个一间半屋大小的小院子,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和一口井。井的右侧有路。沿着路往里走几步,左手边就有一间屋,屋里置了灶,便是厨房了。路的右手边则院墙。墙角下摆了几个破碎的瓦盆,盆里原先长着的葱蒜因为无人照管的缘故已枯成了干草。
厨房后一丈外外的地方有三间屋。这三间屋倒是正派的七架梁大屋。
三间屋后又一丈处,又有三间大屋。这三间大屋后,就只有两间五架梁的小屋。两间小屋后就是一间屋大的后门了。
宅子不大,统共才12间房屋,且地形狭长转折,一点也不方正,但李满仓看中这宅子有一口井,吃用水方便,前后两进六间正房––将来前面三间,中间一间做堂屋,他和他爹娘住东西两间,三个儿子住后面三间,也不算拥挤,而且厨房、柴房(大门堂、后门堂都可充任)、库房都有,厨房和正房间的空地还能种菜,所以,李满仓看完宅子家去后便就套了牛车接了李高地来看。
李高地看后也很满意––他不贪心,他这辈子能有机会进城住,就已经知足了。所以,几乎没有犹豫的,李满仓当即就掏三十吊买下了这处宅子。
李满园起初也想买铺子。他想跟他大哥李满囤一样开铺子做生意。李满园以为种地太辛苦,而看铺子则要轻省许多,日常只要接接拿拿就行,且人也体面,到哪儿都被人称呼“掌柜的”、“店家”甚至“老板”。
但奈何市面上待转让的铺子本来就少––30两左右,李满园能买得起的铺子,现整个北街也就两个。而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想买铺子,所以这两个铺子眨眼就以35两成交了一个,剩下的另一个也立刻以36两赶后脚成交。
随着两个铺子的成交,北城几处待售宅子的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没买上铺子的人家也都似李满仓一样想着先买宅出租,便就都盯上了宅子。
李满园没买上铺子,眼看着宅子又在涨价,这时再听到李满仓买好宅子的消息,他便就坐不住了。赶紧地,李满园也在南城买了宅子––高庄村离北城近,大部分村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只在北城买房的局限上。
李满园买的宅子又是李满仓看房看剩下的了。
这处宅子格局倒是方正,也有近半亩地。大门就是三间倒座南房的当中一间,门后有影壁,影壁后有个极大的院子,院子北面有正房三间,东西面又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十二间房屋都是七架梁大房。
这宅子的缺点,就是没有打井,而且位置离公井也不近,家常用水麻烦,不然,35两也能卖。
李满园进城多次,知道城里有人以替人担水为生,且一担水只收1文钱。
打听着这宅子所在的巷口就有挑水夫,于是李满囤便不觉得这宅子用水还有啥麻烦了。何况,李满园还在盘算买人干活,就更不在意这井和用水的事了。
于是,在李满仓买房后的第三天,李满园的房子也买好了。
自李满仓在南城买了房后,李春山和李丰收也都转向南城看房––北城房价涨太快了,而东城、西城房价更贵。
族长李丰收家就李贵林一个儿子。李贵林早已成家,而他的儿子李兴和年岁还小,今年才五岁。家里近来没有啥花钱的地方。所以没啥好说的,李丰收直接花七十吊钱买了一座前门三间,正房三间,后院正房加东西厢房正好九间,柴房1间,后门三间,统共19间的齐整宅子。宅子里也有井,甚至还有一个栽了腊梅、迎春和海棠的小花园。
二房李春山有两个儿子,李满垅和李满坛。两个儿子早就分了家。李春山跟李满垅住。李满垅又有两个儿子,李贵金和李贵银。两个儿子虽已成年,但因李春山还在,所以还未分家。
李满垅家只一个山头,虽说不大,只有六亩,但今年摘枸杞也剩了有六十吊钱。加上近来家里也没有其他支出,李满垅便决定掏40两置个宅子。
李满垅的宅子格局跟李满仓如出一辙,区别只是后门是三间,库房也是三间,如此便多了三间房,多了十两银。
李满坛家情况和李满垅相类似,也买了个类似的宅子。
如此,短短几天,李家三房人竟都在城里置好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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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远虑和近忧
连日来,李高地城里去了几趟,都是看儿子和侄子们买的新宅子。
今儿看到李满囤,李高地觉得有必要给大儿子也提个醒。
“满囤啊,”李高地说:“你虽然在城里置了铺子,但我瞧你那铺子,可有些小。”
“这几天,你两个兄弟满仓、满园都在南城置了宅子,你二伯家的满垅、满坛,还有族长家也都在南城买了房。”
“这城里的房子都卖疯了。”
“你比你这些兄弟都剩钱,倒是也赶紧在城里置一处宅子才好。”
李满囤听说族里这么多人都在南城买了宅子,也是一愣,但转即便就释然:自古以来,庄户人家手里有了钱,便都用于买地和置宅。现压根没人卖地,族人们买不到地,可不就要置房吗?
“爹,”李满囤笑着告诉李高地:“我今儿来就是告诉你,我在南城也买了处宅子。”
“嗯”李高地闻言便笑了:“宅子也买在南城”
人上了年纪便就希望儿孙都在跟前,现三个儿子不约而同把宅子买在一处,可见兄弟间缘分深厚。
“是啊,爹,”李满囤点头道:“前几天,王家的有了。”
王氏胎已坐稳。李满囤便就不能再把王氏有孕的消息瞒着他爹了。
“啥?”李高地惊了:“王家的,有了”
与李高地话音同时落地的还有于氏手里的茶碗,不过,李高地家的堂屋是泥地,粗瓷碗掉地上,只是滚了两滚,并没有碎。
红枣看着地上的碗底朝天地趴地上,彻底没动静后,抬头看看于氏的脸色,便即极乖巧地走过去,把碗捡起来,递还给于氏道:“奶奶,碗没碎!”
“就是您的鞋子湿了,要换了!”
闻言,于氏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裳,方瞧到自己左脚的半个鞋面以及裤腿全湿了。当下,于氏也不接碗,自顾走进卧房,关上了房门。
眼见于氏不接碗,红枣也不恼,她把碗转递给一旁立着的郭氏。
“二婶,碗给你!”
“哎–哎!”郭氏如梦方醒一般接过了碗,转身去了厨房。
打发走两个脸上表情皲裂的女人,红枣方回到她娘王氏身边,挨着她娘坐下。
王氏快意地看着于氏和郭氏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挺直了腰杆:她将有自己的儿子,她家的钱财再不劳她婆婆和妯娌惦记了。
李满囤沉默地看着红枣坐下,方才出声回道:“有了。城里医馆郎中都瞧过了。”
“只是,那时候,月份浅,所以没说。”
“现在胎坐稳了,才来告诉,让爹您高兴、高兴!”
说着话,李满囤的目光落在李高地的脸上。李满囤想知道他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李高地耳听消息确凿,当即就咧开了嘴。
李满囤没儿子,一直是李高地最大的心事。这件事,他确实感觉到了亏心。
故现听说王氏有了身子,他是真的高兴––这下好了,大房有后了。他不仅可以心安理得的见祖宗见陈氏了,而且他另两个儿子满仓和满园也不必再因争着把儿子过继给满囤而伤和气了。
李高地虽说不管家务,但于氏三番两次的问他给满囤过继哪个孙子还是让他留了心,而刚刚于氏和郭氏的反常也让他敲定了心中所想。
经过了分家一出,李高地已隐约感受到三个儿子间的隔阂——满囤与满仓和满园离了心,而满园又和满仓起了嫌隙。
这样的情况下,王氏有孕,不止能让大房有后,而且还免了二房和三房间的争执他和他的三个儿子终于都可以消停过安生日子了。
这真是太好了!
“好,好,好!”李高地激动得一连夸了三个好字。
李满囤看他爹是真的高兴,方才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言语间也不由得多了几分亲昵。
“爹,”李满囤告诉李高地:“我想着如果王家的这胎是儿子。”
“我就送他进城念书。”
“故此,我就买了南城孔庙对面的房子。”
“我没别的想头,就想让孩子打小就沾沾孔庙的文气。”
李满囤说一句,李高地赞一句,一直到李满囤说完,李满地方满意道:“你想得对。”
“咱们庄户人想往上走,可不就得靠孩子念书上进吗?”
谁都知道庄户人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法子是科举。科举的起步是童生试。童生试要经县考和府考。县考到也罢了,考试就在城里县学,这府试却是要去府城禹州考试。
虽说禹州离雉水县只120里,牛车半天的路程,但穷家富路,一趟行程食宿也得有几吊钱,若是一次考中还好,若是考不中,来回这么几次,又岂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
所以,高庄村的孩子虽说也上学念书,但都只是识字,念些《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之类,并不学对韵和经书。
高庄村至今只里正家的孩子去府城试过童生试,且还落了第,故李满囤并不愿夸口,直言孩子将来要科举。
李高地心底明白李满囤的顾虑,也不明说。但心底的欢喜却是比知道儿子们都在城里买了房还更甚––村里买房的人家多了去,但似满囤这样,为孩子念书上进而买房的,却还没有。
满囤能有这份见识,李高地觉得他死了也能闭眼。
听明白了李满囤话中未尽之意的,还有李满仓。
李满仓赶城里买房,起初只是出于心里一个不可为人说的执念––他不能差大房太远。大房既然在城里花三十吊钱置了铺子,他有钱自然也要买个等价的宅子。
但此刻听到李满囤的话,为儿子们将来的营生愁苦了许久的李满仓方如梦方醒:他钱财上虽赶不是大房,但他有三个儿子呢!
他三个儿子中,只要有一个,能读书出头––不说似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谢老爷一样能中进士、举人然后做官,哪怕只要能中一个童生和秀才,都足以使孩子在族里村里甚至城里真正立足了。
就比如他吧,城里买了房,又能如何?他在城里还是没有营生。他还是得在高庄村种地、摘枸杞。而他的三个儿子,若没有其他出路,便就还和他一样,继续种地、摘枸杞。
他,李满仓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但他的三个儿子,贵雨、贵祥、贵吉呢
家里现在富裕,一年光卖枸杞就有七十吊钱的收益。但再过二十年呢?孩子们大了,还不是得分家
贵雨,作为长子,还好,能得7层家业,以枸杞算,一年能有49吊钱的收入,可贵祥和贵吉,要怎么办一年才11吊钱,这可叫他们怎么活
所以,李满仓早就在想,一味的土里刨食是不行的。儿子们必须有其他出路,比如进城开个茶水铺或者学个手艺啥的。
正思虑着呢,可巧得了李满囤这些话。
老话都说,李满仓心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天下还有啥营生能好过读书科举他现在家中剩钱,倒是可以让儿子们去博一把科举试试。
能博中最好,即便博不中,也不怕。家里有地,孩子们吃饭不是问题,而且书念多了,城里寻个营生也更容易。
于氏进房后并没有去换鞋。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以便能更清晰地听到堂屋的动静。
原来十月初一,大房一家进城,除了烧香,还看了郎中。孩子当时就已经有了,只是瞒着没说,这一瞒就瞒了一个多月,大房可真会瞒啊!
于氏边听边恨,同时又不住懊悔,悔自己家分得急––明明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啥就不能多等半年?
只要多等半年,大房的老北庄就得拿出来与家里原先的地一起分,这样,即便按族里规矩分,大房得七成,满仓满囤合得三成,两人也能有40亩水旱田和50亩山地,远大于现今两人,特别是满园所有的地。
一想到将来她的四个亲孙,都只有几亩地,甚至几个人才分一个山头,而王氏肚里那块还好坏不知的肉块,却能有几百亩地,于氏嫉恨得指甲戳破了自己的手掌心,也不自知。
郭氏端着碗立在堂屋门口又呆成了一尊雕塑––王氏有了身子,老北庄就再也和自家没关系了。
李满园先前在屋里瞧到李满囤进宅时提着篮子,便就一直留心上房动静。后见到郭氏拿着碗站在堂屋门口偷听,便就知道有事。几乎立刻的,李满园也摸到了堂屋门口,然后,便也成了一只呆鸡––他肖想了两个月的老北庄没了,他大哥李满囤要有后了。
说好孩子和房子的事,李满囤跟李高地告辞,李高地难得的看了王氏一眼,然后嘱咐李满囤道:“王家的既有了身子,你以后就让她好生在家养着。”
“这冰天雪地的,滑了脚,可不是玩笑。”
“马上过年,亲戚间,我替你说一声。”
“拜年啥的,你就只带着红枣去吧!”
李高地这是真心为李满囤着想,李满囤感激不尽,自是应了。
“对了,”李高地想起一桩事,问道:“族里让我问问,你年下有猪卖吗?”
李满囤:“嗯”
李高地:“你知道,咱族里有几家,原先只养了一头猪。”
“没成想,今年枸杞剩钱,家里又分了家。”
“这便就要买猪过年。”
李满囤想了想问道:“要几头”
“三头。”
“行,”李满囤点头:“回头,我和庄头说一声,让他送三头猪来。”
说完话,李满囤一家出了堂屋,屋外,已经没有了郭氏和李满园的身影。
李满园回到厢房,独自闷气,钱氏瞧见也不敢问,自去准备午饭。
郭氏回到厨房,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但午饭不能耽搁,她还得打起精神来做饭。
族人要猪的事提醒了李满囤,他腊月里,还有个十一头猪的年例。
将王氏和红枣送回家,李满囤锁了门,独自去老北庄。
见到余庄头,李满囤说起族人要买三头猪的事,余庄头自是满口答应。
“知道了,老爷”余庄头答应道:“我下午就送三头猪到老爷族里去。”
看到李满囤点头,余庄头又问:“老爷,您其他的八头猪,有安排吗?”
李满囤:“我准备留一头家吃,其他七头都给卖了。”
余庄头:“老爷,您这七头猪能卖给城里肉铺的张屠夫吗?”
李满囤:“嗯”
余庄头:“往年,小人们的猪,都是卖给张屠夫。”
“今年,小人们都托老爷的福,家家都要杀年猪,竟没人卖猪给张屠夫。”
李满囤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道:“行,这七头猪,就卖给张屠夫。”
卖谁不是卖呢?
几句话,李满囤就处理好了十一头猪。
傍晚,余庄头给李满囤送来了十头猪的猪钱,22吊钱。同钱一起捎来的,还有两张硝好的绵羊皮。
为了赶上春节节礼,第二天一早,李满囤就赶紧带着两张皮子进了城,来找沈鞋匠。
沈鞋匠,瞧见李满囤送了羊皮过来,立刻收了羊皮,然后把做好的两双靴子和一顶帽子拿了出来。
李满囤瞧那帽子外蒙的布面是与他大氅一样颜色的黑色粗布,当即就满意了三分。他把帽子戴到头上,然后把帽子两侧的耳朵下的带子在下巴处扎紧,冰冷的脸颊立感觉到了暖意。
“合适,真合适!”不必照镜子,李满囤就满意的值点头。
沈鞋匠闻言也是趾高气昂:他就是个做衣裳的天才。看看,这帽子,他做得多合适!
李满囤将两双靴子试了试,确认没啥问题,然后又约好三天后来取另一顶帽子,便即就离开了沈家鞋铺。
目送李满囤背影消失,沈鞋匠使儿子拿出一起做好的一双皮靴和一顶帽子搁到了货架最醒目处,然后又贴出一张红色价目表:
“年尾酬宾
小店新品绵羊皮靴,一双壹吊钱
新品绵羊皮帽,一顶500钱
来料加工定做
皮靴一双400钱
皮帽一顶200钱”
一张皮子能做四双皮靴和两顶皮帽,沈皮匠拿两双靴子和两顶帽子的工钱换的两张皮子,能做8双皮靴和4顶帽子,足足十吊钱。
沈皮匠能坚持专业制鞋四十年,就是因为这行利润够大,比制衣大多了——制衣,几乎人人都知道做一件衣服需要几尺布,而制鞋,则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少有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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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腊八粥
眨眼进入腊月。腊月初一,余庄头一早就给李满囤送来了铺子开业十八天来的加工费收益和所卖稻谷和玉米的粮食钱29吊4串钱,其中,加工费16吊8串钱,粮食钱12吊6串钱。
送走余庄头,李满囤习惯性的想唤王氏收钱,忽想起王氏有了身子,便即就自己搬了钱箱。
钱箱里有先前二十来吊的压箱钱,又有十来吊卖枸杞的钱,还有卖姜的十吊钱,卖黄花的十来吊钱,再有卖猪的二十二吊钱,现再加上铺子送来的近30吊钱,这箱子里竟有百十吊钱,分量着实不轻。
搬着一大箱子钱,李满囤不禁又想起元宝的轻便,心说:早知如此,这元宝实在该省着才是,不然,去钱庄换银,一吊钱要收50文的费用,这110吊,想换成银子,还得交1吊1串钱呢!
腊月初二,李满囤刚起身,就听到厨房里王氏的惊呼。李满囤心里一紧,赶紧跑了过去,直看到王氏好端端站在厨房门口方才放心。
顺着王氏的目光,李满囤瞧到厨房冻裂的水缸和一地的冰水,也是皱眉。
“你先去堂屋,拿炉子随便做点早饭,我把这儿收拾了,还得进城去买口缸。”
新缸就是有这麻烦,第一年经冬,只要缸壁不够平整,那么注了水后就容易冻裂。
说不得,李满囤边收拾边想他得进城再买一口缸搁厨房用。不,李满囤摇头,只买一口缸可不行,万一再冻裂,还要再买可是麻烦。而且马上过年,似水缸这样的大件,到时连送货的人都没有。
李满囤去前廊瞧了瞧另一口水缸。前廊的这口缸因为缸外面裹了稻草,加上一边儿又贴着炕墙能接到墙的温度,故而这缸虽是处于半遮挡的室外,但缸里的水,却只有一层薄冰。
李满囤瞧这面炕墙外还能再摆下一口缸,而且,加上红枣东房的炕墙,又能再加两口缸,便就决定直接买四口缸得了。横竖缸不嫌多,真有多的,也可以留着装粮用。
于是这天李满囤就进城买了四口缸回来。
缸买回来后,李满囤先滚到井边刷洗干净,然后方一个放厨房,其他三个放前廊。
为了防止水缸再被冻坏,李满囤给正房最东最西两间不住人屋子的前廊拿木板封住,以便让前廊的四口缸少受一点风。
住人的两间屋前的前廊则挂了城里买来的竹帘子––这帘子,虽然挡风雨不太行,但挡雪却是极好,且白天热头好的时候,还可以卷起来透光,夜里放下,多少也给廊下的水缸隔点凉。
至于厨房的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横竖,李满囤想,家里有三口水缸做预备。他总不会这么倒霉,买四口缸,连一口平整的都没有吧!
这天王氏和李满囤念叨,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腊八要供腊八粥,而家里却只有大米、糯米、玉米、红薯、枣子、枸杞、莲子这七样东西熬粥。王氏让李满囤帮着想想还能再凑样啥,给凑成八样来。
李满囤厨房转了一圈,见家里所有的都被王氏给说全了,便就去村里的磨坊买了点干蚕豆,算是凑成了八样。
腊八一早,王氏就熬了两锅粥,然后拿钵头装了,使李满囤赶早送与李春山、李高地、族长和李满园。
没一刻,李满囤送粥回来。然后不一会儿,这几家也都有人来送粥。
腊八的风俗,要把别人送的粥和自家的粥一起混煮了喝。红枣不大放心于氏,故而额外地看了李满仓和李满园送来的粥。
李满仓送来的粥与往年一样,是糙米、糯米、玉米、红薯、蚕豆、麦仁、豇豆米、红枣这八样自家地里的出产。红枣舀了一勺尝了尝,确认味道与往年也是无差。
李满园送来的粥则讲究许多。他家的粥有白米、糯米、玉米、小米、蚕豆、红枣、赤豆、绿豆八样,故而粥的颜色红黄绿白相间,极为好看。红枣也尝了一口,味道果是不错。
放下勺子,红枣心说:看来分家后三叔家日子过得极为不错,吃的比二叔家要好。
眼见几家血亲的粥都到了,李满囤便就准备关大门––他这地儿荒,门户谨慎尤为重要。
拉着两片门板正准备合上,李满囤忽瞧到门外路上来了一辆骡车。
“福管家”看清楚驾车的人,李满囤赶紧拉开门迎了出来。
谢福喝住骡子,跳下车,跟李满囤抱拳道:“李爷,您这一向可好?”
“我家大爷使我来送腊八粥。”
说着话,福管家自车上抱下一个钵头。
腌鸭蛋腌出黄金酱的信送到京城,谢家大爷谢子安立亲送了那坛子咸鸭蛋给薛皇商。薛皇商得了蛋也不声张。他先私底下安排人大量做了,然后直等二十天蛋做成了后方才通过御膳房把蛋进给了当今圣上。圣上尝了蛋,当即就让御膳房赶做咸鸭蛋以备年下赏人。
随着宫里的消息传出,薛皇商的酒楼、粮店、杂货铺立刻都上架了咸鸭蛋。其中酒楼的蛋要贵一点,一个蛋,一切六瓣,装一小碟子,要价十五文;铺子里的蛋,则便宜一点,一只五文。
所以,现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腌鸭蛋味道极好——先前吃不起黄金酱的普通百姓完全可以拿咸蛋黄来替代解馋。连带的,一向为人嫌弃的生鸭蛋价钱也水涨船高,由原来的一只两文涨到了四文,盖过了鸡蛋。
薛皇商这一波操作不止因为预先囤的鸭蛋狠赚了一笔,而且还刷了把造福百姓餐桌的名声––毕竟五文钱就能给晚餐桌添一道下粥小荤,确是颇受称道。
第一次,薛皇商在御史弹劾前扬眉吐气,连他背后的那个大人物都特地把薛皇商叫过去赞了两句。
薛皇商得了主上的夸奖,自是要高看谢子安一眼。只可惜谢子安才是个秀才,还没有举人功名,不然依薛皇商的脾气一准给谢子安荐个官做。
谢子安经此一事,也决意奋发图强,考个举人出来。进了京,一向心高气傲的谢子安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这激起了谢子安的好胜心,他决意让谢家更进一步。
这次回来,谢子安便就决定闭门读书以准备明年的秋试。不过,谢子安对于给他黄金酱和腌咸鸭蛋,助他爹得官和他交好薛皇商的李满囤则青眼有加,觉得此人极其助旺自己,故才决意交好,使谢福来送腊八粥。
李满囤怔住了––腊八粥只在亲友间互送。想他李满囤,何德何能,能得谢家大爷的腊八粥
不过这粥,谢家大爷既然送了,李满囤就必须回––风俗里,只有叫花子才只收不回。
想不通谢家大爷此举的用意,李满囤只能在接了腊八粥后又盛了一钵头自家的腊八粥请谢福带了回去。
目送福管家的骡车消失,李满囤关上了大门。返屋后,李满囤方和王氏嘀咕:“你说,这谢家大爷好好的给我送腊八粥是啥意思?”
王氏连谢家大爷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知道啥用意,便估摸着回道:“可能是谢你上次告诉他腌蛋的事吧!”
李满囤想着也是,也就罢了。
谢家的腊八粥自是非同凡响,里面仅干果就有红枣、桂元、核桃仁、瓜子仁、杏仁、花生仁、栗子、莲子八样。此外米也有大米、糯米、小米、高粱米、黑米、红米、薏米、菱角米八样,然后还有蚕豆、豌豆、芸豆、黄豆、红豆、黑豆、豇豆、绿豆八样豆子以及红枣认识的小麦仁、大麦仁、荞麦仁和其他不止她不认识,连她爹娘也不认识的各种麦仁。
看完谢家的腊八粥,红枣禁不住问道:“爹,谢家这许多豆子,城里都有种子卖吗?”
“若有,咱家倒是种点豌豆、红豆、黄豆家吃吧?”
这世的官府不搞菜篮子工程,连带的百姓餐桌的菜色有限。以致这世红枣还没吃过青豌豆、青黄豆和青蚕豆呢!
三样豆子中,豌豆、黄豆她家压根就不种,而蚕豆,分家前她家虽然有种,但却从不吃青豆。
所有的蚕豆都是要等长出黑线后才采摘晒干然后存起来留着过冬。
冬天菜园没菜。这时候把老蚕豆拿水泡开后剥皮,就是蚕豆瓣。蚕豆瓣可以熬豆瓣酱,也可以炖豆腐和煮白菜。
此外过年待亲戚哄孩子得有零嘴吧?把老蚕豆似花生瓜子一样炒了,吃起来嘎嘣嘎嘣的,正适合聊天磨牙。
故此,整个高庄村愣是没人吃青蚕豆。
今年红枣家发了财,故红枣方才肖想明春自己能吃上青豆。
李满囤想了想,不确定道:“城里种子店该是有的吧。”
“年后进城我去问问。”
往年家里除了耐冻的蚕豆不再长其他豆子的原因,主要是种豆得在小满,而这正是冬小麦抽穗的时节。此时他家的地都还长着麦子呢,又那有地来种豆?
但现今,李满囤的庄子空地多,有的是地方种豆,故他便也上了心。黄豆除了吃还能榨油,下剩的豆饼渣还可做牲口饲料。豌豆虽不能榨油,但也能似老蚕豆一样炒着做零嘴或者煮粥。
至于红枣所设想的吃青豆,李满囤则是想都没想。
李满囤的人生信条,概括起来就是“吃陈粮、烧陈草”,即家里库房里的粮食堆积成山,这秋收的新粮下来了,去岁的新粮也都存成了陈粮,而前岁的陈粮家里都还没有吃完;柴房里存满秋收的稻草,可以从前年冬天一直烧到今烧到今冬。
现李满囤足有几间屋的粮食,他咋能似青黄不接的人家一样盘想着吃青豆呢?这不成了老话里的“寅吃卯粮”了吗?
俗话说“过了腊月就是年”。腊八一过,李满囤便就决定杀年猪。他因王氏怀孕,不想家里动大阵仗,来人吵闹,故就让余庄头在庄子里杀了猪,然后把猪按部位给分好了,才拉到家里来。
猪头和猪下水,李满囤都没要––红枣不吃猪下水,也大不吃猪头肉。而这两样收拾起来麻烦,李满囤干脆就不要了。
因为不请杀猪饭,李满囤便就决定年礼里就多搁点肉。
依旧三个筐子,一个筐子里,搁一条冻羊腿、两条鱼、一坛子酒、一包白糖,然后又每个筐子里额外加了一条三斤左右的肉和一只鸭子。
三个筐子收拾好,李满囤又额外收拾了两个篮子,也各放进去一条肉和一只鸭子,准备带给李满仓和李满园两个兄弟。
推出手推车,李满囤把三个筐子和两个篮子放上去,最后又接过王氏递来的包着给他爹李高地的靴子和帽子的包袱,李满囤方出了门。
李春山、族长、李高地,李满囤把东西一家家送到。
李春山、族长两家,李满囤都是说明来意,放下东西就走––他车还在门外停着,不好多待。
到了他爹李高地家,李满囤则没了顾忌,他把车直接推进了大门,然后放提着竹筐、包裹和两个篮子进了堂屋。
李高地家常坐在卧房炕上抽旱烟。他隔窗听到儿子满囤进门的动静,方才进了堂屋靠近火盆坐下。
瞧到李满囤大包小包的进来,李高地不觉笑眯了眼睛:“满囤,咋这许多东西”
李满囤:“爹,今儿我杀猪。”
“论理,我该请顿杀猪饭。”
“但今年,王家的有身子,没人忙饭。”
“我想着就一家送一条肉和一只鸭子做弥补。”
“爹,这两个篮子,给满仓、满园。”
“这个筐子上面的,是给您的。”
“筐子下面,是给您的年礼。”
“对了,”说着话,李满囤打开手里的包袱:“这些天,我常在外面跑。”
“瞧着这帽子和靴子不错,就给您也置了一份。”
“您试试!”
李高地原以为绵羊皮大氅已经是绝好的衣裳。他能得这么一件,就是死了也能闭眼。可待试穿过羊皮靴子后,李高地方知道原来绵羊皮还能做鞋子。绵羊皮做出来的鞋子,柔软温暖,触脚升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头戴羊皮帽,身穿羊皮大氅,脚踩羊皮靴,李高地觉得自己一身暖和––全身好似沐浴在阳春三月日头里的暖和。
送好至亲的礼,李满囤又进城与他舅家和王氏娘家寄钱捎信。这一次,李满囤依旧请了东街的秀才写信––现他自家虽有笔墨,但李满囤自身因少时家穷,认字多用沙盘,以致拿毛笔写出来的字不大齐整。
信里李满囤除了问好,就提了王氏有孕的事。这样两家得了信,就会提早安排,以便明年秋天来喝满月酒。
寄好信和钱,李满囤方去东街□□联、香烛,然后又去酱菜店打酱油。结果刚进酱菜店,李满囤就看到酱菜堆里多了一坛腌鸭蛋,标价一个5文,竟有不少人在问价。
李满囤当即愣住。他心说这铺子难道也是谢家的本钱
退出店铺,李满囤重新看了一眼店铺招牌,确是他家常打酱油的“张记酱麻油店”没错。
想不通这张记和谢家的关联,李满囤又进了铺子。
立在人后,李满囤听伙计和其他顾客说话。
伙计:“客官,您有所不知。”
“这生鸭蛋,现在就四文一个,还有价无市,买不到。”
“我们掌柜自府城得了方子后,也是千方百计才寻了200个蛋,做了这批黄金鸭蛋。”
“这200个蛋到店不过三天,就卖剩这十来个了。”
“下一批,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李满囤一听说这家掌柜收鸭蛋,便即招手叫个一个伙计,问道:“这位小哥,我请问一下,贵店现在收鸭蛋”
伙计点头:“是的,客官。”
“我们掌柜的收鸭蛋,四文钱一个收。”
李满囤得了准信,便在心里合计:家里还有四百多的鲜鸭蛋,倒是卖400个给这店家才好。余下的几十个腌起来,赶除夕去他爹宅子吃饭以及年后族长家,他二伯李春山家吃饭时加个菜,正好。
李满囤在酱菜店打了酱油,买了盐,然后又去点心铺子买了几包点心,炒货店买了瓜子花生,方才回了家。
至于鸭蛋,他回家后数出来,明儿一早让潘安进城送粮时捎来卖,也就是了。他不必再专门进城一趟。
李满囤没自家腌蛋卖的原因是他家没空酒坛子了。他家先前上梁时喝光的酒坛子早在卖黄金酱时就差不多用光了。他家现有的几个坛子,还得留着腌蛋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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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准备过年
李满囤出门送礼,在家的王氏也没有闲着,她得和余曾氏一起收拾送来的肉。
年下用肉的地方太多,家里得煮红烧肉、熬骨头汤、炸肉丸、包饺子、包圆子、包包子,下剩的还得做成腊肉。
首先算红烧肉。小年夜送灶、大年夜接灶、初一过年、初五接财神,这都得有红烧肉。所以,王氏先秤六斤前腿肉搁一边。
炸肉丸到不必整块肉,腿骨,椎骨、排骨上的肉片下来也有四五斤,尽够了。
接着是饺子。饺子,一斤二两面加一斤肉,能包60个饺子。从今儿腊月初十,到正月十五,足有二十五天,怎么算,都得有600个饺子才够。
600个饺子,一半羊肉,一半猪肉,这便就要称一个5斤猪肉。
称好肉,还要再称12斤白面,羊肉也要称好,搁一个筐里,以免一会儿忘记,又得从头算。
算好饺子,再算圆子。高庄村的圆子并不是红枣前世吃的那种乒乓球大的黑芝麻馅的圆子。高庄村的圆子足有前世的两个肉包那么大,馅儿也和包子一样,都是些白菜猪肉、萝卜猪肉之类。黑芝麻、白糖太贵,庄户人家可吃不起这种馅料的大圆子。
从正月初一一直到正月十五,早饭都得吃圆子。这样的圆子,红枣一顿吃一个、王氏要两个、李满囤则能吃六个。这样一天9个,15天135个。过年没有吃饭掐得死准的。王氏决定做160个圆子。
一个圆子半两肉(余下的兑菜),这160个圆子就是8斤肉,王氏做主称了九斤肉––要不,咋叫过年呢?
圆子后面是包子。高庄村过年有族里相互赠送包子、馒头和年糕的习俗。族里三十二户人家,每家都得送十个馒头或者包子和半斤年糕。
今年自家建房,族人都有出力,故今年自家得给族里每家送十个包子,每个包子都要一两白面和一两肉。这就要准备31斤白面和31斤肉。
此外,似爹、二伯、族长和两个弟弟那里,还得加送。最后加上自家吃的量,王氏照着李满囤先前的吩咐算了半天,咬牙称了45斤白面和45斤肉。
如此这般,王氏称好63斤肉后,一头猪也就还剩了二十来斤肉。
王氏和余曾氏把这下剩的肉按斤切了,拿盐码上,方才处理前面分好的肉。
一口灶,两口锅,没啥好说的,一口煮红烧肉,一口煮骨头汤。
肉汤都炖煮一个时辰。起锅的时候,红烧肉好说,一斤盛一碗,整装了六碗。
接着装骨头汤,没想,家里就剩一个空钵头,能用,偏汤又太多,目测,得至少四个钵头来装。
偏肉汤,还不能留锅里。晚饭还要用锅呢。
王氏无法,只能腾出家里装白面的小面缸,洗干净了来装,整装了一缸。
饺子、圆子、包子,三种馅儿里,就数包子的馅儿最大,每一块要切成小指头那么大。圆子的馅儿小一点,半个指头那么大。最小的是饺子,干脆就是肉泥。
王氏和余曾氏两人剁了一个下午,方剁完了所有的馅儿。剁好的馅儿也没地方装,只能暂放在洗菜用的几个木盆里。
李满囤回家瞧见木盆装的肉馅儿,方才想起今年是新家第一年,家里只有日用的家什,而准备过年,却要一气存足正月十五前的所有荤素菜色,家里的家什完全不够用的事。
于是,李满囤当即决定明早自己乘潘安送粮的骡车进城,然后在卖了鸭蛋后,再去拉一车米面缸、钵头、碗勺这些家什回来。
因白天家里剁了太多的肉馅儿,这天晚上红枣睡觉梦里全都是“咚咚”地剁馅儿声。
腊月十一,王氏和余曾氏继续剁馅,今天主要剁白菜馅儿。
白菜剁好后,王氏就负责把白菜和昨儿剁好的猪肉或者羊肉馅儿混在一处——和馅,余曾氏则负责揉面,擀饺子皮。
尝味的头六个饺子包好,王氏便就先用炉子给煮了,然后加上红枣一人分两个地试了味道,确认饺子咸淡正好,方才放心的开始按斤两称盐和馅儿。
这时红枣也来帮忙。因红枣的饺子边捏得特别齐整,故王氏就让她专责包饺子。
这次饺子量大,红枣一边捏饺子一边禁不住想:得闲倒是让她爹给做个包饺子神器才好。
前世红枣在多宝网上买过一个不锈钢的包饺子模具。包饺子时只要把皮和馅儿在磨具上放好,然后一夹,就是一个漂亮饺子。
so好用。
可惜她妈不懂欣赏,楞不让她用。
想象一刻前世她妈数落她拿包饺子模具包饺子没有人文精神时痛心疾首地模样,红枣难得的心生感伤。
虽然古人都说“相见不如怀念”,但真到了只能怀念的时候,红枣发觉还是相见美好,即便相见就是挨骂。
眨眨眼睛,红枣忍住眼眶的充盈看向桌前称二两盐还要看半天秤的王氏,强硬地告诉自己:往事不回头,往后不将就。
她这世的娘虽然只是个村妇,但村妇也有村妇的好处––起码比她前世的教授妈好忽悠。
被她教授妈鄙视的包饺子模具搁她村妇妈眼里一准是妥妥的神器,现就是不知道本土的木头或者竹子能否代替前世的不锈钢这种高科技材料来做饺子模具。
包好的饺子放在筛子里,搁到先前晒枸杞的架子上放空屋子里冻着。待明日,饺子冻透了,就可以拾进篮子,挂到梁上。
300个羊肉饺子包好的时候,李满囤同潘安拉着骡车回来了。红枣见状赶紧丢下手里的勺子,拿沾着白面的手给两人各倒了碗生姜红糖茶送了过去。
李满囤身上穿有全套羊皮帽子、羊皮褂子、羊皮靴子这些挡风装备倒还好,可怜潘安身上统共只一套空心的棉袄棉裤,这一路赶车回来全身上下被风吹得也就胸口还有口热乎气了。
现得一碗热姜茶下肚,潘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当下感激涕零地把碗放下就开始搬东西。
红枣怜悯的看着潘安,仿佛看到去年此时在北风里等井水洗猪草的自己和王氏。这种北风透心的冷,她懂。
红枣人小能做的不多,但她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一碗热水。所以,只要庄里来人,红枣就给递一碗热生姜红糖水。
这种圣母,红枣前世原是不屑做的。她一直都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的信奉者。但这世,因为自身的境遇,强人红枣终软了心肠,与人与己都多了一份体谅。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吧。
这一回李满囤足买了六口能装二十斤米面的小缸。这次买的缸,和先前的买的不同––每口缸都贴了釉面。
李满囤告诉王氏:“这个缸,缸壁厚实,装肉汤,鸡汤,不会冻裂。”
“先前的缸,只能装米面,不能装汤和水,不然会裂。”
王氏一听装肉汤的缸会冻裂,赶紧的就把新缸拿热水仔细泡洗了,替下了先前的面缸。
装了肉汤的面缸拿水冲过,然后抓一把草木灰把缸壁抹一遍,再拿水一冲,这缸就去了油重装了白面口袋。
晚饭就吃的饺子。晚饭后,余曾氏回了庄子,王氏和红枣则又继续包饺子。直待包足了600个饺子,王氏红枣方才停手。
腊月十二一早李满囤就开始和面。今天,他要和52斤面,其中46斤做包子,6斤做馒头。
和面是个体力活。52斤面,整整一缸,李满囤和任曾氏轮番和面,整整活了一个上半天,方才和好。
和好面,还得发面。幸而李满囤家的堂屋够暖和,只发了两个时辰,面就发好了。为了口感,李满囤又揉了一回面,然后又等了一个时辰的二次发酵,王氏和任曾氏方才动手开始包包子。
包包子红枣又来帮忙。昨儿六百个饺子包到晚上,红枣心疼她娘王氏有孕还这般忙碌,便决意帮她分担一点。
王氏见红枣愿意帮忙自是乐意,红枣手巧,饺子包得极好,想来包包子也是不在话下。
红枣洗了手后在桌前坐下,然后拿过一个擀好的面皮便开始包。
包子,红枣前世虽包得不多,但她吃的多啊。
红枣以为包子就得皮薄馅多。不然,似笑话里讲的吃包子吃一口是皮、吃两口还是皮、吃三口馅就吃完了——能叫吃包子吗?
吃这种包子还不如直接吃馒头呢!好歹不必白担个吃包子的名儿。
故此,红枣包包子便就和包饺子一样死命地往面皮里塞馅儿。
王氏一旁瞧见红枣包一个包子足舀了五勺子馅儿立就感到了心疼––这包子可是要送人的,王氏可舍不得红枣这么个包法。
“咳,红枣,”王氏提醒道:“你包子里的馅儿搁太多了,三勺就好。”
三勺正好一两。
多吗?红枣看看手里的包子疑惑道:“娘,昨儿包饺子是一勺馅儿。今儿包包子咋能只搁三勺馅儿呢?”
“这包子皮可是比饺子皮大太多了!”
“娘,”红枣给王氏算账:“一斤二两面出60张饺子皮。”
“一个包子一两面,就相当于五张饺子皮。”
“一张饺子皮一勺馅儿,这对应到包子馅,可不就该五勺子馅儿吗?”
红枣讲得有凭有据,王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一旁坐着喝水休息的李满囤听到红枣的言论,想象了一下包子皮似饺子一样薄,然后中间一大坨肉的情形,差点笑岔了气。他拍拍红枣的小脑袋笑赞道:“好闺女,会算账!”
王氏为李满囤的行为给气笑了,无奈道:“当家的,你就别再夸红枣了。”
“这账能是这么算的吗?”
“按红枣这个包法,一个包子只馅儿就得二两。这么包下来,到时包子可不够数。”
红枣……
讪讪地把包子馅儿还回去两勺,红枣立觉得手里包子的馅儿少得令人发指,她犹豫地把包子捏起来。一颗心也似少了馅儿的包子一样空落落的。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红枣天生一副多多易善的性子。
比如前世读书做化学实验,一般孩子都听老师的,给试管倒化学试剂都只倒个底儿,独红枣每次都要倒大半管子,以致她每次实验的结果都有些一言难尽,从而成为全校闻名的手残。
前世大学毕业的老师几年都教不好的红枣能被王氏几句话给教好吗?结果当然是否定的。
没包两个包子,红枣又偷摸地往手上包的包子里加馅儿。其实红枣也没加多,也就多舀了一勺而已,结果却没逃过王氏的火眼金睛。
“红枣,”王氏道:“你替娘去厨房看着烧水去。”
“水开了来告诉一声。”
“这笼包子马上就包好了。”
包好的包子,放在蒸笼里。
包子大,一屉有横四、竖四蒸十六个包子。
呜呜,又被嫌弃了。因手残被人嫌弃惯了的红枣闻言也不生气,不过心里嘤嘤两声便老实地看火去了。
王氏计划做450个包子,但实际蒸了有30笼。
这天多出来的包子就当了晚饭。晚上由王氏做主又送了余曾氏十个包子––她今儿帮忙和面,辛苦了一整天。
包子蒸好,余下的面就做了馒头。一两一个的馒头,只做了五十二个,刚够小年夜、大年初一、正月初五、正月十五祭神用。
这时候,烧了半天火的红枣终于帮上了忙。她拿一根筷子沾上红色染料,然后给放进蒸笼里的馒头点红点。
腊月十三,包圆子。
因为老北庄的石磨每天都在给粮店磨粮,而李满囤家横竖没有糯米,于是为了做圆子和准备过年的年糕,李满囤干脆一早乘潘安的骡车到城里谢家粮店买了五十斤糯米粉。其中二十五斤糯米粉让潘安直接带回老北庄,等余庄头安排人给他打年糕。下剩的二十五斤糯米粉满囤则背回了家,其中18斤做圆子,6斤做糍粑拿回家留着包圆子、做糍粑。
这天,王氏和余曾氏又是一早剁菜馅儿,然后和馅儿包圆子。这天的午饭和晚饭,也都是圆子。
因圆子家吃,王氏无所谓红枣塞多少馅儿,故这次红枣又搭上了手。
腊月十四,王氏把下剩的四五斤肉,都炸了肉丸子,整装了满满一钵头。
王氏见今儿活计不多,便和余曾氏商量,是否把过年的鱼今儿也一起煮了。
红枣听见,便跟王氏说道:“娘,咱家的鱼大,好片肉,你能拿这鱼肉也炸成丸子吗?”
吃腻了红烧鱼的红枣觉得是时候给家里添些新菜色了。
王氏看家里的鱼确实太多。虽然,吃不完的鱼可以做成咸鱼,拿到粮店去卖,但孩子既然开了口,又哪里有放着家里的东西不做,让孩子馋着的道理
王氏当即说道:“好啊,我来试试!”
当家做主半年,做过了同心财余、八爪鳌、咸鸭蛋的王氏已敢尝试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菜肴了。
不就是费一条鱼吗?王氏心说,指不定这次又做出啥能赚钱的好菜呢!
拿一条鱼,片了肚子上的肉,王氏剁碎后捏成丸子,然后再下到油锅里。别说,炸出来的丸子味道还真是好,比炸肉丸子更鲜更嫩。
下剩的鱼骨和鱼头也不浪费,王氏直接煮了一锅鱼汤。等鱼汤起锅后,王氏又把放凉了的炸肉丸和炸鱼丸各下了半碗进去,作为今日的午饭。
明显的,王氏留意到,午饭时不拘李满囤还是红枣,筷子头都优先挑鱼丸子吃。于是,没啥好说的,饭后继续炸鱼丸子吧。
午饭后,王氏又片了一条鱼,做成鱼丸,炸了。炸好的鱼丸装进钵头,又是满满一钵。
鱼头依旧烧了汤,拿钵头盛了,留着哪天想吃的时候下豆腐下丸子用。
过年自然少不了同心财余。王氏把四条鳜鱼一起清汤煮了,然后按条装进钵头里冻着。等吃的时候,直接下锅热了,然后再加进地窖里存的同心菜就行。
这点子同心菜,也是王氏省了又省,才省到了过年。
还有鳊鱼,也是六条一起红烧后分盘装了,留着祭神用。
肉、鱼、饺子、包子、馒头、圆子、丸子,都做好了。这准备过年吃食的大工程可谓就完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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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红薯粉和刨削面
虽然俗话里说“腊月二十六杀猪肉”,但实际生活中屠夫有限,加上还要乘腊水晒腊肉,所以没几天,李满仓、李满园、李春山、李丰收家都陆陆续续地杀了年猪,请李满囤去吃了杀猪饭。
红枣不喜欢猪下水那臭哄哄的味道,便就和王氏在家没去。
过了腊月十五,一向火爆的粮店生意慢慢冷清下来。城里有条件的人家都已准备好正月的口粮––没有人会在准备过年的粮食上犯晚期拖延症。
李满囤家的地窖里还有一千多斤红薯。李满囤眼见这红薯吃不完,白放坏了可惜,便就计划磨成红薯粉家吃和市卖。
红薯粉要洗粉,具体做法就是加水磨,磨好后用夏布和清水过滤,滤出粉后再晒干——这比家常红薯水煮后拿着吃,麻烦得不是一点半点。故而李满囤家从未做过,先前他家上梁请客也都是搁磨坊买的现成。
红薯卖不上价,一斤才一文钱。但红薯粉却价比白面,一斤能卖10文钱。以5斤红薯出一斤粉算,5斤红薯才5文钱,加工成粉,就能多卖5文钱。所以李满囤决定乘现在庄子里的磨闲,做些红薯粉出来卖。
李满囤去庄子一整天,晚上却空了手回来,红枣以为红薯粉已经做好,让潘安拉进城去卖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李满囤又去了庄子,赶午饭才挑回一担半干的红薯粉来。
庄里晒粉都是露天,而李满囤家有前廊,不怕风雪,所以李满囤便把红薯粉挑回家来晒。
这是李满囤家第一次晒红薯粉。红枣好奇地在瞧着扁箩里这一坨坨的白色粉团子。
王氏瞧见红枣盯着红薯粉瞧,便笑道:“馋了吧,娘这就给你做。”
说着话王氏便拿了一坨粉放到钵头里,然后加了两碗水调开。接着王氏又给锅里添了几碗水,给灶里烧了火。等水烧开后,王氏方把那钵红薯粉慢慢的倒入锅里,同时还拿着炸丸子的长筷不停搅拌。一钵头粉倒完,王氏也不停手,还是继续搅拌。一直搅到粉浆变成透明后,王氏方停了手,熄了火。
把透明的粉浆倒入钵头,王氏告诉红枣:“好了,等晚饭,就能吃了!”
冬日无事,红枣闲得无聊,便一会儿就来看一次装了红薯粉的钵头。
看着,看着,红枣觉得这钵头里的东西越是凝固就越是眼熟。终于,在第六次,还是第七次来看时,红枣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世的凉粉吗?
kao!感情这所谓的红薯粉,就是凉粉啊!
红枣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这世红枣有限的几次吃红薯粉的记忆都不大美好。
每一次,红枣见到的红薯粉,都是一块有她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方块子。方块子的外面裹着油盐,可等咬开,内里却是淡而无味的凝胶。
就这么个能噎死人的货色,竟然是凉粉,这简直颠覆了红枣前世对凉粉的美好认知。
果然,晚饭的时候,红枣看到她娘从钵头里到出摆放到刀板上,提起菜刀就准备大卸八块,赶紧出声制止:“娘,你用这个。”
红枣把家里刨萝卜皮的刨子递给王氏:“刨这个粉吧。”
“不然切那么大一块煮,都烧不入味!”
王氏看着刨子,有些发愣,这不是刨皮用的吗?红薯粉,有皮吗?
红枣看王氏实在不明白,便自己走过来,看清刨子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压着凉粉的边儿开始刨。
虽然红枣是个手残,但到底刨下了几条粉皮儿来。
有了红枣这么一示范,王氏恍然大悟,立接了红枣的刨子刨了起来。
王氏做惯了活,没一刻就掌控刨凉粉的技巧,刨出来的凉粉又薄又长,看着就比先前的立方块好吃一万倍。
刨好的凉粉皮再用油盐炒,这味道一下子就浸了进去,好吃得让王氏自己都怀疑人生––她现吃的真是红薯粉吗?
李满囤,先前的那种立方块都能吃一碗的人,现吃到这样的炒粉皮,自是要埋头吃上两碗才罢。
就是红枣,虽然觉得她娘炒的粉皮少了辣椒油这种神物,但也算差强人意,能入口了。
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不兴用刀,比如菜刀、柴刀、剪刀,诸如此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刨子。
为了过年那几天也能吃上好吃的红薯粉条。这两天王氏试着做了些粉皮晒了,然后又用干粉皮烩了白菜,下了鸡汤、肉汤、羊汤,味道都很不错。于是,王氏就放心大胆的做了不少干粉皮,留着年下抓一把出来做菜。
李满囤通过王氏的举动看到了商机。他把还未晒干的粉疙瘩又挑回了庄子。
余庄头从余曾氏处早知道了粉条,但他谢家待久了,为人极知进退。先李满囤不提粉条,他也就装不知道。现李满囤既让庄子做,他自是喜出望外。
冬天,菜园子不出菜。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菜色有限。
从城里酱菜店咸鸭蛋供不应求就知道了普通百姓多渴望能有个便宜的新鲜菜色。
街面上红薯粉10文一斤,而红薯粉条加工比红薯粉要麻烦,故在李满囤说完粉条的加工方法后,余庄头问道:“老爷,这粉条卖多少钱一斤啊?”
李满囤笑道:“三十文!”
经过了八爪鳌的暴富,李满囤多少明白了货卖识家的道理。故便给粉条开了这个足有白面三倍的价钱。
“三十文”余庄头惊呆了。这红薯做的粉条卖出肉价,这能有人吃吗?
“贵吗?”李满囤学红枣当日十两银子卖一坛黄金酱的口气道:“城里四海楼最便宜的一盘炒菜也得50文。”
“一斤粉条可以炒三盘,这便就是150文。”
“市面上一个咸鸭蛋五文,而四海楼切开装了盘子,价钱就成了15文。”
“价钱立马就翻了三倍。”
“所以,咱们这个粉条参照咸鸭蛋算,合该卖50文钱一斤才对。”
“咱们开价30文还是卖便宜了呢?”
账还能这么算余庄头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余庄头心里觉得不妥,偏却寻不到理由,一时就哑了口。
李满囤以为自己说服了余庄头,便得意洋洋地家去了,徒留下余庄头原地发懵。
虽然直觉不妥,但老爷的话却还是得听。于是余庄头安排人做了粉条后便就寻了城隍庙前帮人代写春联的东街秀才给写了张“新货上市红薯粉条30文一斤”的红纸,留待贴到铺子里。
“红薯粉条是啥?”东街秀才一边叠红纸一边好奇问道。
“就是红薯粉,然后切成条状。”
“红薯粉,这么贵”东街秀才惊讶了。
不比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东街秀才见天的在街面上讨生活,自是熟知雉水城的物价。
余庄头被秀才问得脸红,只能支吾道:“一般的红薯粉烧煮出来都是大块的,吃起来没味。”
“我们店卖的粉条,是加工过的红薯粉。”
“这个,切薄长条,嗯,极费工夫。”
“这贵的都是工夫钱。”
憋了半天,余庄头总算憋了个像样的理由。
东街秀才听明白也就不问了。他生意好得很,写好了余庄头要的红纸,便就招待下一个客人去了。
余庄头拿着红纸回到店铺和他弟商量了半天,勾兑好客人可能提出的问题方才把红纸贴到铺子外。
正是办年货的时节,市面上人潮涌动。有那路过的行人瞧到李家粮店外的红纸便就驻了足,然后就为“粉条”这两个新鲜字所吸引,进店询问。
虽然红薯粉一斤卖三十文有些贵,但问得人多了,便总有几个好奇心重且不差钱的主顾愿意买个半斤八两的回家去尝鲜。如此半天,铺子竟也成交了十一二斤的粉条。
爱尝鲜的人回家后多数都炒了粉条做晚饭,然后大都便觉得物有所值––炒粉条的味道和口感都强原来的炒红薯粉太多。
尝鲜的人中,有那勤劳能干的便想寻摸着自己做,而其他大部分人,一看那粉条切的比自家家常吃的面条还轻薄宽长,便知这是自家女人所没有的手艺,想吃便只能市买。
一斤粉条炒三盘,这样算下来,一盘炒粉条十文钱,本钱倒是与先前十文一斤但炒一碗就得一斤的红薯粉相当。所以,这年下摆席,倒是把原先的红薯粉换成粉条合算:一则粉条味道好,二则粉条价贵,请客时说出来也有面子。
这年头舍得买三十文一斤红薯粉条家吃的都有钱且还都会算账,故从第二日起李家粮店的粉条生意便就有了起色,而到了第三天就供不应求了。
自从卖了粉条,粮店冷清下来的生意搁年前最后十来天,又爆了一回––李满囤不仅以白面的三倍价销尽了自家的红薯不说,还让老北庄的庄仆们拿红薯调换了不少白面,过了一个富足年。
这一把生意,李满囤把自家的1000斤红薯做成粉条,净得了4吊钱,庄仆们帮忙加工也得了2吊辛苦钱。而庄仆们也从自己口粮中拿了两万斤红薯加工成四千斤粉条,卖了120吊钱,其中,扣掉20吊的粮食钱和60吊的庄子出息,竟也得了40吊的辛苦钱。庄仆们重新拿钱买了两万斤红薯做口粮,然后每家竟还剩3吊多钱––相当于庄里每户都得了三间装瓦房的材料钱。
今年老北庄的11户庄仆家家杀了猪,存了够吃一年的腊肉,家家买了一匹布,一家老小都能得一件新衣,而现在,甚至,还几天内就攒够了建房的砖瓦钱。
庄仆的日子啊,从来都没这么有盼头过!
李满囤得了这六十四吊钱的后果就是他家的钱箱满了,他只得把另一只箱子也挪出来做钱箱。
或许,李满囤想,年后,他还得去城里家具店买两只红木箱回来装钱才行。
王氏也经这红薯粉一事,开启了刨子,这个新世界的大门。于是,有一天晚饭,红枣忽然发现她娘揉面后,没有拿擀面杖擀面,而是改拿刨子把面刨了下锅––这天是腊月二十一,晚饭她吃上了刨削面。
王氏做刨削面虽然没有前世师傅们把面架脖子上削面动作似拉小提琴一样的潇洒,但因为王氏为了面好刨,加了比往常手擀面少很多的水,所以面条的这份劲道,却与前世无差。
李满囤特别喜欢刨削面这种咬劲十足的口感,猪似的呼噜呼噜就拱完了一碗面,然后又让王氏给添了一碗。
可惜,李满囤想:家里现在没有小麦,不然,做了这刨子面搁粮店里卖,也一准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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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溺爱的小姐
腊月二十二,王氏因想着余曾氏家也要过年,便就决定今儿家里掸尘,然后从明儿起,就让余曾氏留在她自家做过年准备了。
掸尘,王氏决定先掸堂屋,然后是她住的西房,接着是红枣住的东房,最后则是厨房。
红枣家今年住的是新房,房屋墙壁干净得很。余曾氏举着绑了鸡毛掸子的竹竿搁几间屋走了一圈,愣是没掸下什么灰来。
王氏则打了盆温水,拿了抹布擦家什。
李满囤买的这几套红木家什虽有雕花,但花纹简洁,很易擦洗。所以王氏和红枣很快就擦好了堂屋和西卧的家什。
将水盆端到自己的卧房,红枣拿着抹布正和王氏一起擦衣橱呢,忽听到余曾氏一声低呼:“什么东西”
红枣闻声回头便看见余曾氏丢下扫帚,伸手自床底拖出一个钵头来。钵头里面全是灰。
看到钵头里的灰,红枣想起来了,这不是上月月初她做的松花蛋吗?间隔太久,她竟是给忘了。
王氏见状也想起来了,立叫道:“哎呀,这里面还有四个鸭蛋呢!”
现在世面上的鸭蛋价钱可贵了,比鸡蛋还贵,一只得四文钱呢。王氏想起自是心疼不已。
余曾氏听说钵头里有鸭蛋立刻伸手摸了摸,然后便摸出四个泥疙瘩来。
余曾氏也知道今年鸭蛋贵。前些天她们庄仆家家把攒着过年的鸭蛋都给卖了,然后又重买了鸡蛋回来吃。这一进一出,都白得了一两百钱。
“太太,”余曾氏看着四个泥疙瘩安慰王氏道:“这蛋拿泥封得好好的,未必会坏。”
“我先去拿水洗干净了,再瞧。”
倒掉钵头里的灰,然后加一瓢水,余曾氏拿稻草把子擦洗去了鸭蛋外面包裹的灰泥。
看到水里显露出的清灰色蛋壳,余曾氏心说可惜。好鸭蛋的蛋壳都是青白色的,而手里的蛋壳上生了不少灰斑,可见是坏了。
犹不死心地拿来一只碗,余曾氏拿起一只擦净水的蛋搁碗边敲了一下然后再掰,竟然没有掰开。
余曾氏吃惊地看着手里蛋壳缝隙间露出的灰黑色,无奈说道:“太太,这蛋坏了,不能吃了。”
“我瞧瞧。”红枣自余曾氏身后挤过来。
红枣拿过余曾氏手里的蛋,看了看,然后又送到鼻尖闻了闻,确认没有嗅到啥不好的气味后方把蛋搁桌面上敲了敲,接着就和剥水煮鸡蛋一样地剥了起来。
剥干净紧贴蛋壳的那层皮,红枣将剥好的蛋放入碗里。
看到棕茶色的蛋以及上面熟悉的花纹,红枣直觉这松花蛋做成了。
前世的课本编的还真是靠谱,红枣禁不住在心底点赞:随便照着其中一小节课外阅读材料来做都能做出松花蛋来。
“娘,”红枣道:“这蛋能吃。”
“我去拿厨房拿筷子。”
丢下话,红枣跑去了厨房。
余曾氏一旁看到近黑色的蛋上竟然生出许多白色雪花状的纹路,不觉啧啧称奇。
“太太,”余曾氏道:“这蛋咋坏都坏得这般好看”
王氏瞧那蛋虽是黑色,但看着却无恶感,也不禁奇道:“这蛋竟是不臭?”
余曾氏一听也道:“是啊!不管鸡蛋、鸭蛋,只要是坏了,无不臭气熏天。”
“要不,咋管坏蛋,都叫臭蛋呢?”
“或许,”余曾氏犹豫道:“这蛋并没坏?”
闻言王氏伸手掰下一小块蛋,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与酒同色的软绵固体,其澄清透明,却比酒还甚。
下意识地凑近去闻,王氏却未曾闻到一丝酒味,而且也无其他味道。
王氏见余曾氏也凑过脸来瞧,便把手里的小块递了过去,说道:“你闻闻,是不是什么怪味都没有?”
余曾氏接过蛋送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没嗅到啥奇怪的味儿。
“太太,”余曾氏道:“你等我拿嘴尝尝。”
不由分说,过往在家常喝馊玉米粥的余曾氏没犹豫地就把那小块蛋放进自己嘴里品了品,然后告诉王氏道:“太太,这蛋尝起来,就象才做好的生粉条。”
“虽没什么味儿,但也不难吃。”
既然不难吃,那就代表能吃。余曾氏凭借自己扭曲了将近四十年的生活经验,拿手掰开了碗里的蛋,一口作气地又尝了似灰泥桨一般流淌的鸭蛋黄。
王氏一旁瞧着却并未阻拦。一样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人,谁家常没吃过馊粥和散黄蛋啊?
灰泥浆入口的一瞬,余曾氏的脸木住了。
一直留意余曾氏表情的王氏立紧张问道:“咋了不能吃”
说着话,王氏便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余曾氏的嘴边,右手扯余曾氏胳膊,急叫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不是,”余曾氏咽下口里的蛋,方才说道:“太太,这蛋好吃的。”
“特别是这黄,虽然看起来不好看,但吃起来,”
“哎呀,这味道我说不好。总之,不比咸鸭蛋黄差。”
“虽然,这蛋吃起来的味道和咸鸭蛋黄完全是两样!”
王氏被余曾氏的“吃起来和咸蛋黄两样”和“味道不比咸蛋黄差”给搅糊涂了,心说:这蛋到底是个啥味啊
有心尝一尝,但因挂念着自己有身子,王氏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决定这蛋还是留待李满囤回来后看过再说。
红枣拿筷子和醋碟子进来,见蛋已被破开,也不嫌弃。她把醋浇进蛋黄,然后方挟了一块蛋黄送进嘴里。
松花蛋的鲜香爽滑,精髓全在蛋黄。红枣尝到久违的味道,心中扬起一波骄傲––我果然是个学霸,毕业几十年,我依旧记得初中化学书的内容。
对于红枣吃松花蛋,王氏压根就没阻止。庄户人家腊肉臭了都舍不得丢,继续吃,红枣吃个没一点臭味的蛋,又算得什么?何况,红枣一向嘴刁,真不好吃,她还能吃
总之,红枣她娘王氏的心,有时就是这么大。
傍晚,李满囤回来,听王氏说了泥鸭蛋的事,立也剥了一个来尝,然后便觉得这泥蛋鲜香清爽,比咸鸭蛋又是一种味道。
李满囤觉得这泥蛋能卖。不过在卖前,他得学着许掌柜的谨慎,请医馆的郎中给瞧瞧。
想着明儿就是小年,不宜再去医馆,李满囤便就决定将此事推到年后等过了正月,进了二月再说。
不过,李满囤也没闲着。他把家里剩下的几个鸭蛋都拿草木灰给裹了,然后依旧塞到红枣的床底下。
腌过几次咸鸭蛋的李满囤模糊认识到温度对于腌制鸭蛋有极大影响––冬天,他家放在厨房近灶处的咸蛋坛子里的鸭蛋比放在隔壁库房的坛子里鸭蛋入味要快,而且快很多。
既然,李满囤想:先前这装黑泥蛋的钵头在红枣房里搁了一个多月,那么现这钵头还搁原处,必是不会错的。
红枣……
夜来家去,余曾氏又与余庄头说了白天发现泥蛋的事。余庄头闻言思了好一刻,方才说道:“这事儿,还是和粉条一样,你先谁都别说。”
“老爷以后若发话让咱们做这个蛋,咱们就做。”
“若是不让咱们做,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横竖,咱们庄子现在的活计已经忙不完。养羊、养鸭、做粉条,哪一样都要人手。”
“往后你在老爷太太哪儿,不管看到啥,都不能和人说。”
“老爷太太虽然都是好性,但咱们这位小姐,却是个顶厉害的。”
“她第一天来庄子,我就瞧出来了。”
“咱们老爷随和,进庄子也无所谓正门侧门,就她讲究,一定要走正门。”
“此后,她又来过两次。每次她来,她都在正门外立着,就等人给她开大门。”
“你看她这性子,可是个好相与的?”
“啊?”余曾氏也是第一次听说,当下吃惊道:“小姐这么讲究”
“先前谢家管事来庄子看租也都走侧门。咱们小姐竟然比谢家的管事还讲究?”
“可不就是!”余庄头也是摇头
“平素,还真没看出来!”余曾氏禁不住感叹:“她家常在家原是顶和气的。每次见我都叫余婶。家务也肯帮着做。”
“呵,”余庄头冷笑:“就是看不出来才厉害!”
“你记得吧,咱们老爷先前还专门把我找过去,让我找人做织布机和安排人教小姐纺纱织布。”
“自老爷发了话,我就嘱咐四丫五丫让她们两个带小姐多去织房瞧瞧,等她瞧出兴趣来再安排个合她眼缘的教她。”
“结果呢,咱们小姐去织房一趟,统共就摘了一个棉籽,然后家去后便连庄子都不肯来了。”
“这事儿开始,我还不知道。直到前两天,织机做好了,我问老爷啥时候给送宅子里去,结果没想老爷说不用送了,小姐往后都不学织布了,让我把织机留庄子里用。”
“一张织机十六吊钱,似咱们老爷那么节俭的一个人,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家来后,我就琢磨这事儿,然后终叫我给琢磨出点门道来。”
“依咱们老爷的为人,他该是想咱们小姐学织布的。”
“但他拗不过咱们小姐的不愿意,只好改了主意。”
经余庄头这么一说,余曾氏也想起来了,附和道:“可不是吗?”
“咱们小姐今年都六岁了。”
“这么大的女孩子,可不是该学着做些缝补的活计”
“可我在她家两个月,竟没见她捏过针。”
“就是谢家的小姐,这个年岁,也该是会学着做枕头套了。”
“偏她在家啥都不做。”
“见天的就知道跟太太点菜,今儿午饭吃啥,晚饭吃啥。”
“而太太竟也都依她。”
余曾氏越说越觉得不妥。女子四德,德言容工。自家小姐小小年纪不学针线织布这些女工,见天的讲究吃喝,可是犯了女德这个大忌。将来可不好说婆家。
余曾氏说完,余庄头也是叹息:“咱们老爷太太都是顶慈悲的人。”
余庄头为人厚道,不想背后说主家的不好,余曾氏知其意,便安慰道:“世事无绝对。”
“老爷太太先前跟前只小姐一个,难免就溺爱了些。”
“现太太有了身子。若能天遂人愿,不止咱们老爷后继有人,想必老爷太太也会减了对小姐一味的溺爱,于小姐也有进益。”
“咱们小姐相貌生的极好,一看就是给个有福气的。”
“而且人也聪明,说话做事都极其利落有条理。”
“再就是通厨艺也是好事,能得夫家喜欢。”
“咱们小姐只要把针线学好,将来一准的错不了!”
余庄头闻言也是点头:“但愿吧。”
“但愿太太这次真能给老爷添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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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谢大奶奶的礼物
腊月二十三,小年,按习俗,今儿得祭灶。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李满囤家只李满囤一个男人,祭灶,他当仁不让。
不过,祭灶得在傍晚,在此之前,准备祭桌祭品,还都是王氏的活计。
家里祭灶的东西都是现成的,王氏在收拾了早饭碗后,便就端出针线匾子来做活计。
正月里不能动针线,而家里的过年的事又都已忙好,王氏便乘着年前赶些活计。
李满囤则在前廊劈柴。李满囤勤劳惯了,闲不住。所以,即便他已经劈出够烧一个正月的柴火,他也依旧觉得不够––二月就不烧柴了
生命不息,劈柴不止,这就是李满囤平常消遣的真实写照。
劈柴正酣,李满囤听到有人打门,便赶紧跑去开门。
结果打开门,李满囤见到的却是谢福和他的骡车。
“李爷,”谢福拱手:“我家大爷和大奶奶使我来与贵府送年礼。”
李满囤……
谢家大爷,李满囤知道,但大奶奶,李满囤糊涂了,他压根不认识啊。
话说,他和谢家大爷之间做的是交易,这男人做交易,女人跟着掺和什么?
但俗话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满囤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把谢福请进了门,然后便看着谢福自骡车上搬下了一堆东西。
“这黄酒四坛、茶叶四罐、蜜饯四包和点心四包,”谢福告诉李满囤:“是我们大爷送给李爷的。”
“这个匣子和这四匹布,是我们大奶奶送给贵府太太的。”
“这两个匣子,则是我们大奶奶送给贵府小姐的。”
李满囤见来的礼里面有给王氏和红枣的礼,方明白谢福左一个大奶奶,右一个大奶奶的用意。心中极为感激。
俗话说“夫荣妻贵”。想城里谢家大奶奶,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凭啥给他媳妇王氏一个村妇送礼,还不是因为她丈夫看重自己
谢家大爷能以家中女眷的名义与他家女人和女儿备礼,单这事本身就是对他的极大尊重。
李满囤原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当下便就思索当如何给谢家大爷回礼。
李满囤家过年的东西虽然不少,但都是大路货,不稀罕。而且,李满囤虽不知道谢家送来的三个匣子里装的是啥,但只瞧三个匣子的红色油漆和谢家送王氏的四匹带着折枝花样的细棉布,李满囤就知道匣子里的东西一准的便宜不了––城里的布庄,都还没这带花的棉布卖呢?
苦思良久,李满囤拿了两条腊肉、两条腌鱼、一坛子咸鸭蛋、一口袋干粉条四样礼物拿竹筐装了。然后李满囤也顾不得字丑了进屋拿笔墨写了一张用草木灰做灰泥蛋的纸包了家中仅存的两个泥蛋。最后搁纸外李满囤又加裹了层油纸,放到筐里。
李满囤把竹递给谢福道:“福管家,这些都是我自家里做的。”
“托您带给谢大爷和谢大奶奶尝尝,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送走福管家,李满囤方打开三个匣子。
谢家送王氏的匣子里,是一副包含挑心、顶簪、分心、掩鬓、钗簪以及耳坠的全套九件,金色累丝莲花桂子图案的头面。
李满囤瞧那头面小巧精致,但入手却颇有分量,便知这幅头面绝不是普通的铜鎏金,最少也是银鎏金,甚至根本就是足金。
王氏瞧见那头面也是咋舌。李家氏族只长房有一套十三件、只传长媳的银头面。似于氏、郭氏、钱氏都是只有三支、五支鎏金的铜钗罢了。王氏可没有铜钗,她平时梳头用的是她娘家陪嫁的三根木钗。
王氏以为她终于得了一套铜鎏金头面。
使惯了银子,现在的李满囤已经知道晓贵重的金银会在隐蔽处打上银号和工匠的印章以便鉴别真伪。
李满囤将头面中最见分量的挑心拿出来,搁手里细看,最后果在那挑心的背面看到了“足金”的字样以及首饰铺子“老金记”和工匠的戳印。
真是足金!
惊叹中李满囤将匣子里九样首饰的印记一样样看过,然后又一样样地放回去。
看完所有首饰,李满囤把匣子合上递给了王氏,嘱咐道:“这匣子,你好生收着。”
“这头面都是足金。”
“咱虽不知道足金值多少钱,但一准比银子还值钱!”
足金的价钱,李满囤是真不知道。这辈子他见过的人,能到的地方从来都是只有铜而没有金。
王氏听到足金这个字,也是有些发晕。村里人家常口头说的金,其实指的是铜。一般庄户人家连银子都没有,又打哪里来的金?还是足金
“这头面太贵重,”李满囤道:“比族长家的那套还贵。”
“这头面到底值多少钱,咱现在也不知道。明儿我得闲,倒是到城里银楼瞧瞧,心里也能有个底。顺便也与你买两根银簪子回来梳头才好。”
王氏闻言便有些羞惭,低声道:“梳头,我有簪子呢。又哪里用得着什么银簪子!”
李满囤接着打开与红枣的两个匣子。第一个匣子里装着一副孩童戴的抽拉式金手镯和金、玉两付耳坠子。
手镯、金耳坠,李满囤也是一样样瞧过,果也都是足金。
对于最后一付白玉耳坠,李满囤拿起来看了半晌,方不确定道:“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玉。”
虽然从没见过玉,但李满囤念过《千字文》。故而他从“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句知道玉是和金一样的贵物。他今年请东街秀才写的春联“玉堂富贵千秋盛,金屋荣华万代兴”就有金玉,而横批更是“金玉满堂”——一样的也有金玉。
“玉?”王氏更惊讶了:“这可比足金还贵重。”
“老话怎么说来着的。‘黄金有价玉无价’。”
突然听到王氏掉文,红枣颇觉稀奇。她眨巴着眼睛问道:“娘,你这俗话是哪里来的?我咋没听说过呢?”
王氏笑道:“这话原是你姐满月,你奶奶取名时说的。”
“你姐大你三岁,那时还没有你呢?你可打哪儿听去?”
原来是这样!红枣恍然大悟。她说呢,一般人家取名字都是金在前玉在后,寓意一个更比一个好。似她家这样玉在前,金在后的可是少见。
想起分家前的糟心事,再联系上自己的名字,红枣直觉这名字问题不宜多说便强笑道:“原来是这样!”
李满囤听王氏说侄女李玉凤名字的来历,不由想起当初红枣满月取名时的情形。当时他爹李高地让他继母于氏取名。于氏则以想不出比玉凤更好的名字为由反推给他爹取名。李高地一向眼里只有男孙,故而想都没想便看着桌子上族长给送来的月子礼里中的一包红枣道:“那就叫红枣吧!”
于是红枣从此就叫红枣了。
半年后三房的郭氏也生了个女儿,这次于氏倒是给起名叫金凤了。
几年来李满囤一想到两个弟弟家的女儿叫着金贵玉重的名字就生气,故他把玉耳坠放进匣子后便就拿了那副抽拉镯给红枣戴上。
一边戴,李满囤还一边不忿:你们名字叫得贵重又咋样?你们有足金手镯戴吗?他闺女就是叫红枣,福分也比你们叫玉凤金凤的大!
红枣抬头看看她爹的脸色,眼睛便盯在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上。
前世的红枣原就是个黄金控。没办法,红枣生为工薪,穷啊。她只买的起一点有价的黄金,而买不起无价的玉石,做不起玉石控。
心有余而力不足,红枣也是很无奈的。
今儿倒是得了个玉坠子,但可惜坠子个头太小,一看就是零料所制不值钱,且红枣先现还没打耳洞,想戴也戴不了。
故而,对于平白得两个金镯子戴,红枣自是很开心的——当然,她爹脸上不带冷笑就更好了。
将金闪闪的两个金镯捏戴到自家闺女肉肉的小手腕上,李满囤心里的气方平。
打开第二个匣子。这个匣子里是一个雕着如意云纹的金项圈,底下还挂了个同样格式花纹的金锁。
拿起项圈,李满囤先翻找到了“足金”印鉴,然后又搁手里掂了掂,估摸着足有二两。
这项圈的分量,李满囤心说:似乎比刚才那副头面还沉。
李满囤将金项圈与红枣戴在脖子上。
红枣今儿穿了件红罩衣。这金灿灿的金项圈金手镯一上身,整个人就跟庙里镀了金的菩萨像一样,闪闪发光——做成扁平款式的项圈给人视觉上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李满囤和王氏双双看直了眼睛。好半天,王氏方喃喃道:“这金项圈,可真是好看啊!”
李满囤闻言也附和点头道:“可不是。”
他闺女红枣的花容月貌,也只这金项圈能配。
在李满囤眼里他闺女红枣原是顶好看的,比城隍庙前戏台最红的花旦还好看。
人人都说那花旦花容月貌,偏李满囤觉得红枣胜那花旦百倍他闺女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
说着话,李满囤把金项圈自红枣脖子上取了下来,搁回匣子。
“这金项圈,好看是好看,”李满囤告诉红枣:“就是太打眼了。”
“红枣小孩子,戴着这个没得叫拐子给拐了去。”
“她家常带两个镯子,平时藏袖子里,倒是不怕。”
把金项圈连同金玉耳坠,李满囤也依旧叫王氏给收了。
王氏把红枣的两个匣子与先前她留的两锭银子收在一个包袱里。不管这两匣子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王氏都以为这东西即是人家指明给红枣的,将来就是红枣的陪嫁。
几样东西里红枣最动心的就是那个blingbling的金项圈了。不管前世还是现世,红枣的生肖都是龙,故而她生就一副喜爱一切闪闪发光物品的龙性。
前世的金店虽多,但售卖金项圈的却绝无仅有。故红枣前辈子也没戴过金项圈。
依红枣自己的意愿,她恨不能连睡觉都把金项圈给戴脖子上。她不怕沉,真的。但奈何她爹怕她被人拐了,收走了金项圈。
不过没关系,红枣安慰自己,好歹还有两个金镯子呢。将来,等她长大了,她要挣多多的钱到时她不止要戴金项圈,她还要戴玉石项圈呢。
以这世的科技和生产力发展水平,红枣想:不拘是和田玉还是翡翠,想必都不似上辈子一样等不及她赚钱就轻易地让人给挖绝了吧!
谢福一回到谢家老宅,便把骡车丢给看门的小厮,自提了竹筐来书房见谢子安。
谢子安一直是个知道自己要啥的人,先前的他或许曾年少轻狂看不上科举,但现今他既发愿读书,自是吃住都在了书房。
看到谢福提着筐进门,谢子安丢下手中的书,问道:“这拎的是啥?”
“李爷的回礼。”
“哦”谢子安感兴趣的扬起了眉。
“这个油纸包,”拿下筐子最上面的纸包,谢福道:“是李爷打他卧房里拿出来的。”
“当时,他进去了挺长时间。”
“出来后,就给了这个纸包。”
“筐子里,”谢福实在没法在他主家这处处精致的书房里从竹筐里往外提腊肉,便只说道:“有两条腊肉、两条腊鱼、一坛鸭蛋和一袋粉条。”
“李爷说,这些都是他自家做的,是给大爷和大奶奶的一点心意。”
“粉条是什么?”谢子安还是第一次听说“粉条”这个东西。
谢福倒是知道粉条。毕竟谢家也有粮店,县城最大的那家五个门脸的粮店就是。粮店的掌柜这两天就在研究粉条。
“回大爷,”谢福道:“这粉条是李爷的李家粮店前两天刚开始售卖的。”
“小人目前只知道,粉条由红薯粉所制,且切成长条形状,所以叫做粉条。”
耳听说是红薯粉,谢子安一下子就没了兴趣。他的目光自竹筐又转向谢福手里的纸包。谢福见状,赶紧把纸包打开,瞧见里面是一张带字的纸包,便想解开呈给谢子安。
结果不想解开这纸包后,内里却露出两个泥疙瘩来。
这当如何呈给大爷?谢福看着脏兮兮的字纸,当即就有些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谢子安在一旁却瞧得有趣。他示意谢福把那两个泥疙瘩挪开,他就着谢福的手就看了那张纸。
信不过三行,且字还写得歪歪扭扭。谢子安两眼扫过,便把目光转到了两个泥疙瘩上。
不用谢子安说话,谢福便匆匆出屋,唤人送来了水盆、碗筷刀碟和醋。
拿水洗掉蛋外面的泥,谢福又换水重新净了手,方才敲碎蛋壳,把蛋剥放在白细瓷碟里。
果然是不同于一般蛋的雪白蛋白,这蛋的白是罕见的深琥珀色不说,上面竟还有京城雾松一般美丽的花纹。
灰泥蛋谢子安想着信里的话,不觉摇头:李满囤这个粗人,竟给如此晶莹剔透的蛋起这么个名字,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蛋上既有京城雾松的花纹,实在是该叫松花蛋才是。
不用谢福帮忙,谢子安亲自拿刀,把蛋一切两半——蛋心果似信里所说的一样流出了灰黑色的溏浆。
懒得拿筷子,谢子安直接把刀举到面前,拿舌头舔了舔。
鲜、香、清、滑,果是与咸鸭蛋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味,但一样让人尝之不忘。
“这李满囤,”谢子安拿刀拄着桌面想:“福分实在不小。”
“随便把个蛋搁灰盆里,就能搞出好东西来。”
“上天,真是太眷顾他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谢子安想,先前的八爪鳌是一次,过去的咸鸭蛋是一次,现这松花蛋又是一次。这便就是三次––等等,想起刚竹筐里的东西,谢子安吩咐道:“谢福,你让厨房把那粉条做了,我尝尝。”
加了醋,谢子安拿筷子慢慢品完一只蛋,便示意谢福把剩下的一个泥疙瘩给收起来,然后又把纸丢给谢福道:“这个,你看着安排。”
“挑好的做了,赶明年八月节给京里送去。”
只草木灰哪行。谢福心里明白,东西要往京里送,就得多多做加法,往灰里添足好东西才是。至于减法,那是上位者,才能做的。
选明年八月节送,大爷自是因为要与今年的黄金酱错开时间––不至于太扎眼,也不至于被人遗忘。
不过明年八月节,谢福想,明儿我还得一早去趟高庄村,嘱咐李满囤别把此方外传才好。
思虑间,厨房已将炒好的粉条做送了过来。
谢家的厨房何尝做过红薯粉
幸而厨房里劈柴的小厮才从庄子里选过来。他吃过红薯粉,知道红薯粉要用油盐炒,方才解了厨房的围。
谢子安也是第一次吃粉条,下意识地便把红薯粉条与白面面条做对比:便觉得这粉条不止本身柔润嫩滑,爽口宜人,而且可以以油盐翻炒,其汤汁入味,更甚水煮面条。
一口吃完一小碗粉条,谢子安放下筷子,方问道:“这粉条,谢记粮店有卖吗?”
谢福的头立垂了下来,低声道:“小人们无能,现只知道如何制粉,却还没能知道这粉条是怎么大批量切成这长薄形状的”
谢子安看自己一群人精仆从竟然为如何切粉条而难住,也是不知道说啥才好,思虑一刻,方道:“你去李家问问,他这切粉条的方子卖不卖”
谢子安不知道这粉条算不算是上天对李满囤又一次的偏爱,如果是,那这李家可真是运势如虹。
他要怎么做才能借到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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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谢大奶奶是这样炼成的
谢大奶奶是这样炼成的
瞧到谢福的骡马进宅,一直在二门外看门的婆子立刻跑出一个去告诉大奶奶的陪房陶氏,而陶氏得了信便立到上房来告诉大奶奶。
谢家大奶奶云氏,是谢子安的原配。云氏娘家的爷爷和谢家老太爷是同年。故谢云两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云氏和谢子安是打小的娃娃亲。结婚前云氏也几次见过谢子安,故而心里早爱惨了谢子安的诙谐言语和风流体貌。
婚后谢子安对云氏着实不错。他言语温柔、行动体贴、遇事也是有商有量,整个人完全就是云氏理想中的夫婿形象。
只一样,谢子安婚前房里便有几个服侍的丫头。婚后,云氏看这几个人自是极不顺眼。但她因初来乍到,不好发作,姑且只能忍着。
可待婚后一个月,谢子安间或在这几个人房里过夜,云氏就觉得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受不了谢子安对丫头也似对她一样。光是想象,她就能发疯。
很自然地,云氏寻机发作了几人中颜色最好也是谢子安留宿最多的那个百灵——她使她奶娘打了那丫头几巴掌。
不想那丫头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当即便捂着脸跑出了上房,一路哭喊着“救命”往书房找谢子安告状去了。
她奶娘见状自是又气又急,便跟在丫头后面追。她见事情闹大,心里也是惴惴,只得也跟了过去。
那丫头脚大,跑得飞快。她和她奶娘都是小脚,跑不快不说,身边还得有人搀扶,故此竟没追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跑进书房院门,正觉糟糕呢,不想那丫头进门刚叫了声:“大爷,救我!”就被谢福一门杠子打在腿肚子上,当即倒地。紧接着门后几个小厮一拥而上就把那丫头按堵住了嘴,然后拿绳索捆了。接着谢福随手就指了两个人把那丫头拖出二门,塞进骡车,送去了庄子。
自始至终,谢子安都没露面,谢福也没进去请示,就自说自话把事给办了。
说实话,才刚十八岁的云氏发作那丫头,纯粹只是想出口气——她并没真想把人到底咋样咋样。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云氏和她奶娘都吓得不轻。她两个回房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晚饭时,谢福来了,送来了一本《谢氏家法》和一沓纸,极恭敬地跟她说:“大奶奶,大爷说您以后要执掌内务,家法不熟不行,故而大爷请您抄一本《家法》放在身边,以便时时查阅。”
云氏鼓起勇气问:“福管家,百灵那个丫头……”
“大奶奶,”谢福恭身打断云氏道:“大爷书房是外院,百灵一个内院丫头,从内院一直闯到外院,犯了府里内外不分的规矩,已被打发到庄子上嫁人,跟着婆母学规矩。”
“大奶奶,这条内外规矩在《家法》104页上有详细记载。”
云氏……
“今儿,不止百灵,二门上看门传信的四个婆子没看好门户,也都挨了板子。”
“这是《家法》73页上的规矩。”
云氏……
云氏以为这《谢氏家法》是谢氏祖上传下来的祖训,故抄这家法也似抄佛经一样先极恭敬地焚了香后方才打开。
云氏没想到她恭敬对待的《家法》第一页写的却是“《谢氏家法》谢子安拟制。”
云氏当即就气歪了鼻子,心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结果,翻到第二页,却真是洋洋洒洒的一篇家训,而第三页,则就是家法第一条,然后就是第二条,第三条,……。一本家法足足写了158页,整整二百条家规。
翻完这本家法,云氏感到了极度恐惧––谢子安虽说是长房长孙,但他才只二十岁,而且他爹,他爷爷都还在,谢家哪里轮到他来订家法
偏他还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得这么大张旗鼓。他洋洋洒洒写了这么一大本书不说,还让身边伺候的人都按这本家法行事。而最奇怪的是,谢子安在家这么吵吵,这么折腾,他爹、他爷、甚至他继母、竟没一人吭声。
于是云氏禁不住怀疑谢子安是不是有病,比如癔症之类,以致长辈们都管不了,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云氏既然担心谢子安有癔症,又哪里会抄这个莫名其妙的家法。
结果自这天起,谢子安就不再进云氏的上房——他来内院都只在丫头房里过夜。
云氏知道谢子安在跟她较劲,偏她却不敢再发作下剩的三个通房,她害怕谢子安又发癔症。
云氏心里憋气却还无人能诉,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气病了。
听说她生病,谢子安也不来瞧。他只使了谢福来请医看病。
这一晚,云氏又在为自己感伤落泪,结果却听到一向安静的后院突然响起已歇下的谢子安因发怒而提高地声音:“来人,叫谢福将她打发到庄子里去!”
发完话,谢子安便带着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云氏不知何事。她开始穿衣裳准备出去瞧瞧,不想奶娘进来,悄悄告诉她道:“刚大爷捆了今晚东厢的那个,让谢福送庄子里去。”
“刚我等大爷走了,隔着门瞧了一眼。”
“啧,”奶娘咂着嘴将声音降得更低:“身上都还光着呢,就叫人堵着嘴拿绳子给捆在桌子腿上。现人都哭背过气去了。”
不一会儿,谢福果然来了。他让小厮把那个丫头拿被单裹了,连夜塞进骡车到城门口排队等开城门,好送庄子。
经了这一出,云氏终于确认,这屋不止谢子安有癔症,就是谢福也是个不正常。
正常人能在跟人做那事的时候,没缘故的就把人给捆了正常人能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半夜搁城门口等开门,就为了另一个癔症的一句话
至此云氏终于服了气––她犯不着和一个癔症,甚至一群癔症较劲。
云氏老实地抄了经文,使人送与谢福。
当天晚上谢子安就来了她房,言笑晏晏,浑然无事。而云氏虽然还心存疙瘩,但架不住谢子安两句温柔小话,顿时便缴械投降,一夜缠绵。
事后,云氏也恨自己没出息,告诫自己下次要如何如何,可待真的见到人,云氏依旧抗拒不了谢子安的音容笑貌。
如此见不着人就自悔,见着人就沉迷,云氏觉得自己也是有了病,花痴病––她见不得谢子安,见了就发痴。
幸而云氏犯花痴的机会并不多。谢子安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书房院子。间或进内院,也不是每次都来正房。所以,云氏还是清醒的时候居多。
云氏没事就翻翻《家法》,以免再触怒谢子安。连带的,她再不去碰触谢子安的人和事。
果然,谢子安再没发过癔症,起码没有对她。
可怜的只是谢子安的那些通房,每一个都心怀憧憬的被收房,最后却都是以送到庄子里配人下场,没一个例外。
触怒谢子安的理由也都不算什么大事。据她奶娘事后打听都是些常规的讨要分例外的首饰衣裙了,帮父兄要个管事干干之类的人情小事,甚至,有一个,竟是因为与谢子安抱怨自己管家默守陈规不知变通而被送走。
听了这些话事,云氏也禁不住对谢子安这一句话就翻脸的暴虐薄情心怀恐惧。她一度怀疑自己若非是正室,若非有娘家撑腰,就上一次,谢子安只怕也不会只让她抄本《家法》了事。
谢子安对她也只是场面工夫,至于其他,比如夫妻感情什么的,也未必比通房多。
这份自我怀疑困扰了云氏好几年。直到那一年谢家三房的嫡长子被家中姨娘推进池塘落水而亡。她闻讯后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谢尚后怕,方才悟到谢子安的好处––没感情才好,似三房三爷那样多情又有啥好,还不是白死了儿子
比起死儿子,她情愿谢子安无情。
从此,云氏对谢子安的通房再无一丝可怜––待她们爬上来,就该她和她儿子谢尚招人可怜了。
云氏把谢尚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陪房。然后她免了通房的规矩,她把她们关在后院,无传唤不许她们出院,也不许她们传送东西,更不许她们到正房来。
云氏做好了谢子安兴师动众来问罪的准备,结果反倒是谢子安发作了两个告状的通房,随便丢一句“内院大奶奶就是规矩,不服规矩,就去庄子吧!”,就让谢福送走了两个人。
云氏得了这句话,狠哭了一场,然后便就认了命––谢子安即便有千般不是,但她能得他这句话,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尚三岁的时候,一次谢子安去邻县看地不在家而谢尚却在近晚发了烧。
当时,谢家内宅还是婆婆当家。云氏使人去上房告知婆婆让请医生,不想来的却不是家常的郎中,且那方子用的药,也都加了分量。
云氏拿到药方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云氏心说这方子不能用,立就让陪房媳妇拿了谢子安的帖子和自己的私房重新去请郎中。没想到陪房媳妇却被上夜的婆子堵在二门,出不去内院。
云氏闻讯就急了,也不知是不是几年里被谢子安给同化了。总之她当下脑袋一热,就领了院子里的丫头媳妇,拿着门杠绳索一路打杀到了二门。
本来,云氏的陪房媳妇和丫头也没现在这么彪悍,但这几年见多了谢福同小厮捆通房,这些媳妇和丫头心里便都感同身受地演习过多次––设想着谢福如果这么对自家小姐,她们当如何如何。所以,现在云氏这么振臂一呼,这些媳妇和丫头积攒多时的怨气便都发泄了出来,不要命似的拿着门杠子往外冲,那气势简直了。
就这样云氏捆了内宅的管事和四个上夜的婆子,开了二门。
就在云氏准备一鼓作气带人杀向大门的时候,留守外院书房的谢福得信来了。
他听说谢尚病了,上房不给请郎中,当即就带人把大门给开了,然后亲自驾骡车请来了家里常走的郎中进内宅给瞧了病开了方子。随后谢福又亲去抓了药回来交给云氏。
谢尚本来就是暑秋交替,换季偶感,只是烧发得高了一点,现既得了及时医治,自是无碍。
云氏见孩子无碍,方想起后怕,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第二天云氏硬着头皮去上房与公婆请罪,结果没想到,她公公啥也没说,婆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这性子,也是急了点。”
话音未落呢,云氏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然后便见谢子安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老爷,”谢子安也不与他爹和他继母行礼,直接道:“您和太太都有了年纪。”
“而我也娶了媳妇,就没有再让您和太太操心的道理。”
“前些时候,这家里的外务,您既已都交了我,往后,家里这内宅,您也就给您儿媳妇管得了。”
“这样,您和太太都得时间好生保养保养。”
一向不开口的公公,闻言竟是就同意了,没啥犹豫地就跟婆婆要来了管家对牌,交给谢子安道:“这家将来横竖都是你们的,你现接过去早早练手,也好!”
就这样,打了一架的云氏,越过婆婆,成了谢府的当家大奶奶。而且经了这事后,云氏倒觉得谢子安对自己有了几分真心,家常也会与她说些自己的打算。
云氏想:谢子安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既把家务交给了她,她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这几年,云氏兢兢业业把持内宅,不肯叫谢子安为内务分心。
现在的云氏再瞧谢子安那些年轻通房,也只跟看盆花儿,草儿一样––这些无根基,无见识,只能给谢子安一点新鲜感的颜色,再不是她的威胁。
她才是谢子安同进退共命运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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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童养媳
此为防盗章
“打地基,修围墙啊!”
“你看,咱现住的你爷家房子的围墙不就是石头的吗?”
既然已经分家,王氏便即不再管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叫“家”。
红枣回想了一下自家那围了两亩地的碎石围墙,不觉小心翼翼:“娘,你说,咱家那围墙的石头,都是捡来的”
“是啊,”王氏不以为意道:“都是你爹和你叔他们捡的。”
“据说,捡了四五年呢!”
(⊙o⊙)哦,ygod。红枣为他爹的壮举惊呆了––四五年如一日的捡石头,其实他爹是精卫吧。
“娘,”红枣艰难地问:“我们家也要捡四五年石头”
“不用。”
耳听不用,红枣刚想松口气,便听到她娘说:“我们家宅地只你爷一半大,加上还有面临河,不用打围墙。”
“不过,我们家人少。”
“我估摸着,咱们捡个三年,就差不多了。”
三年!!!红枣看着王氏若无其事地脸跪了––好吧,精卫的世界,她不懂。但她知道“有钱能使鬼退磨”。她要挣钱!挣钱!挣钱!她才不要日晒雨淋三年,捡石头,cospy精卫。
细思一刻,红枣叫她娘:“娘,山上的石头多。咱们到山上去捡吧。”
这提醒了王氏,她想起了今儿丈夫和他提的那个山头。
“行!”没犹豫地,王氏答应了。
“这就是爹说的林地”站在自家旱地的尽头,红枣看着荆棘横生,却寻不到一棵树的山坡,问她娘:“我们走错了吧?”
“没错,就这里!”王氏肯定道:“这地里有咱家的界石。”
“咱村没主的林地,就是这样。”
“因为没主,里面的树,都给人砍光了。所以就剩下荆棘了。”
这乱砍乱伐的习性,红枣怀念地想,倒是和前世的国人一脉相承。
“哎,”王氏叹气:“你爹想把这地整出来种东西,可不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红枣摇头,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只看眼前这片荆棘,这么粗,这么密,竟然没被人砍去当柴烧,便即就能知道这荆棘上的刺是非一般的硬利。
他爹要开垦这玩意,他是当他自己铁骨钢筋,刀枪不入了吧
他可真自信!
不过,这荆棘,红枣忽然觉得这荆棘有点眼熟,而其枝条端挂着的零星红果则更为熟悉,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年她超市购物抽奖抽中的“九天八夜古今\#039;丝绸之路\#039;特产美食探秘之旅”中在宁夏站的超市直供天然有机食品基地见到的枸杞吗?
为了确认,红枣伸手去摘那红果,结果手指却为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
“呲–”红枣疼得直吸气,心说连扎的疼痛,都是这么相似。
“尝尝。”王氏摘了几个小红果笑着递给红枣:“扎疼了吧?”
“这刺棘的果子甜,就是难摘。”
“半天才摘这么一捧。”
“村里,就只你们小孩子摘来吃。”
红枣迫不及待的把果子丢嘴巴里,一尝––没错了,这刺棘就是枸杞。
虽然,那是一次坑爹的旅行––九天八夜里我参观了给超市供货的十五家农场,白瞎了我一年的假期,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红枣庆幸地想,起码,我认识了枸杞,知道这货的加工过程,哈哈,我可以赚钱了。
“娘,”红枣亲热地叫道:“咱挖这个回去打篱笆吧。”
“这有刺防坏人,还有果子可以吃。”
红枣在农场里看到枸杞打的篱笆,一米多高的灌木整齐排列,绿叶红果,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一想到打石头围墙得捡三年的石头,红枣便即越发觉得枸杞篱笆,经济实惠,实乃居家打围墙之首选。
对于红枣的异想天开,王氏早已习惯,当下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设身处地地设想了一下,竟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村里也不全是石头围墙,不少人家打的只是玉米杆篱笆。
这枸杞篱笆比玉米杆篱笆墙,王氏如是想:起码不会倒,也不会叫鸡啄着啄着就啄个洞。
不过王氏谨慎惯了,即便心里认同,嘴里也只说:“这得问你爹。”
于是红枣明白了,其实她娘已经动心。
李满囤林地回来后,一进房,便即看见红枣坐在板凳上吃刺棘果。
又在吃!李满囤笑了,他这个闺女,生就一张羊嘴,整天嚼个不停。偏她娘宠她,只要她想,她就给她弄。
也幸而如此,才种出了姜。
“这又上哪儿弄来的果子?”李满囤故意地逗红枣。
“就是你说的山上。”王氏应道。
“红枣觉得好吃,”王氏笑道:“还说将刺棘打成篱笆。”
“想吃就能摘。”
李满囤闻言也笑了,他蹲下身刮了下红枣的鼻子:“小馋猫。”
“这不能给她多吃。”李满囤嘱咐道:“吃多了,流鼻血。”
不嘱咐不行,这娃太贪吃。李满囤摇头,还想着打篱笆,想吃––等等,打篱笆。李满囤思索了一下,与王氏一样,觉得这主意可行。他家,在也是十三年前才打的石头围墙,再前,可不也是玉米杆篱笆
其实细算下来,这刺棘篱笆,比玉米杆篱笆还省钱省力,它只要移活了,就一劳永逸,而玉米杆篱笆得靠原木撑着不算,还得几年一换。
刺棘篱笆,李满囤拈起一粒果子塞进嘴里,笑了:他闺女,可真会想。
李满囤决定奖励女儿。他问红枣:“红枣,爹下次进城,给你带点啥?”
红枣想了想,举起一粒果子,喂给她爹:“爹,这果子这么好吃。”
“城里能卖钱吗?”
卖钱李满囤尝着嘴里的甜味,心说,能吧,毕竟这么甜。
不过,想起这果子皮薄易破,李满囤转即摇头道:“不行,这果子不经颠。运不进城。”
闻言红枣眨眨眼,商议道:“那做成干果呢?”
“就像红枣一样!”
李满囤闻言大喜,一把将红枣举过头顶,笑赞道:“对,就像红枣一样。”
李家林地里很种了几棵枣树。所以每年都要制干红枣,用于一年的人情往来。所以,李满囤别的不会,这制干果子,确是会的。
去岁,卖过生姜和百合的李满囤坚信这干果子一定能卖。
“他们问满囤叔,我就领他们过去了。”
“结果,他们一见满囤叔就叫老爷。”
“娘,你知道吗?满囤叔得了个庄子,做老爷了。”
孙氏……
“谁做老爷了”李春山自外面进来,听了半截,便即问李贵银:“刚你说谁做老爷了”
李贵银一见李春山,立把筐子举到他面前,说道:“爷爷,您瞧,满囤叔给我的果子。”
“您认识吗?”
李春山虚着眼睛瞧了瞧,说道:“这是葡萄吧?”
“这葡萄可是稀罕东西,只有富贵人家才有。”
“哪是你满囤叔能有的”
“真的。”李贵银认真道:“爷爷,满囤叔得了个庄子。”
“这葡萄就是庄子里的人送的。”
“那庄子里的人还说了,过年的时候要给满囤叔送55只鸡,11头猪,11头羊呢!”
“啥?”李春山也惊了:“你说满囤得了个庄子,哪里的庄子?”
“庄子说就在村后,叫––”李贵银回想半天,终想了起来:“好像叫什么老北庄村。”
“老北庄,”李春山习惯的拿起烟锅,这是他想事时的习惯:“现是满囤的”
“应该是,”李贵银回想道:“他们一见满囤说就叫老爷,对了,还管红枣叫小姐。”
那是没错的。庄仆称呼庄主一律都是老爷。看来,满囤得了一个庄子是一定的了。
想了一刻,不得要领,李春山把烟锅塞到腰间,丢下一句“饭,你们先吃,我去隔壁问问”,即就去了李高地家。
李高地家正在摆饭,忽见李春山进来,一大家子人立都站了起来。
“哥”,“二伯”,“二爷爷”招呼声中,于氏给李春山在主位上添了一副碗筷。
李高地知道他哥这时候来,一定有事,便主动问道:“哥,你咋来了”
李春山看到于氏给碗里盛饭,想了想,说道:“有事,等会儿,再说。”
“先吃饭。”
听到这话,在屋里的,除了孩子,谁都知道李春山说有事,就一定有事,且事还不小,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所以,这顿午饭,李高地一家吃得很快,即便是最小的李贵吉也在周围气氛的渲染下,埋头猛吃,且没有掉米。
吃完饭,不等女人们收好屋子,李春山便即问道:“满囤,这几日来过没有?”
“满囤,”李高地一惊:“他咋了”
屋里其他人,听到“满囤”两个字也是凝神。为了多听一刻,女人们都下意识地放慢了收碗的动作
“没事,”李春山安抚道:“我就问问,你最近啥时候见过满囤”
李高地想了想,方说:“还是节前吧。”
“八月十三,他过来送节礼。”
“八月十五,”李春山停下点烟动作,撩起了眼皮,瞅着他弟:“你没叫他来吃饭”
李高地:“没有。”
想想,李高地又道:“我原想叫他来吃晚饭。”
“后来,想着他房子刚盖好,家里一堆的事。趁节下得闲,好好歇歇。便即就没叫他。”
李春山一听就明白了,下意识地瞅了于氏一眼,心说:让你不贤,马上有你后悔的。
“你啊,”对着被于氏拿捏得死死的弟弟,李春山无奈地叹一口气,方道:“今儿,我听说,满囤有了一个庄子。”
“庄子?”李高地没反应过来:“什么庄子?”
李春山:“据说,就是村西的老北庄。”
“满囤得了老北庄。”
“老北庄”李高地终于震惊了:“那庄子不是城里谢家的吗?”
“咋成满囤的了”
李春山:“我也是听说,然后就跑来问你。”
“看来,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高地摇头:“别是弄错了吧”
“谢家,不是旁家,这些年,不说庄子了,就是一亩地也没卖过。”
李春山一想也对,这谢家从来只听说过买田,没听说过卖田。
李高地也是越想越有道理:“再退一万步说,这谢家真的卖地,也轮不到满囤。”
“这近城的地,多紧!”
“城里,除了谢家,还有周家、刘家、杨家,这十来家大地主呢。”
“轮转过来,也轮不到满囤。”
李春山越听越有道理,但告诉他这话的是他孙子李贵银,他可不以为李贵银有胆骗他。而且,李贵银还背回来了半筐葡萄。
“弟,你说得有理。但,”李春山
话锋一转:“今儿早晌,贵银确是领了三个人去见了满囤。”
“那三个人见了满囤,便叫满囤老爷。”
“对了,还管红枣叫小姐。”
“三个人送了果子和鸡给满囤。”
“那果子,满囤给了贵银一些,我瞧了,是葡萄。”
“葡萄”李高地一愣:“哥,你没瞧错吧?”
“错不了,”李春山肯定道:“这葡萄,我每年都能在城里的年画摊上瞧见。”
李高地知道葡萄只富贵人家才有。李满囤若真有葡萄,那即便没有庄子,也定是认识了啥富贵人。
敲掉烟锅里的灰烬,李高地站起来道:“哥,这事儿,我们还是直接去问满囤。”
“问问这来的三个人和葡萄是咋回事。”
李春山同李高地一出门,堂屋里立是炸了锅。
“娘,”李满园抢先问:“若二伯说的真的,大哥得了一个庄子。”
“那大哥,不是得有几百亩地了”
连月来,李满园进城卖了几次枸杞,颇长了不少见识。现他一听庄子,就知道那是城里大地主家才能有的财富。
耳听丈夫说大房可能有几百亩地,钱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说:若大房真能有这么多地,这孩子过继给大房可不亏。将来,孩子得了大房几百亩地,自会帮扶他亲爹娘和大哥。
郭氏瞧见钱氏的动作,心中愤愤:婆婆偏心三房。先闹着分家,就是为了让大房给三房占块宅地。接着见族里要给大房过继,便即又想把三房还未见天日的混沌肉块过继给大房。
现若大房真得了几百亩地,郭氏暗道:说不得,我也得争一次,没得啥好事都要便宜给三房。
于氏听说能有几百亩地,不觉心中暗悔,悔自己分家时机不对,若能压到年底,这几百亩地就是家里公中的了。说不得,她的两个儿子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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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银头面的尴尬
平白得了两个金镯子的红枣把玩两个半两左右的光板圆棍抽拉许久,方才舍得抬头。结果抬头便瞧见她娘王氏正扯着一匹谢家送来的印花布的布头直眼发呆。
王氏本以为这布上的花是绣出来的。不由心说绣这一匹布得费多少工?结果不想无论她怎么查看、怎么摸索花布,都寻不出一点针眼、摸不出一根绣线的痕迹——这布完全是平整一块。
于是王氏糊涂了:这布上的花到底是咋弄上去的啊?
谢家送的四匹布:一匹是大红底印折枝黄牡丹花样、一匹是水绿底印粉荷花花样以及两匹蓝底白花印花布。
红枣瞧王氏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匹大红底黄牡丹印花布,不觉扶额:这不是前世东北饺子馆的贴墙布吗?
这布搁红枣前世,给她做窗帘,她都嫌土气,但这世过了六年,红枣已然明白这印花布的稀罕––这世织布可没电脑控制织染,所有一切都靠人工。
所以一般人家家常都穿本色土布。只逢年过节的外衣才给染个颜色,且颜色也只蓝、青两个男女咸宜色。似这种红底黄花的印花布,几可谓是奢侈了。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红枣看王氏稀罕花布不觉笑道:“娘,这布既是送你的。”
“你就拿它做件罩衣过年穿呗。”
“一准好看!”
王氏被红枣说得心热。但她素来勤俭惯了,想着自己今冬已置了不少衣裳,若再置就是败家了,便忍痛摇头道:“还是不了。”
“今年过年的新衣,我都已经有了。”
“现今我每天在家,又不用往外跑。先前买的两件罩衣,那件红色的,我都还没上过身呢!”
唉——,红枣禁不住叹气:口是心非的女人啊!你不想穿这布,那么看这么久是为什么?
红枣不大喜欢王氏这种扣扣索索的磨叽性子便快刀斩乱麻道:“娘,你即不做衣裳,那就给我赶一件吧!”
“我想穿!”
“你过年也有衣裳了,”出乎意料,王氏拒绝了红枣的要求:“再说,你小孩子家的,正长个呢。这布给你做衣裳,你又穿不了几年!”
王氏寻思:这么精贵的布,倒是可以每样剪一块给红枣将来出门时做被面––这必将是高庄村闺女出门嫁妆里的头一份。
好吧,红枣默默告诫自己:记住,这不是前世,孩子的所有衣裳都只穿一季,这里,孩子的衣裳一件要穿几年–几年–几年。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女儿失望,王氏思索半天,终想到一个好主意。
“虽然不能做衣裳,”王氏告诉红枣道:“但我可以给你做顶帽子。”
“就是你爹头上戴的那样有两个耳朵的棉帽!”
“帽子呢,我做大一点。让你长大后也能戴。”
“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还要做大,戴到长大?红枣看看花布,又看看她娘,嘴巴张成了o。
王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当即拿竹尺出来量了二尺布,然后拿剪刀小心裁下。
红枣看她娘裁的这块布长足有三尺,宽也有两尺,被吓得当场惊叫:“娘,你裁这么大一块布,是要给我做个多大的帽子啊?”
王氏被红枣问得有些羞惭,但依旧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王氏拿竹尺在那块布三尺的幅宽那边,量了一下,然后便拿剪刀在一尺的地方再次剪开。
“咳,这块,”王氏把那块一尺宽二尺长的小块布给红枣看:“才是给你做帽子的。”
“下剩的这块零头,”王氏把大的那一块二尺见方的布折起来收好,心虚地说:“我先收起来。”
“等想到用处了,再说。”
用处,其实王氏已经想好了。她打算给自己做一块包头布。
但不知为啥,王氏就是觉得难以对女儿启齿,所以,就只能言辞躲闪了。
红枣瞅瞅王氏自留的一块就抵给自己做帽子的布两块的“零头”啥也没说。
她能说啥呢?“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她娘王氏就这么个脾性,她除了受着,还能咋样?
横竖就是一匹布而已,红枣扶额: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也是傍晚的时候,王氏烧化了城里买来的麦芽糖。李满囤蘸着糖把灶王爷画像上的嘴糊住,然后在磕头祷告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后便把神像揭下,烧化了。
送了灶,方吃晚饭。晚饭依旧是王氏的过节标配––饺子。
看在饺子馅是白菜羊肉的份上,这一次,红枣便没有吐糟。
早起,李满囤在家吃过早饭,正想着进城呢,不想谢福又来了。
“李爷,”堂屋坐下后,谢福拱手道:“今儿冒昧打扰,是为两件事。”
“一是昨天您与我家大爷的灰泥蛋。”
“这灰泥蛋,我家大爷有大用。”
“所以,想跟您商量着,这泥蛋,您是否能一年后再卖。”
“这一年,您的损失,我们大爷愿意弥补。”
李满囤既愿意把灰泥蛋方子给福管家,自是没想从中得利––他从谢家得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少卖一样灰泥蛋,又算得了什么?
现听得谢福说这方子,谢大爷有大用,自是只有高兴的道理,当下道:“这有啥损失的。”
“我做咸鸭蛋,也是一样赚钱。”
谢福见李满囤如此知恩图报好说话,也颇为高兴。他也不推辞,当下谢过,便说起另一件事。
“这第二件事便是我家大爷的粮店也想卖粉条,所以来求个切粉条的法子。”
李满囤闻言更是乐了,不以为意道:“这粉条是我家里的拿刨子给刨出来的。”
“说出来一文不值。”
“你回家试试,就知道了!”
不费一分口舌就得了法子,谢福心里着实高兴,不过却还是送上一个装了十个元宝的匣子,笑道:“李爷,您大气,不计较一个方子。”
“但我们大爷却不能白受您的方子。”
“这个匣子,也是我们大爷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送走谢福,李满囤打开匣子,瞧到十个元宝,不觉又感叹谢家豪阔和客套。
还好,李满囤庆幸地想,幸而这次谢家只给了五十两。要是谢家再和黄金酱一样给他个庄子啥的,说实话,李满囤的压力真是有点大。他会觉得他受之有愧,无以回报。现谢家只送五十两,李满囤便觉得这份人情他担得起,别的不说,他那个灰泥蛋方子就够还这份人情了。
使王氏收了匣子,李满囤自拿了十吊钱进城––自家里钱多了之后,李满囤又觉出银子轻便的好处来,故不肯轻易再使银子花销。
眼下的李满囤依旧舍不得去钱庄兑钱换银的手续费。
城里的银楼,“老福记”就在钱庄“永丰银号”的旁边。
李满囤来过一次钱庄,连带的也从“老福记”门口过了两次,但走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正是年下,永福记门口进出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一半多都是穿着一身家染布棉袄的庄稼汉。李满囤穿着一身羊皮衣裳走进银楼,竟是鹤立鸡群。
银楼一开三间,李满囤瞧中间和东间这两间柜台前都有人,西间柜台没人,便就走到了西间柜台。
柜台后的伙计见有人走近,立扬脸笑道:“这位客官,您要些什么?”
李满囤瞧柜台后的架子上竖放的几只打开的匣子里都是金灿灿的头面,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李满囤也极客气地开口道:“这位小哥,我打听一下,这足金头面是个什么价?”
伙计见有人问价,当即回道:“我们店足金头面的材料钱和隔壁钱庄一样。”
“都是一两金,十两银,外加十个点的火耗。”
“不过,我们店卖的是首饰,所以还要另加二十个点的工费。”
十加二十,李满囤心算,实际一两金首饰得十三两银啊!
算清楚了账,李满囤方指着架子最中心的一副梅花头面问道:“似这样一副头面要多少银?”
“这一副梅花头面,一套七件,用金二两二钱,值银二十八两。”
李满囤瞧这幅二十八两的头面,不止分量不及谢家送的大,做工和花色也都有不及,便就知道谢家送王氏的那副头面最少也五十两以上了。
乖乖,五十两的头面顶头上!李满囤想象了一下把头面折换成五亩水田或者城里一间铺子后给王氏顶头上,不觉唬了自己一跳,心说,这足金头面王氏果然不能戴,没得折了她。
摇摇头,李满囤转去银柜。李满囤与王氏重新挑了一套连两个过两的手镯在内,总重五两八钱,共有十一件福禄(葫芦)桂子纹的纯银头面,付了七吊钱五串钱。
材料钱加火耗,此外还有铺子的盈利和工费,几样加一处竟要头面实际用银子的三成。李满囤心说:难怪他们高庄村的人置不起银头面,这附加费用,实在是太高了。
不过今年他剩钱,故而他与王氏置一套头面也是该的。毕竟,王氏现也是老北庄的太太了。这太太还与庄仆一样,拿木簪子梳头,也不像样。
伙计将头面拿匣子装好,又额外赠送了两朵红绒花给李满囤。李满囤瞧这银楼还有绒花卖,就加掏50文钱选了一对红绒球准备留给红枣过年戴。
买好了红绒球,李满囤瞧到店里还售铜镜和梳妆盒,就又花1200钱买了一个大铜镜。
李家原有一个铜镜,说不好是李满囤奶奶还是他亲娘留下的。但于氏进门后,就把这个铜镜霸占了过去。李满囤一个男人,铜镜不铜镜的原也不放在心上。
李满囤觉得自家需要一个铜镜还是在他家添了铜脸盆之后。自从有了铜脸盆,他闺女红枣每天都对着铜脸盆梳头。所以今儿瞧见铜镜,李满囤便就趁手买了。
李满囤回家后把首饰匣子和铜镜给了王氏,王氏自是欣喜––她也瞧见过于氏的铜镜,但却从没照过。今儿一照,果觉得这铜镜照人比先前的铜脸盆好看多了。铜脸盆照人虽然亮堂,但照出来的人脸却是拉宽变形的。
红枣立在王氏身边也跟着照了照铜镜。红枣发现这世的铜镜虽然和前世的玻璃镜还是没法比,但照出来的人影也是毫发可鉴——不说梳头了,就是画眉也是能用的。
哈哈,往后她梳个头个啥的,再不用跑堂屋照脸盆了。
她也是有镜子的人了。
午饭后,红枣见她娘王氏又一次拿出头面匣子出来久久端详,不觉替她着急。
“娘,”红枣忍不住劝道:“爹买头面给你,就是让你戴的。你老瞅着干啥?”
“戴啊!”
“咳,”王氏及不自在地回道:“这平白无故的戴个头面,没得让人笑话。”
“笑话?”红枣为王氏的怯懦给气笑了:“娘,你咋会这样想呢?”
“娘,我爹现都是里甲了,而你也是里甲太太了。”
“娘,你看村里的里正太太和其他八个里甲太太,哪个出门不是全套头面?”
“娘,你出门不戴头面,人家才会笑话你呢?”
“对了,还要笑话爹!”
虽然死要面子要不得,但一点面子不撑也是不行。总之,红枣以为什么山唱什么歌。她家既然有钱了,她娘就该收拾得精致一点才对——自古都是“辛苦赚钱快乐用”,她娘半辈子辛苦,现想戴个头面还畏手畏脚,像个什么话?
斜靠在炕上午休的李满囤听到红枣的话,只觉得句句在理,当下表态道:“家里的,红枣说得对!”
“咱家现在不止有钱还有庄仆。”
“结果你这个做太太的还见天和庄仆一样戴木簪,别人看着也不像样!”
耳听丈夫也如此说,王氏方从匣子里取出一只桂花手镯来。
王氏常年干粗活手骨关节粗大,戴上镯子后镯子便卡在腕骨撸不下去。
虽然这个桂花镯是个开口镯,但王氏爱惜手镯并不敢使力掰。如此王氏磨蹭许久竟未曾戴上。最后还是红枣瞧不过眼,替她娘掰开镯子,方才算是戴上。
戴好两个镯子又戴耳环。李满囤买的这套头面的耳环真的就是两个银环。银环也是桂花纹。
王氏有耳洞。王氏的耳洞是她出嫁前穿的——由当天送亲的媒婆拿缝衣针现穿了两根红线。后来红线旧了,王氏的耳洞就改塞了草梗。
草梗细,耳环针粗,红枣拿着掰开的耳环比着她娘的耳洞下不了手。这时反倒是王氏果敢起来。她拿过红枣手里的耳环然后照着铜镜对着自己细小的耳眼就扎了下去。扎得红枣直咧嘴——光看着,她就替她娘疼。
看来不管在哪世,红枣想:这女人为了好看对能都对自己狠。
神色不动的戴好耳环,王氏打散头发准备梳头时,才尴尬得发现:她不会梳戴头面的发髻!
先前王氏梳头,都是用三根簪子在脑后盘个鬏,若是风大,就再加个包头巾。王氏从没戴过头面,自不会梳戴头面的发髻。
红枣见状也是抓瞎。这世买东西可不似前世一样有自带的说明和附送的讲解视频。而她之所以能够认识头面里的组件还是因为她年幼无知在海角论坛为当时的女神撕逼时被黑子中的考据党给科普的。
不过当时的考据党只科普了头面的基本知识,却没科普这戴头面的详细步骤,所以红枣不知道这头面到底咋带。
不知道咋带难道就不带了?这显然不是红枣的性格。
红枣回想着考据党的科普,然后又结合了族长伯娘的日常装扮,把挑心,顶簪和一对掩鬓在王氏头上的位置找好。
王氏透过铜镜看到红枣将几样头面在她头上编排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和大房嫂子戴的头面没差,就放心的任由红枣在她头上动作。
王氏不知道红枣其实就只会这么多,而且她还是个手残。所以盲目信任的结果就是王氏的头发被红枣编成了一个东倒西歪的鸡窝。
“红枣,”王氏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便想阻止。
“娘,”红枣咬着梳子一边拿发绳绑头发一边支吾道:“你别着急,我先打个样。”
“等样打好了,我再给你重新梳。”
“等那时,就好看了!”
王氏一听就觉得有理。她裁衣服也都是要先拿粉块打样的。故就继续耐心坐着。
前世红枣打小就喜欢给bb娃娃梳头戴发夹,工作后更买了sd娃娃回来玩。
红枣这世还没玩过娃娃。现她得了王氏的真人长发不说,还有一副前世从没有过的古典银头面,当下自是如获至宝,玩得不亦乐乎。
sd娃娃好玩是好玩,但发型却是乏陈可善——不是披直发就是批卷发,哪有梳古典发髻来的挑战?
红枣摩拳擦掌,决意替她娘好好装扮装扮。
李满囤在一旁看着妻女对着铜镜合力折腾头发一下午也没能戴上头面颇觉好笑——原来他闺女也有皱眉为难的时候。
李满囤瞧得有趣便就一下午倚在炕上没挪窝。他直瞧到炕侧的窗户纸渐暗,方才阻止两人道:“罢了,你两个就别再丑人多作怪了。”
“家里的,你还是先拿那三根银钗子与往常一样梳头吧。”
“等哪天得了闲,请了大房大嫂子来教你,倒是便宜。”
“不然,这天都黑了,晚饭都没人做了。”
忙了一个下午都没忙出一个头面,红枣也是讪讪。王氏倒是没生气,毕竟她自己也不会戴头面。
王氏依言只拿三根银簪钗梳头,这次倒是极顺利的挽了个鬏。三支钗不仅钗头沉实,压得住鬓,而且雕花精美,极其衬人气势。
王氏铜镜里瞅到,即便只是半付头面,现在的自己,也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精神。
为了挽回自己戴不上头面的颜面,红枣拿了一朵店家送的红绒花替王氏插在鬓边,然后捂嘴笑道:“娘,您这样一装扮,倒是比下轿的新娘子还好看呢!”
王氏闻言立红了脸颊,但到底并没把红绒花拿下。
李满囤闻言心中也是得意: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先他爹分家不公又咋样?他,李满囤,能耐,一样能使女人和孩子每天吃鱼吃肉、穿金戴银。
戴银的媳妇做饭去了,李满囤从怀里摸出包着两个红绒球的纸包递给穿金的闺女,笑道:“红枣,这是你的。”
红枣接过纸包打开,立刻喜滋滋地笑了:“爹,我这就戴给你看。”
对着镜子,红枣把两个红绒球插到自己的小双丫上,心说:自己投胎的技术也算不错,这世的爹李满囤,不止不是杨白劳,会卖她,还知道给她买花戴,昨儿更是给了她一副金手镯,比给她娘买的镯子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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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瑞雪兆丰年
红枣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美美的,便回头说道:“爹,我给娘瞧瞧去。”
李满囤挥手:“去吧,去吧!”
红枣出了西房后先进东房。她脱了身上的棉背心改穿了棉袍和长罩衣后方才穿过堂屋,掀起后门帘。迎面一阵北风夹杂着巴掌大的雪花直扑到红枣脸上,一片冰凉。
红枣抬起头望望天,然后就看到灰白色的天空下洋洋洒洒的无数雪白,而地面和屋顶已然开始发白。
“爹,”红枣扯着嗓子喊道:“下雪了,下大雪了!”
王氏在厨房听到红枣的声音立探出头来叫道:“红枣,进屋去。”
“屋里等着啊!”
“别出来,仔细鞋!”
“晚饭好了,娘就进去。”
红枣看看地上的积雪,然后又看看自己脚上的兔头棉鞋,听话的放下了棉帘子。
回过头,红枣看到李满囤也出了屋。他打开堂屋的走到前廊下,也抬头看了看天,立刻大笑道:“这雪好,瑞雪兆丰年啊!”
嘴里说着话,李满囤的手却不闲着。他把前廊外侧卷着的竹帘子一一放下。
李满囤家前廊的两棵树现已都化作廊下一捆捆的劈柴。横竖最东和最西的两间屋不住人,李满囤干脆拿木板把这两间屋前的前廊给堵上当了临时柴房,堆烧的柴禾和炉子用的炭。
现在的李满囤极后悔当初为了省钱没听建房师傅的话,给后墙也修个后廊,不然,他家后廊现在就也能堆柴火摆水缸,更方便了。
庆幸的是当初建房时房屋建在宅地的中间,所以这正房后墙和厨房间的空间够大,足有十五尺宽,够他再加建个四尺,不,五尺的后廊了。
李满囤决定了:开春农忙后,他就找人来加建正房后廊和左右两边的侧廊。
放下帘子,李满囤又把廊下四口水缸一一看过。瞧着只有两口缸里有水,李满囤便拿起水桶,回头道:“红枣,爹挑水去。”
“你好好在屋,别出来。”
这雪小不了,李满囤想,他得乘现在雪还不算太大,赶紧的把家里的水缸都挑满。
红枣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一看见下雪就要跟条狗似的跑去撒欢,好吧,即便前世的红枣曾经也似条狗,甚至也曾为了看雪去过磨刀霍霍的雪乡然后被宰得血肉模糊。但这一世,红枣对冰雪的认知就只剩下了饥寒交迫这四个字。难得今年能在暖和的屋子里窝冬,她是得有多智障,才会往外跑。
红枣回屋又换回了棉背心,然后便坐到了炕上似个猫一样地窝了起来等晚饭。
搁前世,红枣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在没电视、没络、没手机、没电脑的家里一宅就是两月。不过似现在只是这样干坐着,红枣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无上幸福。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你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炸羊肉;
二十七,杀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高庄村的过年风俗和红枣前世这首歌谣里的一样,也是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炸肉丸子、二十七杀鸡鸭、二十八发面、二十九做馒头、包子、三十守岁,大年初一扭秧歌。
腊月二十五,红枣早起时雪已经停了。而院子里没人走的地方都积了有尺厚的雪。
若是往年,红枣这时候就要跟她娘王氏一起搁磨坊门口踩着冰雪吹着西北风排队等豆腐。
但今年,红枣家有庄子,庄子里的人也要过年,所以李满囤早就和余庄头说好了,乘他们做豆腐的时候给他加做两屉送过来。
故此红枣今儿哪儿都不用去。吃过早饭,红枣便就继续在房里窝冬。
近晌的时候,潘安挑担送了两屉豆腐过来。李满囤闻声过去开门,顺便让潘安进堂屋来喝碗姜茶。
“老爷,”隔着墙红枣听到潘安和李满囤说:“小人早起进城的时候,路上的雪虽然厚,但都还没化,骡车还能走。”
“等过两天,这雪化了,路才叫难走呢。”
李满囤道:“这眼见都快过年了,你回去和余庄头说咱这粮店就关了吧。”
“然后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市吧。”
“横竖城里人都存好了粮。咱们现在也没啥生意。”
“你们趁便也好好歇歇,没得来回跑着受罪。”
潘安答应着去了,李满囤则把两屉豆腐搁在前廊下冻着。红枣喜欢吃冻豆腐,不大喜欢吃炸豆腐丸子,故而李满囤干脆就决定把豆腐全冻了算了,今年他家就不炸豆腐丸子了––他家鱼、肉丸子都还吃不完呢!
吃过了午饭,李满囤方把豆腐屉搬进堂屋,然后由王氏拿着菜刀把半冻的豆腐切成直接吃的寸长方块,接着再装进竹蓝,与家里的腊肉、饺子一起挂到厨房旁的空屋梁上。
于是这过年的豆腐便就有了。
傍晚的时候王氏咬断线头把手里的帽子递给红枣:“红枣,帽子做好了。”
“你戴上试试!”
红枣瞧着王氏塞到自己手里的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想想去年的自己,这时出门只有王氏的一块旧包头巾裹脸,现在她能得一顶里外三层新的棉帽,得是多大的福气?
何况这块布,其实还蛮好看的。不管是大红还是牡丹,都是浓浓的中国元素。想想前世大牌出的所谓中国风限量款以及他们的价钱,红枣突然觉得她娘做的这顶帽子,真心不错。
把帽子戴到头上,不用特意去照镜子,红枣便就知道这帽子确是做大了。若非,她头上扎的两个双丫能将帽子架住,这帽子一准儿的就合她脸上了。
王氏瞧到红枣戴好帽子,立刻赞道:“合适,真合适。”
“这个大小,你戴十年都无碍!”
十年!红枣扶了下架在自己头顶双丫上摇晃的帽子心说:她娘这份想头倒够长远的。只可惜这份远见浪费在了一顶帽子上。
腊月二十六,炸丸子。早在腊月十四余曾氏就帮王氏把肉剁好,炸了整两个钵头的肉丸子和鱼丸子。这样等吃的时候,随便添了白菜、萝卜、粉条一处烩了,便就是一道好菜。
毕竟是过年,王氏寻思着起了油锅。她把两样丸子各捡了半碗混在一起搁锅里炸了炸就,然后做了当天的午饭菜,也算是应了景。
腊月二十七,杀鸡鸭。腊月十五,余庄头送了十五只和十五只鸭家来。李满囤当即给他二伯李春山、他爹李高地以及族长,各送了两只鸡和两只鸭。他弟李满仓、李满园那儿,李满囤也各送了一只鸡加一只鸭。李满囤认为他到底是个兄长,几个侄子也叫了他几年的大伯。过年,他也给他们香香嘴。
如此,李满囤家现就还留了十四只鸭和二十三只鸡––十一月冬节才送的十只鸡加先前选出来下蛋的鸡,都还没吃完呢!
这许多的鸡鸭,一个鸡窝装不下。幸而家里猪圈空着,才能把鸡分成了两窝养着。
看着这许多鸡,李满囤也是发愁,家里留一窝鸡下蛋也就罢了,这许多鸡,吃也吃不完啊。
早饭桌上,红枣听到她爹李满囤和她娘王氏商量到底杀几只鸡的问题,终是忍不住笑了––鸡还有吃不完的?
“爹,”红枣替李满囤做主:“你把不下蛋的鸡全杀了吧。”
“留出咱家过年的鸡。余下的你都做成腊鸡,然后年后搁粮店卖。”
“腊鸡?”李满囤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鸡也能跟肉似的晒干晾置?”
“怎么不能?”红枣也奇怪了:“鸡,不也是肉吗?”
“先前鸡贵,咱们家鲜吃都不够,自然,不用做腊鸡。”
“现在咱家鸡多得吃不完,自然就要做腊鸡了!”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于是不再纠结。他丢下早饭碗便就去杀鸡杀鸭。
十四只鸭,不用说,全杀了。除了留四只鸭烧汤过年,余下的十只,都准备制成蜡鸭。
二十三只鸡,留下还在间或下蛋的七只母鸡和一只公鸡,余下的十五只也都全杀了。一样留四只过年,其他的十一只,都制成了蜡鸡。
四只鸡、四只鸭,烧煮了整整两大锅鸡汤、鸭汤。一般钵头装不下,王氏便拿两个小米缸装了后使李满囤搬到隔壁放腊肉的空屋存着。
新制的蜡鸡蜡鸭则都挂在堂屋火墙边椅子架的竹竿上晾着,下面搁了接水的盆。不敢搁别处,一搁就冻上了。
这一天红枣也没闲着。她帮忙在堂屋拿镊子镊了一天的鸭毛。她家可没有前世黑心商人用来给鸭子成批褪毛的松香,一切全靠手工。所以晚上,干了一天活的红枣和她爹李满囤说:“爹,你这腊鸭可得往贵里卖,若是开价便宜了,都对不起我今儿镊一天毛所费的工夫。”
李满囤闻言笑道:“行,我一只卖三百文,给你算一百文一只的工钱。”
腊鸡就便宜多了,一只只两百文,毕竟杀鸡褪毛不算麻烦,故而李满囤就只算了五十文的工钱。
十只腊鸭,三吊钱,十一只蜡鸡,2吊2串钱,李满囤想,如果腊鸡、蜡鸭真的好吃,能够找到主顾,也是五吊多钱呢。而且,往后庄子里,也能做这腊鸡腊鸭卖,他也不必担心庄子地少,粮食不够卖咋办了。
腊月二十八,发面。
虽然李满囤家的馒头、包子早就做好了,但今天的王氏一样不得闲。风俗里正月初一到初五,不能动刀。她得在今天,把这几天吃的白菜、萝卜都切出来,然后拿开水烫成半熟,最后再一碗一碗的冻起来才行。
腊月二十九一早,李满囤吃过王氏蒸的三个肉包子,便就挑着担子出了门。
今天,他得去族里挨家挨户的送包子和年糕以感谢族人金秋帮忙建房的情谊。
一个上午,李满囤送出去足足360个包子和18斤年糕。
这一天,李满囤出门送包子和年糕,王氏则在家收馒头和年糕。
王氏收来的年糕倒是一样,都是糯米做的,不过这馒头的差别可就大了——除了族长家送来的是白面馒头外,其他一应人家,包括她婆家李高地家,送来的都是二合面、三合面馒头。
王氏看到自家一两白面一两肉的大肉包子送出去,结果却只换来一堆一两一个的杂粮馒头,心里很不得劲。她觉得族人有些扣,明明家家今年都剩钱,偏过年走亲戚送个馒头都舍不得送个白面的。
红枣倒是挺高兴。最近她家天天白米白面、肥鸡肥鸭,她正要这杂粮馒头来刮刮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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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人有亲近远疏
傍晚余庄头送了粮店腊月的盈利来。
红枣在一旁瞧余庄头头上一顶雷锋帽。帽子的皮子黑不黑、灰不灰,外露的毛短黑稀疏,一瞧就知不是羊皮,不觉奇道:“余庄头,你这帽子是什么皮的?”
余庄头笑道:“小姐,小人这帽子是猪皮的。”
“先前小人见老爷的羊皮帽子暖和,然后又赶上年下家里杀猪,就使家里的照着样子做了这个猪皮帽子。”
“这猪皮内里虽皮薄毛稀不及羊皮暖和,但在里头衬一块布然后再絮上棉花,也是不差的。”
“除了帽子,小人还依样做了鞋子,也是比往年的毛窝暖和挡风。”
红枣一瞧,果然如此,不觉笑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可不是,”余庄头道:“庄子里的其他人瞧小人的帽子鞋子好,也都拿猪皮做了鞋帽。”
“虽然说手艺有好有差,但出门干活,头脸腿脚确都是不冷了!”
果然,红枣心说人民群众的山寨能力是无穷的。她娘刚给她制了顶牡丹花的雷锋帽,这余庄头就戴上了猪皮雷锋帽。
这猪皮可不比羊皮稀罕,几乎家家每年都能存上一张。几乎可以预见的,这猪皮雷锋帽和猪皮鞋子几年内必将普及到人手一套。
对比猪皮的不黑不灰,红枣觉得还是她的牡丹花雷锋帽好看。
正想象着自己在一群猪皮帽中一支独秀呢,红枣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往年的猪皮都用到哪里去了?
红枣不喜看杀猪,所以几年来都没留意自家杀年猪后猪皮的去向。且过去几年她在村里也没有见过有人穿戴猪皮。
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人穿戴猪皮呢!
“余庄头,你们往年不拿猪皮做衣裳吗?”红枣好奇问道。
“不做衣裳。”余庄头摇头道:“城里杂货铺收猪皮。一张猪皮能换50文钱,这够买两尺布了。”
“猪皮可没有布经穿!”
“猪皮不经穿?”红枣看看余庄头的帽子心说猪皮竟然不经穿,咋你今年又拿猪皮做帽子和鞋子了呢?
似是看出了红枣的疑惑,余庄头展眉笑道:“小姐,小人们今年托老爷的福。家家都有钱买布匹做过年衣裳。”
“故而小人们今年就没卖猪皮。”
原来是发财了!红枣恍然大悟。
李满囤算好帐收了钱然后就拿出准备好的红封给余庄头––十个100文的红封给其他十户庄仆,独余庄头有个一吊钱的大红封。
余庄头得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李满囤方关了院门。
明儿便是除夕,一早李满囤就要去祠堂祭祀。房里王氏把李满囤明儿外穿的新罩衣罩裤和新皮靴拿出来晾着,以免明儿早起手忙脚乱。
红枣还记挂着猪皮一张五十文的事儿。她追着她娘问道:“娘,咱家以前的猪皮也是卖了吧?都是谁进城去卖的呢?一张猪皮50文钱,这许多年下来也不少钱呢。这钱是不是没有归到公中来?不然,我咋从没听说过有这个钱呢?”
“先前二婶和三婶织布,家里布卖了钱奶奶都给她们私房。这卖猪皮的钱,是不是也该是咱们的私房?”
红枣跟着王氏打了几年的猪草都没攒下一文钱,故而红枣对于被人昧了的血汗钱尤其计较。
昧猪皮这件事,红枣不想也知道一准儿就是她奶于氏干的。但于氏是妇道,家常不进城。由此红枣推理出每年进城卖猪皮沾她家五十文钱便宜的必是她二叔或者三叔,或者两者都有。
对于这几个长辈,红枣也知道她做不了啥,但她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她得心里有个谱。
王氏被红枣连珠炮似的问题搅得头晕,当下敷衍道:“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还提这些干啥?”
李满囤进门听到妻女的话也是好笑。
“小小年纪,你关心这些做啥?”李满囤问红枣。
“咋能不关心呢?”红枣瞪圆了眼睛:“贵林哥哥说做人最要紧的要会识人。”
“而识人就要从小事留意。”
“人好的人路上看到别人丢的钱也不会捡。”
“贵林哥说这叫路不拾遗。”
其实李贵林没说过这些话,起码没和红枣说过。但谁让李贵林念过私塾,是文化人呢?红枣想掉文就只能拿他说事。
反正李贵林给她家修了两个月的房子,她爹也不定记得李贵林每天都说了啥。
李满囤知道猪皮都是他继母于氏让他三弟李满园进城去卖的,钱也是他两个昧下的。
李满囤早就对李满园的人不抱希望。但他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染上议论长辈的习气从而坏了德性,便阻止道:“好了红枣,你自己玩去。我和你娘要说正经事。”
正经事?红枣眨了眨眼睛心说明儿就过年了,还能有啥事?
红枣赖屋里不走,李满囤也不管。他和王氏说道:“这年下咱们血亲间要请吃饭。论理,不管那房请客你都当去给帮忙!”
“现你既有身子不能去,那明儿咱们去咱爹那里吃饭也不能空手过去。”
王氏心说咱们哪次去老宅是空着手了?
王氏心里抱怨,脸上却是半点不露。她听李满囤接着说道:“刚我想起小年那天,福管家送来的东西里还有几包点心。”
“你挑两包软绵稀罕的,明儿我带去给爹尝尝。”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想起来了。当初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只顾着头面匣子和布,几个点心包都没细看。加上这几日事多,她竟是就忘了。
“瞧我这记性,”王氏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转即却笑了:“只是红枣怎么也没想起来,跟我要点心吃?”
红枣闻言也笑道:“爹上次给我的瓜子,我还没吃完呢!”
整天宅在家里不用出门奔波,红枣,一个六岁的身板,又能有多大的胃口?现家里一天三顿的饭菜,就够红枣吃了。红枣又不是真小孩,会为了零食牺牲正餐。
王氏一想也是,孩子有瓜子糊嘴,自不会再找自己要东西吃。
家里的点心都收在堂屋几案两侧的柜子里。
王氏从柜子里拿出谢福送的八包点心堆在饭桌上。红枣好奇地站旁边看着。她想瞧瞧谢家这种有钱人家平时都吃啥点心。
这年月不仅没有方便的塑料袋,而且也没有漂亮的饼干盒子。即便有钱似谢家,他家送人的点心也还是和市卖的桃酥一样拿油纸袋装着,一样也扎着细纸绳。整个点心包唯一特殊的地方也就是在袋口封着的那张纸上贴了些剪成方块的的红绿纸,故而红红绿绿的,看着比一般市卖的点心喜庆。
点心没有密封包装,故而红枣也不必解开外面包扎的纸绳。她只要掀起封袋口那张纸的一角,便就能看清纸包里的内容。
八个纸包中有点心四包:一包蝴蝶酥、一包麻花、一包麻切、一包红糖果。
然后糖果也四包:一包松子糖、一包花生糖、一包话梅,一包甜杏。
红枣眨眼看好八个纸包,而李满囤和王氏却还在为第一包蝴蝶酥的蝴蝶造型和上面撒的白沙糖粒而赞叹。
幸而红枣这些年早已养出了耐性,她耐心的等她爹和她娘把八样点心一一看过,然后由她爹李满囤分派。
“这包,这包,”李满囤拿起那包蝴蝶酥和一包花生糖,告诉王氏:“明儿带去给爹。”
几样东西,李满囤都叫不出名字,只能用这来代替。
“这包和这包,”李满囤拿起一包红糖果和一包甜杏:“初四去二伯家午饭时带给二伯。”
“族长家,”李满囤道:“初三请吃饭,你到时带一包茶叶和这包腌果子去。”
说着话,李满囤把那包话梅也单独拿了出来。
茶叶这个东西虽然贵重,但却是刮油。寻常庄户人家家常肉还不够吃呢,又咋会吃这败家玩意。
似李满囤家,家常喝的原都是白水。只去年他得了红糖生姜,方才早起喝一碗生姜红糖茶,其他时候,喝的都是红枣胡乱泡的叶子水。
而今夏,李满囤分家另过,家里喝的也都是枸杞藿香这些地里的出产。即便现在,李满囤有了庄子,他也舍不得喝茶。他觉得红枣吃完桔子,拿桔子皮泡的水就很好喝——气味香香的,比城里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好喝多了。
族里,也就李贵林这个进城念过私塾的侄子讲究,喜欢家常喝口茶。所以,这茶叶给他一包倒是合适。
“这包糖,”李满囤拿起松子糖道:“里面包的花生虽说小了点儿,送长辈不恭敬。但红枣小孩子,给她倒是合适。”
虽然没种过花生,但李满囤知道花生米以大颗粒的为好——出油多啊。似谢家送来的另一包糖里就用的这种大花生。
李满囤不认为谢家送礼会凑不足两包一样的花生糖。现谢家送的两包糖既然是一大一小,那么李满囤便私心以为这小颗粒的花生糖是送给红枣的。
这谢家不愧是读明理的官宦之家,李满囤一边把手里的糖递给红枣一边禁不住在心底赞叹,送人年礼连包花生糖都要给分个长幼有序。
红枣见她爹居然把松子糖当缺了料的花生糖分给自己,也是莞尔。不过,遇事当看破不说破。不然她与她爹解释松子也是件麻烦——高庄村的松树可不结松子。
“谢谢爹!”红枣笑逐颜开的接过松子糖。这世她可算是吃上松子了!
“这两包点心,再加一坛谢家送的酒,”李满囤拎着下剩的一包麻花和一包麻切叮嘱王氏道:“留着初二,我妹子来的时候,你悄悄给她,让她捎给我舅舅。”
李满囤有两个妹妹。不过能让他额外留点心的只有他同母的妹妹陈李氏,李桃花。
“对了,家里的细棉布,你也拿三匹给她。”
“一匹让她带给舅舅舅母,两匹给她做衣裳。”
“东西,你现就收拾出来。”
“到时,我领她来认门时,你好拿给她。”
腊月十五,余庄头除了鸡鸭,还送了36匹粗布过来。李满囤穿惯了颜色衣裳便把这粗布拉到城里跟布坊换了12匹各色细布和10匹颜色粗布。故而再加上先前添置的几匹布,现李满囤家里足有二十来匹布。
现住的卧房放不下这许多的布,故王氏早先将这些布匹都收到了两间空屋的衣橱里。现既然要送人,倒是早点拿出来放在手边的好。
耳听李满囤要给大姑子两匹细布,王氏心里不大得劲儿。王氏知道她大姑子桃花一向看不上她,她觉得她高攀了她哥不算,而且还不会生儿子,故而每年家来都不屑于跟她说话。
不过王氏也知道李满囤统共就这一个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妹。现李满囤既然开口要与他妹东西,她别说拦着了,只怕答应慢了,都能引起男人的不快。
王氏忍耐惯了。她当下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殷勤附和道:“咱舅和舅母都有了年岁,倒是穿黛蓝合适。”
“桃花还年轻,穿紫红一准好看。然后再加一匹石青,让她给妹夫和两个侄儿做衣裳。”
李满囤见王氏安排周到不觉点头笑道:“这些家务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红枣知道她娘和她大姑之间的矛盾。红枣曾听她大姑和她爹说小话时骂她娘是不下蛋的母鸡。而她娘也在背人处说她大姑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没资格管家里的事儿。
现在红枣瞧到她娘一副处处为她大姑打算的模样不觉暗笑:她娘也是蛮会演的。
虽然大姑对红枣不错,但在大姑因她娘没生儿子从而在背后挑拨她爹娘夫妻关系这件事上,红枣还是站她娘的。
故而红枣便决意帮她娘在送布这件事上给描补周全。
“爹、娘,”红枣天真问道:“前年大姑家来时就说过要给陈宝哥哥说亲。”
“结果去年大姑家来时说陈宝哥哥还没说上亲。”
“也不知今年大姑家的陈宝哥哥说上亲了没有?”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妹桃花的大儿子陈宝今年十二岁,比二房的贵雨还大一岁。
越穷的地方说亲越早。陈宝自十岁起就开始说亲。现都说三年了,李满囤禁不住暗自嘀咕:总不会今年还说不上吧!
如果陈宝说了亲,李满囤想:那么他作为舅舅便该有些表示。
李满囤正想着呢,王氏已开口道:“当家的。那我趁手再拿匹红布出来预备着吧!”
“若桃花家来时说陈宝订了亲,咱就拿大红布替了紫布,倒是便宜。”
“横竖石青这个色,桃花也能穿!”
因上次红枣说给弟弟做大红衣裳穿,故而这次李满囤进城换布足换了四匹大红细布。
所以现今的王氏已不再稀罕大红布。现她只稀罕印花布。
谢家送的四匹花布,王氏可舍不得给她大姑子用——她自己儿女的婚嫁都还要紧着用呢!
故而王氏便抢先开口提议给她大姑一匹大红布。
李满囤想着大红布匹是婚嫁必备,他妹子桃花给陈宝办事一准用得着,便也就罢了。
“至于杏花,”李满囤想了想方道:“家里,我上次进城买的点心,你随便拿两包给她。”
“家里的粗布,你也拿一匹给她。”
虽然感情有限,但杏花也是他妹妹,李满囤不能一点不顾。不过,顾,也顾得有限,面子情上的工夫,过得去就行。
把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安排好了,李满囤一家方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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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团圆饭
今天就是除夕,李满囤一早就去族里祠堂参加祭祀。
这次祭祀,与冬节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除了他爹李高地之外,念祝词的族长李丰收、他二伯李春山以及族里其他好几个族兄,也都每人一身绵羊皮大氅、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
可见,李满囤想,他爹李高地得了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后没少在族里显摆。不然,不会族里这些老人都人手一套。
除了羊皮帽子外,李满囤还看到族里不少人,比如李满仓、李满园、李满垅、李满坛这些平辈兄弟都和余庄头一样穿戴上了猪皮棉帽和猪皮鞋子。其他那些还没得帽子和靴子的人则都袖着手围着这些有帽子和靴子的人打听,帽子和靴子是买的还是自家制的?买,在哪里买?要多少钱?制,又怎么制?
不过今儿有了这帽子和鞋子的人,不管是羊皮的还是猪皮的,即便是冰天雪地去山头上坟,也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午饭依旧在老宅。这一天,王氏红枣都在长棉袍外穿了红色罩衣,头上,红枣带了红绒球不说,还戴了那顶红底牡丹花的红棉帽––王氏帽子做得大,可以完全罩住红枣的小双丫。王氏头上除了那三支银钗外,又加了红底印牡丹的包头布,整个人红得好似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饶是于氏早知道大房今非昔比,但见到这样的王氏,她还是一阵失神––这大房发家得太快,这才几天没见,王家的就添了足银首饰。
李满囤的李家粮店粉条生意火爆的消息,于氏也是听说了。但先前只是听说,现亲眼见到王氏的穿戴,于氏才认识到这所谓的火爆到底是多火爆––已经够大房置足银的头面首饰了。
大房的家私该是已和族长家看齐了吧?
于氏的眼睛只顾盯着银簪子了,竟就没留意到王氏那独一无二的包头布。
于氏心中嫉恨,脸上却丝毫不露。她告诉自己要耐心,先前她就是因为耐心不够,着急分家才吃了大亏。她现在得吃一堑,长一智,耐心等王氏肚子里的肉生出来再说。若是个女儿,不用说,她不必着急,若真是个儿子,呵,也得先能站住了再看!
郭氏到是看到了王氏的包头布和红枣帽子的与众不同,但她此前没见过印花布,便就只以为那黄牡丹是拿针在布上绣的。
郭氏心里羡慕,但却不似以往那样嫉恨。她有三个儿子呢。她男人李满仓和她说了,年后就要送贵雨和贵祥去城里学堂念。不拘哪个儿子,只要有资质,他就要供他们科举。将来贵吉也是一样,六岁就去城里学堂启蒙。
她有三个儿子要供,而且三个儿子还得娶媳妇。她可没闲钱似王氏这样讲究穿戴。她三个儿子,将来只要有一个能读出头——到那时,她还不是想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
比起衣裳、银饰,钱氏依旧更羡慕王氏家的井和她光洁的手脸。这个冬天,钱氏可是糟了大罪。怀着身子,钱氏每天还得在西北风呼啸中搁村里公井排队等水洗米洗衣。
细水河上了冻。下河洗衣得先拿洗衣棒把冰给砸开。且河水还冰得人骨头都疼。
井水倒是暖,但打水的人也多。一个村近两百户人家,有井的还不到十家。其他没井的人家用水可不都指着这口公井吗?
隔壁的族长家倒是有井。但她进门十来年从来没有去打过水。现突兀地上人家门上去洗衣,没准衣裳没洗成还要糟人议论。
经过八月节送布事件后,钱氏总算知晓名节的厉害——先前跟她极好的贵林媳妇陆氏现见到她都是礼节性的点点头叫一声“婶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族长家不能去,钱氏又想去大房家。钱氏想她大嫂王氏其实并不是个狠人。她只要好好哀求几句,王氏一准许她进去洗衣。
大房家虽住得远,但比起排队干等也不算啥。
结果没想到,钱氏去大房家几次都是铁将军把门。
族长和大房家的井用不上,而村里其他人家的井又不能用——钱氏作为妇道可不能无故去外男家。
最后,钱氏实在冻得没办法了,便就在家铲雪烧水洗衣––李满园自己怕冷,烧炕的劈柴倒是管够。
钱氏这番作为被于氏看到,自是被堵门骂败家。对此,钱氏也是豁出去了。她虽不敢和婆婆对骂,但对她的话却是东耳进,西耳出——她继续自己干自己的。钱氏决意她宁可被于氏骂死在自家暖和的炕上,也绝不愿被冻死在村里的井边。
如此吵闹几天,李高地终发了话。他让李满园和他哥李满仓一样早晚各担两担水家用,家里方算是复了安静。
钱氏不知道开春雪化后,李满园会不会故态复萌,然后一天又只挑一担水?她是不是又得再去公井等水?而那时候,她就要生了,那她这个月子要怎么做?
一样都是怀孕,凭啥大房的嫂子王氏跟前有人服侍,而她却连水不够用?
想到城里新买的宅子,钱氏想开年就住城里去。她男人李满园说城里有帮佣,一个月只要出五百钱,就能包了家里的所有活计。到时候她也尝尝人上人的滋味儿。
李玉凤除夕依旧没有穿上长棉袍。她穿的是冬节的那件家染的蓝色粗布罩衣。她娘郭氏告诉她家里钱都城里买房用了,没余钱给她买棉袍做新衣了。
李高地进城看房那次,也带了李玉凤去。这是李玉凤第一次进城。
这一次,李玉凤看到了码头、商铺、城墙、县衙、街道以及骑马坐轿、各色各样的人。
李玉凤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城的城,是这样一个比高庄村更大更好的世界。
她娘郭氏说了,明年卖枸杞的钱就攒着留着城里买铺子,然后出租铺子赚租金。等哪天铺子的租金够一家生活了,就全家搬城里宅子里去住。
比起棉袍子,李玉凤更想进城去住。不说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只“城里姑娘”这四个字就叫她这个“村里的丫头”无限向往。
李玉凤相信等她家搬进了城,她自然就和城里姑娘一样有棉袍子了。
李贵雨的目光也自王氏的腹部扫过,虽然那里还是平平,李贵雨却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明年,他伯母若真生了个男孩,那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李家三房的长房嫡孙,而他这个三房长孙搁祠堂祭祖时候的位置都得跟着往后挪一个。
往后他若再想越过这个孩子,便就只有读、科举这条路––只有有了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童生,也足够他光宗耀祖,从而在族里的地位都会变得超然。到时他可以凭借功名在族里祭祀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辈儿的最前头。
据说,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就不是长房。他以及他这房的子孙能做谢氏一族的族长就是靠的功名。
为了年后去城里念,这几天李贵雨都在温和练字。他决意替他爹、他奶和他们二房争口气。
李高地也留意到王氏的银饰。不过他往常进城,原就见多了城里女人这样的装扮。现他儿子李满囤在城里开铺子,家里的媳妇孩子照城里人打扮,还不是应该?
何况发了财的李满囤并没忘了孝敬自己,冬节的羊皮大氅,腊月里送来的羊皮靴子和羊皮帽,还有前两天送的粉皮。
看今儿李满囤手里又提的篮子,李高地立刻扬声问道:“满囤啊,这你又提得啥?”
“爹,”李满囤放下篮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前几天,谢家大爷送了我些酒和糖果点心。”
“我拿些来与您尝尝。”
“城里谢家?”李高地惊了:“他家的大爷?”
“是啊,我那庄子,就是谢家大爷送的。”
“谢家大爷,极和气的一个人。这次过年,又送了我许多东西。”
“爹,这酒,我带了一坛给你。”
“这两包点心糖果也是。”
“对了,这十个腌咸蛋,是王家的做的,我今儿带了来,也算给家里加个菜。”
论理今儿这顿午饭,王氏作为长媳原该是来老宅帮忙的。但老宅的人既然不提,李满囤也乐得装不知道。然后吃饭时随便给加个菜就算了。这样族人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李高地听说是谢家大爷送的酒,立时就让于氏开了封。结果酒刚倒进碗里,他瞧见那酒的颜色,橙亮透清,却又不让倒了。
端起碗,李高地不过尝了一口,便又让于氏给三个儿子都倒一点尝尝,下剩的依旧收起来,留着正月初二待女婿和初五请客待亲戚用。
于氏给三个儿子一人只倒了三口酒的分量然后就收了酒坛子。
谢家送的酒,于氏不喝也能知道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要留着年下走亲戚时撑台面用了。
李满囤瞧于氏倒自己送来的酒,也是给自己的最少,李满仓其次,李满园最多,也是服气––不管他送多少东西,她后娘这辈子都不会舍得给他吃用。
李满囤尝了一口谢大爷送的酒,入口便觉香醇厚实,远非他在四海楼买的100文一坛五斤的水酒所能比。
无师自通的,李满囤便认定这才是好酒。
“爹,”李满囤问李高地:“送酒的管家说这酒叫黄酒。”
“爹,你知道这酒吗?”
李高地摇头:“咱们庄户人家,平常哪里喝得起酒?”
“即便逢年过节,喝上两口也有限。”
“不过,这黄酒肯定是好酒。”
“竟没一点苦味!”
一起尝了酒,李高地又瞧了点心和糖果。眼见点心都是蝴蝶形状,上面还撒了晶透的白糖糖粒,李高地便就知道这点心贵重,非一般市卖的桃酥可比。
眼瞅见是城里点心铺都没有的新奇物什,李高地便以马上吃饭为由让于氏把蝴蝶酥和花生糖都收了起来。
李满园看着于氏收点心,心底盘算如何跟他娘讨要。
他儿子李贵富虽然也馋,但近来见多了他娘的眼泪倒是长进不少,当下只拉着自己的妹妹李金凤然后强硬地让她扭过头来看自己。
李玉凤也在一旁看着于氏把两样点心收进柜子,心中失望——这稀罕点心眼瞅着是没她的份儿了。她奶私下分点心一向是只给男孙。
李贵雨瞧见李玉凤盯着点心包的饥渴眼神,心里暗恨妹子不够争气。
若玉凤知道好歹,李贵雨暗想:这时候自当在厨房给娘帮忙才是。现却跟根柱子似的杵在这儿等吃点心,没得叫大房的人笑话。
推推李玉凤的胳膊,李贵雨提醒道:“大妹,你把咸鸭蛋给娘送过去。”
年前鸭蛋涨价的消息,郭氏也听说了。据说,鸭蛋涨价的根源就是咸鸭蛋。
城里酱菜铺子里拿盐腌过的咸鸭蛋一只就卖五文钱––别嫌贵,这还是便宜的。同样的鸭蛋,在四海楼,一个切成六瓣,装进白瓷碟,就是十五文一碟。
看着大房拿来的十个咸鸭蛋,郭氏想了想,收起了七个,只留了三个给今天吃。
干老了活的郭氏,按住鸭蛋,拿刀比划了两下,就知道得竖切。不过,在一刀切下的瞬间,郭氏看到蛋壳上溢出的黄色液体,还是唬了一跳––她切了个生蛋?
下意识地缩回手,郭氏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汁液,却到一股油味。
透过刀缝仔细看,鸭蛋蛋白却是凝固实的。郭氏禁不住怀疑:难道是没煮熟?
摇摇头,郭氏顺着刀缝补了一菜刀,蛋立刻分成两半,于是郭氏瞧到了两个似天上日头一样红火出油的蛋黄。
不怪这蛋能卖五文,郭氏心说:这鸭蛋原就较鸡蛋个大,经腌制后,蛋黄又有这个色面,装碟做菜确是一等一的体面。
三个蛋十八瓣,郭氏一碟装了八瓣,一碟装了十瓣。十瓣的给男桌,八瓣的给女桌。
收起来的七个蛋,郭氏今儿可舍不得吃,她得留着正月初二招待回娘家的大姑小姑以及初五招待亲戚用。
为了今儿这顿午饭,郭氏也是下了工夫,她准备了腊肉、猪耳朵、粉皮、红烧肉、红烧鱼、白切羊肉、同心财余、羊汤这八个菜,然后又包了羊肉白菜和猪肉白菜两种馅儿的饺子,现又加了一碟咸鸭蛋,正好凑了个四冷四热一汤两点心的齐整席面儿。
李高地家这顿团圆饭吃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一来,李高地的三个儿子,三房人,今年家家都赚了钱,家家都在城里置了房,李高地心里高兴,三个儿子的日子都过起来了;二来,三房人都有自己明年的打算和希望,大房,不用说,就等着生儿子了,二房,则是希望明年供孩子进城念,就是三房,也是希望明年也搬出去住,自己当家做主,想买人的买人,想打井的打井;三来,今儿过年啊。谁会在过年时想烦心事,然后从年尾愁到年头?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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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不速之客
午饭后,李满囤一家从老宅告辞出来慢慢地往家走。临近家门的时候,红枣瞧到家门口停了一辆从未见过的马车。
马,这年头可是稀罕物。红枣见那两匹拉车的枣红马,虽不及前世电视上奥运马术比赛骑手们的马神骏,但较她在动物园花五十块就能骑着跑一圈的马则是精神太多。
李满囤认识的人中,能坐上马车的只有一个––果不其然,马车后绕出三个人中,当中的一个,正是谢家大爷谢子安。
谢子安的左手边有个和李贵雨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右侧身后则立着谢福。
谢子安和那个男孩子都裹着长及脚面的皮毛披风。黑色披风上的风毛长有两寸,即便现在风中凌乱着也凌乱得富贵奢华。
谢子安已经在门前立了一刻。他因见谢福迟迟叫不开门,便知家中没人。真叹来的不巧呢,可巧李满囤家来了。
谢子安对此自是心生欢喜。他觉得他们谢家和李家缘分不浅。
旁边立着的谢福看到迎面走来穿着羊皮大氅的李满囤则是一皱眉。
谢福作为管家,刚给府中所有下仆发了年例。其中,府里几个专跟爷们出行的马车夫作为府里的颜面担当都给发了族新的羊皮大氅。
转脸瞧见今儿车夫徐宁的衣裳,谢福急得额角青筋直跳——真是怕啥来啥!徐宁今儿穿的大氅和他家大爷的访客完全一模一样不说,连头上的帽子和脚上的靴子都是如出一辙。
想着一会儿两下里碰面的尴尬,谢福一把拧住徐宁的手腕低声喝道:“你,赶紧的上车藏着,别出声。”
徐宁不知就里,但他素畏谢福,当下竟是一声不出藏进了马车车厢。
故而李满囤一家竟无人知道谢子安还有个车夫同行。
谢子安先没留意到车夫的衣裳问题,等留意到时谢福都已处理好了,故而他便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恍若不觉,心里则是咯噔一下。
雉水县城小闲人多,一点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都能当笑话讲好几年。
他和李满囤家若真结了亲,就少不得被人议论。当然,他谢子安是不怕人议论的,但他的儿子谢尚呢?谢尚能接受一个泥腿子做岳父?然后在岳父被人当成车夫时能坦然面对,而不是心生怨怼?
谢子安想起他爷当年高中后也是嫌弃他奶出身低微不似京里的闺秀进退得宜从而以孝敬父母的名号将他奶和他爹留在谢家村,而他自己则在外面纳了一个又一个,前后五房妾室不算还生了十二个庶子。
他奶的爹还是他爷的塾师呢。可那又咋样?他爷想嫌弃时就是嫌弃。
后来他爷年纪大了倒是知道了后悔。但后悔也晚了。他十二个庶子都不成器。反倒是被他早年丢弃的长子在他奶的教导下中了举人。
自古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妾们以色娱人又哪里有德行能教导好儿子?
只可惜他爹天分有限且早年没有名师教导,这辈子于科举一道成就有限。
若当年他爷能早些知道他奶的好处,好好养育他爹,他们谢家也绝不是现今的光景。
所以谢子安虽然觉得红枣命好,但也不愿红枣的出身成为儿子的心结。
这事儿,谢子安暗想:不能急,得徐徐图之。
谢尚见到谢福的动作自也是心中好奇。他知谢福此举必有用意,故而他只是转着眼珠瞧着,脸上神色却是纹丝不动。
谢子安和谢福,红枣先前都见过。倒是这男孩子,红枣却是头一次见。她当下便打量起来。
男孩的脸和谢子安一个模子,所以,红枣一眼就瞧出这孩子十之八九,就是谢子安的儿子。
没想到,红枣想,这谢子安人看着年轻,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果然,还是这富贵人家保养得宜––这年头,可没有玻尿酸,肉毒素杆菌之类的医美,谢家大爷几可算是个真正的纯天然、不老帅哥。
李满囤瞧到谢子安也有些蒙。不是明天才拜年吗?今儿谢家大爷来干啥?
被谢子安年下送了两次礼,李满囤下意识地觉得自家和谢子安有了来往,过年得相互拜年。
谢子安一点没不速之客的自觉。当下两下里碰面,他便反客为主抢先抱拳道:“李兄,别来无恙!”
既来之,则安之。谢子安刚刚虽有一刻的迟疑,觉得自己来得鲁莽,但真的碰了面又复了其一贯的洒脱。
李兄!李满囤被地上的冰雪滑一踉跄––他啥时候和谢家大爷兄弟相称了?
“李兄小心了!”谢子安上前扶住李满囤,一脸把臂言欢地笑模样:“老话都说人杰地灵。”
“我早就想来拜访李兄,顺带瞧瞧李兄的家是怎样一个风水宝地,才能出李兄这样的人才!”
“可巧,今儿我在对面的谢家村祭祖。”
“午饭后回城,经过高庄村村口,我临时起意便即就不请自来了!”
“还请李兄恕罪!”
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满囤面对谢子安这种自来熟,除了老实地打开门锁,请人进屋,还能怎样。
谢子安则拉过一进屋就东张西望的儿子,与李满囤笑道:“李兄、李家嫂子,这是犬子,谢尚。”
“这孩子过年就十一了,却还是皮得很!”
调皮的谢尚人前极给他爹谢子安面子。
眼下他虽见李满囤衣着与他家车夫无二,家里的宅子也是低矮窄仄,但他依旧恭敬抱拳道:“谢尚见过伯父、伯母!”
十岁的谢尚嘴甜起来和他爹谢子安一脉相承,与李满囤招呼竟是连姓都省了。
红枣闻言瞅了谢尚一眼,心说她没猜错,这两人果是父子。
谢尚抬头撞见红枣的目光,习性使然,立刻对红枣扮了个极吓人的鬼脸––黑眼珠上翻,眼眶里只留下青色的眼白,嘴巴长大,舌头伸出下耷,活脱一个吊死鬼模样。
前世喜欢逛乐园,而逛乐园必逛鬼屋的红枣能怕个小孩子的鬼脸吗?红枣当即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着行走的的表情包呢!一时间,笑点有点低。
许是生活困苦的缘故,高庄村大都数人日常神情麻木少有表情。
近来高庄村人倒是富了,连带的脸上的笑也多了。但他们的表情肌却进化缓慢,表达不出他们内心的喜悦。故而让红枣今儿才看到一个和前世一样的调皮孩子挖空心思做出来的鬼脸。
谢尚黑眼珠回到眼眶。他正想欣赏红枣惊吓的表情呢,结果却听到女孩子的噗嗤笑声,然后便瞧到原该被他吓唬哭的小丫头正笑瞪双目看着自己,其眉眼间的期待,与城隍庙戏台外围观的乡巴佬们让戏班子里的红角再加一折戏时,一般无二。
第一次,谢尚觉得自己的行径有点蠢。
李满囤没看到谢尚的鬼脸,却听到红枣的笑,脸上便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家闺女有些失礼。
李满囤不愿红枣为任何人看低,即便谢家大爷也不行。
虽然现世的礼教对女子言行要求极严,不许女子随意在外男前嬉笑,且谢子安为人也极不随和。但因近来谢子安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哄骗李满囤把闺女红枣给他们家做童养媳,内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的把红枣当做了自己人。故而谢子安一时间竟没觉得刚红枣的一声笑有何不妥。
谢子安不过瞄了谢尚一眼,瞄到谢尚脸上吃瘪的表情,便就知道自家往常无往不利的小魔王刚刚踢到了铁板。
果然,谢子安心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红枣这丫头确是降得住他儿子。
八字和合,没错的!
因为来的是贵客,故而王氏一进屋就忙着通炉子和拿茶吊子烧水。
茶吊子注满水搁上炉子后,王氏禁不住在心底盘算:家里现有的几包茶叶都是谢家给送的,现还都搁在堂屋的橱柜里。
眼下谢家来了人,且人又都在堂屋。此时如果直接开柜拆谢家的茶叶泡茶,似乎有些难看啊。
王氏很想了一刻,便把红枣每次吃桔子后放在廊下筛子里晒的桔子皮拿水冲了冲丢进茶壶,然后等炉子上的水烧开后冲泡。
冲好开水,王氏觉得单只桔子皮泡茶不够隆重,便又额外给茶壶里加了一勺白糖,方才盖上茶壶盖,包上茶捂子送上了桌。
李满囤见有了茶便抢先与谢子安、谢尚各倒了一碗,然后又与自己倒了。方才说道:“请喝茶!”
谢子安这个人,平素虽然非常龟毛,但他现决意与李满囤交好,便就假装不嫌弃李满囤家的茶碗粗鄙。于是他端起茶杯放在抿得紧紧的嘴边润了一下唇。
李满囤粗人,哪能知道谢子安这类富贵公子中的洁癖在面子场上的功夫?他只以为谢子安已喝了茶,便就自端了茶碗放心地一饮而尽。放下茶碗,李满囤又抓起茶壶来就要给谢子安斟茶。
谢子安赶紧端碗干笑道:“我还有,李兄只管自便!”
红枣立旁边瞧着谢子安敷衍她爹李满囤,偏她爹还一无所觉,心里笑得直打跌。
红枣不知道谢子安这位官家子弟为啥要来她家跟她爹献殷勤,那个皮蛋,她爹不是都答应福管家先不卖了吗?难道说,这位谢大爷还是不放心,所以跑她家能屈能伸来了?
谢尚倒底年岁还小,还没染上谢子安全部的龟毛。他瞧着这手里的茶杯虽是灰黑粗瓷,但碗里的茶汤青黄透彻,和他爹自京城带回来的龙井泡出来的水,也大差不差。正好他饭后还没喝茶,当下确是感觉口渴,于是他便就端起碗喝了一口,结果却喝到一口柑橘的清香。
一众水果中,谢尚最喜欢吃桔子了。桔子好吃不说,剥完桔子后手上留有一股香香的桔子味。此外桔子皮还可以欺负人。
谢尚每次吃完桔子后就喜欢捏着桔子皮走到别的孩子身后,然后猛地一捏桔子皮把桔子皮的酸汁挤射到对方的眼睛里——不出意外对方一定会被桔子皮的酸汁涩得哇哇大哭,而他的手上的桔子味却是更浓了。
谢尚茶一入口便就扬起了眉––这茶水不止香而且甜,根本就是他的喜好。
没迟疑的,谢尚一仰脖就喝光了一杯水。
喝完了水的谢尚,也不必李满囤礼让,便提了茶壶自斟了一杯。
与李满囤闲话的谢子安留意到儿子的动作,心说这孩子平时嘴巴刁得狠,难道这茶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黄金酱和咸鸭蛋的前车之鉴,谢子安终于克服了个人洁癖好奇地尝了一口碗里的茶,然后立也尽了杯里的茶。
谢子安父子不止长相相似,口味也是一样的,都是嗜甜喜香爱荤腥。
李满囤看谢子安手里的茶碗空了,便立刻拿起了茶壶给谢子安斟茶。
这一次,谢子安没再拒绝李满囤的好意。
“李兄,”谢子安拿着茶杯,瞧着茶水问:“你家这是什么茶,竟有股柑橘的香味?”
李满囤哈哈笑道:“我们庄户人家能有什么好茶?”
“不过是白水里搁点桔子皮,借点桔子香罢了。”
谢子安知道陈皮,知道陈皮为桔皮晒干放置一年后所制。谢子安第一次知道鲜桔皮还能泡茶,而且茶水清香扑鼻,味道更甚一般花茶。
谢子安当即便赞了几句巧思,然后就同谢尚告辞回去了––本来他就是来瞧一眼李满囤的家常,然后顺带让李满囤看看他儿子谢尚的出众人,以便后续议亲。
何况今儿还是除夕,没得在别人家久待的道理。
目送李满囤送走谢家马车,然后又关了院门回屋,王氏方才问道:“这就是谢家大爷?”
李满囤点头:“可不是。”
“他人原是极和气的。”
“你看,他来咱们家,一点也不嫌弃咱家的桔皮水!”
“还喝了好几杯!”
红枣心说:爹哎!这谢大爷是不嫌弃咱家的桔皮水,他只是嫌弃咱家的杯子而已。
王氏听了也是连声赞叹:“可不是。他家的小公子也好。”
王氏没好意思说谢家大爷这么尊贵的人竟然极客气的称呼她“李家嫂子”,便就拿人家儿子说事。
“人长得俊俏不说,也不嫌弃咱们庄户人。”
“张口就管你叫伯父,管我叫伯母!”
王氏嘴上虽没说李满囤的几个侄子侄女从不招呼她的不是,但心里却是愈加不喜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孩子––还是她家红枣天性好,见人也是和这谢家公子一样,未语就带三分笑,见面问候十足情。
比起李满囤,王氏作为一个女儿吹,也是不遑多让。
李满囤闻言也是心中舒坦,笑道:“要不怎么说是香门第呢?”
“人家打小就进学堂学圣人之言。”
“哪是我们庄户人家能比的?”
“我先就想着,你这胎若真是儿子。咱也打小就搁城里长着。”
“到了岁数就进私塾读。”
“将来不说怎样,起码比你我要强些。”
就那谢尚做鬼脸的熟练度,红枣在心里摇头,一准儿是个熊孩子。显然的,她爹娘为谢尚的甜嘴迷了心窍,瞧不出这是个画皮。
不过,能进城住是好事,她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们误会着吧。谢尚到底如何,横竖不关自家的事。
坐上马车的谢尚也在问谢子安:“爹,你咋会认识这个李伯父?还跟他这样客气?”
“嗯?”谢子安原来歪在车内大靠枕上闭目养神,当下随口嗯道:“我和他做过几次生意。”
“做生意?”谢尚奇道:“爹,刚那人不是车夫吗?”
“您跟一个车夫做什么生意啊?”
“车夫?”谢子安回想了一下李满囤的衣着,也是禁不住笑道:“他倒不是车夫。”
“不是车夫怎么穿车夫的衣裳?”谢尚愈加好奇了。
谢子安也奇怪着呢。李满囤没得庄子前就舍得给他闺女买绣坊的衣裳穿。而得了庄子后李满囤买宅子买铺子,日子更是过得红火。
按理说李满囤过年不该是找城里裁缝做两件员外袍子穿吗?他咋就穿成一个车夫呢?
谢子安抓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其中缘由,当下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他是个庄户和他卖我黄金酱。”
“哦!”谢尚恍然大悟道:“就他家得了咱家的庄子,是吧!”
“嗯!”
谢尚搁心里把相关的事过了一遍,然后方道:“他家虽然家境一般。不过,他家倒确是会吃。”
“他家的桔子皮茶,可真好喝。”
“就是不知道他家除了这个,还有啥新鲜吃食?”
闻言谢子安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谢尚玩笑道:“想知道?”
“嗯!”谢尚点头。
“那你留他家过年好了。他家过年一准有好吃的!”
“算了吧!”一听说要留下,谢尚赶紧摇手:“他家房子那么小。”
“也没个使唤人。”
“连烧个水都要主母来干。”
“我可住不惯!”
谢子安想了一刻方问道:“尚儿,过了年,你就十一了。”
“昨儿你娘还和我说你的婚事。”
“对此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爹,”谢尚漫不经心道:“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爹娘做主。”
“你和娘挑个你们合意的就好!”
谢尚虽然只十岁,但也知道娶妻娶贤。他谢家家大业大,族里不知多少人对他和他爹虎视眈眈,他的妻子得是个跟他娘一样镇得住,能持家的人。
他爹跟他娘当初就是他爷爷做的主,他自然也该是长辈做主。难道他爹还能坑他不成?
“真让我做主?”谢子安半真半假说道:“那我就替你娶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如何?嗯,比如你今儿看到的这个红枣。”
“那个小丫头叫红枣?”谢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不假思索地点头道:“行啊!”
“她胆子大,不怕我吓唬她的鬼脸。能陪我玩。”
“就为她胆子大,你就能心甘情愿管她爹,嗯,那个穿得像车夫一样的李伯父叫岳丈?”谢子安觉得他儿子还是个孩子压根不明白嫁娶的意义。
“这有啥不甘心的?”谢尚觉得他爹问得奇怪,反问他爹道:“天底下皇帝最大了吧?”
“可皇帝娶了皇后后,还不是要叫皇后她爹国丈?”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谢子安竟是无言以对。
谢子安思了一刻,忽而问道:“咱们说闲话,你扯皇上和皇后干啥?”
这下轮到谢尚愣住了。他想了好一刻才道:“可能是这两天看《包公案》的缘故吧。”
“《包公案》开篇第一回就讲‘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后,立庞氏为皇后,封皇后父亲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
很好,回答很谢尚。谢子安默了,谢尚却来了兴致。
“爹,”谢尚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先前只听说过母以子贵,夫荣妻贵。”
“现我看了这本《包公案》后才知道实践还有父因女荣。”
“可见这世间不管男女,只要有本事就能荣耀父母。”
年少的谢尚不知道世间其实还有妻贵夫荣。
眼见儿子虽然调皮,但心地明白,谢子安颇觉欣慰,当下他看谢尚,真是越看越满意了。
谢福坐在车辕上,听到谢子安父子的话,下意识地看向车夫徐宁,直看得徐宁大气都不敢出,方才移开了视线。
谢家少奶奶,谢福想,这个位置,巴望得人太多,他得替他家大爷把好风才行。不过,刚他家大爷说的给大少爷娶那个红枣是真话还是玩笑话?是玩笑话,一定是玩笑话吧!
车夫徐宁今个受到两个极大的惊吓,一个是他竟然穿了和他家大爷访客一样的衣裳,另一个就是关于这个访客有可能成为他家大少爷岳丈的消息。当天回家,徐宁就以这件衣服外面落了鸟屎为由让他媳妇连夜赶工把皮子外面的罩布换成了深蓝色。
第二天谢福见到后虽然啥都没说,但往后倒是让他专给大爷赶车了。至此,徐宁也算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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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除夕
冬天,天黑得极快。眼见天光已擦黑,李满囤便早早地点燃了堂屋几案上新买的一对黄铜油灯。
油灯里的油也是也是城里新打的灯油。这城里的灯油点灯不止亮,而且烟少。当然灯油的价钱也好,是一般点灯用的棉籽油的两倍,一升得要40文。
点好灯,李满囤又借灯头的火焰点燃了一对红烛。待李满囤把一对红烛分插进前廊下的一对红灯笼后,李满囤家的院子立刻充满了红彤彤的光彩,喜气洋洋起来。
李满囤想着今儿是过年。于是他也不管王氏和红枣两个人都还在厨房准备晚饭呢,就把东西两个卧房炕桌上的灯都点亮了。
看着亮堂堂的正房和前廊,李满囤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现在的日子就和这宅子一样,充满了光明。
除夕的晚饭除了王氏照搬族里祭祀用的红烧肉、红烧鱼、豆腐、白菜四样定例菜外,还有王氏的三板斧––同心财余、烩粉条和咸鸭蛋,以及一个王氏心中盖戳认定节日必备的白菜羊肉饺子,整凑足了八样菜色。
年夜饭的菜色虽然不算多,对于三个人的小家来说却是尽够了。一会吃完晚饭,王氏洗碗刷锅收拾厨房。李满囤则下了一趟地窖,然后搬上来一筐桔子和苹果。
李满囤挑最红的苹果和最黄的桔子各五个分装进两个新买的白瓷贡盘里摆到几案上香炉的前方。
为了取事事如意的寓意,李满囤打开橱柜拿出里面从城里买来的云片糕和酥糖来又装了两个贡盘。
如此,今晚接灶的四个供盘就准备好了。
王氏收拾好碗筷,然后又搁灶里煨了满满一锅红枣。
高庄村风俗,正月家里来客都得上一碗枣子茶。似去年过年,李高地家整煮了两锅枣子,才刚刚够了上门拜年人的吃喝。
王氏寻思着李满囤辈分比她公公李高地低一辈。她准备一锅枣子,许就能够了。
煮好枣子,王氏又把厨房的菜刀、剪刀、刨子之类的刀具全收进库房的粮缸里,以免自己开年误用了,兆头不好。
收拾好这些,王氏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后方进堂屋唤了红枣来洗头、洗手、洗脚,然后又把衬里的内衣全换了。
不要问红枣为啥不洗澡。高庄村的风俗,从冬至开始数九,一直到数九的最后一天前,九九八十一天减一天,整整八十天,高庄村家家都不洗澡。
刚开始知道八十天不能洗澡,红枣也是崩溃的。
起初不过十天没洗澡红枣就觉得她浑身都痒。红枣下意识用手去痒痒处挠,结果身上挠过的地方就能似下雪一样往外飘碎皮屑。
眼见不能挠,红枣就改用手去蹭,于是没一会儿就蹭下一个黑泥丸子来。
不能挠也不能蹭。红枣痒得没法就只能去找她娘王氏。红枣让王氏打盆热水给她擦一擦。
至于洗澡,颇识时务的红枣完全不敢想。她爷奶过日子节省—一年到头除了清九那天,其他日子不管啥天气,家里这许多人夜晚洗漱,除了躺罐里的水外就只给烧两锅热水共用。
家里人想洗澡就只能靠太阳能——把水搁日头下晒热后洗。
夏天太阳好,水确是能晒得温热,但冬天,水搁外面一会儿就会结冰。故而李家三房冬天没人洗澡。其他高庄村人家也是。
热水在厨房,而红枣娘却没有厨房活计。故而每次等她爷奶、二房、三房这些大人孩子洗漱好了,留给她家一房人的热水基本就剩个锅底了。
红枣不想她爹娘省水给她用就只能自力更生。
红枣想法很简单,烧水得有火。家里能生火的地方,除了厨房的灶,就是炕。而她跟她爹娘住的房里就有炕。
通过仔细观察,红枣发现烧炕时,只要把木材往炕洞里面多塞一点儿,那么炕洞口两侧靠外就各有一块没火的地方。
估量了一下地方的大小,红枣去厨房寻了一个豁了口的旧碗。红枣把碗洗干净后装上水,塞到炕洞一侧没火的地方放着。如此一刻钟后碗里的水就能变热,可以用来洗漱了。
拿炕烧水的方法倒是可行,只是碗太小,一次能温的水有限。于是红枣又在家里厨房重新寻摸了个两个钵头来。
钵头是家里年下存菜用的,数目极多,且平时根本用不上。故而红枣随手拿了两个来用也无人发现。
自从有了这两个钵头,红枣一家的洗漱用水问题可算是解决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洗衣服用水的问题。
洗衣不同洗漱,不只需要热水,还需要大量的凉水。
红枣舍不得她娘搁冰天雪地里洗衣,也舍不得她爹进城打短工回来后还要为洗衣多挑水,故而她只能尽力减少自己在冬天换衣服的次数。
如此减啊减的,红枣也就渐渐习惯了高庄村冬季不洗澡少换衣的风俗。
习惯是如此的可怕。以致红枣今年搬了新家,有了热水随便用,澡随便洗的条件后也没有想到冬季还有洗澡这回事儿。
现听到王氏叫她洗头,红枣才恍惚发现,她在个人卫生习惯洗澡这个方面似乎已经被高庄村给同化了。
怎么会这样?红枣一边洗头一边无声的问自己:现在的她怎么会如此邋遢?此外除了洗澡,是不是还有其他前世的好习性已被她遗忘,而她却还没有发现?
一时间红枣有些沮丧。
收拾完红枣,王氏又收拾李满囤的换洗,然后又给自己收拾。等把一切都料理好,王氏拿干布包了湿发后就抱着一盆衣裳坐到堂屋近门处清洗。
红枣自洗了头后就贴着堂屋火墙坐着,以便头发能尽快干透。
李满囤洗了头后也和红枣坐到一处。
空坐无趣,李满囤从柜里拿了一包瓜子给红枣。红枣兴致低落本不想吃,但因想着今儿是过年,便就拆了纸包,间或的剥一个两个。
等王氏洗好衣裳,李满囤的头发也吹干了。李满囤瞧着前廊四口缸中有一口缸的水只剩了一半,便又去井上担了一担水回来,把廊下和厨房的缸都补满。这样明天,大年初一,他就不用挑水了。他可以好好地歇一天了。
风俗里正月初一到初五,都不能在日头下晾晒衣物,以免污了日光。故而王氏将洗好的衣服都晾在厨房旁空关着的库房里。
晾好衣服,灶上煨着的一锅枣子也到了火候。王氏把枣子盛进小缸,下剩的则拿小铜锅装了,端进堂屋——这样赶交时的时候添了红糖后再拿炉子热了,立就能喝。
新年头一碗喝甜枣汤,寓意一年都红红火火(果果),甜甜蜜蜜。
这也是高庄村的风俗。
煮好红枣茶,又给茶捂子换了桔皮泡的新茶,王氏终于做好了她这年的所有活计——她现可以坐下来,剥两个瓜子,松散一刻了。
李满囤注满水缸后,又给炕洞添足了够烧一夜的劈柴后方才关了堂屋的后门。他现也可以坐下来和王氏一起守岁了。
没有春晚,没有朋友圈的大年夜是无聊的。红枣原就心大。先前想心事还好,等她爹娘得闲坐下来说族人的闲话后,她一旁听得无趣便就眼皮打架趴桌上睡着了。
李满囤一旁瞧见也舍不得叫醒她。他把红枣抱进了卧房,然后又给脱了外衣以便让她好好睡觉。
守岁讲究的是团圆。故而在红枣熟睡后李满囤和王氏便将守岁说话的地方由堂屋换坐到红枣房里的炕上。
王氏近来没有出门,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的事儿,而李满囤一个腊月都忙着庄子和铺子的琐事,故而于族里的人事知道的也有限。于是两人说了没一刻便就说完了族里其他人家的事。
分家过程中李高地的作为实在伤透了李满囤和王氏夫妻两个的心。
虽然李高地是长辈,不管分家怎么做,作为儿子和儿媳,李满囤和王氏都只能受着不能批评,不然就是不孝。
但对于李满仓和李满园,这两个弟弟坦然受了他们长房的宅地,却是成了扎在李满囤和王氏夫妻俩心口的刺——夫妻俩实在无法再将他们视作兄弟,甚至王氏心里连几个侄子都不想认了。年下,李满囤送几个侄子鸡鸭,王氏其实内心是极不愿意的。
自家就有铺子,王氏心说:家里吃不完的鸡鸭完全可以放在铺子里换钱。又何必便宜那几个见了她连招呼都不打的白眼狼呢?
不过王氏也知道人言可畏,自家和二房、三房一点不来往,也不可能。所幸男人心里还算有数,只给了一只鸡一只鸭,并未再给别的东西。
不然,若男人待二房和三房跟大姑子桃花一样,也给整匹的细棉布做衣裳,她一准得气死。
今儿过年,王氏实在不想提二房和三房的人事。
王氏虽也不喜她大姑桃花,但桃花每趟家来都没少落她婆婆于氏面子,故而王氏不喜归不喜,但内心里对她这个敢和她婆婆叫板的大姑子却是服气的——她是不敢和婆婆高声,但能有机会看婆婆吃瘪她也是不会放过的。如果不是这次要破费好几匹细布的话,她原是愿意李桃花家来的。
李满囤虽然和两个弟弟都离了心,但他对几个侄子,特别是二房的李金吉还是有些感情的。打小他没少抱过他们,甚至还动过过继他们中一个的心思。
何况王氏现也有了身孕。若他这次真得了儿子,他希望他儿子能和族兄间有些来往。这样,即便将来遇上了事儿,也不至于似他一样,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独木难支的苦,他受够了。
上次李满囤去老宅送鸭子时,他爹李高地跟他说了贵雨的事,说已经托了媒人,年后可能就有消息。
当时李满囤听了消息嘴上只说是好事,心里则暗暗合计:他几个侄子侄女现都大了,眼见都要谈婚论嫁。他作为大伯,多少都要出点分子。但到底出多少,还有怎么出,都得有个章程。毕竟二房有三子一女,而三房也将有第三个孩子,他一碗水可得端平了,不然不仅是白花钱,还会落埋怨。
不过今儿过年,倒是不宜说花钱项,他得多想着剩钱的事。
想了一刻,李满囤终于找到了一桩极适合现在干的事。
“难得现在得闲,”李满囤提议道:“咱们倒是数数咱家今年剩了多少钱吧!”
王氏一听也登时来了精神:年下太忙,她知余庄头前后送了好几次钱。但现家里具体有多少钱,她却是不知道。
在王氏给炕桌垫上旧被褥后李满囤儿搬出了钱箱,然后夫妻两个齐心合力把串好的铜钱一吊一吊地搬到了炕桌上。
一边搬钱一边数数,基本上,等钱前搬出来后,两下里一合计,数目也就清楚了——足有一百八十六吊钱。然后下剩的零散钱不过几百个,也是眨眼就数好了,三百五十八文。
数完钱,李满囤估摸着离交时还得一刻。他便极干脆的拆了扎得好好上的两吊钱,然后把钱中新制的铜钱和旧铜钱挑拣出来分开串。
如此,果是打发时间的绝好方法––李满囤和王氏不过才串了一半的铜钱,便就听到外面更夫的“咚!——咚––咚!”的报时声。
竟然就三更天了。
闻声李满囤和王氏对视一眼,两人赶紧地丢下钱穿鞋下炕。
出了卧房,李满囤立刻去厨房上供接灶,而王氏则拎下炉火上焐着的茶吊子,改换上搁了红糖的红枣茶。
一会儿,李满囤接好灶––也就是在灶上神龛糊好新请的灶神像,炉子上的茶也热了。
李满囤和王氏各吃了一碗红糖红枣茶,然后又拿筷子沾了糖水搁熟睡的红枣唇上抹了抹,就算应了景。
睡梦中的红枣感受到嘴唇上发痒下意识地舔了舔,然后感觉到一股甜味后便咂了咂嘴,又睡了过去。
李满囤和王氏瞧得有趣,不觉会心一笑。两人放过红枣,又把炕上凌乱的铜钱胡乱收了,方才回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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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李高地家的守岁
李满囤和王氏搁炕上数钱的时候,郭氏也坐在堂屋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午后,郭氏去村里公井洗衣,瞧见一辆由两个骡子拉的车架自村西过来向村口跑去。然后郭氏便听到一旁挑水的男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刚那拉车的骡子可真漂亮!”
“什么骡子那是马,马!”
“马?”
“可不是,刚那车辕上坐的可是城里谢府的大管家,福管家!”
“你认识?”
“我上次城隍庙敬香,正好赶上谢家大奶奶过来上香,跑前跑后的就是他!”
“我听庙里的小道士们说的!”
“瞎讲。福管家出门都是一辆骡车。”
“那辆车我见过,就只一头黑青骡子。”
如果,城里谢半城家的管家出门只一辆一头骡拉的车,那刚过去的刷着红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上坐的又会是谁?
想着刚那疑似福管家的人只能坐车辕,这车里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谢老爷!一定是谢老爷!”有人激动叫道。
“不是谢老爷,”有人摇头:“谢老爷去赤水县做官去了!”
“那一定是谢家大爷,是谢大爷!”
没人猜谢老太爷,因为谢老太爷做的是文官——他出门,不管去哪里都只坐轿。
“每年除夕、冬节、清明、中元,谢大爷都会回谢家村祭祖。我见过几次。”
“谢大爷祭祖也是去谢家村,跑咱村干啥?”
“跑错路了呗!”
众人一阵哄笑。似乎富贵如谢家,走错路是件很好笑的事儿。
听着旁边的议论,郭氏却想到午饭时大房拿来的点心就是谢家大爷送的。而且大房现就住在村西,正是这马车过来的方向。
现这大房,郭氏禁不住寻思:到底还有啥能耐,竟然能招谢家大爷除夕上门?
郭氏很怀疑大房手里还有其他发财路径––比如,先前白得一个庄子的法子,大房至今还没露过一丝口风。
郭氏思揣良久都不得要领。以致晚上守岁都还在琢磨这件事。
郭氏想和丈夫李满仓说说这个事,但奈何今儿是除夕,丈夫和三个儿子现都在西屋炕上陪公婆守岁。
想起往年除夕都是三个妯娌带着家里的女孩儿在堂屋守岁。其中大房嫂子王氏虽然不大说话,但三房弟妹钱氏却是个爱说笑的,故而郭氏也从未觉得冷清。
今年分了家,钱氏得留在她自己屋里守岁。于是堂屋里现只郭氏和她闺女李玉凤一起守岁。
堂屋里没有铺炕,只有一个火盆。许是因为屋里人少的缘故郭氏觉得今年的堂屋特别的寒冷。冷得她闺女李玉凤坐都坐不住,直在屋里转圈。
郭氏瞧着心疼,低声道:“玉凤,你去东屋炕上坐着去。娘一会儿也来。”
打发走闺女,郭氏去了厨房。厨房的灶上煨着两大锅红枣茶。连带的躺罐里的水也被焐得滚烫。郭氏装了一茶壶热水送进了西房。
西房里人声鼎沸,包括李高地、于氏在内所有人都围坐在炕上。郭氏一进门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人气。
郭氏过年也想有这样的热闹,但她知道最少还得七八年——她得等她儿子贵雨的媳妇进了门替了她现在的活计才行。
瞧见郭氏进来,屋里先是一静。于氏见郭氏提着茶壶便笑道:“郭家的你送了这壶茶后也回屋歇着吧。现才二更天,离吃枣子茶还得好一刻呢。”
“暧。”郭氏答应着放下了茶壶。目光扫过炕桌,郭氏看到桌上摆放着的苹果、桔子、炒蚕豆以及一包花生糖。花生糖的纸袋子上并没有贴红绿纸。可见不是中午大房送来的谢家花生糖。
得了于氏的话,郭氏从西房敷衍出来后就进了自己住的东屋。
瞧见郭氏进屋,盘腿坐炕上剥橘子的李玉凤立刻问道:“娘,奶奶她们在吃什么?她们在吃大伯午晌拿来的点心吗?”
“那点心,”郭氏嗤笑道:“你就别想了!”
“统共就没几块,而且家里还有你三叔在。”
耳听郭氏如此说,李玉凤颇为泄气。
不想郭氏话锋一转说道“你若真想吃那点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嗯?”李玉凤诧异的抬起了头。
“那点心是你大伯家的,”郭氏说道:“明儿大年初一,按规矩你要去你大伯家拜年。”
“到时你大伯会给你们果子吃。”
“对呀,”李玉凤也想起来了,高兴说道:“那我明儿一早就先去大伯家拜年!”
“早去没用,”郭氏耐心地教女儿:“去早了,你大伯和红枣都不在家。”
“他们一早就得来给你爷爷,二爷爷和族长拜年。”
“这点心稀罕,想必你大伯家也不多。若只你大伯母在家。她可不会随便拿这点心出来招待人!”
李玉凤一想也是便点头道:“嗯,那我就等大伯在家时再去。”
“你大伯在家也没用,”郭氏道:“你得趁红枣在家。”
“红枣?”李玉凤完全听不懂她娘的话。
“对,红枣,”郭氏强调道:“你大伯疼红枣,家里的点心一定准红枣吃。”
“只要你和红枣在一处,难道她好意思独吃点心而让你这个姐姐干看着?”
是呀!李玉凤恍然大悟。
“明白啦?”郭氏问道:“现你知道明儿该怎么办了吧?”
“明儿你去你大伯家讨果子时,得记得把红枣带出来和你们一起玩。”
“嗯!”李玉凤点头表示明白。她甚至还想到往后她也可以邀红枣一起出来玩,如果红枣真的有点心的话。
怕女儿还不明白,郭氏想了想又补充道:“玉凤,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件棉袍子吗?”
“咱家虽没钱给你买,但你大伯家可有的是钱。”
“只要你哄好了红枣,然后让她跟她爹说一声。”
“下次你大伯买衣裳时捎你一件。你不就有了吗?”
还能有棉袍子?李玉凤的心更热了。
郭氏心里合计但嘴上没说如果玉凤能得了大房的好,只怕将来出门时大房添妆给一两样银器都是有的。
今儿王氏来家虽只戴了半副头面,但郭氏瞧王氏手上两个镯子的分量比族长家大嫂子手上戴的那两个不差,便就知道王氏这套头面,挑心插鬓一准都是有的,只是没戴而已。
以大房现在给红枣花钱的势头,郭氏坚信将来红枣出门,大房一准的要赔送银头面。
这亲女儿赔银头面,给大侄女儿送一两件银器,还不是该的
而且,若玉凤能似红枣一样得了李满囤的欢心,只怕直接给一副银头面也是有的。
大房有山头、有铺子、有庄子,一年最少也能剩两百吊钱。大房就那么几口人,吃死花死也用不了一百吊。这下剩的一年最少也有一百吊。
这一年一百吊,几年下来就是几百吊。而一副上等银头面,也就是七八吊钱——这在她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搁大房,可不就是毛毛雨吗?
郭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然后便就想如果玉凤陪嫁里真能有这样一副银头面,那么她的亲事都能往上提一等。
先家里两个姑子出门。大姑子李桃花嫁妆只有公中的分例––一张炕柜、一张炕桌、两只木箱、两床棉被、面盆、脚桶、马桶、一套四季衣裳以及一吊压箱钱。
等轮到小姑子李杏花出门时,嫁妆除了公中的,于氏还额外给添了私房。故而小姑的嫁妆里就多了一张衣橱、两床棉被、两个木箱、四匹布,而压箱钱更是加到了四吊——一个嫁妆箱子一吊。
因为嫁妆不同,两个姑子在婆家的境遇也各不相同。大姑子李桃花只能嫁给自家离城六十里的舅家,而小姑子李杏花则嫁在前村,离城仅三里的大刘村。李杏花的女婿家虽然地不多,女婿自身也不是长房,但每年夏日农闲时她女婿搁码头边支个茶水摊,每天都能有几十文的进益,家中日子着实好过。
将来玉凤出门,郭氏想,她一准照小姑的嫁妆置办。这时,若再得大房给两样银器,给玉凤说个近城的人家当长媳,甚至于托她姑母说进城去也是使得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玉凤的事得等贵雨的事说定了才能办。
现在,玉凤还得先去大房搏些好感才行。
想到贵雨的事,郭氏有些头疼。先她娘说把她哥家的女孩子香姐儿说给贵雨,她也是愿意的。
但现在自家分了家,一家的活计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便觉得再给贵雨说香姐儿不合适。
她哥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得了香姐这一个女儿,自是宝贝的很。香姐今年九岁,家常只做些针线、纺纱、织布和厨房活计。似打草喂猪,打扫鸡窝这样的粗活,香姐是一点也不做。
她若娶了香姐儿进门,难不成,做了婆婆的她还得继续打草喂猪?
郭氏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便就和丈夫李满仓商议。李满仓听后也觉得不行。
“香姐儿不行。”李满仓摇头道:“咱们庄户人家娶媳妇得要家里家外都能干活的。”
“这次秋收,你也看到了。”
“满园媳妇有身子,只满园一人干活,结果那两亩地的稻他一个人打了多久?”
满园干活不行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一个人打稻不好打也是真的。他是有他爹帮着,不然,他也做不快。
他家总不能儿子媳妇都进了门,还让他爹帮着打稻吧?
“故而,”李满囤总结道:“咱们给贵雨说媳妇,得挑那身子骨好能干活的。”
“即便儿媳妇家里贫苦,嫁妆少一些,咱也不怕。”
“咱家有山头,你把家里活计给她,自己多上两趟山,多少嫁妆挣不回来?”
郭氏一想也是,便就趁冬节的时候跟她娘哭了一场自己的不容易,然后她嫂子的口气就有了松动,不再说把香姐儿给贵雨的事了。
不过年下她家搁城里置了宅子,她娘又来探她口风。她娘说香姐儿针线好,进了城就能去绣庄接活补贴家用。
郭氏听了就很动心。她想着贵雨年后去城里读,将来出息了,说香姐儿却是正好。
但李满仓对此却不同意。李满仓和她说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且贵雨年岁大了,现在进城读,只不过是学些圣人道理,于科举基本无望。然后又说族长家贵林,也是打小就进城读,不还是连童生都没考上?
与贵雨说媳妇,还是得挑老实能干的庄户姑娘。这样,过几年贵雨回村种地,姑娘嫁过来也没得抱怨。
而且,就算贵雨中了童生,后面也还要考秀才、举人。那就更难了。
雉水城百年来科举最厉害的谢老太爷,也是年近三十才中了举人和进士。
设若贵雨从十八岁结婚到三十岁中举,这中间十来年,他家一准还得地里讨生活。难不成,他供了儿子进城念,还得供儿媳妇进城花销?
别忘了,他家除了贵雨,还有贵祥和贵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年岁都比贵雨小,花销也将更大。而且长嫂如母,这大儿媳妇都不下地干活,他又如何能要求两个小儿媳妇下地干活?
经李满仓这么一说,郭氏才彻底歇了把香姐儿许给贵雨的心思。她听由公公和丈夫找了媒婆来,使其往后村和远着城的地方打听合适的姑娘。
至于她娘家这边,少不得,年后回门时会有些口舌。
但有什么办法呢?郭氏想,她家现娶不起香姐儿这样的媳妇,她娘家哥嫂即便现在不理解,等她家下定了媳妇儿,也就知道了——她家城里虽置了宅子,但内里,起码近二十年内,还是个庄户营生。
钱氏也是一个人守岁。她女儿李金凤与红枣一样,早睡着了。而她的丈夫和儿子,则被婆婆早先叫到上房一起守岁。
钱氏心中怨怼,但却没有办法。她男人李满园更听他娘于氏的话。
现钱氏就希望李满园今儿能说服公婆同意他们年后住到城里去住。这样,婆婆于氏的手再长,也够不到她身了上。
上房里李高地盘腿坐在炕上吸烟锅。他看着两个儿子以及四个孙子围坐在自己周围,心里装满成就––人人称道的子孙满堂,就是他这样啊!
可惜,满囤今儿不在。他今年建了新宅,照规矩得在新宅里过三年年,得了宅神的认可才好。
明年,满园盖了新宅,就也得在新宅里守岁。
故而他下次再想这么多人一起守岁,就得等三年后了!
于氏则觉得今年守岁的人正好——没了碍眼的继子,一屋子都是她的子孙。
于氏坐在炕上满意的喝着生姜枸杞红糖茶听两个儿子商议年后送孙子进城读的事儿。
李满仓道:“满园,年后,我准备每天驾牛车送贵雨和贵祥进城读。”
“你若打算送贵富读,倒是可以一起来去。”
李满仓倒真是好心,他横竖要赶牛车走一趟,多捎一个侄子,也是方便。
李满园笑道:“哥,我是打算送贵富进城读。”
“不过我打听了,现我买的那个宅子所在的巷口就有家私塾。”
“里面的先生就是个秀才,姓何。”
“我都和何秀才说好了。正月十六就送贵富过去读。”
“所以,爹、娘,我打算开了年就到城里宅子里住。”
“啥?”李高地惊了:“满园,你要搬出去住?”
“爹,是搬进城去住。”李满园强调道:“现我在家也是窝冬,反倒累得孩子黑天白日的跑。”
“故而还是进城住便宜。”
“爹,你放心,这天一暖,地一化冻,我就回来盖房。”
“到时候,我也似大哥那样搁地里先搭两个草棚子搁东西。”
“然后再挖地基、打围墙、盖房子!”
李高地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心里终归有些不得劲——大过年的,却听到儿子要搬出去的消息。
于氏则想着年后钱氏就要生产,到时生孩子、做月子,有一大堆的事。
先前没分家时,她都是指派大房的王氏给她两个儿媳妇洗产妇褥子和孩子尿布。但现分了家,王氏过自在日子去了,她跟前的郭氏可不是王氏的好脾性儿––只看秋收时她连一个鸡腿都舍不得给满园,就知道她哪里会给三房洗脏污?
这郭氏不肯做,难不成还得她来做?
但一处住着,儿媳妇生孩子,做婆的一点都不管不问,没得招钱氏娘家人说嘴。所以,满园既愿现在搬出去,便就搬吧。
到时,钱氏在城里生孩子,她横竖在村里,一概不管,倒是便宜。
“即是这样,”于氏开口道:“满园你想好了,年后搬就搬吧。”
“毕竟,孩子的前程要紧!”
听到关乎孩子的前程,本想反对的李高地闭上了嘴。
儿子有本事,李高地只能自我安慰:能进城住,是他的本事,他没道理拦着。
李满园敲定了年后进城的事儿,心中得意。他决定搬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人。然后开春后,他就使买的人来村里挖地基。等地基挖好后,他就和大哥家一样,找城里师傅来修房。
现他手里有四十来吊钱。他准备使十吊钱买人,二十吊钱盖房,下剩十来吊,足够他支持到六月摘枸杞换钱了。
只要熬过今春盖房,他以后的日子就松快了。他家地里的活计都有人做了,而他也和他大哥一样,是人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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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拜年啦!
早起,红枣睁开眼睛,想起自己又一次在守岁时睡着也是无奈。
这世界夜生活太不丰富,以至于她这个前世的夜猫子也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规律作息。
伸手搁枕头下摸了摸,红枣摸出一个桔子来。随手剥了皮,掰下一瓣,红枣塞嘴巴里含着,方才开始穿衣。
新年见人就得拜年,拜年可不兴说空话。故而高庄村有年三十在枕下放福桔的风俗。这样早起睁眼立吃一瓣——这嘴巴吃过东西后再跟人说吉祥话,就不算空话了。
穿好衣裳,红枣走出房间。她见到堂屋里闲坐的李满囤立双手抱拳笑道:“恭喜爹,新年发财,早生贵子!”
李满囤闻言也笑道:“我也恭喜我家红枣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这时王氏端早饭进来,红枣赶紧地又道了恭喜,王氏便也说了和李满囤一样的祝词。
这世道,祝小孩子不生病,就是最好的祝福。
早饭就是大圆子。饭后,红枣就穿上棉袍、戴上棉帽跟她爹李满囤出门拜年去了。而王氏则留在家中招待上门来拜年的人。
大年初一,可不作兴关锁大门拒绝客人上门。今天登门的都是客,照规矩王氏都得招待一碗红枣茶。
为了招待这顿茶,李满囤还专门去城里买了十个粗瓷小碗––他家的粗瓷海碗,实在不适合盛枣子茶。
红枣不大喜欢拜年。因为出门拜年会被热情的主家强逼吃一碗不知道多少人吃过的枣子茶。
高庄村的人为了表示自家的热情,不管谁来登门,都要盛满满一碗红枣茶来招待。可大年初一,没人会空着肚子出门拜年,故而也没谁能吃下这许多的枣子。
何况拜年不是拜一家,而是要拜一族的所有长辈。这一家一碗,谁又能吃足三碗?就是真有人有这样的肚量,过年也不作兴做客时搁人家穷吃——多少也要留个碗底,以示自家富足,自己是在家吃饱了饭才出的门。
于是凡是要点脸的人,拜年都只吃几个枣子。下剩的差不多还是整碗的枣子,主家会在客人走后重新倒回锅里,然后盛给下一个客人。
(呃……)
红枣第一次看见她二婶郭氏这么做的时候,差点没被恶心死––这辈子活了六年,红枣能接受自己三月不洗澡,但实在接受不了吃别人,甚至不知道多少人下剩的枣子。这自己脏归自己脏,别人脏,红枣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拜年第一家自然是李高地家。李满囤领红枣进堂屋与李高地和于氏贺年。
李高地辈分高,故而今儿他哪都不用去,只要在家呆着等人上门拜年就行。
红枣瞧见堂屋的八仙桌上有人吐出的枣核,便知已有人来吃过一波,当即就提高了警惕。
李满囤红枣与李高地于氏磕头,并且念拜年的贺词“恭祝爹娘/爷奶,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李高地高兴地受了头和祝词,然后也回了一句“满囤啊,爹祝你心想事成,早抱儿子!”的吉祥话。
李满囤闻言笑笑:“谢谢爹!”
于氏虽然啥都没说,但还是极慈祥地拿了一个极红的苹果递给红枣。
“红枣,”于氏道:“这个果子你拿去吃。”
李满囤见李满仓和李满园都不在堂屋,便就知道都出门拜年去了,也不以为意。
郭氏倒是要给李满囤盛红枣茶,但被李满囤拦住。
“二弟妹,”李满囤笑道:“别忙活了。”
“我们都刚吃过饭。现在是一点不饿。”
“再说,我们也不是外人。”
李高地一听觉得有道理便摆手道:“满囤,你赶紧的去你二伯家拜年。”
“满仓、满园都已经去了!”
李高地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了隔壁的二伯李春山家。
李春山家也只李春山一人在家,他的儿孙也都出门拜年去了。李满仓李满园也不在,想必又去其他家拜年去了。
他两个,李满囤想:和他不一样,族里说得来的兄弟子侄可着实不少。
李满囤给李春山拜了年,然后就被李春山的儿媳妇孙氏硬拉着灌了一碗红枣茶方才出了门。孙氏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李满囤身上,故而红枣一口汤没吃,她也没发现。
拜年的第三家就是族长李丰收家。来李丰收家拜年的人多的很,他家堂屋两张八仙桌都坐满了吃枣茶的人。
眼见李满囤进屋来拜年,原先桌边坐着的族人不少都站了起来。他们极热络地和李满囤打招呼,然后相互间挤了挤,愣是给李满囤儿在桌边挤出了一个位置。
客套间,李贵林的媳妇江氏的红枣茶也端了过来,李满囤左右推辞不过便和族人一桌吃了果子茶。
至于红枣,江氏见她却是不肯吃枣子茶,便多给了她一个大桔子。
三家的血亲长辈的年拜好,大部分的族人在族长家也都见过打了招呼,李满囤不放心王氏一人在家,便就回了家。
家里,余庄头同潘安,以及几个常走的庄仆已经在侯着吃枣子茶了。
由余庄头打头庄仆们在瞧见李满囤进屋后都赶紧丢下碗站了起来。他们请李满囤和王氏堂屋上座坐了,然后都跪下给他夫妻两个拜年。
李满囤头一次经历这种架势,一时间颇有些紧张。
他清了好几下嗓子,方才说道:“咳,过年好,好。你们都起来吧!”
王氏虽然也紧张得嗓子眼儿冒烟,但幸而她不用说话,故便就没人看出她的异常。
余庄头他们起身后又要给红枣磕头,把红枣吓得躲到了她爹李满囤身后。
受过前世人权平等教育的红枣,可不习惯受别人的头。
见状李满屯也说:“红枣年岁还小,哪儿经得起别人的头?余庄头你们快别行礼了,没得折了她!”
听李满囤如此说,余庄头一行人方才罢了。
打发走庄仆,红枣眼见几个碗吃得干净并没有碗底,不觉心松一口气。
族人们都要先给长辈拜年,现还没来轮到她家。她家锅里的枣子该还都是干净的。
刚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就有族里半大的孩子结伴来与李满囤和王氏拜年。
有孩子上门是喜事,王氏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苹果桔子给来拜年的孩子一人一个。
出乎意料,二房三个大点的孩子和三房的李贵富,也都照规矩上门来了。
一进门几个孩子就由李贵雨领着,给李满囤夫妻拱手拜年。
见到几个侄子上门,李满囤自是高兴异常,他一迭声的让王氏给侄子们拿果子。
对于素来眼高于顶的侄子们侄来拜年王氏虽然诧异,但还是照男人的意思给了他们加倍的果子––每人一个苹果和一个桔子。
拜好年后告辞出门,李玉凤忽然回头问道:“红枣妹妹,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拜年讨果子吗?”
李满囤闻言心里一动。他看向红枣,结果却看到红枣摇头,心中暗道可惜。
拜年讨果子,是李满囤幼时最祈盼的活动。这一天,他和他妹桃花能得到半篮果子,够他俩吃很久很久。
红枣可没有李满囤的怀旧情怀。她作为一个怕冻星人,在自家不缺吃喝的情况下,她才懒得为几个果子在西北风里东奔西走呢!
何况,红枣今儿还有大事要办——她得盯着她娘,防备她把别人吃剩的枣子茶给倒回锅里去。
眼见红枣不去,李玉凤很是失望,但还是尽力笑道:“那下次吧!”
“行!”李满囤替红枣答应下来:“玉凤,你们就先回去。红枣还小,还没独自出过门。”
“等明年她再大一点,就和你们一起去。”
刚才一进屋李玉凤的眼珠子就叫满堂的红漆家什给映得通红。
此前,李玉凤从未见过大伯家这种红得发光,甚至能照见人影的家什。而堂屋里,除了漂亮的家什,还有黄铜的油灯、黄铜的香炉、白色的细瓷贡盘、黄铜的洗脸盆、以及黄铜的锅和茶吊子。
黄铜,那可都是钱!看到几样铜器,李玉凤终于明白她娘郭氏昨晚和她说的她大伯家有钱,到底是多有钱!
难怪红枣能穿这么漂亮!红枣家钱多得能做家什,确是能随便买棉袍子穿。
想着娘的话,李玉凤决定交好红枣。故她方才约红枣一起玩。不想红枣不接她的茬。
正失望着呢,不料大伯却是接了腔,这又让李玉凤看到了希望––明年就明年吧,她明年有棉袍子穿也行。
李贵雨瞧见他大伯李满囤家的堂屋,也是震惊不已。
李贵雨此前见过他大伯家的铺子,也就一个门脸。所以,即便后来他又听说他大伯城里还另置了一处宅子,李贵雨也没当回事––城里的宅子,他家也有,而且还不小呢!
但今儿这么一瞧,李贵雨才知道即便是一样的宅子,其内里的家什差别可以这样大。
似他家的木头家什虽也刷漆,但刷的都是黑漆,瞧着和他爷的寿材一样,黑沉沉的,没一丝喜气。
而大伯这屋一进来,他就觉得长精神。
这屋家什,李贵雨想,怕是比他大伯给他爷的羊皮褂子还贵吧!
他大伯真不是一般的剩钱!
现在,李贵雨终于明白他娘为啥要整天懊恼当初没把他或者他弟李贵吉过继给大伯了。他也明白他爹为啥要发愤供他兄弟三个读––分家不过半年,他大伯就发家至此,若他家人再不上进,那么先前,他奶为他爹和他叔以分家争来田地就是个笑话。
他们枉做了小人。
总之分家后,他家日子不该过得比他大伯家差,起码,不能差太远。
他和他的弟弟们得帮他爹和他奶把他们二房的门户撑起来,不能教人看轻了去。
几个孩子刚出门,家里又来了几个族里孩子。王氏虽然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但瞧着眼熟便也都给了果子。
没一会儿李贵银同他哥李贵金和李贵林也一起拜年来了。王氏照规矩给招待了果子茶。
三个人端起碗没坐一刻就又去了别人家。待人走后,王氏收拾桌子。她眼见三个碗里都有剩果子,就把三个碗底给倒并成一碗,然后就打算把这碗剩果子给倒回锅里。
红枣一直盯着王氏动作,见状当即拦阻。
“娘,”红枣问:“你不嫌恶心吗?”
“贵银哥吃东西跟猪似的,在碗里拱啊拱的。”
“这碗里,不知道沾了他多少口水。”
王氏原本无所谓,但经红枣这么一说,立就觉得恶心——这手里的碗就倒不下去了。
李满囤在旁边摇头道:“算了,你倒给鸡吃吧。”
“咱家横竖来人不多,倒也有限。”
红枣闻声立接过王氏的手里的碗蹬蹬地跑去了鸡窝。
“这孩子,”王氏无奈笑道:“连自家兄弟的碗底也嫌。”
“红枣这孩子这脾性随她大姑桃花,”李满囤不以为意道:“讲究。”
“桃花也不肯吃人剩饭!”
明儿大姑子才家来,男人这就惦记上了。王氏闻言一笑,并没接茬。
午晌前回到家,李贵富给他娘钱氏看他上午得来的果子。
“娘,”李贵富把果子一个个拿出来告诉他娘果子的来历。
“这个苹果,是二爷爷给的。”
“这个桔子,是族长给我的。”
……
“这个苹果和这个桔子,是大伯母给的。”
跟着李贵雨去大伯家拜年的李贵富眼见李贵雨、李玉凤都规矩的管王氏叫大伯母,一向学着他奶于氏叫王家的李贵富也下意识地改了口风,唤王氏大伯母了。
钱氏闻言有些诧异:“你去你大伯家了?”
“是啊!”
“是玉凤姐姐说去的,然后贵雨哥哥就说一起去。”
“然后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玉凤起的头,钱氏心说,这一准是郭氏的主意。
正想问问他大伯家都看到了啥,钱氏便即听到李贵富自发说道:“娘,你后来去过大伯家吗?”
“现大伯家不止有井,而且他家堂屋门口的前廊里就有四口水缸。”
“娘,我乘人不注意偷偷瞧了。大伯家四口水缸,三口的水都是满的,下剩的一口缸,里面也还有大半缸水。”
“娘,等往后咱家有了钱,也打一口井置四口水缸。”
“这样,你就不愁没水用了!”
儿子的话实在贴心,钱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想着今儿是大年初一不能哭,钱氏赶紧的又拿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娘,”李贵富见状赶紧把话岔开:“大伯家的家什可漂亮了。”
“比贵林嫂子的陪嫁还漂亮!”
大房的家什,钱氏没见过,但贵林媳妇的家什,钱氏却是知道的。
族长家有八十来亩地,家常请了四个长工帮忙耕种。他独子李贵林的媳妇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她一份嫁妆,其中只木器家什就摆了一间堂屋和两间卧房,整三间屋。每样木器都刷了罕见的枣红色油漆。据说当初进门晒嫁妆时一摆出来,就看瞎了全族人。
钱氏虽然进门晚,但家常也见过贵林媳妇的这套木器,自然也是艳羡不已。
现听说大房的家什比贵林家的还好,钱氏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个好法。
想了一刻,钱氏不得要领,只能摇摇头去准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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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回娘家
厨房里,郭氏听了女儿李玉凤的话,也是半晌无言。大房比她想的更剩钱,家常都用上铜面盆、铜锅了––这可是族里头一份!
“今儿你叫红枣一处玩,红枣没来?”郭氏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没事,下次你瞧到机会记得再约她。”
“甭管她来不来,时间长了,你大伯就知道你的好了。”
“哎!”李玉凤很痛快地应了。
转眼就是初二。早饭后,李满囤想着他妹桃花是个爆脾气,而他还没和桃花说过分家的事儿。李满囤知道桃花家远,不大可能早到。但在丢下早饭碗后,李满囤还是迫不及待地准备去老宅候着。李满囤很满意如今的日子,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红枣见状,立刻拉住李满囤的衣裳道:“爹,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她大姑同她表哥一年才家来一次,红枣自是要亲去迎接。而且她小表哥陈玉去年家去前说了今年会带猪牙角给她。
据陈玉说他们村都是用猪牙角洗头洗澡和洗衣。红枣琢磨着这猪牙角可能就是前世皂角的异世版,故而心中颇为期待。
红枣实在是受够了洗头洗澡都要抓把草木灰的日子。草木灰主要成分碳酸钾。这玩意可是强碱,长期使用可伤皮肤。
王氏也知今儿大姑子来家。她有心在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大姑子面前展现她的持家本事,故而极其安心地留在家中准备茶点。
李满囤和红枣进屋时李高地瞧见王氏没来不觉有些诧异问道:“满囤,你家里的呢?”
“爹,”李满囤沉着回道:“我想着桃花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她还不知道家里分家的事。”
“等她家来了我领她去我那宅子认认门。”
“刚出门时我就让王家的在家里侯着。这样一会儿桃花过去,家里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
“然后等午饭的时候,我们再一同过来。”
李高地提李满囤提起分家脸上也是讪讪——他还真是难以启口和长女桃花说分家把长子分出去的事儿。
现李高地听说李满囤愿意自己和桃花说分家的事儿,自是求之不得,当下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于氏一旁听着心里则暗叫可惜。
于氏原先打算让她亲闺女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借着继女桃花家来的机会一道去继子家认门。
继子现在发财,于氏先前想:今儿他必少不了给他亲妹桃花钱物。这样杏花同去一准也能得些便宜。
但现中间夹了分家的事儿,杏花就不宜上门了。她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于氏正琢磨着呢便听到院外有了动静。
“二哥,二嫂。”院里传来李杏花的声音。
于氏闻声立刻就出了堂屋欢喜笑道:“杏花!”
李杏花今年二十五岁。她嫁在大刘村,夫家姓刘,单名一个好字。
李杏花和刘好成婚六年生育有了一儿一女,其中儿子刘茗,过了年就五岁了,女孩叫刘茶儿,则是两岁。
刘好上头有两个哥哥。故而分家时刘好只得了三亩地。但因大刘村靠近码头,刘好农闲时便在码头摆一茶水摊卖茶水,间或也卖一点红薯、窝头之类的吃食,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去岁刘好更是沾了商人收购枸杞的好处,于年底竟置了一辆骡车。刘好准备让这骡子在农忙时耕地,农闲时帮人拉货,而家里的茶水摊子就由他媳妇李杏花带孩子看着。所以,今天李杏花一家竟是坐着骡车来的。
于氏出房看到院里的骡车,知道杏花过得好,自是高兴。
眼见李高地也站起了身,李满囤方跟着站了起来。
眨眼间于氏、李满仓、李满园、郭氏以及几个孩子就将李杏花一家族拥了进来。
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进屋先叫爹,然后便瞧到了李满囤。
刘好常在市面上走动自然知道他媳妇娘家大哥李满囤八月节后得了老北庄的新闻。
刘好做梦都想发财。故而自得了这条新闻后他就起了交好李满囤的心。只可惜这些年他和李满囤都没啥来往,不好贸然上门。而年前他来岳家送年礼,也机缘不巧没见到人。
今日一早刘好就赶着媳妇李杏花回娘家原就是为了能堵到李满囤。现刘好进屋见到李满囤在自是心中高兴。
“大哥!”今儿刘好的这声大哥叫得极其亲热而响亮。
李满囤闻声点点头笑道:“杏花、刘兄弟,你们来了!”
红枣也跟着凑热闹:“小孃孃、小姑夫过年好!”
“好!”李杏花随口应付。结果低头瞧见红枣身上的红衣裳,脸颊不由得抽了两抽––红枣这丫头竟穿着颜色衣裳,穿着颜色衣裳还不算,还是长过膝盖的长棉袍。
看来,李杏花想,她大哥确是发了家。
上次归宁还是八月节附近,那时李杏花听她娘于氏说了分家的事,知道她娘把她大哥和三哥给分了出去。
对于她大哥李满囤,李杏花虽没恶感,但碍于她娘,这些年也没有过亲近。两人感情平淡,家常只有面子情上的往来。
李杏花和两个亲哥的感情都好。她眼见分家的结果是大哥吃亏,二哥收益,三哥扯平,自不会多言。
李杏花再想不到分家吃了大亏的大哥家如何仅半年就得了一个庄子,然后还给孩子置了细布长棉袍,这是得多剩钱啊!
李杏花今儿虽然也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裳,但却是粗布的短裤袄。
李杏花家没有棉田,布都得市买。一匹细棉布2吊钱,比粗布贵了足足800文––这都抵她家茶水摊平时十天半个月的收入了。李杏花可舍不得买细布––粗布和细布一样穿不算,还更耐磨呢。
李杏花下意识地看了她娘于氏一眼,眼见于氏冲她摇头,李杏花便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下也不多说。
于氏恭维女婿。她先把刘好让到火盆旁边坐着,然后方瞧杏花带回来的东西:一包花生糖、一包桃酥、一包红枣和一包年糕。
于氏看一样赞一样,直说破费,捧得刘好一脸得意,好似真送了啥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李满囤冷眼瞧着,也不说话。他送了那么多好东西来于氏都没得一个笑脸。东西他虽是孝敬他爹的,但于氏也没少吃。
红枣则笑眯眯地看着郭氏端枣子茶招待她的小姑父和小孃孃。
红枣心说:奶奶嘴上说的花好稻好又有啥用?她二婶招待小姑,还是不知道多少人吃剩下的果子茶。
众人坐下说话。李满囤心里挂念妹子桃花故而有些心不在焉,几次错过刘好话里话外的示好。
李满囤舅家所在的青苇村离城足有六十里。故而桃花家来一趟极不容易。她一路起码得转搭四五辆牛车,而在搭不到牛车的地方还得自己走。
正想着呢,李满囤听到院外有人吆喝牲口的声音。李满囤心怀希翼地站起身去门口探看,红枣自也是跟了过去。
红枣可不耐烦她小姑那眼睛似探照灯一样的对她打量。
不想真是李桃花来了。她男人陈龙今儿竟也赶来了一辆骡车。
迎面瞧见李满囤,喝住骡子的陈龙立笑道:“哥!”
李桃花闻声也从车中探出头来招呼:“哥!”
“嗳!”李满囤高声地应了:“桃花、表弟,你们可来了!”
李桃花过了年三十四岁,她丈夫陈龙和她同岁。她夫妻两个育有两个儿子,大的陈宝,过年十三岁,小的陈玉,过年十岁。
李桃花嫁的她舅家的长子陈龙。陈家所在的青苇村地少山多,故而家里统共只有三亩水地和八亩旱地,而下剩的山林,却有四十亩。
因为缺水,山林也多是荆棘,山地的出产也不丰盛。所以,这些年李桃花家的日子都过得比较辛苦。
没成想去年八月有商人进他们青苇村收枸杞,顺带的还收山货,于是李桃花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起来。
一斤枸杞四十文。李桃花一家老少六口人全上山,一天能摘一百余斤,足合一吊钱还多––这在一年一家只剩五六吊钱的山村,简直不可想象。
后来,李桃花家收到李满囤八月节的信知道城里枸杞能卖六十文一斤后便就狠心置了骡车,然后把枸杞拉进城来卖。从此每天还能多得五百钱。
如此,去年不过半季枸杞,李桃花家除了置了骡车外还剩了五十来吊钱。
有了这些钱,陈宝悬了两年的亲事去冬忽一下就敲定了,而且统共才花了六吊的彩礼钱。
同村的女方家也很硬气。女方爹跟媒人表示他家不卖女儿。他家先前不答应陈家婚事,是因为村里日子苦,所以想给女儿找个近城的婆家。
但现在村里有了枸杞这桩进项,他家就觉得女儿还是留在眼皮底下放心。而说定的六吊彩礼钱,女方家会加倍置嫁妆赔女儿。
说定了陈宝的亲事,陈龙和李桃花去了心里大石,然后便就开始往家里拉石头和砖瓦,预备今春建房。
五十吊,足够陈龙李桃花打两个齐整院落,将来两个儿子一人一个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家里日子过得好,李桃花的精神气就足。当下李桃花极爽快的跳下车,一把抱起红枣笑问道:“红枣,还记得孃孃吗?”
虽然红枣是个女娃,却也是她哥的唯一骨血,所以即便李桃花不喜王氏这个嫂子,但对红枣还是很好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红枣也笑:“孃孃!”
抱着红枣,李桃花摸到红枣身上的细布方才低头细瞧,然后抬头笑道:“哥,你发财了”
“嗯!”李满囤也笑,低声道:“你哥我发大财了!”
“不过,桃花。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今夏,咱爹分了家。”
“他把我分了出去!”
“现我不住这里!”
“一会儿,我领你认门去!”
“啥?”李桃花闻言一惊,差点撒手将红枣给摔了。
红枣吓了一跳,赶紧从李桃花身上挣了下来。
红枣没想到她爹给她姑两次捎信都没提分家的事儿。当下她让到一边,留他兄妹两人说话。
李桃花的两个儿子也从车上下来。红枣瞧见立刻恶趣味地叫道:“宝哥哥、玉哥哥!”
陈宝到底大几岁,加上又订了亲,人就比较矜持。他下车后老实站着笑着叫人:“舅舅,红枣妹妹!”
陈玉则从车上直接往李满囤身上跳,嘴里大叫道:“舅舅!”
李满囤赶紧伸手接住。
搂着李满囤的脖子,陈玉又招呼红枣:“红枣妹妹!”
陈玉极喜欢红枣,每年过年来舅家,红枣这个小表妹都从炕洞里掏好几个炕熟的红皮鸡蛋给他吃——贼香。
别处,他可从未一气吃过四个鸡蛋,鸡蛋管够过。
有陈玉这一打岔,李满囤和李桃花没法说话了。李桃花心中虽然焦虑,但因刚抱过红枣,知道孩子身上棉袍厚实,而她哥身上也是族新的细布衣裳,便知她哥日子不坏。
李桃花搁心底合计了一下刚她哥告诉她的事,返身和停好车栓好骡子正准备自后车厢里往外搬东西的陈龙道:“四色礼提着,口蘑、板栗这些山货都先放着,一会儿拉我哥家去。”
“啥?”陈龙闻言也是一呆。
往年送岳丈都有山货,今年突然不送,能行?还有,桃花哥不就是大哥吗?大哥家不就这儿吗?
李桃花见男人发呆不动作,立伸手拧了一把:“让你做,你就做。”
“一会儿就知道了!”
“哎!”陈龙赶紧答应。
就这样李桃花提着篮子,陈龙空着两个手,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进屋后李桃花一家依规矩与李高地和于氏拜了年,然后和李满仓、李满园、李杏花又相互问了好,方才坐下。
依礼送上四色礼物––白糖、年糕、桃酥和烟丝。
于氏瞧到只有四色礼立就有些不高兴––平时三节没礼就罢了,归宁也只这点东西。往年还有些蘑菇板栗之类的山货,今年竟是啥都没有。
她其实挺喜欢吃继女李桃花每年捎来的口蘑。口蘑搁豆腐里煮,特仙,特好吃。
“今儿来的倒早!”李高地瞧李桃花带来的礼物比往年少,心里也不大高兴。这个女儿打小就和他不亲,回来就是个面子情。
“爹,”李桃花笑:“去年秋天有商人来村里收枸杞。”
“偏我家山地里就有枸杞。”
“这不,去岁就置了辆骡车。”
“骡车快。家来一趟也就一个半时辰。”
“往后,我回来就方便了。”
听说李桃花家也置了骡车,于氏就更不高兴了––前头短命鬼留下的赔钱货,出入也配骡车?
即便李杏花心里也不得劲。一直以来,不管在家还是出嫁,她都比她姐活得好。去年底她家置了骡车,她今儿正跟她爹娘和哥嫂说她现在的好日子呢,不想她姐家竟也有了骡车,这叫她脸往哪儿搁?
刘好和李杏花一样的心思,甚至比她还更甚。
打小,刘好就以大刘村近城、富裕,而他是大刘村人而自豪。内心里,刘好其实也不大看得起岳丈一家,他觉得他们是乡下人––李杏花嫁他是高嫁,他娶李杏花是低娶。他老刘家的门槛比这杂姓村李家的门槛要高那么两尺。
刘好连对李高地这个岳丈都心存轻视,如何又肯和陈龙这个山庄出身的连襟平等相交?
眼见往年不及自己的岳家和连襟的家业去岁都兴旺起来,刘好不忿之余心中还升起了被追赶的紧迫。
李桃花瞧见她后娘于氏的脸色也不以为意。她只问李高地:“爹,刚我听说分家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家里分家连封信都没给我公公捎?”
忍字头上一把刀。李桃花忍她后娘、后爹这些年,今儿可算是占到理了。她决意大闹一场,给她哥、还有她自己好好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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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法盲的代价
于氏手底下整讨了十五年生活的李桃花比李满囤更恨于氏。
李满囤好歹是个儿子,而且还是李家三房长子。他在他娘陈氏死后,有他爷奶,大伯、二伯以及老大哥族长看护,日子并不算太离谱。
而李桃花,作为一个女孩子、一个赔钱货,则打小就为于氏当粗使丫头打骂使唤、接东接西––于氏自怀了李满仓之后就把全家的衣服都丢给当时才四岁的李桃花洗。
当时李桃花还小。她一洗不干净衣裳就要挨打和饿饭。
于氏生了三个孩子,每个孩子差三岁,故李桃花整洗了九年的尿布。
好容易,李桃花长到十二岁。此时最小的李杏花也不大尿裤子了,于氏又让李桃花打猪草、煮猪食。她自己则霸着厨房和纺纱织布之类的轻巧活计,而地里的活,她再也不碰。
那些年,若非有她哥李满囤私下帮她做活,然后又省了自己的窝头给她,李桃花觉得自己一定撑不到成年。
李桃花一直怀疑这些年于氏之所以还留着她和她哥,就是因为她兄妹两个能干活。不然,于氏在她出门后不会忙着给她哥李满囤张罗娶媳妇––于氏其实就是为了再寻个粗使丫头回来伺候自己。
李桃花恨透了于氏,连带的也恨她爹李高地。她恨他爹对她不闻不问,由着于氏作践。若非她哥李满囤还住这儿,她才懒得热脸来贴冷屁股,大老远来受于氏的白眼呢!
现她爹和她晚娘自说自话地把她哥给分出去,她就得作为舅家人替她哥要个说法。
她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
闻言李高地的脸当即就红了。陈家是他正经岳家。他分家,有于氏在他可以不告知于家,但他必须要请陈家舅爷来做公证––这次分家,他不仅失了礼,而且还失了公道。
于氏更是为李桃花气了个倒卯。那短命鬼陈氏都死三十年了偏还阴魂不散的留两个讨债鬼与她添堵。她恨自己当年不够狠心,没一把掐死李桃花这死丫头,以致现在养虎为患,每每被她气个半死。
于氏愤恨地看向李桃花。四目相对间,于氏看到李桃花恨不能往外喷火的两个血红眼珠,心里陡然一沉。
当初说亲,于氏突然想起李桃花虽说嫁妆不丰,但邻村看上她干活爽利的也是大有人在。偏她最后却嫁了离娘家最远的舅家。
于氏以为李桃花嫁舅家是怨恨自己,巴不得远离自己,而这也正遂了她的心——她也不愿每次逢年过节都招待回娘家的继女。故而,她并没有从中阻碍。
但现今看来,于氏忍不住后悔:当初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同意把这死丫头许给她舅家了呢?
如今这死丫头以舅家的身份来插手家务。现她要怎么应对?
李杏花看李桃花在直言责问了她爹后,又对她娘瞪眼,当即就站了出来。
“姐,”李杏花不悦地指责道:“你咋这样跟爹说话呢?”
“爹可是长辈。再说爹分家咋啦?这家都是爹的。爹说咋分就咋分。”
“姐,你我都是出嫁女。难得回趟娘家都是为了看望父母。咱可不能无事生非。”
李杏花觉得自己说得很得体,很恳切,不想她姐李桃花压根不买她账。
“呸!”李桃花直接一口唾沫啐李杏花脸上:“我轮到你来教训?”
“你忘了你小时尿的裤子都是谁给你洗的了?”
“我抓尿抓屎给你收拾这么大,你以为你就出息了,会训人了?”
“我告诉你,李杏花,你早着呢!”
说实话,在于氏多年积威之下,李桃花还真不敢上口就啐——她到底是个长辈。但骂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杏花,李桃花则是理直气壮、一点不怵。
骂人原就讲究个气势。李桃花骂李杏花骂顺了口,不觉气势全开。
李桃花目光缓缓过屋里一干人,冷笑道“你好好看看你娘,再看看你哥,你看他们,谁敢跟我呛声?”
“知道他们为啥不吭声吗?”
“因为这事儿就该我管!”
“李杏花,我告诉你。这个家,就你是出嫁女,没资格管家里的事。”
“而我,李桃花,和你不同。我是这李家三房正经舅家,陈家的长房大奶奶!”
“李家三房分家没上门下帖子请我陈家人来做公亲,就是没理!”
“没我陈家人点头的分家,不算!”
“这道理,你不懂,没关系。横竖你说话也不算!”
“我这就去找李丰收,这李氏族长说去!”
“我得问问他,这李家啥时候有了分家分长房的规矩?”
“李丰收若是觉得我是女流,没资格和他说道理,也行,我男人在呢!”
李桃花一扯陈龙:“他可是正经的陈家人。”
陈龙听了李桃花的话才知道姑父家竟悄没声息的分了家,而且还是把长子表哥给分了出去,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对,我得问问李家族长这分家不去告诉舅家是哪里的道理?”
“李族长若觉得我不够分量,行,我这就回去拉了够分量的族人来说理。”
“分家,这么大的事儿,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李家真是欺负我陈家无人了!”
李桃花、陈龙夫妻两个拍桌子打板凳噼里啪啦一通发作,直喷了李杏花一头一脸的唾沫。
李杏花新年头上受人教训,心中委屈,眼泪当即就滚了下来。
于氏瞧见,心口开始犯疼。
现于氏终于知道她还是把分家想简单了。依于氏原先所想,陈家穷不算还离得远,这些年连一年三节的节礼都走动不起,又哪里能管她家的闲事,替李满囤出头?
于氏没想到陈家去年发了财然后又置了骡车。骡车快,李桃花来家一趟才一个半时辰。于氏相信陈龙说他要拉了陈氏一族的人来并不是夸口。
想到陈氏族人上门来找族长要说法的后果,于氏就不只是心疼,她连头都开始痛了——分家不找舅家来做公亲,这说到哪里都是没理。
到那时,族长李丰收为了一族婚嫁以及氏族名声一准拿她做筏说事儿——就和八月节李满园送两块布给岳家的,然后错全在钱氏身上一样。
于氏可不想成为钱氏第二。她拼命思索,思索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解了眼下这个局?
李高地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女儿指着鼻子痛骂,偏他还只能受着––自古女儿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现李桃花站陈家立场跟他要理,他还真是没辙––他没理啊!
“走!”越说越气,陈龙当下拉李桃花道:“你带我找李氏族长说理去!”
眼见陈龙、李桃花真要去找族长,一旁沉默的李满囤方上前拉住了陈龙:“表弟,你先去我那儿坐坐,消消气。”
“这家里分家虽是我爹的意思,但分家文上的手印是我自己按上去的。”
“我就当孝敬我爹了!”
自古”孝”字比天大。又说“子不言父过”。所以即便占理又如何?李满囤无奈的想:难道当初分家,他就没想过找舅家来评理吗?
可真把人请来了,后续呢?他爹还在呢。他舅难道还能越过他爹去?既然越不过,那还不如不来。
不来,他舅家就一直占着理,他爹理亏,就低舅家一头,往后行事就会有所顾忌;而来了,这个理就不值钱了——李满囤可不愿他爹拿两三亩地就糊了他舅家的面子,然后事后他后娘还能与人抱怨他和桃花不孝,说他兄妹为了几亩地惘顾两家情谊。
实在是得不偿失。
现李满囤日子过得正好,而他妹桃花的家业眼见也是起来了。故而李满囤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维持现状就好。
当下李满囤避重就轻,张口闭口只说自己的孝敬,绝口不接他爹看轻舅家的茬儿。
拉住陈龙,李满囤回头道:“爹,我请桃花和她女婿去我那里坐坐!”
说着话,李满囤连拉带扯地把陈龙和李桃花带出了屋。
旁观了整出戏的红枣心中恍然——原来这世虽说讲究孝道,但分家也不全是她爷的一言堂。
她家在分家过程中也不是只能做肉。她家也是有利益代理人的——她爹的舅家人。所有她爹不好跟她爷直言的话都可由她舅爷爷家人讲出。
而他爷爷分家也须参考舅家的意见。不然他爷做主的分家也是没有公信力,不被认可的。
如此可知,这世的舅舅不只是亲缘上的舅舅,他还是外甥们的民事律师。
怪不得传统文化里一再强调甥舅关系,而他爹这些年再穷都没耽误过一年三节给舅家的礼,这舅舅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然光知道舅舅重要也不行,还得知道合理使用。
比如她家,红枣想:分家时之所以吃了大亏,就是因为她对现世分家的法理一知半解,没能及时放出舅爷爷这个大杀器,不然她家一准能多得十来亩地。
十亩来地啊!红枣想想也是心痛,算算也是百十吊钱呢,现全都便宜别人了。
可惜花钱难买早知道。如果早知道这世的法——理——,猛然间红枣意识到这世以来她最大的疏漏——她对现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周围人的约定俗成,而这种约定可能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她家这次分家的巨大财产损失就是她一家法盲所付的必然代价。
为了今后不在同一个坑里再摔一次,红枣觉得她和她爹娘都有必要好好的学习了解一下现世的法律和道德。
不过眼下,红枣眨眨眼睛也一手一个地拉住陈宝、陈玉两兄弟,然后与李高地道:“爷爷,那我就带宝哥哥和玉哥哥去我家吃午饭了啊。”
“今天午饭,您就别等我们了!”
红枣决定今儿家去后她要倾尽所有的招待两个小表哥,这可是她爹的舅家人。
眼见李满囤拉走了搅事的大女儿和大女婿,李高地不觉心舒一口气。
但刚刚当着其他儿女以及儿媳妇和小女婿的面被自己大闺女桃花打脸还是让李高地觉得失了面子。当下里他只蒙头吸烟,未置一词。
对此红枣也是无所谓。反正她现知道了对付她爷的办法——放她大姑。
推推搡搡出了屋,李满囤方和李桃花低声道:“行了,桃花,快别气了。”
“你让表弟把车套上,然后今儿都去我那里吃饭去。”
“我那里啥都有!”
“哥,”李桃花怒气未消道:“你干啥还忍着他们?”
“这些年,你还没忍够吗?”
“以前是忍,”李满囤淡定回道:“但现今我想的却是值不值。”
“啥?”李桃花糊涂了,啥值不值?
陈龙听李满囤话里有话,当下扯了李桃花一把道:“桃花,你先别急。咱都先听听大哥怎么说?”
坐上骡车李满囤很快就把李桃花一家带到了自己家。
下车瞧到宅地四周的荒凉,李桃花更为不满。
“哥,”李桃花道:“你别拦着我,我必须得去族里闹一场子。”
“闹啥?”李满囤终于可以敞开说话了:“难道你要我和那个坏心晚娘继续同一屋檐下?”
“然后再让她拿长辈身份压着我和你嫂子?”
李桃花闻声终于不响了,但还是满脸的不服气。她心说:不管怎样,不能就这么便宜她!
“进来吧,”李满囤拿钥匙开了门:“你先看看你哥我现在的日子,然后就明白刚我话里的意思了!”
踏进院子李桃花左右打量,只见李满囤这处宅子虽然没有老宅大,统共只有五间正屋,但瞧院里有口井,李桃花便知道她哥现在家境殷实、日子不差––在娘家洗了九年尿布的李桃花深知家里有井的好处,她原也打算今春自家也要打口井,花多少钱都打。
王氏听到院门动静立迎了出来。李桃花瞧见王氏还没显怀的肚子终于气顺了一点,招呼道:“大嫂!”
陈宝、陈玉也赶紧围过来叫舅母。王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把人往屋里让。
一进屋,李桃花便就为屋里的家什亮瞎了眼睛––这一堂红光和金光的屋子,真是她哥家?
“桃花,”王氏把大姑子让到近火墙的椅子上:“你和两个孩子先坐。”
“我给你们舀果子茶去!”
东西都是现成的。王氏立盛了四碗果子茶来,然后又拿盘子装了桃酥、年糕、花生糖和炕鸡蛋来做点心。
所谓炕鸡蛋,就是把鸡蛋带壳放在炕洞里炕熟的鸡蛋。由于鸡蛋在炕熟的过程中没有沾水,故而炕鸡蛋比一般的水煮蛋更多股鸡蛋本香。
红枣前世吃过盐焗鹌鹑蛋,所以这世便很容易地就开创出炕鸡蛋这个新吃法。
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的吃食,感受到身后火墙的温度,李桃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心说:她哥这宅子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天冷得很,庄稼人可舍不得牲口在露天挨冻。李满囤帮陈龙把骡子牵到工具房里拴住,然后又剥了好几棵白菜,打了盆井水给骡子吃喝后方才进屋。
进屋来坐下,李满囤看到没自己的碗便道:“家里的,你给我也盛一碗果子茶来!”
“一会儿桃花她们都在这儿吃饭,你预备预备!”
刚在老宅,李满囤一口也没吃郭氏给盛的果子茶,故而现在他口渴的很。
听说要在家吃饭,王氏心中诧异,但还是答应着盛了一碗枣子茶给李满囤,然后又问了红枣吃不吃,直待听红枣说不吃后,方转去厨房忙活。
想着王氏有身孕,李桃花见状丢下筷子站起身道:“哥,我过去帮忙!”
“不用!”李满囤拉住李桃花按她坐下:“家里东西都是现成的,热热就有。”
“很不用你帮忙!”
“你就吃你的吧!”
红枣在旁边瞧李桃花还要挣扎便帮腔道:“孃孃,你放心吃吧!”
“我家枣子都是干净的!”
“不象二婶家,都是人家吃剩的!”
李桃花先前在家都是剩饭剩菜,故而自嫁人后再来家就不肯吃一点剩饭剩菜了。似郭氏盛的枣子,她更是连碰都不碰。
听了这话,李桃花也撑不住笑了。她终于拿起了筷子。
看一桌人都吃上了,红枣方悄悄地去厨房给她娘帮忙,顺带告诉她娘今儿老宅发生的事儿。
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红枣茶,李桃花终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见此李满囤方与李桃花说了分家始末。直把李桃花气得七窍生烟,直说欺人太甚。反倒是李满囤劝她,给她看自己现在的日子。
李满囤极诚恳地说:“桃花,我现有一个庄子。”
“庄子里有百十亩良田和一百多亩山地。”
“家里那点地,我确实不在乎!”
“爹几次想让满仓和满园插手我的庄子,都叫我推了。”
“现爹自己既选了和满仓住,他遇事便就只能跟我商量。”
“但若跟我一起住,我只要有一句不听他的,便就是不孝!”
李桃花想着历年来李高地的偏心,也知李满囤说的是实情,只能无奈叹气:“你说的在理,但就这样算了,我还是不甘心!”
李满囤笑:“没啥不甘心的。”
“横竖我家现在日子好过!”
“家常不过破费些东西送过去,族人瞧见,都得说我孝顺!”
“只要族人都说我孝顺,晚娘就不能拿孝顺生事。”
“只要拿一点东西就能换个安生,我觉得值!”
“你看这分家才多久,你嫂子就有了”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李桃花终于顺了气,点头道:“对,还是子嗣重要!”
“你和她住一处,万一她起坏心咋办?”
“那可是防不胜防!”
为今之计,李桃花想她哥还是先得有个儿子。不然挣来家私也没用,没得还会被人说嘴。
“就是这话了,”李满囤道:“说实话,这分开住习惯了,还真受不了给爹管着。”
“就比如,这烧炕吧。。”
“先前在老家住着不到十一月,炕就不能烧。今年我自己住,十月底就烧上了炕。”
“而且我现在人在家,就白天和晚上一样烧。”
“其实,木柴并没费多少,但屋子却暖和许多。干活再不用缩手缩脚。不知省了多少工夫。”
耳听李满囤提到烧炕,李桃花赶紧问道:“哥,你这屋子到底是咋修的”
“怎么连墙都是热的!”
李桃花正问到李满囤的痒处,李满囤当下立带着李桃花和陈龙参观了他房屋的前廊、下水、屋外的炕洞、堂屋的火墙以及厨房门口的阴沟。
李桃花和陈龙开春正准备盖房,当下自然是仔细查看,以便自家能修个万年基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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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舅舅家
舅舅家
当李满囤领着李桃花夫妻两个参观好房屋的时候,王氏的饭菜也准备好了。
菜色依旧是高庄村传统的八大碗––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鱼、一碗整鸡、一碗整鸭、一碗同心财余、一碗炒粉条、一碗白菜烩豆腐、一碗炸鱼肉丸子。至于主食白菜羊肉饺子,则是待吃时再煮。
都是至亲,也不必分男女桌。两家人围桌坐下,李满囤开了一坛谢家送的黄酒与陈龙斟了一碗,然后两人便一边吃喝一边聊着。
红枣挨王氏坐着。她抬头瞧见陈玉眼巴巴的看着她姑父面前的鸭子,筷子却只夹自己面前的白菜豆腐颇觉好笑。红枣站起身扯了一个鸭腿给陈龙,说道:“姑父,你吃!”
红枣的动作提醒了李满囤,他赶紧让王氏把鸡鸭都给拆了,然后便与了他妹桃花一个鸭腿,陈宝陈玉一人一只鸭翅膀和一个鸡腿。红枣和他自己都是一人一个鸡翅膀。
眼见男人眨眼就分掉了鸡鸭的精华,王氏一点也不介意。
她刚从红枣嘴里知道了她大姑子桃花在老宅闹了一场的经过,心情极为顺畅——她大姑虽然嘴坏,但内心却是向着她家的。
这才是真正的亲戚。
啃好鸭翅膀和鸡腿,陈玉开始放飞自我––他不顾他娘李桃花的眼色学着红枣站起身,然后把筷子伸向了他娘面前的红烧肉。
王氏烧的红烧肉火候特别到位,加上又特别舍得放酱油和糖,故而碗里的每一块肉都被熬煮得出了油,看着就和李满囤堂屋里的红木家什一样红亮得发光,诱人食欲。
陈玉吃了一块红烧肉后便觉得他舅家煮的这肉入口即化,香得他狠不能连自己的舌头都给吞下去。吃完一块肉,陈玉立刻又挟一块。
李桃花冷眼看着。她在看到陈玉第三次把筷子伸向肉碗时,终忍不住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陈玉伸向红烧肉的手顿住了。
李满囤听到声音抬头瞧见,立阻拦道:“桃花,你干啥呢?”
“孩子难得来舅舅家一趟,还不准吃?”
“吃,”李满囤直接把肉碗端到陈玉和陈宝面前:“陈宝,到舅舅家不用拘束,你得跟陈玉一样,敞开吃。”
“舅舅家有的是肉,这碗吃光了,就让你舅母再给你们热!”
“对,再热!”王氏也难得大方的在一旁帮腔点头。
闻言李桃花脸上挂不住,立刻反对道:“哥、嫂子,你们别惯着他们。会惯坏的。”
李桃花穷归穷,但为人硬气。她可不许孩子馋形外露,连着自家一起被人看低。
“说啥呢?”李满囤不以为意道:“陈宝、陈玉懂事着呢!”
“你看这些年,你这两个孩子搁老宅才吃了些啥?”
“上桌吃饭从来都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且一盘菜还不能超过三筷子?”
“陈玉今儿是知道在舅舅家,才这样!”
李满囤是真舍得孩子吃。他自己小时候少有肉吃,偏心里还特馋。于是他就经常做梦,梦想自己某天发了财后肉随便吃。所以李满囤现在看陈玉吃肉的样子,就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没人给他这许多肉吃,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他现在有条件,自是要准陈玉吃。他就当陈玉帮他圆梦了。
陈宝经李满囤这么一说方才挟了块肉,然后便也和陈玉一样,吃得停不下来了。
李桃花瞧两个儿子吃肉吃得抬不起头也是心酸:这也就是亲舅舅家,儿子们才这么放肆。平素两个孩子不说出门做客了,就是家常偶尔有一盘腊肉,他俩每人也就挟那么三四片。
去岁家里的日子虽说比往年好,但在吃上头并没有太花钱。毕竟是山里人家,来钱的地方太少,花钱的地方又太多,都节俭成习惯了。
现瞧到两个儿子放开量这么一吃,李桃花才惊觉当年这么大的自己也是恨不能嗓子眼里伸出手来抓肉吃。于是,李桃花当即决定,她今年要多买些肉吃,免得两个儿子跟她当年一样看到个知了都要抓下来烤了吃。
陈龙不好意思和儿子抢肉吃。他就把目标放到同心财余上––红烧鱼,他得替李满囤家留着,让他家余(鱼)。
先挟一筷子草头,陈龙和当初的王氏一样,为这草头的鲜味所镇住,惊讶问道:“大哥,这是啥菜?”
“咋这么仙?”
李满囤笑:“你先吃。吃好了,再告诉你!”
“现在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李桃花听到觉得好奇,便也跟着挟了一筷子,然后就立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
李桃花不管在家还是嫁人每天都打猪草,煮猪食。故而她也认得苜蓿。
红枣闻声赶紧接道:“同心菜。”
“孃孃,我们村现在管这个都叫同心菜。”
“这个菜就叫同心财余。”
“哦!”陈龙恍然:“这就是城里四海楼卖的同心财余啊!”
“怪不得这一盘子要80文!”
“味道确是难得!”
说着话,陈龙又挟了一筷子。
面对撇开一桌子鸡鸭鱼肉,却拿猪草当宝的丈夫,李桃花能说啥?她只能当这不是猪草了。
王氏眼见桌上的菜去了一半,就去厨房下了一百六十个羊肉白菜馅饺子来。
一盘饺子二十个,一百六十个饺子,整盛了八盘。
大个的白面包的白菜羊肉馅儿饺子,蘸上醋和香油浸的蒜泥酱,比起红烧肉又是一番鲜嫩。
一般人家吃饺子,都是一桌上两盘给吃饭的人当菜挟着吃。
李满囤大方。他直接给他两个外甥一人端了一盘,让他俩可劲吃。
陈玉先吃了太多肉,这时却是吃不动了––他勉强撑了十个饺子,就再也撑不下了。
陈宝强一点儿,他吃了十六个饺子。
陈龙先前没好意思多吃肉,现被李满囤直接塞了一盘饺子,便就不客气的全给吃了。结果吃好一盘,李满囤又再递一盘,无论陈龙如何推让,都推让不掉。于是陈龙只好又吃了一盘饺子。如此,陈龙吃空两盘饺子,整四十个––撑得他直打饱嗝儿。
就是一家子里最要面子的李桃花在饺子上来时,虽死活只肯要半盘。但后来眼见两个儿子盘子都有剩,她便就把两个盘子下剩的吃了,如此,她前后吃了也有二十四个饺子。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人人满足。
陈宝和陈玉两个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敞开吃肉,而且肉还管够的滋味,幸福得恨不能上天。
陈龙今天不止吃了四海楼的名菜同心财余,还第一次尝到了鸭腿、粉条和羊肉饺子,这每一样的滋味都好得让他难忘。
李桃花在尝美味的时候,则第一次发现,她嫂子王氏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起码,她整的这桌饭菜就不是一般的登样。
或许,李桃花想,她嫂子先也是和她一样,被于氏那个黑心女人给压得抬不起头,所以,这一分家,人的精神气和才能就显露出来了。
于是,李桃花就更恨她继母于氏了。
饭后,大人们喝茶说话,陈玉则从院里停的骡车上搬下了他捎给红枣的竹筐。
“红枣妹妹,”陈玉从竹筐里拿出细麻绳扎着的几根花哨羽毛递给红枣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抓了好几只漂亮鸟。这毛给你戴。”
红枣知道孩子间赠送礼物不论价值只论心意。而陈玉与她的这几只炫目鸟毛一看就是好几种雄鸟的长尾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戴是什么意思?红枣搁心底过了一遍前世欧洲皇室公主和王妃们的羽毛帽子、非洲土著酋长的羽毛头饰、清朝官员的顶戴花翎、京戏小生的野鸡翎子以及金大侠笔下的翠羽黄裳,终于恍然大悟。
看来,红枣心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也不管人种和性别,这人类追求美然后拿漂亮鸟羽装饰自己的习性都是一样的。
谢过陈玉的好意,红枣想了想,挑了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蓝绿色羽毛插到了头上,不想却遭到了陈玉的嘲笑。
“不是这样戴的红枣妹妹,呵呵”陈玉笑着说:“你这样戴就像个鸡毛掸子!”
红枣……
“你得让舅母给你做成羽花后再戴?”
“羽花?”
“就是拿漂亮羽毛扎的花儿,嗯,就和你头上戴的红绒球其实是拿红头绳扎的一样。”
经陈玉这么一说,红枣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博物馆确是看见过的那种拿翠鸟羽毛做的过了几百年还闪闪发光的花型首饰。
那首饰好像叫华胜。传说是王母娘娘戴的。而那拿翠鸟羽毛做首饰的工艺则叫点翠。
“你说,我娘会做这个华,嗯,羽花?”红枣不大相信她娘王氏还有这个手艺。这手艺,搁前世都是非遗了。
“山林里鸟多,舅母是山里的,应该会吧!”陈玉不确定道:“我们村只是近山,女人们都会!”
听起来好有道理啊,红枣竟是信了。她决定等她娘得闲,就让她娘给她做华胜。她还没带过华胜呢。
羽毛下的竹筐里方是陈玉去岁答应送给红枣的猪牙角。
前世干it,红枣年纪轻轻就一年四季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因为恐慌自己变成秃子,红枣曾试过一切市卖的号称防秃的洗发水护发素焗油膏以及诸如生姜外擦头皮、内服陈醋泡黑豆之类的各种科学迷信偏方。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兼具绿色环保和传统本草两大卖点的护发圣皂角来。
故而红枣只一眼就确认这猪牙角就是皂角,不觉喜出望外——虽然皂角的防秃功能有待商议,但皂角洗发自带顺滑效果,强草木灰洗头后的一头枯草百倍。
此外皂角还能洗澡洗衣。
皂角就是个集前世二合一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于一身的多用途天然洗涤液。
她家终于可以告别洗啥都抓把草木灰的莽荒,步入皂角时代了。
才刚打春,天黑得早。想着还有六十里地要赶,李满囤也不敢狠留他妹子和妹夫。
于是,饭后只闲坐了一刻,喝了碗茶,李满囤便就让王氏拿出预先准备的东西。
“这筐里的东西,”李满囤指着装着一坛酒、两包点心和一匹黛蓝细布的竹筐说:“是我孝敬舅舅,舅母的。”
“桃花,你替我带过去!”
“我本来该自己去,但去岁家里分家,我先是建房后又接手庄子啥的,实在是走不开。”
“等今年,我得了闲就去。”
“这两匹布,桃花,是你嫂子给你做衣裳的。”
李桃花瞧两匹布都是细布不说,颜色还特别好,一匹大红、一匹石青。
看到大红,李桃花把布往外推的手顿了一下––自古,新媳妇的嫁衣都是男方给出,而红色布料贵,故而庄户人家娶媳妇一般都只给一件红褂子,裤子都是家染的蓝色粗布。
现她哥嫂给了她这匹红布,她两个儿子娶媳妇的衣裳就都有了。
“一匹,”李桃花推辞道:“哥,这颜色细布太贵,我家常实在用不着。我有一匹就足够了!”
“拿着!”看到大红布,李满囤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话说道:“这红布,眼见你就能给陈宝陈玉用上。这石青,就给你和表弟做衣裳穿!”
李桃花推不过便只能收了。
“陈宝、陈玉,这两只腊鸡、两只腊鸭、两条咸鱼和这坛咸鸭蛋,都是舅舅、舅母给你俩带回去家吃的。”
“看好了,别让你娘做情给送掉!”
想着两个外甥真是长身体能吃肉的年岁,李满囤又送了两个孩子一些肉食。
“暧!”陈玉极欢喜的应了,结果挨了他娘李桃花一记眼刀。
东西搬上车的时候,李桃花方想起她带来的两口袋口蘑和板栗还在车上呢,便赶紧让陈龙搬下来。
“哥,嫂子,”李桃花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带来的山货,你们别嫌弃!”
“这话咋说的?”李满囤不悦:“红枣就爱吃蘑菇豆腐汤了。”
李桃花看看红枣笑了笑,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她家别的没有,蘑菇确是多的。
红枣也高兴地回了李桃花一笑,心说她大姑家送的蘑菇可是真正的山蘑,其味道远非前世的人工种植所能比。可惜分家前她爷奶非到农忙舍不得吃鸡,故而她家常只能吃蘑菇豆腐。不过现今分了家,往后她的喜好可就是小鸡炖蘑菇了。
东西收拾好,李满囤又嘱咐他妹子妹夫道:“桃花、表弟,舅舅、舅母在家,肯定挂心你们,盼着你们早点回去。所以,这次我就不留你们了。”
“等下次你们得闲,提前和舅舅舅母说好,然后带两孩子来我这儿住两天。”
“我带你们去我庄子上瞧瞧!”
李桃花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哥,放心吧。”
“现我家置了骡车,过来方便着呢!”
“对了,”李满囤又道:“你房子盖好了,稍个信来,我带红枣给你上梁去!”
陈玉闻言极高兴地告诉红枣道:“红枣妹妹,到时我带你去山林掏鸟窝煮鸟蛋给你吃。”
红枣两世都没掏过鸟窝,闻言自是高兴。红枣刚想答应陈玉说同去同去转即想起前世自己中二时期在学校普及《鸟类保护法》时曾参加“争□□鸟护鸟小达人”活动宣誓“不吃野生鸟类以及它们的蛋”,当即便闭了口。
一边是两世都只是听说却从未亲身尝试过的美味,一边是前世的《鸟类保护法》,红枣在两者间摇摆良久,终下拿定了主意。
“好!”
红枣想着她不妨先答应着陈玉,至于到时候到底咋办就等到到了时候再说吧!
红枣就是这么一个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
大哥家告辞出来,陈龙驾着骡车路过岳丈家时问妻子:“桃花,岳父家,咱还去吗?”
“不去了,”李桃花的目光从老宅门前慢慢略过,淡淡道:“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她爹,李桃花想,长子都能赶出门,她这个出嫁女又何必再来讨人嫌。
陈龙知道李桃花的心病,当下也不多劝––姑父分家,没告知他们陈家人,他得回去先问问他爹的意思。然后再看这事,咋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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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于氏的盘算
李桃花家的骡车驶出院子,李杏花方才哭出了声。
“爹、娘,”李杏花哭泣道:“你们看姐姐。”
“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要被她这样落头落脸的骂?”
“这新年伊始,连个顺遂也不肯给我!”
“大哥也是,旁边干站着,劝都不劝一句。”
李杏花的女婿刘好见李杏花大年初二就哭丧,心情烦闷––他觉得这兆头不好。
刘好心底责怪李杏花不仅不懂事,还多事––这一屋子的人,不拘谁都比李杏花年长,也都比李杏花更利益相关,偏谁都不肯出声,就李杏花一个蠢货站出来替她娘出头,结果触了一脑袋霉头。
简直不能更蠢!
刘好也知他岳家分家的事。他觉得他丈母娘就是个是非精,搅屎棍,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闹分家。不然,现他岳家就能有个几百亩地的庄子,日子得多滋润!连带的他家也能沾光。
结果他家现没能沾上光不说,还把大舅哥给得罪了。亏他先前来家时还千叮咛万嘱咐他媳妇今儿来跟大舅哥交好呢,现倒好,全搞砸了。
于氏心里也不舒坦,但她到底年长,知道人情事故,所以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就很快地稳下了心神。
于氏拿手绢替李杏花擦眼泪:“好了,杏花。快别哭了!”
“大过年的,你越伤心,就越如了对方的意。”
“这分家的事,原是你大哥自己愿意的。”
“他若不愿意,难道他不会去找他舅舅来主持公道?”
“你大哥既然当初没找陈家人,那现在陈家人再闹,也翻不了天。”
“你爹和你大哥是父子,你爹怎么分家,都是戏里说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于氏其实没看过戏。她只是听年下进城看戏的李满园家来后说过几句,故而知道几句戏词。
“现李桃花借故搅屎,她那点心事,”于氏轻蔑地说:“别人不知道,娘还能不知道吗?”
“她啊,这是看上你大哥的家产了。”
“啥?”于氏这话一出来,不说李杏花,就是李高地都惊悚了––一个外嫁女,如何能谋夺兄弟家财?
别说他家这许多子孙,就是他全家死绝了,也轮不到李桃花伸手,李氏宗族还在呢!
呸呸呸!反应过来李高地连啐了自己好几口。他今儿真是被桃花给气糊涂了,大过年的竟然咒了自家。
“哼,都没想到吧!”于氏冷笑一声,收了手绢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端起自己已经冷下来的姜茶喝了一口润足了嗓子,方才开口。
“杏花,”于氏道:“今儿你来家,也都看到了。”
“你大哥家的红枣,人都还没椅子背高呢,身上就穿的啥?”
“颜色细布的里外三层新长棉袍。外面的长罩衣,也是细布不说,还绣着花。”
“她这身衣裳,有人去城里绣纺打听过。”
“一件棉袍就要七百文,一件罩衣又是三百文文。”
“就红枣这一套见人衣裳,便就是一吊钱。这都抵咱们庄户人家全家几口人全套的过年新衣了。”
“现村里谁不知道你大哥家剩钱?”
“村里剩钱的人家也有,但似你大哥这样舍得赔女儿的可不多。”
“所以,村里不少人都跟媒婆打听红枣呢!”
别人听到这儿也就罢了,刘好却是心里一跳,目光立刻落在自己的儿子刘茗身上。
刘茗今年五岁,虽说小红枣两岁,但也无碍,毕竟女方大三岁的婚事都是常有。
如果,刘好想,他家刘茗娶了红枣,怕是嫁妆里只布匹和四季衣裳就值不少钱呢!
“若不是年前,”于氏道:“你哥满仓请了媒婆来家里与贵雨说亲。”
“媒婆来探我口风,问我你大哥有没有流露过给红枣多少嫁妆的意思。我也想不到,你大哥家只六岁的红枣,就给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家给盯上了!”
经这么一说,李高地也想起来了,当初媒婆来家,临走前确是单独和于氏说过几句话。当时李高地没放在心上,现终于知道必是那时说红枣的事了。
“你没跟媒婆说啥吧?”李高地不大放心:“满囤家是剩钱,但红枣可比玉凤小。”
“咱家可没有姐姐没嫁,就给妹妹说亲的道理。”
自古以来婚嫁都是长幼有序。不然若妹妹先嫁了,姐姐就会被人给议论嫁不出去。
“当家的,你放心,”于氏道:“你说的道理,我懂。”
“等年后贵雨的事定了,咱们就办玉凤的事儿。”
“玉凤年后也十岁了,说得人家了。”
玉凤是于氏的亲孙女。于氏可不想玉凤在亲事上处处矮红枣一头——于氏也知道玉凤的嫁妆和红枣没法比,她能为玉凤争的也就是个长幼有序的礼数了。
李高地见于氏明白道理便不再说话。倒是堂屋里站着的李玉凤听到自己的事,有些羞涩。她躲退到她爹娘房里。
李满仓、郭氏瞧见,心里也禁不住搁心底合计女婿人选––怎么着,也得给孩子寻个好人家不是?
“娘,”李杏花着急:“你说大姐,提红枣的婚事干啥?”
于氏见李杏花不开窍,不觉叹道:“你啊,吃亏就吃在心眼实。”
“你姐桃花都替儿子打算上了,你还啥都不知道呢?”
“娘,”李杏花恍然大悟:“你是说,大姐要把红枣说给她儿子?”
“难道不是?”于氏反问:“刚你也看到了,”于氏道:“她那小儿子,叫陈玉的跟你大哥和红枣多亲近。”
“陈玉今年十岁,正好大红枣三岁,这年龄也合适。”
“可大姐看上了红枣,”李杏花想了想还是不懂:“冲我发啥脾气?”
“你啊!”于氏摇头:“你让我说啥才好?”
“她这是防着你呢!”
“防我?”李杏花瞪大了眼睛。
“你难道没有儿子?”于氏没好气地说:“你儿子刘茗今年五岁,也就小了红枣两岁。”
“古话都说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
“刘茗的年岁比陈玉还合适。”
“偏你家又比她家离你们大哥家近。”
“她这是故意拿这事做筏,让你和你女婿怨上娘家,连带的也断了和你大哥家的来往。她好收利呢。”
“你姐,桃花,心思重啊!”
“那象你,嫁人这些年,还跟在家时一样,心里没一点盘算。”
“娘,”李杏花经于氏这么一说,终于彻底明白,当下气愤道:“大姐太过分了。”
“别说我没她这些个心思,就是我有和她一样的心思,她也不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骂我。”
“罢了,”于氏摆手道:“大过年的,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你和你女婿就看在你爹的份上,别和她计较了。”
当着归宁女婿的面儿闹家务,这原是极丢脸的事儿。但于氏厉害,三句两句就把锅扣给继女桃花从而挽回了自家的面子不算,还拿红枣的婚事给女婿画了个大饼,替她闺女李杏花平消了家去后的夫妻口角。
李高地原就不喜李桃花,现听得于氏这番说道,也是觉得有理。当下他也懒得再听这些女人间的算计,便摆手道:“你娘俩儿进屋说话吧。”
“这堂屋留我们男人说话!”
有了李高地这句话,于氏顺理成章的把李杏花扯进房里,娘儿俩说体己话。
“杏花啊,”于氏私下道:“不是娘说你,你这脾气可得改改。”
“下次,不管你大哥和大姐他们说啥,你都千万别出声儿。”
“你娘这辈子,啥苦没吃过?”
“几句话而已,娘压根不放在心上。”
“倒是你,和你女婿把日子过好是真的。”
刚于氏就是瞧到刘好的脸色不愉,方才急中生智说出这段话来为李杏花描补。但现在,于氏越想越觉得刚自己的话有道理,便不觉压低了声音。
“再就是我外孙子的人生大事儿。”
“杏花啊,我私下和你说啊。”
“这大房,就是你大哥家,如今可剩钱了。”
“一年,我估计,”于氏伸出手指来比划道:“除去吃用,起码还能剩一百吊。”
“你想,红枣今年才七岁,等十年后,出嫁。你大哥家不得有千贯钱啊?”
“到时,他随便赔红枣一个城里的铺子或者宅子,就够你们夫妻俩忙活一辈子的了!”
李杏花闻言都惊呆了,半晌方道:“娘,你说啥?”
“大哥能给红枣赔城里的铺子和宅子?”
“这其实,”于氏实话实说道:“都是我私底下合计的。”
“杏花,你知道去岁冬节,腊月,你大哥给你爹、二伯、族长送了多少节礼吗?”
“两次礼,每一次,家家都是一条十斤上的羊腿、两条五斤上的鲢鱼,另外还加酒和糖。”
“你想想,这得多少钱?”
李杏花心里合计,一斤羊肉六十文,十斤就是六百文,五斤以上的鱼得二十文一斤,这又是两百文,一坛酒也要一百文文,他大哥,给两次节礼,三家人,竟是给出了近六吊钱。
六吊钱!李杏花的嘴合不上了––她家整一个年也才花了四吊钱。
“光这些,还不算,”于氏看李杏花一眼,继续说道:“腊月里,你大哥的庄子里送了出息来,你大哥又给我们三家人各送了两只鸡和两只鸭,还额外给满仓和满园家孩子,一家一只鸡,一只鸭。”
李杏花继续算,一只鸡一百五十文,一只鸭两百文,这八只鸡、八只鸭又是两吊八百钱,近三吊钱了。
加上先前的六吊,这就是九吊钱了。
“你爹身上的六张半绵羊皮大氅,也是你大哥送的。”
“城里成衣铺买的,值三吊半钱呢!”
年前族里好几户人家都去城里成衣店买了羊皮大氅,故而于氏知道衣裳的确切价钱。
“娘,”李杏花觉得自己不会算账了:“大哥家过个年,竟然要花十来吊钱?”
“哪止!”于氏的声音更低了:“他自家也是要穿衣裳的。”
“他一家三口,都是城里置的衣裳,红枣的衣裳,你是亲眼瞧的。不用我再说。就是你大哥自己也有和你爹一样的羊皮衣裳。”
“他家里的,那个王家的,你是没瞧见,现在可是和城里的太太一样享福了。”
“冬节时她来家吃饭,身上穿的就是和红枣一样的长棉袍和罩衣。”
“前儿除夕,她来家又是一身新罩衣。”
“也不知一个年她到底做了几套衣裳?”
“而且,她现连银头面都有了。手上戴的两个纯银镯子,都大的很。”
“杏花你好好想想,你大哥家这许多的衣裳头面,又得多少钱?”
“二三十吊得要吧?”
“他家腊月二十九给族人送包子,族里三十二户人家,每家都是一两白面一两肉,肥得往下滴油的大包子十个。”
“杏花你说,这又得是多少钱?”
“你大哥这个年,”于氏下结论道:“我只看这些明面的,便就算了有四五十吊钱。”
“杏花,你想你大哥家,去岁冬不过两个月,就能使这么多钱。”
“将来,你大哥嫁女儿,还能少了女儿嫁妆?”
李杏花闻言呆愣半天。去岁年景好,她家一夏一秋的大碗茶加窝头卖的特别好,一年也不过就多剩了十五吊钱,刚够她家置辆骡车。结果,娘家一向被她无视的大哥家过一个年,就能花四五十吊钱。她大哥的这份家业,得是多大啊?
“除了过年使掉的这些钱,”于氏又道:“大房搁去年年底,还在城里置了宅子和铺子。”
“宅子,我虽没听说多大,但铺子,却是瞧过的。”
“铺子就在北城门口。虽然只是一个门脸的小铺子,生意却好的很。”
“杏花,你想啊,这才是你大哥得了庄子的第一年。这往后啊,你大哥家的宅子铺子肯定越来越多。”
“等到十年后,红枣出嫁,你大哥随手给个宅子铺子,还不是寻常?”
别的倒还罢了,李杏花听到铺子,却是真的动了心。
李杏花的婆家刘家,虽没有铺子,但分家时归了大房的老宅就在村中心的路边。
大房在宅子外墙直接搭了一个棚子卖茶水吃食——能兼顾家里活计和生意不说,还便宜脚夫们歇脚,故而收入比她女婿刘好日晒风吹的挑着箩筐搁码头卖茶强得太多。
若她家能在北城门口有一铺面,李杏花想:不说挣钱多少,只说人,就少了多少辛苦?
于氏见李杏花动心,更是加油添醋地说道:“杏花,你是没见到除夕吃团圆饭。”
“你大哥家的红枣是有多挑嘴。”
“一般的鱼肉,她相都没眼相。”
“也就羊肉上桌的时候,她才挟了三块。”
“似她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馋肉的?”
“偏她就不馋!”
“所以,你可以想到她家常都吃了啥!”
“听说啊,你大哥家平常的一个月都要吃两三只鸡和两三只鸭。就这样,你大哥还见天的进城往家里买肉。”
“听说也就冬节后,天冷了,红枣不出来了。”
“此前,天暖和的时候,村里人可没少见这丫头搁村里磨坊跟人买鱼。”
“家常这些鱼肉,这孩子都吃腻了,现就只吃羊肉。”
“偏你大哥,舍得红枣吃。一个冬天,除了族里祭祖送了两只羊,他自家也杀了三四只羊,除了过礼,下剩的都家吃了。”
“娘,”李杏花有些发愁:“红枣这么挑嘴,一般人家谁敢要?”
“你啊,”于氏拿手指戳李杏花的脑袋:“真是榆木脑袋!”
“她,李桃花敢娶,你有啥不敢的?”
“一直以来,难道不是你比她强?”
“再说,红枣到你家后嫌弃饭菜不好吃不下饭,说不得她就会拿嫁妆出来帮你补贴家用。”
“然后回娘家的时候,有她再跟你大哥抱怨两声。”
“你大哥难道会不管?”
“只要你大哥心疼红枣,将来他庄子上的出息,自会往你家里送。”
“你啊,就等着享福吧!”
就跟她似的,于氏心说,大房不待见她又咋样?她跟着老头子还不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比如除夕继子送来的那个蝴蝶形状的点心,味道可真好啊!好得她都后悔私下里多给李满园两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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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刘好想发财
房间里,于氏和李杏花说话,堂屋里,李满仓则陪着李高地和刘好说话。至于郭氏则回了厨房,继续忙活午饭。
郭氏的娘家就在村里,家常就能见面,故而她倒是不限定今儿回去。郭氏准备年初六再家去。
这次回家,郭氏想,她娘一准儿会问她贵雨的事儿。到时候,她除了回绝她娘香儿的事,最好也能稍微跟她娘提一下红枣的事,让她娘替她哥家的小儿子留个心。
郭氏相信有了红枣的事儿打岔,想必她娘和哥嫂对她的的抱怨也会少些。
不过玉凤的事,郭氏则有些发愁。她先前想替玉凤说个城里或者近城人家,所以一直想托她姑母帮着打听。但现今,突然多了香儿的事,她姑母即便打听到了好人家,也必是要先准了香儿。她闺女玉凤的亲事现倒是不能全放在她姑母身上了。
贵雨的事是重要,但玉凤的事也不能耽误。她今晚得和男人李满仓说下这个事,然后一起拿个主意。
李玉凤见她娘进了厨房,便也跟过来帮忙。郭氏瞧见,便低声道:“玉凤,刚你也都听到了。”
“红枣有你大伯撑腰,将来有的是好亲事。”
“倒是你,可得记着娘的话,多到你大伯家走动走动,一准有你的好处!”
李玉凤年纪渐大,也知道亲事于自己无异于再次投胎––她极希望她能似她姑婆一样,嫁进城里去,然后家常就做做家务和针线。她将来可不要似她娘现在一样,整天打猪草、喂猪食,然后见天一身泥汗,连带的两个手粗糙不堪,连捻个棉条都能捻出手缝里的黑泥,污垢了线。
这样的日子,李玉凤一天也不想过。
堂屋里,李高地也想粉饰太平便说起年前李满仓和李满园搁城里置宅子的事儿。
“杏花她女婿,”李高地为了遮掩刚才的尴尬,故意高声道:“你还不知道吧?”
“杏花她二哥、三哥年前都在城里置了宅子。”
“宅子都在南城。哪天得闲,你和杏花也过去认认门。”
“啥?”刘好闻言一惊,转即向李满仓笑道:“二哥,恭喜你了。”
刘好面上带笑,心里却极不得劲。先前,几家人里就数他家最剩钱,日子最好过。不想去岁夏秋,他岳家三房兄弟一下子都起来了,日子过得好不说,城里还都置了产。
这些年卖茶,刘好想个遮风挡雨的铺子都想疯了。
去岁刘好多赚了十五吊钱。到年底时他原想再添一点,然后搁城门口买个小铺子。结果不想原先十来两的小铺子,一下子被抬到了三十两。他不过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眨眼间铺子就被人以三十五,三十六两的高价给买走了。再然后,市面上就没这个价位的铺子转让了。
买不到铺子,刘好才改置了骡车。他准备今年帮人拉货,多多攒钱,然后再置换铺子。
现在的刘好准备靠卖劳力生活。这对比媳妇娘家的三个哥哥,每一个家里都有一个稳定产钱的山头––不过一年就能在城里置宅子,刘好的内心无疑是羡慕嫉妒恨的。
刘好准备今晚回家和他媳妇杏花好好说说,让她下次来家时问问他丈母娘,能不能让她三个哥哥一人匀些枸杞树给他––他家虽没有山头,但也有两亩旱地。
如果旱地上长了枸杞,刘好想,往后他就也能坐家里收钱了。
今天的午饭,郭氏除了除夕那天的团圆饭桌上的腊肉、猪耳朵、粉皮、红烧肉、红烧鱼、白切羊肉、同心财余、羊汤这八个菜外,还额外加了一只鸡和一只鸭。
整鸡、整鸭照例由于氏分配。于氏首先分了一只鸭腿给刘好,然后方把另一只鸭腿给了李高地。两个鸡腿,则一个给了李杏花、一个给了李杏花她儿子刘茗。
四个鸡鸭翅膀,于氏把一个鸡翅膀给了刘好,一个鸡翅膀给了李满仓,一个鸭翅膀给了李贵雨,最后一个鸭翅膀则给了李杏花才两岁的女儿刘茶儿。
刘茶儿能吃啥啊?其实,还不是变相给了李杏花。
郭氏立旁边瞧见,自是被于氏的偏心给气得半死––刘茗也就罢了,刘茶儿算个什么人?她的几个儿女,哪一个不比刘茶儿大?哪个不能吃?
她这婆婆平时倒贴三房不算,今儿闺女家来了,又偏心闺女,恭维女婿。真是气死人了。
李高地为了招待女婿,使于氏拿出李满囤送来的黄酒,与自己、刘好和李满仓一人各倒了一碗。
酒倒好后,刘好照规矩与李高地敬酒:“岳父,小婿我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高地也道:“刘家女婿,我也祝你财源广进,新年发财!”
说着吉祥话,刘好端起碗喝一口酒,便觉得今儿这酒入口绵软厚重,非是一般的水酒。
不待碗放下,刘好便赞道:“岳父,您这是啥酒?”
“这么好喝!”
“好喝是吧?”李高地闻言哈哈笑道:“这酒是你们大哥满囤拿来的。”
“据他说,这酒是城里谢家大爷送他的,叫黄酒!”
“谢家大爷?”刘好不大敢相信:“哪个谢家大爷?”
“还有哪个谢家大爷?”李高地得意道:“咱城里不就一个谢家?就是城里谢半城家的大爷。”
“对了,你大哥家的那个庄子,据他说,也是谢家大爷送他的。”
“谢家大爷,”刘好斟酌试探道:“和大哥这样交好?”
“好不好,”李高地哈哈大笑:“都是你大哥说的。”
“我年纪大了,管不到他外面的事儿。”
“我就知道他有东西送来,我就收着。”
“喝酒,喝酒!”
李高地虽然喜欢吹牛,喜欢嘚瑟,但不得不说还是有分寸的。他再疼闺女,也不会把儿子发财的门路告诉女婿。
刘好眼见套不出老丈人的话,也不强求——回头他让媳妇套丈母娘的话也是一样。
当下,刘好便只赞酒好和席面上的菜好,捧得李高地十分高兴,然后便忍不住将年下李满囤送他的东西都和女婿吹了一遍。
刘好听了自是咋舌不已。他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这大舅哥一年到底能剩多少钱。
所以,不用李杏花家去和他说,刘好当即就决定给儿子刘茗说媳妇就说大舅哥家的红枣––大舅哥手缝宽,给女儿的陪嫁一准的不会少!
傍晚李杏花归家,于氏因没有往年李桃花给送的口蘑和板栗,便就只给了李杏花一包李桃花送的白糖、一包李桃花送的年糕、然后又搭了一袋李满囤送的粉条和八个李满囤送的肉包子。
骡车一驶出院子,刘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杏花,刚你娘都跟你说啥了?”
“我娘说我大哥家剩钱,让我给咱儿子……”说着话,李杏花瞧到路边的族人,便赶紧招呼。
刘好眼见现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便不再问。今儿大年初二,路上全是走亲戚的人车,而他才刚学会赶车,得万分小心才行。
因为白天在娘家吃够了肉,这天刘好家的晚饭就是稀粥就李杏花娘家拿回来的包子。
结果没想到包子咬开,里面的馅儿又全都是肉。
咬着这样的包子,刘好不得不承认他媳妇娘家的日子确实过得比他好。
他家过年,不说羊和鸭子了,就是鸡都没舍得杀一只。
他家以前为岳家称道的也就是他家只四口人,过年也要杀一头肥猪,一年腊肉够吃。但这搁现在的岳家,实在不算一回事。
“杏花,”刘好问:“你知道你二哥、三哥都在城里置了宅子了吗?”
“嗯?”李杏花一愣:“我二哥,三哥置宅子?”
“怎么可能?”
“大哥家,我倒是听说。”
“今儿我娘告诉我,我大哥家年下花了四五十吊钱呢!”
“这包子,就是我大哥送的。”
“据说,他给全族三十来户人家,都送了这样的肉包子十个。”
“近亲都还加倍!”
“啊!”刘好也惊呆了:“这不得几百个包子啊!”
“可不是,”李杏花点头:“所以,我娘让我给咱儿子娶红枣呢!”
“你娘倒是疼你,”刘明寻思道:“不过,咱儿子年岁还小,说亲还早。杏花,我现和你说眼下的事啊!”
“你看,你娘家哥哥们都发了家。”
“你能不能问问你娘,让你的哥哥们拉咱们一把?”
“嗯?怎么拉?”李杏花也巴望过好日子,当即问道。
“就让你几个哥哥,给咱们移点枸杞树。”
“咱家是没山头,但咱家有两亩旱地啊!”
“这样,咱们有了两亩地的枸杞。顶多不过两年,咱们就也能似你三个哥哥一样,在城里置宅子,买铺子,做城里人了!”
李杏花为刘好说得动心,而且家里两亩旱地,冬种小麦夏种红薯两季粮食的收益跟枸杞压根没法比。
“行,”李杏花点头:“我下次和娘说。”
“嗯!杏花,这事你得放在心上,最好今年清明前,就和你娘说,这样咱家今年说不定就能有枸杞收益了!”
说定了眼下的事,刘好方说将来的事儿。
“杏花,”刘好道:“你娘既说了给咱儿子定红枣,这事儿,咱就听你娘的。”
“不过,这事儿不急。横竖两个孩子年岁还小!”
“咱先把枸杞给种起来,然后搁城里也置了铺子和宅子。到那时咱们再和你大哥家说亲,这底气就更足一点!”
李杏花想,可不是吗?她家还是得先种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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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玩不熟的红枣
大年初三,族长李丰收家请客。
李丰收家的正房也是五间七架梁。为了今儿的请客,李丰收家堂屋摆了两桌给男人坐。堂屋里开门的东西两间卧房也各摆了一张桌子,给女人和孩子们坐。
如此,便是四桌席。
为了准备中午这顿饭,李丰收的媳妇陆氏,今儿一早便就领了儿媳妇江氏一起收拾房屋––她们将堂屋和两间卧房里的细软财物都收进箱笼,然后挂上锁。
今儿来的孩子多,东西搁外面给弄坏了都得自己吃进。所以,金贵之物都得事先收拾好。
请人的饭菜,反倒是现成。陆氏今儿准备了红烧肉、红烧鱼、炸丸子、白切鸡、酱油鸭、腊肉、猪头肉、同心财余、炒粉条、白菜豆腐这十个菜,主食也是饺子,白菜羊肉饺子。
李家三房人都住在一处。所以早饭后没多久,人就陆陆续续都来了。
江氏端出事先准备好的红枣茶、年糕、桔子、苹果来招待族人。
李满囤一家住得远,差不多是最后才到。
李满囤一家进门后,依规矩先与族长李丰收和陆氏问好。
一见面李满囤就把带来的茶叶和点心给了李丰收。
“族长,”李满囤道:“年前谢家大爷送了我些茶叶。我想着你和贵林都爱喝茶,今儿带些来倒是合适。”
李丰收和他儿子李贵林就好口好茶,比酒还甚。但好茶难得。现听李满囤说这茶是谢家大爷送的,便知这茶叶难得,非一般市卖所能比,当下便将茶叶交给陆氏使她收起来,他自己则陪着李满囤去同他二叔和三叔招呼。
瞧见王氏只戴了半副头面,陆氏心中揣度王氏是不是不想越过自己?但她嘴里却只道恭喜。
“王家妹子,”陆氏笑道:“冬节时我就听到你的好消息,至今都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你,祝你今年和满囤兄弟都心想事成!”
听陆氏如此说,王氏方低声道:“那就借大嫂子吉言了!”
于氏眼见一向与自己交好的族长夫妻两人和大房亲热说话,心中不忿却无可奈何。
现大房剩钱,与族里出力甚大,族长于情于理都需在人前给大房足够的脸面。
而且,不止族长要给大房面子,现在大房的王氏来与她招呼,她也得给足体面。
不给不行,这许多眼睛看着呢,她可不想搁现在搞出继母继子不和的流言––昨儿李桃花一拍两散的事儿都还悬着呢!
现她家必须父慈子孝、一团和气。这样才能在陈家上门论理时站得住理,服得了众。
所以,今天的于氏对红枣特别亲切。她在听到红枣叫:“奶奶,过年好!”时,竟端着碗慈爱地问:“红枣,走过来冷吗?”
“要不要来喝一碗红枣茶?”
于氏的突然热络把红枣吓得够呛。她赶紧摆手道:“谢谢奶奶,不用了。”
“我要留着肚子吃饭呢!”
“每年族长伯娘的菜都烧得特别好吃!”
陆氏闻言当即就笑了,而于氏也不好再劝。
先前,李满囤在一众兄弟间默默无闻,连带的下一辈的子侄也不大和他亲近。
但今年,李家几房孩子都吃了李满囤给送的羊腿和鸡鸭。于是,吃物思人的便都对李满囤存了几分好感。搁今儿见面就表现为孩子们主动来叫李满囤叔叔和小爷爷。喜得李满囤合不拢嘴。
眼见人都到齐,陆氏、江氏便开始收桌子摆席。郭氏和江氏交好。她知她家人口少,当下便上前来帮忙。
钱氏往年也给帮忙。但今年,她却屁股钉在炕上动都没有动。
大过年的,钱氏可不想上赶着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她今儿来了这么久,陆氏婆媳除了在她进门时和她点了个头就算打过了招呼外,连句像样的吉祥话都没说。
不理便不理吧,钱氏心想:横竖她过几天就进城去住了。等她成了城里人,往后再家来就该是她们反过来巴结自己了。
从蒸笼里往外端菜的功夫,郭氏瞧到切好装盘的白斩鸡和酱油鸭,不由得眼睛一亮。
果然,郭氏心想:族里还是大嫂子最会持家。她把这鸡鸭切开分盘,便就解决了鸡腿、鸭翅到底给谁的人情问题。
于是,郭氏当即决定后天她家请客,她也这么干。
至于正月初五之前不能动刀啥的规矩,在不再让于氏这个偏心婆婆分菜面前,都不是事儿。
郭氏实在是恨透了于氏的偏心。
过年同堂兄弟吃饭,原就是为了同辈间联络情感。故而,饭桌的席位都是按照辈份来排。
堂屋的首席、主座当仁不让是李春山和李高地,然后依次便是族长李丰收、李满垅、李满坛、李满囤、李满仓和李满园这八个人。次席,则是李贵林、李贵金、李贵德、李贵言、李贵信、李贵银、李贵雨、李贵富、李贵祥、李贵林的儿子李兴和,十个人。
西房的席面,则以于氏为首,然后坐了族长家的主母陆氏、红枣二爷爷家的两个伯母以及她娘和妯娌三个,一共七个女人,然后再外带李贵吉、李金凤和红枣三个孩子。也是十个人。
李玉凤记着她娘的话,主动来找红枣。
“红枣,”李玉凤道:“咱们去东屋和嫂子们一处坐吧!”
先前,红枣来族长家吃饭一直都挨着王氏坐。这还是李玉凤主动来邀她一起坐。
红枣想着她娘王氏有了身子,她再跟她娘身边挤着确实不大方便,便就抬头看她娘。
王氏自是愿意女儿能有同龄玩伴,当即便拍了拍她的头道:“去吧!”
“不过,出屋要来同我说。”
同李玉凤进了同辈的东屋。这屋子由李贵林的媳妇江氏负责招待。
东屋里的女人主要是江氏和李春山的五个孙媳妇,而孩子,除了红枣和李玉凤外,其他两个竟都是还抱在怀里的婴儿。
江氏瞧到红枣进来,便热络笑道:“刚我还说玉凤刚啥去了,原来是叫红枣妹妹去了。”
“红枣妹妹,快过来坐!”
东屋的炕烧得热,红枣坐下不过一刻,便就觉得从鼻尖开始往外冒汗。
江氏瞧见笑劝道:“红枣妹妹,这屋子因为有吃奶的孩子,所以炕烧得热。”
“你觉得热,就把袍子脱了吧!”
听江氏这么一说,红枣也没多想。她走到炕边脱下长罩衣和长棉袍。
把脱下的长棉袍叠好,红枣正准备把长罩衣重新穿上,不,李玉凤突然冲了过来,然后抓住她的左手激动问道:“红枣,你手腕上戴的是啥?”
“金灿灿的,可真好看!”
红枣低头一瞧,却是一只金镯从衣袖里滚了出来,当下轻描淡写道:“这有啥,金镯子呗!”
“你娘,我二婶,不也有吗?”
郭氏的嫁妆里有两个铜鎏金手镯。郭氏爱惜得很,只逢年过节出门做客时才戴。
李玉凤自然瞧过她娘的鎏金手镯,所以她才觉得颜色不大对。她娘的镯子,颜色虽也是金黄色,但金黄中泛着青,不似红枣手上的这个镯子,色纯晶透、光亮出彩,而且小巧精致,特别贴手。
江氏听到动静,便也跟过来瞧。两个小姑在她跟前不知缘故的拉扯上了,她得给看着别整出事儿。
江氏手上也戴着一对鎏金镯子。当下她不过瞧了一眼,瞧到红枣手上镯子是可大可小的抽拉样式,心里便是一跳––铜镯坚硬,不似足金足银一般柔软,红枣手上这个镯子最少也得是个银鎏金,说不准,根本就是足金。
江氏心里惊诧,脸上却不露分毫,嘴里只平常道:“原来红枣妹妹也戴着金镯子啊!”
“人人都说满囤叔说疼妹子。”
“今儿一瞧,果是名不虚传。”
“玉凤妹妹,你快松开红枣妹妹,让她穿衣裳。”
江氏几句话让李玉凤松开了手,红枣心舒一口气,重新穿上罩衣坐下吃饭。
红枣面上虽然不露,但心里却对李玉凤嫌弃之极––红枣觉得李玉凤这人特没眼色,盯着她的穿戴不算,竟然还动手扯她。
前世,作为一个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要家世有家世,要文凭有文凭,要工作能力也有工作能力,结果却楞是剩了三十八年的大龄剩女,红枣自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
她有她这一代所有独生子女的通病,即极注重个人边界,极厌恶没有距离感的自来熟。所以即便李玉凤是这世世人眼里她的姊妹,她也没啥额外的亲近感情——只要越界,红枣就一样厌烦。
倒是李贵林的媳妇江氏,红枣看着江氏袖口露着的硕大鎏金铜镯心说:倒是极其知道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怪她能被族长看中,选为儿媳妇。
她和江氏这样的人有些来往,倒也罢了!
午后回家,郭氏立刻进房把今儿戴的两个铜鎏金镯子褪下来给收进匣子。不想李玉凤跟着进房然后悄悄告诉道:“娘,今儿我瞧到红枣手上戴着金镯子了。”
“嗯?”郭氏闻言一愣,转即摇头:“瞎讲。红枣一个小孩子,戴啥金镯子?”
“是真的。贵林嫂也看到了。她也说是金镯子。”
“既是你贵林嫂瞧到了,”郭氏不在意道:“那娘信你,红枣有金镯子。”
郭氏只以为红枣的金镯子和她一样,都是铜鎏金手镯。一对铜鎏金手镯不过200文。大房那么有钱,随便买付给孩子戴着玩,也是正常。
“现你知道你大伯家多剩钱了吧?”郭氏一边收拾匣子一边继续老生常谈:“玉凤,你要记得,多和红枣处一块儿,让你大伯留意到你。”
“今儿你主动来约红枣就很不错。”
“对了,今儿红枣邀你去她家了吗?”
“没有!”李玉凤失落摇头道:“她不大和我说话。”
“嗯?”郭氏闻言有些奇怪,心说小孩子不是最喜欢和比她大点的孩子一起玩的吗?这红枣咋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呢?
想了一刻郭氏方不确定道:“许是红枣先前一直跟着她娘,从没和人玩过。一时怕生也是有的。”
“明天,你二爷爷家吃饭,”郭氏抚慰李玉凤道:“你再接着找她。”
“等她和你玩熟了,自然就会邀你家去!”
江氏也私下和丈夫李贵林闲话:“当家的,你说这满囤叔家如今得多剩钱?”
“嗯?”正端着杯子研究李满囤今天送的茶叶泡出的茶水颜色的李贵林闻言一愣:“好好的,咋想起说这个?”
“其实也没啥,”江氏想了想笑道:“就是今天吃饭时,我瞧到红枣妹妹手腕上有个金镯子。”
“不是我们村常见的铜鎏金,而是足金足银那种可以收得很贴手腕的金镯。”
“这确是可能。”李贵林一点也不奇怪:“今儿满囤婶也戴了银头面。”
“可见,满囤叔家闲钱不少,年前一准去银楼置了首饰。”
“满囤叔一向疼红枣。他银楼瞧到合适的首饰,随手就给红枣买了,也是有的。”
江氏闻言面上点头,心里却有些酸:现今这族里第一富户已不是自家,而是满囤叔家了。
她儿子李兴和作为李氏一族的长房长孙,也只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银项圈和银锁,并没一样足金和金包银。
正月初四李二房春山家吃饭;初五,老宅吃饭,红枣虽如常和李玉凤坐一道,但一样都没啥话––红枣压根懒得应酬李玉凤。
李玉凤搁红枣眼里就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个讨厌的外人。故而红枣连同她做个塑料姐妹情的饭搭子的心思都没有。
想前世红枣工作日搁公司食堂吃饭,前后几个饭搭子,哪个不是幽默风趣有聊资,进退有度有眼色。就这样,红枣和她们也是只聊工作和日常,从不涉及家人和钱财。
至于如郭氏所设想的邀李玉凤来家玩,红枣脑子里压根就没这根弦––啥事不能在会议室或者月巴克里说?家可是隐私,是港湾。哪里是闲杂人等能随便进的?
所以,李玉凤是注定约不到红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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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暖房饭
正月初六一早,李满囤约了族长一起去给里正拜年,而红枣同王氏则继续在家窝冬。
老宅里,李满园则在筹备搬家。
一大早,李满园就借了李满仓的牛车给城里宅子拉家什––他虽买不起李满囤家那样的家什,但他媳妇钱氏有一堂屋和一卧房的陪嫁,够他家常使的了。
作为兄长,李满仓自没有兄弟搬家只借牛车的道理。他闻讯后便帮着拆装家什,然后一起跟进了城。
郭氏见状自是一番气恼。
一支三房人。大房,不用说了,他家去年就混上了里甲,现三房也一家子都进了城。往后,在这村里苦熬的也就只她家二房了。
第一次,郭氏为分家时占了大房的房地而后悔。
如果,郭氏想,当初分家照规矩来,即大房得七成地,她们二房两成地、三房一成地,那么现在公婆跟大房一处过,而她家就能像三房那样说进城就进城了。
她,郭翠花,和山里出身的王氏可不同。她会纺纱、能织布。进城后,她家即便地少,没有棉田,她也可以直接买皮棉家来织布以补贴家用。而这织布的活计,较打草喂猪,可是轻松太多。
此外,贵雨的媳妇也不必再另寻,直接就能定下她哥家的香儿,这样她娘家也能得喜欢。
连带的玉凤的亲事也好说。
而她一家搬进城里后,这村里的宅子,就只农忙和收枸杞时回来住。横竖她家有牛车——城村两头跑,方便。
但现在,公婆在她家养老。只要她公公一天不点头,她丈夫李满仓就一准不会搬家进城,而她,也就被困在这村子里打草喂猪,苦熬。
先前分家,她以为她家占尽了便宜,但现在看,却是吃了暗亏。偏在外人眼里她家还担了抢夺嫡兄祖财的坏名声。
这日子,不能这么过!郭氏想了想便和李玉凤说了一声,让她帮着看一下贵吉,然后随便提了一篮衣裳做掩护,就悄没生息地回娘家跟她娘商量去了。
李满囤和族长在里正家吃了晌午饭后才各自回家。家来时李满囤手里还多了本。
红枣瞧着李满囤进屋后把手里的供奉到堂屋条案正中香炉烛台的后面,不觉有些奇怪:什么这么金贵?
“这是《御制大诰》”李满囤供奉好后告诉妻女:“朝廷每年都将刑部一年来秋决的大案编印成《大诰》公示天下。全国各地每个村的里甲和里正都人手一本。”
“现我做了里甲故而也得了一本。”
秋决?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明白所谓的《大诰》原来就是过去一年全国重大刑事案件的宣贯材料。
正想着要学点律法呢,红枣心想:可巧就得了。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要啥有啥!
不过她爹把这普法材料当佛龛一样供着是个啥意思?红枣琢磨不出她爹的用意便问了出来,然后便听她爹说道:“这《大诰》是圣上下旨监制的,是御制。咱家往后得和族长家一样早晚敬香,拿香火供着这《大诰》。”
红枣除了过年吃饭,平时并不去族长家。故而她不知道族长家日常还有这么一出。
好吧,这是皇权社会。红枣服气。她爹爱供就供着吧。
只是这样一来,红枣看着她家唯一的一本有些犯愁:她就不能随便翻阅了。这要咋整?
俗话说“七不出、八不归”,意思就是逢七的日子不出门,逢八的日子不归家(大雾)。
为了能尽快进城,李满园新宅入住也不看黄历挑日子,直接就将这进城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九。
风俗里上梁原该是要请合族人吃饭的。但李满园想着他城里的宅子原是掏钱买的现成,其间族人并没有为建房出力。他这顿饭不请也说得过去。
此外开春后他还要回村建房上梁,而这顿饭是肯定要请的。故而,李满园便决定这次就只请自家人吃一顿暖房饭。
短时间内连请两次大客,李满园手里可没这许多钱财。
初七的傍晚被突然上门来的李满园告知初九早起进城去他家吃暖房饭,李满囤一家三口都有点懵––钱氏不是都快生了吗?咋还赶现在搬家?
李满园也是在李满囤家的上梁酒后第一次来。他报完信后坐在他大哥家堂屋的椅子上,瞅着满堂红木家什,满心羡慕。
“哥,”李满园艳羡道:“你现在的日子可真舒坦!”
李满囤不接茬,只问道:“你现在搬家,爹、娘能同意?”
“同意啊!”李满园理所当然道:“我进城住,可是为了贵富的前程。”
李满囤想问钱氏生产怎么办?但到底没问出口––作为大伯子关心弟媳妇生孩子,这话着实好说不好听。
作为大嫂,王氏也大不好问小叔子弟媳妇生孩子做月子的妇人话题。
所以,一时间竟是没话。
红枣虽然不大喜欢钱氏,也不关心三房的将来,但想着前两天吃饭时钱氏那鼓得都快炸开的肚子,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问道:“三叔,我三婶也是一起去吗?”
这世界可没有前世的月子会所,能为产妇和新生儿提供一条龙的围产月服务。
这年月,女人生孩子都是挣命,做月子更是拼人––生到男孩才有月子,若生个女娃,呵呵,就只有日子了––能一天三顿按时吃得上饭,都是前世烧香了。
“当然,”李满园道:“她不去,谁做饭啊!”
“我就是托了牙子买人,也得有她在一边看着啊!”
“嗯?”李满囤插言道:“满园,你要买人?”
眼见说漏了嘴,李满园只能干笑:“大哥,我家这不是人手少吗?”
“我买人,也是为了回来干活!”
“大哥,你先别和爹说!”
李满囤倒是理解李满园的苦衷。今夏他自家枸杞烂在地里就是因为人手不够,加上现在王氏怀孕,他也请了于曾氏来家帮忙。所以李满囤点了点头,算是给李满园吃了颗定心丸。
既然知道兄弟要搬家,李满囤也不能在家干坐着了。正月初八一早,他就去庄子借了骡车,然后帮着李满园拉了一天的家什。
现在的李满囤已经能自己驾驭骡车了。
正月初九这天一早,李满囤又驾着骡车帮李满园拉了钱氏、李贵富、李金凤和一车衣裳棉被进城,然后又折回来接了王氏、红枣以及二房的李贵雨、李贵祥、李玉凤进城,郭氏带着李贵吉则和李高地、于氏一起上了李满仓的牛车。
李满园的这处宅子,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南房倒座三间,中间一间就是大门,两边的两间则做了柴房。因临时决定来住,柴房几乎是空的,所以暂时便充了牲口房,一间栓了李满仓家的牛,一间栓了李满囤庄里的骡子。
三间正房,中间堂屋,李满园、钱氏住西房、李贵富住东房。
东西厢房也是各三间。和老宅一样,东厢房近正屋的一间做了厨房。李金凤则住了西厢房的头一间。
李满园早来三天,故而几间屋的炕现都是热的。且李满园昨儿又找了这条巷子的挑水工,说好了一天五文钱,早晚各送两担水来用,所以今儿钱氏进门不一刻,就得了水,做上了饭菜。钱氏对此非常满意,她觉得进城真是进对了!
心中大石一去,钱氏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等红枣他们到时,钱氏的席面都备好了。
李高地进宅后四下瞧过,眼见三儿子家除了柴火积得少了一点儿,其他都还富足,心里的一点疙瘩终是消了不少––无论如何,儿子能进城,都是好事!
于氏瞧见钱氏脸上的笑,心里不大受用。她想通过分菜来展示自己的权威,结果却发现席面上的鸡鸭也都似前几日族里请客一般都已经切好装盘––压根就没她发挥的余地。
郭氏昨儿自她娘哪儿得了主意,心里有了成算,倒是不再那么艳羡钱氏。毕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钱氏要一个人生孩子做月子,外加带两个半大孩子,这份罪也不好受。
李玉凤特别羡慕李金凤的屋子——白天,炕就能烧这么暖。她家,有她爷管着,她屋的炕,白天都只有余温。而她为了取暖,便只能待在厨房和织房干活。
吃着饭,李高地便和李满囤说:“满囤啊,满仓的房子,就在前面。一会儿,你也过去瞧瞧。”
“还有,你的宅子,若是离得不远,我们也都去认认门!”
李满囤一想也是,当即笑道:“爹,咱们饭后喝了茶就去。”
“我那宅子空着没人住,也没个热水。”
饭后先去瞧李满仓的宅子。李满仓的宅子在谷梁巷,离李满园家所在的公羊巷就隔了一条春秋巷子。所以,也不必套车,一家人,除了钱氏留下看家外,都是步行前往。
李满仓的宅子大门堂只有一间,门后一棵很高的柿子树,树上竟还挂着不少红红黄黄的冻柿子,看着和小灯笼似的,着实喜庆。
柿子树下有口井。许是没人走的缘故,井台上年前的积雪都还没有化尽。
李满园瞧见柿子树,二话不说立上前摘了一个,然后随手便撕了外面的皮,啃了起来。一边吃李满园还一边批评:“哥,这年都过了,你这柿子咋还没摘?”
“再不摘,可就都要坏了!”
“这不年下没时间吗?”李满仓道:“今儿回家后拿了竹筒,明后儿来摘。”
“这柿子甜,”李满园道:“清明前,哥,你得帮我从村里拉几棵果树来,我那院子也种几棵,吃起来方便。”
李满仓点头:“行。我这宅子里也要加种果树。到时候,咱俩个一起种。”
李满囤一旁听他两个兄弟商量种树并没有带上自己,也不生气。几棵果树而已,他庄子里的山头多的是。
井台后面有间五架梁屋,屋里有灶,应该就是厨房。
厨房后面有三间七架梁大屋。三间屋,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房,都打了炕。
“这两个房间,”李满仓告诉李满囤:“西边这个爹娘住,东边我住。”
穿过堂屋,三间屋后面有个小天井,小天井后果又有三间七架梁。不过中间那间却是间敞开的堂屋。
“这三间,”李满仓道:“就给孩子们住。”
“不过,这堂屋要改一下,把格子门换成砖墙和窗户。”
“这几间屋的炕有年头了,也都要重打。”
耳听提到炕,李高地猛想起一桩事,当即插话道:“满仓啊,今年攒了钱,你这宅子的炕,最好还是照你大哥宅子里的样式,把炕洞都给改到屋外来。”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今年大年初一,这城里就有一家七口人死在了炕上。县衙的仵作查出来说是大年夜守岁给过了炭气。”
“今儿里正得了消息,就给各族族长送了信,让通知族人夜里睡觉时,窗户一定留缝,不可关严。”
在场的人,除了早上一起听到消息的于氏和郭氏外,闻言都很唬了一跳,即便是孩子的神色,都跟着变了––涉及到七条性命,是个人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啊!”李满仓反应过来,赶紧答应:“爹,您说得是。不仅这宅子要改,咱们家也得改。”
“咱们开春了,就改。”
“今年估计改的人多,等到年底,一准找不到好瓦工!”
面对生死,李满园也不敢轻忽,他立也决定,今年秋天他城里宅子的炕也都给改了。
三间房卧房的后面又有两间小屋,屋后便即就是后门。后门也只一间。
李满仓这宅子虽也是十二间房,但七架梁的大屋却只有六间,且格局也是跟火车车厢似的一节套一节似的,连带的天井也是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远不及李满园家的十二间七架梁四合院齐整,但红枣瞧见宅子里有井,还是口甜水井,便就觉得这宅子还算不错。然后红枣便问她爹李满囤:“爹,咱家买的宅子也有井吧?”
“有!”李满囤点头。自自家打了井,尝到了有井的好处后,李满囤自是把宅子有井列做了买宅子的首要大事。
于是,红枣放心了––她实在是受够了没井的苦,这井就是她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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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雪地上的脚印
李满仓宅子后门所在的尔雅巷北面的巷子,就是李满囤宅子大门所在的百岁巷。
李高地以为李满囤的宅子跟满仓、满园的类似,都是三十两的小宅––毕竟李满囤家的大门才三间五家梁房屋,还不及李满园家三间七架梁倒座南房的大门气派。
李满囤宅子大门后的房屋,虽是七架梁,也是两进,但第一进一共就只有三间正房,第二进也是只有五间正房,并没有倒座和厢房。
李高地搁心里算了算,便觉得这宅子十一间房,虽然较满仓、满园的宅子少一间,但能有八间大房,且位置更近县衙,也是能值三十吊钱的。
不想,李满囤领他们穿过正房堂屋后,后面竟还有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有五间正房不说,竟还有东西厢房各五间。十五间七架梁大房围出中间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里四角有几棵树,东南角还有口井。
“满囤,你这宅子,”立在院子中间,李高地不敢相信问李满囤:“一共多少间房?”
“爹,”李满囤道:“这个院子后面,还有五间后门堂。”
“这样,连前后两个门堂在内,这宅子共有三十一间房。”
“三十一间房!你这宅子,得多少钱?”
李高地看过李丰收在尔雅巷七十两的宅子,也只十九间房。
李满囤笑笑:“一百零五两!”
“一百零五两?”李高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高地很想问问长子,你是不是除了那个庄子外还有别的来钱门路,不然,如何负担得起年前两个月来这宅子、铺子、年礼这样近两百吊的开销?
但因想着现在已经分家,李高地终是没有开口。
满囤自八月节得了老北庄,至今四个多月都没和他这个当爹的提一句如何得的庄子。现他问满囤来钱门路,想来也是白问,没得自讨没趣。
李满园则没有李高地的顾虑。他立刻大声问道:“大哥,你咋这样剩钱呢?”
“你要是还有其他挣钱的门路,可不兴藏私。”
“咱们可是亲兄弟!”
“我还能有啥门路?”李满囤摊手:“除了和谢家大爷交易的庄子。”
“我也就是枸杞和种姜这两样了!”
“这两样,你们不都知道吗?”
“再就是我开了一个铺子卖粮,挣点粮食加工费而已。”
“我家里原先的一点钱,现都在这个宅子上了。”
“满园你看,你都搬进城了,我这宅子都还空着。”
“我现就等着夏收的粮食卖了钱后休整宅子,置家什呢!”
听李满囤如此说,李满园方才没了言语,不过他心里还是存了疑––他觉得他大哥李满囤一定有其他生财之路。
不止李满园这么想,李高地、李满仓、于氏、郭氏都这样想,不过,所有人都没再出声,也没人再自讨没趣。
红枣也是第一次来这宅子,她见她爹买的这宅子地方够大,比现在住的宅子还大,心里欢喜——她不单能进城住,而且住的还不憋屈,多好!
对于突然的冷场,红枣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自古以来都是“亲兄弟、明算账”。这家分都分了,她三叔李满园还想财富共享,简直就是白日梦。
红枣才懒得顾虑其他人的感受呢,她难得进城来一趟,自是要问清楚自己关心的问题。
“爹,”红枣问:“你说的孔庙在哪儿?”
“哦!”李满囤道:“就在后门外!”
领着众人走过院子,从厢房和正房中间的过道穿过来到二进院子正房后面,这里果有五间五架梁后房。
打开五间房中间的后门,门外就是一丈两尺宽的官道。官道的另一边则是一条大河。
“爹、红枣,你们看,”李满囤站在自家后门口,指点道:“河对面,青砖围起来的地方,就是县学。”
“从这里到县学,可以走东面的那个石桥,也可以走西边的大路。”
“那个石桥叫武定桥。”
“武定桥东面还有个桥,叫文定桥。”
“文定桥和武定桥中间河段,正对面的大门,就是孔庙。”
“孔庙西面,这个小些的大门,就是县学大门。”
“孔庙、县学前面的官道,叫青云路。”
“咱们这边的官道叫文昌街。”
百岁、文昌、青云,红枣想,她家周围的地名真不是一般的吉利!
虽然只能看到河对岸的围墙,但李高地还是激动不已––儿子在这里置业,孙子们便天天从这青云路文昌街过,读出头一准是迟早的事!
“好!”李高地赞道:“满囤,你这宅子置得好啊!”
“宅子大不说,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好。难怪值一百多吊的钱!”
李满囤看这宅子也是越看越喜欢,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多舍了十两银,才得了这城里的文昌位。
哎,这也是他第一次买房没经验,都没打听清楚巷子名称就去衙门办转让。
这些路名都是他地契到手后,看到地形图才知道的。
不然,似他两个弟弟的宅子所在的谷梁巷和公羊巷,巷名一听就是庄稼人和屠夫住的巷子,哪里有一点城里的香气?
(谷梁、公羊哭晕在茅房)
于氏瞧过李满囤的宅子后便一直盯着王氏的肚子,恨不能一眼就看出男女来。她等不及王氏的孩子自然出生了。大房的房子实在是太适合她四个孙子读了。
只要大房没有儿子,于氏想:没有儿子,这房子就是她孙子的––她孙子的––她孙子的。
王氏似有所感,抬眼撇到于氏的眼神,心中便是一跳。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引来了红枣的主意。
红枣顺着王氏的目光瞧到于氏,直觉于氏要干坏事,脑海中瞬间就充满红花、香袋、针扎小人、推人落水这些电视里看来的宫斗手段。
不管怎样,红枣暗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家虽然还不算富贵,但在一个为了几亩地就要算计的村妇眼里,她家几百亩的庄子无意就是块肥肉。
做肉就要有做肉的觉悟,为了她自己的美好生活,她一准的要提高警惕,保卫家庭,让她爹娘都平平安安。
城里回来,李满囤回家喝了两口水便准备去庄子还骡车,不想却被红枣拉住。
“爹,”红枣道:“你去庄子后让曾妈妈早点来。”
“爹,这两天你不在家的时候老有人来敲门。”
“我和娘两个人在家,也不敢问。”
李满囤一听也觉得老锁着门不是事。看了几页《大诰》,李满囤也知道了几桩恶人恶事。比如去岁秋决的一个恶人,就是一个趁人家家里没人时翻墙进去偷盗。不想前年他偷的人家主人突然回家,他为了逃命,拿菜刀砍死了男女主人和一个孩子。
李满囤想现村里人都知道他家剩钱,偏他家人口还少。这一千来人的村子,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坏心,他家就要吃大亏。何况,王氏现在还有身子,受不得惊吓。
涉及子嗣,李满囤不敢疏忽。他去庄子还了车后就和余庄头说了自己的担心。
余庄头比李满囤更经过事,当即就道:“老爷,这偷盗之事,历来都是防不胜防。”
“您和太太要得好,还是搬庄子里住。”
“咱庄子四周都有围墙,主院又是重中之重,谨慎。”
“您家现在住的宅子,地方实在太荒,周围半里地都没有个人影。”
李满囤一想也是,庄子里也有房屋,而且火炕火墙都是全的,添上家什就能住人。他何苦搁村子里担惊受怕呢?
主意一定,李满囤便道:“既是这样,我回家准备准备就住过来吧!”
余庄头得了确信,当即点头道:“您能来住,真是太好了!”
“我今儿就过去把炕烧起来。明儿一早,我就让家里的过去帮太太收拾!”
李满囤回家后,和王氏、红枣说起搬家的事儿,王氏还有些懵:“好好的,咋突然就要搬家了?”
这宅子是王氏辛苦建的,她爱惜得紧,故而她对于搬家没一点思想准备。
红枣则拉着李满囤道:“爹,你跟我来瞧瞧这个!”
出了堂屋向西走,越过井,站在干涸的水塘边上,红枣让李满囤往塘下看。
“爹,你瞧,这塘底的积雪上,是不是人踩出来的脚印?”
红枣是个脑补帝。她既然心里生了警惕便就在李满囤出门后将家里四周都寻查了一遍以期待能将安全隐患掐死在萌芽状态。
依靠前世看过多部电视剧里抄家抓巫蛊的阅历,红枣很轻易地在自家池塘边发现了不明脚印。
天冷的很,年前的那场大雪至今还没化尽。所以顺着红枣的指引李满囤一眼就看到了红枣所说的两个半脚印。
还真是有人来过了!李满囤目光深沉地看着脚印一刻,转身便出了后门。
自去岁第一场大雪后,就再没人下田或者上山,因此,他家附近的田埂这两个月,都不应该来过人。
至于拜年,有村里的大路呢,一般人,即便是小孩子,也没人会穿着新鞋去田地里踩化雪的烂泥。
李满囤坚信,如果真是有歹徒,那他留下的一定不止一个脚印。
果不其然,李满囤在石桥的另一端,找到了更多的围着他宅子打转的脚印。
看来,李满囤咬牙:他家还真是被贼给盯上了。
回家关好后门,李满囤巡查了一遍房屋,特别是空着的几间,然后又拿先前城里宅子替换下来的旧锁锁了门,方才放心的进了房。
搬家,理应跟他爹李高地说一声,但现在李满囤不敢离家,便只有等明天再说。
还在年下不能拿斧头劈柴,李满囤闲坐无事便净了手,焚了香请了那本《御制大诰》坐堂屋里看。
红枣看着她爹如此兴师动众也是无语,心说至于吗?一本普法读本而已。
红枣走近前去想蹭点看,不想却被李满囤给推开。李满囤严肃道:“红枣你让开些。这里讲的都是凶事。你人小压不住。你可别呆在这儿。乖,去隔壁找你娘玩去。”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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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一无是处的腊梅
正月初十一早,等余曾氏家来后,李满囤方回老宅和李高地说了他要搬进庄子住的事儿。
“好好的,咋就要搬家了”李高地闻言也是诧异。似李满园搬城里去也就罢了,满囤这搬到庄子上住和在村子里住,能有啥不同?
“爹,”李满囤压低声音道:“我让贼给盯上了!”
“啥?”李高地的烟锅都给惊得差点摔掉。
“昨儿从城里家去后,我看到我家西边的水塘子里有人的脚印。”
“啊!”李高地惊讶过后,站起身道:“走,我跟你去瞧瞧!”
叫上李满仓,父子三人便就去了李满囤的宅子。
这一次,除了宅西的脚印,父子三人还在宅子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几块空宅地的枯草堆里看到了同样的脚印。
于是不用再怀疑,李满囤家确是被贼给盯上了。
“满囤,”看完脚印,李高地坐到李满囤家堂屋里喝茶歇息了一刻方才说道:“庄子里谨慎的话,你就先搬庄子里住。”
“你这宅子,西边现没围墙!”
“水塘里也没水,拦不住人。”
“等满园建房的时候,你这宅子西边也趁手打堵墙,安个门。”
“不然,太不谨慎了!”
李高地回家后过了许久,也还是觉得心惊。于是,他去找李丰收说了李满囤被贼盯上的事儿。
李丰收思索好一刻,方才道:“这贼怕是不好拿!”
“看样子,还不是咱村里的人。”
“咱村里的人,相互间都知道根底。”
“听你说这贼搁满囤宅子外踩了这许多脚印,一准是还没摸到满囤家的底。”
“这过年走亲戚,人来人往的,生面孔太多。”
“这贼许是在哪里听到满囤发家的事,才找上的门。”
“满囤搬家是对的。”
“但咱们也得小心,这贼要是盯上咱们村,一准不是一家遭殃!”
“不行,这事儿我得和里正透个气。”
“咱族里,该知道的,也都得知道。”
“不能让贼就这么在咱们村转悠!”
李满囤家正屋五间的家什都是全的。当下,李满囤拆了前廊围着的木板,让余庄头拿牛车帮他把廊下堆的柴火和水缸先拖去了庄子。
庄子离得近,人手又多,没一会儿,余庄头回来时又带了潘安潘平兄弟驾着两个骡车来帮忙搬运。
李满仓见李满囤牛车骡车都有,便就帮李满囤往车上搬家什。
当初李满囤刚搬来时,只一套铺盖和两只箱子装衣裳。但这次搬家,只家什就拉了十六车,而衣被布匹也装了两车。而两只钱箱则和王氏红枣一起过去,至于粮食和地窖里的菜果,则留着得闲的时候再回来拉。
老北庄正院的厨房是倒座南房的最东间,而且因为屋大,是七架梁的大屋,故而灶台也大,是个能烧煮三口锅的七星灶。
厨房的隔壁,则是库房,可以存放米面腊肉咸鱼等物。
厨房门外就是井,用水极为方便。
倒座的西两间,则是柴房,搁柴火和木炭,不拘烧灶还是烧炕,也都方便。
李满囤家人口少。和在家时一样,五间正房依旧是正中的那间做堂屋,李满囤王氏住西二间,红枣住东二间。余下的两间正屋和东西厢房则继续空着。
因原来也是七架梁的房子,所以,李满囤搬来的家什搁现在宅子也是尺寸正好。只今天天晚了,架子床来不及装了,所以,今儿不拘是他,还是红枣都只能睡炕。
王氏第一次来庄子。她见眼前的宅子足有十六间大屋,且还都有前廊,至此王氏因为被搬家而惆怅了一天的心情方算得了些安慰。
有余曾氏帮衬,王氏很快就收拾好了厨房和库房,但对着一笼鸡,却犯了愁。
古话都说“鸡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开当铺”。所以,村里自古都有鸡不上堂的风俗––这鸡窝是万万不能做在堂屋前的庭院里的。
余曾氏知道王氏的烦恼。她想了想方和王氏说道:“太太,这宅院两边还有够盖两个院子的地方。”
“要不,明儿让我当家的就在院子外空地上给搭个鸡窝?”
王氏见天色已晚,便就让余曾氏把鸡笼先搁到柴房,至于鸡窝,只能等明天再说,当前得先准备晚饭。
王氏原本以为自家的宅子建得好,简直满足了她对家宅的一切梦想,但等住进这老北庄的宅子,她才体悟到啥叫好上加好。
老北庄第一个好便是厨房那个能同时烧煮三个锅的灶。虽然今儿还只有两口锅,但她几乎可以预想到再添一口锅后,她做饭的方便––一口锅煮饭加蒸菜,一口锅煨汤,一口锅炒菜。往后,每顿饭,她都可以一起开锅了。
第二个好就是院子里的所有房屋都有前廊相连,前廊地面都铺着青砖,这样不管啥天气,她都能自由来去柴房、厨房和正房,而不用换鞋。
第三个好就是厨房门外就是井,用水,倒水都方便,感觉水缸似乎都成了摆设。
有了这三个好处,王氏便就觉得搬家也不是坏处。
好歹是越搬越好,不是吗?
正月十一,一早,李满囤便进城去寻李满园告知他明天来庄子吃暖房饭。
李满园早就想进老北庄瞧瞧了,闻讯自是满口答应。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就去家具店买请客要用的三张桌子和十六张长凳。
三张桌子,李满囤本想买和家里一样的红木桌,但店里却剩下一张桌和九张长凳。
问过掌柜,确认这个款式以后也不会再有。李满囤只得搁店里瞧了一圈,选中一套新到的雕花不大一样的红木家什,然后买了堂屋用的长几、几柜、两张八仙桌、四张椅子、八张长凳以及两张炕桌——准备搁在东厢房日用。
因没有架子床和衣橱这样的大件,李满囤买这许多,不过花了十吊出头。
因买的多,掌柜的做主,把先前那个款式余下的长凳送了李满囤。
和掌柜的说好,今天就把东西
给送到老北庄,李满囤又去杂货店买了三口新铁锅和四个席面用的碗盘筷勺。
和李满园在城里不同,老北庄离村子近,李满囤便决定明儿把三房人都请来,一起吃顿饭。顺便也让他们都瞧瞧庄子,以免他们老问他庄子的事儿。
把东西送回庄子,李满囤又折回高庄村请人。等三家血亲跑过,回到庄子,家具店的牛车都已经到了。
装好东厢房的家什,李满囤干脆又请伙计帮忙装了四个架子床,然后额外谢了四个伙计一串钱。
架子床,李满囤虽然也能装,但装起来不熟练,慢,倒是找熟手装,爽气。不然,明天客人都来了,家里还摊着一地家什,算啥?
于是当晚,红枣就又有架子床睡了。
王氏今天自早饭后便就和余曾氏去瞧昨儿说的搭鸡窝的地。经此,红枣方才知道她现在住的宅院之所以叫主院,是因为这院的左右两边,还有同样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宅地闲着,可以加建东西侧院。只先前正院两边种了许多的树,遮挡住了视线,所以人不走近竟是一点瞧不出。
依旧寻了桃树丛做鸡舍。因为地方够大,余庄头直接拿高粱杆子做篱笆把四下里的七八棵桃树都给圈进了鸡窝。
红枣看着冲出鸡笼在鸡舍里奔走的几只鸡,心说这鸡窝对这几只鸡来说,也算是花园别墅了吧!
正月十二,早饭后不久,李满囤的三房血亲便就一起到了庄门––不说原本就好奇心重的小辈们了,就是李高地和李春山也是只听说过,并未见过庄子的内里。
为了迎客,今日一早,余庄头的两个侄子余福、余禄早早地就开了庄门。
远远地瞧着一群人过来,余禄就赶紧地给李满囤送了信。
李满囤和王氏听说人到了,当下就带着红枣一齐迎了出来。
今儿厨房有余曾氏带着她两个儿媳妇帮忙,王氏这个主母可以全天在客堂陪客人说话。
族人见面,相互间问过了好,人群唰拉就分成了两队:男客,以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为首由李满囤陪着,打头走;女客和孩子们则以于氏和陆氏为首,由王氏陪着,跟后面走。
庄门后的院子里有个一丈五尺高的假山屏障,取“开门见山”之意。
假山的山顶有棵老松,根茎曲曲折折,大蛇一样的盘着,特有气势。
假山上除了这个松树,还长了不少四季长青的低矮灌木,所以即便这个时节,也还有红色的枫叶和红色的南天竹果子可看。
假山四周围着一个花圃。花圃里有十来棵花树。其中有两棵腊梅花开了,那股子浓香让越走越近的人情不自禁地寻找。
“这什么味儿?”鼻子最灵的李满园扇着鼻翼首先发问:“这么好闻”
竟然比他货郎舅哥送她媳妇的香粉还好闻。
“是啊!”李贵银也使劲地嗅鼻子,四下寻找。
“是腊梅吧!”李满囤先前闻到这味儿的时候问过余庄头,所以知道是腊梅。
把人领到两棵花树下,李满囤说:“就是这个花。”
“腊梅!”
“这花,”李满囤批评道:“就是闻着香味还行。花骨朵其实不大,颜色也一般。”
“而且,还不结果子。”
红枣听到她爹的话当即就是一踉跄。
红枣听说过恨“海棠无香”的,也听说过怜“腊梅花叶永不见”的,她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批评腊梅的花型、花色和不结果呢。
她爹,红枣想,还真不是一般的实用至上。
在场的大部分人看这腊梅就开指头大点的小黄花,花朵一点也不出色,再听李满囤说还不结果子,当即便都失了兴趣,转问假山上挂着的红果。
“那是啥果子”
“怎么看着和枸杞似的”
“能吃吗?”
“这是南天竹。”
这些问题在李满囤第一次见到蓝天竹的红果时已经问过余庄头一遍,所以当下答得极其流利:“果子就是南天竹果。”
“这果子不能吃,有毒!”
“有毒,还长”李贵银都惊呆了––对于毒果子,不该是一把火烧掉吗?
“咳,”李满囤也觉得有些羞惭:“这庄子里的花草,凡是咱本地没有的,就都是谢老太爷花大价钱从外面买回来的。”
“我就想着,谢老太爷见识多,花钱买这些必有用处。”
“所以,就都还留着了。”
“横竖地方大,这些也没占多少地方。”
“偶尔瞧瞧,红红绿绿的,还挺喜庆。”
一听是谢老太爷弄回来的,李春山立瞪了多嘴的李贵银一眼,然后和李满囤道:“满囤,你想得对。”
“谢家老太爷是咱们城百年来最出色的人才。”
“他花钱买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
李高地也附和道:“这腊梅花,估计也是这样。”
“你也好好留着。”
“说不定时间久了,就知道用处了!”
李满囤就是这么想的,当下自是连连称是。
李贵林倒是知道腊梅花,知道这是城里富贵人家长了看的玩物,但他啥都没说––他喜欢腊梅的芳香,也喜欢那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古诗。
虽然李贵林并不知道腊梅不是梅花,但他内心里对梅花高洁的向往却是没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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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立地成神的桂花
转过假山花圃,就是庄子的客堂。
客堂门口两棵粗壮桂花树的枝叶还有着这个季节罕见的碧绿,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于是李满囤又解释道:“这两棵是桂花树,秋天才开花。”
“花,也和腊梅一样是黄色的。”
“不过,花朵比腊梅还不如。才谷子大小。”
“这桂花倒是结果子,但却不能吃!”
摇摇头,李满囤丢下无用的桂花,便打算继续往里走。
“哥,”李满园叫住李满囤道:“这两棵桂花树,你送一棵给我呗!”
“嗯?”李满囤一愣,转摇头道:“这树太大了,你挖回去不一定能活。”
“不过,庄子里有小棵的。你要的话。我清明前挖棵给你。”
庄子牲口棚积肥的地方味道大。故而余庄头搁那里种了大片的玫瑰、木蔷、栀子、腊梅和桂花这些气味芬芳的香花。
“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李满园高兴道。
“满园叔,”李贵银好奇地问:“你要这桂花树干啥?”
“结的果子又不能吃?”
“贵银,你不知道桂花,”李满园得意洋洋道:“但你总见过蟾宫折桂这个年画吧?”
李贵银年轻,还是爱热闹的年岁。年前他跟他哥进城置年货时没少在城里白相——年画他家虽说只买了两张画着胖娃娃和大鱼的《连年有余》和《吉庆有余》,但对于市面上所有的花式,他却是全瞧过了。
李贵银记得他看年画的时候有一个秀才穿戴的人就买了一张《蟾宫折桂》。
当时李贵银见那《蟾宫折桂》画没有鱼不说,画上的两个娃娃也不及《连年有余》这种只画一个娃娃的年画上的娃娃肥胖,故而他和他哥看了许久还是买了和往年一样的年画。
眼见李满银点头。李满园方继续说道:“那《蟾宫折桂》画上娃娃们折的就是这个桂花了。”
其实李满园自家的年画,今年买的也是《年年有余》。这年画《蟾宫折桂》的故事还是他搬进城后带着李贵富去何秀才家拜年时听来的。但这一点儿也不耽误他现在的得瑟。
“这年画典故的起源就是省府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中举的名榜,就叫桂花榜。”李满园学着何秀才的样子说道:“于是,这读人就把这中举称为折桂。”
“咱这地儿原没有桂花。现在有的桂花,当初都是咱城里的秀才和举人老爷们从省府请回来讨口彩的!”
红枣没想到他三叔进城没几天,认识了桂花树不算,竟然连蟾宫折桂的典故都知道了,不觉暗自赞叹,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听李满园这么一讲,众人也恍然大悟,当即就吵吵开了。
“满囤叔,这桂花树,你还有吗?”
“有的话,也给我两棵!”
“对,我也想要两棵!”
……
谁家都有孩子,谁家都望子成龙。何况几家人手里都有余钱,且还都听说了李满园为了孩子读搬进城住的的事儿,当下自是人人争先,不甘落后的给自家孩子讨口彩。
“有,有,都有,”李满囤赶紧点头。
听李满囤答应都有,李满囤的几个侄子方才安静下来。李高地却不大放心地问道:“满囤,这桂花树这么金贵。你能有这许多树吗?”
“有的,”李满囤点头道:“这个庄子的庄头惯会伺弄花树。”
“庄里桂花树长了不少。”
“不过,似这院里碗口这么大的树,并没有的。”
“有的,只是一人高的树苗。”
“这树长得慢。从种子到树,然后能开花,要十来年。”
“这两棵大的,都是近百年了!”
百年老树,和百岁老人一样,让高庄村的村人难以想象。
高庄村林地里的树,大部分都活不过三十年,就会被人伐了建房或者制家什。
存活百年的生命,即便是棵树,也是让人肃然起敬––毕竟这世界,似黄鼠狼都能被尊为大仙,两棵百年的树有了灵性,也是寻常。
红枣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以于氏、陆氏为首的女人们,甚至还有她娘王氏都双手合十给树拜了三拜,然后又扯过各自的儿子、孙子强按着作揖,而她娘则是拿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口里念叨着:“好好拜拜。”
“让桂花树神保佑你聪明伶俐,念有成,将来折桂!”
我说,红枣禁不住搁心里吐糟,这神也造得太快了吧!比前世巨信朋友圈创业制造富豪的速度还快!
客堂也有几株腊梅。现在,族人再看到腊梅便不再觉得这花不结果是啥大缺点了。
于是,李贵林便乘机与李满囤讨要一棵。李满囤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其他人见状也是立刻跟风,李满囤大手一挥,便干脆地全答应了,一家也给两棵。
都是至亲,男女也不必分堂见客。李满囤把所有人都领到了正院。
“这就是老北庄的宅子了,”李满囤告诉人:“现我就住这儿。”
李高地瞧宅子是个方正齐整的七架梁大院便觉满意。待进院瞧到井,就更满意了。
李满囤屋里的家什,男人们此前都已瞧过和惊叹过,现在问清楚了是村里搬过来的,也就罢了。一个个按辈分坐好,吃喝王氏给准备的枣子茶和年糕、桃酥、瓜子花生之类的点心。
女人们则是第一次见到这红木家什,简直是看迷了眼––原来世上还有似天上日头一样红亮的漆器,摆在屋里好像能发光。
女人们看过堂屋的几柜桌凳不算,还跑进红枣和王氏的房间将架子床、衣橱、炕柜、炕桌,每一样家什都仔细瞧看。
明明都是一样的花样,红枣实在理解不了这些人看完了王氏屋里的家什,又到她屋里瞧看是闹哪样。
幸而暖房饭也是难得一次。所以当下,红枣的涵养还是有的––她还可以脸上挂着笑不厌其烦回答家什的价格问题。
“对,这个架子床是五吊钱!”
“衣橱四吊。”
……
好容易瞧尽了兴,女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坐进了东厢房,吃王氏给盛的枣子茶。
于氏今儿混在人堆里仔细瞧过大房的家什以及蚊帐、铺盖这些日用细软,心里对大房的财力越发有了肯定。于是,她对促成红枣和她亲外甥刘茗亲事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了。
自古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氏想,既然红枣注定是她李家的赔钱货,那这货还是赔给她亲闺女家,便宜自家人的好!
与于氏有相同想法的人不止一个,毕竟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都有三亲六故。于是当下便有人出言试探。
“王家妹子,”李贵银的娘孙氏笑道:“你家这许多家什里,我就最中意这架子床。”
“这架子床有床顶和围栏,外头样子就像一间小屋子。”
“孩子夜里睡在架子床上,就不会和炕上一样滚地上,磕到脑袋!”
孙氏一直怀疑她小儿子李贵银是不是因为小时侯从炕上滚下来太多次,以致至今说话做事都少根筋。
“东西好是好,”孙氏的妯娌赵氏愁道:“就是太贵了,要五吊钱呢!”
“其实,真想要也不是没有办法。”李贵林的媳妇江氏插言道:“咱们可以去问问村里的木匠能不能做?”
“如果能做,”江氏笑道:“咱们自家出木头,想必只要出个工钱就够了。”
“当然,这木头、工钱、还有油漆加一块儿,也不会太便宜。”
“估计,也得有个两吊钱!”
孙氏本意虽是引王氏说话,但听到江氏如此说还是大喜,当下笑道:“你这主意好。”
“两吊虽然也贵,但实际真要拿出的钱,只工钱和油漆,估计一吊,也就尽够了。”
“这床虽然费木头,但木器这个东西,没有新旧。”
“只要爱惜着用,使个几十年都还是一个样。”
“等实在太旧了,就请了漆匠回来重新刷一层漆,就又和新的一样了。”
对于现今的族人来说一吊钱实在不算高不可攀。当下,家有调皮孩子的女人便都开始搁心底合计自家是否也要打一张架子车。
于氏想着李贵吉才三岁,现夜里跟她住,家里打一张床搁她房里倒是不错。于是也点头道:“你说得对。”
“说得我都想给我家贵吉打一张睡觉了。”
“这孩子,睡着了,满炕乱滚。”
“我看,往后有了这架子床圈着,他还怎么滚!”
众人听了,想着自家孩子的狂野睡姿,都撑不住笑着吐糟。一时间满屋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王氏第一次融入这样的氛围。她受气氛感染也禁不住笑道:“我家红枣虽是女孩子,睡觉也是野蛮。”
“夏天睡竹床,也是经常滚到地上。”
“今年有了这架子床后,倒是再没摔过!”
今儿红枣听了多个堂兄弟和堂姐妹的黑历史,正捂着嘴笑得开心呢,不想火竟烧到自己个头上,当下便扯她娘王氏的衣裳示意她别说。
孙氏瞧到当即笑道:“没事的,红枣。”
“将来至多让你爹把你现在睡觉的架子床添到嫁妆里罢了。”
“横竖你爹剩钱,赔得起!”
红枣此前从未想过嫁人的事,现听孙氏突然提起,立打了个冷战––靠,她怎么把这世姑娘十八岁必须嫁人的规矩给忘了?
想她前世,那许多985、211毕业的青年才俊她都没看上,这世却得嫁给……
红枣搁心底过了一遍这辈子所见过的男性——主要是男性族人以及他们的姻亲,不觉叫苦不迭。
自古以来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她家这些亲戚,包括她爹在内,就没个像样的文化人。
她家这样的门户,又哪里能给她说到一门好亲?
她的将来顶多也就像贵林嫂一样嫁个小氏族的嫡长子,然后温饱不愁、平淡无趣的活一辈子。
真是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许是红枣的表情太过难看,王氏当即就安慰道:“好了,娘不说了!”
“娘以后只说我家红枣乖,好不好?”
虽然王氏没就嫁妆说一个字,但就眼下这个和孩子说话的态度,众人还有啥不明白的。当下各自将话岔开。
一时吃过午饭,李满囤有把族人领到正院后的地里,由着族人们随便瞧,随便看。
老北庄的地、是和高庄村一样的黑土地,现在也一样的结着冰、盖着雪。族人们看着这样的地,实在是看不出和高庄村有啥区别。加上天冷得很,所以不过一刻,族人们解了疑,便都自发地回到正院,窝进暖和的堂屋喝了热茶,就都回去了。
毕竟,先前盯上李满囤的贼还没被抓住呢!出门太久,他们可不放心家里的钱财。
送走客人,李满囤方悄悄问王氏:“红枣咋了?咋突然就不高兴了?”
王氏干笑:“哎,今儿怪我。”
“今儿我和嫂子们说了红枣以前睡觉从竹床上掉下来的事儿,红枣脸皮薄,就不高兴到现在。”
李满囤闻言也笑了:“这孩子,是脸嫩!”
小孩子禁不起玩笑,不是大事,李满囤转眼就丢脑后去了。
李满囤老爷忙得很。今儿听了李贵银和李满园的话,他才想起今年过年他家居然没有买年画。
往年李满囤不买年画是因为没钱,今年他家剩钱,自是要赶紧补买上。至于年画的样式,李满囤都想好了就买《蟾宫折桂》。
突然间红枣有了心事。
前世红枣没嫁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一个人也活得滋润。红枣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收入,自己就能养活好自己。而工作之外她则是想干啥就干啥——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适应别人。
故而红枣从来没觉得她有婚姻的必要。
但这世的大环境是男尊女卑,女人卑微得连个户口都没有。这种情况下,红枣也不会傻乎乎地坚持什么独身——这世她需要一个男人来上户口,然后再生一个儿子来做依靠。
过去六年,红枣看得明白:这世女人想活得滋润就必须有个孝顺儿子。
嫁人是件大事。红枣虽然不觉得她需要什么爱情,但对于丈夫人选红枣却也不想太过将就——毕竟是她儿子天选基因的一半提供者。
本着优生优育的原则,红枣觉得她这世的丈夫得在智商情商、身高体重、人相貌、家族遗传、卫生习惯等各个方面综合考虑。
蹲在角落红枣把她记忆里每一个男人都翻捡出来仔细分析筛选。
功夫不负有心人,红枣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男人——高庄村建村初始,那个给村里立规矩的县令。
传说中这个县令和城里的谢家老太爷一样,是个两榜的进士。
进士!思及至此,红枣经不住呲牙。进士可不好找,不说前世历史上全国每三年才有三百个,就单以雉水县论,近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谢老太爷。
红枣有自知之明。她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都没长成天仙,此外这辈子娘家更不及上辈子娘家给力。
这种境遇下她嫁进士,是不可能的。
红枣决定退而求其次考虑一下进士的后备——举人。
把听说过的城里有限的四个举人数了一遍,红枣悲哀发现,这些人中举都是三十岁以后了。
这世男人就没有三十岁还没初婚的。红枣可不想给人做便宜后娘。
所以举人也是不行的。
举人之下是秀才。
受前世小说影视等文艺作的影响,说实话,红枣对于秀才可没啥好印象——不是酸就是腐,全部都是呆子。
红枣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有把秀才列为丈夫人选的一天。红枣很想把秀才这种酸腐货从丈夫后备名单上划掉,但想到秀才之下是童生,而童生之下,就是他家这种庄户了。
红枣犹豫半晌,终咬牙决定矮子里面选将军,秀才就秀才吧。秀才好歹会写作文,勉强也算是个文化人吧!
红枣原就心宽,她即决定了未来丈夫的人选范围,便就丢开了。横竖她年岁还小,离议亲还有三四年呢。而她家在城里的宅子就在县学对面。等她娘生了弟弟,全家搬到城里的时候,她每天在后门口瞧着点儿,然后替自己挑个合意的女婿就行。
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这几年间她家够有钱够发财,红枣相信她一准能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所以,重中之重,还是她家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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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月十三饭后早李满囤驾了骡车进城买年画。
风俗里”十三上灯”。正月十三这天又被称为“灯头节”——随着正月十五闹花灯日子的临近,雉水县家家都要试点花灯,所以被说为“灯头”之日。
只要过节,城隍庙就有戏台和庙会。故而今天的东街一早就人潮涌动、异常热闹。
眼见骡车进不去东街,李满囤也不着急。他改把骡车停到自己在南城的宅子后再步行去了东街。
虽然过了年,但庙会上依旧有人摆地摊卖年画。李满囤此前从没买过年画。他第一次来年画摊瞧到看起来花花绿绿但实际都大同小异的胖娃娃不觉就迷了眼——这许多画里哪张是《蟾宫折桂》?
年画摊的摊主钱广进是三房钱氏的弟弟。
钱广进原先就是个货郎。去岁他家摘枸杞攒了不少钱,故而年底他便狠心花三十五吊钱搁北城买了个铺子。
有了铺子还得有货源。钱广进脑子好使,他赶年下跑了趟府城然后便拉了一车的年画和花灯回来。
年画和花灯还是东街好卖,故而钱广进放着现成的铺子不用,跑东街摆地摊来了。
第一次卖年画,钱广进也是没经验。他这次进货进了不少府城才有的新鲜年画,但不想这些画在雉水县的销路却不大好——年下进城的庄户们选年画,还是喜欢传统的胖娃娃抱大鱼。所以一个腊月,钱广进虽说没有赔钱,但也没赚到啥钱,他赚的钱都搭在这些新鲜年画上了。
钱广进不甘心自己压钱积货。故他便趁着这几日出摊卖花灯就也捎卖年画。
能卖一张是一张,钱广进想法很简单:横竖他已经回本,现卖的钱全都是赚的。
瞧见他妹夫的大哥李满囤在摊位前蹲下,钱广进脸上立刻堆出了笑容。走街串巷的他自然知道李满囤今非昔比,发了大财。
“这不是李家大哥吗?”钱广进热络笑道:“李大哥看上哪张年画?我给你取。”
听到声音李满囤方才认出了钱广进,当下也是满脸含笑说道:“钱兄弟,你发财。没想这年画摊子竟是你的?”
“糊口饭吃,糊口饭吃,”钱广进笑得极其谦虚:“不比李大哥你贵人事多,今儿才得闲来看年画。”
寒暄至此,李满囤方才问道:“钱家兄弟你这儿有《蟾宫折桂》的年画吗?”
“有,有,”钱广进赶紧答应着指给李满囤瞧:“这张就是。”
李满囤那张画上果有两个胖娃娃在折桂花,心说没错了,就买这个。
“这画多少钱一张?”李满囤问。
“谈啥钱呢?一张画而已。”钱广进不止口里说得大方,两手更是不停歇地从一叠画里抽出一张画快速卷起然后拿细麻绳扎好递给李满囤。
“大年下的我咋好白要你的画?”李满囤不肯接画且作势要走:“钱家兄弟,你不收钱,我可就只能去别家了。”
“别介,李家大哥,”钱广进推辞笑道:“我妹子既嫁给了你兄弟,跟你是一家人。你说我们亲戚间你跟我这样客气,干啥?没得叫我妹子知道后埋怨我,说我连自家人的钱都赚!”
“哎?大哥,别走,别走。你实在要给就给50文吧,给个成本价。”
几番客套之后李满囤到底掏五十文买了画。
难得在市面上遇见李满囤,钱广进不愿错过交好机会,当下又笑道:“你家大哥这画是买给嫂子看的吧?”
“嗯?”李满囤觉得他听明白了钱广进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糊涂:贴年画不是为了讨口彩吗?这跟他媳妇王氏有啥关系?
“大哥,”钱广进见李满囤不懂便讨好说道:“这城里有个说法,就是妇人有了身孕后多看年画上的漂亮娃娃,将来生的孩子就能和年画上一样漂亮。”
“哇——”李满囤看着手里的画惊呆了:这年画还有如此妙用?
“大哥,你还别不信?”钱广进推心置腹小声问道:“大哥,你进了这许多次的城。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的孩子,就是长得比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强。”
“大哥,你看那个戴虎头帽吃豆腐脑的,再看那个跟他奶闹着要吃小馄饨的,还有……”
“大哥,你看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虎头虎脑的,是不是和年画娃娃似的?”
李满囤看看年画,然后又看看那几个孩子,然后便就信了。
钱广进眼见自己说服了李满屯,心中得意。于是他又给李满囤看其他的画:“大哥,这套《四大美人》的年画在府城卖的可火了。”
“这画都是有钱人家买给自家小姐房里贴的。”
“据说小姐们家常多看这美人画,就会照着这画里的人样子长,然后长成一个大美人!”
李满囤……
因急着回家给媳妇和闺女看画,李满囤买好画后顾不上瞧城里的热闹,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家。
一进主院,李满屯就迫不及待的进了自己卧房然后拿钱广进赠送的浆糊把《蟾宫折桂》的年画贴在了炕头。
“这画没事你就多瞧瞧,”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城里富人有了身子后都买年画瞧看。”
“据说,瞧多了就能生出和年画上一样的孩子!”
这次轮到王氏刷三观了。她张着嘴惊讶好久,方才说道:“原来贵林媳妇房里贴这个画是这个意思啊!”
“啥?”李满囤疑惑地问:“贵林房里贴了这画?”
“可不是,”王氏说道:“大年初三不是族长家请吃饭吗?我瞧见的。”
“当时我只以为是贵林媳妇年轻爱新鲜,却不想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听说李贵林屋里也有《蟾宫折桂》的年画,李满囤对钱广进的话就更无疑虑了。
“贵林进城念过私塾,”李满囤道:“他知道城里的习俗,也是正常。”
“你看咱族里念得最多的贵林都这么做了,你往后也要记得多看画!”
“暧!”王氏赶紧的答应了。
红枣瞧那年画上的两个娃娃,肤白眼大,圆头圆脑,便觉得自己有个这样讨喜的弟弟也不错——红枣比她爹李满囤还相信王氏多看画就能生个漂亮娃娃,甚至还有些懊恼自己咋早没想起来让她娘优生优育早点看画。
前世红枣对面办公位的那个女同事,自打开始备孕,她电脑的桌面屏保,手机的桌面屏保,桌面的台历相框一概都换成了萌娃大头照。后来瓜熟蒂落,她果真生了个萌萌哒的胖娃娃。
红枣看她爹带回来的还有好几幅画,便决意给她爹帮忙贴画——红枣打算给她爹娘卧房贴满大头胖娃娃。
随手打开一张画,没想却是一张美人图。红枣奇怪了。
“爹,”红枣扬着画问李满囤:“这画是不是拿错了?”
“没错!”李满囤回道:“这画就是买给你的。”
我也有份儿?红枣低头瞧瞧美人图,心说,虽然她喜欢的是美男图,但这到底是她爹的一片心意,贴便贴吧。
红枣拿着画转身回屋,却被李满囤叫住。
“红枣等等,”李满囤道:“你把这画都趁手拿走。这画叫《四大美人》。一套四张。”
“你贴时仔细些,先把位置看好了再贴。别贴到一半就贴不下了。”
“《四大美人》是啥?”王氏生平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一时间有些好奇。
“《四大美人》是城里小姐们房里挂的画。”李满囤洋洋得意地给王氏解释道:“这画画了四个天下至美的美人。”
“据说,小姐们天天瞧着这画就能长成画里美人的模样。”
“咱们家红枣这么聪明,只要她看了这画,将来一准儿也能长成一个四大美人儿!”
返身拿画的红枣闻言当即一个踉跄。她爹知道这四大美人都是谁吗?红枣经不住搁心里吐槽:就敢大言不惭地让她照着长?
吐槽归吐槽,画还是要贴的——红枣需要了解这个时代富人们的审美。
丰颐、高鬟、单眼皮、柳叶眉,看明白和前世侍女图几乎一张脸的《四大美人》图,红枣便知道她爹的愿望落空了——这世的她和前世一样浓眉大眼,深刻的欧式大双眼皮。她脸上和侍女图唯一搭噶的也就是脸盘子够圆了。当然,她这辈子不干it,估计头发就不会跟前世那样成把的往下掉,成年后能挽个能看的发髻也是可能。
想到发髻,红枣忽然想起她娘至今没戴上头的头面。她下意识地看向美人们的发间,看到只一根珠钏和几朵绒花,立刻嗤之以鼻——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也好意思叫四大美人?
四大美人,西施、貂蝉、杨玉环、王昭君每一个都是皇妃。皇妃的排场,红枣前世在博物馆都见识过。故而这画其实都是穷酸们给画的。他爹买这画,不用说,一准是被人给忽悠了。
想当年,她电脑桌面,手机屏保以及床头画报贴的都是八块腹肌,而她看了这许多年,自己却还只有一块腹肌。可见这多看画然后照着画儿长其实只是个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心理作用。
当然心里作用也是作用,她爹娘信,愿意看画也没啥,至于她自己不信,那这画贴着也妨碍不到她。先就这样吧。
正月十四,李满囤驾着骡车和潘安去自己宅子里搬粮食,顺便把两个旧锅捎回宅子里安到灶上。毕竟枸杞上市的季节,还得用呢!
关于柴房的银子,李满囤想了两天终还是觉得挖出来搁在身边保险。于是,他乘潘安送粮食回庄子的时候把二十锭银子都给掏了出来然后藏到柴房装刨花的竹筐里,等下一车拉柴火的时候稍回去。不过埋在地下的坛子,李满囤却留着没动。一个坛子而已,埋着就埋着吧,他不在乎。
处理好村里宅子的事,眨眼就是十五。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所以这天的午饭,李满囤一家是回村和李高地一起吃的。
因已经分家,李满囤不愿白吃二房的饭,故上门时便带了只腊鸡和十个咸鸭蛋。
郭氏得了东西搁心里过了遍价钱,发现有两百文便十分欢喜,当下极高声笑道:“呵,大哥、大嫂,你们家来,还带东西?”
“这许多东西,可叫我怎么好意思?”
还是大房上道,郭氏心说:今儿一早,公公就叫她男人赶牛车去城里接三房一家,结果倒好,三房竟是空手坐着牛车来。
也是好意思!
经过半年的阅历,当下的李满囤也是笑得一脸春风:“说啥呢?”
“爹平时都靠你和满仓照应。”
“我来带些东西,还不是该的!”
红枣看看郭氏,又看看她爹,心说––虚伪!
这次三房也只是李满园带着李贵富回来,钱氏和李金凤都还留在城里。
李满囤进屋和李高地、于氏打过招呼,回头瞧见钱氏没来,随口关心一句:“三弟,三弟妹和金凤,没来?”
“大哥,”李满园笑道:“爹,钱家的肚子有动静了,故不敢出门。”
“金凤在家,也有个照应。”
李满囤听李满园如此说,也就罢了––他也就是这么一问。
红枣一旁瞧着,则觉得齿冷。
即便三叔家买了人,红枣想,三叔也该老实地待在家里陪伴钱氏生产。哪有把待产的老婆留给六岁孩子照看,自己跑出来过节的道理?
所以,她,红枣才不要随便嫁人呢!若嫁个她三叔这样的男人,别说生孩子,她看一眼都嫌多,乘早的一拍两散!
坐下说话,李满园便继续讲刚才的话题。
“爹、哥,刚你们问私塾的事儿。”
“我告诉你们,这私塾和咱村的学堂可不一样。”
“这孩子一进去,就先学规矩。”
“桌上要怎么摆,笔要怎么搁,墨要怎么磨,磨到什么程度,都有规矩。”
“哪像我们小时候,几个人合一本,认字都是沙盘,啥都不讲究!”
“当然,那时候没钱,没办法。但现今条件好了,孩子念啊,还是得进城。”
“这城里秀才老师教的规矩,都有专门一本。”
“叫啥的?”李满园想不起来了,便问儿子:“贵富啊,这两天你念得那本叫什么规来着?”
“爹,是《弟子规》。”
“对,《弟子规》。”李满园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然后吩咐李贵富道:“贵富,你背几句这个《弟子规》给你爷和你两个伯父听听。”
“就用你们老师教的那个官话背。”
闻言,李贵富便开始背。
“@=?#%…………”
红枣一听就愣住了,这不是她前世老家的扬州话吗?
当年她念大学时还被人嘲笑的苏北腔,竟是这世界的官话?哈,可真是扬眉吐气啊!
屋里其他人则相互间面面相觑––贵富,这背得都是些啥?
所谓百里不同音。李高地一家平时活动范围就是村子和雉水城,跑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二十里地外的采石场。加上一家老小一直规矩做人,从没见过官,又如何能知道世间还有方言和官话这种语言隔离?
李满园巡视屋里他爹娘、兄嫂的表情,心里的得意几乎要满溢
出来。
待李贵富背好一段停下,李满园又道:“爹、娘、大哥、哥,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都听不懂?”
“刚贵富背用的可是官话。”
“官场上老爷们才说的话。”
官老爷说的话?
除了红枣,所有人都惊了––官老爷还有专门的话?
“唉–”李满园做作地叹气:“我也是贵富进了私塾才知道,各地老百姓的话是不一样的。”
“比如,我们这边叫的‘小叔’,搁南城门外的人就叫‘牙叔’。”
“贵富,”李满园倚在墙壁上吩咐:“你用咱们的话给爷奶再背一遍。”
李贵富看到一向最受爷奶看中的大堂哥李贵雨也听不懂自己的,心中也是充满骄傲。他当即又朗声诵道:“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而听明白之后,则就是服气。
“这,”李高地点头叹息:“道理讲得透啊!”
“咱村里学堂教孩子,也教孝道。但反复来去就一句话,‘你要孝顺’。”
“孩子们都知道要孝顺,但还是不知道咋孝顺。”
“哪里似这里一条条列出来,讲得明白!”
众人闻言均点头称是,李满园愈加得了意:“就是这话了。”
“这城里的秀才老师,又哪里是我们村学堂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先生所能比的?”
进城不过几天,李满园便就觉得自己已是个见过世面的城里人了,可以不客气的批评当年的老师了。
夸耀完城里的私塾,李满囤又炫耀现在城里的热闹。
“元宵节,城隍庙可热闹了。”
“从正月十三起,一直到正月十八,这六天,每天早中晚,戏台都有戏唱。”
“庙门口都是卖各色花灯的。”
“什么兔子灯、荷花灯都有。”
“对了,戏台前还有个扬州府过来的比人还高的走马灯。”
“晚上蜡烛一点,那灯上的八仙就能自己走动,可有意思了!”
“爹,娘,”李满园极诚恳道:“横竖哥现在有牛车。今晚得闲,你们也进城去城隍庙瞧瞧。”
李高地为李满园说得动心,但想起那个未被抓住的贼,便就去了心里的火热。
“罢了,”李高地摇头道:“城里这般热闹,想必村里今儿进城瞧热闹的不少。”
“而盯上你哥家的贼,至今还没抓住。这大节下的,村里人都出去了,难保贼人不乘虚而入。”
听李高地如此一说,李满仓也冷静下来。他家现有四十来吊钱呢,可不能离人。
李玉凤想去,便问红枣道:“红枣,你要去城里看花灯吗?”
大伯家里也有车,李玉凤想:她大伯疼红枣,只要红枣想去,大伯一准就去,到时她就能坐大伯家的车去了。
李满囤听李玉凤如此说,便看向红枣––他现住庄子里,不怕贼。红枣想去就去。他上次进城家来的急,竟忘了给红枣买个花灯,今儿进城倒是可以补上。
“不去!”红枣摇头道:“上次我跟我娘去敬香,东街就好多人,连牛车都进不去。”
“当时还是白天,我都怕自己走丢,哪有眼睛看东西?”
“这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可不敢去。走丢了,咋办?”
比如《红楼梦》里的香菱原也是富家小姐,结果就因为元宵节看灯被拐子拐了去,从此就沦落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受尽折磨。
红枣好容易才过上现在白米白面还外加鸡鸭鱼肉随便吃的好日子,她珍惜得很,可不想节外生枝,步了香菱的后尘。
再说走马灯有啥好瞧的,她前世可是见过水幕、球幕电影和烟花灯光秀的。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前儿东街上的人头––那还是早晌未开戏呢,确实骡车都已经进不去了!当即点头道:“今儿的东街,一准儿的人多。”
“真要看灯,倒是明后儿白天早起去看的好!”
“人少就能离得近处看,也看得清楚些。”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说道:“即是这样,满仓,咱们倒是明天大早城门开的时候去看的好,那时候,一准人少。”
“牛车也能进城。”
“还有满园,你今儿晚上也好好在家,不许带贵富去瞧热闹。”
李满园心中不服,但到底不敢和李高地拧嘴,只是瞪了红枣一眼。
红枣对于她三叔无关痛痒的瞪眼压根不放在心上,当下该吃吃、该喝喝。
于氏坐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叹息:只听红枣说的这几句话,便知道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有成算。
似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个不好热闹的?比如玉凤,过年都十岁了,还不是一样听到看灯就坐不住了。但红枣,她今年不过才七岁,就已知道自身利害胜过热闹。这份心性,不说玉凤了,就是这屋里的大人,比如她儿子李满园都赶不上。
所以,于氏想:不怪族里许多人都看上了红枣–即便撇开她爹的家业,她自己个也是个极稳重极识大体的人。
不过,以继子现今的家业,一准看不上杏花家的那点家底––如何能让继子看上外孙刘茗呢?于氏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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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元宵夜难眠
饭后,李满囤一家便回了庄子。李满仓则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家去。
刚出村时还好,等这牛车过了西陈村后,李满仓便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多,而且方向都是进城。
李满园看着穿着新衣的人流,忍不住兴奋劝道:“哥,你看这许多人!”
“一准都是西陈村进城去看灯的!”
“你送我进城后,就先别回家。”
“晚饭去我家吃,牛车也搁我家!”
“晚饭后咱们一起去看灯。”
“看好灯后你再回家,如果爹问,你就说城里人多,路堵住了。”
李满仓很想回头瞧瞧弟弟李满园狡黠的笑脸,但一路的人车却让他不敢分神––牛车撞到人可不是玩的。
等车行到大刘村外的码头,就不止路上的人了,李满仓还看到三三两两从一艘艘乌篷船下来的人。
路上的人实在是太多。牛车走不上前,李满仓眼见坐车还不及步行快,便回头说道:“满园,你和贵富下来自己走吧。”
“前面牛车过不去了。”
李满园下了车,左右瞧了瞧进城的人流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都去,今晚的东街不定怎么热闹呢!”
“哥,你真不去?”
“今儿不去,”李满仓摇头,转又嘱咐道:“你自己进城一定拉好贵富。”然后又嘱咐贵富道:“贵富,你要跟紧你爹。”
“别叫花子把你给拍走了!”
李贵富过了年九岁,已经知事,加上正月十三又进私塾学了两天规矩,当即便拉住他爹的胳膊道:“二伯放心,我会小心的。”
目送李满园父子离开,李满仓方艰难地指挥牛车掉转车头,回了高庄村。
庄户人家的晚饭都吃得早,基本在天黑掌灯前就已吃完。
虽然今儿是过节,但因为李高地说了明天一早赶城门开时进城看灯,故一家人还似平常一样都早早地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郭氏收拾好厨房后,给李贵吉和自己洗漱。随后她将孩子送到婆婆房中,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至于李玉凤、李贵雨、李贵祥则都是自力更生,自己照顾自己。
屋里李满仓已经在炕上躺了下来,移到墙边的炕桌上搁着的油灯只留了豆大的一点火苗。
郭氏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头上的铜鎏金发簪后收好,然后方打散发髻拿出木梳来开始梳头。
“当家的,”郭氏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你睡了吗?”
“没。”李满仓合眼答道。他正盘算节后的家务呢,又哪里睡得着。
郭氏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
“今年,咱家就别养猪了吧!”
“啥?”李满仓一下子睁开了眼。
往年家里都养三头猪,除了自家吃的肉和人情往来外,还能额外剩四吊钱。
今春若似郭氏说的一样不养猪,那自家一年可就少了差不多六吊钱的收入。
六吊钱,这都够贵雨和贵祥城里私塾半年的束脩了。
李满仓替贵雨和贵祥寻的北城一个秀才开的私塾,正月十八开学,一个月一个孩子收五百文的束脩。李满仓家两个孩子一个月就是一吊钱。
如此束脩一年就是十二吊,然后加上本笔墨,就是近二十吊。再两年,贵吉也入了学,那么三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要三十吊钱。
三十吊钱,他城里的宅子也就这个价了。
“当家的,”郭氏走过来挨着李满仓坐下:“你看,家里去岁秋天收的两百多斤棉花,到现在还没摘出皮棉来。”
“而且,先前家里养猪打草都还有贵雨和贵祥两个相帮着。”
“今年两个孩子正月十八就要到城里上学去了。这便不似先前在村里学堂,每天只念半天。家里的忙是一点也帮不上。”
李满仓想说他可以帮着打草,但转想起开年后地里的活计都得他来做,以及往后早晚他还要进城接送孩子上下学,便只能沉默––家里这许多活计原来有三房人分担,如今活计不减,劳作的却只他公母俩,郭氏能撑到现在,也已是尽力。
去岁秋收,郭氏就因为忙家务而无法下地干活,以致还要劳烦他爹李高地跟他一起打稻。
难道说,李满仓想,今年两收,他还要拖累他爹跟他一起打稻抢收吗?
思索良久,李满仓方道:“这事等我和爹商量了再说。”
“嗳,你和爹好好说。”
郭氏说完心里的话,很快便睡了。李满仓却更睡不着了––一年少了近六吊钱的收入,他得寻思从何处弥补。
想得正出神,李满仓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嚎。
“夫啊……夫啊……夫啊……”
起初哭声隐隐约约,让李满仓以为自己是幻听,但随着哭声越来越清晰,以及背后嘈杂的人声,李满仓腾地自炕上坐起身––外面出事了!
“满仓,满仓!”李高地听外面的动静,也隔着房唤他。
“嗳!”李满仓一边答应一边穿衣裳:“爹,我门口看看就来!”
套好棉裤,裹上棉袄,蹬着毛窝,李满仓小跑出了堂屋。天色已晚,李满仓不敢轻易开门。故而他先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倾听。
“夫啊––你咋就这么去了?夫啊,这往后的日子可叫我咋过啊?”
“夫啊––”
哭喊声中还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显见得外面有不少人。
李满仓不知道到底发生啥事。他努力地倾听并分辨女人的声音,直待听出声音不似钱氏,也不似族里血亲中的任何人,方才舒了一口长气。
不管什么事,李满仓想:不是家里人和族人,就好。
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李满仓悄没声息地探头往外面大路上瞧看。
正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圆亮得吓人。李满仓很轻易地瞧到村里大路上踢踢踏踏走着的十来个人中拥着两块门板,其中一块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另一块则坐着一个人。
哭喊的就是那个坐着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惨白的月光下也看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这躺着的人,是死了?李满仓心里一跳。
睁大眼睛,李满仓努力辨认,然后方认出打头走的几个都是村里喜热闹的年青后生,其中,竟还有二伯家的孙子李贵银。
贵银怎么也在?李满仓心里正自狐疑,便见到前面二伯家的大门闪出了李贵银的哥哥李贵金。
“贵银,”李贵金叫道:“你还要去哪儿?”
李贵银听到声响,回头见是他哥,便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方离开人群走了过来。
“哥,”李贵银小声道:“你别吵吵!”
“你去哪儿了?”李贵金指着往后村的哭声和人群问道:“这是咋回事?”
“咳,”李贵银小声道:“哥,晚饭后我想进城看花灯。结果走到城门口才知道东街上灯踩死人了。”
“当时我就想回来。不想瞧到咱们村的钟荣被人给抬出来。回村叫不到车,我就帮忙给搭把手。”
“刚那抬的是钟荣?”李贵金也呆住了,午饭后还见过的村人,说没就没了?
“是啊,”李贵银没精打采道:“他今儿和他新媳妇去城里看灯。不想上灯的时候,被后面拥上来的人挤倒给踩死了。”
“他媳妇呢?”
“他媳妇据说也被踩晕了。不过又被衙门的人找郎中给救醒了。”
“行了,”李贵金把李贵银扯进了门:“你有话进屋和爹、爷爷说吧!”
“啥?”李贵银懵了:“爷爷还没睡?”
李满仓跟着也关上了院门,心里则想着腊月里钟荣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胸口挂着大红花赶着牛车娶媳妇时脸上的傻笑,一时间颇感人生无常––出门看灯原是件高兴事,不想却是这样凄惨的回来。他家大节下的出这样的事儿,可叫他爹娘咋活?
回屋和他爹李高地说了缘由,李高地闻言也是唏嘘,于氏则睡不着了。她不确定地问李高地:“当家的,你说满园今晚不会去东街吧?”
“啥?”李高地也躺不住了,当即坐了起来:“不会吧!”
“我嘱咐过他!”
“他会听话的吧!”
难说,李满仓知道李满园爱抖小机灵,心里也跟着不安起来。他当即说道:“爹,我现就进城瞧瞧去!”
回房和郭氏说了一声,嘱咐她听门,李满仓便就给牛套上了车,赶着出了家门。
郭氏跟着起身。她送李满仓出门后反身关好院门,心中则恨透了不着调的李满园––他自己快活不要紧,却累得她男人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累。
简直是个祸害!
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雉水县元宵节踩死人这件事。
东街城隍庙的灯会由来已久,戏台也是每年都唱十来天的大戏。但唯独今年,进城来看戏看灯的农人特别多,加上又还是年下,官府也没开衙,没有衙役出面维持秩序,所以人群一拥挤,便就出了挤踏事件。随后人群再一恐慌,事件就更加升了级。
谢家大宅的大门就在东大街上,比城隍庙还再东一点。
谢家看门人听到东大街的骚乱,不知何事,吓得赶紧跑来告诉了谢福。谢福闻讯便吩咐关门,然后又赶忙报知了谢子安。
谢子安正陪谢老太爷谢峰和他的满堂子孙看戏猜灯谜吃元宵呢。
谢峰儿子多,孙子更多,重孙子更更多。谢峰年纪大了,喜欢清静。故而他早年便分了家,使儿子们家常分房吃饭。他这院只逢年过节才召集所有子孙来热闹。
今儿元宵节,谢家大宅照例张灯结彩,而谢峰的院子更是挂满了扬州采购来的新奇花灯。
为求取乐,每年花灯上的灯谜由各房人轮流出,而彩头则由谢老爷一人所出。
不管中不中横竖谢老太爷都出这许多体己——猜中的,不用说,自然有赏,而谁都猜不中,那体己则就归了出题人。
谢氏十三房人没人在乎花灯,但都在乎本房的脸面和老太爷的体己,故而每年这个时候,不管是出谜,还是猜谜,各房人都是八仙过海,各展神通。
今年的灯谜轮到谢子安这房给出。谢子安今年一心科举,故就把这出灯谜的事儿丢给了谢尚。
元宵灯谜虽是小道,但于谢尚却是生平所办第一件正事。故而他挖空心思,寻了许多诸如“唐三彩(打一人名)”、“囡(打一名)”之类谜底和科举八股离了十万八千里的李时珍、《千金方》这类生僻灯谜。
谢尚以为他不说留下全部,但总该是大半他太爷爷的体己。但现实却是他各房爷叔轻松射中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灯谜,拿走了本属于他的彩头。
谢子安一旁看到谢尚沮丧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心中暗叹儿子还是年轻,未能体悟老太爷射灯谜的苦心——族里子弟多沉迷风月、耽于享乐,想要难住他们,唯有从四五经上出题。
故而老太爷此举原是劝诫后辈走正道多读,读好。谢子安转脸看向了他爷爷,只见老爷子开怀得眉毛胡子一起抖,便知他爷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谢子安听了谢福的禀报,当即就离了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先例太多,谢子安自觉要去看看情况。
一桌的谢老太爷和谢尚瞧见谢子安的动作便知有事发生,但因谢子安未置一词,故而两人连个眼神都不用交换,就心照不宣的一起粉饰太平——谢尚咋呼着让戏班换了顶顶热闹的《大闹天空》,而谢老太爷则让人抬出了重赏。故而谢家大院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得翻天。
谢子安爬上大门门楼,看到街面上车马的拥挤和人群挤踏,立刻吩咐:“谢福,现各房各院的当家人都在老太爷跟前。你就说我的话让各房各院的看门人全部关紧院门。所有护院都拿上家伙事儿在各院门口立着,一会儿有敢浑水摸鱼的,哼!”
谢子安冷笑一声,才道:“就打!”
“现我给你半刻钟,你去将这两件事办好,然后就给我开西南和西北两个侧门。”
“把这东街上堵住的人给我从两个侧门引开!”
简结说,就是谢子安拿谢家大宅蓄人然后分流,以期缓解东大街的拥挤状况。
由于宅院走道通往谢家十三房各房院落,故谢子安为防有人乘火打劫故而又出动家中护院护宅。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雉水县县令吴中庸也是焦头烂额。他闻讯就立刻调派了衙役来维持。但一个县衙算上管大牢的衙役才三十个人,又如何能抵住这几千的人潮?
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思想,吴中庸无奈地让四个人去四门通知城门口管兵许出不许进,而他自己则领着人清理街面上堵着路的牛车和骡车,把他们往冷巷赶––东街的人都在往外冲,他的人压根进不去。
直等四个城门全部传到了话,不再放人进,吴中庸方让几个衙役敲着锣游街告知百姓,城里出现重大命案,城里的百姓赶紧各回各家,外来的百姓则需要去城门口排队,接受排查后才能回家。
耳听出了命案,大节下的,谁都不想触官府的霉头。刚进城来的乡下人想着一会儿出城还得排查,也不知要排查多久,便赶紧的折回城门口排队。就是城里人中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这次也是老实待在家里,难得的没有出门。
至于东街先逃出来的那拨人,他们原就在外围,压根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儿,现劫后余生的逃出命,即便扭了脚、跑丢了鞋,吓破胆之余也是赶紧回家。
稳住了外面,吴中庸方才进了东街。此时,谢家大宅的侧门已经打开。
谢家能被称为半城,不止是庄子多、地多,他家的宅院也不是一般的大––谢老太爷明面上的妻妾就有四人,故大小儿子,就有十三个。
谢老太爷有钱,每个儿子成婚都给一个前后三进另带左右侧院的齐整院落,如此便是十三个院子。这再加上谢老太爷自住的主院,以及长房长孙谢大爷的院子,这便就是十五个内院。
此外,还有见客的客堂、留客的客院、儿孙念的学堂、老少爷们当家理事的房这些外院。
最后还有牲口棚、下人房这些附院,以及富贵人家必有的假山和花园子。
如此多的院子,穿联其间的通道也是宽有九尺,长过百丈的青石大道。
谢福打开侧门,不过使人在路口咋呼了几声“这里有路,可以走!”
慌不择路的人群便就族拥进谢家侧门,顺着笔直的石板路一气就奔到了后街。
到此,又有人指路喊道:“去北城的一直走,可以一直走到城墙。”
“去东城的,就右转走,去西城的,就左转走!”
“去南城的,和去东城的,一样,从城门口绕啊!”
“不能向西。西面大街都封路了,不给走!”
跑昏了头的人,在脱离了哭嚎震天的东街后,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们不再和先前一样似没头的苍蝇那般只知道一味地跑,他们开始寻摸小路,领着家小自发地往人少的巷口去。
如此跑出了谢家大宅的百姓便自发地分流了。谢家的这条道便就成了条安全通道。
谢子安立门楼上看到大局得控便一甩袖子复回去过节。作为当家人,谢子安不好离席太久,何况他心里还挂念着谢尚,担心他年青禁不住事儿。
等吴中庸再进东街,人群就不再似开始时那样四方乱跑,而是受人指挥地往东流––方向谢家大宅。
到底是座师的座师家,和自己同气连枝,关键时刻没有袖手旁观,有一份香火情!吴中庸心里不过感激一句,便就让人去找郎中。
随着人潮的退散,现城隍庙口还留下的便都是这次挤踏事件的苦主了––七条人命,二十九个重伤。
听到仵作的报告,吴中庸腿一软,差点摔倒––人命关天,他的官路到头了。
官虽然做不成了,但该有的善后还是得继续––吴中庸不求将功赎罪,他只求不罪加一等!
赶忙进城的李满仓压根没能进城就被堵在了城门口。很多失散了亲友的村人都聚在城门口等人——衙门的死亡和重伤名录已经张贴公布,现只有名目上的血亲才能进城。
李满仓得人指点寻到布告栏处。他借着旁边火把的光亮,在几十个名字里上下来回辨认了有十来遍,确认里面有钟荣的名字,而没有自家弟弟李满园的名字后方才放了心。
回到家,郭氏给开了门,李满仓也不及把牛从车上卸下,就急忙进屋和李高地和于氏说了李满园没事,二老才能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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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于氏的后悔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先前说好的十六一早去看灯的事儿,自是泡了汤。
李贵雨、李贵祥闻言倒也罢了。横竖再两天,正月十八,他俩人就要去城里念,到时他们也能跟小叔一样,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城里的热闹。
李玉凤没有进城念的机会,故早起后听说不能看灯,心中便极其失望––她还没看过花灯呢!
早晌,于氏进厨房看午饭菜。她看到李玉凤脸上的失落心中摇头:这孩子的心地,还是个糊涂——大房的红枣昨儿不用人说自己就能明白事情的利害,而玉凤则在听说了同村人的祸事后还没一点警醒。
这孩子不教不行,比如钟荣的新媳妇葛氏,若非她贪玩,撺掇男人去城里看灯,她男人也不会无故丧命。现她男人死了,她也没得个好。
早饭后于氏便听李贵银的娘孙氏说了钟氏族长昨夜就让人去葛氏娘家请她爹娘来,结果她爹娘只捎过来一句话“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竟是撒手不管了。
于氏可不希望家中养出个这样的姑娘,当下便对郭氏道:“郭家的,玉凤也大了,眼见也要说婆家了。”
“她还老是这么贪玩可不行。有些事,你该教她的,也该教起来了。”
年才刚过就受于氏这许多话,郭氏心中膈应,但奈何女儿确实也不够争气,当下郭氏只得低声应了,然后扯了李玉凤去灶后教导。
数落完郭氏和李玉凤,于氏回房坐了一会儿,终还是寻了李满仓道:“满仓啊,你还是进城瞧瞧满园到底咋样了。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
李满仓眼见他娘如此说,自是又套上牛车出了门。
郭氏隔着厨房窗户瞧见,不免心情郁闷––衙门都没说三房有事,偏婆婆还是挂心。昨儿半夜让她男人跑一趟不算,现在又跑。婆婆既这么操心三房,当初分家实该和三房一处过才是。
现在的城门已经如常进出,李满仓赶牛车进了城后便直奔南城李满园家。
李满园正在家。他昨儿进城时东街就已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情况下,他还真怕把儿子贵富给挤丢了,故而他就先把儿子送回了家。
到家后,李满园让钱氏给蒸了四个肉包子揣怀里捂着做晚饭,然后方才穿小巷去东街看戏。
李满园到得晚。他到时戏台四周早已围满了人。但李满园一点也不着急。他寻了他在东街卖花灯的大舅子钱广进,然后跟他一起上了树。
钱广进也是个好玩的。他为了晚上看戏,早在白天摆摊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把摊位摆在戏台前的一棵树下。这样傍晚收摊后,他把货一收,就能上树看戏——真是看戏生意两不耽误。
所以骚乱发生时,李满园正和他大舅子坐树上吃包子呢。
骚乱初始,人群晃动,李满园以为是有啥新鲜事物出现,还伸脖子很看了一刻,结果因为光线昏暗,竟是啥都没瞧清。
李满园就和钱广进商议他是不是他先从树上下去挤近了瞧,不想听得有人叫喊:“挤死人了!挤死人了!”
喊声太过凄厉,愣是吓掉了李满园嘴里咬着肉馅儿。
李满园不及可惜,便见树下人群瞬间大乱,无数人哭喊蹦跑大叫:“不要挤,不要挤!我娘/媳妇摔倒了!”
“救命啊……不能挤啊……”
李满园居高临下瞧得清楚,当下也跟着喊道:“不能挤啊,有人倒了,倒了!”
“踩到人了,踩死人了——”
一场祸事,李满园除了因为咋呼喊哑了嗓子,竟是毫毛未损。
李满仓听明白了经过,当即恨道:“你说你都多大人了,还去扎这个闹猛?昨儿爹都是白嘱咐你了!”
李满园捂着脑袋也是后怕。他哑着嗓子道:“哥,你别说了。”
“这回我也是得了教训了。这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这刚开始只是倒了一个,但有人一叫唤,就所有人都慌了,不分方向的埋头乱撞。我幸而是在树上。不然,也不知咋样呢!”
李满园这次是真的怕了,怕得现在还脑袋疼。
揉着脑袋,李满园思及自己逃出来的经过,又忍不住跟李满仓嘚瑟。
“哥,”李满园神秘问道:“你知道我这次是打哪里逃出来的吗?”
“谢家大宅!”
“呵,谢家那个宅子,气派!”
“宅子里的道,一水儿的青石板,比咱城里的路还气派!”
“呵,他家也不知道使了多少人。”
“我从他家巷子南头走到北头,怕是有半里地呢。当时我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拿棍子的护院。”
“光护院,怕是就能有百多人呢!”
“哎,若不是护院太凶,我不敢停留,我一准好好瞧瞧头顶上的花灯。哥你是不知道,他家这条道上都挂着花灯,可漂亮了……”
“你逃命都不好好逃!”李满仓简直要给李满园给气死:“还有闲心东张西望,关心人家的气派和花灯?”
李满园喏喏地给自己解释:“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吗?”
“下次不会了!”
李满仓城里回来只说李满园没事。李高地和于氏以为李满园没去东街,便也就罢了。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就算过完就了,加上天气见暖,土地开始化冻,所以正月十六一早,余庄头便来找李满囤商量春耕和盖房的事儿。
虽然现在种枸杞生姜可能更来钱,但李满囤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户人,骨子里的自给自足是他这辈子都脱不掉的习气。故而今年他依旧打算种三十亩稻谷、二十亩的棉花、三十亩玉米和三十亩红薯。
余庄头原担心李满囤急功近利,现见还是维持原样,不觉心舒一口气。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明白,粮食才是庄子的根本,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不过李满囤自己在村里的两亩地则打算在收了蚕豆都后种黄豆。黄豆可以榨油。黄澄澄的豆油炒菜贼香,最合给孩子吃。而剩下的豆饼子则可以喂牲口。
说好春耕,又说建房。
因去岁已经给庄子投了一百两银子用来养羊,故李满囤决定在收回这部分本钱前,不再给庄子投大钱。
李满囤今年只准备给磨坊加建三间石头房,然后再加一个磨和一个碓臼。这些满打满算,有个十吊钱,也就够了。家里其他的钱,他还是留着。
想着年下的生意上门都得往外推,余庄头也是心痛。现在能加建磨坊,余庄头自是十分愿意。
等这些都说好,余庄头方才问道:“老爷,您准小人们在荒地上建房,不知道小人们这次能不能买些石头和砖瓦建房?”
李满囤极奇怪地反问道:“你们有钱买石头砖瓦就自己买好了,为啥要特地来问我?”
余庄头委婉道:“这庄里的地,都是老爷的。”
至此李满囤方恍然大悟。李满囤很想了一刻方道:“这样吧,咱庄子十一户人家,你一家给划半亩地盖房。”
“菜啥的,就拿河沿边种吧。”
横竖地荒着也是荒着,拿几亩出来住人也是无碍。本来住地里,他们也要占要这么大地方才能铺排得开。现在不过是固定下来了而已。
余庄头听说一家能给半亩地盖房,心中极为欢喜––这比他先前设想的三分地要大,够他们庄仆每家都打一个齐整院子,好好过活了。
午饭后,李满仓也和李高地商量春耕的事情。
“爹,”李满仓道:“咱家的地,您看今年怎么种?”
李高地吸了好一会儿烟锅,方才说道:“十一亩水田,没啥说的,还是种水稻。”
“十三亩旱地,”李高地慢慢道:“原有的玉米和红薯倒也罢了,只是这四亩棉田。”李高地摇头道:“但家里现在人手少,便就没能力加工这么多布了。”
“咱家现有八口人,一年种两亩棉田,织六匹布,够穿也就罢了。”
一匹布能做五套成人的新衣,六匹布,就是三十套。一年四节,家里,即便算上四岁的贵吉,也才八口人,一年也就三十二套衣裳。三十比三十二,不过差两套。而这差的两套,也不怕,他的衣裳有满囤送呢,就是于氏,也有满园孝敬。
所以,棉田两亩,够了。
于氏一听要减棉田,当下便不乐意。
自分家后,家里来钱的大头––枸杞的收入就被老头子给了儿媳妇郭氏,于氏现手里的收入来源便就和往年一样,只有卖粮、卖猪和卖布的钱。
偏去岁一冬,郭氏都在忙着养鸡喂猪,家里的饭菜都得她来拾掇,搞得她连织布的时间都没有。连带的,家里也少了织布的这份收入。所以一年到头,她手里统共才剩了十二吊钱,而郭氏手里则有七十吊钱。
手里掌控的钱少了,于氏便感觉到了危机。自古都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就比如大房,先前,族里谁买他们的账?但现在大房发了家,一个临时告知的暖房饭,几房人里除了快临盆的钱氏,就没一人说不去––二房那边的孙媳妇可是连吃奶的孩子都给抱去了。
难不成,于氏想:她将来还得跟郭氏陪笑脸讨钱过日子?
现在,于氏是真的后悔分家了––她从没想过分家会把自己的财政大权给分掉。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于氏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手里的钱––棉田不能减。
不过于氏没说话。她准备背地里和李高地说。
“其实,”李满仓犹豫道:“多种两亩棉田,多织六匹布,收益也有六吊钱。”
“这倒是和养猪的收益差不太多。”
“爹,今年贵雨和贵祥进城上学,家里没人帮着打猪草,家里再养三头猪,郭家的一人忙不过来。”
不养猪?李高地听了李满仓的话浑身都不得劲,立说道:“庄户人家咋能不养猪呢?”
想当年李高地刚成婚分家那会儿,家里只他跟原配陈氏两个人,都还养了两头猪;现他家有儿子和儿媳妇两个壮劳力不说,眼见孙子都要娶孙媳妇了,此时却听儿子和他说家里劳力不够人手不足不能养猪,可叫李高地如何接受?
“不养猪,这肥田的肥料打哪里来?”
“难不成过年还得自己花钱买猪回来杀年猪?”
“这一年下来,那止六吊钱,九吊钱都不止!”
郭家的不想养猪?于氏一听就明白了。她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二房媳妇也是嫌苦怕累了!贵雨、贵祥进城念,她身边不是还有玉凤帮着吗?
十岁的女孩子,啥事不能做?想当年继女桃花在她手下,还不是洗衣、喂猪,样样来得?
这郭家的既舍不得闺女干活,又想自己偷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都忘了,她这个做婆的还在帮衬着厨房活计呢!不然,那至于一个冬天过去了,家里的棉花还没摘出来?
于氏做婆十三年。十三年来,家里的一切活计都由于氏派给三个儿媳来做,她自己就做做针线,纺纺纱,间或高兴了,方才下厨指导媳妇们做两个菜。不想,老了老了,孙子都要订亲了,她却沦落到和刚进门时一样,要做全家所有的饭––吃饭的嘴还足多了一倍。
这叫于氏心里如何不委屈?
何况,现李氏一族女人中就数她辈分大,结果她家常却比长房和二房的两个侄媳妇还劳作,这可叫她如何在族里小辈面前抬头?
郭氏不是不愿养猪吗,于氏想,那就接了厨房活计吧!
郭氏只要接了厨房活计,那往后家里买肉、买猪的钱,难不成还能再让自己出?即便郭氏敢提,她儿子满仓也不会答应。
如此,她手里的钱倒是不变,且人还轻快许多。她又何乐而不为?
主意一定,于氏便附和道:“虽然养猪比织布合算,但从长远来看,还是织布合算。”
“今年大年初二,桃花回来那通发作,何尝不是因为怨我?”
“唉,当年我也是没法子。才使她做事。”
“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家务,她作为长女不帮着做,我又找谁做呢?”
“不想,她现今竟是连你也恨上了?”
李高地为于氏戳到痛处,心中不喜,瓮声道:“桃花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哪能呢?”于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打那儿以后就想着,女孩子在家也没几年,倒是叫她们轻快些好。”
“所以对杏花,我就是这样待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她现在即便出了门,但心底跟咱们还是亲的。”
李高地点头,极认同于氏的说法。
“别人只看到我待桃花、杏花不同,”于氏开始夹带私货:“以为我两样心。”
“说这话的,怎么就不想想,我当年也年轻,也是第一次做娘,哪里知道这许多厉害?”
“如果早知道,罢了,不说这个了。”
“当家的,现今玉凤也大了,也要说人家了。”
“该学的家务也都该学起来了。”
“这些虽然我也能教,但到底,还是她娘教她更合适。”
“毕竟是母女,将来玉凤回娘家和她娘也有体己话说。”
“这郭家的在外面见天的打猪草,也教不了孩子。”
“所以,这猪咱家不养就不养了吧!”
“现家里有牛,牛粪也能积肥。”
“家里又有山头,一年枸杞也是好几十吊。”
“而且,我也能帮着织布剩些钱。”
“如此,即便不养猪,一年在钱财上是少个三四吊,但却让孩子们得了好,倒也罢了。”
于氏的话句句在理,何况现家里确实也不困难这三四吊钱,加上大年初二李桃花搁堂屋拍桌子打板凳当面顶撞自己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思索良久,李高地终闷声道:“行,今年咱家就不养猪了。”
“不过,这鸡,还是得养着。”
李满仓闻言自赶紧道:“等天再暖和点,我就去捉鸡崽儿!”
李高地点点头,没再出声。
得了确信不用再养猪,郭氏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只要不养猪,家务里的重活就去了一大半。下剩的也就是些种菜、喂鸡、洗衣、做饭,这些家常活计。
这些活,她一个人能做,而且,玉凤也大了,可以给她搭把手了。将来,即便玉凤出了门,她的大儿媳妇也进了门。这个家,再不必她一人支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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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李桂圆
李桂圆
得了李满囤的首肯,余庄头立去告诉他弟余财多准备准备,正月十八,进城开铺子。
余财多得了确信,虽还挂心今春家里建房的事儿,却也不敢怠慢。他把收拾行李的事儿交给女人,自己则叫了两个儿子来仔细吩咐建房的事项。
余庄头则自寻了本今年的新黄历。他开始查节气、圈日子,制订春耕和夏收计划。
正月十八一早,李满仓便赶牛车送两个儿子李贵雨和李贵祥进城念,自此开始了每天早晚的接送生涯。
钱氏正月十八晚上生了一个女儿。李满园十九日早起便在北城门口等着搭乘李满仓送孩子折返回村的牛车来家送信。
于氏听说钱氏怀胎十月却只生了个丫头,心中颇觉可惜——可惜钱氏这胎不能过继给大房,根本就是白生了。
大房今年六月生。生男生女虽还不知道,但能给预备个年龄相当的男孙,总是不错的。
如果大房六月只得个女儿,于氏想,那钱氏说不得还要再生一个男孙才行。
打开堂屋的柜子,于氏拿了一包生姜和一包红枣给李满园后说道:“这些东西,你一会儿拿回去给钱家的做月子用。”
“满园,”给完东西,于氏又关心问道:“你去你岳家报信了没?钱家的娘得了信,一准得进城去瞧闺女和外孙女。”
“有她去帮你们月子里忙忙,我和你爹也放心。而钱家的,也能跟她娘说说话。”
“先前,为八月节两块布的事儿,你岳家对你爹和我都起了嫌隙,往外说了不少话。”
“所以孩子洗三,我和你爹就不去了。不然两下里见了面尴尬,你夹在中间,也难做。”
李高地一直抽着烟锅听于氏说话,自己吭都没吭一声––一个赔钱货而已,不值得他劳师动众地进一趟城。横竖,满园家已经有贵富这个香火了。
现李高地更关心王氏的肚子。他希望她争气一点,能给满囤生个儿子。
李满仓觉得他娘的话在理。但他想着满园的孩子洗三,只有岳家人观礼,李家族人一个都不去,这李满园的面子难看,便说道:“娘,孩子洗三,我和郭家的去一趟吧!”
于氏一想也是说道:“你是得去。不止你要去,你大哥那儿,满园你也得去说一声儿。”
不管去不去,大房只要得了信,就要给满园家上月子礼。
于氏为了满园能多收些礼,也是操碎了心。
老宅出来,李满园果又来老北庄给李满囤送信。
李满囤得了信立刻笑道:“恭喜你了,三弟!”
“洗三的日子,我家就只有我去了。”
“你嫂子现在忌三房。不能去。”
所谓的忌三房,就是回避结婚的喜房、病人住的病房和白事人家的灵堂。
这世的人迷信,以为没出世的胎儿魂魄不全,双身之人去了这些地方,就会被喜房的红烟、病房的黄烟和灵堂的黑烟所冲撞从而坐不稳胎。
钱氏的月子房,血光之盛,连她自己的男人都要回避,所以王氏现怀着孩子,自是更不能去。
确定大哥要去后李满园方又跑岳家报信。
因为分了家,这给三房的月子礼便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来。
村里族人之间的月子里是一包白糖、一包红枣、三斤馓子、十个鸡蛋四样礼物。因是至亲的大伯,所以王氏搁这四样礼物外又加送了两块三尺长的细棉布给孩子做衣裳。
正月二十,一早李满囤就乘李满仓的牛车进了城,午饭后方回。
回来后,李满囤告诉王氏道:“三房的这个孩子不大,瘦的很,生下来才四斤八两。”
“比当初咱家的红枣还瘦、还小。”
“好歹,红枣还过了五斤,有五斤二两呢!”
“不到五斤?怎么会?”王氏也是诧异:“三房去岁枸杞卖了不少,孩子咋会这样瘦?”
“何况去岁分了家,钱都在三房自己手里。钱家妹子一向也不是个肯亏了自己嘴的人!”
李满囤也是摇头:“我也是想不明白。”
李满囤直觉李满仓可能知道些啥,但他不主动说,他也不好问。毕竟,隔了一层。
红枣听到也是觉得奇怪。不管秋收时的饭菜,还是腊八节的腊八粥,她三叔家的伙食都不差啊。
难不成,红枣想,她这小婶子或者这妹子,身体里不知哪处有啥毛病,现在的人瞧不出来?
回想了一刻,李满囤又挑知道的讲:“孩子的名字,是老三给取的。”
“叫桂圆。”
“桂圆?”红枣好奇地凑过来:“听着到似随我取的名字。”
红枣桂圆,可不就是适合一个锅里煮汤吗?
“不是应该叫银凤吗?”
李满囤闻言禁不住笑道:“你三叔一开始倒是给取了个名字叫珠凤。”
“猪粪!”红枣笑喷:“三叔咋会取这个名?”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当即也笑了:“这名儿是不妥当。”
“不过,当时你三婶不同意倒不是这个缘故。”
“你三婶说家里已经有个金凤了。这孩子瘦,她就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儿,脸圆一点儿,身上的肉多一点儿。”
“你三叔就说这肉元才是又圆又肉,这孩子总不能叫李肉元吧?”
“噗嗤!”红枣和王氏不约而同地笑了。
红枣心说她三叔咋回事,咋连给孩子起个名都这么不着调?
李满囤也是回想着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当然,这是玩笑话了。”
“然后说着说着,最后就议定了孩子的名字桂圆。叫李桂圆!”
耳听是商议出来的名字,红枣思及自己名字的来历不禁问道:“爹,今儿桂圆洗三,爷奶都没去吗?”
“都没去。”李满囤心里明白他爹娘今儿没去是嫌弃三房只生了个女儿,但他嘴里只说:“今儿不止你爷奶没去,你小婶子的爹娘也都没去。”
“许是为去岁八月节两块布的事,两下里都怕见面尴尬,故而都没去。”
“今儿到场的,都是两边的兄嫂。”
思及今儿钱氏兄嫂对自己一盆火似的热情,李满囤经不住笑道:“三房的娘家大哥,就是以前来咱们村儿串货的钱货郎,倒是个能耐人。”
“他现今在城里置了铺子做了掌柜不算,年前更是一个人跑到府城去进了年画和花灯回来卖。一个年节着实赚了不少钱。”
古话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李满囤真心佩服钱广进敢一人闯府城,他至今还没去过府城呢,更别提买货运货家来卖了。
直待男人说完,王氏才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当家的,”王氏问道:“这娘和三弟的丈母都不去,钱家妹子的月子是咋做的?是她娘家嫂子给做的吗?”
月子里别的不说,只一个产妇的产褥和孩子尿布,就得有一个人来专职洗刷。一个屋檐下生活十来年,王氏可不觉得二房的郭氏会留在城里给钱家妹子做月子。
“不是她娘家嫂子。”李满囤摇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三房家里现使了个五吊钱买来的寡妇。”
“这寡妇姓郑,原是个童养媳。不想圆房还没两年,男人就死了。因没有儿子,她婆婆留她无用,就把她给卖了。”
“故而现三房的家务,都是这个郑氏在做。”
“这郑氏家务做的还行。今儿的饭菜就是她给收拾的。红烧肉,红烧鱼都烧煮得不错。”
“两个孩子,贵富和金凤,身上的衣裳也都齐整干净。”
原来是买好了人,王氏恍然大悟,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继续问道:“三房买人咋就买个寡妇呢?”
“他家人口少,买人,倒是买对夫妻回来帮忙才是正理。”
似她家,现用的余庄头的媳妇余曾氏就很好。
“谁说不是呢?”李满囤道:“三房原也是想男女一起买,买一家子的。”
“但现今咱们这城家家都有生计。,以致现人牙子手里竟没一个男人。”
“这男人买不到,三房可不就只能买女人了吗?”
“这人牙子手里的女人,多是城里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丫头和小妾。”
“这些又哪是咱庄户人家能使的人?”
“于是挑来挑去,反倒是这个郑氏合适。”
“郑氏婆家也是庄户人家,比咱们还穷苦些。所以,这个郑氏极会持家过日子。”
“而且她人也年轻,才二十岁,可以多使唤几年。”
这世人高寿的不多。连带的,能劳作的年限也有限。故而买人还是得挑年轻的买。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也就罢了。庄户人家过日子,可不就讲究个实惠吗?寡妇名声是不大好,但弄个丫鬟小妾不会过日子的回来,才更是麻烦。
李满仓和郭氏回到家,自也要跟李高地和于氏讲述今日见闻。因讲的是女人生孩子的事,故就由郭氏跟婆婆于氏讲述,李高地和李满仓旁听。
“爹、娘,”郭氏笑道:“你们就放心吧。”
“钱家妹子和孩子,两个人都好得很。”
“孩子虽说生下来不算大,但今儿我瞧时,已经能自己吸奶了。”
“孩子的名儿也有了,叫桂圆。”
自知道三房生了个女儿后,郭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三房现就只一个儿子,将来大房如果过继孩子,便就只能在她儿子里挑了。
“桂圆?”于氏方想起还有起名这个茬,当即问道:“好好的,咋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
“这孩子的名儿不是该顺着玉凤、金凤来起吗?”
玉凤、金凤两个当初可都是她给娶的名字,听听,多尊贵!哪似那继子家闺女的名字,红枣——这个一到秋天就人人喊打的货色。
对于三房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随继子家给孩子取了个果子名,于氏极为不满。她心说这一准儿是钱氏这个坏心女人的主意。她故意地讨好继子,忤逆自己,而儿子满园一准又着了她的道儿。
郭氏脸上的笑凝住,她顿了一下方道:“孩子名字是三弟给取的。三弟说他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脸圆一点,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说实话,受当时热闹气氛感染,郭氏此前还真没觉得三房给孩子取名桂圆有啥不妥。
玉凤和金凤,两个名字是贵重;红枣这个名字是乡土。但老话都说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钱氏这个孩子先天比当年大房的红枣还弱,她随大房拿果子给孩子作名,想孩子沾点福分也是情有可原——都是做娘的,有啥好挑拣的呢。
李高地和不在乎红枣的名字一样,也不在乎李桂圆的名字。只冲他给自己两个闺女取名叫桃花和杏花就知道他给女儿取名的随意了––就是房门外的花儿草儿随便叫的。李高地不愿意在一个赔钱货的名字上浪费时间,他只关他想关心的事儿。
“桂圆这名儿挺好,”李高地一锤定音道:“听着就和红枣这个名儿一样有福气。”
“郭家的,你接着说。”
于氏……
舒一口气,郭氏又说来客。
“爹,娘,”郭氏道:“今儿钱家妹子的爹娘也没去,她家只她兄嫂来了。”
郭氏揣测钱氏爹妈没去的原因也是因去岁中秋两块布的事不想和自己的公婆会面。所以才只让儿子和儿媳带礼。
只看对方给的月子礼,郭氏就知道钱氏父母心底还是亲闺女的。
当然,钱氏不会自讨没趣地和公婆描述钱家送了哪些礼物——她刚学了乖,知道公婆面前话得挑拣着说。
于氏不在意钱氏,自然更无视亲家,她也只问她关心的事儿。
“今儿午饭谁做的?”于氏问:“是钱家的她嫂子做的吗?”
郭氏最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担心于氏的火烧她头上。但婆婆问了,她就得回。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是她嫂子做的。”
“三房现买了个女人做家务。”
“啥?买人?”于氏不敢相信:“你说满园买了个女人专门做家务?”
郭氏看看李满仓,李满仓垂着眼睛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郭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嗯!”
于氏看到李满仓、郭氏都不否认她的话,当即气得眼前发花––她捧手心里娇养大的儿子,长大了,有钱了,不说孝敬她,却买人伺候媳妇。
怪不得都快临盆了,钱氏还要找理由搬出去。原来,她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她这是远走高飞,享福去了!
这边于氏气得倒卯,那边李高地却点头称赞道:“满园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自分家后满园家人手原就少,现钱家的又做月子。而贵富又在城里上学,你娘也搭不上手。”
“先我还发愁满园的宅子要咋建呢?”
“现在好了,他媳妇有人帮着做月子,他可不就腾出手来,可以建房了吗?”
建房是大事儿,于氏即便对钱氏有再多不满,此时也只能憋在肚里。
等着,于氏暗道:等过了这阵儿建房,她迟早收拾了这个黑心钱氏。
郭氏眼见于氏不再逼问自己,心舒一口气,转即又禁不住替自己抱屈––何苦来哉,自己每每要为三房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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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姑嫂闲话
待李家人走后,钱氏和她嫂子关氏一起翻看两个兄长拿来的礼物。
“你们大房不是发财吗?”关氏问:“咋亲侄女洗三才给拿两块布头?”
虽是两块颜色极好的细布,但只得三尺,却当不得大用。
钱氏摇手道:“罢了,毕竟隔了一层肚皮。他人能来,就是面子了。”
“再隔,那也是亲兄弟!”关氏推了把钱氏道:“你可别犯傻。”
“我听说他是个手松的。”
“一个年节没少给你公公送东西。”
“可惜都便宜你们二房了!”
“是啊,”钱氏闻言也是叹气:“先我没搬出来前也都看到了。冬月、腊月,送肉都是十斤向上的整羊腿子。”
“鱼也是好几条,且全是五斤向上的大鲢鱼。”
“鸡鸭前后也有好几只。”
“这么说吧,大房送的那些东西,二房一个冬天都吃不完。”
“这大房就一点都没给你们三房送?”关氏不大信。
“面子上也给了。但不过就三斤肉一只鸡两只鸭罢了。”
“羊腿和鱼都是没有的。”
“和给二房东西压根没法比!”
“那你们分家,可是亏大了!”关氏只听着也禁不住搁心底替她小姑可惜。明明公婆俱在,若不是分家,这些东西可都有她小姑的份。
“谁说不是呢!”被关氏的话戳到痛处,钱氏开始倾倒苦水:“分家前明明说好给我们三房九亩地,结果临了就只肯给了四亩。”
“余出来的五亩地,可不都是二房的吗?”
“幸而有个山头,不然,真是全家要去讨饭了。”
满腹怨言的钱氏早忘了她婆婆于氏分家原是为了她们三房。
李家现在的房屋是李满囤和李满仓结婚前翻建的。故而于氏知道建房的辛苦。
于氏是舍不得将来分家李满园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吃这一份辛苦才动了分家的念头。
按照于氏原先的盘算是分家先单独分继子李满囤,然后等继子房屋建好后再以继子无后无人养老的名目让继子住回老宅,把继子空出来的新宅给满园。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分家之后继子确是盖了处不错的房,但宅子却是要不过来了。而说好的给李满园的地也因为族里的干涉黄了。
钱氏可不管于氏的初心,她只知道当初说好给她家的地都给了便二房,故而她跟她嫂子抱怨得理直气壮。
陪小姑说了会儿委屈,关氏方才问道:“我听说你们大房现只有一个女孩子,养得极是精细,身上穿的都是几百钱的衣裳?”
前几天男人钱广进家来提起卖年画遇到小姑的大伯,对方给闺女买了一套四张两百钱的年画贴屋里,关氏便就留了心。她小儿子钱才今年九岁,年龄和小姑家大房侄女正相当。
“你说红枣?”钱氏顺口接道:“她身上的衣裳哪止几百钱,都成吊了!”
“嫂子,你能想象她这么豆点大的毛丫头穿里外三层新的棉袍子吗?”
“而我们大房,就舍得买给她穿!”
“为这事儿,我家婆婆可没少生气。”
“她每每家说她都快五十了,还没穿过棉袍子呢!”
“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给我和二房嫂子划翎子,要孝敬呢!”
“你婆婆要孝敬,虽说是该的。”关氏和小姑同仇敌忾:“但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大房剩钱,二房得了八成家产。谁都比你们三房出息大!”
“就是这话呢!”钱氏叹道:“我们三房分家才得了多少地?一年才剩多少钱?”
“马上开春还要自己个建房。”
“你看我生的这胎,公婆还肯给搭把手?”
“刚你还说我们大房给的月子礼少,可你看我公婆拿了啥过来?”
“一包生姜、一包红枣。”
“怕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没脸,故而今儿才没来!”
“算了,”关氏劝道:“公婆都是这样。”
“你这胎若是个男孩,你公婆又是两样了!”
关氏自己生了三个男孩,故而她三个月子都未曾受过公婆脸色。但她妯娌却是一连三个女儿,几年来受的那些个气啊,说实话,她都看不下去。
“许是吧,”说到这儿,钱氏也是叹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
“还没出生呢,就遇到分家这样的大事儿。”
“我因怀她时很受了些气,连带的她也生得比旁的孩子瘦弱。”
其实,一开始听稳婆说是个女孩儿,钱氏心里也是失落的––一直以来,她暗地里都期待这是个男孩儿,然后大房再生个女孩儿,她就能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大房过好日子去。
不过,等真的把孩子抱在了怀里,钱氏看她似小猫一样找奶,结果找到奶却吸不动,急得呜咽哭的小模样,心里又充满了怜惜––不管男女,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别人嫌弃不要,没关系,她自己疼。
看一眼枕头边睡着的新生女儿,钱氏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方道:“还有啊嫂子,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和人说。”
“你说,我不说。我,你还不放心吗?”
“那我告诉你,嫂子。红枣那丫头,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啥。她手上,可是戴着金镯子呢!”
“不是寻常的铜鎏金。铜鎏金的镯子硬,而且大,一眼就能瞧出。她手上戴的那个是能抽拉到极贴手极细巧的金镯子。”
“你说这得多少钱?”
虽然李贵林的媳妇没往外说,但李玉凤藏不住话啊。在她和郭氏吵闹也要个金镯子,哪怕只是个和红枣一样细巧的金镯子时,恰好被于氏听到。于氏闻言立刻叫过李玉凤细问,然后家里几个女人便就都知道了红枣手上的镯子非比寻常。
“最少也是个银鎏金!”关氏脱口而出。
“可不就是吗!”钱氏点头道:“其实据我看,十之八九是足金。”
“一般人家给孩子戴的都是银镯子。似咱们城里的银楼,售卖的给孩子戴的镯子就足金和足银两种,压根没有银鎏金。”
“真是足金?”关氏实在无法相信庄户人家的女孩子戴足金镯子。足金,那得是多稀罕!
“而且,银楼里头面倒是有银鎏金的,但我大房嫂子平素戴的,倒还是老银的。”
“嫂子你说,这银鎏金头面和老银头面能差几个钱?大房若是讲究面子,还不是得弄套银鎏金头面啊?”
“那红枣手上一准就是足金了!”
关氏一锤定音,转即又说出自己的疑虑:“你们大房现就给孩子戴足金的首饰,难道说将来这个红枣出门也要赔足金头面吗?”
“瞧着吧!一准少不了!”钱氏不屑道:“足金头面算啥?”
“城里银楼一两金换十两银,加上火耗一两金换十四两银。”
“一副简单的金头面,一只金簪,一对耳环,一只金镯子。有二两金也就够了!”
不得不说,钱氏也是个人才,她进城没几天,还大着肚子呢,就把城里的银楼给逛透了!
“二两金,也就二十八吊钱。”
“这在咱们看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儿,但在大房,平常。”
“我那大房嫂子,现家常戴的那副银头面,银楼里标价,也是近八两银呢!”
“啊!你大嫂的头面这么贵?”关氏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是吗,不是亲眼见到,绝难相信!”
“你看,这才是发家的第一年。我们大房就能置这么贵的头面。”
“等过个十年八年,大房的头面少说也有十套八套。”
“这许多的头面里,随便拿一套、两套赔女儿,还不是寻常?”
关氏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也觉得换做自己是王氏,然后长女出门,也是会给一副头面的,便点头称是。
“其实,头面还只是其次。”
“前几日,大房搬家摆暖房饭。”
“我当家的去瞧过了,只红枣现房里的家什就值二三十吊了。”
“二三十吊的家什?”惊讶过后,关氏表示不信:“这么贵的家什,你大房能叫她带到婆家?”
“怎么不能!”钱氏反问:“嫁妆里原就有木器家什。”
“我们大房才几口人?”
“现家里就两间卧房,结果却买了整四套卧房家什。”
“那两套,不是嫁妆又是啥?”
“族人都说,就看我们大嫂这胎生啥了?”
“若是个男孩,不用说,将来屋里的家什有女方赔。”
“若还是女孩,这女孩还能越过红枣去?”
“这两套家什,妥妥地,有一套是红枣的嫁妆!”
关氏得了确信,心中欢喜,嘴里只说:“你们大房这么赔女儿,你公公婆婆就不管吗?”
“分家了,怎么管?”钱氏反问道:“再说,嫁女儿能给嫁妆,原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我公公那人,你还不知道?把面子看得天大,又咋会拦着?”
“至于我婆婆,”钱氏冷笑:“她正盘算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把红枣说给她亲闺女做儿媳妇呢!”
“她巴不得嫁妆越多越好呢,又哪里会管?”
关氏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你婆婆还有这个想头啊?就不知道你们大房可愿意?”
“我看她是做白日梦!”钱氏不屑道:“这大房嘴上不说,心里都恨死她了。”
“只看平时送的节礼,除了吃食,便就只有男人用的布和衣裳。”
“大房摆明了连块布头都不想给她。”
“再说,大房和小姑,两家也不亲近。”
“大年初二,大房只招待大姑一家去新宅子吃饭,对小姑,连句去我宅子里坐坐的客气话都没一句。”
大年初二钱氏虽然回娘家去了没有在家,但家来后她男人李满园去跟她婆婆讨要板栗家来烧肉结果空手而回,钱氏便敏感察觉到家中有异。使两块桃酥自李玉凤嘴里掏出事情缘由,钱氏心里便有了谱。
对于于氏的痴心妄想,钱氏嗤之以鼻。
“前几天我们大房不是暖房吗?两家离这么近,大房也没叫小姑一家去认门。”钱氏嘲笑道:“大房,这是摆明了不想和小姑家来往!”
听钱氏这么一说,关氏放了心。只要于氏这个长辈不作梗,她就有信心给她儿子说红枣。她家现在的家业,虽赶不上红枣家,但在周围几个村也是上上等了呢!她家去冬花三十五两在北城买了个铺子,这在她们村可是独一份儿。
心里高兴,关氏便决定给她小姑子透个气儿。
“暧,”关氏期期艾艾说道:“我说他姑,你哥前几天跟我说你侄儿钱才过年也九岁了。说他这年龄和你大伯家的红枣相当。”
“你看,你哥想的这事儿可能成?”
“我哥想给才哥儿说红枣?”钱氏一听就摇头道:“这事儿难!”
关氏脸上的笑僵住了。钱氏看她一眼,直言道:“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但这事我不说我就是亏心。”
“我听我当家的说过我们大房的宅子就买在县学的对面。将来大房挑女婿,一准要找个城里的读人!”
城里已经买了铺子,关氏想她家也算是城里人了,但钱才念这件事,却是扎手。
关氏男人钱广进,脑子活,先前农闲做货郎就比别人家剩钱。故而她家三个儿子,一到年岁就都送到村学堂学认字。
但念这件事不是进学堂就行,还得孩子用功坐得住。而她家三个儿子,则是一个赛一个的猴性。其中钱才年岁最小,人也最调皮,他念念了三年,连本《千字文》都没背利索。
读读成这样,可如何能叫李满囤看上?
关氏明理——说句实在话,若不是钱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想要,实在是太皮了。
但还是那句话,亲生的,舍不掉的。关氏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妹子,你说的在理。但有一样,你和你家大房可能还不知道,这城里的读人家挑媳妇儿讲究着呢。”
“除了挑选头脸家世,他们还要看脚。”
“三寸金莲知道吧?”关氏伸手给
钱氏比划强调:“脚,三寸。”
“还包括鞋子和裹脚布!”
闻言钱氏低头看看自己盘在炕上的八寸大脚,然后拿手指约摸了三寸这个尺寸跟自己的脚比量,难以置信的问道:“嫂子你说,有人的脚只这么大?”
“这可比我家金凤的脚还小!”
“哎!”关氏也是击掌叹息:“他姑,别说你不信,只说我这个亲眼见过的人,每每回想,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姑,你听我说啊。你哥买的铺子的后巷有个马媒婆。这城里的媒婆和咱们村子的媒婆可不同。他们除了说媒外还兼给小囡们裹脚。”
“裹脚知道吧?就是拿那个白布撕成白布条,然后把脚缠起来,缠成三寸的大小。”
“刚你也说,这金凤的脚都不止三寸大了。这城里姑娘们的脚可不就是打六岁开始裹的吗?”
“似你们家大房的闺女红枣,今年都七岁了,那脚早就长长了。即便现在赶着裹,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这城里读人家如何能够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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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据说砖瓦要涨价
据说砖瓦要涨价
花三天时间列好春夏耕作计划,余庄头在心里有了大谱儿方才找庄仆来划地。
首先要划的地,自然是庄子要加建的磨坊。
因为磨坊需要用水,所以几乎没犹豫的,余庄头就在原来井台南边的荒地上划了块地,地的尺寸完全照办原来的磨坊,一样的三丈六尺长一丈八尺宽。
新建的磨坊离井台足有一丈五尺,留够了将来修条好路的距离。
算好建磨坊需要的石头和砖瓦数量,余庄头方才开始丈量庄仆们的宅地。
老北庄客堂东的荒地有余庄头和他两个弟弟再外加潘安一家,四户人家,一起养羊。
就这几户人,自然得住在一块儿相互照应。
本来男女工房的对面,贴着新划的磨坊,是最佳的建宅地––离井近啊。
但余庄头担心庄子后续还有其他建设,便就把宅地安排在了男女工房外小树林对面的向阳河岸上。
河水可以洗衣,河岸可以种菜,树林里可以养鸡,而且此处离井也不算太远,挑水也就是个二十来丈的路。
看好地方,余庄头并排划了一溜四块五丈五尺长宽,面积约半亩的方形宅地。
与高庄村一样,宅地的四周都留出了六尺宽可以走牛车的道路,南向近河岸的地方,更是留出了一丈宽的路,以备往后修河堤使用。
至于山后的两块宅地,因原来就是整一块,且还没有任何建设,所以余庄直接在就地的中心,向阳河岸这边一排划七块地即可。这样七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块向阳的菜地。
至于井,则以后再说吧。这近山的地打井都是深水井,可不便宜。
在李满囤瞧过两块地后,老北庄的庄仆们就开始研究自家的宅子要怎么修––如何利用手里有限的钱修尽可能多的屋子。
余庄头见识最广,所以庄里人找他商量过后,十一户庄仆便都统一了建宅方案。
五丈五尺宽的宅地,一丈面宽的屋子可以修五间,中间还能留个五尺的门堂。这样宅地南边五间,北四间,两边一起就能修九间屋。北面的屋进深四米,向阳,可以做房间,住人,南面的屋进深九尺,做厨房、柴房以及库房,也是足够。如此,宅地的中间还能再加修四间面宽一丈,进深十二尺的房屋,做主屋,住人。至于,中间和北面空出来的一丈五尺的长条,则可以建猪圈,鸡舍和茅房。
一套宅子房屋十三间,以一间屋一吊钱算,便就要十三吊钱。钱不够,也没关系,先尽着手里的钱四间、五间的建,有多少钱就建多少屋。等啥时候手里又有钱了,就再加建。
等所有人都算出自家建屋的花费,然后又都给余庄头交了钱。如此便就到了正月二十一。
正月二十二,一早余庄头就带着钱坐着潘安的骡车去买材料,而其他人则开始给庄子的磨坊挖地基。
余庄头和潘安赶到采石场才知道,现石头的送货都排到半个月后了。
排队订货时,余庄头听到有人问伙计:“伙计,你们石场生意这么好,咋不多招几个采石工啊?”
伙计回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东家给石工的工钱都由原来的六十文一天提到八十文一天了,还招不到人呢。”
“往年来上工的人,现都在家建房呢!”
“客官,你想这原先开石头的人现都在用石头,这石头能不紧张吗?”
“不过,客官,我们这采石场算是好的。好歹石头都是现成的,只要开出来就能用。”
“我听说砖窑那边砖瓦供货更紧。”
“他们今年连挖泥工都不够使。窑主出一串钱一天都没人干。”
“据说窑主都计划砖瓦提价了。”
“您要是还没订砖瓦,那就要赶紧了!”
砖瓦要涨价?余庄头和潘安互看一眼,便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庄仆建房不容易,可不能因为耽误而多花钱。
定好石头,余庄头和潘安马不停蹄地赶回庄子拿钱。
庄子里李满囤正在假山前的花圃帮红枣摘腊梅。
红枣喜欢腊梅的香味。故自搬来庄子后,红枣便隔三差五地央她爹给她摘花,她回去插空钵头里养着––红枣家现还没有花瓶,插花只得用钵头。
瞧见潘安的骡车进庄,李满囤瞧见后笑问道:“石头都订好了?”
“订好了。”余庄头下车道:“老爷,刚小人们订石头时听说这窑场的砖瓦可能要涨价。故而小人们等不及明日再去,今儿午晌就去把砖瓦定了。”
“砖瓦涨价?”初听说涨价,李满囤还不大相信:“这砖瓦价钱都几十年没变动了,咋好好的突然就要涨价了呢?”
“老爷,小人们听采石场的人说说今年建房人太多,窑主为了多出砖瓦提了工钱,故而砖瓦就跟着涨价了!”
经于庄头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仅他族里去年就添了七户人家。这多出来的人家都得建房,这砖瓦可不就紧俏了吗!
确认了涨价,李满囤也很紧张。他现虽没啥房要建,但听到涨价还是禁不住为将来可能要建的房而担心。
要不,李满囤想,先买些砖瓦搁着。横竖他庄子大,荒地多,而砖瓦这东西,也不是木头会烂会生虫。搁个二十年再盖房也没事儿。
主意一定,李满囤说道:“余庄头,你一会儿去订砖瓦,记得替我也订二十间屋的砖瓦。”
二十间屋二十吊钱,够李满囤再建个齐整大院了。
红枣眼见她爹要囤砖瓦,而且还只囤二十吊钱,也是无语––有钱囤地才是正经,囤这点砖瓦抵什么用?简直瞎折腾。
不过,眼见她爹急冲冲回去拿钱,而余庄头脸上一股就当如此的神情,红枣还是选择了闭嘴——眼界差距太大,压根没法沟通。
红枣吐糟她爹李满囤囤砖瓦时全忘了她前世曾为了凑单满减的几十块钱而囤卫生巾囤到干胶。
李满囤回房拿钱,顺口就把砖瓦要涨价的事告诉了王氏。王氏听了便道:“元宵节午饭,爹还问三房盖房的事儿。”
“这砖瓦涨价的事儿,也不知道三房知不知道。”
李满囤想满园刚得了孩子,家里事多,想必还没得到消息。于是在拿了钱交个余庄头后,李满囤便去了老宅和他爹以及李满仓说了砖瓦可能涨价的消息。
李高地一听就急了,当即就让李满仓套车进城告知李满园。
李满仓二话没说去了,郭氏则心中不悦––大房白放着家里几十个庄仆不用,跑公公跟前来讨好卖乖,而公公也是,顺嘴让大房使人进城去说一声就行了,偏要役使自家男人。她家的牛车,给三房白使唤不算,难道男人也要成天给三房跑腿吗?
李满仓走后,李满囤又陪他爹李高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出来时又顺路去族长和他二伯家坐了坐,说了砖瓦涨价的事。于是这两房人也都知道了砖瓦要涨价。
尽管两家人原都没有建房计划,但一听说涨价便也纷纷买砖瓦去了。
余庄头和潘安午饭都不及吃,就赶去了窑厂。打听得砖瓦果是要自二月初一涨价,不觉都舒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最后一波原价砖瓦!
于是他们安心地排队交了订金,然后拿到了二十五天后送货的契。
李满园得了信,也是不敢怠慢。
自住进了城,李满园便觉得自己就是城里人了,他的衣食住行都该比着城里的风俗来。
比如他一进城就按照城里的习俗给巷子的什长和贵富的塾师送了四色礼;然后贵富入私塾,买和文房四宝以及交束脩又是一笔钱;接着钱氏生孩子,他给请了城里的接生姥姥来家接生洗三,一番花费较在村子的时候翻了一倍还多;而最近他更是听说了城里有教养的姑娘都得裹脚,他便又打算请人来给金凤裹脚,眼见得又要花一大笔钱。
故而李满园进城不过住了半月花销就远超了预算。
眼看积蓄日益减少,李满园也知道着急。但他被于氏娇宠惯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省俭。现他终于得了个省钱的门路,自这是要紧紧抓住。
正是午饭时候,李满园留他哥李满仓吃了午饭然后便立拿了钱去街面上雇了骡车赶去窑场。
不过就是晚了一顿饭的工夫,李满园预定砖瓦的送货就直接排到一个月后了。
但不管怎样,李满园终是排到砖瓦了。
定好砖瓦,李满园也是一阵后怕。这次涨价幅度极大,原来盖一间屋的砖瓦钱将从一吊涨到一吊两串钱。他建十一间屋加正屋前廊,参照他大哥家的十三吊钱,他就要多花两吊钱多钱呢!
这于现在的他可是个大数目。
订好砖瓦后,李满园又赶去采石场定了石头。回城后李满园便就去北门外找短工。
买不到人,李满园想:他找几个短工干活也是一样。
结果不想却扑了个空。李满园找人打听后方才知道近来短工和割忙时一样,得提前十天才能约到。
李满园暗恨自己晚了一步,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傍晚李满仓接了孩子回村时,遇到李贵林和李贵银赶着牛车自砖瓦窑回来,便多问了一句:“你们家买砖瓦干啥?”
李贵林笑道:“今春我爹原就说过要把家里的炕和城里宅子的炕都给改了。”
“然后两处房屋的正房和厢房也都想跟满囤叔家一样给加个前廊。”
“再就是等问了建房师傅后,看看堂屋是否也能加面火墙。”
李贵银跟着点头道:“是啊,我我爷爷也说要改炕!”
“还说过几年分家,我也要建房。给我买了建一处宅子的砖瓦!”
李满仓一听心说,可不是吗,他家两处宅子的炕也得改啊!
回家后,李满仓立与李高地说了买砖瓦改炕建前廊的事,李高地闻言也是跌足感慨:“对啊!咱们怎么就把自家的事儿给忘了呢!”
郭氏在一边听了心里就更不高兴了。
次日早起,李满仓送了孩子后折去砖瓦窑时,遇到北城门口侯着的李满园,赶紧问道:“你昨儿砖瓦订了没?”
“订了,”李满园点头:“这不,今儿起就要每天回挖地基呢!”
“上来,”李满仓道:“那你以后每天就这个时间在这儿等,我捎你回去!”
“嗳!”李满园干脆的答应。
侯李满园坐定,李满仓方驾车前行。
“满园,”李满仓道:“一会儿到了村口你就下来,自己进村。”
“我得去趟砖瓦窑订些砖瓦,给家里改炕、建前廊用。”
“对了,满园,”李满仓又嘱咐道:“族长和二伯昨天也都订了砖瓦,到货都是三十五天后。”
“你建房要抓紧,不然,等他们自己的砖瓦到了,就要给自己建房了!”
李满园一听,也是脸色凝重––现在他找不到短工,若再不得族人帮忙,他这房咋建?
李满园一家的生计都还在山头的枸杞上。故而他在高庄村建一处自己的住宅势在必行。
新宅地荒僻,在砖瓦运到之前得打好围墙才行。打围墙的石头半个月后就到,满园决定现在就加紧干活,尽量在一个月内挖好地基、打好围墙。
李满仓不过又晚了半日,这砖瓦的送货便就排到两个月后了。不过万幸的是,价钱还是一样。只是他原先计划的春忙前改炕是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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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一锅糙米饭
家家建房忙
开工第一天,李满园因宅地里啥都没有,午饭便就去了老宅他爹娘处。
于氏见李满园家来自是欢喜异常。她把午饭桌上唯有的一碟子腊肉大半都拨给了小儿子。
郭氏瞧见,心里又气了个倒卯––自家男人给三房跑腿、做苦力不算,现三房连饭都要搁自家吃啦?
这样不行!郭氏想,明明是三房盖房,结果三房的媳妇自己借生产躲城里享福,反倒是她这个做嫂子的来出力出钱。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得把这个局给破了。
想了想,郭氏悄声和于氏道:“娘,您看三弟建房,一个上午连口热水都没有。”
“三弟的宅地离大哥的宅子近。”
“现大房的宅子空着,且里面还有井。”
“别的不说,中间休息烧口水喝倒是便宜。”
郭氏提醒了于氏。于氏和李高地道:“满园建房,满囤想必还不知道吧?”
李高地一听,可不是!当即说道:“满园,一会儿吃过饭,你去庄子里和你大哥说下你建房的事,让他给你来帮忙。”
“族长和你二伯那里,你也得去一趟。”
李满园巴不得有人帮忙,把房早点建好,当下点头答应了。
族长和二伯住得近,李满园顺路先去了这两家后方去了老北庄。
走进老北庄,李满园瞧到看门的余福和余禄均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不觉心里一动:他咋忘了他哥庄子里有的是庄仆了?有了庄仆,他还寻什么短工啊!
故而一见面李满园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我宅子开工了,爹让你给我帮衬帮衬!”
自告知老宅砖瓦要涨价的消息后,李满囤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故而他笑道:“开工了?走吧!我帮你挖地基去!”
“嗯?”眼见李满囤只一个人与自己同去,李满园有些犯傻:“大哥?你说你给我挖地?”
“咋了?”李满囤故作不懂:“盖房不都是先挖地基吗?”
“不是,大哥,你现不是老爷吗?你放着庄里这么多现成的庄仆不用,咋还自己给我挖地呢?”李满园为他大哥的榆木脑袋不开窍急得跺脚!
李满囤素知李满园躲懒怕做得一望二的习性。李满囤不愿被李满园从此赖上,故而咬死不应,嘴里只说:“你我是兄弟。我给你挖地还不是该的?”
“就比如去岁夏天我家里盖房,贵林家里有好几个长工,但贵林还是自己来给我建房。”
“要不,咋叫亲戚呢?”
李满园……
李满园第一次知道他沉默寡言的大哥说起道理来也是自有一套。
走过自家的宅地,李满囤惊讶地发现,自家宅地周围几块荒芜的宅地上现都有人在挖地。
“满囤叔!”
“满园叔!”
……
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族人,李满囤微微一愣,转即笑道:“贵强,贵义、贵良、贵发,这宅地是你们买下的啊!”
李贵强四兄弟都是族人李富贵的儿子。李满囤先前听人说李富贵买了三块宅地给三个小儿子,没想到这宅地就买在他家周围。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李满囤虽然现不住村里,但宅地旁如能有族人做邻居,于他,也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下李满囤就表现出了极大地欢迎,笑道:“这宅地有了你们,往后就热闹了!”
四个人也笑:“可惜,满囤叔现不住这儿了!”
李满囤道:“你满园叔也要在这边建房。”
至此,几人方才留意到和李满囤并排走的李满园,于是纷纷招呼:“满园叔,你也现在建房啊!”
眼见李贵强兄弟一气要盖三个宅子,李满园越觉心塞——族人能给他帮的忙比给他大哥建房更少了!
一想到啥都要自己做,李满园的头一下子疼得有三个大。
说着话,李满囤拿钥匙开了锁。他推开自家大门,进工具房拿铁锹。
李贵强见状,赶紧问道:“满囤叔,你家有井,能让我打桶水吗?”
村里这块地离村里的公井足有一里地,用水实在很不方便。
李贵强兄弟都计划今秋枸杞下来后,也各打一口井,但眼下,却还是只能蹭水用。
井就是要常打,不然,不止水会臭,出水口还可能会堵,变成死井。所以,对于族人来打水,于李满囤实属于互惠互利。
“打吧!”李满囤大方回道:“我现就在后面你们满园叔宅地里挖地基。你们打好水后,把大门带上就行!”
“哎!”李贵强答应着就去拿水桶。
李满园看李满囤宅子里不只有井,还有现成的厨房和柴房,便说道:“哥,你把厨房也开了吧,咱们烧些水喝!”
李满囤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就把后门和连厨房在内的一排四间附屋的钥匙给了李满园。这样他有事不能来时,李满园也能有个歇脚喝水的地方。
李满囤虽然不愿给李满园建房出人手,但能给的方便还是愿意给的。何况,他自己中途也要喝水歇脚。
李满囤到地里没一刻,李贵金、李贵银、李贵林也都来了。
族人来帮忙建房,照规矩李满园要招待饭。分家后待客,没有再吃爹娘的道理––饶是李满园脸皮厚,也不能干。他二嫂的脸色可不是一般好看。
但李满园家里又没人做饭––他媳妇钱氏正做月子呢,而且还有两个孩子,故而少不了郑氏。
他家人手不够,李满园想,近亲都知道。先他大哥拿话堵他是因为说话时周围没人。他不信他大哥当着人也能不顾兄弟情谊。
于是,李满园便当着众人的面跟李满囤说:“大哥,你看,我家里人口少不说,你弟妹现正坐月子,故而这宅地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你庄子里许多的庄仆,倒是叫几个来帮我搭把手,让我早点把宅子建起来才好。”
“我这做弟弟的一辈子承你的情!”
李满园一张嘴,李满囤就知道了他的盘算。他当即也高声应道:“满园,你若不说我也就不提了。”
“其实,我庄子里也正在建房呢。”
“只咱们两个是兄弟,没有你头次建房我一点不搭手的道理。外人瞧着也不像。故而我才丢下自家庄子里的建房来给你帮忙。”
“大哥,你说你也在建房?”李满园瞪大眼睛一副你不要糊弄我的样子:“你庄子里有那许多房屋。还要建什么房?”
“磨坊啊!你知道我开了个粮店。磨坊的磨子跟不上生意,可不就得扩建吗?”
“然后今年我打算多养几只羊,然后卖肉,这不就得有牲口棚吗?”
“还有,”李满囤向自己宅子的方向咧了咧嘴:“我在村里的这处宅子,西边还得打堵围墙。”
“这墙的地基我也都还没打呢!”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我自己的庄子里有这许多的修建,然后庄仆们去买砖瓦和石头,我可打哪知道这砖瓦要涨价的事儿,然后还带话给你?”
李满园不过提了一句,转眼却被李满囤堵了十句。李满园觉得自己当众被李满囤削了面子,脸登时涨得通红。
李满园气急败坏想反驳,结果却被李满仓给拉住。
李满仓比李满园知事儿。他知道他大哥李满囤今非昔比,现能来都是面子情。他可不想连这点面子情都让李满园给作没了。于是他当下拦阻道:“满园,这砖瓦涨价的事儿确是大哥给捎来的。然后我才进城给你送的信。”
“而这烧饭的事儿,咱一会儿回去和娘商量。看娘怎么说。”
李贵林一旁听着虽然没出声,但心里却是膈应。
虽然说兄弟互通有无是应该,但李贵林觉得李满囤为李满园建房不止给捎了砖瓦涨价的信,而且又亲来挖地基,已做得十分到位。反倒是李满囤使了庄仆来才让他难做——难不成让他和庄仆一道沟里挖泥?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李贵林来帮忙原是为的两家情谊,可不是来被人当奴仆使唤。
进城念过私塾的李贵林注重身份——他绝不和奴仆一处干活。
李贵银虽然没有李贵林的身份包袱,但他听着也觉得不妥。
“满园叔,”李贵银跟着帮腔道:“这灶上的事儿都是娘们的事儿。我小婶子不能来,你就该问小奶奶。你问满屯叔做啥?”
李满园……
李贵金看李贵银听不懂话还乱插嘴,当即气得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嘴里恨道:“叔叔们说话,你多什么嘴?”
“你这么能,咋这地还没挖好呢?”
李贵银捂着脑袋气道:“哥,你干啥又打我?刚我说的哪儿不对?”
“难道这烧煮不是娘们的活计?”
李贵金觉得心好累。
回到老宅,李满园不顾李满仓一路的劝说一进堂屋就跟他爹李高地诉苦。
“爹,”李满园道:“我现在村里盖房,兄弟子侄每天来给我帮忙,我得招待他们吃饭,对吧?”
“可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正在坐月子,来不了村子做不了饭。”
“我见这盖房没人做饭可不成,便就想着大哥庄子里有庄仆,让大哥帮衬我个庄仆来做饭。结果没想,我刚一开口就被大哥给回绝了。”
“大哥说他也要盖房,没人手来帮衬我。”
“爹,你面子大,您帮我跟大哥说说,让他帮衬我几个庄仆让我把宅子早点建起来吧!”
“爹,大哥他盖磨坊、牲口棚为的是赚钱,而我盖房子可是等着住呢!”
本来李满园说一句,李高地跟着点一下头。但听到李满园说李满囤正在盖磨坊和牲口棚时,李高地的头顿住了。
“刚你说啥?”李高地问道:“满囤在盖磨坊和牲口棚?”
“是啊,大哥说他粮店的生意好,庄子里的磨子不够使,要扩建磨坊,然后又说他要养羊,卖肉!”
“到底是满囤,”李高地激动地连胡子都翘了起来:“想得好,他想的好啊!”
因为对长子太过满意,李高地就禁不住拿李满囤做榜样来教育另两个儿子。
“你两个,”李高地拿着烟锅指点李满仓和李满园:“得和你们大哥好好学学。你们看你们大哥有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还时刻想着赚钱。”
“嗯,建磨坊、养羊卖肉。不怪你们大哥能够发家。”
对于次子李满仓和他媳妇刚赚了点钱就嫌苦怕累不愿养猪,李高地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他觉得违了庄户人的本分。但儿子大了,他得给儿子留脸,故而有些话不能直说。现难得有机会,他自是要好好敲打一番。
俗话说“听话听音”,李满仓不是李满园,他听出了他爹的言外之意,心底更觉惭愧,当即就红了脸。
敲打完李满仓,李高地又对李满园道:“你大哥做的对。还是庄子赚钱要紧。何况你现在又不是没有宅子住。”
一心盼着李高地给主持公道的李满园……
“至于你宅地里现没人做饭,”李高地想了想说道:“就让你娘去。”
“家里今年不养猪,你嫂子现不用出门打草成天在家。家里活计都由你嫂子做。你娘闲着也是闲着,倒是能给你帮忙!”
坐炕上正一边纺线一边盘算如何让继子给出人的于氏……
于氏做梦也没想到李满园建房的灶上活计会落到她的头上。她想推辞,但奈何事发得太过突然,她脑袋空空一时竟寻不到一句托词。
于是,这事竟然就这么给定了。
郭氏眼见婆婆要给三房烧饭,胸中立刻生出十万分的警惕——她担心婆婆拿家里的东西贴补三房。故而堂屋出来郭氏立刻就去库房把后梁上挂着的腊肉数了一遍,然后又进厨房去数了鸡蛋。
好吧,郭氏想:即便阻止不了婆婆贴补三房,她也得做到心中有数。
李满园倒是没想着在吃食上沾他哥家便宜。次日一早他坐李满仓的牛车家来时不止带足了米面油,还带了好几块腊肉。
眼见万事俱备只欠——被架上杠头的于氏无奈地去了李满囤的宅子。
幸而宅子里就有井,故而淘米洗菜,于氏虽多年未做但也并未觉得吃力。
但等米下锅加好水,于氏给锅底添草烧火的时候,却突然犯了难。
虽然多年来李家都是于氏把持厨房活计。但于氏所谓的下厨其实只是动动锅铲,其他类似事前摘洗淘切等准备工作、事中烧火拿递等辅助工作以及事后锅碗瓢盆洗刷等善后工作都由儿媳妇和孙女来做——故而这些年,于氏不说煮饭了,她压根连火都没烧过。
偏大灶煮饭,讲究的就是火候。这世可没有红枣前世那种不仅自带刻度而且自动煮饭还永不焦糊的电饭锅。
这世人煮饭全凭经验——手眼控火、耳朵听锅、鼻子闻味。其中,手眼耳鼻只要有一样不在状态,这饭不是糊了,就是夹生,甚至外焦内生,双管齐下。
可再难,饭也还是要煮的。于氏硬着头皮点着了火,然后小心谨慎的看着,但结果饭还是无法避免的外焦内生了。
烧糊了的饭有股焦味,于氏怕被人给看出来,只能把一锅饭都盛到空钵头里,然后刷了锅后重新洗米下锅。
这一次为防焦锅,于氏给米锅里多加了碗水,故而最后煮成了一锅烂糊饭。
连煮两锅饭,这便就过了一般午饭的点儿。
眼见三个儿子和三个侄孙早已在堂屋坐定,于氏无法,只能和天下所有怕见公婆的丑媳妇一样硬着头皮把午饭摆了出去——烂糊饭搭蒸腊肉。
煮饭费了于氏太多心神,故而事先洗好的白菜都还没切,更遑论下锅烧煮了。
饭摆上桌的一刻,于氏突然想哭——哭她过去三十年勤俭精干的好名声,就要被这锅饭给毁了!
好好的,她咋就成这样了呢?
许是于氏当时的脸色太过难看,就连一向最直肠的李贵银在被米饭里因于氏赶时间而没挑干净的碎石子硌了牙时也没咋呼出声。但越是如此,于氏心里就越是难过——今天吃过这顿饭的人都知道她连顿最简单的糙米饭都煮不好,他们现在不说话不是因为震惊就是碍于辈分不好当面说,等他们家去没了顾忌一准会和人说道她,而她却连打个哈哈然后一笑置之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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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嚼得菜根香 (正月二十二)
李满囤帮忙给李满园建房的时候,王氏在家也没闲着。
现住的老北庄主院,院子东西长六丈,南北深四丈五尺,足有近四分地的大小,而东西两个侧院更是有大片的空地。
王氏瞧着这地空着可惜,便就决定搁主院种两棵桂花树,而两个侧院做菜园种菜。
红枣想着如今她家不养猪不打草,她娘整天宅在家里不动,对胎儿也不好,现她娘既愿意拾掇庭院和菜园子,那便就拾掇吧。
正好,她也移些藿香、薄荷之类的药草回来方便夏天消暑用。
挎上小竹篮,红枣告诉王氏一声,便就去了客堂东边的荒地。
庄子里住了近十天,王氏对于红枣脱离自己的视线,没啥不放心的。庄子不比村子,没有外人,所以她不用担心红枣会被花子拍了去。而且红枣打小就是个懂事孩子,从不淘气,她也不必担心红枣去河边玩而落水。
余家的四丫过了年就十二了。十二岁的孩子,在庄仆家里基本上都是当大人用了。所以,自今年正月以来,四丫每天都要做全家的饭菜。
正是青黄不接的这时候,往年这时候,四丫家的粮食都要算计着吃。但今年,托新庄主的福,四丫家存的粮食足够支撑到秋收,所以,现今的四丫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烦恼,她带着五丫出来挖野菜,只是为了给晚餐添点新绿。
看到红枣,四丫立站起来笑着问候道:“小姐,您也是来挖野菜的吗?”
对于四丫老以自己的认知来揣度自己行为的这种习性,红枣也是习惯得不想纠正了。当下正想回说不是呢,红枣因看到四丫篮子里的荠菜,便立转了口:“是啊,挖野菜!”
“这地里的野菜多吗?”
虽然这世活了七年,红枣都没见过牛肉,也没吃过美味的西湖牛肉羹。但在连吃了三个月的白菜后,有机会,红枣还是很愿意换换口的,比如荠菜猪肉馅饺子。
“多!”四丫道:“现在正是荠菜最好吃的时候。故而今儿我只挖了荠菜。”
“小姐,您要荠菜的话,我倒给你。”
不由分说,四丫把她篮子里的荠菜都倒给了红枣。
红枣推辞不及,就只得笑纳了。
回家后,红枣把荠菜给王氏瞧,王氏见状也笑:“哟,荠菜!”
“这可是鲜货!”
“行,晚饭就吃荠菜面。”
如今的王氏已不复一年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她极干脆地就决定了今天的晚饭。
红枣想吃饺子,当下不甘示弱道:“娘,我想吃荠菜馅儿饺子!”
“明天吃,”王氏不由分说一口回绝:“面,你余妈妈已经擀好了!”
红枣探头瞧到砧板上确有切好的白面面条,只能屈服道:“好吧,明天吃饺子。”
“娘,你可别忘了!”
晚饭虽然不是荠菜馅儿饺子,但因手擀面的汤底是大骨汤,然后添了李桃花给送的纯天然野生山蘑菇作料,而余曾氏的荠菜切得极细,最后再加上香油又给随便倒,故红枣对这顿肉汤荠菜蘑菇手擀面极为满意。
果然,红枣边吃边想,野菜这种东西,就是得加肉加油加蘑菇才能好吃。前两年,郭氏烧的荠菜豆腐,就因为放油少,味道不好不说,还刮嗓子,哪似今天这顿面条滑腻清香,比起前世的红面,也是一点不差。
自从吃了这顿荠菜手擀面后,红枣便就开始寻摸野菜。没办法,日子太单调,太无聊,她得寻些事情做。
本来似红枣七岁的年纪,搁前世,就当每周五天,每日朝八晚四地进小学学习德智体美劳了。若再遇上家长鸡血,那就除了上学之外,还得一周七天,朝七晚九的奔波在各大培训机构之间,学习奥数、新概念、古诗文、游泳、击剑、舞蹈、钢琴、朗诵、表演等诸多课程。其学习日程排得比上班的成人爹娘还满。
这世七岁的女孩子虽不必去上学,但家常要学习的知识也不少,比如纺纱,比如织布。
不说庄仆家的孩子了,就说红枣的堂姐李玉凤自四岁起,就要每日摘棉籽,等到了六岁,就要学纺纱,而今年十岁,就要学织布和厨艺了。
所以一般人家,似红枣这么大的女孩子,一天都该给家里纺二两线,有那能干的,甚至能纺三两。
李满囤本来有心让红枣学纺线,但奈何红枣不愿学,李满囤想想也就算了。横竖他家现在剩钱,将来红枣出门的时候,他给挑个好人家,然后再多送陪嫁,一准地让红枣这辈子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而王氏,她自己就不会纺纱。或许曾经的王氏会因为自己不会纺纱织布而自卑,但现在的王氏,在穿过绣纺的细布绣花衣裳后,便觉得会不会纺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她婆婆于氏会纺纱吧?但又如何呢?还不是穿了一辈子的粗布衣裳?
她是不会纺纱,但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却是于氏纺织不出来的颜色细布。
所以,将来红枣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衣裳穿,和她会不会纺纱,会不会织布,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关系的,只是红枣手里有没有钱。
有钱,啥颜色衣裳买不到?
而红枣,将来会没钱吗?看看现在家里这个剩钱庄子的来历,就知道这孩子的主意大着呢!
将来谁没钱,红枣都不会没钱!
既然红枣有钱,那就不用辛苦织布!
于是,最该管着红枣的两个人,李满囤和王氏,都不派红枣活计,由着红枣见天的放飞自我。
圣人都说人生两大欲求,食和性。红枣今年七岁,即便在这世,也还是个孩子,所以,红枣精力无处可去,便就只能在吃上大做文章。
偏这世能吃的,真不多。似红枣前世,全年都有大棚菜供应,而这里,果蔬,真的是有季节性的。
刚开春的菜园子,泥土还没完全解冻。所以,等菜园子能长出菜,起码还得一个月。
于是,这一个月里想吃绿菜,便就只有吃野菜。
至此,红枣便开启了吃野菜的大门。什么榆钱饭、杨柳摊饼、香椿炒蛋、芦蒿炒肉丝、荠菜饺子、凉拌马兰头、艾草青团、上汤菊花脑,各种红农家乐的特色菜都被红枣自前世记忆里给挖掘了出来。
由于舍得加料,每一样野菜,即便起始做得平常,但只要经过红枣、王氏和余曾氏三个臭皮匠的尝试改进,味道便就能有很大改观——每每让吃了几十年野菜的李满囤大呼好吃,不敢相信自己现吃的都是野菜。
如此三番,就连余曾氏至晚回家也禁不住与余庄头感慨人生。
“当家的,”余曾氏说:“你说,咱们吃了几十年野菜疙瘩,咋就不知道熬煮时要多添两勺油呢?”
“这野菜经了油,整个的味道就全变了!”
“口感不差似白菜,但味道却比白菜香。”
晚上刚吃了三十来个荠菜腊肉饺子的余庄头闻言只觉得好笑:“刚你说啥?吃野菜加两勺油?”
“这也就是今年,咱年下熬了二十斤猪油。加上马上山上的黄花开了能卖钱,咱们有来钱的渠道,能有钱买肉。所以,才舍得这样吃。”
“搁以前,咱家一年杀一头猪,就熬十斤油。”
“这十斤油,要打年头吃到年尾。”
“好家伙,你吃个野菜,就要搁两勺油!”
“如此,年头给你吃两个月的野菜,然后剩下的十个月,咱家就不用吃油了?”
余曾氏想想,自己也觉好笑:“可不是。”
“先前,我烧菜,都是拿筷子挑一小块。”
“现今,不过是给老爷太太烧了两个月的菜,我现再搁油,都是拿勺子舀了。”
“我现这毛病,一准都是让小姐给催出来的。”
“每次我烧菜,小姐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嚷着让我加油,再加油,搞得我现在端到油碗,啥都不想,就先往锅里舀两勺油再说。”
余庄头闻言也笑:“咱们小姐厨艺上着实是有些天分。”
“野菜搁她眼里,就能变出这许多的花样。”
“芦蒿炒肉丝。这菜都是怎么寻摸出来的?”
“野菜也能和肉炒?”
“吃得上肉的人家,还吃野菜?”
“偏这芦蒿和肉炒了,就是香。”
“香……”
说着话,余庄头忽然想起城里有钱人多,吃得起肉的也多,而现在没人卖菜,如果这芦蒿能卖钱,那么这粮店,也能多点进项。
李家粮店自正月十八开门,至今已有四天,还没发过市呢!
想到就做。早起,余庄头不及早饭便去河滩上割了两筐芦蒿。回家后,他把芦蒿按照正好一盘菜的分量扎成小把,然后去寻了潘安,使他驾车送粮店里交给他弟余财多,让他看着卖。
潘安看余庄头让他进城送野菜,心里存疑,便问道:“余伯,这野菜能有人买吗?”
野菜,不是他们庄仆家里粮不够吃,找来填嘴凑数的吗?
余庄头一想也是,便就叫儿媳妇拿腊肉现炒了一盘让潘安尝。潘安尝了一口,当即就疑心尽去,套车去了。
余庄头把碗拿盘子盖上,放到筐子里做样,一起带过去。
如今粮店虽然没生意,但潘安还是每天一早来粮店看情况。李家粮店的伙计兼掌柜的余财多,瞧见潘安,依旧摇头道:“估计这一个正月都不会有生意了!”
“喏,”潘安跳下车,把两个竹筐搬下车后交给余财多:“余伯让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卖?”
“芦蒿?”余财多一愣。
芦蒿其实和芹菜一样,都有股奇特的香味。但现在这个时节,芹菜还没下种,所以他哥便拿这芦蒿来充芹菜卖吗?
这倒是一个主意。余财多想:城里芹菜即便是夏天卖得也挺贵,要三文钱一斤呢!
“还有这个,”潘安把碗自筐里取出搁在柜台上,然后揭开盘子道:“你尝尝!”
余财多见这碗芦蒿竟是拿腊肉炒的,心说:这倒是新鲜啊。拿野菜来配腊肉。
拿筷子夹一筷子菜送进嘴中,余财多立刻就为芦蒿的清香脆嫩所俘虏。
这芦蒿,余财多想,一准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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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野菜也卖钱(正月二十三)
店面太小,潘安不能久待,放下菜筐就驾着骡车先回了庄子。
经了元宵节踩死人的事,现巡街的衙役,可不许牛车骡车在路边驻留太久。
余财多候潘安的骡车一走,便就拿两张长凳将两个筐子摆到铺子前面,开始吆喝:“芦蒿哎––,新鲜的早春芦蒿哎––!”
“便宜卖喽––!”
余财多这一辈子虽只卖过两个月的粮,但市面上呆久了,见惯了门口小商小贩的叫卖,所以当下铺子里上新货,他开嗓叫卖,没一点心理障碍。
听到便宜两个字,李家粮店两边的铺子立刻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余掌柜,”左边卖馒头窝头等吃食的季有财季老板问道:“你这是卖啥呢?怎么吆喝上了?”
“芦蒿!”余财多见是熟人,立把筷子递过去:“我们老爷刚让人送来的野菜。”
“您尝尝这芦蒿炒的菜!”
季有财知道余财多是个庄仆,现在只是替主人看店。故而素爱沾便宜的他不愿叫余财多看低,当下拿着筷子便不夹腊肉——他只夹了一筷子芦蒿送进嘴里。
不过嚼了两口,季有财便问:“这什么芦蒿咋卖的?”
“一扎三文钱,正好炒一盘。”
虽然一扎芦蒿半斤不到还带叶,但余财多依旧按一斤芹菜的价格来报价。毕竟,这芦蒿生长得靠着水,一般的菜园子可长不出来。
三文也就一个鸡蛋的价钱,季有财也是吃久了白菜想换个口,当下便拿了一扎菜,丢下三文钱。
余财多一边收钱一边嘱咐:“季老板,这菜和芹菜一样,吃时要摘掉叶子,只炒杆子。”
就这样,靠着芦蒿这个和粮店生意八杆子打不着的野菜,余财多做成了开年来的第一笔生意。
有了季有财这个先例,右手的烧饼铺子也很干脆的来买了一把芦蒿。如此,不过一刻,周围临近的十几家铺子老板或者掌柜都来买了把芦蒿。
经了这一波的生意小高峰,接下来就都是散客生意了。
托去岁年卖枸杞的福,现北街的住户,即便是轿夫纤夫这样的苦力,手里也都有余钱。所以不过一个时辰,两竹筐,近五十斤芦蒿便就卖了个一干二净。卖完结账,余财多数了数足得了三百二十多文钱。
这野菜生意,余财多想:能做!
午饭后,潘安架着骡车来粮店看情况。他眼见芦蒿全部卖出,得了三百钱还多,当即大喜过望,便赶着回庄子抱信。
余庄头得了信也是大喜。他赶紧地安排家里孩子去割芦蒿,然后又嘱咐四丫再挖点荠菜、马兰头之类,明天也带进城去看看是否也能卖。
嘱咐好家里人,余庄头方来告诉李满囤。李满囤一听不用本钱,就能得钱,有啥不乐意的,当然极力支持。
于是没疑虑的,李家粮店次日不止依旧卖芦蒿,还添了荠菜和马兰头。芦蒿依旧一扎三文,荠菜、香椿和马兰头则是一扎一文。
说实在话,三文一扎的芦蒿对于北城的苦力而言,还是有点小贵,但一文一扎的小菜,确是能够承受––不过是在原来的豆腐、鸡蛋,甚至啥都不要,只要一点盐的基础上加一文钱,便就能让全家老少一起尝个早春的新鲜。这样的账,是个人都会算,于是,李家粮店这试水的荠菜、香椿、马兰头反倒是比需要腊肉配的芦蒿卖得更快更好。
不过三天功夫,余庄头就摸清了适合店卖的野菜,每天使潘安往店里送芦蒿一百扎、荠菜、香椿、马兰头各两百扎,以及柳枝、榆钱各五十扎。
如此一天差不多能得1吊钱,其中主家李满囤能得600钱,庄仆们能得400钱。
虽然,主意是余庄头出的,但等生意稳定后,余庄头又把挖菜的任务分到各家––他家正在建房,只靠自家孩子,实在是挖不了这许多的野菜。
如此,算上整个庄子所有庄仆家的孩子,差不多就能担下这个活计,然后给每家每天能多添个二三十文钱。当然,似余财多和潘安两家,则是要多得一份钱,毕竟一个卖菜、一个送菜,都是辛苦。
李满仓天天送接送孩子进城念,所以他大哥的粮店卖野菜的事立刻就知道了。
李满仓看粮店的野菜生意不错也很动心。于是他便去细水河边割了两筐芦蒿,然后趁早起送孩子的进城的机会,到南城自家宅子附近叫卖。不想生意也很不错,一会儿便得了三百来文钱。
确实拿到了钱,观望中的郭氏就在李满仓去给李满园帮忙建房时自去了细水河边割芦蒿。
对于郭氏的举动,李高地极为赞成––满仓家有四个孩子的婚嫁呢,儿媳妇心无成算,不知道剩钱还能行?
在看到野菜的确切收益后李高地终于原谅了郭氏先前不养猪的过错——他原先坚持养猪为的也是钱,现卖野菜来钱更快更多,他自然就改弦易辙支持卖野菜了。
于是,李高地和刚在李满囤村里宅子厨房给李满园收拾好午饭碗家来后坐炕上喝茶的于氏道:“难得有个剩钱的路子,郭家的要去忙钱。”
“家里的活计你也帮忙看着点儿。”
于氏嘴上笑道:“这还用你说!”心里却不大得劲:儿媳妇出门挖个野菜而已,这又是多大的点事儿,哪里就至于耽误家里活计呢?
现这老头子人是钻到钱眼里面去了。他也不想想她都多大岁数了,现一天两顿给李满园盖宅子烧饭就够累的了,还要使唤她做家务。
李高地也笑:“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然后又叹:“可惜满园在建房,不然他也挖了野菜,然后让他家买的人在家门口看着卖卖,也不耽误家务和带孩子。”
于氏听着也有道理,但她想到儿子满园得了钱不说孝敬自己,反倒买了人伺候他媳妇钱氏,而自己这把年纪还要去给他家帮衬家务,心里膈应得厉害。偏这话还不能和人抱怨,于氏心中气恼,懒得接话。
李满仓能看到李满囤卖野菜赚钱,买了骡车日常在北城门口拉活的刘好当然也知道了他大舅哥卖野菜的事。事实上,不止他知道,整个大刘村、甚至大半个高庄村的人都知道了——大刘村不说了,原就离城近,而高庄村则是因为最近盖房的人多,族人多聚在一处,其间只要有人进城瞧到,然后随口一说,可不就全知道了吗?
野菜这玩意,不似百合,除了细水河河边有外,麦田里多得是。
现麦田里麦苗、野菜和杂草混长。等清明后,还要全家一起下地锄草。现能边挖野菜边就把草给顺手拔了,倒是便宜––野菜卖钱不说,麦苗也能长得更好些。
于是,几乎一夜之间,雉水城的居民发现家门外大街小巷,充满了卖野菜的农人。
惊讶之余,掏一文钱买一把野菜尝尝,结果发现味道竟然还算不错。于是,家常的就买一两把做菜。
由于卖菜的人越来越多,似荠菜这种漫山遍野的大路货,价钱很快就跌成泥了。一文四把,还不够工夫钱。
余财多自第一次发现荠菜卖不完后就一边减价卖,一边让庄子减了送货––毕竟孩子们挖菜也不容易。
如此不过几天,余财多就发现他这店能卖的便只剩了芦蒿。
这年头,还不流行分河段到户。所以自知道芦蒿能卖钱后,河边的芦蒿很快被想钱想疯了的人给挖绝了种。以致现雉水城里还有几个卖芦蒿的,都是家里有骡车,可以到远地野河岸里割芦蒿的。
刘好现在每天天不亮,就去离家三十里的野湖边割四筐芦蒿,然后再拉回到城里卖,一天能得近五百钱。
而李满仓家没有骡车,只有牛车,且每天还要接送孩子,所以,李满仓便只能改卖荠菜这些便宜野菜。
一文四扎就四扎,李满仓如此想:横竖他一天一文不得也要进两趟城。而现今,能额外得二三十钱,有啥不干?若说辛苦,给人扛活不辛苦吗?可干一天,也就五十文。他家现只是挖挖野菜,然后卖卖,就抵半天的短工,够买一斤肉了。所以,这一份辛苦,他和他媳妇认了。
对于李满仓的想法,李高地极力赞成––生为庄户人,只恨没钱,不怕辛苦。
随着菜价下跌,利润减少,这进城卖菜的人便就少了––卖菜的农户中很多人家里都有枸杞这项大出息。他们现在热情褪去,冷静下来,细细一算账,发现为卖点野菜吃这许多辛苦一点也不合算。于是,就主动退出了卖菜行列。
这卖野菜的人少了,而城里人又吃惯了野菜,故而这菜价又慢慢地涨回了一文两扎,然后稳定下来。
余财多觉得这荠菜一文两扎能卖,加上店里问荠菜的人也多,便又让庄子里复了送货。
自庄子开始卖菜后,红枣就不大出门挖野菜了––现她家餐桌各色野菜都有,而挖菜的田地,随着天气日暖,开始化冻,出门就是湿漉漉的烂泥地。红枣不想踩烂泥,穿毛窝也不愿意,故日常便只在庄门花圃、客堂、主院,这些有石板路的地方活动。
李满囤走多了石板路,现今再去高庄村给李满园建房走村里的烂泥土路,便就禁不住想:怪不得古话里说“修桥补路大功德”,这石头路确实利益子孙。
今春庄仆们都在建房,也就罢了。等今夏农闲的时候,他倒是买点石头,让余庄头安排人把庄子里的路也修上一修。别的地方修不修无所谓,这磨坊到客堂这段路,倒是修好了走骡车便宜––不然每天进城送菜的车轮上带的泥会滚得石头路上到处都是,看着着实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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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蒌蒿即芦蒿
一直关注李满囤的谢福在李家粮店卖野菜的第二天,便就把芦蒿炒腊肉送到了谢子安的饭桌上。
谢子安家里有暖房菜,倒是不稀罕绿菜。不过,能换换口,尝个新鲜,谢子安也是无所谓。
谢家庄子里河滩上新采来的野生芦蒿,茎杆纤细,色泽则是青绿中透着红紫,搭配上金色的腊肉,愈加显得鲜嫩可人。
“这就是芦蒿?”谢子安问谢福:“这菜的色面倒是极好。”
“比芹菜炒腊肉,添了份喜气!”
谢福得到夸奖也笑道:“大爷说的是。”
谢子安夹起一筷子芦蒿送进嘴里。入口就一口青涩撩人的辛香,这股香与去岁谢子安早春游湖时嗅到新鲜气息一样,清远怡人。
这芦蒿的味道,谢子安心说,倒是特别——不似芹菜的那股子药味,这芦蒿的香,倒像是《史记》说的藜藿之美。
芦蒿除了香味独特外,口感也特别鲜嫩。谢子安想着他爷牙口还行,便即说道:“谢福,这菜你让厨子挑最嫩的芽尖儿做了,晚饭给老太爷送去。”
谢福一听,赶紧答应。
晚饭,谢子安果是陪了谢家老太爷一起用的。
“爷爷,”谢子安给老太爷夹了一筷子的芦蒿后笑道:“这是现城里卖的野菜,芦蒿,我尝着味道还好,便就给您送了过来,您也尝尝!”
谢家老太爷,谢峰,抬眼瞧见孙子夹过来的菜,当即笑了:“原来是芦蒿啊!”
“这菜,早年,我倒是常吃。”
“这些年,却都没再吃过!”
“今儿倒是尝尝!”
夹起菜,老爷子放进嘴里,细了好一刻,方才笑道:“还是这一股蒿味儿!”
谢子安闻言,目光转向爷爷,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谢家老太爷谢峰早年家境虽然说不上贫寒,但他爹娘为了供他读科举,也需要处处节俭——他家曾经每年开春都是顿顿芦蒿以致他吃芦蒿吃得想吐。故而谢峰自高中后就再没吃过芦蒿。
不想今儿大孙子却寻了芦蒿来给他吃。
看着熟悉的芦蒿,谢峰忆起往昔,一时间心有所感——几十年弹指,谢峰的爹娘以及他媳妇早已作古,而谢峰自己也由当年的贫家小子蜕变成这雉水县有名的谢半城。谢峰以为他早已忘了当初。但刚刚的那口芦蒿,那股子不变的蒿味,却让他恶心依旧。
说什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谢峰心内嗤笑:从人生伊始直到而立,这近三十年累生的个人习气,又岂是后续几十年故意的无视所能消弥?
可惜早年的他不通这个道理,出仕后只知道一味效仿高门子弟们的行事,由此为人处事就失了根本,落了下乘。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物,谢峰心中感慨,脸上却不动分毫。
想到菜是谢子安送来的,所以不必再问,谢子安一定是觉得这芦蒿味道不错。谢峰把脸转向谢尚,然后夹了一筷子给他,笑道:“尚儿,你来尝尝!”
谢峰年纪大了,讲究养生。故而他饭桌上的菜,有时候颇让人一言难尽,比如家常的炒鸭蛋。
但今儿这菜是谢子安送过来的。对于谢子安的口味,谢尚还是放心的。于是,谢尚拿起筷子吃了面前碟子里老太爷给夹的芦蒿。
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味,直待咽尽嘴里的食物,谢尚方道:“这芦蒿的味道倒是和芹菜一样,都有股独特的香气。”
“怪不得唐韩文公有‘涧蔬煮蒿芹,水果剥菱芡’之句。”
眼见谢尚也不排斥芦蒿,且还能随口说出应景之句,谢老太爷心中高兴——他这生虽是吃不了芦蒿,但他的子孙却是能得其中真味。
所以他这辈子,不管曾经如何,便都是值当!
谢峰这生最推崇苏东坡,最喜他那首《定风波》——他年青时喜爱词中上阙“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退仕后则喜欢下阕“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
但今天,谢峰思及早起占得那一卦,胸中却重新生出早年念诵《定风波》中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快意。
“尚儿,”谢老太爷和气地问重孙子:“苏东坡的那首《惠崇春江晚景》,你还记得吧?”
好强的谢尚可不怕他太爷爷考究他功课。他当下站起身朗声答道:“记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谢老太爷道:“这诗里的蒌蒿就是这芦蒿。”
“杂记里说苏东坡极爱吃这蒌蒿。每次过咱们省府江心洲都必去吃蒌蒿。”
“太爷爷,”谢尚质疑:“你咋知道这蒌蒿就是芦蒿呢?”
“这芦芽也有可能啊?毕竟也有个芦字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两种都不是啊!”
刚谢尚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一句“蒿芹”来,他可不服气随手可得的“蒌蒿”就是“芦蒿”。
老太爷跟前待久了,谢尚早摸透了他太爷爷的脾性——真正是俗话里头说的“大人有大量”,从不生气。故而谢尚敢当面质疑高他三辈的老太爷。
看透世情的谢峰极喜欢谢尚身上这股天然生就的理直气壮和强词夺理——这是他整个一生都无可企及的无忧无虑。
故而谢峰比平常更耐心地解说道:“苏东坡还有一首诗,里面有这么两句。‘初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
“由此可见这蒌蒿的芽,和芦蒿的芽一样,都是红的。此乃其一。”
“此外《诗》里也有`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之句。”
“这就讲了这蒌蒿原是喂马的。”
“咱们雉水县马少,先前连骡子也不多,故而这蒌蒿多用来喂驴。”
“许是这个缘故,我们本地才管蒌蒿叫芦蒿。”
“芦下面,可不是驴的一半户吗?”
“这便是其二。”
“至于第三,则还是苏东坡的这首《惠崇春江晚景》。”
“尚儿,你知道诗里为啥要把蒌蒿和芦芽放在一起吗?”
谢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蒌蒿和芦芽都是江边常见的野植!”
谢老太爷闻言转脸看向谢子安,谢子安赶紧汗颜道:“还请爷爷教导。”
谢子安不是谢尚,他在谢峰身边长了二十年,早知晓老爷子语贵,并不轻动口舌。
“刚尚儿说的只是第一层的意思。”谢老太爷道:“蒌蒿和芦芽这两样东西,其实还和下面的一句`正是河豚欲上时`有关。”
“子安,”谢老太爷转问孙子:“你知不知道俗语里`舍命吃河豚`的出处?”
谢子安凝神想了一刻,方道:“孙儿愚昧,只知道《枫窗小牍》里提过一句。”
“`东坡谓:‘吃河豚,值得一死`。”
谢老太爷点头:“子安,你现能答出这句,可见近日确是用了功。”
“这话确是自东坡始。但`舍命吃河豚`这句却是出自《本草》,是时珍语。”
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诵道:“吴人言其血有毒,脂令舌麻,子令腹胀,眼令目花、有‘油麻子胀眼睛花’之语。江阴人盐其子,糟其白,埋过治食,此俚言所谓‘舍命吃河豚’者也。”
谢子安对于爷爷的学问原就十分佩服。只他先前年少轻狂,意气用事,以为科举无用,连带的也马虎了读。而最近,他收心读,方知其中学问浩瀚,竟是大有所得。现在,他闻得爷爷这番话便就下了决心,秋试后一定将《本草》通读一遍。
“这东坡居士性好美食,他过江心洲必定要尝河豚。”
老爷子因推崇苏东坡,故而对于的生平,他几可谓是如数家珍。
“而煮河豚,”谢老太爷微微一笑:“则要加蒌蒿和芦芽两样药植同锅去毒。”
“所以,江心洲周围的渔家便有`蔞蒿香脆芦芽嫩,烂煮河豚`这样的歌谣。”
“将来,”谢老太爷告诉谢尚:“等将来你应童生试时,很可以去江边瞧瞧,是否还有渔家帮煮河豚鱼?”
“然后你便就知道江心洲渔民口里的蒌蒿就是咱们这里的芦蒿了!”
谢尚至此方才服气。转过脸来谢尚又看向他爹,心说他爹不是去过江心洲吗?咋在太爷爷问起时,还是一问三不知。
谢老太爷瞧到重孙子嫌弃自己亲爹的小表情,不觉莞尔——“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谢尚小小年纪就敢睥睨他爹,可见他年必不会再步他后尘。
“尚儿,你当知道东坡居士能成大家,几百年来,倍受推崇。自是源于他于学问一道的精益求精。”
“美食虽是小道,但也能窥豹一斑——只看东坡于美食一道的笔记,便可想象他治学之严谨。”
“一般人去江心洲吃河豚,又哪会似他一样追本溯源,研究做法,然后还写诗作记!”
“读万卷,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谢老太爷娓娓道:“朝廷将童生试、举人考设在首府,而科考只在京师,也是有一层让天下学子走出学堂,看尽天下风土人情,豁达心胸,印证中学问之意。”
“只不过,能出这层意味的学子少之又少,罢了!”
“更多的,则是为这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忘记自己的本心罢了!”
当年谢峰刚刚考中进士。他眼见得无论人才还是名次都不如自己的同榜鳏夫为人榜下捉婿飞黄腾达,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艳羡——“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大小登科,双喜临门,这是每一个读人的人生理想。
而待回乡省亲谢峰看到小户出身的原配周氏一双大脚便更觉处处碍眼。他不愿因为正室周氏是大脚而为同僚嗤笑,故而就以孝道为名将周氏留在家乡,身边则另纳了官家庶女出身的贵妾。
如此谢峰便沉迷青云富贵春宵账暖三十年。
因为曾经的自误,故而这些年他旁观子孙里最能耐的谢子安各种闹腾就未置一词——人都是越聪明越不听劝,他只能耐心等谢子安自我醒悟。一如当年的他一样。
谢子安为谢老太爷这番话说得大汗淋漓,他想起自己当初县试过后,也是踌躇满志的离家赴考,结果一进首府,初见繁华,便流连烟花,自诩风流,再无心学问。
谢老太爷看着醒悟过来的长孙老怀畅慰。他慢慢说道:“东坡的爹,苏老泉,也是二十七才知发愤。”
“你今年不过三十六,能知用功,也不算太晚。”
“我看你近来的文章,勉强能评个言之有物。”
“乡试,当是有些把握。”
“但若想能再进一步,却还是不够。”
“不过,古话也说`时也,命也`。若金秋,你乡试能过,明岁倒是可以进京去碰碰运气。”
“或许,你有些运道,也是未必可知!”
他孙子谢子安命中虽只无正官,但有印杀,今年秋正适逢大运,科场可搏!且元宵夜谢子安杀伐果断,官相已露。
元宵宴后,谢峰自是听说了谢子安的作为。他当即就若有所感,只是当晚他喝了酒不宜起卦,然后又斋戒静思,故至今晨方才占了一卦。
谢子安早知他爷爷易学大成,只不过从不轻举妄动。现听得如此谢峰说,当下心中大定。他立站起身恭敬道:“爷爷,孙儿一定努力进取!”
谢子安吃完饭,回到房给薛皇商写了封信交给谢福,让他准备些芦蒿腊肉之类的野菜送给京里的薛皇商尝鲜。
自古“礼多人不怪”。既然他金秋有望,那现多和薛皇商多套套交情,一准的有益无害。
当今圣上弘德帝现年三十七岁,在位十一年。登基以来,弘德帝也算励精图治,政通人和——至今惟一被言官所诟病的也就是个口腹之欲。
皇帝这个位置说起来体面,一顿饭足有一百道菜,但事实上,吃来吃去都是固定菜肴,没一点新鲜。
故而弘德帝登基没两天就以天子富有四海,当体恤大新朝三十个省府民情的名目给下了道旨––让内廷负责各省采购的三十家皇商每天给他进一道地方时鲜菜色,以表天下归顺之意。
先前谢子安送的黄金酱和咸鸭蛋就是被薛皇商以这个名义进的御膳房。
现薛皇商得了信,尝过芦蒿后,便又把芦蒿进到了御膳房。
弘德帝这天午饭听小太监唱菜名:“江心洲薛氏进时鲜蒌蒿炒腊肉!”
弘德帝虽然贵人多忘事,但因黄金酱实在对他胃口,偏祖宗规矩却是一道菜不能超过三口,以致可怜的弘德帝至今都没机会能甩开腮帮子把黄金酱烧豆腐吃个尽兴。
故而现今的弘德帝一听到江心洲薛氏就会凝神,然后提醒自己最后三筷子菜要留给黄金酱。
但刚太监唱名唱的啥?蒌蒿炒腊肉?黄金酱豆腐呢?朕要黄金酱,不要什么蒌蒿炒,咦蒌蒿?“蒌蒿满地芦芽短”的蒌蒿,苏东坡用来煮河豚的蒌蒿?
“刚你念的什么菜?”弘德帝打断道:“蒌蒿炒什么?腊肉?”
“是,”唱名的太监立刻把菜端到弘德帝面前,躬身道:“陛下,江心洲薛氏进时鲜蒌蒿炒腊肉。”
弘德帝瞧面前的菜根根翠中带红,似上等的碧玉簪一般青翠可人,当下便食指大动。
左右都是伺候久了的,当下试过毒后便就给弘德帝夹了一筷子。
弘德帝一口菜入口,登时到一股菊花香,试探的嚼了一嚼,只觉外脆里糯,满嘴清甜,不怪能得老苏夸赞。
恋恋不舍地吃完三筷子蒌蒿,弘德帝极留恋地看了一会儿盘子,然后方道:“把这菜赏给薛氏!”
周围人一听便就明白了:薛氏进的这菜合了圣上的意,圣上让明儿接着进呢!
薛皇商得了皇上的赏,心里自是高兴。为恐接不上趟,他赶紧把现有的芦蒿都收进了冰窖,然后又飞鸽传信让江心洲的属下尽快送菜!
忙好这一切,薛皇商方才给谢子安回信说明了蒌蒿敬上的事儿,然后又问有没有其他的野菜能够进上。
谢子安收到信也是一阵恍惚––这皇上也喜食野菜?
冷静下来,谢子安不敢怠慢。他让谢福把近来雉水城百姓喜爱的野菜都列了一遍,甚至其中还加了同心财余这样的猪草菜肴。
至此,大新朝的弘德帝也过上了三天两头拿野菜和猪草尝鲜的日子,即便一次只有两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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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与时俱进的祝媒婆(正月二十五到二月初
正月二十五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应的祝媒婆终于上了门。
于氏、郭氏一见,赶紧就把人给捧进屋摆点心和茶水招待。
眼瞅见祝媒婆吃完一块桃酥,然后又喝了热姜茶,于氏才问正题:“老嫂子,你今儿来,可是有好消息了”
“嗯,”祝媒婆拿帕子擦了嘴,极高兴道:“自年前你托了我,我就一直挂心你孙子的大事儿。”
“这些日子我把这村前村后都寻过了一遍。终于啊,我在离咱们村四十里的地方,寻到一个合适姑娘。”
“姑娘今年十三岁,比你家贵雨大一岁。这姑娘是家中长女,故打小就会洗衣做饭打草喂猪。”
“正合你家要求。”
于氏听着人倒是合适,但却不满意这姑娘娘家太远帮衬不到自家,便委婉叹道:“这姑娘合适是合适,就是娘家离咱们村四十里,这有点远啊!”
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满囤、满仓、满园以及李杏花的媒当初就都是祝媒婆给做的。
当下祝媒婆也不闪躲,直接压低声音道:“李家妹子,我也和你说实话。”
“这姑娘我亲眼瞧过,人样貌都好。”
“就一样,没娘。”
“她娘在生孩子的时候血崩,一尸两命,没了!”
“现她家里的娘愿意把她远嫁,方才寻到我这儿。”
“不然,她自个儿村就能嫁!”
于氏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受用。贵雨可是她的大孙子,说个没娘的媳妇,算怎么回事?
但媒人不能得罪,于氏只能忍耐问道:“难道就没旁的人家了”
祝媒婆一听就知道于氏不愿意,当下也是摇头:“李家妹子,你是在家不知道。”
“往年,咱们村想要能干的媳妇,只管往后村寻,就行。”
“现在啊,这行情全变了。”
“现在,这离城越远的地方,山就越多。而山越多,这枸杞就越多。”
“所以,现今这越近山的人家就越发财,连带的,这娶媳妇嫁闺女的行情都变了。”
“前面大刘村,你知道吧?”
“有一户人家请我,让我给她家女儿在咱们村说亲,要求就一个。”
“分家能有一个山头的枸杞。”
“李家妹子你看,这几十年来,我都是把咱们村的人使劲地往大刘村嫁。”
“谁能想到,现在会倒过来呢?”
祝媒婆摊手。说实话,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以致近三个月,她没能保成一桩媒。故而这一个年,她都带着儿媳妇,让儿子架着牛车在外面跑着探消息。
一旁的郭氏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大刘村的闺女要往他们村嫁而媒婆,却要给她的长子说个没娘的姑娘。
她家去岁明明那么剩钱,还在城里置了宅子,她儿子现今也都在城里念,咋孩子的亲事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和孩子他大伯一样境地了呢?
于氏也猛然想起大年初二嫁在山村的继女李桃花坐来的骡车以及嫁在大刘村的亲女李杏花家一年也只置了一辆骡车的现实,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
这枸杞生意确实利益近山的人家。于氏想,现这枸杞生意不过才刚起来一年,她两个儿子,每人都只是七八亩的山地,便就剩了七十吊钱,然后搁城里置了宅子。而李桃花家有几十亩山地,这一年下来,得剩多少钱
杏花家以前过得好,也只是因她家人口少。其实,杏花家一年,也不过和她家一样,就剩二十来吊钱罢了。
这比起现村里有枸杞的人家,随便上山一天,能有五六百钱,又算个啥?
算清楚账,于氏便就知道不止贵雨的亲事不好寻,而且贵祥和贵吉的会更难寻。她家就一个山头,才七亩地,但却有三个孙子––合到每人头上,才一两亩。这叫那家里条件好的人家,如何能看得上
叹一口长气,于氏方道:“老嫂子,你刚说的事儿我记住了。等孩子他爷和他爹,我就和他们商量。”
“行与不行,我回头一准给你个准信。”
送走祝媒婆,于氏叫过郭氏问道:“郭家的,你娘家哥嫂的闺女的香儿有人家了没有?”
郭氏一愣:“年前我回了我娘,但我娘让我再想想。”
“所以,应该还没说人家。”
于氏点头:“没有的话,那就还是给贵雨说香儿吧!”
“你收拾一下,午饭后去跟你娘透个气。”
“顺便再问问条件。若是条件合适,咱们就请祝媒婆上门去。”
“娘,”郭氏犹豫道:“这事儿,我和贵雨他爹提过,他不一定愿意。”
“今儿午饭我和他说。说了,他就愿意了。”
午饭后,于氏果与李高地和李满囤说了祝媒婆来的事。李高地和李满仓听完,当即便是一阵沉默。
隔了良久,李高地方才叹息道:“往后有了钱,还是得置地。”
“地,才是咱们庄户人的根啊!”
李满仓也是点头:“爹,今年剩了钱,咱们就去买地。”
“哪怕买远点,赁给人种。”
至于李贵雨的亲事,现在看下来,还是香儿最合适。
横竖家里也不养猪了,李满仓想:下剩的都是家常活计。即便嫁到城里,也是要做的––城里养鸡种菜的人家也是不少,即便房子紧的人家,也都要拿瓦盆长点葱蒜的。
午后郭氏回了一趟娘家,然后便就说定了亲事。家来后李家又托了祝媒婆居中牵线,所以没三天,就定了二月初二放小定。
所谓的放小定,就是男方家到女方家交换庚贴,然后换好庚贴后,要请各自的亲友吃定心酒,告知孩子婚事已定。
交换庚贴的仪式在女方家,由李贵雨在兄弟和堂兄弟的陪伴下完成。
当天,李满囤和王氏做为长辈只须到李高地家吃顿安心饭即可。而红枣,作为女孩子,也没资格去女方家观礼,故而红枣这天的任务也只是跟着她娘来老宅蹭顿饭。
长辈,不是好当的。每一个侄子侄女定亲、结婚,李满囤作为大伯,都要出一份人情。
李满囤思虑良久,准备了两坛酒、两块腊肉、两条鱼、两包糕、二十个白面馒头、两包白糖、两包红枣和两块一丈的大红细棉布。
因是婚庆,李满囤所有的东西都给的双份。
李满囤这份礼,两坛酒加两块布,就过一吊钱了。全部加起来,足值两吊钱。
王氏瞧着心疼,但也知人情如此——她家给少了,会被人说嘴,只得忍痛认了。
虽只是吃午饭,李满囤一家还是一早就到了。
今儿的主角是李贵雨。一见面李满囤就直接把两个箩筐交个李贵雨,笑道:“贵雨,恭喜你定亲。”
“往后就是大人了。”
“这是大伯给你的贺礼。”
“谢谢大伯!”李贵雨有些羞涩道。
李贵雨和他表妹郭香儿,打小就为人给凑成一对——他上学堂前,同龄孩子凑一起过家家,都是他演新郎,她扮新娘。
所以,自打去岁家里提起给他说亲,他便就以为他亲事已定,只是选个日子和舅家过个礼的事。结果没想到,去岁冬节后他娘告诉他香儿不合适,她托了媒婆往后村寻能打草喂猪做家务的孩子。
听到打草喂猪,李贵雨禁不住把他未来媳妇的模样往大伯母王氏身上靠了靠,当即就是一个寒战。
山里出身的王氏不止脸黑手粗,还不会说话,见天的只能干粗活,浑身上下一股臭汗。
反观他娘,则是堂前灶上,样样来得,说话爽快,人样子也干净,极得他奶喜欢。
就是分家后,他娘也是一力扛起家里的所有活计,没有叫苦叫累。他娶媳妇,就得娶他娘这样的。娶个后村会打猪草的,算怎么回事?
但他娘来跟他商议,李贵雨看着他娘那双因为洗猪草被冰水泡得红肿的双手,啥也说不出。他也知道舅家的表妹没吃过这份苦。
算了,李贵雨想,娶媳妇原就是为了孝敬他娘,她选个她喜欢的就好。
不想前两天他娘告诉他,亲事定了,还是香儿。
李贵雨喜出望外,这两天都想着表妹的瓷白脸盘和粉色指甲,结果昨儿夜里睡觉李贵雨就做了个梦,待夜半梦醒,李贵雨忽一下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
于是,今天李贵雨和人说话就添了羞涩。
红枣一旁瞧着只是十二岁的李贵雨做一身小新郎的打扮,也是无语。他媳妇郭香儿,红枣也是见过,今年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岁。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搁前世,都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小学生,享受国家未成年人法律保护,被家长老师喝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珍爱生命,远离早恋呢。搁这里,却是要谈婚论嫁、定亲、背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果然,是宁为天朝狗,不做穿越人啊!
管收礼的郭氏瞧到李满囤的出手,并不满意。今儿三房也送了两坛酒、两块肉、两条鱼、两包糕、两包红枣和两块细布,六样礼。比大房就少了两包白糖和二十个馒头而已。
郭氏琢磨着大房那么剩钱,今儿她儿子贵雨这个李家三房的长孙定亲,大房怎么着都要出个十吊八吊。不想大房只给拿了两吊的东西来。当下,郭氏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不过即便心中不悦,郭氏还是把她先前市买的准备让李贵雨送岳家去的三斤出头的鱼换成了大房拿来的五斤上的鲢鱼——这样送礼更体面。
李满仓瞧到大哥送来的礼,倒是心松一口气。大哥家出的这份人情够重,而他也还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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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手心手背都是肉(二月初二)
今儿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带着孩子也来了。她照以往节礼一样送了一坛酒、一块肉、一条鱼和一包糕。郭氏含笑收了,心里却是冷笑:她小姑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先前可真是吹大发了。即便现今她男人能卖芦蒿赚钱,但芦蒿,这种鲜货又能卖几天?哪里能赶上她家的山头收益?从今往后啊,她再不必艳羡她了。
恨人有,笑人无。郭氏就是这么耿直。
李杏花心里装着事儿,想着一会儿如何开口和她娘说枸杞的事儿,而她男人刘好则寻着机会和李满囤说话。
刘好现在是真心佩服李满囤,佩服他连野菜都能想到卖。这几天,他跟着卖芦蒿,便就挣了近五吊钱。这比他烈日下卖一个月的大碗茶挣得还多。
如果,刘好想:他儿子刘茗能有这样一个岳父,那这辈子还真是啥都不愁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他媳妇李杏花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但还是心无成算。而他丈母娘则不声不响地就替他们将儿子的亲事都看好了。
不过丈母娘和大哥家的关系不算融洽,所以,这孩子的亲事,还是要自己多使力才行。
但李满囤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几个族侄连同李满园都在问李满囤挖桂花种桂花的事儿。刘好拉着刘茗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以便有合适的机会接茬。
终于吉时到了,李贵雨和兄弟们一起出发去了郭家,刘好方得便和李满囤递到话:“大哥,你家还有桂花树啊?”
“你看,我家刘茗明年也要念。”
“你能不能,也能送我两棵!”
李满囤想着刘好难得跟他开口,何况也都是为了孩子,便就点头道:“行,等清明附近,我挖两棵给你!”
刘好一听便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然后又拉孩子:“茗儿,还不谢谢你大舅!”
刘茗早得了他爹吩咐,当下极郑重道:“谢谢大舅!”
面对孩子,李满囤总是很有耐心,当下笑道:“刘茗都长这么大了,马上也要念了!”
院子里,刘好终于和李满囤搭上了话,堂屋里,李杏花却并没有和于氏单独说话的机会。今儿,三房人都在呢,于氏没有丢下一屋子的人,和女儿关门说私话的道理。
好容易等到李贵雨交换庚贴回来,族人们一起吃过了饭。于氏送走了其他客人,包括李满囤一家,李杏花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到底什么事?”于氏炕上坐定,一边端茶碗,一边问道:“一来就魂不守舍的!”
“娘,”李杏花挨着于氏坐下,极亲热地叫道:“我可是你亲生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到底啥事?”于氏不为所动,稳稳地喝茶,心里则飞快合计。
“娘,你能不能,让哥哥们拉扯我一把”
“嗯”于氏凝了神,将头转向了李杏花:“什么拉扯”
“娘,你看,我家虽没有山头,但也有两亩地。”
“你能不能让哥哥们一人移一亩的枸杞给我,这样我家也就能摘枸杞,剩钱了!”
一人移一亩枸杞,于氏为李杏花的口气给生生气笑了。
别说听过祝媒婆的话,就是不知道外面的行市,于氏也不会把儿孙们的生计白让给女婿。
于氏睁大眼睛,想瞧清楚她这闺女今儿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这样的话也敢和她说。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姓的是刘,于这李家是外人,她这话若是给老头子知道了,她,以后都不用再上门了。
于氏的目光让李杏花心生畏惧。她咽口唾沫,方才能出声:“娘,你干啥这样看我”
于氏合眼平了下心气方道:“杏花,你知道去岁八月节后你三哥祠堂挨了顿打吧?”
“嗯,”李杏花点头:“听说,是为了她媳妇私送了娘家两块布。”
“你知道就好,”于氏点头:“两身衣裳的布。”
“市卖大概五百钱。”
“杏花,你哥为五百钱在祠堂被族长打了十板子。”
“杏花,现我问你。”
“你觉得这一亩枸杞值多少钱?”
“你张口一个哥哥给你一亩。”
“你是想你两个哥哥被族长打死在祠堂吗?”
李杏花惊呆了,半晌方道:“娘,你怎会这样说”
“这山头枸杞不是哥哥们买下的吗?”
“这是私财,又不是族里的公财。”
“族长哪里管得到?”
于氏看着李杏花,心说:这真是她闺女竟然这么蠢!
“杏花,”于氏摇头道:“你以为没有族长,咱家能买下这两个山头”
“一吊钱一个的山头,你真以为是说买就能买”
“如果真这么好买,你家拿不出一吊钱吗?”
“但你家有山头吗?”
“你捧着钱,来咱们村,里正能卖给你吗?”
李杏花想说她们村没山头,她们也不住在这里,所以买不到。但隐隐的,李杏花觉得都不是这些原因,便没有出声。
“所以说,你大哥,才是真的聪明人。”于氏伸手按头,她两个儿子都不及的聪明人。
“他知道凭他,搁里正那里说不到话,所以便找你爹和族长为他奔走。”
“当然,咱们族也是沾了他的光,现在才家家日子好过。”
“不然,村里这么多人,就100来个山头,凭啥咱们族能得32个”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山头,看似是在你哥名下,但实际都是族里的。”
“这山头,将来你哥给你侄子,没事。”
“但给你,却是不行。”
“因为你姓刘,不姓李!”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杏花还有啥不明白的,当即哭道:“娘,这我家没有山头就没有枸杞,往后可怎么办啊?”
“娘,你就忍心看着兄弟姊妹中,就我一个人受穷吗?”
“杏花,”于氏道:“你家想要枸杞,只有等。”
“等市面上有人卖苗了,才行!”
“那得等多久”李杏花哭道:“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我等得起。孩子们可等不起啊!”
“现在但凡家里没有山头,没有枸杞,孩子都说不到亲。”
这个确是事实,于氏想,李杏花许是听到她们村有人往外嫁女儿的条件,才急了吧?如果是这样,也不能全怪她。毕竟,事关孩子的终身。
“娘,”李杏花哭:“您是不知道,这家里没枸杞,得钱是有多难。”
“我家卖茶,一年只六七八三个月生意好些,似冬月、腊月、正月、二月、三月,这五个月,连摊都摆不出来。”
“今年大哥搁城里卖野菜,你女婿刘好也跟着挖了些野菜进城卖。”
“结果没想到,这才卖了一天,这价钱就直线往下掉。”
“现菜价都跌到一文四扎了。”
“别人觉得不合算,都不干了。”
“只我家,因为没别的收入,还在干。”
既然来卖惨,李杏花自然不会告诉她娘她家现卖芦蒿一天能得五百钱的事儿,她只给她娘看她的手。
“娘,”李杏花双手握住于氏的手卖惨:“您瞧瞧我这手,今年皴得多狠。”
“手背上全是裂口。”
“都说`春风裂石头`,今年为了能卖点钱,我也是见天的下地挖野菜啊!”
李满仓每天卖菜,于氏自然知道现今城里的菜价是一文两扎,而不是小女儿说的一文四扎。而且,于氏也听李满仓说过城里看到刘好赶骡车卖芦蒿,甚至为此还跟李高地算过刘好一天能得多少钱。
俗话说的“家有金子外有秤”,就是如此––李杏花以为她家收入藏得严实,其实,有点脑子的人都瞧在眼里了。
不过,于氏也没戳穿李杏花––闺女回娘家,夸大其词撒个娇啥的,都是常事。而且,她家没有山头,没有稳定收入,也是实情。
“杏花,你听娘的,回去好好和你女婿商量。”
“你两个好好培养刘茗。明年早早的送他进城读。”
“这样,等红枣说亲的时候,就好和你大哥开口,把红枣说给刘茗。”
“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你家就啥都不用愁了。”
“红枣今年七岁,说人家,也就是这两三年里的事了!”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杏花方才止了泪:“可大哥到时还能看上我家吗”
“只要你家刘茗够好,”于氏觉得还是和李杏花把话说透的好:“能念,人上进。”
“你大哥一准能看上!”
“你知道你大哥花一百零五吊钱搁城里置的宅子就在县学的对面。后门打开,就是县学。”
“由此可见,你大哥,他喜欢读人。”
“只要你家刘茗念得好,周围这一波孩子里最出挑。就一定能被你大哥看上!”
这是于氏深思许久后的结果。现周遭亲戚里就数大房最有钱,继子挑女婿挑不到比他家更有钱的人家,便就只能挑人才。而所谓的人才,自然就是会念了。所以,只要刘茗会念,被选中的可能就大。到时,再有老头子出面发个话,这事儿,就成了。
“一百零五吊的宅子”李杏花的心神完全集中在一百零五吊上,压根没抓对于氏话里的重点。
“杏花,”于氏抓住她闺女的胳膊,强调:“你得清楚。”
“你那能拿出105吊钱买宅子的大哥,他不缺钱,也不缺女婿。”
“如今,看上红枣做媳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
“就是今儿来的族里亲戚,想着把娘家侄子、弟弟说给红枣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今后,能被你大哥看上做女婿的孩子,必定是个有才能的。”
“你儿子刘茗,只有念得好,你爹才能开口和你大哥说这亲事。”
“不然,你爹连提都不能提。”
房间出来,刘好瞧李杏花双眼通红,便知哭过,当下也不便问,便赶紧驾车回家。
车子驶离高庄村,李杏花也没出声,刘好便知道事情多数是不成,心中很是失望。
骡车进家,刘好将车停稳,方才问道:“杏花,枸杞的事,你和你娘都是怎么说的?”
“就是按你教我的说法,”李杏花道:“娘不同意,说这山头是族里得的,不能给。”
听到涉及到氏族,刘好也是无计。
就比如这刘家村,难道只是他一人想种枸杞吗?当然不是。只是至今没人弄得到枸杞苗罢了。
刘好先前想着岳母疼媳妇,方使李杏花去娘家试探,现眼见行不通,也就只能无奈。
“你知道吗?”李杏花主动告诉刘好:“我娘说,我娘家大哥,他花一百零五吊钱在城里买了间宅子。”
“就在什么县学对面。”
“我娘让我们明年送刘茗进城读。”
“说我大哥喜欢读人。”
“嗯!”刘明来了精神:“杏花,你把你娘的话一字一句地细细告诉我。”
送走了女儿女婿,李高地方问于氏:“杏花咋了?”
“好好地哭啥?”
今儿是他长孙李贵雨的好日子,小女儿却无故回娘家哭,李高地心中极度不喜––什么事儿,非得搁今天来说
郭氏心里也是膈应,觉得小姑子触了她儿子霉头。
于氏倒还是维护女儿,当下没开口,至夜方悄悄告诉李高地道:“杏花是触景生情。”
“现大刘村的男孩子因为没有山头都说不到亲,杏花家的地原就少,现在就更担心刘茗说不上亲了!”
“罢了,”李高地摆手:“这刘茗是刘家的人,跟咱们说这些干啥?”
“咱家还有两个孙子贵祥和贵吉的事要操心呢,哪里能管得了人家的事?”
“也不能全算人家的事,”于氏悄声道:“红枣过两年不是也要说亲吗?”
“杏花啊,看中红枣了。她想求你把红枣说给刘茗。”
“我没同意,她脸上挂不住,就哭了。”
“杏花,”李高地想起正月初二回门的事情,陷入沉思:“看上红枣了?”
对比大闺女李桃花家两个一年才见一面的外孙,自然是小闺女李杏花家这个逢年过节就家来叫外公的小外孙更亲。何况两个闺女,原也是小闺女更贴心更听话。
“可不是!”于氏道:“红枣这孩子,人不止机灵还干净。娘家又剩钱。”
“杏花,看不上才是奇怪!”
“先前,她是没这心思。”
“过年,被她姐桃花借题发挥了一顿,不就想明白了吗?”
李高地一听,可不就是吗!自古一家养女百家求,自家女儿回娘家求爹娘居中说话,也是正常。
“那你,还不答应她?”李高地有些不理解于氏的举动,平素,她不是挺疼杏花的吗?
“哎呦!”于氏拍腿:“这是我能答应的事吗?”
“满囤那么剩钱,这些年又只红枣一个孩子。”
“他挑这女婿的要求,能低?”
“你想杏花家要钱没钱,要地没地,满囤选女婿选转过来,也不能看上她家啊!”
李高地护短,当下不高兴道:“杏花家日子也还行吧,哪里似你说的这样差?”
“再说,杏花还是满囤的亲妹子呢!”
“满囤是剩钱,但也没有剩钱后就六亲不认啊!”
“总之啊,”于氏总结道:“现在杏花家条件是一般。”
“不说和满囤家比了,就是和我们村一般人家比,也是比不上。”
“故而我觉得,杏花想要红枣做儿媳妇,基本就是白日梦。”
“除非啊……”
“除非什么?”李高地问。
“刘茗这孩子确实出息,念得好。”于氏道:“或者满囤惜才,才有可能。”
李高地点头:可不是吗?当初他给杏花挑女婿,可不就是看上了刘好的机灵吗?刘茗那孩子看着也好,若是真是块读的料,把红枣给他也不是不行。
于氏边鼓敲到位,当下也不再多说。她改说李玉凤的事,说也该给玉凤找个家里有山头,能好生过日子的人家。
李高地自是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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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破宅开铺(二月初三)
正月三十,余庄头送来了铺子一个月的收益。李家粮店自正月十八开业以来,未做成一笔粮食生意,其所得的十一吊钱,都来自于野菜。按规矩,余庄头给李满囤送了六吊六串钱。
李满囤得了钱后算了算,开店至今三个月,铺子赚到的钱足有八十来吊,比买铺子的本钱两倍还多。
这铺子,李满囤想,可真是赚钱啊!怪不得古话都说一铺养三代。我现手里剩钱,倒是再买个铺子才好。
因二月初二,李贵雨订亲,故二月初三,李满囤才得闲进城去寻了朱中人,托他再给寻个铺子。巧了,朱中人手里正好有一个铺子转让。
铺子在西城,不过位置并不在西城大街上,而是在西城丰乐巷巷口,正对公井的位置。
铺子原来做的是裁缝生意,只不过开铺子的裁缝元宵节去东街看灯被踩死了,而他的三个儿子都还小,撑不起门户。故而裁缝的寡妇婆娘便就决定带着三个孩子回乡下种地,依托族人生活。
这个铺子挂出来后问的人不少,但实际下手的却还没有––这铺子的东家无故横死了,光听着,就觉得不大吉利。
李满囤听后倒是觉得无所谓––横竖他自己另有宅子,自己不住这儿。何况,这雉水县城都存在几百年了,历年来老死的人都不计其数。这宅子就因为住里面的人死了而要避讳,这避讳得过来吗?
这个铺子是个齐整院子改建。院子原有主屋北房、倒座南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只北房三间是七架梁大屋,其他,都是五架梁小屋。后来把南房临巷口的两间屋破墙开门,做了铺面,大门堂也由南房的中间移到一侧。
如此,有两个铺面加十间房屋外带一个大院子的宅子,开价八十两。
这个价钱,对比街面上,那有三间门面的铺子要价一百五十两,似乎不贵,但李满囤想到李满园南城的宅子,也是一样的格局,而且还都是七架梁大房,只是因为在巷子的深处,便就只要三十两。
李满囤心中一动,便又问宅子。这一次,李满囤买宅不讲究大小––只要是公井,或者巷子口的宅子就行。
朱中人微微一思就明白了李满囤的心思,当下笑道:“李爷,好算计!”
将心中的宅子过了一遍,朱中人将其中一套最适合自己的留下,然后方领李满囤看房。
“李爷,这西城的住户多是商家,宅子现在在转让的都不靠井。”
“您想要近巷口和井的宅子,还得往南城和北城寻。”
朱中人领李满囤看的前门第一套宅子其实是在雉水城的西南角,只不过这个宅子所在的柳叶巷巷口离南大街比西大街更近一点,所以便就算在了南城。
李满囤瞧这处院子前门竟是五间七架梁大屋,且两侧还有围墙,于是极为诧异问道:“这宅子看起来不小啊!”
朱中人道:“这宅子的旧主原是咱们城里有名的举人老爷,贾老爷。”
“二十年前贾老爷故去后,他的两个儿子便就分了家。”
“连带的这处大宅,也一分为二。其中长子贾大爷得了二进的主院、后院以及后门堂,次子贾二爷则得了这大门堂、二门和一进的院子。”
李满囤想象了一下,便即了然。城里的地都是有主的,这兄弟分家自不能似他们高庄村一样另买宅地建房。现在他们村的地也是越来越少,将来,再有人家兄弟分家想必也是得和城里一样,只能在现有的宅地上分了。
“那这贾二爷卖了宅子,要住到哪里去呢?”李满囤不大理解贾二爷为啥要卖祖上留下的宅子。
朱中人道:“这贾二爷自己还有别的宅子。”
“去岁贾二爷中了秀才后便想着开个学馆。但因贾大爷先已经在这宅后开了学馆,这贾二爷不愿兄弟相争,于是才想卖了这宅子换个别处的宅子。”
听明白主人卖房的因由,李满囤还是疑惑问道:“这宅子贾大爷不要吗?”
朝廷的律法中有优先邻居买宅的条例,这宅后就是原主的兄长,则更是优先中的优先了。
朱中人闻言也是叹息:“贾大爷当然想要,但他是有心无力。”
“这些年,贾大爷每逢乡试都要去省府考试,这历年来的往返费用,哪里是一座学馆所能负担得了的啊?”
“这些年,贾大爷早把贾老爷留下的内底都耗尽了。”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贾家两位少爷自幼过惯了好日子,大手大脚惯了,所以虽都没啥恶习,但在贾举人过世后,日子还是越过越穷了。
李满囤闻言一惊,下意识问道:“这乡试到底要多少钱?”
李满囤听过贾举人的名号,知道贾举人当年也是这雉水县响当当的大地主。一个大地主都负担不起长子的科举费用,可见这科举有多难。
朱中人摇头:“自古穷家富路。”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事都得拿钱开路。”
“贾老爷、贾大爷在咱们县威名赫赫,但在府城、省府又只是寻常了。”
李满囤一想也是。就比如在他们村随地能挖的野菜,在城里不就得花钱买吗?想来这物价到了府城、省府,更是得翻几翻。
眼见这宅子确是产权明晰、没有纠纷,李满囤方同朱中人去寻了主人贾二爷取了钥匙来看房。
李满囤瞧贾二爷现住的宅子也是一个极齐整的院落,且家里还有听门的小厮,便知他的日子还是比一般人强。
站在大门外,看那小厮进门与院里立在水缸前的一个留须穿着秀才服饰的人说话,李满囤直觉这就是贾秀才了。
时人只抱了孙子后才蓄须。李满囤没想到这贾秀才年岁竟较自己还大。联系上他是去岁才得的秀才,李满囤心里对科举难度的认知不觉又加深了一成––不怪族长家的李贵林考不上童生,只看这举人的儿子都是偌大年纪才得中秀才,将来,他李满囤的儿子,但凡能中个童生,也是他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从小厮手里接过钥匙,又复转回宅子开了大门,李满囤便看见门堂不过一丈五尺的地方竟又是一道大门和院墙。大门修了门檐,门檐上的砖瓦滴头都雕着花,只是大门的油漆落了,斑驳中露出沧桑的木纹来。
“这就是二门,富贵人家才有的垂花门。”朱中人告诉李满囤:“二门进去就是前院,院墙两边的走道,原来可以直通正院,但现在连着正院的那头砌墙封住了。”
“所以现这路的后头就是两块空地。”
“地的大小可以加建两间房屋。”
满囤站二门外台阶处瞧了瞧,心说倒是可以建个牲口房,栓牲口和搁骡车。
朱中人领李满囤继续往里走,嘴里说道:“这二门进来,就是前院了。”
“前院不大,就五间房。这里原是贾举人的房和客堂。你看这贾举人讲究吧,这院子一进来就是个花圃。”
“可惜花圃这些年没人打理里头的花都败了。现还存的,就是几棵花树。”
李满囤瞧这花圃里许多枯草废藤,仅有的一点绿色竟都是荠菜、牛舌头一样的野草,便知这宅子荒废已久。
推开堂屋的格子门,李满囤见这堂屋的梁柱都有雨水痕迹便抬头观望––果不其然,他透过屋顶看到了好几条天缝。
“这屋二十年没住人了。”朱中人倒是说实话:“不拘谁买下,到手都得大修。”
李满囤挺满意这宅子的位置,便问道:“这宅子多少钱?”
“四十两。”
“四十两?”李满囤惊了:“这宅子也就外面的门堂还行,这院子里的五间屋都不能住。”
“话是这样说没错。”朱中人道:“不过李爷,这宅子的墙当年都是糯米汁加三合土建的,水火不侵。”
“这房子即便大修,也只是把屋顶掀了重换一个,所费也有限。”
“而且,你看这宅子的青砖,都是平铺,非是一般人家的立铺。”
“且这院子的走道,也都是条石。”
“这便就不似只用砖铺的地,走几年土松了,就要重新铺设,不然,下雨天踩上去就要溅一裤腿的泥。”
进城多了,李满囤也知道了城里管这道路上松动的砖叫撅砖。雨雪天走路若是踩到撅砖的一头,另一头就会翘起,同时还溅出砖缝间的泥水,唬人一跳。而条石铺路则没有这个问题。但条石贵,一般人可铺不起。就是城里的四条主街也只是路中心才铺了青石板。
经朱中人这么一说,李满囤心中认可,但嘴上只说再看看。朱中人也不以为意。他还了钥匙后又领了李满囤去北街看宅子。
这北街的宅子明显比南街的小。今儿朱中人带看宅子所在的巷子,就叫三十三家巷––顾名思义,一条巷子足有三十三户人家。
宅子位于巷口的第二家,门脸也有三间,不过房小,只是个五架梁。门后也是三间五架梁正屋。不过院子却是很大。
“这宅子,”朱中人告诉李满囤:“屋主原打算要修东西厢房,你看,地方都留下来了。”
“但奈何儿子不争气。客栈做学徒时偷了客人的东西,被告了官判了发配三百里外的地方服役。”
“屋主就这一个儿子,便决定卖房跟过去打点打点。”
“因去得远,屋里的家什也都不要了,要一起卖。”
“所以这宅子开价有点贵,要二十五两。”
六间屋,就要二十五两,确实不是一般的贵。但这宅子,位置确实不错——出了巷子,过一户人家就是北大街。更好的是这宅子离他在北大街的铺子也不算远,也就五十丈的距离。
如果买了这里,李满囤想,潘安的骡车进城来送货也可在这儿歇个脚了。
看了这处宅子,回头再看柳叶巷的宅子,李满囤便觉得也不算太贵了,毕竟这宅子的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犹豫了一刻,李满囤便就和朱中人说好了两套宅子明早衙门一起过户,然后就回了家。
朱中人得了确信自是高兴,他给两家屋主通知了时间后就回家取了三十五两银子,然后去寻了北城另一个位于井口的齐整宅子的屋主,午饭后一起去衙门过了户。
这处宅子虽说离北大街要隔一条短巷,但房屋崭新齐整,足足有九间大屋和六间小屋,是他手里性价比最高的一套宅子。
先朱中人一直犹豫的原因是他想买个小铺。但今儿和李满囤交易中朱中人忽然发现这宅子只要破了院墙,就能开铺,而价钱却较一般的铺子便宜了一半还多——这宅子根本就是个钱袋。
回家后把地契交给媳妇朱杨氏。朱杨氏问明还是先前商议过的宅子,不觉诧异:“昨儿不是还说不买宅子,等机会买铺子的吗?”
“咋今儿就买了呢?”
朱中人闻言也笑,然后便如此这般的和媳妇说了一通。
朱杨氏一听就明白了,不觉叹道:“这主意真正是好。”
“只可惜咱们钱财有限。不然多买两个这样的宅子改成铺子。只怕这铺子的租金就够咱家过日子的了。而你也不必如此早出晚归,日日辛苦。”
“慢慢来吧,”朱中人道:“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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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学徒的一天(二月初四)
二月初四这天,李满囤一早便坐着潘安拉的牛车带着钱去了县衙。他由朱中人作保,跟两家屋主买下了两处宅子。
宅子到手后李满囤立带着潘安去认门,然后又换了锁,方才回到庄子。
把房契交王氏收好,李满囤又寻了余庄头说了两个宅子的事儿。余庄头耳听老爷又计划开两间铺子,心中喜悦,当即便笑出了声:“呵呵,小人给老爷道喜了。”
“只是这开铺子的人选,还得合计合计。”
对于现李家粮店的掌柜余财多,李满囤极为满意,当下便笑道:“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算他一个就是了。”
余庄头苦笑:“老爷,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二弟,生性木纳,不善言辞,平素给庄子侍弄花草也就罢了,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李满囤一听也是犯了难––他以为余庄头兄弟三人都是一样的能干人呢!
余庄头想了一刻方道:“老爷,你若不嫌弃我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年轻,倒是可以一用。”
“他们先前虽都没做个生意,但这两个铺子都还得改建。”
“改建铺子,得有咱们的人看着。我弟余财多现就在北城,这北城铺子的改建,就让他在一边看着,跑腿就让余德和余福来。”
“这样等北城的新铺子建好了,他两人中就挑能干的看着老铺,我弟带着另一个去新铺,等把新铺的生意做起来了,新铺就交给这一个,我弟再去开南城的铺子。”
李满囤一听,这不就是街面上的掌柜带学徒吗?不过,李满囤也知道,庄仆中木呐的多,机灵的少,现有的人中想挑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人来,几乎没不可能。于是,他只能摇头道:“这事儿,你看着安排吧。”
“只要不误了庄子里的活计,这铺子里的孩子多添几个也使得。”
“孩子们来学徒,虽没有工钱,但吃饭和衣裳,铺子就包了,按人头从铺子生意里扣。”
先庄里的孩子在庄子里就是挖野菜,也一天能得不少钱,李满囤想,若到铺子里做学徒,如果连吃饭都要自己带粮,怕是没人愿意来。
余庄头一听自是愿意,当下便感恩戴德的去了。
余庄头做为家长,在家一直颇有权威,当下便安排了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去店里做学徒。
其实,余庄头恨不能把次子余信也安排过去,但奈何家中不能没人干活,所以,现在只能先优先长子,压着次子了。
潘安也是愿意去铺子做学徒的,但他爹潘小山和余庄头商量后,却不许他去,让他安心给铺子拉车。
潘安不服气,却没有办法,便就有些无精打采,臊眉耷眼。
余庄头又去问了后山的七户人。七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两个半大小子,但愿意送孩子做学徒的,却只有两户,一户姓张,孩子叫张乙,十五岁,一户姓陆,孩子叫陆虎,十八岁。
对于不愿意的人家,余庄头也不强求,心里只说:将来有你们后悔的。
余庄头叫过两个孩子,问了两句话,便就让口齿伶俐的张乙去铺子里做学徒,而木讷的陆虎,则让他先接余福的班,由余禄带着看门——先学见到人如何含笑打招呼!
三个人一人拎一床铺盖和一包换洗衣裳,第二天一早就辞了爹娘,坐上潘安的骡车进了城。
三个人中余德已经成了家,且还有了儿子。现在离家,心中自是不舍。但他知道,他将来若想接他爹的班,这庄中的所有生意都必须精熟,不能在老爷问起时一问三不知。
余福才刚十八岁,还没有成家。现能够进城,自是心中高兴,一路都和潘安说个不停。
张乙则有些紧张,他第一次离家,且还跟余德和余福、潘安都不相熟。现便竖着耳朵,看他三人说话,一句也不敢落。
张乙的爹张老实,是庄仆里最老实的人,结果不想他的次子张乙,打小的性子就极为跳脱,一点也不没有一个庄仆该有的本分。
张老实怕张乙这性子将来招祸,方才舍了张乙出来学规矩。昨晚上,张老实耳提面命让张乙出门后老实听掌柜的话,然后又拿被卖来恐吓他。张老实的婆娘在一边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愣是搞出一副张乙明早就上刑场杀头的阵仗来。
张乙娘今早没嚎,实在是因为昨晚就哭哑了嗓子,今儿出不了声罢了。
张乙经了昨晚,今儿便即特老实––近来他家刚过上好日子,不是过年的月份,一个月都能吃上两次腊肉了,他实在不想赶现在出错被卖掉。
骡车不过坐了两刻钟,铺子就到了。
张乙提着铺盖和包裹,跟着其他人后下车,一点也不敢争先。
余财多瞧了来当学徒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侄子,不用说他是打小就相熟的,下剩的一个,瞧着有些面生,且年纪又最小。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张乙。今年十五。我爹是张老实。”
余财多把人和记忆对上,方点头道:“这铺子后有两间屋。”
“往后你三个一间屋,要相互照顾,相互谦让。”
“现去把东西放下吧。”
跟着余德余福穿过铺子,走进余财多指定的房间。张乙眼见以后住的是砖瓦房,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住,还是极好的。
因是屋外烧炕,也没啥炕头炕稍好供挑拣和谦让,余德把铺盖直接靠里墙房放,余福跟上,张乙便即就得了最靠门的位置。
张乙不大乐意,他在家就睡这个位置,冷不说,只要有人进出,就得他去开关门。
但同住的两人不止比他大,且还有依仗,张乙不敢犯腔。
依旧回到铺子里,余财多接着吩咐:“余德,你一会儿去趟成衣店,给你们仨一人买身铺子伙计的衣裳。”
“余福你跟着潘安去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认个门,然后搁那里收拾收拾。”
“潘安,你一会儿送了余福就回庄子拉柴火。”
“宅子没柴火,可不行。”
“柴火搬好,你就和余福一起来吃午饭。”
等几个人都答应着去了,余财多方和张乙说:“张乙,你把你仨住的房间收拾收拾。”
眼见其他人都有正事,偏叫他收拾屋子,张乙心中委屈,但却不能不做。
余掌柜是余福余德的亲叔,他自是要向着自己的亲侄子。他怨不得余掌柜,便就只能怨他爹狠心––先在家就只看重大哥,偏疼小弟,无视他的存在,现得了机会更是撵了他出门。
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在为亲爹丢出门后,张乙即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也就只能似丧家的小狗一样,抽筋缩骨,夹着尾巴低头照做了。
空旷的屋子,所谓的收拾,就是烧炕和擦灰。烧炕,张乙原是做熟的。故而没一刻,他就烧好了炕。至于擦灰,张乙以前虽然没做过,但现做也没难度。
等余德衣裳买回来的时候,张乙的屋子已收拾好了。余财多瞧张乙干活还算利落,暗地里方才点了头,这孩子手脚还算麻利。
余德买的衣裳是三套深蓝色粗布的罩衣罩褂。他给自己和余福买是按尺寸来,给张乙的,则是大了一号,但扎了腰带,也算能穿。
“这衣裳,”余财多道:“你们看店时都得穿。得让客人知道你们就是店里的伙计。”
“做伙计,只要会说话和算账就行。”
“但要想做掌柜,一个人能够看一间铺子,就还得会写字记账。”
“余德,我知道能写能算。”
“不过,你的字还得多练。”
“再就是张乙,你识字吗?”
“啊?”张乙惊呆了,他从来就没识过字,想都没想过。
余财多瞧见,不觉叹一口气:“那你就要苦了。”
“得打头学。”
张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学认字的一天,当下就跟脑袋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过一样结巴说道:“我,我不怕苦!”
余财多点点头:“你先去做饭。”
“余德,你拿纸,写了一到十这十个字给张乙,让他没事就拿出来瞧瞧。”
“先让他瞧熟这几个字,再说其他。”
“你做完这个,就把桌上上个月的账本核算一下,算出总账来给我瞧。”
眼见余德照着余财多的吩咐在桌前坐下,极熟稔地铺了张纸,拿起毛笔开始写字,张乙禁不住肃然起敬––余德是真有本事,他真的会写字!
蓦然地,张乙忽地想起他爹昨晚的嘱咐:“过去后你要听余掌柜的话,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要少说话、多做事。”
“你只要得了他的好,让他愿意教你一星半点的本事,你就不枉了这辈子。”
我爹,张乙想,他不是不要我,他其实是送我出来学本事的?他,不是向来最看重大哥,最偏疼小弟吗?这样的好事,为啥要给我?
一时间,张乙心乱如麻。
余财多吩咐好余德,转身瞧到张乙,便叫道:“张乙,你去拿米,米在袋子里。”
“按一个人半斤拿,今儿中午,五个人吃饭!”
张乙如梦方醒,当即按照一余柴多的话,量了一升半米。
几乎小跑着去后门淘了米,再回来,张乙便看到余德已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天,还会打算盘!张乙近乎崇拜地看着余德不动如山的脸和五指如飞地上下拨弄木珠,心说余德也没比我大哥大几岁啊,咋就有这份本事呢?他这本事都是跟谁学的?余掌柜、还是余庄头?
难怪他爹张老实在余庄头跟前一声都不吭呢?张乙想,先他只恨他爹无用,不知道跟庄头争磨坊旁边的地,现终于知道,不是他爹不想争,而是根本争不过啊––他们分在后山的七户人,没一人识字,更别提打算盘写账本了。
人没本事,若再还没自知之明,张乙一瞬间恍然明白他爹往常看他时眼神里的无奈。
锅就在桌后。为免影响余德算账,张乙不自觉的放轻了自己动作。
倒米下锅、加水、打火,张乙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余财多前店卖菜,偶尔回头瞥见张乙的动作,心里点头:这孩子也算谨慎,花些时间教导,也还罢了。
煮上了饭,余财多又拿了一小块腊肉、三扎荠菜和两块豆腐的菜,让张乙做。
张乙学他娘的样子,把腊肉切成片,放到饭锅里蒸,然后又将荠菜洗净切碎。
张乙做为男孩子,在家从未干过这样的活计。但为了能在铺子里留下来,张乙别说做饭了,现就是让他给余财多倒洗脚水,他都干。
午饭是糙米饭,管够,菜,则是一盘蒸腊肉和荠菜烩豆腐。
出于对余掌柜和余德的尊敬,张乙一改往日吃饭抢菜的恶习,只扒自己碗里的饭。反倒是余财多瞧他不敢夹菜的样子可怜,拿大木勺连汤带水舀了满满三勺荠菜豆腐搁他饭碗里,然后又夹了三筷子腊肉给他,跟他说:“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饭后,张乙主动洗了碗,然后又烧了开水,给余掌柜的茶碗倒了开水。
余掌柜喝了茶,方道:“余德,你把一到十给张乙讲讲。”
余掌柜看着余德拿纸过来,并不移动,余德便知道他叔要考究他的学问,当下极认真道:“这十个字,自左向右,依次便是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了。”
张乙瞧纸上果是从左到右有十列,但每行却有两个字,上面的字,非常复杂,看得人眼晕,下面的字,却是简单。第一个字就是一条横扁担,第二个两条,第三个三条。
“这十个字,有两种写法。”
“先说下面一种,就是平常的写法。”
“比如这一就是一道横,二就是两道横,就是三道横。”
“……”
“但记账时,若也如此写。那么,如果被人在一上随手添一笔,就成二了,这账和钱就对不上了。”
“所以,记账和合约都是用上面的写法,以免被人篡改了去。”
“……”
张乙全神贯注地听着余德教导他的,而此前从没人教导过他的知识。
十个字说完,看余掌柜点了头,余德便知自己过了关,他把字纸给了张乙,笑道:“这纸给你收着,没事瞧瞧,看熟了,就认识了!”
张乙珍惜的将字纸叠好,塞进怀里。他会好好学,然后做一个似余掌柜一样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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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被偷的枸杞树(二月初五)
二月初四,张乙做学徒的第一天,也是陆虎走出家门,去前庄看门的日子。
目送张乙坐着骡车走远,陆虎心中庆幸自己能留在庄子里。
“咱们进去,”余禄说道:“把门关上!”
和余禄一左一右合力关上大门后,陆虎看余禄自角落里搬出一个沙盘,开始拨弄。
陆虎张望一刻,见余禄头也不抬,便在余禄对面蹲下。
余禄光线被挡,方抬头问道:“啥事?”
陆虎犹豫道:“我干点啥?”
余禄闻言笑道:“听门啊!”
“等有人来了,就开门。”
“就这样干听着?”
“那倒不必。”余禄低下头重新开始练字:“只要待在这门堂里,干啥都行!”
陆虎想不出他能干啥,便就蹲着没动。
余禄写了好一刻,结果抬头看到陆虎竟还蹲着没动,不觉讶异:“你认识字儿?”
“字儿?”陆虎也惊了:“你说你刚划的是字儿?”
“嗯!”余禄失了兴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陆虎听说是字,愈加不肯走了,便一直蹲到有人敲门。
听到门响,余禄立收了沙盘,对着门缝往外喊到:“请问,是哪位?”
“俺们是采石场的,你们庄订的石头到了!”
听说石头到了,陆虎立就想开门,但被余禄拦下。余禄道:“你快去告诉我大伯,就说石头到了!”
于是陆虎一溜烟地跑去找人去了。
看着陆虎的背影,余禄心说:这陆虎跑得倒是挺快。
和门外喊了稍等后,余禄便立到走车马的侧门口,等一会儿他大伯到了,方才给开门。
石头一到,磨坊很快就垒出了雏形,而庄仆家的地基也都挖好了。
为了省材料,庄仆的住宅并不似庄子的主院和客堂一样,地基垒得有三四尺高。他们的地基都只有半尺,但就这半尺,已足以使他们远离雨雪倒灌进屋的烦恼。
李满囤帮着建的李满园家的地基则是垒足了三尺。李满园艳羡老北庄的房屋,以为那就是富贵人家的气派,所以他这宅子不止地基打得高,就是五间主屋连带东西两侧各三间的厢房,整十一间屋,都是前廊后廊,一应俱全。故而,李满园这宅地的地基在围墙打好后都没有挖完。
虽然兜里并无多少余钱,但李满园以为自己已算是个城里人了,他现盖房,就得按照城里的派头来。
今年二月二十就是清明。一般清明的前后半个月都是种树的好时节。
故而二月初五,春分一早,李满囤便让余庄头帮忙选了十六棵十年生能开花的桂花树,然后又安排人帮忙挖。
十年的桂花树,每一棵都高过两米,粗过四寸,枝繁叶茂,青翠欲滴。
俗话说“树大根深”,这桂花树的根差不多和树冠一样大––只挖一棵树,便就要两个人挖个大半天。
幸而庄子里人够多,方才半天挖完。
因今日潘安忙着给三十三家巷的宅子拉建厢房的石头,故午饭后,李满囤便使潘平赶牛车替他送树。树大,一辆牛车只能放下一棵树。
第一棵树,自然是送到老宅。
牛车进了宅子,李满囤自是先进堂屋跟他爹李高地打招呼。
结果进了堂屋,李满囤发现屋里只有他继母于氏,他爹李高地竟然不在。
“娘,”李满囤只得问于氏:“您知道爹去哪儿了吗?”
“我把桂花树给拉过了,想问他给种哪儿?”
于氏虽然不待见李满囤,但桂花树的事却是知道的,而且李高地和李满仓父子对此事非常上心––前两日,两人就将堂屋前栽树的坑给挖好了。
于是于氏道:“满囤,这树就放院子里的树坑旁边吧!”
“你爹和你两个兄弟,还有族长、你二伯家伯侄兄弟,现都去山头看枸杞了。”
“咱村口好几户人家山头的枸杞树昨夜被人给偷了。”
“啥?”李满囤愣怔住了:“有人偷枸杞树?”
“可不是吗!”于氏也是气愤––这可都是摇钱树啊!
李满囤不放心自己的山头,当即道:“我过去瞧瞧!”
丢下于氏,李满囤便出了堂屋,院里见到潘平也只是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潘平不知就里,正茫然呢,于氏出房端了碗水给潘平,极和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是第一次来吧?”
那日庄里暖房潘平远远见过于氏,知道是老太太,当下极恭敬道:“多谢老太太。”
“小人潘平,是第一次来。”
“潘平?”于氏笑道:“听着似和潘安是兄弟。”
“是,潘安是小人的弟弟!”
“我说呢,你瞧着面善。”
“今儿你弟咋不来啊?”
“小人的弟弟在城里给老爷建房呢,走不开。”
“建房?”于氏眉眼一动,试探问道:“你们老爷现建啥房啊?”
先前不是说在庄子里建磨坊和牲口房的吗?咋又跑城里建房了?
“老爷刚买了两处宅子,想改建成铺子,所以叫了我兄弟去拉石头。”
继子又买房子?于时心底刚开始泛酸呢,便就为潘平的一句“宅子改铺子”立翻了个儿:城里一样的房屋,铺子和宅子的价钱,少说也差两三倍。
她这便宜儿子可真是敢想啊!
“你们老爷,”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于氏强笑道:“你们老爷可真会剩钱啊!”
“可不是,”潘平笑得一脸憨厚:“托老爷的福,连带小人们的日子都跟着好过了。”
今春潘平家准备沿宅地后沿建了五间瓦房。现五间房的地基已经挖好,石头昨儿也已经到了。最多再等一个月,他家就有自己的砖瓦房了。
李满囤刚出门没走多远,便见他爹李高地、他二伯李春山同族长李丰收领着他的兄弟子侄们走过来了。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迎上去问:“山头咋样了?”
“没事!”李高地挥手道:“咱们几家的山头都在村子中间。三边都没路,唯一的路也是往村子中间的去的。外面的车进不来,所以都好得很。”
“你那块地,我也替你瞧过了。”
“没事!”
李满囤听了这话,方才放心。
李丰收走到家门口道:“先散了吧。一会儿我再去里正家打听打听。”
走进院子,李高地瞧到骡车上桂花树立住了脚步,转头道:“满囤,这桂花树送来了?”
“嗳,”李满囤答应道:“这树我都挖好了,但一车只能拉一棵,先把这棵卸了,再让潘平回去拉。”
潘平听了这话,赶紧放下碗,走过来帮助卸车。
人多力量大,一会儿树卸下,李满囤父子四人给树培土,潘平则折回庄子拉树。
父子四人正挖着土呢,郭氏家来了。于氏一见,立问道:“郭家的,你娘家咋说?”
郭氏气愤道:“天杀的贼,竟然将近路的枸杞都挖走了。”
“只我娘家一家就挖走了三十多棵!”
“这么多!”于氏倒吸一口凉气,关心问道:“这枸杞都是刺,就是用车拉,也拉不了这么多啊!”
“是船,”郭氏恨道:“村口码头上现掉得全是泥。”
如果是车,那还有可能查,但现在是船,则是无从查起,甚至是外县来的,都有可能。
“那往后怎么办?”于氏问道:“这贼不会再来吧?”
“来也不怕!”郭氏告诉于氏道:“我族里商量了,今儿起就排人守夜。”
“然后族里凑钱,给打个围墙。”
“里正也说了,村里的更夫多加一个。打更的时候,要将村里里外都给转到。”
老宅出来,李满囤专门绕路到村西,看了自己的山头,确认一棵不少,方才回了家。
晚饭时,李满囤说起村里有人被偷了枸杞树的事,王氏不过问了一声,确认自己的山头没事,也就罢了。只红枣奇怪问道:“咱村里丢了这许多树,不报官吗?”
“报官?”李满囤摇头:“丢树又不是丢牛,哪能随便报官?”
“不然,官差们来了,别的不说,只招待饭就能招待穷了。”
“咱们庄户人,从来都是‘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做了里甲,然后又读了几个月的《大诰》,红枣以为她爹的法律意识长进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事还是先前思路。
不过这世的官衙也没啥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红枣想:她爹不信任官差也是情有可原。横竖这次她家也没啥损失,犯不着为此争辨。
晚饭后,于氏看郭氏收拾走碗筷,方悄悄地告诉李满仓:“满仓,我今儿听说了件事。你打听打听。”
“听说,你大哥满囤又买了两个宅子。”
“准备改建成铺子。”
李满仓一听这话当即就凝了神。
卖了几天的野菜,李满仓也长了不少见识。起码,他现在知道了这做买卖,不定非得要有过了码头的货物或者几十石粮食才能做,只要东西好,这城里有人需要,就能换钱,就是买卖。
李满仓觉得等他家菜园子出了菜,他也拉些去城里卖,如卖得出去,他家今后吃不完的菜就拉进城去卖了。
先前家里这多出来的菜都是喂猪,现在家里不养猪了,白丢也是可惜,这能卖进城给人吃,不止不浪费,还能得些钱,补贴家用。
所以,如果可以,李满仓也想有个铺子。即便他卖菜用不上,也可以先出租,留给儿子们用。
二月初六一早,李满仓送好孩子后,并未立刻去南城卖菜,顺带接李满园,他只在被城门口等着。
果然,没等一刻,李满仓便见到潘安拉了一牛车石头进了城。
李满仓赶牛车远远地跟着,看潘安的牛车在李家粮店门口停下,搬下十蒌子野菜,然后前行不过几十丈,便拐进了小巷。
李满仓赶紧跟上去,正瞧到潘安赶车进宅。
李满仓瞧那宅子离北大街只一户人家,且又有三间门堂,当即恍然大悟––这宅子虽不在北大街上,但却能借到北大街的人流。
他现知道买什么样的宅子能改铺子了!
合计着家里的钱,李满囤方去南城卖菜,然后接了李满园家去。
到家后,李满仓借口搁牛车,让李满园先去宅地,他则进门和于氏说了李满囤新宅子的事儿。
于氏听完后点头道:“这就是了。”
“买巷口的宅子,就能改成铺子。”
“娘,”李满仓道:“我也想买个这样的小宅子。”
于氏点头道:“你先进城打听着,有了消息,再和你爹说。”
潘平的树昨儿没送完,今儿接着送。李满园今儿得了树,也赶着在自家还没打地基的堂屋两侧把树给种了。
种好了树,李满园怎么瞧怎么喜欢,便跟来帮忙的李满囤说:“哥,这桂花树能多送我两棵吗?我想城里宅子也种两棵。”
李满囤好人做到底,又让潘平给了李满仓和李满园城里的宅子各拉了两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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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清明忙种树(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一早,李满仓送孩子进城买完菜后就在自己宅子里等树。等树到后他和李满园一起种上,然后又帮李满园也种了树。
如此,就到了中午。在李满园家吃过小寡妇郑氏烧的午饭,李满仓便去北城寻了朱中人,打听三十两以下的小宅子。
李满仓留了心,没有明确宅子的位置,故足看了五处宅子,方才在南城寻到一处近南大街的巷口宅子。
李满仓见这处宅子有三进:第一进就是三间的门堂,第二进是三间的向阳屋,第三进又是三间的向阳屋。九间房屋中后两进的六间屋是七架梁大屋,进门三间是五架梁小屋。
宅子的格局还算工整,缺点就是每进房屋之间的天井狭仄,前后距离不过九尺,人立在院子里真的是跟井里无差了。
这处宅子现借给了人家,里面还住着人。屋主卖房的原因,是因为北城一样房屋的租金比南城足高了五成,故屋主准备加点钱置换一套北城近码头的房屋。
因这所宅子临街,且对面就是着井台,故屋主开价二十四吊钱。
李满仓也知道北城的房屋贵,租金高,但奈何能力有限,便和就朱中人说定了明早来给消息,就回了家。
潘平送好了树,来见李满囤。
“老爷,”潘平道:“四棵桂花树小人已经给二老爷和三老爷送去了。”
“不过,小人有件事要告诉老爷。在小人赶车拉树进城的时候,有不少路人来问小人的桂花树是哪里有卖?多少钱?”
“老爷,您说这桂花树咱们庄子是不是也能卖?”
李满囤一想对啊,城里念人多,稀罕桂花树是一定的,而桂花树,得种五六年才开花。至于想要树型好的成树,就要十年往上了。
李满囤点头:“这桂花树估计能卖。但这价钱,你去和余庄头商量,然后拟个章程出来,看看咱们这庄子的桂花树定个什么价钱合适?”
晚饭时分,李高地听李满仓说要买个能改铺子的宅子,也是颇为赞成。满仓家有三个孙子呢,将来孙子们大了,也是要分家。现儿子有远见,知道为孙子们早打算,置宅地,他心甚慰。
“满仓,”李高地问:“你的钱都买了宅子,还够改建吗?”
李高地知道李满仓的家底,统共也就四十来吊钱。正月里买砖瓦,花了有五吊,二月头,大孙子贵雨订婚,花了有十吊,现买个二十五吊的宅子,下剩就不到五吊了。而且现今家里还有两个念的孙子,每个月,要给私塾送一吊钱的学费不算,还要费。
李高地笑道:“爹,我想着先不忙着改建。”
“真买了这宅子,这宅子还是似现今这样继续租着。”
“这宅子租金虽然不高,一个月只两百钱,但一年下来,也有两吊四串钱。”
“现我卖野菜,只谷梁巷的宅子就够用了。”
“这宅子就继续租着,收租钱。”
“如此,过个几年,怕是连全部翻新的钱都有了。”
李高地一算账,可不是吗!这买房出租虽说收益赶不上种地,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人不辛苦。他家现人手也不及先前,若真有这么个稳固的来钱路数,也是极省心的。
隔天一早,余庄头便同了潘平一起来见李满囤然后说道:“老爷,这桂花树随年限不同而价格不同。”
“所以,我和潘平按年限大小拟了个价。”
“1年苗,20文一棵。
“5年开花苗,120文一棵。”
“两寸树,180文。”
“三寸树,500钱。”
“四寸树,1吊。”
“五寸树,2吊。”
“六寸树,4吊。”
李满囤闻言一惊:“这树差一寸差这许多钱?”
余庄头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树越大,根就越多,越难挖。”
“且树挖出来后,还要运进城去,这都要有人跟着照应。”
李满囤听了觉得有道理,然后就非常后悔——一句话就白送了几十吊钱,城里整一座宅子出去!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送出去的桂花树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李满囤越想越心疼,心说:往后可不能再随便给人东西,给人东西也一定要先打听清楚了价钱。
总之,似暖房那天脑袋一热就胡乱答应别人的事儿可不能再干!
李满囤心中郁闷,脸上却不肯带出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道:“先就这么卖吧。”
想想又道:“我在城里的宅子,百岁巷和柳叶巷那边也都各移两棵,嗯,五年开花苗大小的桂花树过去吧。”
“那两处院子空着,啥也不种,也是可惜。”
宅子没人住,就不能种菜,但长些果树却是无碍。李满囤想到就做,除了桂花树外,又让余庄头去林地移了枇杷、苹果、桔子、桃树和枣树等果树苗栽到几个宅子里。
横竖他有三个铺子,李满囤想:等果子结出来了,就搁铺子里卖。多少能换些钱使。
于是,二月初八一早,李满仓便在送了孩子后找朱中人买了宅子。
买好宅子后,又接收宅子,所以等事情全部办好,已经过了午饭。
话说李满园一早在家等不到李满仓,只能自己走来了高庄村。进了村,李满园先去老宅瞧瞧他哥今儿遇到了啥事竟然没来载他,然后便听他爹讲了李满仓进城买宅子改铺子的事儿。
李满园也想买个宅子然后改铺子,但奈何手里使得只剩了二十吊钱,且还要找短工建房使用,故而当下只能跺脚叹息,自去宅地挖地基罢了。
城里的宅子都栽了果树,现住的庄子主院也不能空着。李满囤一样的都给移了桂花树和苹果、桔子、枇杷、红枣这类寓意吉祥的果树。
连日来,潘平给李满囤的宅子拉桂花树和果树,现路遇人问价,潘安就照事先拟好的价钱说。不想,还真就成就了不少生意,卖出去了桂花树一年苗三十二棵、五年苗十颗、两寸树十棵、三寸树两棵,得钱4吊6串还多。此外,除了桂花树,还卖出去大小二十四棵枣树和三十棵桔子树,又得钱五吊4串,如此,李满囤共得钱六吊,挖运贩卖花苗的潘平兄弟和种花的余庄头弟弟余有钱,则各得了两吊钱了。
庄子里挖了这许多的桂花树和果树,自然要补种。
李满囤偶然见到余有钱所谓的补种桂花树,就是拿其他桂花树修剪下来的枝条搁河岸边的黑泥里随便扦插,也是服气––果然是老话说的行行出状元,余有钱有这么手艺,不会做生意,也没啥可惜。
其实,李满囤想,卖果树不止不用人打理,还不用上税,比种粮合算多了。
见多了余有钱的扦插,李满囤忽然福至心灵,便问余庄头:“你说这枸杞,能不能也似桂花树一样扦插?”
余庄头闻言也是一喜:“这倒是可以试试!”
“如果能扦插,”李满囤说:“咱庄子就也能种枸杞了!”
得了李满囤的允许,余庄头便即领着他弟余财多去李满囤的山头挖了五棵枸杞树,然后又剪了些枸杞枝条回庄子栽了起来。
看着庄子里成片的新插好的枝条,李满囤觉得这树苗生意不错,就让潘平去东街寻了那代写信的秀才拿大红纸给写了两张“本店出售花木苗”和“本店出售果树苗”的价目,张贴到李家粮店的后墙上。至此,李家粮店在野菜生意之后又添了树苗生意。
常来店里买菜的街坊,瞧到店铺竟又添了树苗,不觉纷纷打趣问道:“余掌柜,你这粮店卖野菜也就罢了,怎么还卖上树苗了?”
余财多闻言也是笑:“这不春天嘛,我们老爷往自家宅子里拉树苗种树,总被人拦着问树苗卖不卖。”
“故此我们老爷就干脆把庄子里的花树、果树苗搁店里卖了,以方便街坊邻居。”
“葡萄,嗳,余掌柜,你这铺子有葡萄苗卖啊?”
“你这葡萄苗结出来的葡萄甜吗?”
“甜,不过,我们铺子的葡萄现都是一年苗,现在买回去种,要明年才能挂果。”
“那什么树,今年能结果子?”
“四年的桃树、五年的桔子树分别只要100文钱和120文钱。”
“树在哪儿呢?”
“还在地里,只要交了定金,后儿一早就能有。”
……
幸而,现今的李家粮店人手够多,有一个掌柜和三个学徒,不然,只余财多一人还应付不了这许多人。
观望过后,好多人就掏几十文钱买一棵或两棵一年生的枣子树或者桔子树苗提回家随便地栽在堂前屋后。
对于所有人都买枣子树,桔子树而不买桃树,余财多颇为奇怪。于是他就跟日常来买米的朱中人请教。
朱中人闻言笑道:“这是城隍庙的老道士的话。”
“老道士说了,桃树的花、枝条和果子都是血红色的,妖魔鬼怪都愿意在桃树上住,所以不能种在院里。”
“啥?”余财多惊呆了:“还有这个说法?”
“对,”朱中人点头:“桃树有法力,所以桃木才能用来避邪。老道士说了谁家种桃树,主邪灾多,家主就要逃荒讨饭。”
“你看,今儿来和你买树的,都是砍了家里桃树的。”
“不瞒你说,我家的两棵桃树去年也砍了。你这里的枣子树,桔子树,一样给我来一棵。”
“对了,老道士还说了梨树、杏树也都不能种。”
得了这些话,余财多当场就拿墨把桃、梨、杏树苗的价钱给抹了。
次日潘安来时,余财多就把城里宅子不种桃、梨、杏的风俗告诉了潘安。潘安一听就急了,老爷院子里都刚种了桃树,还是他哥给种的呢!
急急忙忙赶回庄,潘安把事情告诉了余庄头。余庄头闻言立领了潘安来找李满囤。
李满囤正在侧院里拿钉耙耙地,准备种菜。听说后,也是将信将疑。
“不能吧,”李满囤道:“我爹家鸡窝里的桃树都长十来年了,家里人不都还是好好的?”
不过,在看到店铺拿回来的供货树苗后,李满囤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让余庄头找人把主院里的桃树移种到山地去。
红枣立在一边瞧着,心里只觉得好笑。她前世《诗经》里都说了“桃之夭夭,宜室宜家”,可见这桃树极适合栽在家里,偏这城里的道士装神弄鬼,说桃树不能种。
这道士,红枣深刻怀疑,不让人种桃树,其实是想自己垄断桃木辟邪生意吧!
但她爹李满囤这样迷信可不行,不然,赚再多钱,也不够填补迷信这个无底洞的。
所以,她爹李满囤还是得读点,长长脑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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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爹望子成龙(二月二十)
在老北庄的主院里挖掉一棵桃树,补种一棵桔子树后,余庄头问李满囤:“老爷,您村里宅子的桃树是不是也要移掉?”
李满囤得到提醒,立道:“这个我自己去移,我爹那里,我也得去说一声。”
“城里的宅子,就你安排人移吧!”
“是!”余庄头答得干脆,对于把刚劳师动众种上的树,再劳师动众地拔掉,一点怨言也没有。
红枣闻言,无语望天。红枣心说村里的鸡真是躺着也中枪––桃子树生黄绿毛虫,桔子树生灰白壳虫,现突然挖桃树改种桔子树,于鸡而言,日常食谱无异于从麻辣的川菜改换成清淡的江浙菜,估计还得适应一下。
桔子树和桃树一样爱生虫,适合鸡窝前栽种,但桃树苗三年就能结果,桔子树却要五年,且桃花花大色艳,比桔子花那不起眼的小白花更适合装点庭院,所以,在高庄村几乎家家鸡窝前都栽种着桃树。
果不其然,李高地听了李满囤的话后立就决定移树。只他家那棵桃树太大,且又有了年岁,李高地便决定干脆砍了算了。
“乘这树还没蛀,”李高地道:“满仓,你把它给砍了。”
“这树干,你拿去找木匠做几幅桃符,咱家几处宅子的前后门都安上,辟邪!”
“这枝条,别丢。可以扎扫把掸尘。”
“树根挖出来,晒晒,当柴烧。”
族长和李春山在家听到李满仓砍树的动静,也上门来问,待听说详细后也都回家砍树。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李氏一族就都知道了,然后便是全村,最后更是扩展到周围村庄……
虽然桔子树谁家都有,但不是每一家都有大小合适的树,比如那树龄十年往上的老树,树大根深––有那从山头挖树再运回家的气力,远不如打两天短工,然后拿工钱一百二十文买棵当年就能挂果的五年树苗栽了合算。
所以,李家粮店近来的树苗生意红火得很,每天都能卖一两吊钱––潘安潘平两兄弟每天早晚都得各拉两趟牛车的大小树苗进城才能赶上供货。
桔子树虽说不能扦插,但能压条繁殖,所以,只要庄子里有老树做桩,有地方能移栽,就不用愁货源––这在李满囤看来也是个无本生意。
其实,李满囤想,也不只枸杞来钱。枸杞来钱是快,但却有季节,一年也只六七□□十这五个月才有。而一年有十二个月,其他七个月也不空着,也有来钱路数才是正道。
李满仓、刘好能跟风卖野菜,却无法卖树苗,他们都没有扦插和压条花果树木的这门手艺,便就只能干看着李家粮店这波赚钱了。
清明,族里照例有祭祀。这次李满囤依旧捐了一头羊。
经过一个冬天,老北庄的羊群多了六十一只羊羔,所以,现今羊群的数目已经过百。故李满囤觉得今年除了祭祀和家吃外依旧不卖羊,成年母羊全部留着做种,生小羊。这样等到了明冬,他就能有个两百头羊的大羊群了。到时,他再慢慢卖成羊。
二月二十,早起李满囤去祠堂,瞧见李贵雨、李贵祥以及李贵富身边围了一群族人,便也走了过去。
人群中,今儿不上学的李贵雨正在回答族人们的好奇:“城里私塾老师讲《四》。”
“我进学晚,才在学《大学》。”
“城里的孩子,八岁就读《大学》。似我这么大的,基本《四》都念完了,现都开笔学做文章了。”
先前,李贵雨在村里学堂认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学得还不错,不拘是《千字文》,还是《百家姓》他都是一学就会,就连近四千字的《增广贤文》,他都背得滚瓜烂熟,被老师赞为“神童”。
但自正月十八进了私塾后,李贵雨方知道城里同龄的孩子已将五万四千字的《四》都背完了––他先前引以为傲的《增广贤文》,字数只是个人家背诵的一个零头不说,且还不是举业的主课。
此外,这些孩子还学了好几年的《五经》,其中成绩突出的,甚至已经确定了将来主修的经义。
李贵雨不知道四年后,他十六岁时,能否把《四》背全?能否有资格开笔试做文章?
不管怎样,李贵雨想,这几年他都要好好学。子都说了“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他才十二岁,比子读还早三年呢!
隔着人,李满囤看着半月未见的侄子李贵雨,只见他眉间褪去了订婚时的青涩,平添一份沉稳。
这城里学堂,李满囤想:确实会教导人。
极自然的,李满囤想起自己少年时作的科举梦,不觉惋惜:他现倒是有钱念了,但年纪也大了。他科举的理想,便就只能靠他的儿子来实现了。
李贵林的儿子李兴和今年刚六岁,其时也在旁边,听了李贵雨的话不服辩道:“贵雨叔,《大学》我也会背的!”
“你也会?”李贵雨不大相信,毕竟李兴和今年才刚进村里学堂认字。
“真的,我爹教我背的。我还会背《论语》呢。”
“不过《论语》,我才会背一半。”
“不信,我背给你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作为李氏氏族的族长继承人,李贵林早年也在城里私塾读过八年。
李贵林比李贵雨在城里私塾待得时间长,也更了解城村孩子们学业间的差距。
先前李贵林苦读八年没能考上童生,心中也是遗憾。故他自儿子李兴和一岁学说话始便就将《龙文鞭影》、《幼学琼林》之类城里孩子入学才念的启蒙似红枣前世的复读机一样一句句反复念背给孩子听。如此几年下来,李兴和还没开蒙学认字呢,便就能背下蒙学的。
蒙学背好李贵林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教孩子背《四》。
以李兴和的年岁今春原也可进城读,但因城里最有名的两个私塾都要考查入学孩子的背默功夫,故李贵林便决意将儿子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写字基本功和《四》背默,以备两年后的考试。
他可不似李满仓于科举两眼一抹黑,然后在北城随便寻个城门口的私塾,把孩子送去,就算完成任务。
不过,李贵林也知道似贵雨这么大的年岁还没一点举业基础的孩子,一般讲究的塾师也不会收。
横竖,李贵林想:城里的私塾确实比村里的学堂强,而且贵雨多读些也是只有好处。故此他也就没泼李满仓和李贵雨凉水。
李贵林相信再过个几年,等贵雨再大一点,他自会明白科举的艰难以及自己考取的无望––就和当年的他一样,虽觉遗憾,但也无悔!
李贵雨听李兴和果能背《大学》,心情复杂––他家家境差族长家太多,连带的于孩子培养上的投入也不同。
一本《大学》要一吊钱,一本《论语》要四吊钱,而买齐一套《四集注》则要十三吊钱。
现他爹听老师说念《大学》,便就只给他买了一本《大学》,加上现今家里又买了房,他想读《论语》还得等到今年的枸杞挣钱后。
李满仓看着李兴和背,心中艳羡––李贵林虽年岁较他小,但因就读过私塾,就比他更会教孩子。
李满仓和李贵林相熟,当即便拍着他的肩膀问道:“贵林,你家常都是怎么教兴和的?”
“教这么好!”
李贵林矜持笑道:“其实也没啥。我就是打他会说话的时候,就每天念给他听。”
“他听多了,熟了,便也就会背了。”
族人一听都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熟能生巧吗?俗话都说“木头挂城门口三年都会说话”。这孩子怎么着都比木头聪明啊,这听人念几年,可不就会了吗?
这个容易!
听人说容易,李贵林也不申辩。李满仓看过李贵雨的《大学》,便知道这些人想当然了––呵呵,没有老师教,只凭自己读,知道怎么断句吗?
不过,李满仓啥都没说。世人都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等他们真试过了,就知道其中厉害了。
李满园因住在城里,来得晚些,故现在才到。
李满园领着李贵富一进门就见听族人夸赞李兴和会背《四》,心中并不服气––他儿子李贵富现在读的私塾,里面的先生可是秀才公。李兴和的爹李贵林算啥?他连童生都不是!
李满园有心夸耀自家的儿子,便走过去笑道:“贵林,你念过,给我说说《龙文鞭影》是啥?”
“这些天我忙着修房,只知道给贵富买了这本,也不知道里面写的啥?”
《龙文鞭影》带龙字,李满园心说:族人一听就知道他儿子念的不一般!
李贵富就跟在李满园身后,闻言扯他爹的袖子低声道:“爹,你想知道《龙文鞭影》讲啥问我就好了。”
“你才念几天,能懂啥?”李满园不以为意道:“咱族里就数贵林的学问好,他说的话我信!”
李贵林闻言不疑有他,当即道:“《龙文鞭影》和我们村学堂念的《增广贤文》相类似,也是孩子的蒙学。”
“不过《增广贤文》里面主要是劝人向善的俗语。”
“这《龙文鞭影》则是简化了二十四史的人物典故,然后又加了神话、小说和笔记里的记载,是孩子们进一步读《四》《五经》,还有开笔写文的基础。”
“先贵富兄弟在咱们村里念了《千字文》,现念这本《龙文鞭影》确是正好。”
“等这本读完,然后再念了《幼学琼林》,贵富就也能读《大学》了。”
这《龙文鞭影》较《四》还差了两级?本想豁胖的李满园豪无预兆的被李贵林反豁了一脸,当即觉得有些心塞。
因为这心塞,李满园竟忘了显摆他儿子会官话这件事,事后想起,也是后悔不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只说眼下。眼下李满囤立在人后,把《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大学》、《论语》、《四》几本的名字默默地记在心里。他准备今儿午饭后就搭潘安兄弟进城送树的牛车去把买回来。
他先瞧瞧,这些都写了些啥!
李春山、李高地和李丰收三人聚在一处,笑眯眯地瞅着后辈们谈论本,心里充满欣慰––可见的,李氏一族就要出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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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村口偶遇
清明的午饭依旧在老宅,红枣和王氏在临近晌午的时候也一起来了。
农谚说“小麦清明拔三节”,现地里的冬小麦已长得比红枣腿还高,而点缀其间的零星油菜田地里的黄色花枝则更是窜得比王氏还高。
自有了身子后,王氏就没下过地,且自二月初二来老宅吃李贵雨定亲的安心饭回去后,王氏日常便只在正院和侧院活动。
眼下突然看到这新鲜的春景,王氏不觉有些飘忽:现今的日子咋过得这么快?感觉才刚过完年呢,这油菜竟都已开花了!
红枣瞧到油菜花,也忆起前世自己在旅游景点看到的宽阔到天边去的油菜花海。
比起前世,这高庄村,红枣叹息:还是穷啊!大部分人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吃不上菜籽油!
等哪天,这高庄村的地都种上油菜芝麻花生葵花籽这类经济作物,这才说明高庄村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爷爷,奶奶!”红枣跟着王氏爹娘进了堂屋后,极规矩的给上座的李高地和于氏问好。
“红枣,你过来!”
破天荒地于氏竟然招手叫她。红枣不知啥事,瞧瞧她娘王氏,眼见王氏点头,方走近了过去。
“红枣,”于氏极和蔼的把一块打了孔的圆形桃木片拿红线穿了,挂到红枣脖子上,笑道:“这个桃木片,是家里的老桃木做的。你戴身上,辟邪!”
红枣瞧这片有她巴掌大的桃木色泽暗红,气味芬芳,入手极为细滑,然后又瞧到李玉凤的胸口也挂着一块类似的木片,便即笑道:“谢谢奶奶!”
一片木头罢了,想她红枣,前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生来就信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还在念高中时就入了组织,唯物主义深入骨髓。如真有那牛鬼蛇神敢来跟她弄鬼,她就高举科学大旗,横扫一切,让他们“走进科学”。
午饭时候,李满园为了找回先前的面子,故而问李贵雨:“贵雨啊,你念的私塾,先生教官话吗?”
不想李贵雨回道:“师傅说官话只有殿试才能用上。”
“故让我们先背。等我们把都背实了,然后过了童生试、得了秀才功名后再学官话都来得及。”
“从秀才到举人起码得十年。而举人老爷做官,也都是本地和邻县,都用不上官话。”
先李贵雨知道自己念的私塾不教官话,还为此沮丧过一阵––他觉得自己念的私塾不够好,会被堂弟李贵富超越功课。
直等到半月前,李贵雨听到今年下场县试的同窗回来讲述了考试内容,方才知道殿试前科举所有的考试都只有笔试后,方才放了心。然后,李贵雨便就觉得李贵富念得私塾师傅不踏实,有些好大喜功––他自己都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挣上呢,就学殿试才用的官话。没准,就是这种不踏实,才导致他至今没能中举。
对于他自己的师傅至今也还只是个秀才,李贵雨则选择性忽视。
故,今儿李贵雨听他小叔又拿官话说事,不觉就耿直了一回。李贵雨真心不喜欢他叔问他时那种炫耀的语气。
又想吹嘘他儿子李贵富会说官话的李满园……
李高地一旁听到,也点头附和道:“满园啊,这贵富念,还是要以背为重。”
“我问过贵林了,不管我们的土话还是官话,这话落到纸上都是一样的。”
“贵林还不比你有见识?”
“可你看,他家兴和背,就是用的我们的话。”
“大家都听得懂,多好!”
“不然,贵富背背错了,也没人知道!”
李高地都开了口,李满园还能再说啥,只能闷闷地吃饭。
偏今儿午饭的菜色也是普通,只有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鱼、一碗鸡、一碗芦蒿炒肉丝、一盘蒸腊肉、一碗韭菜抄鸡蛋以及一盆荠菜豆腐汤––其中并没有刚族里分给的羊肉。想见得是叫他二嫂郭氏给收了起来。
几样菜色中,最好的就是那碗鸡。李满园最爱吃鸡腿,原先家里的鸡腿,都是他和他爹一人一个。
李满园没想现在的老宅,厨房已是郭氏的天下。
今天,郭氏把鸡煮好,捞起来后并没有似往年那样整只上桌,然后再请婆婆于氏分配——郭氏自作主张地拿刀将鸡一劈两半,然后再各自分切成块后装到碗里,准备一桌摆一碗。
菜也是郭氏摆的。故意地,郭氏把那碗鸡摆在李高地和她男人李满仓之间。这样,坐斜对面的李满园只要伸手挟鸡,就越不过李高地的视线。
郭氏的这点小心思,逃不过于氏的眼睛,但她现在啥也不能说––大房人都在呢,她可不想让他们看笑话。
故这顿饭,李满园吃得极其不爽。他最爱的鸡腿,被切成五块后,堆在碗的最上层。
李满园在他爹李高地挟了第一筷子后,赶紧地跟着挟了一块,结果才刚把肉送到嘴里,还未及嚼呢,下剩的三块就被他哥李满囤、李满仓以及他侄李贵雨一人一块给分吃了。而他的儿子李贵富,其间只挟到了一块鸡翅。
女桌则相对客气一点,五块鸡腿由于氏、王氏、郭氏、玉凤和贵吉分了。比起鸡腿,红枣更爱吃鸡翅。
李玉凤吃鸡腿则吃得极开心––即便只是五分之一块鸡腿,但这却是她长到十岁,第一次吃鸡腿。
难怪三叔喜欢吃鸡腿,李玉凤便吃便想:这鸡腿的肉就是比鸡胸肉香嫩,而且一点也不塞牙。将来她煮鸡,也要跟她娘一样把鸡腿切开来上桌。
午饭后,李满仓赶牛车送李满园父子回城,李满囤因要回家拿钱,便就和王氏、红枣慢慢地步行回家。
刚行到村口,红枣便瞧见高桥那头谢家庄的村口丁零当啷地小跑出几匹马来。为首一匹腿高毛亮的大青骢,上面坐着的人裹着件大红披风——鲜亮得让人眼瞎。
红枣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便看见几匹马已在石桥上停住,马上的红披风正抱拳与他爹娘行礼:“李伯父、李伯母,清明安康!”
低头瞧见红枣,又道:“红枣妹妹,清明安康!”
红枣仰头看着谢尚,只见他头戴金冠,大红披风下罩着秋香色棉袍,棉袍的前胸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腰间则扎着和棉袍一色的金玉带,棉袍下摆露出琥珀色长裤,长裤的裤脚则扎着一双黑色官靴——整个人打扮得和《大闹天宫》里的美猴王似的。偏他现在身量还小,一个人猴在高大的骏马的背上,活脱一个“马上封侯”。
早知道这世的人,红枣见状心中暗笑:喜讨口彩。身边的穷人,比如她们老李家,因为家里没钱,生的孩子不是叫金银,就是叫富贵。只是没想到香门第的谢家也信这个,他家不差钱,故而就把孩子往受爵位,做大官的吉祥寓意上收拾。
也是耿直!
李满囤吃惊得看着来人,半晌才道:“你是谢家大少爷,谢……”
李满囤是真不知道如何招呼这位大少爷,谢尚自接道:“谢尚!”
“伯父还记得我?”
李满囤心说:我认识的人里,就数你家豪富,可叫我如何忘呢?
谢尚停下来的马堵住了桥,后面跟出来的八人抬的绿呢大轿也跟着停住。
李满囤抬头瞧见轿子,立拉着红枣护着王氏退到了路边,对谢尚道:“谢少爷,您先请。”
谢尚回头瞧瞧他爷爷的轿子,也不推脱,再次抱拳道:“那便多谢李伯父和李伯母了!”
说完话,谢尚便一马当先地转上了进城的大路,后面的四个蓝衣家丁立紧紧跟上。
眼见前方让出了路,八个轿夫中打头的轿夫就喊了一声“走”,然后红枣便看到八个轿夫似前世的三军仪仗队行进一样迈出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轿子跟着转向了进城的大路。
这是红枣第一次见识现实版的八抬大轿,先她在城里只见过两人抬的小轿。这两者的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轿子里,红枣想: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谢老太爷吧?
谢氏一族的宗祠就在高庄村的对面,故红枣打小便听多了谢老太爷的传说––雉水县建县以来最年轻的秀才,最年轻的举人,唯一的两榜进士,最高级的官,以及最大的地主。
以上,以一句话简要概括就是:谢老太爷是这雉水县有史以来科举第一的凤凰男。
谢老太爷素知自家孙子的习性,深知这是个看人下菜的主。现难得见他礼貌地与人招呼,也不禁撩起轿帘一角往外瞧。
谢老太爷的目光自李满囤、王氏脸上缓缓略过,最后停在仰头看着轿子的红枣脸上。
头圆额––,谢老太爷目光定在红枣的前额,其饱满圆润,竟是他生平于女子中所仅见。
思及现在相遇的地点,谢老太爷瞬间了然三人身份––原来这就是长孙谢子安跟他提及过的高庄村李满囤一家。
抬脚跺了一下,轿夫感觉到轿子震动,大轿瞬间停下,但并不落地。谢老太爷透过轿帘重新审视李满囤、王氏以及红枣的面貌。
子安没说错,谢老太爷瞧着李满囤心中点头:这男人虽然头扁颈短,眉间狭窄,额上几重愁纹,是个原该横死的面相,但眼下现确是有三重大阴德纹,昭示死关已过。
他女人面相也是个眉低压眼,六亲不靠,苦夭之相。现能有身孕,自也是福德使然。
至于那个长孙着重提及的女孩儿,她虽因年幼,脸纹不显,但观其额角,便知是少年得志,富贵非凡。
看到自己想看的,谢老太爷又跺一次脚,大轿就继续前行。
对于大轿毫无预兆的在自己面前停下,李满囤有些不知所措。幸而大轿没停多久,轿夫们又重新迈步前行。
轿子后的双驾马车上坐着谢子安。谢子安见马车突然停下,便也扯开车帘,然后就瞧到李满囤一家。
谢子安瞧着他爷的轿子在李满囤一家面前停下,便知他爷在相看。
谢子安想了想,便吩咐了坐在车辕上的谢福几句话。谢福听后立就跳下了车,然后侯轿子前行后,方小跑了过来。
“李爷,”跑到近前,谢福拱手道:“刚您给我们家老太爷让路,我们大爷都瞧见了。”
“我们大爷对此感激不尽。”
“但现在,还请李爷先请。”
“今儿我们家祭祖,出来的人多车多。”
“没有让李爷和太太小姐一直立等的道理。”
李满囤闻言抬头看向谢福来时的车辆,便见谢子安一身裘皮的坐在马车上与自己含笑拱手。
李满囤赶紧回了一礼,然后方与谢福道:“福管家,代我谢谢你家大爷。”
“如此,在下便僭越了!”
看着李满囤领着妻女走过路口,谢福方才回车复命。谢子安的车架也复了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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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谢家村的来历
走出百十步,红枣听身后马夫吆喝牲口的鞭哨声依旧此起彼伏,不觉回头。然后红枣便看到身后依旧有源源不断地马车自高桥驶出转向大路。
“这谢家怎么有噶许多马车啊”土包子红枣惊讶了。
马是稀罕物,家常红枣见到的拉车牲口都只有骡子和牛。谢家此番出行,仅马车便有二十来辆,这于红枣无疑是个大场面。
刚因得谢子安的礼遇而心情愉悦地李满囤见到此景也禁不住驻足感叹:“这谢家真不愧是我们县的第一大家!”
“谢家老太爷,不止官做得大,儿子也生得多。”
“足有十三个儿子!”
“这一个儿子一辆马车,便就要十三辆马车了!”
“此外,儿子们又有儿子,有些还有了孙子。谢家有这许多的子孙,可不就得要这么多马车吗?”
十三个儿子!红枣的下巴惊掉了!
前世红枣看清宫剧,就知道康熙皇帝儿子多,足有十来个。但康熙是皇帝啊,历史上,其他几百个皇帝,也没似康熙,有这许多的儿子。
这谢老太爷,不过是个致仕的官儿,竟也有噶许多儿子他,难道也似康熙一样,有许多的老婆
红枣好奇这世官宦人家的内帷,便就引他爹的话。
“爹,”红枣天真无邪地感叹道:“这谢太夫人可真能生啊!”
“一个人就生了十三个儿子!”
“也不全是谢太夫人生的。”李满囤闻言果然笑道:“这谢太夫人就只生了一个儿子。”
“这一个儿子就是谢老爷,你刚见过的谢大爷和谢少爷,就是他的子孙。他们这房人就是谢家的大房!”
“谢老太爷的其他十二个儿子,都是谢老太爷的妾室所生!”
“他们就是谢家小十二房。”
“如此,大房加小十二房,合起来就是谢家十三房。”
想着世人管正妻叫大老婆,情人叫小老婆,而“小老婆生的”,在前世就是骂人的话,红枣禁不住问道:“爹,这谢老太爷在他夫人过世后,一直都没有续弦吗?”
这世虽然因为高庄村没人纳妾,红枣此前并没有见过妾生子,但现从这谢家房头的大小称呼也能猜出,这年头妾生子一样受人歧视。
红枣想不明白谢老太爷这么爱生儿子,为啥不能好好的续个弦,然后给儿子们一个正经嫡出的名头?
纳妾,不止是对女人的不尊重,且是对自己的儿子也无一点益处。
“续弦?”李满囤愣住了,谢太夫人过世是谢老太爷致仕之后,此时谢老太爷连曾孙子都有了,还续个什么弦?
红枣看着她爹的脸色疑惑问道:“续弦的儿子不也是嫡出?”
“这样谢老太爷的儿子就能多几个大房了!”
李满囤终于听明白了红枣的意思,然后便觉得有必要给红枣普及一下妻妾嫡庶。
于是李满囤说道:“这富贵人家娶媳妇都娶好几个。”
“其中由父母做主,尊媒妁之言娶进门的妻子就叫嫡妻。”
“谢老太爷的嫡妻谢太夫人是他私塾先生的女儿。”
“谢老太爷做官的时候,他爹虽已过世,但他娘还在。故而谢老太爷出门做官,谢太夫人就在家替谢谢老太爷尽孝,服侍婆婆。”
“谢老太爷身边没人服侍,方才纳了几个妾。”
谢家村就在高庄村的对面,故而李满囤虽然没有特意打听过谢家的事,但历年来却也道听途说了不少。
尼玛,红枣闻言禁不住吐糟:这谢太夫人替谢老太爷孝敬爹娘不算,竟然还要被劈腿?就这,她爹竟觉得正常觉得谢老太爷纳妾是情非得已?
这谢老太爷,搁前世,就是半个人人喊打的陈世美啊!
而且,即便谢老太爷真是龙精虎猛,离不了女人,那纳一个妾,还不够吗偏还装无辜,纳了好几个。这明明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啊!
谢老太爷,红枣一锤定音,渣男!
“这正妻和妾室之间,”李满囤接着说道:“虽然是嫡庶有别。但她们的儿子之间,除了嫡长子外,其他嫡子和庶子其实是一样的。”
“啊?”红枣惊讶了。她爹这话和她以前的认知可不一样——前世电电视剧里庶子不都是矮嫡子们一头吗?
“纳妾,原来为的就是子嗣。”李满囤笑道:“所以一般的嫡子庶子又哪里会两样看待?”
“可爹你刚不是说谢家十三房,嫡长房是大房,其他都是小房吗?”红枣糊涂了,既然一样,干啥又分大小房?
“呵,”李满囤禁不住笑道:“刚说的谢家分大房和小十二房并不是因为嫡庶,而是因为谢老太爷分家。”
“三十年前,谢老太爷的娘过世,谢老太爷回来奔丧,按规矩守了三年孝。”
“这三年里,谢老太爷重修了祖坟和宗祠、然后又把谢家的最大的十几个大庄子,都做了族田。”
族田红枣想,不会就是红楼里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让在祖坟周围购置的田地吧?
“据说,光这十来个庄子,就有近四万亩地。”
四万亩!红枣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怪不得,世人管谢家叫谢半城呢。这雉水城统共才多大啊
总之,她家在的高庄村,有百多户人家,水田加旱田也就一万亩。
这谢家只族田就有四万亩,合她们村都有四个大了。
“故而二十年前,谢老太爷致仕后回来分家,就把这除族田外的庄子,按朝廷的法典规矩,长子占七层,余下三层由十二个儿子加长孙均分。基本上,他十二个儿子加长孙,每一个都得了两个千亩的大庄子。而他长子一房则独得了近六万亩的地。”
“对于族田一项,谢老太爷也明言只给嫡长房一脉管理使用。”
没错了,红枣想:这谢老太爷做的就是红楼里秦可卿所想,而王熙凤没做的。
没想到啊,号称百年望族的贾家都没办成的事儿,竟叫谢老太爷这个科举凤凰男给办成了。这谢老太爷,渣归渣,但必须承认是个人物!
“既然朝廷法度长子七层,”红枣不大明白:“谢老太爷其他十二个儿子分了余下的三层地不是正常吗?”
“为啥又叫小呢”
“呵,”李满囤笑了:“朝廷规定的只是家产,但于女人的嫁妆和私房则是由女人们自行分配。”
“这谢太夫人服侍婆婆多年,婆媳感情极好。故她婆婆过世前把几十年来谢老太爷给她的孝敬越过了谢老太爷,直接给了嫡长孙,嗯,就是谢老爷。”
“如此谢老爷就又得了好几个大庄子,加起来又是几万亩的好地。”
“从此,谢家嫡系大房,因为地多,就被称为大房。”
“其他十二房,则因为地少,就被称为小十二房。”
“等到十五年前,谢太夫人过世,谢家大房,又得了一两万亩的地。”
“于是,这大房的地就更多了!”
“等等……”红枣无心惊叹谢家大房到底有多少万亩地,她刚捕获到她爹话里一个异常重要的信息。
“爹,”红枣问道:“刚你说啥?谢太夫人的婆婆和谢太夫人有私产?”
“是啊,”李满囤随口道:“自古以来女人的嫁妆和嫁妆生出来的出息,儿女们的孝敬,日常攒下的体己都是女人私财。”
“不是说夫妻一体吗?咋妻子还能有私财呢?”
明明是男尊女卑的世界,红枣实在想不明白咋实践上还准许媳妇们有私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似她家在分家前,她奶于氏也曾以织布辛苦且能给家里创收的名义给她两个婶子私房,先她以为这是于氏的偏心——难不成这于氏的做法其实是正大光明的?
《大诰》里就有许多分家案例,李满囤不过稍微想了一想就解释道:“这‘夫妻一体’是没错。但世事无常,总有意外。故而女子出嫁时她爹娘给的一份嫁妆就是女子一生的保障。”
“朝廷为防有人为谋夺嫁妆而故意地杀妻害命,就规定,咳。”李满囤清了清嗓子道:“诸应分田宅者,及财务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
“所以,这世间的男子,但凡有点儿心气,都不会去动媳妇的嫁妆。”
所以,红枣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暗想:这世的女人只要结婚就能有自己的私房。由此看来,结婚也不全是坏处。
前世花钱自由惯了的红枣实在不适应这世买张草纸都要跟人伸手的感觉,即便这人是对她有求必应的爹娘。
红枣想名正言顺地拥有自己的私房,花销自己的私房——她恨不能立刻嫁人,然后拿着她爹给的嫁妆钱生钱,过回前世自己赚钱随便花的快乐生活。
但现实却是她年岁太小,过了年也才七岁。她想走结婚存私房这条路还得十年。
十年是长,但好歹是个盼头。而除此这外她眼下也没其他门路。故而红枣极认真地想了想她爹李满囤将来给了她嫁妆后她要怎么用。
农耕社会,买地首当其冲。而买地,红枣眼珠子转了转问她爹道:“爹,这小十二房人的娘手里难道没地吗?”
“别处有没有,不知道。”李满囤道:“我只听说,咱们县是没有的。”
“红枣,你只看咱们村,地有多紧就知道了。”
就是知道,才奇怪啊。动不动就是千亩、万亩的地,这又不是当年满清八旗入关,跑马圈地,这城里的地可都是有主的啊!
红枣追问:“那谢家怎么能有这许多地”
“要不,怎么说谢老太爷厉害呢?”李满囤闻言也是满脸钦佩:“据说七十年前,谢老太爷爹娘手里也都只几十亩地。”
“他爹娘培养他科举,也是很不容易。”
“这谢老太爷自从做官以后,每年就专门拿钱跟村人买地。”
“当时水田市价六两,他给出八两。故城里只要有人卖地,就都卖给他家。”
“就拿我们村对面的谢家村来说吧!”
“谢家村的地比咱们村多,有水田3500亩,旱田7000亩,林地3000亩。”
“这谢家村六十年前也不叫谢家村。”
“那时候,谢家村因离城十里,故而就叫十里村。”
“村里也和咱们村似的,也有十七八家姓。”
“只后来因为谢家势大,这些他姓慢慢地就都搬了,地也都卖给了谢老太爷。”
“故此,现今谢老太爷单谢家村就有水田两千亩、旱田四千亩、林地一千亩。”
“这些地,因为靠近祖坟,都做了祭田和学田。”
“现也都归谢家大房管。”
果然,红枣想,没有买不到的地,只有出不起的价。
“爹,”红枣又问:“你既知道谢老太爷买地的法子,你咋不效仿呢?”
“现在咱们村水田八两一亩,你就按十两一亩收好了。这样虽说每亩地贵了二两,但长远看还是核算的!”
“你以为我不想,二十两一亩我也舍得啊!”李满囤苦笑:“但我算哪根葱呢?”
“城里那许多的大地主,家里银子都堆成山了,也不敢说加价买地这样的话。”
“我一个庄户又哪里敢呢?”
“一个不好,就能被衙门抓个哄抬地价,全家都给抓去充军了!”
自以为舍得砸钱买地的红枣……
好吧,红枣跪了:不做官,没政治地位,不能破坏规则,所以还是得要做官。
她爹,红枣暗想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她家能指望的也就是她娘这次真能给她生个弟弟了。
可她等这弟弟长大念做官,即便按照前世戏文里男主角十八岁中状元的金手指设定,起码也得是十八年以后了。
十八年,比她结婚存私房还晚八年?所以,她还是直接嫁个原就当官的男人比较便宜?
一想到这年头当官的都得好几十岁,红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两世都没指望过爱情,但也不代表要嫁个忘年夫啊!
被自己的脑洞惊吓到的红枣没话找话地问李满囤:“爹,刚轿子里是谢老太爷吧?”
“咱们这里离城有十里,这谢老太爷咋不和其他人一样坐马车啊?”
李满囤道:“我先在城里听人讲。朝廷有文乘轿、武骑马的规矩。”
“三以上的文官出行坐轿是朝廷的体面,若是乘车或者骑马,要受御史台弹劾!”
“这谢老太爷原做过二官,故他不管去哪儿,都得坐轿。”
“据说谢老太爷娘过世,谢老太爷当年从京城回来奔丧,京城到通州上船的一段路,谢老太爷足带了有八八六十四个轿夫,以便能日夜兼程,换班抬轿!”
土包子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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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红枣聪明随我
一到家后,李满囤就拿钱进了城。等掌灯时回来,李满囤手里便提了一包!
“爹,”红枣一边倒茶一边问:“你去哪儿了?娘等你吃饭呢!”
“下午进城买去了!”李满囤一边挽袖子洗手一边道。
“买?”王氏看着男人刚刚放到堂屋桌上的包袱狐疑地问:“好好地,咋想起买了?”
虽然没念过,王氏却知道贵––薄薄一本,就要一吊钱,都抵一间砖瓦房了。
看着包袱里方方正正垒了足有尺高的,王氏的心禁不住抖了一抖:这得多少钱啊?
“今儿祭祖,贵林家的兴和,背得特别好。”
“贵林说这都是他打小就给兴和念的缘故!”
“兴和会背?”王氏讶异:“他不是今年刚进学堂吗?”
“是啊,”李满囤道:“你是没看到,他今儿在祠堂背《大学》。”
“《大学》知道吧,就是科举考试要考的那个《四五经》里的《大学》。”
买的时候,店的伙计曾给李满囤简单介绍了《四五经》,故而李满囤这一路走回家后还记得其中几个关键名词。
“兴和背《大学》背得那个顺溜,把贵雨的眼睛都听直了。”
“这,”李满囤打开包袱,拿出《大学》给王氏瞧:“贵雨才刚学呢,兴和却已经都背熟了!”
“所以我想着,你这胎若也是儿子,我便就也给他念。”
“但这几本,我都没读过,就乘下午去买了。往后我家常读读,以免将来给孩子念错了!”
红枣一边听着心说,她爹行啊,都知道早教了!只这孩子早教,不该是念《三字经》吗?直接念《四》是不是太鸡血了一点?
红枣想起她前世学古文的兴致就是为中考和高考中的古文阅读题给生生磨灭,不由得对她还在她娘腹中的弟弟深表同情——这都还没睁眼呢,作业就已提前预备好了!
一时收了,吃饭。饭后,李满囤便把提回了自己屋,坐炕上开始读。
西屋里,李满囤就着油灯开始高声朗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
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
能得物有,本末事有。”
这世还没标点符合,故李满囤念《大学》就和念《千字文》《百家姓》一样四个字四个字的断句。
堂屋里红枣含了口茶,正在漱口,听闻她爹李满囤如此念诵《大学》,当即一口水喷了出来––四个字四个字的读《大学》,这是什么鬼?
托前世电视节目《古诗词大会》的福,全国各地幼升小、小升初的升学面试都要考生背诵古诗文,所以似《大学》这种经典古文,红枣虽记得不熟,但全文确是曾通读过数遍,更别提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念诵的相关mp3,更是被她老娘设定成家里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式地摧残了她许多年。
所以,即便多年未曾念读,但李满囤一念,红枣这部分被《大学》音频给洗过的记忆立就苏醒了过来。
于是,红枣觉得不能忍––红枣有所有it民工都有的,见到bug就一定要修正的职业病。
擦干净脸,红枣进西房问道:“爹,你念的是啥呢?”
“《大学》!”李满囤颇为得意——他现在也是念过《》的人了。
“《大学》”红枣道:“那你咋和贵雨哥念得不一样啊?”
“嗯?”李满囤疑惑了:“你知道贵雨咋念的”
“午饭前,我听贵雨哥在他卧房里念,似乎是这样的。咳–”红枣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祠堂里受了小侄儿李兴和的刺激,回家等午饭的功夫,李贵雨也不忘温。故红枣现才能指着李贵雨说事儿。
“我就记得这么几句。”红枣眨眨眼睛:“故而我便觉得贵雨哥念的《大学》和爹你念得不大一样哎。”
听红枣这么一念,李满囤也觉得自己似乎念得不大对,红枣念得似乎比自己更象一回事。
于是,李满囤又让红枣念了两遍,然后终于把祠堂里李兴和背的印象和红枣的背诵对应了起来。
“对,”李满囤拍腿:“红枣,还是你背得对。”
“只这后面的,你还记得吗?”
红枣摇头:“我就听了这几句。”
“爹,刚不是你念,我都已经忘了!”
自古枪打出头鸟,家常无事的红枣可不想给自己立什么神童人设。
“幸好你没忘,”李满囤着实庆幸,然后又忍不住叹息:“唉,可惜你是个女孩子。”
“不然,一准是个读的料!”
李贵雨念李满囤也听到了,但他啥也没记住,而他闺女,不止记住了,还仿得惟妙惟肖。
红枣,生为女孩,不能念,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红枣一准的能光宗耀祖。
切,红枣心里不屑,读好坏,从来只关用心,无关性别。
真的想学,啥学不会啊啥——学——不会,红枣心头忽然一动,目光禁不住落在了李满囤手边的一摞上。
其实,红枣想,科举如果只是背熟这几本的话,似乎也不是太难(大雾)。
想前世,自国家放开大学招生后,就有不少退了休的老头老太通过反复练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要知道前世的高考可是要考语数外还再加两门自选,整整五门啊!而这世科举,可是只要考一门语文就行(大雾)——这对比前世的高考,简直不要太容易!
俗话都说“活到老学到老”,何况她爹还不老,今年才三十六岁,正是一枝花的年岁。这么美好的年岁,在不缺吃,不缺穿还不用辛苦劳作的情况下,不用来学习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她家的科举之路,蛮好从她爹李满囤开始。不然,她爹这么大一个人,却把自家该换门庭的希望寄托在她还没出生的弟弟身上——这么一想,红枣还真替她爹寒碜。
红枣前世有一个同事,夫妻两个都是博士。结果没想到两个聪明人生的儿子数学却是死活不及格,见天地被老师找去学校。夫妻两个被逼得没法,只能轮番上阵用尽办法,其间钱财更是花费无数,偏却没一点效果。最后夫妻俩终于认命,承认自己生了个傻子,然后就决定为傻儿子将来生活的物质保障而努力奋斗。
如此奋斗几年,这对夫妻就给身边其他以鸡娃为首务的同事炖了一碗毒鸡汤——他夫妻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说,还因为钱挣得够多,愣是拿钱把儿子砸进了世界名校,专业据说还是只有天才才能进宇宙物理学。
干完前世这碗鸡娃不如鸡父母的毒鸡汤,红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爹,这些天你不是和贵林哥在一块给三叔盖房吗?”
“明儿起你把这带上,让贵林哥每天给你念一段,你不就知道怎么读了吗?”
红枣说的确是一个主意。李满囤原是一个不爱麻烦人的人,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他思虑良久,终是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明儿就去问贵林!”
既然不好意思麻烦贵林,李满囤如此想:那他就给贵林儿子兴和多送几只鸡罢了。
眼见说动了她爹,红枣心中欢喜。转脸瞧见她娘擦手进屋,红枣想了想,便决定替她娘也讨点福利。
“爹,”红枣道:“要不,爹,你也教我和娘认字吧!”
“这样你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和娘也能给弟弟念!”
这世界的字是繁体,红枣前世学的是简体,所以还是有必要好好学学。
作为前世的学霸,红枣实在接受不了今生文盲这个让人抓狂的人设。
至于她娘,红枣以为按照马洛斯的分层需求理论,在她家温饱问题解决的今天,她娘也是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高级精神需求的。
自说自话的红枣就是这么自信!
王氏刚进门,不知就里,但听得让她念,立刻吓得摇手道:“不,不行,我不行。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行的!”
“咋不行了?”红枣不以为然道:“娘,你不是已经都认识字了吗?”
“嗯?”王氏闻言惊得睁大了眼睛,心说我认识字?我咋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李满囤也禁不住好奇问道:“红枣,你说你娘认识字儿,这话咋说?”
“难道不是?”红枣故作天真问道:“先前咱家刚得老北庄的时候,娘你不是看过地契,还念给我听了吗?”
王氏看地契原是背着李满囤看的,不想今儿却被红枣给揭了出来,当下就闹了个红脸,嘴里说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我没有瞎说,”红枣不服气道:“爹,娘确实认识地契上的字!”
“咳,”王氏不自然的和李满囤解释道:“这地契上的两个字我是听你说了后才知道的。算不上认识字?”
“两个字也是字,”红枣大声道:“爹,你看娘多聪明。这字儿你不过说了一遍,娘就认识了。”
“娘不认识其他的字,是因为没人教过她。”
“爹,俗话都说娘蠢蠢一窝。爹,你不是每尝夸我聪明吗?我这聪明其实都是随了娘。”
这是王氏第一次为人夸奖聪明,即便夸奖她的人是她七岁的闺女,王氏还是激动得心脏嘭嘭直跳。
王氏担心自己的激动为男人和孩子给看出,故而就不敢再开口——她现在心慌得喉咙发紧,她怕自己一开口就露怯。
她多大一个人了,王氏想,竟然因为孩子的一句话就忘乎所以?但细想想,红枣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若真是笨人,又咋能生出红枣这么聪明的女儿呢!
红枣的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啊!李满囤闻言很想点附和头,但随后想到红枣说她的聪明是随王氏,这头就顿住了:这些日子族人都赞红枣聪明,随他,是老李家的种,对此李满囤深以为然——红枣的聪明可不就随他吗?咋今儿说着说着红枣这聪明就成随王氏了?他呢?
李满囤很生气,但奈何一时半会他又寻不出红枣话里的漏洞,故而他就立刻撂下脸来严肃道:“红枣,村里人都说你聪明是随的我!”
话说到半截的红枣……
好容易咽下涌到嗓子口的老血,红枣方能说道:“我聪明当然主要是随了爹了。要不你背我进城买东西时,城里人咋就一眼能看出你是我爹呢!”
有哄过前世她老爸的经验,红枣当下哄起她这世的爹李满囤也是驾轻就熟。
红枣前世的老爸在红枣聪明到底随谁这个问题上也是无理可讲——红枣所有的聪明都是随他,愚蠢全是随她妈。
当年红枣天真不懂事,竟然拿生物课本上的遗传学来反驳,结果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她老爸首先批评了中学课本的粗浅,然后就发挥他的律师特长每天旁征博引的给她证明“聪明男人都生女儿”这个真理。
经了这一出,红枣方才知道再斯文的男人不作而已,但凡作起来那是连她妈都得跪——这件事的平定还是她妈给的主意。她妈让红枣以“中国最聪明最睿智的九人团全部都生了女儿”的这条八卦向她爸递了降。
自此,红枣就学了一个乖,那就是千万不要试图和男人争论他孩子聪明随谁这个问题。
横竖真理这东西从来都不是靠嘴巴讲的,自此红枣每尝的如此安慰自己:如果随便哄两句就能换个清静,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红枣随口两句话就哄好了她爹李满囤。
李满囤耳听红枣亲口承认她的聪明主要是随了她,便也就罢了——毕竟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而刚刚红枣的话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媳妇王氏,李满囤心说,多少也是有点聪明的——都说不是空穴不来风,这俗话多少也是有点道理的。
至于风暴中心的王氏,她能得女儿一句聪明的夸奖,就已经够欣喜的了,又哪里会在乎红枣聪明更似她爹这个问题——她是真心以为她男人聪明,巴不得女儿多像男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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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学渣李满囤(二月二十一)
眼见李满囤拒绝接受前世的遗传学理论,红枣只能另辟蹊径。
“爹,”红枣道:“您看咱这庄子虽然庄仆不少,但其中识字的却没几个。您看您想再开两个铺子都开不出来。”
闻言李满囤看一眼王氏说道:“你娘就是认了字,也不能开铺子啊!”
“是不能开铺子!”对于这一点,红枣也是认同:“但娘可以帮你看账本,帮你核账,帮你管家啊!”
自从看了《大诰》里有家仆昧主人财务的案例后,李满囤再看余庄头给送来的账本便就细致了不少——他现要核实每一份收入和支出。
李满囤盘账并不是不放心余庄头,他只是想做一个英明睿智的主人。
《大诰》里说了奴仆多是小人,主人糊涂就会助长小人的私心从而导致家宅不宁。故而主人必须明察秋毫才能让奴仆们敬服,家宅安宁。
如果,李满囤禁不住想,王氏识字,能帮他看账本,那么她就能帮他分担月底铺子盘账的工作。现今他只一个铺子,他每每账算错了,都要自己重算半天,也没个人能一起商量,而不久将来,他会有三个铺子,三个账本,想想就觉得头大。
红枣聪明,李满囤想,学了识字和算账,马上就能给自己帮忙。但红枣迟早是人家的人,她嫁人后,自己岂不是又没人给帮忙了?
所以王氏即便蠢笨,但只要认了字,多少也能给自己帮些忙。横竖红枣还在家十年呢,这么长时间,够王氏认识不少字了。
至于让儿子给帮忙,李满囤则是连想都没想——他儿子可是要考科举的,哪里能为这些俗务分心?
“成!”李满囤点头道:“看账记账,只要学《千字文》和算盘就行了,这两个,我都会。”
“不过,红枣”李满囤话锋一转:“你娘没你聪明。所以我先教你。至于你娘,就让她先在旁边听着,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不急!”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子都说了有教无类。她爹这个连念个《大学》都不会断句的半桶水竟然还嘲笑她娘不够聪明?这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不过,红枣转念一想,就呵呵了——前世的科学研究早就表明学习语言文字,女人比男人更有优势,所以,她不着急,她等着她娘自己打脸她爹。
王氏因见过男人挠头算账,故而她对自己学认字和算盘实没一点信心,但她又极希望自己能给男人帮衬——两难间,她耳听李满囤说不急,自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她先照着男人说的在一旁听着,王氏如此想,她先看看这认字到底有多难,然后再做后续打算。
红枣她也看见她娘对于她爹明晃晃的蔑视,不以为怒反以为喜,也是无奈。
自古都是严师出高徒。眼见这教的师傅对学生压根没要求,而学生自己也不求上进——这学生的学习,还能好吗?
她还咋看她娘打脸她爹?
所以,这样不行!
细思一刻,红枣终思出一个杀手锏来。
“爹,您教娘认字,怎么能让娘能学多少是多少呢?别忘了,娘还怀着弟弟呢?而弟弟现在都已经会动了。”
“所以你教娘认字的时候,说不定弟弟也在听呢。如果这时候不管是您不认真教,还是娘也不认真学,耽误的可都是弟弟!”
李满囤……
王氏……
自从得了老北庄之后,李满囤和王氏两个人的人生理想也就剩下生儿子和供儿子科举考秀才这两件事儿了。
故而他两个现听得红枣如此说,竟是和先前移桃树一样一点没犹豫地竟就信了——还在母胎里的胎儿学认字虽然听起来新鲜,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意思,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就端正了认字的教学/学习态度。
至此,红枣方才满意。
李满囤拎回家的一包袱里除了《四集注》外,还有《百家姓》《千字文》和《增广贤文》三本识字启蒙,以及《龙文鞭影》和《幼学琼林》两本举业启蒙。
就这几本,整花了李满囤二十吊大钱,都够城里买半个宅子了!
听了这价钱,不说王氏了,就是红枣也心肝颤了好几颤––怪不得古人说“中自有黄金屋”呢(大雾),这城里的砖瓦宅子压根就换不到几本啊!
翻开新买的《千字文》,李满囤教红枣和王氏认“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这八个字。
红枣瞧这八个字里只黄字和前世的简体字有一横的差异,当下便就学会了。
而王氏则作为一个连横竖笔划都没听说过的真文盲,一气学这八个字,便就有些费力。
贵,李满囤舍不得多用——这他还打算留给儿子用呢,故而就想拿笔把八个字搁纸上写一遍,然后再拿给王氏和红枣认。
铺纸、研磨、润笔,李满囤架子摆得极似一回事,但落在纸上的纸,却让红枣大出意外––她爹写的“黄”字歪歪扭扭不说,竟然还少了一笔––这在简体字算对,但于繁体字,就是个错别字啊!
“爹,你写的这个黄字,不对,中间漏掉了一短横。”
“哪里?”李满囤看看、又看自己的字,愣是没看出来。
没办法,红枣只好拿过笔,自己给写了一个极大的黄字,然后方道:“中间这里,爹,你仔细看。”
经红枣如此说,李满囤方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脸立刻就红了––感情这些年,他这个“黄”字就没写对过!
幸而李满囤天生一副老红皮,一时羞惭,红了脸,红枣也没能看出。
如果说“黄”字少一笔还能算是意外,那么“荒”字多一点呢?看着她爹李满囤写错了“荒”字后一无所知地收笔、吹墨,红枣只得又出言提醒道:“爹,‘荒’字的这里多了一点!”
于是,李满囤的脸又红了。
看着男人八个字写错了两个,一旁坐着的王氏对于自己能学会认字却是添了不少自信——在红枣指出第一个“黄”字少一笔时,王氏就根据红枣的指点自己看了出来,而第二个字,王氏更是在李满囤落笔那个点时就看出来了。
不过王氏啥也没说。男人爱面子,她得给男人留面子。而红枣则是无碍——男人从不跟闺女置气!
好好的一张纸因为写错了两个字而多了两个墨团,李满囤觉得难看,便准备扯了丢弃,然后重写。
王氏见状赶紧拦住:“这纸别丢,你拿给我。我拿剪刀把这有字的纸按格子剪了,然后拿线缝起来,不就能当本小点的用吗?”
李满囤听着有道理,就依言把纸给了王氏——纸墨也都很贵,在能圆住面子的情况下,李满囤还是那个节俭的李满囤。
看到王氏把写着字的纸按照格子剪成半个巴掌大点纸片,然后又拿针缝起来,红枣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前世幼儿园小朋友揣口袋里的识字卡片吗?
口袋、简体黄,红枣禁不住有一瞬间的怀疑:其实她的爹娘也是有前世记忆的吧!
唐诗里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自清明之后,便是连绵的阴雨天。
这样的天,盖不了房,李满囤便就在家继续教王氏和红枣认字。
红枣本以为她有简体字的基础,现学个繁体字,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没想到才第一页第二行就为“閏餘成歲,律呂調陽”这句话中的“餘歲”给难住了。
比如“餘”这个字,红枣以为应该对应简体字的“馀”,但馀这个字红枣压根没见过。
于是红枣便问李满囤:“爹,这个餘字是啥意思啊?”
“这是餘钱的馀,就是钱多,剩钱的意思!”
红枣眨眨眼,又问:“余庄头是不是就是姓这个餘?”
“不是,余庄头的姓是这个余。”说着话,李满囤提起笔搁纸上写了一个“余”字。
看着纸上并排的两个字,红枣方问出自己的疑问:“爹,这两个字,意思到底有啥区别呀?”
这下李满囤傻眼了––“餘”字是《千字文》里的字,“余”则是《百家姓》里的姓氏。学堂老师讲“余”这个姓时倒是说过这个姓是从“家有余钱”来的。但《千字文》和《百家姓》老师是分开来讲的,故而老师从没教过,两个字意思有啥区别。
红枣眼见她爹这样能如何?她只能裁了些纸,然后又央她娘王氏给她也订了个生字本。红枣准备把她不认识的,而且她爹也说不清楚的字先记在上面––太贵,红枣也舍不得在上面拿毛笔记号。
幼年的红枣也曾练习过毛笔字。毛笔字是小学毕业统考科目。因当时人都信奉“赢在起跑线上”——啥功课都给孩子提前学,故红枣还在念幼儿园呢,红枣她妈就给红枣报了法班,让红枣去学毛笔字。
如此几年,等到红枣八岁的时侯,她写的一张“学海无涯”条幅还曾经挂在市少年宫展览过。但后来随着计算机的普及,红枣一手为高考而练习出来的“行水体”钢笔字都已是昨日黄花,就遑论这幼小阶段才习过的毛笔字了。
红枣让她爹李满囤给她写“餘”和
“歲”这两个生字,结果没想他爹那两字的笔画扭曲程度比昨天的“黄”字还更甚––简直和金庸笔下的韦小宝有得一拼。
她爹,红枣心说,真念过?
面对自己写出来的字,李满囤也是无奈。
他小时候念时笔墨有限,练写字都是沙盘。现家里虽有笔墨,但不拘是铺子里的收支还是庄租都有余庄头写清条目给送来,他只要照样复核好数目后收好就行,压根就不必亲自记账。所以,这笔墨从购买至今,李满囤都用得有限。
“呵,红枣,”李满囤干笑着给自己挽尊道:“这个认字呢,都得有个沙盘,爹去给你和你娘都做一个啊!”
毛笔字教不了,李满囤就只能转向自己熟悉的沙盘了。
“沙盘?”红枣想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她见过李贵雨有一个。
“是啊,”李满囤比划:“一个木盒子,里面装上黄沙。”
“用时拿水把沙子打湿,然后拿根筷子当笔,就能写字了。”
“你记得吧?你贵雨哥哥就有一个。”
“沙盘写字,不用纸墨,不仅便宜,且因为筷子硬,好用力,比毛笔好写多了。”
李满囤对自己拿沙盘写字还是极有信心的,毕竟是得过先生夸奖的。
不就是硬笔和软笔的区别吗?红枣懂。
不过,红枣可不打算拿沙盘练字。
既然,红枣想:这世界的主流是毛笔字,她练习硬笔字有个屁用。圣人(大雾)都说了“学以致用”,她学写字,就得学能用上的毛笔字。
不过,这世的纸墨确实不是一般的贵。红枣想了想,便另拿一支毛笔,蘸上桌上磨墨用的井水,就搁堂屋的红木圆桌上写了一个“馀”
字。
想当年颜真卿能拿水练字练出颜体来,红枣觉得自己东施效颦,只是习个字迹工整而已,一准没有问题。
“爹,”红枣叫李满囤道:“你看,我拿水当墨学写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简直太可以了!李满囤惊叹地看着桌面上的字,然后便伸手去摸红枣的脑袋––他想知道他丫头的脑袋都是咋长的他当年咋就想不到这个法子,以致把功夫都花在了沙盘上。
再一次的,李满囤可惜红枣不是个儿子,不然,有家里这些钱财供养,十之八九能考个秀才,甚至举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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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羊毛和香樟
家里只有两支毛笔,一只沾了墨舍不得洗,剩下一只就是红枣手里这支了。
一支笔如何能够三个人写字?于是,李满囤便决定进城一趟,然后买几只毛笔回来家用。
王氏舍不得花钱。她听男人说也要给她买笔,立刻便摇手拒绝道:“这笔我用不上,你就给你和红枣买好了。”
红枣看看手上的笔,看到笔杆上刻着“大白云”三个字,忽地想起前世法老师曾经说过“大白云由羊毫所制”的话,然后便就想起庄子里现就养着羊,有的是羊毛。
“爹,”红枣问李满囤:“你看这毛笔的毛像不像羊毛?”
李满囤经红枣这么一说方仔细地瞧了瞧毛笔,然后不觉点头道:“别说,还真挺像!”
“爹,”红枣道:“咱们庄子里就有竹子和羊毛。是不是可以自己做毛笔用?”
市卖的笔贵,她爹即便买了,她娘也一定不舍得用。但学认字又哪有不练习写字的道理?故而红枣觉得若是能自家造笔就好了,即便造出来的笔质量一般,但那也是软笔,也比用沙盘强。
李满囤想着毛笔价钱贵,如果自家能做,必然又是一条来钱的路。他拿过红枣手里的笔,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方狠心把毛笔头从笔杆上拔了下来。
看清笔杆只是一根空竹管,毛笔头也只是一撮细线扎着的白毛,李满囤便觉得这毛笔能做。
李满囤冒雨去庄子里剪了一大把羊毛后来家做笔。
王氏瞧见不觉问道:“这羊给剪了这么大把毛,没事吧?”
羊皮带毛才值钱,秃毛可影响价钱。
“没事,”李满囤随口道:“剪之前我问过管牲口的潘小山。他说没事,这羊和老母鸡一样到了夏天会脱毛,待到了秋天又会重新长毛!”
“那就好!”王氏放心了。
没想到这羊,王氏心说也跟鸡似的每年换毛。
想起往年秋后自家鸡换下的毛都要收集起来打毛窝用,王氏瞧那羊毛柔软蓬松还胜棉花,禁不住说道:“这羊毛摸着比鸡毛软和,只不知道用来打毛窝是不是也比鸡毛暖和?”
用羊毛打毛窝?反应过来,红枣顾不上吐糟她娘的不开眼,她只想给她自己一巴掌。
让你只知道吃,红枣心说:看到羊就只想到吃肉,竟然忘了羊毛的大用。羊毛可以做羊毛衫、羊毛裤。
一想到往后她再不用穿空心棉袄和空心棉裤,红枣立刻欢喜问道:“爹,你看这羊毛瞧着和棉花似的,是不是也能纺线啊?”
做羊毛衫羊毛裤得先有羊毛线。王氏和红枣虽都不会纺线,但余曾氏会啊。于是李满囤把羊毛给在厨房里忙活的余曾氏瞧。
余曾氏听明白前因就拿着羊毛说道:“这羊一年春秋两季都要脱毛。先前小人们收了这羊毛后见这羊毛和棉花似的,也曾想拿来做棉袄和被褥。”
“结果没想到小人们春天收的羊毛,到了夏天会生虫,烂得没法用。”
“故而小人们现在就只收秋天的羊毛。但小人们怕把好好的棉布也给蛀坏了,故而这收的羊毛也不敢拿来做衣裳。”
“小人们现都是把这羊毛塞在毛窝里捂脚用,倒是极其暖和!”
先前李满囤打毛窝时集的鸡毛过了夏天也会全部烂掉,故而李满囤知道余曾氏所言非虚,而且过去一个冬天,他瞧庄仆们的穿用也都是棉花,并没用什么羊毛。
但一想到他现有一百来头羊,往后还会更多,偏这许多的羊毛却不能用,李满囤便还是觉得可惜——这羊毛若是不烂,那么和棉花一样纺成线织成布,得当多少钱啊?
王氏闻言虽然也觉得羊毛不能用可惜,但她更关心男人那件价值三吊钱的羊皮大氅以及羊皮帽子和靴子。于是她关心问道:“这羊毛到了夏天会生虫,这羊皮衣裳生虫吗?”
“皮子硝过后生虫倒是好些。只要精心照管,在三伏天的时候拿出来多曝两次伏,就会朽得慢点儿,穿个七八年无碍!”
耳听这么贵的衣裳只能穿七八年,不说王氏了,就是李满囤也是禁不住肉痛。现李满囤终于明白为啥族长先前也只一件羊皮袄子了,实在是这羊皮不禁穿啊!
听余曾氏如此一说,红枣方才想起前世每年换季她妈都要给她的衣橱塞一堆香木球、萘丸、吸湿剂之类的防蛀用,明明她的衣橱后板全都换成了防虫防蛀的香樟木了,她妈还是乐此不彼。
这世似萘丸和吸湿剂这种日用化工是别想了,而香木球压根不知道到底是啥,故而,红枣想她能指望的衣橱卫士就只有香樟木了。
红枣认识香樟,她前世小区的行道树就是香樟。不过这世红枣还没见过香樟。高庄村的树不是果树就是速生材,没人种香樟这种长势缓慢的树。
“余庄头,”红枣问道:“咱们庄子里有没有什么有香味却还不生虫的树?”
两个世界的差异太大,还是从树的功效上沟通比较靠谱。
“不生虫的树?”李满囤疑惑地看向红枣——世间还有不生虫的树?
“爹,”红枣道:“蚊子害怕艾草的香味,咱们夏天就拿艾草来熏蚊子。咱们若是能寻到一种这羊毛里
的虫害怕的香树,然后拿这木头来做箱子存放羊毛。这羊毛可不就能用了吗?”
李满囤觉得红枣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叹息:“这可不容易!”
“老爷,”一直没说话的余庄头忽然道:“刚小姐说的有香味还不生虫的树,咱庄子里倒是有,只是不知道防不防羊毛里的虫!”
“庄子里就有?”李满囤不大相信。这庄子他早兜过一圈了,咋没见过?
“嗯!”余庄头点头道:“大概四十多年前,谢老太爷为他当时还在世的母亲挑选寿材时曾从外面运了不少乔木苗回来。其中就有好几种刚小姐说的气味芬芳不生虫的。”
“咱们庄子小,分不到树苗,只得了一把黑色的种子。因这树是准备做寿材用的,故而小人们就将这树种在后山无人到的地方。”
“这些年这树倒是活了不少,可就是长得太慢,现今最大的一棵也才一尺多点粗!”
顾不上天还在飘雨,李满囤又一次戴上斗笠和余庄头去了后山。半晌后回来,李满囤兴奋的告诉王氏道:“咱们后山种的树香的很,不开花都有股子香味,一走近就能闻到。树杆子也长的直,总之一看就是棵好树!”
“刚我和余庄头都说好了,等天晴了,就伐一棵做箱子存羊毛。”
“只要这羊毛能够存住,往后咱就能再多一份收入!”
存羊毛是夏天的事儿,眼下还是扎毛笔要紧。
凭借往年扎鸡毛掸子的经验,李满囤和王氏两个分工合作——李满囤打磨细竹杆做笔杆,王氏理羊毛做笔头,竟是眨眼就做好了十来只笔。
红枣拿一只笔沾水试写了个“黄”字,然后便觉得除了笔头因为她娘没经验剪得不够圆润外,其他都还不错。总之,这笔对于初学写字是够用了。
老北庄的庄仆们可没有雨天窝在家里的福气。他们丢下在建的房屋,冒雨开始了春耕育苗––庄子里有三十亩水田的秧苗、八十亩旱田的棉花、玉米和红薯需要育种,林地的生姜要种。此外,家里的母鸡、庄子里母鸭要安排孵蛋。最后,还有自家的菜要种。
就是王氏也在第一场春雨下来之后,在侧院刚开垦出来的菜园子里撒下了蔬菜种子,如此,待到立夏,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
今年,因为要生孩子,王氏就决定只养庄仆们送来的鸡,自己就不另孵小鸡了。但等明年,她能干活了,王氏想她就孵两窝小鸡来养––侧院地方大,桃树和桔子树也够多,加上还有菜园子出的菜,她可以多养几窝鸡来卖,得来的钱就补贴家里买本和笔墨。
读虽然是好事,但也真是费钱!
前几天,王氏看李满囤才花了二十吊钱买了一包袱回来,以为怎么着都要念个几年––先二房的李贵雨可不就是一本《千字文》、一本《百家姓》,再加一本《增广贤文》念了四五年吗?不想,昨儿李满囤又进城花了十二吊钱买了套《说文解字》回来。
照这个花法,王氏心惊胆战地想:她家这个庄子也是不够败的。比如,她家新买的柳叶巷的宅子,前屋主可不就是个读的秀才吗?据说他爹还是个举人老爷呢!偌大家业,都给他念给念光了!
王氏不敢阻李满囤花钱,便就决定要尽力赚钱,以尽可能地减缓败家的速度。
幸而,王氏庆幸地想:她闺女红枣聪明,小小年纪,学写字就知道用水替墨。不会的字,都要先用水练习几十,甚至上百遍,直待写工整后,方才拿墨写到纸上。
如今,不过几天,她闺女的字就已经比她爹的字还登样了。
虽然,李满囤也在拿水练字,但他那双捏惯锄头和铁锹的手捏笔写字时总是用不对力,故写出来的字,总是深一笔、浅一笔,不大好看。
至于王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她特别看重读写字这件事的缘故,她在每一笔下笔前都要把这个字搁心里过好几遍,故而她这字就写得不是一般的慢——常常是一个字的前半都风干了,这字的后半都还没写完。
对于自己的慢,王氏也是无可奈何,她只能拿勤能补拙,写熟了就好来安慰自己。
为了写熟,王氏有事没事就拿着毛笔沾了水或者干脆不沾水地虚空练字。
李满囤的字老写不好,而眼见地他媳妇王氏的字却写得越来越方正,他高兴之余不禁凭生出一股危机。
这红枣识字写字比他强,李满囤认了——红枣是他闺女,聪明随他,啥干得好都是应该的,但王氏,一个妇道写字也比他工整,这可让他如何自处?
想字写得好,没啥别的法子,唯有多练。李满囤做为家里最有学问的人,抹不开脸来跟王氏一样在家见缝插针地练字,他想了想便就揣着毛笔和《大学》借口给他兄弟李满园建房帮忙就去了村里的宅子。
不下雨的时候,李满囤如此想他就给兄弟帮忙建房,下雨他就自己练字和顺带跟李贵林请教《大学》。
正是育苗时候,不拘李满仓、李满园还是李贵林都在家农忙,故而李满囤的宅子现今清静异常,正合李满囤练字。
许是没有了妻女在旁看着,字写错写歪也都不要紧的强大心理压力,李满囤搁村里宅子不过闷了三天,便就对握笔握出了一点心得。
这天,李满囤又是一个人在堂屋的饭桌上练字呢,不想李满园、李满仓、李贵林、李贵金、李贵银、李贵鑫、李贵畾以及于氏打宅子后门进了李满囤所在的堂屋。
进屋瞧见李满囤的动作,众人皆是一愣。李满园反应最快,当即阴阳怪气地笑道:“大哥,你这是准备考秀才吗?竟然一个人在这里用功?”
今春李满园也是吃了大苦––他每天早晚往返城村,终赶在清明前拿石头把围墙和房屋地基给打好了。
这段时间李满园累得不行,故他央求他哥李满仓育种时替他带两亩水稻、一亩玉米和一亩红薯的种苗时,李满仓便就应了––他还是心疼这个弟弟的。但由此,又招来郭氏的不满––做种的粮食也都是钱啊,现就白给三房啦!
生气归生气,郭氏也没耽搁自家菜园种菜––她还指着李满仓春夏进城卖菜赚钱呢!
野菜的生意,虽然利小,现今一天也就三、四十文,但积少成多,一个月下来,也合一吊钱,都够两个儿子私塾的费用了。
如果这卖菜的生意能长期做,郭氏想,她家不养猪亏缺的钱就有了弥补。老人也就不会有意见,她自己也不用觉得亏心。
故今春,李高地家仅有一亩地的菜园种了许多的种,除了常见的青菜、菠菜、韭菜、芹菜、丝瓜、茄子外,还额外种了许多的扁豆、刀豆、豇豆和赤豆––菜地有限,故郭氏就多种爬藤菜,她准备搭架子,发展立体种植。
对于郭氏积极种菜,李高地也是极为赞成,他甚至建议儿子李满仓在他家枸杞山头的山脚荒地上也种些扁豆、豇豆这些耐旱的蔬菜,以便留卖。
李满仓听着有道理,便就赶着牛去把山脚的地犁了两遍,然后由郭氏给撒上了菜种。
李满园瞧见郭氏收拾菜园收拾到了山头,终想起他家现在不种菜,等夏秋枸杞下来的时候,家里就没菜吃。偏钱氏才出月子,有孩子吃奶,来庄子一趟兴师动众。说不得,李满园只能自己挖菜地种菜了。
李满园原就不是个勤快人,现种菜便就只求个有菜吃罢了。故他这菜地里就只长了青菜、丝瓜、茄子、豇豆几样大市菜。
李满园因为自己吃了辛苦,当下就看不得李满囤的清闲,故而便出言嘲笑。
李满园觉得自己的笑话说得很俏皮。他哈哈笑了两声,结果却没听到旁人的附和,甚至连李贵银都没笑。
清明后祠堂出来李春山便让两个儿子合力买了一套《四》家来——他正好有四个孙子,正好一个给一本,让他们给他重孙子念。
不会念不要紧,他家和李贵林住得近,可以随时请教。
故而近来李贵金、李贵银、李贵鑫、李贵畾也都在念《四》。其中李贵银因为儿子还没出生,所以他念的就是《四》中最薄的《大学》。
用功咋了?李贵银不满地看向李满园,族里就数贵林哥学问好,他在自己请教《大学》的时候还鼓励自己多用功呢,说读就得靠用功!
满园叔自己不用功,还嘲笑满囤叔用功,真不知这有啥好笑的?
李贵银不愿和李满园站在一处。他向前两步,看着半个桌面字赞道:“满囤叔,这字都是你写的吗?写的可真好!”
“我拿沙盘写字还行,但换到毛笔,咦?”李贵银忽然惊喜笑道:“满囤叔,今儿家去,我也学你拿毛笔沾水练字!”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瞅见练字,然后再加上李满园的嘲讽,李满囤心里原有些莫名其妙地羞惭,但听得李贵银如此称赞,李满囤忽地就一下子复了自信——自古以来读写字都是广受推崇的好事,他有啥好羞惭的?
“贵银,”李满囤笑道:“你要毛笔,我送你两支!”
“我现在养羊,有羊毛可以做笔。你看这毛笔就是我自己做的!”
听说李满囤自己就会做毛笔,不说李贵银了,就是一向沉稳的李贵林都禁不住问道:“满屯叔,你真会自己做毛笔?”
“这有啥难的?”李满囤把手里的笔递给李贵林:“只要有材料,会扎鸡毛掸子就能做!”
“你拿这笔写写试试,是不是还行?”
眼见几个侄子哗啦一下围着李满囤轮流试笔,就是他亲哥李满仓在听说李满囤说了“明儿我带几把羊毛给你们拿回家做笔”后也丢下他凑了过去,李满园心塞至极:一个两个的,咋突然就都不理他了?
旁观了全程的于氏比李满园更觉心塞。三房人住得近,族长和李春山两家子孙用功读的事瞒不过于氏的眼睛。
于氏也想她两个儿子也似几个族孙一样能给她孙子念念,一来二房贵吉的年岁还小,二来她希望三房再生个男孙,三则是她艳羡死了两个侄儿媳妇江氏和孙氏盘腿炕上笑看子孙上进的场面。
偏她大儿子满仓忙着支撑家业不得闲,而小儿子满园则压根不着家。
于氏原就为让李满园进了城而错失和族人们一起念而心塞。今儿她瞧到继子一个人也用功练字就更气了。
她儿子李满园啥时候才能知事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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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谁教谁认字(二月二十一——三月初五)
王氏压根不知道,这十二吊的《说文解字》就是红枣让她爹给买的。
认字哪能没有字典?
想当年,红枣自小学起,语文课,不管上课的老师学历有多牛,普通话考出了几级,每个孩子还不是人手一本《新华字典》––以方便孩子纠正老师偶尔的口误、手误。
现再看她爹李满囤,她这个认字老师,一口高庄村土话就不说了,这是生存环境所限,不能讲究;一笔烂字,也是早年家穷,没有办法;但写出来的字不是多一笔,就是少一笔,这就让红枣绝望了––她到底在跟她爹学啥?
没有办法,红枣只能让李满囤给买本字典。
“爹啊,”红枣问李满囤:“你去给我买本《千字文集注》吧?”
“啥?”李满囤寻思:这是啥?
“爹,你看,科举考《四》,就有人编《四集注》,现我学《千字文》,肯定也有人编《千字文集注》。”
“你也给我买本《千字文集注》呗!”
红枣倒是知道古代的字典有《尔雅》––她上过思而学的尔雅语文;《说文解字》––初中语文老师推荐课外读物、当然红枣只是买了,其实并没有看,看了,她现在就不至于如此苦逼;以及《康熙字典》––她喜欢电视剧《康熙王朝》里姚启圣这个角色,连带的也记住了他爱读的《康熙字典》。
红枣知道这许多字典,但却不知道如何跟她爹提,便只能随便编个《千字文集注》,让她爹去买。
红枣相信,城里店铺的伙计一准能知道她爹要买啥。
果不其然,李满囤买了一套《说文解字》回来。
正暗自嘚瑟自己聪明呢,红枣的笑容在翻开的第一页后凝固––这是啥子印刷质量哟?
红枣知道这世的科技不发达,连带的印刷术也不灵––先前只看《千字文》,红枣就看出来了,字与字之间的空格残留了许多墨痕,以致每页字的清晰度,版面的整洁度,比中国历史博物馆展出的五四运动爱国学生自印的传单还不如。
不过,因为里印的字够大,故还算凑合能看。而这本《说文解字》除了字外,还有许多字形图,故再搭上现世这个印刷水平,整个页面便就充满了深深浅浅的墨痕,惨不忍睹了。
花十二吊钱买来的,印刷得再垃圾,也不可能闲置。
也不知道店的伙计都给李满囤灌输了些啥,总之李满囤自得了《说文解字》后,便就见天抱着翻。然后翻到红枣在念的字后,便就让红枣读,然后又让她背。搞得红枣苦不堪言。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红枣悔恨不已––曾经有一套套色精装的《说文解字》摆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没有珍惜。等到我转世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语文老师说三个字:“我要读”。
没有办法,前世欠下的作业,今生,红枣流着泪也得补做完––最可气的是,她除了要自己啃《说文解字》不算,还要给她爹李满囤这个学渣纠正理解的偏差。
天啊,这到底是谁教谁识字啊?
二月二十五一早,砖窑送砖瓦的二十来只船准时到了,庄仆们把砖运回宅地后也没时间建房,就又投入了春忙。
现今做了老爷的李满囤,在春忙时节,要做的只是提要求这种领导性工作。现砖瓦运到,他不过和余庄头说一声记得三月安排人手进城改建铺子,便就完了事––若不是还要读练字,李满囤现在的日子啊,蛮好过得比他爹李高地还清闲还快活。
俗话“清九一盆汤,到夏不害疮”说的就是自冬至开始数九,九个九天数完的那天,洗一个澡,那么洗澡的人到了夏天就不长疮。
这话不是迷信,看红枣认真脸––她自冬至后就没洗过澡,如此一冬,整八十天都不洗澡,若再这样下去,不必一辈子这么长,红枣感觉自己身上马上就能长个大疮。
二月二十八,清九,也是红枣终于可以洗澡的日子。
今天上午红枣听她娘王氏和余曾氏商量下午洗澡的事,便赶紧地拿出开年时陈玉送她的皂角,然后央她爹李满囤给劈开。
“皂角?”李满囤在城里杂货铺见过皂角:“这哪儿来的?”
“咦?”这下轮到红枣奇怪了:“爹,你知道皂角?”
“见过,城里杂货铺就有卖的,只是不知道干啥用?”
红枣努力回想了一下城里杂货铺货架上铺天盖地的货,还是全无印象,只得丧气问道:“那我先前咋都没见过?”
“你才进城几趟?”李满囤嘲笑道:“何况这杂货铺卖皂角是季节性的,只每年立冬后有卖。”
好吧,红枣检讨,她又忘了这世界的农作物出产都是季节性的了。
“这皂角是过年时陈玉捎给我的。陈玉说他们村都用皂角洗头、洗澡、洗衣裳。”
“哦?”李满囤来了兴趣。城里杂货铺有外地运来的胰子卖,但价钱很贵。一小块就要十文钱。
李满囤上次买茶吊子时,曾听伙计介绍过胰子。伙计说这胰子是草木灰和猪油加工做的。
李满囤想草木灰和猪油他家都有,又何苦再花钱来买?故而他就没有多花钱买胰子。
想起今儿要洗澡,李满囤兴致勃勃地说道:“红枣,我告诉你,这城里富贵人家都用胰子洗澡。这胰子呢,我打听过了,就是猪油拌草木灰。”
“这猪油和草木灰咱家都有,今儿咱们也将这两样和一块洗澡试试!”
红枣读过《红楼梦》,知道胰子就是肥皂。初中化学学过肥皂通过油脂和碱发生皂化反应制造。故而这世人拿猪油和草木灰制造洗澡肥皂确实有科学依据。
但他爹直接拿猪油和草木灰的混合物洗澡是个什么鬼?他不知道不讲条件不讲剂量比的科学实验都是耍流氓?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没九年制义务教育,她爹确实不知道。
皂化反应技术性太强,红枣觉得自己跟她爹说不明白,于是便就只能瞎扯。
“爹,”红枣道:“这猪油洗澡虽然好。但一来价钱贵,二来还招苍蝇。我觉得不合算。咱们还是先试试这个皂角,如果好使的话。咱们也和嬢嬢家一样种两棵皂角树,往后咱家就有无数的皂角用了。”
对现今的李满囤老爷而言,猪油价贵,还真不是问题。但招苍蝇,李满囤认真地想了想:在苍蝇最多的季节,夏天,茶馆里的有钱人,似乎真的都是人手一把纸扇摇个不停暧!
于是,李满囤当下竟就信了。
这城里人闲也就罢了,李满囤暗想:但作为庄户人,敢在白日摇扇子试试,一准被批评游手好闲。所以他家还是先试试皂角好了。
“这皂角咋用?”
眼见他爹的注意力终于转回到皂角,红枣心舒一口气。
“陈玉哥哥说把皂角拿斧头敲开后泡水就行!”
“好勒。”李满囤转身出拿斧子。
这天下午,余曾氏搁厨房放下澡桶,注满热水,红枣便就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洗澡来了。
红枣前世自家的浴室有按摩浴缸,有雨淋花洒,有各种香氛泡泡浴液,有冷热净水,而这世,红枣洗澡都在厨房,她家压根就没有浴室。红枣洗澡用的澡桶还是三十七年前李满囤他亲娘陈氏的嫁妆,洗澡用的水,不止热水有限,就是凉水也是有限,至于浴具,就是一个老丝瓜筋,连块江海皂也没有。
条件如此简陋,洗澡的红枣心中却充满了前世所没有的成就感––她用粗糙的老丝瓜沾着皂角水从自己身上搓下了一条条比前世几十年加一块都还多的污垢。
红枣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但奈何环境如此,她也只能不讲究的适者生存了。
或许,红枣想,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她爹李满囤再发财一点,她就自己设计一个浴室,然后就可以一年到头的洗澡了。
不过,红枣看着掉光了漆,桶壁因为不光滑而挂着无数污垢的浴桶想:这个浴桶旧得不成话,倒是现换一个的好。
翻皂角的时候顺带翻出了陈玉送的那团鸟毛。晚饭后,红枣看她娘王氏收拾好厨房然后又净了手后,便把那团鸟毛递了过去。
思虑了大半天的红枣觉得学习是生活的一部分,她娘一味的学习而不知道劳逸结合也不行,故而她娘还是得给她做个华胜出来,让她戴着去青苇村上梁。
瞧到鸟羽,王氏微微愣道:“这是山鸟毛?”
“这是陈玉哥哥给我的?”红枣告诉王氏道:“陈玉哥哥说他们村的人都用这羽毛做花戴。娘,你会做吗?”
“你说羽花啊?”王氏笑了。纵然出身贫寒,但王氏一样经过豆蔻年华,有过少女情怀。
“这根是金丝雀的毛,这根是相思鸟的,这根还是金丝雀……”
看着王氏熟捻地给鸟毛分类,红枣放心了,她娘真的会做华胜。
剪一根公鸡尾羽下部的骨质化空心羽管做花底,挑最鲜艳的鸟羽插入空管——红枣脸上的笑随着王氏的动作慢慢凝固。
说好的华胜呢,做个鸟毛毽子是个什么鬼?
果然,她就不该对她家常打草鞋扎鸡毛掸子娘的审美抱太高期望!
“好了!”拿剪刀剪去扎紧羽毛的红线头,王氏把两个鸟毛毽子插到红枣的小双丫上,笑眯眯地说道:“快去照照镜子,看好不好看!”
红枣心如死灰。
三月初一,余庄头照例送了十只鸡和十只鸭,以及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来。
随着天气见暖,红枣家的七只母鸡自清明后就差不多每天下蛋。今儿又得了十只鸡,王氏担心闹鸡瘟,便就在另一个侧院圈了几株桃树间的空地,让余庄头夫妻帮忙搭了个鸡窝养着。
因现住的正院后就是池塘,故又在河边搭了个鸭舍,养鸭。
现家里有鸡下蛋,这两百只蛋是吃不完了,故李满囤直接就让潘安早起给捎到粮店去卖。
至于两百个鸭蛋,王氏则全部拿暖房请客时喝空的酒坛给腌了起来——等立夏开坛时,留两坛子家吃,其他八坛也都拿粮店卖。
如此,王氏计算,也能得1400文钱,够买一本《千字文》还加一本《百家姓》了。
进入三月后,天气放晴,加上李满园的砖瓦也都到了。李满囤便又去村子帮着李满园赶建房屋。而老北庄里的庄仆也都乘着好日头赶紧盖房。
地基打好,建房还是很快的。加上前冬,庄仆们已经准备好了房梁和门窗,故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月,庄仆们便就建好了自家的砖瓦房,住了进去。
因钱财有限,庄仆们请不起上梁饭,便就相好的几家一起凑了饭菜一起吃了一顿,以为庆祝。
春耕忙好,庄里的磨坊、房屋也都建好。余庄头方着手城里改建铺子的事儿。
余庄头因自家能用的人手都有了差事,故这次就寻了后山的七户人家。
难得有机会能出庄子看看,谁不愿意?故这次七家人都报了名。
招齐人手,余庄头便来问李满囤这铺子怎么改建。至此,李满囤方想起改建还得自己拿主意这回事儿来。
李满囤决定和余庄头进城实地看看铺子如何改建。
红枣听她爹说要进城,便提出自己也去––《说文解字》读得眼花,红枣想出去透口气,顺带再买个浴桶。
教了红枣半个月的识字,李满囤竟觉得自己学问长进不少––现李满囤每天翻《说文解字》,虽说也没记得几句原文,但于汉字的偏旁部首确是在红枣的东拉西扯、七蒙八编之下给折腾明白了。
学会了偏旁部首,李满囤方明白了俗话“秀才能读半边字”到底是个啥意思。然后李满囤便就觉得自己的闺女着实是个人才––她能于一团黑黢黢的图画中琢磨出这许多意思,并还能清楚明白地讲给自己听。
早年,李满囤在村里学堂学了三年。三年里每天上课的内容都是先生领读––学生跟读––学生自读––学生背诵––学生抄写––学生默写,每天如此循环往复。
先生可从未讲过每个字字形和读音的来历,也没讲过字与字之间相互变化的关系。
而这一切,他闺女不过看了几天就全看明白了。
李满囤以为只凭这一点红枣就比村里学堂的先生强。
第一千零一次的,李满可惜红枣是个丫头,不能科举。不然,他老李家自红枣身上就能改换门庭了!
现李满囤就希望,王氏这胎真是个儿子,然后这儿子能乘红枣还在家的十年里多沾点红枣的灵气––李满囤已放下自己教儿子的想头,他觉得红枣教他儿子一准比他自己强,故李满囤已准备把教儿子的责任甩锅给红枣了。
李满囤如此看重自家闺女,现红枣不过提出进城买个浴桶,李满囤自是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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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桂庄土特产店(三月初五)
三十三家巷的宅子就在北街上。早起,红枣跟她爹在客堂前坐上潘安进城送菜的骡车。
红枣上车瞧到为了腾地方而堆叠在一起竹筐,不觉笑道:“爹,这清明都过了,估计这野菜也卖不了几天了。”
红枣家的菜园虽然才刚撒种,但村里宅子的菜地,隔年的老韭菜根爆出的新叶已有尺长。故近来红枣吃了不少的韭菜炒鸡蛋。
“不怕,”李满囤一点也不担心:“这芦蒿、荠菜是卖不了几天了,但野菜没了,还有猪草啊!”
“现地里同心菜、蒲公英都起来了!再还有后山的黄花都打了朵,估计再有半月也能摘了卖了。”
老北庄里有的是荒地,李满囤想:不能种粮,那么就卖草,不,卖菜,也是一样。除此,往后还有黄花能卖。这些可都是钱啊!
黄花倒也罢了,横竖是直接卖给了药铺,但卖猪草,红枣心念转过撑不住笑了:“爹,你这铺子又是卖野菜,又是卖猪草,对了,还卖树苗、鸡蛋,再叫李家粮店可不大合适。”
“有点名不副实!”
李满囤一想也是,城里的粮店从来都是只卖粮食,不卖菜。现北街生意已经做出来的铺子也就罢了,这马上要开的两家铺子,总不能再这么挂羊头卖狗肉吧!
“红枣,”李满囤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改建的铺子开业也是要挂店名的!”
刚红枣只是玩笑,没想她爹竟当真来问她主意。不由一愣,转即笑道:“爹,刚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的有道理就行。”李满囤觉得他闺女是真聪明,连随口都随口得有道理。
红枣想了想,想起前世淘宝上卖各种农产的土产店便试探说道:“要不就叫土产店吧?”
“铺里卖的,不管是现在卖的粮食、野菜、鸡蛋、树苗,还是准备卖的猪草、咸鸭蛋、果子和羊,都是咱庄子土产。”
“就叫老北庄土产店,怎么样?”话刚出口,红枣自己就摇了头:“不行,这老北庄原是谢家给起的名,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爹,咱家最好给庄子重新起个名。让人听了,想不起谢家来。”
红枣说的的确是件大事。李满囤也不想别人有事没事就钻洞扒眼地跟自己打听自己和谢家交易的内情,便就凝神深思。
把铺子近来的生意一样样想过,李满囤终于拿定了主意,然后说道:“咱们庄子桂花树多,咱们铺子也卖桂花树树苗。不如,就叫桂庄吧。”
而且,桂花还和科举有关,且桂和“贵”读起来一个音,寓意也是一等的好。
“桂庄?”红枣念叨:“桂庄土产店。”
红枣觉得他爹庄名起得不错,深得前世络起名精髓——讨尽口头便宜,立刻拍手赞道:“这个名好,谁提起咱家庄子,都要客气一声`贵庄`。”
“比先前叫老北庄强多了。”
听了红枣的夸奖,李满囤心中得意,转而问余庄头:“余庄头,你觉得咱们庄子改名叫桂庄怎么样?”
余庄头久经人事,自然是满口说好。于是这庄名便就这样定了:桂庄。新开铺子的店名也定了:桂庄土产店。
红枣以为万事大吉,不想余庄头却提了个疑问:“老爷,小姐,这一个铺子的名字定了,还有另一个铺子的名字呢?”
还有一个?红枣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满囤道:“三十三巷的铺子先改建,这个名就先给三十三巷这个铺子用。”
“柳叶巷的铺名,就再商议!”
“再商议啥?”红枣奇怪问道:“两个铺子,不能都叫‘桂庄土产店’吗?”
“客人一瞧,就知道两个铺子是一家,东西是一样的。”
前世的连锁店,星爸爸、麦姥姥、阖家超市,哪怕一条街有十个一样的店,也都是用一样的名字啊!
“小姐,”余庄头跟红枣解释:“这店名一样,账本就是一样,最后汇总到老爷手里就搞不清楚了”
“比如谢家的庄子,几十个,每一个名字都不一样。”
“就是防备账房出错!”
“怎么会?”红枣终于明白了余庄头的意思,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以她前世it软件开发上最基本的mvc架构模式来分析,这店名就是展现给顾客的view,账簿就是由掌柜存储,然后供给东家分析使用的data,这两者在建模上可以完全独立。
没办法,这世没有it,自然就没有其上发展出来的建模理论。所以当下红枣只能耐心解释道:“这店铺的招牌是给客人看的,这内里的账本是我们内部记载的,这两者之间虽有联系,但却没必要限定两个一定要用一样的名字。”
“两个店的招牌,中间的大字可以都写‘桂庄土产店’,然后下角的落款可以一个写‘三十三家巷分店’,另一个写‘柳叶巷分店’。”
“顾客们进店就看大字,我们铺里的账本就用小字名,不就行了吗?”
李满囤听了便觉得红枣这个命名方式不错,听着特别气派,好似自家名下开了几十家店铺一样。于是他立刻赞道:“这个法子好!”
“就这么办!”
有李满囤一锤定音,余庄头便就没再说话。他搁心底琢磨良久,终于琢磨出红枣话里的意思,当下看红枣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把账本名和店铺名分开,虽然看似简单,但谢家账房那许多人才这些年竟一个也没想到,于是便搞得谢家庄子、铺子的名字五花八门,就连他们自己也被每年年底的分类总账搅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他们自己算错了账,被管家发现,挨了教训,回头就拿他们这些报账的小庄头撒气,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还被摔账本,被勒令重新报账。
想得正出神,余庄头忽觉车身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骡车已停在了铺子前。
张乙跟着余财多、余德、余信在骡车还没停稳前,就已自铺子里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当下极有派头的一摆手:“罢了!”
得了这句话,张乙和余德、余福方才去车后搬野菜。
余庄头问弟弟:“铺子,你走得开吗?”
“老爷现要去三十三巷说铺子改建的事儿。”
余财多点头道:“余福可以看店,我再留下张乙相帮着,就可以了。”
说话间十来筐野菜已经卸完,余财多跑去和三个人说了一声,便只带了余德一个人过去。
红枣第一次来三十三家巷。现她见这家铺子果然还只是个近着巷口的宅子,不觉暗笑:她爹现也算是有商业头脑,都会破墙开店了。
只不知这世是不是也有城管?城管会不会勒令他爹复原宅子,以保证市容市貌?
三间门堂,没啥好说的,肯定是大门移到离北街最远的西间,原来的门堂和最近街口的东间做铺面。
两个铺面间的隔墙打通,南墙统一改成铺子用的搭子门,原北面没墙的地方则砌上墙,而现有的厨房门则继续留着以做店铺的出入。
店铺后的院子,则要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东厢房中打头的一间做厨房,其他两间做库房;西厢房的堂屋则做账房,两边的房屋则做卧房。
这六间房中西厢房南北两间打炕,然后堂屋做火墙,东厢房的厨房则要砌灶。
而原先正房两间卧房的炕要也改建,将炕洞都改到屋外来。
这一条是李满囤特地提出来的––人命关天,李满囤可不想摊上人命。
如此,这处铺子便就有四个卧房了。
除了厢房外,还要搭着西围墙搭了一个牲口棚,以供送货的骡子或者牛歇脚。东围墙也要搭了一个棚子,堆柴禾。
至于院子里圈块地种菜啥的,李满囤就不管了,由着管这铺子的余财多安排。
和余庄头和余财多商议定铺子的改建,李满囤方同红枣去街上买浴桶。潘安则和余庄头回庄子拉人。
自二月初四二儿子张乙离家后,张老实就再没见过张乙。
其间,张老实也问过两次潘安,潘安都回说张乙好得很。
张老实和潘安不相熟,故也分不清这是宽心话还是真话。
而他的婆娘赵氏这些天在家想想就哭,且有越来越厉的样式,连住新瓦房都止不住她的眼泪。故张老实便决定趁盖房的机会瞧瞧儿子。
有七个人出庄建房,此外还要加上工具和搭棚子的木头,故而这次进城,潘安和潘平两兄弟各赶了一辆牛车。
张老实今年44岁。44年来,张老实从未离开过老北庄。坐着牛车,张老实看着牛车一路驶过客堂,驶近庄门,心里莫名的感到紧张。
庄门前,牛车停下。张老实看着陆大的儿子陆虎穿着新崭崭的灰色衣裳从门堂里飞奔出来,迎着潘安、潘平笑道:“安哥、平哥,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看着陆虎罕有的笑脸,张老实诧异得抬起了脸––这是那个木讷的陆虎?
人人都说张老实和陆大抱错了儿子,陆虎性子木讷,比张老实还甚,而张乙跳脱调皮,也超陆大。故这次,余庄头要学徒,只这两家舍得孩子出来受□□和规矩。
现瞧到和张乙一同出来的陆虎的长进,张老实心中也升起希翼––余庄头惯会调理人,希望张乙也能有些长进。
陆大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儿子。先听说陆虎只得了个看门的差事,陆大还为此起了后悔––儿子原就不灵泛,现整天开门关门,其他活计一点也不学着做,将来的日子要咋过?
今儿陆大突然见到含笑说话的陆虎,一时间也是有点懵––这真是他儿子?
说着话,陆虎跑到一般专供牛车进出的东侧门口。他拿钥匙开了锁后便手脚麻利地拉开两扇大门。
站到墙边,目送牛车通过,陆虎瞧到第一辆车上坐着的陆大,立叫了一声:“爹!”
先前在家,陆虎见天干活,少与人言,性子自然木讷。
现陆虎被派来看门,活计清闲,先前被压抑的少年心性自然就一点点显露出来。
再加上同他一起看门的余禄巴不得陆虎能尽快替了自己的看门差事,他才好去城里铺子做伙计,故而余禄对陆虎也是多有指点––余禄把家常招呼人的话一句句教给陆虎,让陆虎没事就在门堂里背。
陆虎是个老实孩子,他见余禄日夜都在门堂不回家,他也就不敢提回家的事儿。由此陆虎日夜背诵,不过一个月,他便就能独自应付这听门的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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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蒙牛和飞熊(三月初五)
张老实终于在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见到了儿子张乙。其时,张乙正蹲在门堂口淘米。
看着先前在家敢和自己对拍桌子的儿子现似个鹌鹑一样干着娘们活计,张老实胸中也涌起一似不落忍––他儿子张乙从来就不是个能忍的,现他能这么委屈自己,一准是吃了大苦头。
让张乙吃点苦头、学点规矩,原是张老实送张乙出来的目的,但真的目的达到,张老实又后了悔,他想着如何再跟余庄头说张乙不学了。
“爹,”张乙抬头看见张老实,立刻提着淘米箩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我就猜你要来建房!”
“不枉我和我们掌柜的讨了这煮饭的差事!”
“爹,我告诉你。”
“我们老爷说了,建房是重活,吃不饱就干不动。让我们掌柜给你们每人每顿称一斤米做饭,肉每人也给三两。”
“刚余德大哥买肉去了。”
“等肉买回来,我就煮红烧肉!”
“爹,我现煮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我们掌柜的都夸我,说煮得比他媳妇还好吃!”
张乙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让张老实刚从心底生出来的一丝不忍立刻烟消云散––说好的学规矩呢?这孩子的性子咋变得比先前在家还不着调?干个娘们活计都干得如此欢腾?
这段日子,张乙都学了些啥?
张乙眼见他爹不说话,也不以为意––他爹一向都不大说话。他只管说完他自己想说的话,便又提着淘米箩跑回了厨房门口。
张乙把淘米箩挂到屋檐下的铁钩上沥水,然后又自厨房里拖出半筐荠菜来开始摘。
张老实看着张乙摘菜娴熟又乐在其中的样子,心里头一千头耕牛跑过––张乙和陆虎同时出来学徒,结果人家陆虎上进了,而他,好好的儿子却变成了个丫头。
午饭果是一人一碗干饭,每碗饭上都卧着三块红烧大肉,肉的味道,也似张乙说得一样,香甜肥腻,让人恨不能吞了舌头。
此外,荠菜豆腐汤管够。
建房的庄仆,何尝吃过这样调料齐全、滋味鲜美的烧肉,当即便不吝地夸奖起来。
“张乙,行啊,”一个说:“肉煮得不是一般的好!”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你有这份手艺,将来一准能做个厨子。”
“我不做厨子,”张乙反驳道:“我要做掌柜的!”
“呵,”说话的人吃得高兴,被反驳也不生气,笑道:“行,你就做掌柜的!”
听出话里的敷衍,张乙认真道:“真是做掌柜的。”
“我们掌柜的可好了,每天都叫我认字和打算盘。”
“我现在都能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十,这二十个字了。”
“算盘,也能从1加到100,不带错的!”
哈——,众人闻声大笑,陆大更是笑得喷饭。他指着张乙嘲笑道:“傻小子,一到十是十个数,啥时成二十个了?”
“张老实,你看你儿子,虽然看起来机灵,但数数都还没会!”
“爹,我真是会写一到十二十个字!”张乙眼见众人越笑越大声,而他爹闷头蹲地上不啃声,就从袖袋里掏出余掌柜给做的毛笔,然后沾了点井水,搁地上的一块青砖上写了一个“壹”字。
看清张乙真的拿出了毛笔,众人的笑声噶然而止。张老实听到周围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儿子面前的青砖随着儿子的动作而浮现出一个浅灰色的字。
虽然压根不认识这是个什么字,但张老实的内心还是被狂喜所淹没––他儿子会写字了!
直待张乙写完一到十简繁二十个字然后放下笔,张老实方颤声问道:“刚你说啥?”
“你说余掌柜教你认字还教你算盘?”
“是啊!”张乙理所当然地答道:“余掌柜说老爷又买了两个铺子,要培养人做掌柜的!”
一起建屋的其他六人自张乙真的拿笔写出了字,眼珠子就都瞪出了眼眶。
虽然生为庄仆,没有科举机会,但如能识字记账,也能日子过得不错。比如余庄头之所以能做庄头,可不就是因为他能写能算嘛!
现听得张乙的话,其中心思最灵活的陆大立刻问道:“张乙,现城里铺子还收人吗?”
陆大家还有个和张乙差不多大的小儿子。
张乙刚被陆大耻笑,心中有气,便说道:“这得问我们掌柜的和余庄头了!”
众人闻言立刻都有了心思。
红枣和李满囤去了家具店,红枣很快就看中了一个红漆加铜箍的浴桶。
李满囤掏钱买浴桶时想起年底家中钱箱不够使的事,便又加买了四个刷红漆带铜锁的木箱子。
买好东西,先寄存在店里,李满囤回铺子叫潘安赶了牛车和他一起去家具店取了东西后,方才回了庄子。
到了庄子,潘安跑去叫门。一会儿,庄子日常进出牛车的侧门开了,李满囤惊讶地发现他表弟陈龙自里面迎了出来。
“表弟,”李满囤不及从牛车下来,立问道:“你咋来了?”
陈龙笑道:“大哥,桃花自正月初二家去后便念叨你现住的地方偏僻,不谨慎。”
“可巧,我们村猎户家的狗正月里下了狗崽儿。桃花听说后便上门讨了两只。”
“昨儿,这猎户来说狗断奶了,这不,今儿一早,桃花就使我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话,陈龙递过来一只竹篮。红枣伸头瞧去,然后便看到两只小奶狗,一只深棕、一只黑白花,头挨头的趴伏在稻草把上,乌溜溜的圆眼珠子仰望着人不算,黑呼呼的鼻头还一抽抽地往前凑,嘴里更是发出哼哼呜呜的软萌声。
这两只,红枣犯疑:真是兄弟?这皮毛,差异有点大啊!
俗话说“狗来富”。李满囤现日子好,便不在乎养狗的那点粮食。他今儿出其不意地被送了狗,便就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兆头。他一手接过篮子,一手拉陈龙道:“上车来,咱们先家去吃饭!”
陈龙按住李满囤的手道:“等等,大哥,我这骡车……”
“放心,”李满囤道:“车就放这儿,骡子就让余禄替你赶到庄子的牲口棚那儿去。”
“那里,干草、豆饼都有。骡子一准给你喂好。”
“误不了你今儿家去!”
早已关好侧门侯立一边的余禄、陆虎闻声立刻上前把陈龙赶来的骡车上的骡子给解了套,然后由余禄吆喝着牵着往庄子里走。
陈龙眼见骡子果有人帮忙照看,方才上了牛车。
至此,红枣才得了说话的机会,笑问道:“姑夫,你是咋找到庄里来的?”
陈龙道:“我先不知你们搬家,故先去了你家在高庄村的宅子。”
“当时,我瞧你家周围几块宅地都有人盖房,我还想你家往后也热闹了。”
“不想,进了大门才知道,堂屋竟是锁的。”
“我正琢磨找人打听呢,可巧,有你们的族人进来打水。”
“我得他指点,可不就寻来了吗?”
庄子里看门的余禄和陆虎听了陈龙的来意,便就把他往庄子里请,反倒是陈龙听说李满囤不在家,顾忌着男女大妨不肯进,坚持就在庄子的门堂等人。
陈龙自不会说他的顾虑,当下只说道:“我知大哥一会儿就会家来,故就在门堂侯着。”
“不想,大嫂客气,不让我干等,还给我送了蛋茶来。”
“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余禄眼见陈龙怎么都不肯进庄,就让陆虎给王氏送信。
王氏得了信后,想着男人疼惜妹子,故就不肯怠慢妹婿。
王氏舀了瓢水倒进锅里,然后又烧了把草塞进锅底。待烧开水后,整打了八个鸡蛋进去。
侯蛋茶烧好,盛到碗里,王氏又另给加了盐,撒了小葱,浇了香油,然后方拿碟子盖了,装进篮子,使陆虎送给陈龙吃。
陈龙天没亮就出的门。一路上足花了两个时辰。彼时正是又渴又饿,当下得到王氏送的这一碗八个蛋的蛋茶,无异于久旱逢了甘露––吃喝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故陈龙心里对王氏极为感激。
到底是嫡亲的嫂子,陈龙想:人都还未谋面呢,就能想到先给送蛋茶。
虽然本地素有“女婿迈进腿,鸡蛋堵住嘴”的风俗,但陈龙回想他成亲十五年,也就接亲那次在岳家喝过一碗两个蛋的蛋茶,这些年,每年去岳家拜年,竟是再未曾尝过蛋味。
听了陈龙的夸奖,李满囤觉得王氏做得不错,给他长脸了,便高兴笑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现在三月,不正是蛋当饭的时候?”
“今年,你嫂子养了两窝鸡,家里的蛋多得很。你来,你嫂子给做几个,还不是该的?”
由着两个长辈说话。红枣只管拿手给两只奶狗顺毛。
生为绒毛控,红枣一向喜爱软萌的猫猫狗狗,但前世因小时候被她洁癖妈管着,大了又忙于工作,故一直都是云上撸猫遛狗。
至于这一世,呵,猫狗,根本就是奢侈,先红枣想都不敢想––她自己都还没吃上肉呢,又咋忍心让猫狗跟她一起馋肉?
现在的红枣不仅家里有肉,而且自己还有时间,倒是可以好好弥补一下上辈子没养猫狗的遗憾。
自打发走陆虎后,王氏便就想着陈龙难得大老远来了,午饭当如何筹办才好。
陈龙非比常人,是自家的高客,依村里的规矩得招待八大碗。
腊肉、咸鱼、粉条、荠菜烧豆腐、韭菜炒鸡蛋,王氏不过数了五样菜,便就数不下去了。
今儿一早李满囤坐潘安的牛车进城办事。王氏想着男人正事重要,故就没让潘安给捎肉。不想,偏就今儿家里来了客。
这肉不凑手的,王氏发:还少三样菜,咋整?
王氏为人虽不算大方,但胜在本分。既然习俗里招待姑爷女婿是八个碗,那么她办饭便就只会多,不会少,以免被人挑理。
想了一刻,还是没得主意,王氏终咬牙道:“余嫂子,帮忙杀一只鸡、一只鸭,做午饭菜吧?”
“现在杀鸡杀鸭?”余曾氏咂嘴:“这鸡鸭肚里可都是蛋仔呢!”
“顾不得了,”王氏摇头道:“即便能凑八个菜,但若没两个像样的硬菜,当家的回来也不答应!”
有了鸡鸭,这菜色就好整了。故等李满囤同陈龙一起家来时,王氏已经将午饭收拾妥当。
眼瞅见李满囤进屋,王氏便就让余曾氏开始炒菜,她自己则迎了出来。
“回来了!”王氏上前想接李满囤手里的篮子,被李满囤让开。
“这你拎不动,”李满囤让王氏看篮子:“两条狗呢,怕是有十来斤。”
“大嫂,”陈龙也说:“这狗刚断奶,早起到现在也就吃了一个水泡的窝头。你家有剩粥,倒是倒些给它们吃才好。”
王氏虽没养过狗,但见过族长家的大黄,知道族长家喂狗和喂鸡一样,给吃剩饭剩菜。
早饭原剩了碗白米粥。王氏舍不得将上好的白米倒给鸡吃,故这碗粥便即就一直搁灶台上捂着,准备留给自己当午饭。
现听陈龙如此说,王氏便就把白粥给端了出来––王氏虽说生性节俭,但却是个软心肠。很况现在又有孕在身,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故她看到两只奶狗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珠,一颗心便就化成了一摊水。
反倒是陈龙瞧到白米粥,微微一愣,转又笑道:“这狗来你家,可真是来对了。”
“这白米都吃上了!”
王氏被陈龙说得惭愧,这给狗倒食的手就顿住了,心中暗悔自己发了痴,竟将白米倒给狗吃。
李满囤一旁朗声笑道:“要不咋说狗来富呢?”
“我家里现在顿顿白米,玉米粥反倒是偶尔了。”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她把粥倒到一个粗瓷盘里,然后放到篮子里。
两条狗嗅到粥味,立挨挨挤挤地围着盘子舔吃起来。
红枣瞧到两条奶狗吃白粥都吃得如此欢实,也是禁不住感叹这世的狗好养––竟然一碗粥就够了。
想前世的狗,哪个不是专属狗粮?
洗了手后在饭桌前坐下,王氏就开始上菜。今儿的午饭菜有芦蒿炒腊肉、韭菜炒鸡蛋、蒸腊肉、蒸咸鱼、鸭血炖粉条、山蘑炖母鸡、酱油鸭以及荠菜豆腐汤,这八个碗。
陈龙坐下瞧见这许多鸡鸭,心中感动:不枉他跑这一趟。
李满囤内心感念妹子一家对自己的记挂,饭桌前坐下后立撕了半只鸡给陈龙。
“表弟,”李满囤道“吃!”
“大哥,”陈龙客气推辞:“这太多了!”
“客气啥”李满囤强行把鸡塞到陈龙手里:“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来我家,饭都不给吃饱,桃花知道了,一准抱怨我!”
听李满囤如此说,陈龙方半推半就的拿住了鸡。
前世的红枣素不喜饭桌上旁人劝酒劝菜的过分热络,即便旁人劝的并不是她,她就只是个陪坐,她也是坐立难安、各种尴尬。
但这世,红枣因挨过没肉吃的苦,故对于此刻她爹劝她姑父吃鸡的强塞行径,不仅不介意,反倒能觉出她爹的一腔热忱。
对于自己这样的心里变化,红枣只能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罢了。
午饭后没多久,陈龙便家去了。他家正在建房,并且已经定好了上梁的日子––四月初二。
李满囤知道了日子,当场表示到时一定去。
陈龙得了确信,放心地家去了。两条狗则留了下来。
红枣瞧两只狗中黑白的那只毛色似前世的奶牛,就抱起那条狗和李满囤说道:“爹,这狗就叫蒙牛吧!”
“啥?猛牛?”
李满囤心说这养牛就希望牛的性子温顺,好驱使。这牛要是发起性子凶猛起来,可是能跟虎干架的––老话都说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这狗,性子就是要凶要猛,才能看门。
似族长家养的那条大黄,名字叫得和气,性子也温驯,见谁来家都摇尾巴,家常除了陪孩子玩,一点用都没有。
“好,”李满囤点头赞同:“红枣,你这个名起得好!”
“这狗往后就叫猛牛。”
“再另一条狗,红枣,你也给取个名字,也要这样威风。”
红枣不知道她爹为啥说蒙牛这个名字威风,但听说让她给另一条狗也取个名字,便极认真的想:这狗毛色似棕熊,倒是就往熊上想吧。
想了好一刻,红枣方道:“叫飞熊,怎么样?”
前世的历史上说周文王睡觉做梦梦到飞熊,然后就得了姜子牙这个能人。他爹李满囤现最缺掌柜人才,往后这家里的狗叫了这个名字,没准也能给她爹招来人才呢!
李满囤听人说过熊瞎子,知道熊也是一种猛兽。现听女儿异想天开地给熊安了翅膀,让熊飞了起来––这明显比一般的熊还厉害,不觉喜道:“好,就叫飞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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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一店两匾(三月二十)
李满囤改建三十三家巷铺子的时候,李满园也终于约到了城里的砖瓦师傅给他建房。李满囤原就见天的在高庄村的宅子里练字顺带给族人们建房帮忙,现李满园建房便也每天去给帮忙。
眼见蒙牛和飞熊到家三天连喝三天粥,红枣直觉不妥。
前世云养狗时,红枣就没见过有人给狗喂白粥的。所有的狗,日常吃的都是专业营养师给搭配的专属狗粮。
而白粥,红枣倒是在减肥论坛上看到过“单一饮食减肥法——只吃白粥三天减六斤”的飘红热帖。
这人减肥就算了,这奶狗就是要肥要胖才憨态可掬,这见天儿的吃减肥餐算咋回事?
不行,红枣想。她得给这两条狗加些营养。
家里厨房倒是有肉和骨头,但红枣不知道刚断奶的小奶狗能不能吃,故而也不敢轻易尝试——这世可没有宠物医院。
本着养了就要负责的精神红枣把在脑海里和养狗相关的云端视频滤了一遍,然后滤出一个宠物羊奶粉的广告出来。
庄子里就有母羊和羊羔,红枣想这一准的有羊奶。
盛羊奶得有容器,红枣跑进厨房拿钵头,然后瞧到灶台前忙碌的王氏,不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她咋把她娘给忘了。
她娘有孕在身,最需要补钙,而补钙首推奶制。她家放着现成的羊奶不给她娘喝,简直是守着金山要饭——不识宝。
白天,庄子里的羊都会被赶到荒地上吃草。红枣搁羊群绕了一圈倒是寻摸见到了好几只奶羊,但奈何这羊散养着,并不似前世旅游景点的羊一样角挤着角排排站好不能走动,由着游客折腾。
红枣记得当时导游“落单的羊不能随便动手,惹急了会顶人”的话,她不敢自己动手挤奶,就只得去寻住这附近的四丫。
四丫正在家洗午饭菜,她听到门外有人叫她便答应着走了出来。眼见是红枣,四丫着实吃了一惊。她赶紧问道:“小姐,您咋来了?”
红枣没有进别人家宅子的习惯,便立在门口说道:“我想喝羊奶,你会挤吗?或者知道谁会挤吗?”
红枣知道庄仆生活艰难,故而特别爱惜东西。所以她便不肯直说这羊奶的用处,就只拿着自己说事。
“喝羊奶?”四丫呆住了,好半天方艰难问道:“小姐,你咋会想到喝羊奶?”
“这羊奶是羊羔喝的。”
“小姐,你想喝奶的话,我大嫂刚生了儿子就有奶,我去帮你要点来!”
女人生孩子后,有的人奶水多,有的人奶水少。故而关系相近的人家常常会互通有无。
此外,四丫先前还听家里人说过谢家的每一位少爷小姐自出生就有两个奶妈。大庄子的管事都希望自己的媳妇能被选为少爷和小姐的奶妈。
据说谢家少爷小姐的奶妈不止吃得好,穿得好,连孩子的前程都有了好去处——他们作为谢家少爷小姐的奶哥哥奶姐姐,只要长到七八岁,就会进谢府近身伺候小姐少爷。
四丫想着太太王氏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四丫不知道王氏是否也要挑选奶妈,故而在红枣说要羊奶时就提名了她嫂子。
只是想要点儿羊奶家去的红枣,初听四丫提余德媳妇生孩子,压根儿就没反应出来是啥意思。而等反应过来,红枣就闹了个大红脸。
红枣前世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奶妈,知道古代有穷人为了生计而丢下自己的孩子去富贵人家帮忙奶孩子赚钱。红枣从未想过有一天奶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红枣不知道四丫的思维是如何由羊奶给发散到人奶上的?但一想到自己被四丫如此误会,便赶紧解释道:“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都这么大了,喝什么奶呀?”
“我就想着咱们城里的铺子现在卖猪草的生意好的很,我就想着这羊奶咱们是不是也能够拿去卖。”
“卖羊奶?”四丫的眼睛明显瞪大了。
“是啊,”红枣又开始胡扯:“你看这猪草原先都是猪吃的,但咱们人吃了后也觉得好吃,故而就城里就有人愿意花钱买来吃。”
“这羊奶,虽然是羊吃的,但是要是咱们也觉得好吃。是不是就也能卖钱了呢?”
红枣说的太有道理,四丫当即就信了。
四丫告诉红枣道:“潘婶子,就是潘安和潘平的娘。她日常看顾奶羊和羊羔。我带您问她去!”
潘婶子果是知道如何挤奶。每当有小羊羔出生,潘婶子都要帮母羊开奶,故而有她帮忙,红枣终得了一钵头的羊奶。
有了羊奶,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红枣知道巴氏杀菌法。她家去后拿小铜锅注了热水,然后把锅放到炉子上焐着,装羊奶的钵头则放进锅里焐着。
王氏瞧到红枣的举动,随口问道:“红枣,你锅里煮了啥?”
“羊奶,”红枣看着水道:“我去庄子里讨了点儿羊奶来给狗吃。”
王氏一听可不是吗?这狗还小,确是该补点奶水。横竖庄子里养羊,有的是羊奶。于是王氏当即赞道:“还是我们家红枣聪明,这就想到了羊奶!”
两条狗倒是不挑嘴,把红枣倒给它们的一碗羊奶舔了个干净。
对于剩下的奶,红枣则参照前世草原旅游牧民家学来的法子,拿谢家送来的茶叶加糖煮成了奶茶。
把装着奶茶的碗递给王氏,红枣说道:“娘,你把这奶茶趁热喝了吧!”
“奶茶?”王氏端着碗琢磨这个新名词。
“就是刚才的羊奶,”红枣说道:“我见有多,就想着自己喝了,以免浪费。”
“结果没想到这羊奶一股膻味儿,我喝不下去。然后我就想着茶叶去膻,故而就拿茶叶跟羊奶一起煮了,然后又加了糖。”
“娘,这羊奶和茶叶和一块儿煮可不就是奶茶吗?”
“娘,你快尝尝这奶茶的味道,是不是特别好喝?”
依王氏的想头这羊奶多了就多了吧,又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但因听红枣说她给这羊奶里加了茶叶和糖,王氏想着茶叶和糖价钱贵,不能浪费,故而就真端起碗喝了起来。
等奶茶入了嘴,王氏发现这奶茶味道香浓爽滑,远胜泡的茶叶水,不觉赞道:“这羊奶泡茶,到是比一般的开水泡茶强。”
“开水泡茶味儿太淡,我喝着就和白水似的,倒是这热羊奶泡茶,味道极好!”
红枣闻言,但笑不语。前世奶茶的魅力就能够让无数爱美的女人忍不住发胖。现拿下她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李满囤家来喝了奶茶后,也是赞不绝口。若非茶叶实在太贵,奶茶的本钱太高,李满屯都想在他的李家粮店煮卖奶茶了,他觉得一准儿能有生意。
三十三家巷铺子改建的大头也就是平地盖六间厢房而已,这对比李满园要建有五间正房、六间厢房、七间附屋、还外加正房厢房四周回廊的宅子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偏铺子改建的人手还足,故不过半个月,李满囤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就改建好了。
铺子建好,李满囤当天就进城来瞧。
土产铺子有两个门脸,一间摆缸卖粮食,一间摆货架卖鸡鸭蛋和菜。铺子售卖的货物虽然和李家粮店一样,但地方却是宽畅许多,可以摆下更多的货物。
李满囤瞧过后颇为满意,余庄头乘机把做好的“桂庄土产店”牌匾请李满囤过目。
李满囤瞧那土产铺子的牌匾和“李家粮店”的牌匾一样,都是木底黑字,问明白这牌匾上的字是请在东街代写信的秀才所,也就罢了。
李满囤见一切准备周全就定了三月二十,立夏这天开业––王氏清明腌的鸭蛋正好可以售卖了。
到了立夏这天,李满囤一早就进城去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挂了“桂庄土产店”的牌匾,于是李满囤的第二个铺子就算开业了。
铺子开业三天,鸡蛋和腌鸭蛋卖了不少,蔬菜和猪草卖得也还行,只粮食生意却没有成交一桩。
明明粮食的牌价和蔬菜鸡蛋价钱是挂在一起的,但进店的客人偏是都跟没看见一样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
余庄头给李满囤说店里情况,红枣在一边听到,便插口道:“爹,既然客人不知道咱家铺子卖粮,那咱家铺子就再挂块‘李家粮店’的招牌呗!”
红枣前世的公司,哪一个公司门口不是起码挂了七八块总公司和旗下各类子公司门匾?甚至就连保洁和安保,也都有个物业公司的牌匾。牌意识,深入人心。
现铺子的顾客不清楚自家铺子的经营范围,在红枣看来,也就是个多挂一块牌匾的问题。
“啥?一个铺子挂两块招牌?”李满囤在城里别处可没见过这样的铺子,当即摇头道:“街面上好像无人这么做。”
“爹,”红枣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还记得咱们去城隍庙敬香。”
“那庙的大殿上不也是是挂了许多的匾吗?”
“我听人念有`佛光普照`,`海天佛国`,还有啥啥的。”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城隍庙大殿的屋梁,不拘前梁还是后梁,都挂满了城里百姓敬献的匾,能有上百块。
李满囤虽然不敢拿自家店铺和城隍庙比,但无论是“李家粮店”还是“桂庄土特产店”牌匾,任何一块都无法完全展示铺子的生意,而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更合适的铺子名。
“先就这样吧,”李满囤告诉余庄头:“横竖咱们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有两个门面,你就做两个招牌,一个‘李家粮店’,一个‘桂庄土特产店’,两个门面各挂一个。”
余庄头想和李满囤说这样做不大妥当,毕竟全城没一家店铺这么干,但因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就只能答应了。
先就这样干吧,最后余庄头破罐子破摔地想:横竖朝廷律法也没限制铺子挂几块招牌。三十三家巷的店就先这么挂着。若真有什么不合适,大不了到时候把两个门面中间的墙再砌起来,也就是了。
于是,在余庄头让人新做好一块“李家粮店”的匾后,李满囤又进城去给铺子挂了一次匾。
说来也怪,三十三家巷的铺子自多挂了这“李家粮店”的匾后,还真就有了粮食生意。由此,李满囤的店就开启了雉水县一个铺子挂多个牌匾的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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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前往青苇村(四月初一)
李桃花家四月初二上梁。李满囤作为娘家舅爷当提前一天,即四月初一就得把馒头、糕、糰、粽子、酒、糖、鱼、肉、万年青、摇钱树这十样上梁礼给送去。
因上梁礼种类较多,李满囤担心有遗漏,故特地磨了墨,拿纸给写上。
练了一个月的字,李满囤虽然长进不大,但因学习了基本的构字法,故而错别字明显少了——他当下的几个字都写得无比正确。
红枣难得见她爹拿墨写字,便好奇地立一边看着,眼睛瞄到最后两样,不觉好奇问道:“爹,这摇钱树是啥?”
前世红枣家客厅摆过发财树和金钱树,红枣自己的办公桌也长过铜钱草和钱串子(多肉),她还真没见过摇钱树。
“摇钱树,”李满囤忍不住笑道:“其实就是柏树。”
“咱们村新媳妇的陪嫁中都有一棵万年青和一棵柏树,柏树上还要挂上铜钱,寓意‘钱百万年’”。
本来新娘子晒嫁妆是许人随便瞧看的。但李满囤和他媳妇王氏因自身多年没生儿子的缘故在族人办喜事时他两个人都自觉避让以免徒生口舌,遭人辱骂。连带的他家闺女红枣也没就见过摇钱树。
除了婚嫁,上梁也要送万年青和摇钱树。比如去年秋李满囤新宅上梁,论理王氏娘家该来送上梁礼,但因李满囤想着王家穷寒,负担不起人情礼物和路费,故连提都没提。
“还记得老宅大门进去左手边有几棵柏树吗?”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记得,还有好几棵万年青。”
万年青的花虽说一般,但冬天结的红果子则跟红珊瑚似的特别红润,让红枣印象深刻––就是可惜不能吃。
“这万年青和柏树中北面第二万年青和柏树是你奶奶,嗯,不是现在这个,是生我的那个奶奶结婚时给栽的。”
话语间李满囤脸上显露出怀念。他娘死得早,留下来的东西有限––现还留存的也就是原先他屋里的几件木头家什和这两棵万年青和柏树了。
也幸而有这些家什,这些年他和王氏屋里才有衣箱桌凳脚桶浴桶面盆可用。
自买了新家什后,他娘留的东西就都收进了库房。
这木头的东西,李满囤想,一直收着不用也会朽,倒是得闲的时候拿出来抹些桐油养着才好。
红枣本想问她爹上梁是否也要送摇钱树,但因顾忌她娘就在旁边终究没问。反倒是李满囤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开口道:“咱们给你姑家上梁得送万年青和柏树。”
“咱这院子也没万年青和柏树,倒是一起趁手种了便宜。”
万年青和摇钱树事关风水,李满囤想,既然老宅的树不能移,而他也指望不上他媳妇王氏的娘家送树,他就自家种两棵倒也罢了。
想他村里的宅子辛苦盖好没住多久就搬家,许就是因为没栽柏树和万年青的缘故。
对于自己娘家走动不起人情,王氏也是无奈。现她听李满囤说要自己种,便赶紧将功赎罪道:“咱家林地里就有好几棵大的能开花结果的万年青。”
李满囤点头道:“我一会儿再问问余庄头看庄子里是不是也有万年青。有的话,咱们挑最大的栽。”
庄子的后山果是有万年青。其中最大的一棵足有半人高,上面挂的红果则有李子那么大。
李满囤一见就合了意,当即就让余庄头和他一起挖了以备移种到主院。
余庄头在帮着挖出万年青装进竹筐主动问道:“老爷,您看小人是不是把旁边这棵挖出来给姑太太?”
李满囤瞧余庄头指的那棵万年青已是周围这块地现存最大的一棵,便摇头道:“换旁边那棵吧。”
“这棵留着,将来给红枣。”
“嗳!”余庄头答应着转挖李满囤指的一棵,心里对于小姐在老爷心里的地位则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柏树庄子里也有。柏树做摇钱树送礼用讲究的是树形和枝叶舒展匀称,并不似万年青一般一味求高求大。李满囤挑了两棵半人高大小,枝叶青翠的也就罢了。
两棵柏树和万年青,其中自家种的担回家便就被李满囤挖坑给种了,而留待送礼的两样,则依旧带着根泥装在竹筐里。
打糨糊、裁红纸,红枣帮着她娘王氏拿红纸把两个竹筐给围起来,然后又拿了红线串铜钱系到柏树上。串着红线,红枣蓦然有一种前世过圣诞节装饰圣诞树的感觉。
都是一样的给树上挂东西,差别只是前世挂彩带、星星和花环,这世挂铜钱串而已。
三月三十的傍晚,庄里磨坊送来了李满囤要的馒头、糕、糰、粽子,每样都是一箩筐。余庄头也送来了四条大鲢鱼和一头猪肉,至于酒和糖则是早就买好了备着。
四月初一天才蒙蒙亮,红枣就穿着新衣戴着两个鸟毛毽子样的华胜坐着她爹李满囤赶的骡车去了青苇村。
因骡车上足垒了十二个竹筐的礼物,且其中还有肉鱼这些怕晒的鲜货,李满囤便给骡车加了张苇席做棚,然后前头又给挂了块蓝色粗布挡风,故而红枣坐在跟乌篷船似的骡车上一点也不冷。
这是红枣这世以来第一次走亲戚,她新鲜得舍不得睡觉,两眼贪婪地看着路边的景色。
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沿着村外洪河边的道路往西,离城越远的地方,丘陵就越多。
最开始的一段路,红枣还能见到不少赶车进城的人。但伴随着日头越升越高,红枣发现这路上的人车越来越少,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条路的前后都望不到了人。
红枣这世,因为不看电视不写作业,打小就在田野上奔跑的缘故视力特别好——她虽然依旧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却是能看清一百步外柳树的叶子。
红枣觉得她现在的视力起码10.4。
眼见骡车离开洪河旁的大道拐进丘陵间的小路后行了好长一段路都遇不到一个人,而红枣所能听到的声响除了骡车行进的轱辘声便就是间或的鸟叫。
明明身处一副和前世千古名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相印照的美好画卷,但此刻红枣的心中却恐惧蔓生——前世看过电视剧《水浒传》的红枣总觉得路边每棵树后面都藏着几个随时能冲出来唱“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绿林好汉。
基本上前世红枣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吼得有多大声,现世红枣的小心肝就抖得有战栗——她现在再不想对人出手,她现只求不被人出手。
这世的山林可不似前世一样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和通讯定位系统,人在其中只要感觉到不妥就能通过手机或者紧急按钮求救。
这世的山林可是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无人迹。在这儿遭遇点啥,真的就是只有天知地知和强盗知了。
红枣为自己的脑补吓得够呛,她靠向她爹李满囤,想要寻个依靠。不想身体刚挨上她爹,红枣便感觉到她爹也是浑身一个激灵——红枣没有想到她爹李满囤,一个壮年男人,竟然也跟她一样害怕。
李满囤当然害怕了。《大诰》里多的是山贼水匪夺财害命的案子。何况李满囤家还遭过一次贼。那次遭贼虽说没给他家造成啥不可挽回的损失,但也足以让李满囤意识到这《大诰》里记载的别人家的祸事不只是别人家的事,现实里自己也有可能撞上。
李满囤现日子过得正美,儿子还在母腹,他自是无比惜命。故而李满囤自从驾着骡车驶离洪河边的官道转进丘陵间的村路后就后悔了。他后悔没听余庄头的话带上潘安潘平兄弟来壮胆。但奈何离家已有四十来里,折回去很不上算。
李满囤硬着头皮继续驾车,直到红枣挨上自己。
“咳,”李满囤回头看见红枣煞白的小脸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红枣,你咋了?是不是冷?”
现骡车走的这条两片丘陵之间的狭窄土路,山风不是一般的大。
“嗯!”红枣眼见她爹也是面色清白,便不想再人为增加恐怖气氛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勉力问道:“爹,还有多久能到啊?”
“快了,”李满囤安慰红枣也是安慰自己回道:“过了这片山林也就到了!”
青苇村,李满囤此前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他妹桃花成亲的时候,他来送亲;后两次则是陈宝和陈玉出生,他来上满月礼。故而李满囤认识路。
李满囤前三次来青苇村都有兄弟李满仓和雇的车夫做伴,故而他并没觉得小路进山如何吓人,但这次李满囤孤身一人还带着红枣,这胆气立就弱了。只要这次平安走出这片丘陵,李满囤搁心里发誓:他就再不傻大胆了!
听说只要过了这片丘陵,红枣放心不少——她总算有了一个盼头。不过红枣并没有坐回车厢,她依旧挨着她爹坐着,眼睛警惕的看着骡车周围的动静。
甭管有用没用,红枣想:她跟她爹抱团好歹能取个暖。
如此胆战心惊地行进了小半个时辰,骡车终驶出了这片丘陵,来到一个大湖边。
至此,李满囤方狠出了口长气,然后笑道:“可算是到了!”
红枣闻言回首来时的山路,心中暗想:隐居山林远离世俗这样的高雅事儿真心只适合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似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还是老实待在人多的城市才比较有安全感。
她还是得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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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真的有贼(四月初一)
青苇村虽是山村,但有一片面积颇大的湖。湖边长满了青色的芦苇,故而就叫“青苇湖”,连带的村子也因此得名。
青苇村的村民早年也多是别处安置来的流民,所以青苇村也是个杂姓村。
青苇村里的大姓主要是冯、张、吴几家,陈氏搁青苇村只是个小姓,因此陈家氏族的宅地就落在村后离湖较远的地方,家常用水极不方便。
陈家几房人家家都想打井。今年开春建房,几家人一商议干脆地凑钱打了口近百尺深的深井,以保干旱时节也能有水用。
陈氏一族的井就打在李桃花家的老宅门口。李桃花家为了给井台让位,新建的宅子整个的往后移了有三丈——横竖李桃花家就位于村子的最后,屋后就是自家的山地,地方随便铺排。
青苇村因离城太远,村子里的宅地可不似高庄村一样有管理有规划。
李满囤按照十年前的印象寻到井台后就有些发愣:桃花家哪儿去了?
李满囤知道桃花家建了新房,他原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但周围人家家家都是新打的石头围墙,偏每家的石头围墙还特别高,压根瞧不见院内动静。
李满囤正琢磨敲哪户人家的门呢,可巧中间一户人家的大门开了,陈龙担着水桶走了出来。
这原不是担水的时候,但因为明天上梁,家里洗刷得厉害,陈龙方现在出来担水。
两下里见到自是喜不自禁。陈龙也不挑水了。他扁担一丢就把李满囤和红枣给迎了进去。
将骡车赶到院里停稳,陈龙帮着把骡子牵到屋后的牲口棚饮水吃料,李满囤则掀了骡车的苇席棚子,开始搬东西。
猪还是昨晚杀的,虽然夜里搁在能保鲜的地窖,但毕竟日头下走了两个多时辰,得趁早拿出来收拾。
“整一头猪?”看到猪头和两片完整猪肉装了整三竹筐,闻声赶来的李桃花也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是责备:“大哥,你这肉也送太多了!”
“走礼,哪有你这么个走法的?”
“这哪儿算多?”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过去十年我就来了这么一趟。”
“赶紧的,你把这肉给收拾了。可别搁坏了!”
“我舅呢?我给他老人家磕头去。”
“屋里呢!”桃花往屋里咧了咧嘴,低声道:“陈龙的舅舅也来了,都在屋呢!”
李满囤先前见过陈龙的舅舅葛怀金,知道这葛家舅爷素喜吹牛拍马说大话,是个热闹人。现李满囤听说他也在,当即就改了主意。李满囤低声道:“那你帮我把东西搬进去,给舅舅瞧瞧!”
难得来一趟,李满囤自然要给他妹子桃花做脸——有葛舅爷在,就不必担心这次自己走了多少礼的新闻会没人知道。
桃花闻言也笑了。她叫过陈龙一起帮忙搬东西。故而李满囤人还没进屋,他送的肉就先进来了屋。
李满囤的舅舅陈土根今年五十有三,身子骨还行,他舅母陈葛氏五十二,也是精神健旺。
屋里除了老两口还有陈葛氏的娘家兄弟葛怀金和他的儿子媳妇孙子们——他们也是来给陈家上梁来的。
两家人正说着话呢,忽见陈龙端了个装着整半片猪的竹筐进屋不觉诧异。
“老大,”陈土根立刻问道:“这肉哪里来的!”
“爹,满囤来了!他送了一整头猪来。”陈龙说完肉的来历又唤儿子:“陈宝陈玉,快去院里帮忙搬东西!”
陈宝陈玉也在屋里陪着舅爷爷家两个表弟说话,闻声立刻跑出了屋。
出门看到红枣陈玉非常高兴。陈玉立跑上去前兴高采烈地说道:“红枣妹妹,你头上戴的羽花就是拿我上次送你的毛做的吗?可真好看!这些天我又得了好几根漂亮的鸟毛,一会儿拿给你!”
原本被吓忘了头上还插了两个鸟毛毽子这回事的红枣……
陈土根自听陈龙说了妹夫家分家分家的始末自是气愤填膺。他气李高地欺人太甚分家都不告知一声,但奈何现今文过了官府,自己即便还占着理那也是牛过了河拖尾巴——拖不过了。
但这事儿,陈土根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自古都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李家敢这样打他陈家的脸,他陈家就得想法子把这巴掌给还回去。
陈土根思虑良久,终得了一个主意——现李高地狠就狠在他是他外甥李满囤的亲爹,故而外甥只要不听他的就是不孝。陈土根不想外甥难做就只有等。
俗话都说“人活百年终是死”,他李高地命再长也总有下葬的一天。而那时就是他陈家讲理的时候了。
碍于李高地到底是李桃花的亲爹,陈土根只把他这主意告诉了陈龙,陈龙听后也觉得可行。至此陈土根方算消了点心中的恶气——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陈家等得起。
后来陈土根又瞧到李满囤送他的东西——整匹的细布和从没喝过的黄酒。陈土根知道外甥过得不错,心里的气又去了一点。
陈土根觉得老天有眼,天佑善人——他外甥人善人欺天不欺,故能得老天护佑发财。而对应的恶人,迟早也自有恶报!
等上月陈龙送狗崽给李满囤然后家来后说起李满囤现住的庄子有几百亩地,陈土根的气竟是去了大半——俗话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外甥能有现今的富贵可见命格原是极好的。他先前的穷苦必是被家中小人所冲撞。而李高地不公分家反倒是虎归南山,成全了外甥。
现陈土根听说李满囤直接送了头猪来,不由地感念外甥富贵后还记得自己这个舅舅,心中高兴。
陈土根心说:李高地分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他不能再管着自己外甥跟自家亲近。不然,有他和他那个继室从中作梗,外甥即便想孝敬自己也不敢随手就送头猪来。
至此,陈土根心中郁气全消,哪里还在意妹夫李高地分家未曾招呼他的那点小事。他一脸喜气地站起来,大笑道:“满囤来了啊,咋还不进来?”
话音未落,李满囤端着猪头筐子正好进门,立刻笑应道:“舅舅!”
“我这不就进来了吗?”
说着话,李满囤放下筐子就要下跪给陈土根磕头,被陈土根一把拉住:“干啥呢?没事磕啥头啊,起来,起来说话!”
说话间陈龙、李桃花和陈宝陈玉把除了不能进屋的装着摇钱树那个竹筐留在院子里外,其他装着馒头、糕、糰、粽子、酒、糖、鱼、肉以及万年青的竹筐都搬进了堂屋,整十一个竹筐子。
看到这许多礼物,葛怀金便知道他姐夫的这个外甥今非昔比,发了大财。
葛怀金立刻高声凑趣道:“真是满囤啊!刚我还和你舅舅提起你,说咱们十年前一张桌吃陈玉满月酒的事儿呢。”
“这些年没见面,我就光听说你小子发财了。今儿你舅家上梁,我瞧瞧你都给送了啥?”
“哟!真是一头猪啊,啧啧……”
基本上葛怀金一开口,就没了其他人说话的份——他一个人就能把所有的话给说完。
红枣跟在她爹身后,不过听了几句就知晓了这位初次见面的葛家舅爷是个大话王。
其实红枣不讨厌大话王。前世红枣遇到这种人,但凡对方不是针对她,她都能静静地看她/他表演。但今儿,红枣却是不能事不关己地吃瓜。
今儿,红枣想:她和她爹冒着生命危险来给她姑上梁。现在她爹给她舅爷上礼,正是她爹和她获取脸面和荣誉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让这个莫名其妙的葛怀金唱独角戏呢?现在的c位男主角得是她爹李满囤才对!
她得替她爹把戏给抢过来!
于是红枣眨眨眼睛,脆生生问道:“你也是舅爷爷吗?舅爷爷好!”
正滔滔不绝地葛怀金闻言一愣,下意识应道:“暧,好!”
回应了红枣的招呼,葛怀金还想接着再说,便听到红枣拉着李满囤的衣裳天真问道:“爹,舅爷爷旁边的奶奶,我是不是该叫舅奶奶呀?”
李满囤得红枣打岔,赶紧跟着招呼道:“舅妈,您老好啊!”
“好,好!”陈葛氏也赶紧答应道:“一路过来不容易。赶紧地坐下来歇歇。”
自李满囤进门跟陈土根接上话,陈葛氏就站起身准备好招呼的话了。结果没想到她这还没开口呢,她弟就又打开了话匣子。
摊上葛怀金这么个话唠弟弟,陈葛氏也是无可奈何。
葛怀金眼见李满囤丢下他转和他姐说话,一点也不尴尬。他也转与他姐夫陈土根道:“姐夫,你福气好啊,外甥都这么孝顺你。上梁走礼走一头猪……”
陈土根自从上了年岁后,内心里就喜欢听人说儿孙孝顺这类的话。故而当下听得频频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红枣见状也是没辙。她抬头看看正和葛怀金的媳妇葛张氏招呼的她爹李满囤,唯有默默地安慰自己:好歹是把独角戏改成了全角戏。刚她抢戏,也不算太过失败。
红枣深知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她随着她爹把屋里人依次叫了个遍。
红枣家常的不做活计,不受风雨和日晒,人样子原就长得比一般的村里姑娘白净,加上李满囤又舍得花钱给她买好衣裳穿,故而红枣落在屋里几个女人眼里就和年画上的玉女一般粉妆玉琢,招人稀罕。
“红枣,来!”陈葛氏看红枣喜得笑眯了眼。她招手叫过红枣拣了桌上碟子里的桃酥给红枣道:“好孩子,你先吃块桃酥。你嬢嬢烧蛋茶还得一刻!”
红枣一路因为害怕都没吃东西,现正有些饿了,便依言拿着桃酥吃了起来。
陈玉则寻过来悄悄地说道:“红枣,一会儿我带你去山里掏鸟窝去。”
红枣刚从山林里逃出来,如何肯再去山林受虐,便婉拒道:“看一会儿嬢嬢怎么说。这次我爹带了一个很大的万年青来,你看到了吗?……”
旁边的陈葛氏看陈玉和红枣说话亲热,心中蓦然一动。陈玉过年也十岁了,说得亲了。不过她面上啥也没露,她准备先和桃花透个气。
桃花和她哥亲,说得上话。
吃了蛋茶没一刻就是午饭。午饭李桃花和她妯娌两个人给准备了八个碗,分别是红烧肉、红烧鱼、炸肉丸子、炸鱼丸子、蒸腊肉、炒粉条、韭菜炒鸡蛋和青菜豆腐。
因为人多,午饭整开了三桌——男人、女人以及孩子各一桌。
红枣和陈宝陈玉交好,上桌吃饭她就坐在两个人的中间。
陈葛氏瞧在眼里这心就更热了。
午饭后就是种摇钱树,至于万年青,则要等明天上梁后才能种。
所谓种摇钱树,就是在进门的地方挖坑种树。因葛怀金比李满囤高一辈,他送的摇钱树就种在了上手。
种好摇钱树,方是参观新房。
李桃花家新建的宅子也是这世最常见的三合院——五间朝南屋加东西各三间厢房,整十一间七架梁大屋。
除了多了六间厢房,李桃花宅子的前廊、火墙、火炕和下水道都照搬了李满囤宅子的样式。对此红枣不过瞧了一眼就没了兴趣。
李满囤则兴致极高地和葛怀金你一句我一句地合力跟陈土根夸赞他家五间正屋后加建的足有间屋宽的后廊宽敞,能堆东西。
“舅,”李满囤真心实意地赞美道:“您家这后廊建得好啊。夏天能遮阳不说,冬天尤其能堆不少柴禾。”
“我现住的宅子虽说也有后廊,但后廊太小,搁不了什么柴禾。”
闻言红枣禁不住心说:她家十六间大屋的齐整院落,现一多半屋空锁着,干啥非得拿后廊堆柴禾?她爹对宅子的审美啥时候能从大、大、大和堆、堆、堆进步一点啊?
陈玉眼见红枣没趣,就又来约红枣进山掏鸟窝。
“红枣妹妹,”陈玉话音未落,耳朵就为李桃花一把拧住。
“陈玉,”李桃花严肃道:“跟你说了不许带红枣进山。”
“正月里来咱们村偷盗的贼还没抓住,你们小孩子进山撞到了,哪里还有命在?”
“贼?”李满囤闻言立刻凝了神:“怎么,青苇村也闹贼?”
“哪只青苇村哟!”李桃花还未搭话,葛怀金已拍腿叫道:“我们村,还有这周围几个村子这几个月都遭了贼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心贼人,自家年也不过,就来偷盗。一个晌午,也就族人一起吃顿饭的工夫就偷盗了七八户人家。”
初六晌午进城给李满园暖房然后家来发现宅子周围脚印的李满囤、红枣……
“后来官府都来了,但有什么用呢?隔壁村继续闹贼。”
“这官府一日抓不到贼,我们这些村民就得天天防贼。满囤你看,你舅村里家家加高了围墙,白天人在家也不敢敞门了。就怕一个不留意躲进个人来偷东西!我们村也是一样!”
看着李桃花家新垒的高有一丈的围墙,红枣心里充满同情:这世没有安防监控系统,不然她姑搁围墙上随便架几个摄像头,啥贼都跑不掉!
“唉,就是这样。”提起闹贼,陈土根也是叹气:“这家常老关着门也不是事儿。我们族里商量了等过了夏收后买石头打围墙,把我们几户人家的宅子拿围墙圈起来,只留两个进出的门。然后再养两条狗,拴门边看门。”
“估计下次你们再来,我们这处宅子就又变样了!”
根据陈土根的描述,红枣设想了一下,然后就悟了:这不就是前世南方山村能防范山匪的民居土楼的早期雏形吗?
她姑家这是准备搞联防了,红枣暗想:这倒也是个法子。但后天家去,她和她爹又要走那条无人的山路,这要是遇上贼,可咋办啊?
红枣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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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青苇村上梁(四月初二)
夜来陈葛氏果在一家人商量好明天上梁的事情后私下问李桃花陈玉婚事的打算。
李桃花一听就明白了,当即摇头道:“娘,这是不可能的。”
“咱家如今虽然有枸杞赚钱,但比起我哥现在的家业还是差得太多。”
“自古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事儿,我哥绝对不会同意。”
李桃花知道她婆婆陈葛氏一辈子没出过山,压根不知道山外的行情——她以为她家去年剩了七十吊钱然后今年建了新宅就是了不得的人家了。
她却不知道即便是她李桃花先前愿意嫁过来其实也只是一逞之性。且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后悔。
青苇村的日子比高庄村贫苦不说,还日常的担惊受怕。冬春的饿狼,秋冬的野猪时常地窜到村里来伤人。偏她家又在村子的最后一排。这些年没少受山里野兽们的祸害。
她们几家族人准备再打堵围墙,除了防贼外,更多的还是防备山里突然窜出来的野兽伤人。
现红枣家境富裕,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又何必嫁进山来受这份罪?
陈葛氏听李桃花如此说,脸上有些发烧。但奈何儿媳妇比她有见识,家常极得男人和儿子看重,便知这事儿是自己毛糙了。
不过面子也不能全丢,陈葛氏与自己挽尊道:“我今儿不是瞧陈玉和红枣说话亲热嘛!”
“他两个原是表兄妹,”李桃花强调道:“说话亲热些还不是该的?”
至此陈葛氏方才没了言语。
自去岁陈宝议定了亲后,李桃花也曾和陈龙合计过陈玉的事。
李桃花有心让陈玉进城学样手艺,以便将来有机会能走出青苇村生活。
李桃花娘家高庄村,她知道近城住的好处——村子的贫富都还是其次,只说这风俗习性,高庄村就不知强了青苇村多少。比如高庄村极少有男人动手打女人,但这里却是家常便饭。
对此,陈龙却不同意。陈龙以为“金旮旯,银旮旯,都不如自家的穷旮旯”。何况他家现日子正好,吃穿不愁还有钱余,又何苦送孩子出去学徒受罪,挨打受骂?
如此,陈玉的事儿两口子就说僵住了。
上房出来,李桃花心叹一口气。
李桃花知道她这辈子是走不出青苇村了,而她两个儿子:老大陈宝作为长子要继承家业,肯定是走不了了,老二陈玉能不能走,也是未知。
所以李桃花明白她越是喜欢红枣,就越不能让红枣来青苇村步她后尘——她已死了娘,断了爹,她处事再不能招她哥埋怨。
入夜,红枣和李满囤按照李桃花的安排歇在了西厢房。
由架子床换到土炕,红枣有些不适应。她在炕上翻了很久都没睡着。
李满囤倒是不挑地儿。他倒下没一刻,就打起了呼噜。
于是红枣就更睡不着了。
小孩子夜里不睡觉可影响健康。且这世医疗水平落后,人得了病基本都靠自愈。而所谓的自愈就是白天夜里都躺着睡觉。
既然健康不健康都是要睡觉,红枣觉得还是夜里老实睡觉以保持健康比较合算。
为了赶紧睡着,红枣开始自我催眠的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红枣好容易数得自己有了朦胧睡意,结果却听到屋外远远传来“啊——呜——”、“嗷——呜——”的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地漆黑中忽然听到凄厉可怖的声响,红枣非常害怕。她紧紧地贴着她爹,一颗心打鼓一般咚咚直跳。
这是啥情况?红枣惊疑地想:要不要紧?咋就没个人起来看看呢?
许是红枣贴得太紧或者人抖得太过厉害,总之,熟睡的李满囤感突然地就醒了。
“红枣,咋了?”李满囤迷糊问道:“咋还没睡?”
“爹,你听到有啥声音吗?”
李满囤凝神听了一阵,然后哈欠连天地说道:“没事儿,估计是山林里什么野兽在叫。”
“野兽?”
“是啊。山里不都是野兽吗?听这声儿,大概是狼吧。别怕,这狼都在山里,不会到村里来。”李满囤含糊说完,转眼又睡着了。
狼?红枣心说:这么说,倒是挺像!但是今天是四月初一,天上压根没有月亮啊,这狼也会嚎叫吗?
唉,这世的山村生活真是太吓人了,除了可能有的山贼,竟然还有野生的山狼。
前世红枣几次旅游去的山居农家乐,无一例外地都是把山间夜晚的静寂无声和破晓时公鸡打鸣叫早当做广告宣传。
似这种半夜听狼嚎的体验活动就只有野生动物园针对小朋友开办的夏令营才有,且还是一票难求。
红枣没想到她来她姑家还会遭遇半夜狼嚎。红枣觉得这种体验简直糟透了——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害怕。
狼这种生物是她爹说不来村就不来村的吗?红枣想:如果狼不来村子,那么祥林嫂的阿毛又是谁给叼走的呢?而且山里有狼,还意味着她们在来回的山路上也可能遭遇狼?来时算她们运气好,吉星高照,那么家去呢?要是遇到狼咋办?偏她爹这次出门,随身除了礼物筐子外就一个用来挑礼物筐子的扁担。这要怎么和狼搏斗?
红枣越想越揪心,导致一夜都没能睡好——即便暂时迷糊了,一会儿也会惊醒。
早起,李桃花瞧到红枣的黑眼圈不觉关心问道:“红枣,咋了?夜里认床?”
李满囤随口接道:“红枣夜里说有狼叫,就一直翻一直翻!”
李桃花默了一下后笑道:“这里近山,夜里是没高庄村安静!”
于是,此事揭过。
李桃花家是上午上梁。
早饭碗一收,李桃花一家就忙活开了,然后陆续地就有族人上门。
红枣看这青苇村的上梁和她家的上梁又有不同——第一个不同就是屋里的正梁上除了系了红绸外还额外地挂了她家和葛家给送的两棵万年青;第二个不同则是红枣家的上梁,是先坐席后观礼,而青苇村的上梁则是来观礼的所有男人,包括刚能自己走路的小孩子们都拥挤到主屋的正梁下面候着,女人们,包括李桃花和她的婆婆陈葛氏,以及红枣,都只能站在屋外透过门窗围看。
典型的重男轻女!
红枣抬头看看陈葛氏花白的头发,然后又看向屋里供桌前站定的陈土根、陈龙、陈宝、陈玉四个人,心说:看来,这村子越偏僻,重男轻女就越严重啊!似她家上梁她还能跟着磕头,而她舅奶奶都这把年岁了,家里上梁却连个门都不给进。
所以说,她还是得进城啊!城市的文明开化程度多少会高一些!
所谓“二十里不同音”,青苇村人的口音其实和高庄村有些许差别。这在平时说话还好,但此刻经由上梁的木匠师傅说唱起来,红枣便就听得有些费力。
屋外红枣正竖着耳朵用心倾听呢,便听得屋里突然一阵欢呼,原先仰头上看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双手高声叫道:“这里、这里!”
顺着众人的手掌看过去,红枣瞧到木匠师傅手里拎着一大篮子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白面馒头,两个两个的往下抛,嘴里又唱道:“馒头抛向东,儿孙做国公;馒头抛向南,儿孙中状元;馒头抛向西,儿孙穿*衣;馒头抛向西,儿孙***……”
梁下的人群随着木匠师傅的动作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地翻涌着抢馒头。
木匠师傅丢下的馒头大都还在空中飞呢就被那见缝插针跃起的人眼疾手快地抓到。
抓到馒头的人脚后跟刚一落地,未待站稳,就得把抓到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不然动作稍慢一点,馒头就有可能被周围其他人给劈手夺去塞进自己嘴巴。对此,丢了馒头的人只能在周遭的哄笑声中无奈的干咽唾沫,目光重新转向木匠师傅等待下一个丢出的馒头。
至于偶尔落到地上的馒头,也会有小孩子们滚到一处抢夺。孩子们可不在乎馒头落地沾了多少灰,反正他们谁抓到了都只管往自己嘴里塞。而且孩子们可不似大人一样守馒头沾了谁的嘴就是谁的规矩,他们会伸手从别的孩子嘴里挖拽出馒头给自己吃,于是,这孩子们间的争斗就更激烈了。
红枣立在屋外看着屋里滚到一处的大小孩子并不似周围的妇人们一般哈哈大笑。
一个白面馒头而已,红枣暗自叹息:抢成这样,这青苇村的孩子得是多稀罕白面啊!
看来,她姑村子里的人去岁虽然都发了财,但这财并未用到孩子们的吃食上。不然,孩子们不能这么馋!
接下来的酒席,果然进一步地证实了红枣的猜想。
陈氏氏族不大,只有十五户人家,人口还不到百人——今儿李桃花家上梁统共就摆了十二桌席,其中三桌还是自家人和亲戚。
吃饭坐席,红枣本想与陈宝、陈玉坐到一处,结果却看到陈葛氏招手叫她。红枣赶紧跑了过去,笑问道:“舅奶奶,您叫我?”
“红枣,”陈葛氏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来,跟舅奶奶坐。”
“小子们吃饭野蛮,咱们不跟他们坐!”
吃饭能有多野蛮?红枣心念一转就联系上了刚刚孩子们抢馒头的情景,当即极乖巧地在这桌坐了下来。
坐下后,红枣才发现这桌都是年长妇人,只她一个孩子。
回头再看陈宝、陈玉那桌,红枣发现刚这一会儿工夫那桌已经坐满了先前抢馒头的孩子。
李桃花和她妯娌陈唐氏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后根据先男后女的规矩上菜。
陈宝陈玉那桌因都是男孩子,竟然也在红枣这桌前上菜。
眼见李桃花走近,红枣看到一桌孩子,包括陈宝陈玉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抓起了筷子,摆出了一副准备夹菜的姿态。
至于吗?红枣刚想吐糟,转念又想起刚刚抢馒头的情景,立刻又收回了自己的话。很至于!
要知道坐席第一道一般都是红烧肉,那可比白面馒头好吃多了!
李桃花见惯了孩子们的抢菜,她人还没靠近,就先出声喝止:“都坐好了啊,我不放手都不许动啊!”
“谁乱动,打翻了菜,就给我下桌啊!”
有下桌做威胁,孩子们老实了,但老实也就老实到李桃花放稳肉碗为止——在李桃花重新端起托盘的瞬间,八双竹筷就似猎人掷出去的标枪一样稳狠准的正中碗里的肉。而有几双筷子戳中同一块的,少不得又是一番争抢。
红枣不过瞧了一眼,就转回了目光。
这世生存六年,红枣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没事就在络上随便diss别人素质的键盘侠。
亲历过三月不知肉味(大雾)的红枣现在就希望这枸杞生意能多红火几年,让原先贫寒的山民能多存点钱,从而使他们在优先家庭基础设施建设之外还有余钱买肉给家里的孩子解馋。
红枣以为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不给孩子吃肉。
相对比的,红枣这桌的女人在上菜后矜持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头一次见面的缘故,每道菜上桌大家都要为谁先动筷而推让许久。故而红枣倒是可以慢悠悠地吃席。
李满囤作为李桃花的舅家人在酒席上原就地位超然——今儿他和葛怀金一起陪陈土根坐在了主桌。
来吃席的族人都少不了来与陈土根祝酒。其间见到李满囤少不得也要恭维两句。因为对李满囤不够熟悉,他们便就跟李满囤夸赞他送的那棵万年青硕大难得,捧得李满囤特别高兴。
红枣眼见她爹又开始跟上次家里上梁时一样来者不拒地喝酒,少不得走过去提醒道:“爹,你可得悠着点儿。你喝醉了,我夜里可害怕。”
幸而李满囤在自家上梁时曾有过一次醉酒经验。
那次李满囤酒醒后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喝断片后自己拿醋水当酒喝的事儿了。李满囤当下听到红枣如此说倒是收敛了许多,再有人来喝酒,他也就大口改小口了。
第二天回家,倒是较红枣设想的顺利。葛怀金一家和她家出村后一直顺路到官道才分道扬镳——葛怀金一家继续往西,他家还在更远的山里,李满囤则转向了东,进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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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城里回来的三婶(四月初四)
一见院门,红枣不待骡车停稳就着急慌忙地跳下了车,拔腿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娘,我回来了!我和爹都回来了!”
出门几天,红枣没少受惊吓,现能安全归家,红枣自是欢欣鼓舞。
蒙牛和飞熊的窝就做在主院的门堂。
家常无事的两只正趴伏在院门内晒太阳,当下听到动静立都翻身坐了起来,四个圆眼珠齐齐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喝了一个月的羊奶,不论蒙牛还是飞熊都较刚来时胖嘟了一大圈,毛色更是油亮得好似能往外溢油。现往门口一蹲,就似两个大号的毛团。
红枣进门后见到两团毛茸茸警觉的小模样不觉弯下腰在两小只的脑袋上各自轻拍了两下,心情甚好地招呼道:“蒙牛、飞熊,我回来了!你两个还记得我吗?”
蒙牛、飞熊嗅到红枣的气息,立就摇起了尾巴,然后又拿嘴鼻往红枣手心里拱。
红枣见状一惊,“腾”地一下直起身收回了手。
红枣前世打小就被学校、家长、社区以及新闻媒体全方位的教育要防范狗咬,防范狂犬病。
据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和得病的狗一样到处咬人,而被咬的人也一定会传染上狂犬病毒然后到处咬人。不论人狗,只要感染上狂犬病毒都是无药可救,死路一条。
狂犬病是病死率最高的传染病,其病死率是百分之一百。
而待络普及以后,全国各地发生的每一起人被狗咬后感染狂犬病毒致死的新闻都会第一时间就被推送到红枣的手机上。由此,红枣即便成年以后每每在路上遇到没有牵引的狗,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撇一眼狗尾巴所在的位置——上翘健康,下耷异常以判断是否是病狗,同时还会脑补如果这狗向自己扑过来后自己当如何利用手里的物吸引狗的视线以方便自己逃命。
人命关天。为控制狂犬病毒的传播,国家有关部门在狂犬病泛滥的时候就要出台整治流浪狗和无证养狗的政策。
养狗涉及千家万户,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有关部门也是挖空心思,不计血本地买热搜打的广告:
萌犬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养狗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这世压根就没有疫苗。这就意味着无论人还是狗对于狂犬病毒的防范能力都是零。
红枣不想得狂犬病,就得防备被狗咬。所以不管蒙牛和飞熊如何软萌,防范狗咬的意识早已渗透灵魂的红枣都不会把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狗牙之下。
蒙牛和飞熊可不知道红枣的顾虑。它们眼见够不着红枣的手就转去舔红枣的脚。
红枣脚上虽然穿了鞋,但红枣畏惧狗牙,且她也不确认狗的唾液里是否也带有病毒,于是她一样不敢让狗舔自己的衣裳。
“走开,走开!”红枣抬脚虚踢两团毛茸茸,结果却被两只误会是玩耍,追舔得更厉害了。
李满囤下车后和跟过来的余禄道:“这车上有几棵皂角树苗,一会儿你把这树苗给你爹瞧瞧。”
“青苇村的皂角树都长得很高,足有七八丈,你让你爹找不碍事的地方栽。”
嘱咐好余禄,李满囤方提了李桃花给的一口袋山蘑进院。
进门瞧见红枣跳着脚躲闪两只奶狗的亲昵,李满园撑不住笑了:可算是到家了!
王氏闻声早接了出来。
过去两天,王氏在家虽说有吃有喝还有余曾氏陪着,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现王氏看到男人和孩子按预期平安家来,自是喜不自胜。
王氏进门堂后看红枣亲昵逗狗(大雾)就没出声。王氏心说:横竖午饭得等男人进来后才能摆,就先让红枣玩会好了。
余曾氏同王氏一起出来,当下也凑趣笑道:“太太,您一个人冷清了两天,这小姐一家来,院子就热闹了!”
“可不是,”王氏笑道:“他两个不在家,我连菜都不想炒!”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一时洗了手吃饭。饭后红枣跟王氏说要睡觉,王氏讶异:“咋了,红枣?不舒服吗?”
“不是,”红枣按下一个脱口而出的哈欠后方说道:“就是这两天没睡好!嬢嬢家外面的山林里每天夜里都有狼叫!”
“狼叫?”王氏一惊,转问李满囤:“桃花家周围也有狼群?”
“有吧?”李满囤不确定道:“这山林不都有狼吗?”
“有狼你还一个人带红枣去?”王氏生气道:“你们这次是有神佛保佑,没有遇到狼。”
“狼?这有啥好怕的?”李满囤满不在乎道。
李满囤听说过狼,知道狼是一种类似狗的野兽。
李满囤想着狗能有多可怕?比如族长家的大黄,他一扁担就能把它给打趴下——李满囤就从没把狼当回事儿。
王氏一听就知道李满囤不知晓狼的厉害。她当下说道:“狼打食的时候都是一窝一窝的。别看狼单个的体型不大,但一窝十只八只的一起咬,就能咬死大它许多的野猪。”
“故而狼虽是山里常见的野兽。但猎人们进山一般都不打狼。就怕打了一只,招来一窝。”
“狼不但记仇而且还刁,它们会跟着人回家报仇。”
“这人在山里撞上了狼群,基本上就是个死!”
李满囤想说不能吧,桃花没说啊,但转念想起桃花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又闭了口。桃花不说,李满囤想:怕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李满囤原就为这次一个人带红枣进山而后悔,现听得王氏作如此说,更是心生后怕。
总之,李满囤想:得了这次教训,往后他是再不敢傻大胆了。
倒是红枣难得听到王氏提起娘家,不觉好奇问道:“娘,你娘家也有狼吗?”
“有,”王氏点头道:“有好几窝呢!所有我们进山砍柴做活都是几家人一起去,没人敢落单!”
“那你娘家也有枸杞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舅舅们能不能卖上价。”
“不过,只要能卖上钱,日子终究会好过一点!”
思及前世都市和山区的贫富两重天,红枣默了。去了一趟青苇村,红枣有些明白她娘为啥从不提娘家了。
她娘的娘家离城比青苇村还远,家里的日子怕是比青苇村还苦还难。
午觉起来,红枣复了精神。出房看到她爹娘就在堂屋且面前桌上摆了好几碗奶茶,不觉左右张望,结果并未瞧到外人。
“爹,”红枣奇道:“家里来客人了?”
“没有,”李满囤道:“这是你娘做的几样奶茶,让我给尝尝。”
“据你娘说这奶茶里有的放了茉莉,有的放了玫瑰,还有的放了藿香、艾草这些。”
红枣……
前世遍地都是奶茶店,红枣作为外卖达人喝过的奶茶口味怕有上百种。刚李满囤提到的奶茶口味于红枣并不稀奇,红枣稀奇的是她娘能想到这么做,然后折腾出这么多口味奶茶呢。
“娘,”红枣兴奋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么多口味的奶茶的?”
王氏回道:“这两天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在潘安进城卖黄花的时候,让潘安捎了些庄子里的其他花请药铺人相看。”
“结果药铺收玫瑰和茉莉,还说这两种花可以和枸杞一样泡水喝。”
“我记得你爹上次说过奶茶好喝,只是这茶叶太贵。然后我就想着这茉莉、玫瑰香得很,说不准也能似茶叶一般给羊奶去味。我就拿茉莉、玫瑰来煮奶茶了。”
“茶叶多贵?如果这茉莉、玫瑰能当茶叶使就好了!”
“红枣,”王氏期待说道:“你快尝尝,然后说说哪碗最好。”
红枣依言将桌上的几碗奶茶一一尝过,然后端出一碗道:“爹,娘,我觉得这碗茉莉花味儿的羊奶膻味儿最小。”
“但论起好喝,却还是先前加了茶叶的奶茶好喝!”
“真不行?”闻言王氏颇为失望。
“我就说吧,不行!”李满囤以一种我早知如此的语气得意道:“这茶叶多贵?你庄子里随便找几个草花就想替代茶叶?若你这样做能行,那城里茶叶铺子早就不要赚钱了!”
王氏……
红枣不是王氏,她可不纵容她爹李满囤这种自己没见识,还挖苦打击别人做事积极性的坏毛病。
“娘,”红枣说道:“要不咱们煮个一半茶叶,一半茉莉的奶茶试试?”
“如果还不行,咱们就试六分茶叶,四分茉莉,然后七分茶叶。哪怕试到九分茶叶才能行,那咱们即便还是不能卖,但就自家吃也能省不少钱呢!”
红枣前世倒是经常喝茉莉花茶,知道茉莉花茶的茶叶由茉莉花窨制而成,故而在喝茉莉花茶时眼见的只有茶叶而没有茉莉花。
当初红枣喝茶时,没觉得茉莉花茶看不到花有啥不妥。但现今轮到自家配置茉莉花茶,红枣摊手:除了覆盖性试验,还能咋样?
王氏氏听得有理,当即又复了高兴。对于王氏而言,哪怕能省一个铜板都是好的。横竖她的工夫不值钱。
眼见红枣和王氏越说越热络,被冷落一旁的李满囤……
从青苇村回来,李满囤在家足歇了一天,方才来村子给他兄弟李满园继续建房。临出门,李满囤想起过去一个月红枣都没去过老宅,便就叫回身叫上了红枣,然后又提了一包桃酥。
进老宅问过好后,李满囤坐了没一刻便提出去帮李满园建房借口告辞,不想却被李高地给拦住。
“坐着吧,满囤,”李高地道:“今儿满园还没家来呢!”
“满园还没来?”李满囤奇怪了,建房是李满园自己家的大事,李满囤以为他早就到了。
闻言郭氏立刻接声道:“该是等我当家的卖完了菜才一起家来吧!”
虽说荠菜下了市,但同心菜、韭菜却是起来了,故而她家每天依旧还有五六十文的生意。
李满囤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茬——宅子是李满园的,他自己都不着急建,他又着什么急?
红枣则左右看了看,心说:看来我二婶对我三叔的怨气不小啊!
三叔他又干啥了?
红枣不知道郭氏抱怨李满园是因为她眼见日头南移,自家说不好又要招待这许多人的午饭了。
说话间终于听到牛车进门的动静,然后就是钱氏的声音:“郑婆子,你扶着金姐儿慢慢走,我和老爷先进去。”
钱氏的声音并不大,但因天气日暖,堂屋的门窗都敞开着,故而屋里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于氏的脸当即就撂了下来——钱家的这是摆谱摆到她跟前来了!
一个春天,于氏都在帮衬满园家建房时的灶上活计,着实吃了不少辛苦。而钱氏自己躲城里使奴唤婢的享福不算,现在还跑到她跟前来耀武扬威,她这眼里现还有她这个婆吗?
郭氏心里也不得劲儿,三房把买的人带她家来啥意思?跟她显摆她家过得好,她有人使唤吗?
红枣则觉得颇为好笑:不是说着他三叔家买的这个小寡妇才20岁吗?咋就叫上婆子了?她三婶到底是咋想的?
一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屋门,然后便看到李满园穿着一身新崭崭地青色衣裳当先进门。
堂屋有门槛,还挺高,目测能有半尺,故而人进屋得先抬脚。由此红枣便看到了她三叔脚上鞋底还没沾上多少灰的黑色方口布鞋。
对比一下她爹李满囤脚上半旧的草鞋,红枣心说她三叔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钱氏抱着她新生的小闺女桂圆紧随其后。
这是钱氏自进城以后第一次回乡下老宅。为了这趟家来,钱氏已精心准备了很久——今儿她不止穿了套跟男人一样的青色衣裳和布鞋,还系了条青色长裙。脸上更是描了眉搽了粉,嘴唇和脸颊也都抹了胭脂。
钱氏虽然没听说过衣锦还乡这个词,但行为却是没差。
看到钱氏如此今非昔比,于氏就更不高兴了,心说:她一个做婆的还没穿过长衣裳呢,这做人儿媳妇的,就自个儿先穿上了。这钱氏可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就是李高地见状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庄户人家穿什么裙子?瞎糟蹋钱。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日常都是裸妆的缘故,红枣觉得她三婶脸上抹的粉不止颗粒粗糙,颜色也是跟新刷的石灰墙一样死白得瘆人。
至于脸颊和嘴角的胭脂,呵,如果那似干了的猪血一样梆在脸上的玩意儿能叫胭脂的话,更是透着股早年港片里那种僵尸妆容的喜感阴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红枣理解她三婶收拾打扮自己的女人心思,但她委实接受不了她三婶脸上这种僵尸妆容,故而便扭过头来看向门外。
“爹,娘,”见面问过好后,钱氏把桂圆抱给李高地和于氏看:“这就是桂圆,现在三个月了。”
李高地睬都没睬钱氏,他只问李满园:“贵富没来?”
“爹,”李满园笑道:“贵富上学呢!”
于是,李高地就不言语了。
于氏也没睬钱氏。她问李满园道:“你哥呢?”
“哥停牛车去了。一会儿就来!”
于氏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眼见公婆故意地晾着自己,钱氏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讪讪地住了口,抱着孩子退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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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这是刑事犯罪
屋里的动静红枣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地为越走越近地李金凤所吸引。
李金凤已完全不是红枣记忆里的样子了。
红枣记忆中的李金凤,脸色红润,下巴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睛虽说不大,但瞅人的时候也是黑白分明,清澈有神。
但现在被人搀扶走近的李金凤脸色青白,脸颊瘦得没了一丁点肉不说,一张脸皮更是瘦削得似见了日头的薄冰,仿佛下一刻就能融化,然后喷射出皮下黑青色的血管来。
李金凤的两只眼睛也是凹陷得吓人——原本清亮的眼白似几天没睡觉一样布满了红黄血丝,中间黑色的眼仁定着前方跟两个黑洞似的折不出一星光亮。
如果说刚刚进门的钱氏只是脸上的化妆化得似僵尸的话,那么眼前的李金凤不必化妆就是一个现成的活死人。
金凤进城也不过三个月,咋就成这样了?红枣思及她爹进城给桂圆洗三家来时说过桂圆也是极小极瘦的话,经不住怀疑:她三叔家两孩子,金凤和桂圆别是在城里感染了啥烈性传染病吧?
能让人在短时间急剧消瘦的传染病,红枣知道的,只有肝炎。
红枣能知道肝炎,是因为她前世的同事就有得肝炎的。
据那位同事所说,他之所以得肝炎,是因为小时候他家请的保姆有肝炎,偏这位保姆还喜欢把饭嚼碎了喂他。
心念转过,红枣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搀扶李金凤的郑氏身上。
红枣早知道郑氏的年龄。但实际看到郑氏的面容,红枣却是禁不住叹气。这郑氏的脸皮子,不说和她白胖的三婶子相比了,就是跟她娘王氏相比较也都透着股老相。
过了大半年舒心日子的王氏,皮肤虽然依旧不够白皙但人的精神气儿却是立起来了,连带的眉眼也长开了,不再整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反观这个郑氏,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日子就过得不顺心的缘故,年纪轻轻,额头上就刻印了好几道的抬头纹。
故而红枣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个跟她娘一样的受气包子。
与她娘一样,这个郑氏的身板生得也是矮小瘦削。但这些都不足以论定郑氏有病。
半尺高的门槛横卧在堂屋门前,谁进门都得抬脚跨过。
李金凤在门槛前停住,木然的眼眸终于转向了门槛,脸上也露出了畏惧。
“金姐儿,”郑氏低声道:“您先缓缓,然后一气儿跨过去!”
病得门槛儿都跨不动了?红枣同情地看着李金凤。肝病可不好治,即便在前世这也是绝症。
红枣虽然将李金凤和李玉凤一般看待——都只是点头之交,但真地眼见李金凤小小年纪就得了绝症,红枣还是禁不住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嗯?”背后忽然传来郭氏的惊呼:“金凤这是咋了?”
“好好的,咋就突然瘦成这样了?”
“前儿,正月二十,我见到时还不是这样。”
郭氏虽说精明,但到底还是个妇人,有着天然的妇人之仁。何况李金凤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天地叫了她伯母四五年。
郭氏本想自己过去把金凤抱进来,但瞧到郑氏又立刻站住。
“钱家妹子,”郭氏不悦地转头责备钱氏:“这金凤病了,你咋还让她自己走?赶紧地,让你买的人把她给抱进来。”
于氏瞧到李金凤地模样也是吓到了。她扶着桌子站起身颤着嗓子问道:“满园啊,金凤这是咋了?”
比起郭氏,于氏虽说心肠铁硬,且也不大待见李金凤这个女娃,但她确是从未想过不把金凤养大。
就是李高地见状也是呆愣住了,跟着转头问儿子:“满园,金凤咋了?城里看过郎中了吗?”
“爹,娘,”李满园赶紧回道:“金凤没事儿。”
“她这是刚裹了脚,哭伤了气,过两天就好。”
裹脚!红枣脑袋嗡地一下。这世竟然也有裹脚这个封建糟粕?
身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红枣虽然从没有见过裹脚,但历史政治课上老师确实讲过缠足是封建主义对女性精神和肉体的摧残和迫害。
前世红枣为高考背政治过嘴不过心,但这世红枣在亲眼目睹了李金凤裹脚后的活死人样,立无师自通地了悟了当年课本这句话后浓缩的血泪苦难。
她三叔,红枣真的愤怒了:可真是个祸害!
说实话,红枣虽然看不上她三叔李满园,觉得他没出息。但对于她三叔同她奶以及二叔先前一道算计她爹娘祖产宅子和田地的事,红枣却也没当一回事。
圣人都说了:仓廪实而知礼仪。这世道这么穷,她三叔有点私心为自己打算也都是正常。
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
先前她家分家闹得再厉害,那也都是民事纠纷,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对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解决,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在法律条文限制内,红枣都能接受。
丛林法则而已,who怕who啊?
但现今李满园,红枣气得连三叔都不想叫了,平白无故地掰断金凤的脚掌骨,人为地制造一个残废,这在前世可是故意人身伤害罪!虐待儿童罪!还有啥罪?红枣气得浑身哆嗦,心说不管啥罪,这都是刑事犯罪,刑事犯罪!
刑事犯罪在前世可是要被专政去坐牢的。
“裹脚?”李高地闻言一怔。李高地活到这把年纪自是听说过裹脚,知道这是城里富贵人家女眷脚上的穿戴——不是富贵人家根本裹不起脚,一丈整布,只能撕三幅裹脚布。
李高地从未想过自家的姑娘也会裹脚,毕竟家常他家里人连双普通布鞋都不大舍得穿。
“给金凤裹脚,”李高地地脸沉了下来:“说,这是谁的主意?”
闻声李满园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看向钱氏,眼见钱氏低着头不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爹,这是我的主意。我现不是在城里住着吗?”
“我见这城里读人家相看媳妇都只相看小脚。我想金凤将来能嫁个城里好人家,就花钱请人给金凤裹了脚。”
耳听是为了金凤的亲事,李高地刚提起来准备拍向桌子的巴掌顿住了——自家姑娘和城里人结亲这件事超出了李高地认知,他得先好好地合计合计。
看到李高地重新捧起了烟锅,李满园便知道他爹这关差不多过了。
“娘,”稳稳心神,李满园又转向于氏:“您放心吧!这城里有教养的姑娘都要禁这么一遭儿。”
“这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金凤她这是‘吃苦一时,享乐一世’。”
“等将来金凤的脚裹成了三寸金莲,嫁了城里的好人家,您就知道她吃的这番苦有多值了!”
“三寸金莲?”李高地可没听过这个新鲜名词。
“这城里人管妇人中脚裹得最好的只有三寸大小脚的叫金莲,大一些的,四寸的脚就次一等,叫银莲。比四寸再大的就叫铁莲。”
“爹,从金莲银莲铁莲名字上就能知道,这脚是裹得越小越好。脚越小,将来嫁得就越好!”
“爹,这城里连小孩子都知道‘裹小脚,嫁秀才,白米白面就肉菜;不裹脚,嫁瞎子,糟糠窝头蘸酱汤’。”
听说城里女人不裹脚就只能嫁瞎子,李高地可不大相信。他进过好几次城,咋就没见过小脚女人?也没见过瞎子呢?
“你说的我不信,”李高地摇头打断道:“城里女人不裹脚的多了。你二嫂,郭家的,她姑不也是没裹脚,现跟她男人杨天赐住城里不是过得很好?”
“哎呦,爹哎!”李满园看看郭氏,直言道:“二嫂,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天赐叔原不是城里人,他是进城学徒后才留在城里的。郭家姑妈出门后也是在秀水村住了十年才进的城。”
“而且她家小闺女海棠,我听给金凤裹脚的马媒婆说去岁八月也裹了脚,还是请她给裹的呢!”
郭氏听说她城里姑妈家的海棠也裹了脚,心里登时一跳。因娘家就在村里,故而大年初二郭氏就没家去,由此便错过了和她姑妈见面的机会。
郭氏想起正月初六家去时她娘让她再想想香儿和贵雨的事儿,不禁怀疑当时她娘是不是因为已经见到海棠裹脚从而知道香儿嫁进城无望,方才退而求其次的回头来跟她家贵雨结亲?怪不得她家后来提亲,她哥嫂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如果香儿因为没裹脚嫁不进城,那么她闺女玉凤呢?是不是也一样嫁不进城?
一时间,郭氏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海棠也裹脚了?”李高地思虑一刻转头问郭氏:“郭家的,我记得你姑家闺女海棠今年也是六岁,生日比金凤还小些,是吧?”
“啊?”郭氏反应过来赶紧答道:“是的,比金凤还小两个月。”
“爹,”李满园赶紧道:“你看这郭家姑妈进城好几年,家里日子过得和城里没差。咱村里谁不当她家是城里人?爹,你看她家海棠都裹了脚,我家金凤想嫁进城可不就得裹脚的吗?”
眼见李满园三言两语就忽悠住了最有可能改变李金凤命运的两个人,红枣心里充满了绝望:明明裹脚是伤害,是犯罪,但却是这世的普世价值。她,要咋做才能帮到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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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兄弟就是要相互帮衬
眼见男人说服了公婆,钱氏方走到门口细语劝慰道:“金凤,你进来,自己跨步走进来!”
自家里莫名来了个婆子把自己的脚拿长布条给包裹了以后,李金凤每天就活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之中。
刚开始还只是被布扎紧的脚痛。李金凤哭喊着告诉她娘她脚痛但一向疼她的娘却哭着告诉她忍着。
李金凤忍不住疼便想自己扯开脚上的布,结果却为那个婆子拿竹尺打手,打得手和脚一样痛。
李金凤不敢再拿手碰脚,便只能哭泣,然后没一天眼睛和嗓子也都跟着痛了。
嗓子疼得咽不下饭,肚子里没了饭食,然后肚子里的肠子就开始痛了。肚子痛得李金凤睡不着觉,于是连身上离脚最远的头也痛了。
在如此这许多疼痛的折磨下,然后再加上不吃不喝,饮食不济,李金凤可不就瘦脱了人形。
李金凤还小,她压根不知道在她浑身、特别是脚这样疼的情形下,她娘为啥还要听那个婆子的话拿竹尺打她的疼脚逼她走路。
但李金凤不想再挨打,因为挨打比脚沾地走路还疼。她闭眼站了一刻,直待站到两个脚尖都疼木了,方才咬紧牙关横心抬起左脚迈过了门槛。
看到李金凤跨进门槛的脚果是那个邪恶的大红三角形,红枣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心说:真的是没一点法子吗?
她不信!
红枣努力地搁脑海里搜索前世影视作中女人成功反抗封建主义的故事,结果苦思良久就想到了一部《红色娘子军》,且还只记得其中“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这段军歌主旋律了。
嚓!红枣摔手:谁不知道向前进,向前进?可到底要咋样才能向前进啊?
亏她前世看了那许多电影,追了那么多剧,结果关键时刻竟没一部管用。
真是剧到用时方恨少!
“红枣,”不知何时李玉凤挨了过来,喃喃自语道:“金凤的脚一定很疼吧?”
今儿李玉凤见到李金凤也是很唬了一跳。当初一处住的时候,李玉凤和李金凤每日都是姐姐妹妹地相处得极好。
和先前为了讨好大伯才与红枣交好不同,李玉凤内心里是真的将李金凤当妹妹待的。
李玉凤没想到李金凤进城不过三个月竟然变成了这样。李玉凤不知道裹脚到底是啥,但看着李金凤的样子直觉就很可怕。
红枣回头看见李玉凤眼里的恐惧,才惊觉发现这讨人厌的李玉凤其实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难得的,红枣没有躲开李玉凤的靠近。
红枣只顾看李金凤了,没留意到她爹李满囤的目光也盯在了李金凤的脚上。
李满囤进城这许多次,自然是听说过小脚。
比如去岁冬,李满囤在城里瞎转悠偷看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如何生炉子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撞见城里人吹吹打打地抬花轿娶媳妇。
在避让花轿和嫁妆的过程中,李满囤没少听路人议论新娘子脚的大小,什么三寸金莲之类。
李满囤想象不出一个妇人只三寸的脚啥样——这不是碟子捧猪头,捧得起来吗?
于是,李满囤便也曾跟随路人追着花轿去看热闹。
北街小巷里只有三间房的人家娶媳妇都是房门口下轿,故而路人都能随便看到新娘子的脚。
连院子都没有的人家娶的媳妇基本都是大脚。所以李满囤跟了两次花轿,结果看到的新娘子的脚都是正常大小,并没有传说中的稀奇,便就没了趣味,丢了此事。
但今日李满囤看到李金凤的小脚,听到李满园提起“三寸金莲”,
李满囤两下里一关联,便恍惚想到他先前看到的娶亲其实都是城里的贫苦人家,城里富贵人家的娶亲他压根就没见过。
如果,李满囤禁不住思索:真的如李满园所说的一样,城里富贵人家相亲要相脚,那么他家红枣想结门好亲,是不是也当裹脚呢?
今儿李满园一家回来原是为了和他爹李高地商量上梁的事儿。经过近两个月的建造,李满园的宅子已差不多完工。
上梁是大事儿,李高地闻言立刻关心问道:“满园,这上梁酒你打算咋办?”
办酒得花钱,但现在李满园手里使得只剩了五吊钱,根本不够宴请全族人的费用。
李满园想着他这次建房其他族人并未曾来帮忙,就试探说道:“爹,上梁我打算就请咱们三房人。这段时间,两个哥哥和贵林、贵金、贵银几个给我建房辛苦。我得好好治桌酒席谢谢他们。”
“其他人不请?”李高地地眉头皱了起来。
“爹,你看富贵叔家要盖三个宅子,但上梁也不打算请席。”
“所以,我就想着横竖大哥家去岁上梁已经请过合族人了。而我手里也没啥钱,这次我就只请血亲好了!”
“没钱?”李高地敏感地抓住了李满囤话里的重点,立刻问道:“你的钱呢?四十吊钱呢,都使哪里去了?”
“爹,”李满园知道这关比前面那关还难过,当下就苦了脸:“我这不是在建房吗?我宅子建得大,故而只建房就足花了有二十八吊钱。”
“二十八吊钱?”闻言李高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高地去过李满园的宅子,知道李满园建了十一间正屋和八间附屋整十九间房。
参照先前李满囤家的花费,李高地合计李满园此番花个二十三四吊钱就差不多了,不想实际竟是花了二十八吊钱,较他的估算多出了四五吊钱。
李高地原先估摸着李满园手里还该有十吊钱,够上梁用。现他这么一听,便就知道了满园手里确实没了钱,当即气得拿着手里的烟锅去抽李满园,嘴里恨道:“我打死你这个没成算的。先前我都是怎么嘱咐你的?敢情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李满园一边躲一边嚷道:“爹,我这不是想把宅子一气建好,省得往后再改吗?”
“娘,娘,您倒是劝劝爹啊!娘……”
若是以往,不用李满园求救,于氏早就过来救场。
但今日于氏却为李满园的行为伤透了心。
这两个月于氏每天都去李满囤宅子给李满园烧饭。她和李满园天天见面。偏金凤裹脚的事儿,李满园没和她露一个字。显见得是得了钱氏的嘱咐。
今儿钱氏家来更是一身光鲜,连裙子都系上了,反观自己,帮衬李满园建房两个月,连包点心都没尝到,更遑论好衣裳了。
于氏心里有气,当下即便听到李满园讨饶也只是一边站着,并不出声。
该,于氏心说,今儿就该让你爹好生教导教导。不然,这有了钱全给媳妇使,没钱就家来跟爹娘要的日子何时能是个头?
与于氏一样以为李满园挨打活该的还有红枣。红枣冷眼看着李满园挨打,恨不能给她爷李高地递门杠子。
她爷的烟锅,红枣心说实在是太细巧了,打人根本用不上力。红枣好希望她爷能跟八月节一样把李满园送祠堂挨大板子啊!
李满仓倒是想帮忙解劝,但他怕他上前解劝后就要拿钱给李满园上梁。若只是几百钱倒也罢了,但现在却是起码五吊钱。
五吊钱,这差不多是他手里余钱的全部了。他劝不起啊!
李满囤眼见于氏不管,李满仓也不动,他想了想,站起身拦住了李高地的烟锅。
“爹,”李满囤劝道:“上梁是大事儿,现满园手里没钱,您打他也没用。倒是合计个处置法子是正经。”
李高地先前打李满园确是出于一时之气,但打了两下也就罢了——难道说他还真能把和自己比肩高的儿子给打死?
何况李满园的宅子建得真心不错,多花些钱也是值当!
可惜他动手后竟没人解劝。现李满囤既然开了口,李高地便就趁坡下驴地住了手,没好气地道:“上梁?没钱怎么上梁?”
李满园看到李满囤灵机一动,立刻说道:“大哥,你有钱,倒是借些给弟弟使,弟弟一辈子念着你的好!”
李高地闻言目光落到长子身上,心里合计怎么让李满囤帮衬李满园先把梁给上了——再有大半个月就是夏收,不上梁,李满园到时都没地儿住。
于氏想继子李满囤帮衬两个儿子已经想好久了,现听得李满园如此说立刻就暂抛了对李满园和钱氏的不满,把心思转到如何让继子掏钱以及掏多少钱上来。
眼见屋里几个人的目光都盯住了李满囤,红枣禁不住心里犯疑:该不是商量好了做戏来哄她爹掏钱吧?不然,白放着于氏这个亲娘,李满仓这个亲哥不劝,独等着她爹这个隔了肚皮的来劝?
她爹也是的,老实得简直迂腐!她爷的烟锅能有多重,那至于就打死了人呢?其实就是打死了,也没啥,横竖李满园这货活着也是害人,早死早了。
李满囤倒是神情自若道:“满园,你上梁借钱的事好说,只是大哥我现也有件事想请你帮衬帮衬。”
闻言,一屋人,包括红枣在内,都愣住了——满园还能帮衬满囤?
“爹,”李满囤把脸转向了李高地说道:“近来除了满园,族里还有其他几家人也都来跟我借钱。”
“爹,我家里现今是有些余钱,但这许多人与我借,我也是拿不出来。”
“族里有人跟你借钱?”李高地的脸色凝重了。
“是!”李满囤点头道:“富贵叔说,他宅子建好后还要给贵强他们娶妻,钱不趁手,想跟我借二十吊钱办事用!”
“二十吊钱?”李高地倒吸口凉气——这都抵他家过去一年除了枸杞外其他所有出息了。
李满囤淡定道:“满德大哥说他在城里看中了一个宅子,也是钱不就手,要跟我借二十吊钱周转周转。”
“满堂哥说……”
……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如此便有七户人家跟我借钱,每家都是十几二十吊钱。”
“爹,虽然每家借钱的数单听不算多,但这几家加在一起,那就是百十吊了。”
“爹,我现在虽说有两个铺子,但卖的都还是地里产的粮食和菜,并不似人家做生意从外地贩卖东西利息大。如何能一气拿出百十来吊钱借人?”
耳听竟然有这么多人来跟李满屯借这么多钱,李高地的眉头完全皱到了一处。似李富贵借钱,李高地能够理解:他家是确实穷,且这次一气要盖三座宅子,还要外加四个儿子的婚事,钱不凑手,是正常。但其他几户人家为了买城里宅子借钱,还一借就是二十吊,算怎么回事?似满仓在城里买的两个宅子,最贵的一个也才三十吊,这几家人借钱一张口就是二十吊,这是看准了满囤有钱老实好说话吧?
“满囤,”李高地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爹,”李满囤诚恳说道:“这些钱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族人第一次跟我开口,我若只管一口回绝也不合适。现满园不也正差钱吗?”
“故而,我就想着莫若让满园做会首给请个会,然后把这几家人都请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入会。”
请会?红枣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干啥用的?
李高地闻言却是愁容尽去,哈哈笑道:“不错,请会,这个主意好!”
李满园听李满囤说要请会,而且还让他做会头,心中极不乐意——会不好请,会首尤其不好做。
李满园此前虽没请过会,但见过村里其他人家请会,故而他知道会首虽有优先借钱权,但是要在每个会期办酒菜招待会众,花钱不说还要出力。
“爹,”李满园赶紧推辞道:“我上梁办酒手里就差个五吊钱。大哥随便搁哪里挪一点儿给我就尽够了。哪里需要请会?”
“你是不需要,但你大哥要啊!”
李高地理所当然道:“这许多人跟你大哥借钱,你大哥哪里拿得出来?”
“这正是你帮衬你大哥的时候!”
李高地真心认为这个请会是儿子们修复兄弟关系的绝好机会。
只想拿钱,不想办事的李满园……
红枣看到李满园一脸的生无所恋,心中越发好奇:这“会”到底是啥玩意?怎么听起来还是她爹李满囤占了上风?
眼见李高地认定要让李满园起会做会首,于氏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插言道:“当家的,满园还年轻,怕是做不了会首。”
“不管是富贵兄弟,还是满德侄子,年岁都较满园为大。满园做会首,可服不了众。”
“请会有请会的章程,”李高地不以为意的道:“与会的都是族人,你还怕他们敢赖会?”
债主若只满囤一个,李高地倒是担心有人会赖账。但请会是所有会众互为债主,赖账得罪的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所有会众,故而至今他还未曾听说有人敢赖账。
于氏不能当众直言族人可能赖账,故而这请会的事竟就这么定了——由李满园做会首给李富贵、李满德这几家人发会贴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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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借钱这件事
在暂时解决了李满园上梁请客钱的问题后,李高地搬出黄历看了好一刻,方才定了四月初十的日子上梁。
圈定日子,李高地想了想又道:“满园,上梁以后你还是搬回村子里来住吧!”
“啥?”李满园惊呆了,他城里住得有滋有味,又哪里愿意回到乡下。
“这都四月了,”李高地说道:“眼见就是夏忙。夏忙一个月,你都得在村里住着。”
“夏忙不久就是六月。六月下就有枸杞。你又得回村来住,然后要一直住到冬月。”
“冬月接着腊月,腊月就是年。今年是你新宅建成第一年,你得在这新宅子里过年。”
“你城里宅子一直闲着可惜,而你现不是缺钱吗?我瞧你倒是回村住着便宜,且还能把城里宅子租出去换钱给家里使唤!”
于氏也愿意李满园住回村来,这样她也能家常的串串门,从而把儿子的心给拉过来。
于是,于氏也帮腔道:“满园,你家来之后,贵富也可以和兄弟们多亲多近。”
“至于贵富上学,横竖你哥满仓天天要去南城卖菜,捎上贵富也是便宜。”
郭氏闻言心里极不乐意。城里私塾都是一个点上放学。她男人若是要接送贵富,势必就要她两个儿子早到晚归。但公婆刚发了话,却不能直接反驳。郭氏正寻思合适的推脱借口呢,就听到李满仓答应道:“是啊,我每天早晚都去南城卖菜。接送贵富都是顺路。”
郭氏立刻就气了个倒卯。
刚家来的时候,李满园一路都在给李满仓说金凤裹脚将来嫁城里好人家的事儿。李满仓嘴上虽然没说啥,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李满仓每天的在南城卖菜,日常见多了外表光鲜,但买菜却要强占他一根葱两瓣蒜便宜的老妇人——其中,就有好几个小脚老太。
而且从这些老妇人买菜的份量上也能看出她们家境并不如何。富裕人家买青菜会论棵买吗?
总之,李满仓算是看出来了,大部分城里人家常买菜就只舍得个一文两文,然后十天半月的终于买了那么一回肉或者一条鱼,就要拎着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慢走能走半个时辰。
现今李满仓卖菜连秤都不用——大青菜就按棵卖,一文两棵,小青菜、韭菜就和野菜一样按扎卖,一文一扎。就是卖同心菜,李满仓也是直接拿了个家里帽檐全散了旧草帽来约,一文钱一草帽。
故此,李满仓并不觉得金凤嫁进这样的城里人家有啥好?青菜都不给敞开吃!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实惠。
李满仓很想把他卖菜时知道的这些事儿告诉李满园,但瞧到车上坐着的钱氏和李金凤,李满仓却咽回了嘴边的话。
看钱氏这身打扮,李满仓就知道她一准听不进自己的话。而且搞不好还会让钱氏误会自己是见不得金凤好。
李满仓不愿意吃力不讨好枉做恶人。他觉得李满园还是住回家来,然后由他带着进城卖两天菜,看看城里人家的真实日子,自己发现真相比较好。
李满园是真不想来家住,但奈何爹娘和亲哥都如此说,他当下也不好反驳,便只能含糊应了。
家去的路上,红枣才得到机会问李满囤道:“爹,请会是啥?”
教了红枣近两个月的字儿,李满囤现今已完全忘记了红枣的性别。他当下想都没想就讲起了《大诰》里看来的债务案例。
“请会啊,”李满囤道:“就是我们庄户在钱不趁手周转不开跟人借贷的法子。”
“一般由借钱人提议,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参加,这参加的人就叫会众。”
一听说是请亲朋好友参加,红枣心里立刻就生起了警惕:听着好像前世的杀熟啊!
前世骗局太多,几乎绝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以致骗子们后来行骗都只能跟自己的亲朋好友下手,称“杀熟”。
“参会几个人,就定几次会期。每次会期,大家都按首会的约定把钱,比如一吊钱交给会首,然后由会首把收来的钱交给首会时商定的人使用。”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就明白了,敢情所谓的请会就是面基版的p2p啊,而且还是没有国家监管没有络金融牌照的私人p2p!
想起前世众多的p2p跑路平台,红枣不觉担心地问:“要是拿钱的人中途跑了,这会不就开不下去了吗?”
“你说‘躲会’啊?”李满囤笑道:“不会。”
“这宅子和地都在村里,这人能躲到哪里去?”
“何况差的不是一家人的钱。到时几家人一起请族长主持公道,直接拿地来抵都是有的。”
“咱们村的地多难得,为几吊钱丢了地不合算。”
原来请会背后默认的抵押是土地质押,红枣听明白后也就放了心。
看来不必担心钱拿不回来了,红枣心想:而且,似乎,好像还是钱拿不回来才最合算!
一般请会是十个人。李满囤算了算连李满园在内有八个借贷,然后加上自己,仅有九人——离十人,还差一个。
李满囤想了想,想起那天似乎看到李富贵还单独寻了李贵林说话,便就去寻了李贵林,看他是否愿意入会。
巧了,李贵林也正为借钱的事而烦恼——跟李满囤借钱的几户人家除了李富贵外其他六家也都还跟李贵林递了话。
两下里的话一对上,李满囤和李贵林不禁面面相觑:这几家人是要买多大的宅子啊,竟然需要借四十吊钱?
倒是李丰收见多识广。他放下手里的烟锅笑道:“呵呵,这几家人里面,旁人不好说,但满德,我知道,一准是怕人见他在城里买了宅子后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钱,他这是防患于未然呢!”
“他这辈子啊,就怕人以为他有钱,然后跟他借!”
自发家后嘴巴就笑咧得从未合拢过的李满囤……
“至于其他几家人,”李丰收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好。不过请会的时候,你两个留心看他们几个争不争使钱的时间。真的急等用钱,肯定要争前面拿钱。”
如李丰收所料,聚集十人请的会,真的等用钱的只有李满园和李富贵,其他六家人均表示宅子还没完全看定,拿钱不着急。
所以,这六家人和李满囤、李贵林最后是通过极和平的抓阄方式来决定拿钱顺序。
结果抓阄时,李满囤抓了个五,竟是第五个拿钱,而李贵林也抓了个八,第八个拿钱。
眼见对于这个出乎意外地结果,最后拿钱的两家人不过叹两口气竟然竟就罢了,李满囤便知事情为族长所猜中——这几家果然是都不差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满囤心中暗叹:亏他先前还自鸣得意自己能想到请会这个法子来应付李满园和族人跟自己借钱呢,结果没想到族里的精明人早就深得闷声发财,高调哭穷的精髓,以自己先与人借贷来应付人与己借贷。
自己先前,真是太肤浅了!
依李满园的本意,他是真心不愿住回村子——城里多好,别的不说,起码不用每天担水。
但奈何李满园手里没有余钱给村里的新宅再添置一套家什——上梁的桌碗虽说都由族人自带,但炒菜的锅、铲,洗菜的盆、桶,储菜的缸、钵都还是要自家准备。
这些家什虽说每样都不贵,但全部买齐也得两三吊钱。
李满园手里现虽有请会来的十八吊钱,但除了上梁请客花用的酒肉钱外,其他并不敢动用——现今才是四月,离山头出枸杞还有两个多月。其间五次会期(半月一次)他都得拿两吊钱出来还给别的会众。这便就是十吊钱。
此外儿子李贵富在学堂念,他还得留些钱预备束脩和费。最后还有一桩开支大头就是五月有端午这个大节,他还得预备两边老人和城里塾师的端午节礼。
翻来覆去地盘算很久,李满园怎么算这钱都是将将够使,没有一点儿剩余。故而李满园只能央了两个哥哥帮他把家什从城里又给拉了回来。
搬一次家不容易,李满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三天两头地役使两个哥哥帮他搬家,于是城里的宅子只能如他爹所愿地请了中人帮忙租借,租金暂定200文。
如此,等这宅子租出后再加上先前在城里一个月花费150文请人担水的钱,这一进一出的,实际一月李满园倒是能多省出350文钱。
钱氏也是宁愿多花钱而不愿搬回高庄村。自搬回来以后,李满园又复了先前不愿挑水的毛病,他一天只肯挑一担水家用。
明明她家的宅子就在大哥李满囤宅子后面,距离不过几丈路。男人手里又有大哥家后门的钥匙,可以随便使用大哥家的井。
偏村子里压根儿没有水夫,钱氏拿着钱也寻不到人挑水。
幸而钱氏家里现在还有个郑氏。
郑氏实在是个很勤劳的女人。搬回村子的第一天,天不亮郑氏就起身给进城念的李贵富和进城探问租房情况的李满园做早饭。
待李满园和李贵富吃完早饭出门后,郑氏就进钱氏屋来收了夜里桂圆换下来的尿布拎到李满囤家的井台刷洗。
郑氏压根不觉得李满园不给家里多挑水是啥大毛病——先前她男人在时也从不给家担水,她家吃用水都靠她从河里提,而她自己更是见天的下河洗淘。
前两月在城里住的时候,郑氏洗衣裳和尿布也都是去公井井台。现住回村子,离井反倒更近了,她又有啥可抱怨的呢?
老爷不愿挑水,往后她把米菜也拎出来洗好了,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帮着提水,横竖就是几步路的事儿。
郑氏一点也不希望李满园和钱氏为了家里水不够用的事儿而口角。
郑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买她的李满园、钱氏平素都是极和气的人。他们买了她两个月,从未弹过她一根手指头。家常饭桌上剩下来的饭粥和素菜也都随便她吃,许她吃饱。夜晚收拾过晚饭和厨房后就许她回自己屋睡觉,也不使唤她熬夜做搓绳编竹的活计换钱。
家里三个孩子也好。最大的贵富少爷今年九岁,但一点也不似她先前村里这个年岁的男孩子一般淘气,他放学家来后基本都在温,连话也不和她多说,自不会寻她麻烦。
二小姐金凤是个可怜人。这些天她因为裹脚的事儿哭个没完,换下来的洗脚布上也都是脓血。她洗衣时看到那些血迹都觉得皮紧,也不知这二小姐还要遭多久的罪。
唉,这二小姐自顾尚且不能,也不会给她添乱。
三小姐桂圆还是个婴儿。她除了尿布换得多了一点儿外,也是一点也不麻烦。
郑氏好容易从婆母和男人、小姑见天的打骂中挣脱出来,过上现今不挨打骂、不受饥寒,夜来还给睡整夜觉的安生日子。她自是珍惜的很。
郑氏不在乎李满园挑不挑水,她自己就能提水。横竖她的力气和这井里的水一样,不管白天使了多少,只要夜里睡一觉就全都会涨回来了。
郑氏就想李满园和钱氏两个主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把日子过好。连带的她也有个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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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忙昏了的李满园(四月初十)
郑氏洗好尿布家来晾晒后,就收拾菜园子——拔掉长老了的青菜,改种上新菜。
郑氏眼见青菜丢弃可惜,便来问钱氏是不是养窝鸡。钱氏听得有理,就和午饭时家来的李满园商量。
李满园最爱吃鸡了,闻言岂有个不答应的——鸡仔便宜,才五文一只,买十只也才五十文。这个钱他还掏得起。
饭后,李满园就跑到族里相熟的人家捉了十只鸡仔家来,然后又赶着搭了个大鸡窝。于是,李满园搬回家来的第一天,竟是连鸡都养上了。
养了鸡,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养猪。但猪仔贵,最少一头也得伍佰文。李满园算了算手里的钱,决定还是年下买猪省事。毕竟猪又不是鸡,平常并不下蛋。
临近小满,正是地里追肥时刻,而李满园家里却没有积肥。眼看着族人陆续地挑着粪桶上山给枸杞施肥,李满园仿佛看到成串的铜钱从自己眼前飞走。
自古都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李满园可以不在乎他的小麦收成,但却无法放下生钱的枸杞。他还等着枸杞下来后攒钱买铺子做掌柜呢!
农家积肥主要靠牲口,李满园犹豫再三,终还是在搬回村来的第二天去买了一只猪仔家来。于是,李满园搬回村来的第二天,竟是连猪都养上了。
牲口积肥需要时间,赶不上眼下迫在眉睫的使用。幸而今春李满园家建房,家中粪缸多少有些积余。于是李满园赶紧地也挑了两桶粪肥上山。
上了山,李满园更看到了自家山头和别人家的差距。人家的枸杞地,包括他两个哥哥的枸杞地都是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没有,而他家则是杂草横生,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压根就无法施肥!
看在钱的份上,李满园立刻家去拿了镰刀来割草。如此,搬回村来的第三天,李满园在枸杞山头割了一天的草。
有了李满园山头锄草,家里养猪暂时倒是不需要郑氏打猪草了。故而这两天郑氏便在家帮钱氏准备上梁的酒席。
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最后还是照李高地的意思,摆二十五桌席宴请全族人。
李高地要面子,不肯在上梁请客这件事上落人口舌,于是,李满园就只能老实掏腰包了。
席面的酒菜也是照李满囤去岁上梁的标准准备了八个碗的红烧肉、红烧鱼、蒸腊肉、同心财余、韭菜炒鸡蛋、炸豆腐丸子、炒粉条和油渣炒白菜。
四月初十上梁,钱氏作为家中主妇就得在四月初九准备大部分的酒席菜肴,以免上梁正日那天手忙脚乱。
准备二十五桌还要再加三桌备用,一共二十八桌席的酒菜可是个大工程。但钱氏在郑氏的辅助下,竟是一个人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先前早就看过了宅子,但四月初九后晌李高地和于氏还是来宅子做上梁前的验看。
上梁是大事,而李满园性子跳脱,行事不及他两个哥哥靠谱。李高地还真不放心他能独立成事。
上梁最要紧的是祭拜天地的祭桌和待客的酒席。
李高地进堂屋看到条桌上香、烛都有,就点了点头,然后又去了厨房。
厨房里红烧肉、红烧鱼都已烧好装在缸里。鸡脯子则烧煮了八成熟,明儿下锅后加了同心菜就能上桌。腊肉也已洗好切好蒸熟,豆腐丸子炸好。
看到明日的菜色已经完成了大半,李高地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要夸奖几句,李高地却听到于氏问道:“钱家的,你娘家还没来人吗?”
钱氏闻言一怔,转问李满园:“当家的,咱家上梁日子定下来后,你给我娘家捎信了吗?”
近来忙搬家、养鸡、养猪、锄草忙昏了头的李满园……
李高地一见,立刻抬烟锅敲李满园的头恨道:“你整天都在干啥?这么大的事儿也能忘?”
“还不快去!”
打发走李满园,于氏就抱怨钱氏:“钱家的,满园一个男人,办事难免粗心。你咋不多提点他点儿!”
“上梁可是大事儿。你娘家走些礼也是该的。”
钱氏听于氏话里话外暗指她没提点男人送信是因为顾着娘家,不让娘家来走礼,不觉心中气苦——明明她哥此前就来问过男人何时上梁他好来走礼,只那时日子没确定而已。
反倒是婆婆娘家,钱氏暗想:作为自家的舅家,原也该来走礼。偏婆婆提都不提。也不知到底是谁怕让娘家走礼?
城里住了两个月,钱氏不管是见识还是胆量都着实长了不少。当下,她故意地低下头道:“娘说得是。”
“刚当家的走得急,媳妇才想起舅舅家也没捎信,也不知道等当家的家来后再去,还能不能赶得上?”
一心只想寻钱氏不是的于氏……
钱氏的话提醒了李高地。于氏娘家兄弟是满园的亲舅舅,也是该来给满园上梁走礼的。于是,李高地当下点头道:“一会儿我家去后让满仓给捎个信去。”
听说要让满仓捎信,于氏赶紧拦阻道:“满仓哪里走得开?他一会儿还得进城接孩子呢!”
论理,于氏早就想过,她娘家是该来走礼。但去岁继子家上梁,她娘家并没来走礼。现今她娘家来给满园走礼,这话儿落外人嘴里,可是好说不好听?所以,这礼不走也罢。横竖,她娘家兄弟和满园是亲甥舅,也不差这一次的礼。
听说满仓要接孩子,李高地只能罢了。他嘱咐钱氏道:“等满园来家后,你让他再跑一次他舅家吧!”
这下于氏真是想拦也拦不住了,不觉暗暗叫苦:她娘家哥先前就问过她满园上梁走礼的事,结果让她给回了。现李满园再跑去告诉,可是打了她娘家一个措手不及?偏她刚刚阻了男人让满仓送信的话,现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束手无策的于氏就更厌弃钱氏了。
满园不在家,李高地也不多呆,丢下话就和于氏家去了。
于氏家去后想了想,然后和李高地说道:“明天满园上梁,是不是也该叫下杏花和她女婿?”
李高地一想对啊,杏花一家也得来啊。于是他便让李满仓进城接孩子经过大刘村时给杏花捎个信,让她明儿同男人和孩子一起去李满园宅子吃午饭。
李满园在跑去岳家的路上经过他舅家所在的村子时,福至心灵地灵机一动就跑他舅家报了信,让一家子人明儿都去他家吃上梁饭。
李满园的舅舅于正早知道今年外甥家盖房,先前他还专门问过他妹于氏上梁的事,可于氏当时说不用。现见李满园跑来请客,于正一时就有些发懵:明儿就上梁,这今儿下午才跑来报信,是啥意思?这上梁礼要怎么备啊?
于正心里犯愁,嘴上还是答应明儿一定去。
送走李满园,于正赶紧地让儿子上山去挖柏树和万年青,然后又让女人于赵氏打浆糊裁红纸。
于赵氏闻言心里抱怨,嘴里却只是发愁:“当家的,这摇钱树和万年青好说,但这馒头、糕团和粽子要咋办?”
“现做都来不及!”
“我去族里问问,”于正也是没辙:“看谁家有准备给亲戚上梁的馒头糕团,我先匀点来用!”
李满园的岳家钱家,早知道李满园要上梁,东西倒是都预备全了。现听到李满园送来的确切消息,立刻就架了牛车把上梁礼给拉了过来。
对于李满园现在才来报信,钱家也没多想——上梁是大事,挑个合适的日子可不容易。翻黄历挑日子,结果发现择日不如撞日的例子比比皆是。
钱氏看李满园坐着自己娘家的牛车家来,一颗心就定了——这下,她婆婆可寻不到她的短了。
待过了晚饭后,李满园的舅家也送了礼来,钱氏反倒要合计她准备的席面,主要是席面上的鱼够不够了。
四月初十李满园家上梁的日子,于氏李高地都是一大早就到了。
进门瞧见两棵摇钱树,于氏立就知道她娘家已经来过人了。
礼既然到了,人自然一会儿也到。于氏心里正暗暗寻思一会儿如何和她哥嫂揭过这桩事呢,不想就听到李满园兴高采烈地告诉昨天下他午一气跑两家报信的丰功伟绩。
“娘,”李满园道:“我去岳家的路上突然想起舅舅家还没得信呢,就先去给舅舅送了信。”
“娘,这就是昨晚大成表哥给送来的摇钱树,您看挂了这许多的铜钱!”
听说她哥家的摇钱树至晚才送来,于氏不用想也知道她哥一家得了消息后是多么地人仰马翻。
于氏心里叹气,脸上却还不能带出来,毕竟今儿是儿子的好日子,她不能带头触儿子的霉头。
论理郭氏也应该一早来帮忙,但她实在不愿意跟小寡妇这个三房买的人一起忙活,于是,她就在自家菜园子一直忙活到近午方才来李满园的新宅子。
等郭氏到时,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饭菜都已经准备得当差不差了,所以郭氏实际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至于族里的其他女人,她们自去岁中秋之后就远了钱氏,今儿自然也都是卡着时辰到,没人主动来帮忙。
钱氏眼见家里上梁,族里先前与她交好的妇人竟然一个都不来给她帮忙,心中自是气恼。因此,她越发决意将自家的日子过好,不肯叫人小瞧了她去。
作为出嫁女,李杏花来给兄弟上梁走礼只需要四色礼物。刘好自昨儿得了消息就立赶着进城置齐了礼物。李满园和李满囤是亲兄弟,今儿李满园家上梁,李满囤一准得到。刘好准备和李满囤坐一处亲近亲近。
对于李杏花一家的到来,李满园颇为诧异:他似乎、好像把请她妹这事儿也给忘了!
不过对于妹妹能不请自到,李满园到是蛮高兴的——他妹想着他呢!
钱氏则以为李满园先前进城时顺路请过李杏花,也就不以为意——李杏花家人口少,统共才四口人,席面坐得下。
最初的惊怒过后,红枣的理智开始回流。
高庄村生活七年,红枣深深理解和明白高庄村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干净的街道、体面的衣着、美味的食物、能科举的私塾、以及其他更先进的社会文明。
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卖枸杞发了财的高庄村人现在家家都在筹谋进城买房,进城生活——这从去岁年底的进城买房潮就可窥豹一斑。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高庄村人为了孩子们将来的婚姻,为了将来能和城里人通婚,接受城里现有的婚嫁习俗几可谓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
现今的高庄村虽然还是块净土,但随着海棠和金凤的裹脚,这里迟早也会被裹脚布所污染——这不是红枣的悲观,而是可预见的未来,是被前世宋元明清千年历史所照鉴的未来。
家来几天,红枣把李金凤裹脚这件事搁心里过了无数遍,终于承认她无能为力——如果裹脚的风俗能轻易被她这个七岁女童给破了,那前世的教科还能管封建压迫叫大山?
大山不是好移的。就是愚公这种蠢脑壳都知道移山要做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长期战斗准备。
红枣作为一个成年人,冷静下来后自然不会螳臂当车,做和现世的社会主流相对抗的蠢事——红枣清楚记得中学的历史老师每次讲述好一个朝代都会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个人意志对历史进程只有加快或者减缓的催化作用!”这句话来做结尾总结。
不过自古都是“知易行难”。
红枣能看清楚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也能选择性遗忘自己先前知晓李金凤裹脚时的愤怒,但红枣真的不能接受自己裹脚——尼玛,光想就觉得疼!
怕疼的红枣前世去医院体检抽血被护士多戳一针都要在朋友圈哭唧唧。这世生活困苦,连带的红枣也不似前世那么娇气,但红枣增长的那么一点忍耐也就限于打猪草时手指戳到草刺后能自己默默拔掉。
红枣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得似童话里的小人鱼一样每天行走在刀尖上——小人鱼好歹还有个王子养眼呢,她有个啥?
将来某个满脑子封建糟粕只知道以脚大脚小来衡量女人德的直男癌?
呵呵,简直不能更悲催!
既然裹脚也是苦逼,红枣想:那她又何必裹脚呢?
所以,注定不能和光同尘的她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独善其身吧!
红枣知道她不该为裹脚的事儿迁怒李满园,因为不是他,迟早也会有旁人,比如郭氏娘家的姑姑,她家海棠去岁就裹了脚。但红枣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坦然地去李满园家庆贺他上梁,然后亲眼见证族人们的集体沦陷。
她是无能为力,红枣想,所以她决不去现场自虐。
她得对自己好一点儿,在这个没有女权的世界。
李满园作为红枣的叔叔,他家上梁红枣不能无故不到。
于是红枣自早起就故意地赖床,然后等王氏进房来催时告诉王氏道:“娘,我身上发冷,鼻塞,头疼。”
“娘,我觉得我受凉了!”
王氏一听就紧张了,红枣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向来都很会照顾自己,少有生病。今儿她既说受寒发冷,那一定就是受寒了。
王氏伸手摸了摸红枣的额头,发现不烫,方放了一半的心——幸好没烧。
不过王氏也不敢怠慢。当下王氏就让余曾氏帮忙擀面条准备醋汤面。她自己则拿铜锅装水准备煮生姜红糖茶给红枣喝。
其时李满囤正在堂屋吃早饭。他眼见王氏让煮醋汤面当即问道:“红枣咋了?”
“可能有些受凉,”王氏回道:“煮碗醋汤面给她发汗,说不准就好了。”
“红枣受凉了?”李满囤闻言便丢了碗筷进屋去瞧红枣,然后出来后便和王氏说道:“刚红枣还说她浑身没力气。红枣这样儿倒是不好去满园家。”
李满囤厚道人。他觉得李满园家今儿办喜事,红枣既带了病就不宜去。
王氏闻言说道:“那我也不去了吧,我在家看着红枣!”
李满囤想了想就同意了。王氏月份大了,在家倒是安心。
对于大房只李满囤一人来给满园上梁李高地颇为奇怪,但听说红枣受了风寒,王氏得留在家照看,也就罢了。
于氏闻言倒是搁心里掂量了一回。
自从知道王氏怀孕之后,于氏一直掐算着日子。现她算到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七个月,禁不住就暗自嘀咕:别是王氏有些变故,然后假托孩子的名儿吧?
不过,于氏面上啥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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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李满园家上梁(四月初十)
等三门姻亲和族人全部到齐,李满园家的上梁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李满园家上梁第一步依旧是祭拜天地。
上梁是大喜事。为了图吉利讨口彩,钱氏今儿没逼李金凤自己走路,她让郑氏把金凤从屋里直接抱出来,一直抱到到了供桌前的拜垫上。
观礼的亲戚四个月没见李金凤,当下见了禁不住都唬了一跳,然后就跟于氏、郭氏、李杏花以及钱氏她嫂子钱关氏这桌家里人打听。
“婶子,”有嘴快地直接问于氏:“金凤这是咋了?生病了吗?”
大喜的日子说啥病不病的?嘴里也没个忌讳?于氏心里不满问话人的毛躁,嘴里只道:“金凤没事儿。她只是刚裹了脚,有些不适应。养几天就好!”
裹脚?闻言在场的女人还没咋样,邻桌的男人倒是好几个伸长了脖子够瞧。
等瞧到李金凤跪在身下的一双小脚后,几个男人都禁不住咂了嘴——真的好小啊!
城里富贵人家的妇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在坐的男人大都只是听说过小脚,却从未见过。现当下突然见到,自是啧啧称奇。
“真是小脚啊!没想到咱族里也有姑娘裹脚了啊!”抒发感慨的人一脸可算是守得云开雾散,苦尽甘来了的安慰。
“满园现不是住城里吗?”接茬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却透着一种啥都瞒不过我的自得:“城里姑娘都是这样。”
“城里姑娘都这样?”闻言有人禁不住开起了玩笑:“来说说你见过哪些城里姑娘?”
“咱嫂子知道你认识这许多姑娘吗?”
……
李高地就在席上坐着,闻言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在满园焚香祷告祭拜天地的时候,族里这些年轻后生竟然在议论他们妹子甚至小姑的脚,族里风气啥时成这样了?这还能不能好了?
在座的李春山眼睛里一向揉不进沙子。他提起拐棍,在地上敲了咚咚敲了两下,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议论声虽然低了下去,但在场大部分人的眼睛还是牢牢盯在李金凤的脚上。
对此李春山也是无能为力。他能管住族人不说话,但却管不了族人的眼睛往哪里瞅。
在四周还算寂静的氛围下李满园一家祭拜好了天地,站起了身。
随着起身后衣裙的下垂,李金凤的小脚被裙子遮盖住了。众人看不到李金凤的小脚方才把目光转到接下来的上梁仪式上。
一时间礼成,李满园满面春风地领着李贵富来坐席,钱氏在郑氏把李金凤抱回屋后也开始了上菜。
随着菜的上桌,原先桌上摆放着的酒坛子也拆了酒封,席间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受此气氛感染,刚被李春山的拐棍镇压下去的好奇又蠢蠢欲动地想冒头。
今儿李满园作为主人,陪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和他岳父钱多有坐在主桌。
一众后生畏着李春山不敢来主桌寻事,便就找上了李贵富。
“贵富,”邻桌的李贵强走过来搭着李贵富的肩膀好奇问道:“你妹金凤的妹脚裹那么小,往后还能走路吗?”
刚李贵强看到郑氏把李金凤抱进抱出,故而有此一问。
“当然能!”涉及妹妹终身,李贵富立刻强调道:“我师母的脚就是这样,家常都是自己走。”
对于爹娘给李金凤裹脚这件事,李贵富一直很纠结。
李贵富的师母和师奶都是小脚,李贵富便就和他爹娘一样以为城里好人家的女人就该裹脚。
但他妹李金凤自裹脚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又让李贵富禁不住心生怀疑:裹脚真是为了金凤好?对金凤好,不该是给她好吃好喝好衣裳,让她日子过得好吗?这裹脚裹得金凤见天的哭喊哀求,连饭都咽不下,人瘦得和菜干似的,能是为她好?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李贵富虽说只念了三个月的,且三个月里念得还是《蒙学》,完全没碰触过圣人之言,但他对于辩识好歹也是自有评判。
李贵富私下找他娘钱氏说了自己的疑问,结果钱氏却说自古“娶妻娶德”,这裹小脚就是富贵人家检验女子忍耐柔顺女德的有效法子。他妹金凤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证明自身拥有身为女子该有的忍耐德行。
一直以来女子都被教导忍耐柔顺的女德,而裹脚过程中巨大的痛苦就是女德的试金石。
钱氏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毛病,于是年幼的李贵富再没了劝他爹娘不给他妹金凤裹脚的理由。
现李贵富就希望他妹李金凤这脚赶紧地裹成三寸金莲,然后就不用再哭了。他真是被她哭得都想跟着一处哭了。
想起李贵富的塾师是秀才,他师母就是秀才娘子,李贵强默了一下,然后转问李贵雨:“贵雨,你师母也是小脚吗?”
李贵雨的塾师原是庄户出身的秀才,且考中秀才时已年过三十,故而李贵雨的师母也是庄户出身的天足。
李贵雨原没在意脚大脚小这件事,但今儿听李贵强这么一问,便莫名觉得自己的塾师就矮了李贵富塾师一头,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李玉凤也在酒席里。今儿她和同族的女孩子们坐在了一起。刚李金凤刚出来时,李玉凤就听到同桌女孩子们小声的惊叹声,而待开了席,这议论就更多了。
“嗳,刚你看到了吗?金凤妹妹的鞋是大红色的,鞋面鞋帮还绣了花,好好看啊!”
“是啊,她的脚看着真小巧啊!”
“金凤,这是裹脚了吧?”
“小脚真好看,怪不得城里姑娘都要裹脚呢!”
……
“玉凤姐,金凤是不是和你姑海棠一样裹了脚?”
为刚刚一句城里姑娘戳中心肺的李玉凤没想到问题会问到她头上,当下下意识地应道:“是啊!”
“玉凤姐,红枣今天怎么没来?她也裹脚了吗?”
“红枣是受凉了,她没有裹脚。”李玉凤嘴上驳斥得大声,心里却有些发虚——她家几房人就数她大伯家最发财,红枣也是她姐妹中最有机会嫁进城去的。现金凤都裹了脚,没道理红枣不裹啊!
如果红枣也裹了脚,那姐妹里是不是就只有她大脚了?
猝不及防地,李玉凤感到了恐慌。
喝了几口酒,李春山想起刚才的事就问李满园。
“满园啊,”李春山问道:“好好的,咋想起给金凤裹脚了?”
“咱庄户人家裹啥脚啊?瞧孩子瘦的,都没个人形了。将来可怎么说婆家?”
“二爷爷,”李满园陪笑道:“我花钱给金凤裹脚就是盼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这城里好人家娶媳妇都只要小脚。我这不是盼着金凤能嫁进城吗?”
“金凤现在瘦不要紧,等过了这一阵儿,我杀几只鸡给她好好养养,把她身子给养回来。”
“城里娶媳妇都要小脚?”李春山疑惑了:“不能吧?”
李春山年岁大了,家常并不进城。而他年轻时进城也都是在杂货铺和北城门外活动,确是没见过小脚妇人。
“真是这样的,二伯。”李满园挠挠头,思索当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目光扫过邻桌的李贵林,李满园赶紧道:“二伯,不信您可以问问贵林。贵林在城里念过,知道城里的事情多!”
李贵林无故被点名,只得放下筷子。
早先李贵林在城里读时没少听青春少年的同窗私底下议论小脚,甚至还引经据典、吟诗作赋。其间,李贵林虽多是旁观,但懵懵中也知晓了小脚。
后来李贵林交好的同窗里有两个娶了小脚媳妇。他们结婚还请李贵林去观礼吃席。故而李贵林确实在新娘子下轿的瞬间惊鸿一瞥地见识过小脚。李贵林也是如此方知晓大家闺秀的小脚确实是比庄户人家姑娘的大脚纤巧薄弱,楚楚可怜。
李贵林是真心以为裹脚是女子四德里的仪容德行。在早年结婚时李贵林还曾可惜他家庄户,他娶不到城里的小脚女子。
前几天,李贵林在李高地找他打听城里裹脚的时候,李贵林听说李金凤裹了脚颇为欢喜,很说了些女人裹脚的好处。
但今日,李贵林瞧到李金凤形销骨立,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却是一突——圣人教导女子德言容功为的是让女子正身立本、端庄有礼、持家有道,这金凤妹子裹脚裹得只剩了半口气,是咋回事?
李贵林不知究竟不愿多言,但被李春山询问又不得不说,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二爷爷,我先前确是听说城里富贵人家相亲要看脚。”
“城里人管这叫‘头论足’。这‘头’就是看女子的样貌,这‘论足’就是看脚。”
“因人的样貌都是天生的,这脚却是后天缠裹的,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有的德行。所以这城里人以为这脚比相貌更为重要!”
耳听李贵林也如此说,李春山终没了言语。
李高地闻言心里也跟着舒坦了不少:贵林人前也如此说。可知这裹脚确是城里的风俗。而满园处事也不全是糊涂。他已知如何为儿女打算!
于是,李高地端起酒碗高声道:“咱们别光顾着说话啊,喝酒喝酒!”
李满囤跟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心里则在琢磨刚李贵林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词。
李满囤买下的柳叶巷的宅子就有二门,其中,二门离大门足有一丈多远。
难怪街面上看不到小脚妇人,李满囤心说:原来是都嫁到富贵人家去了。
眼下族里只李满园家的李金凤裹了脚。李满囤想详细打听裹脚的事,便就只能问李满园。但今儿李满园家上梁,找他喝酒的族人连绵不断,李满囤想了想,便决定这事不急,现还是先和人喝酒。
刘好、钱广进难得有机会和李满囤一桌吃饭。当下自也是主动与李满囤邀酒,故而一时间你来我往,吃喝得非常热闹。
关于金凤裹脚的事,男人们见了都要议论,这在场许多的女人又岂有不关注不打听的道理?
偏今儿钱氏要忙活酒席,且近半年来族里妇人都远着钱氏,连她家上梁都没人来帮忙。这突刺刺地又凑过去,没得叫人笑话。
于是众人就转与郭氏打听。郭氏已经男人李满仓的口知晓了城里一般人家的日子。她先前想把李玉凤嫁进城的心如今已冷了多半。
作为一个聪明人,郭氏自不会直言告诉族人城里除了少数特别富贵的人家外,大部分人的日子还不定如她家这样的话——没得让人笑话她癞宝爬秤盘,自称(秤)自。
当下,郭氏笑道:“自正月里三弟一家进城后,三弟妹就生孩子、做月子,往家来的少了。而我家,嫂子你是知道的,家里的家务也不少。故而我们两个妯娌至今还没得闲说上话。”
“这金凤的事儿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且知道的也不比嫂子你多。”
“不过,嫂子,我虽然不知道,但这儿有我三弟妹娘家的嫂子在。这钱嫂子现也住城里,你倒是可以问问她知不知道!”
于是问话的人就转向了钱关氏。
钱关氏是个爽快人。闻言立刻笑道:“嫂子,你问这事,我倒是知道。给金凤裹脚的马媒婆,还是我带过去的。她跟我是城里邻居……”
“这孩子裹脚得在六岁之前,不然脚长大了,再裹也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
因为有钱关氏在,故而今儿这女桌议论得比男桌还要热闹。
一切都与红枣预先料想的那样,来吃席的大部分人,尤其是女人都为裹脚才能嫁进城的光环所迷惑,选择性忽视了金凤为裹脚折磨得瘦骨伶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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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郭氏教女(四月十一)
午后家去后,李玉凤想起今儿席上李金凤被人羡慕夸赞的小脚,禁不住褪下了自己的草鞋和布袜。
明明是斜方形的五个脚趾,李玉凤拿两只手捏着自己的左脚掌,研究如何才能变成李金凤那样的细巧三角。
郭氏收拾好吃席的穿戴后没瞧见李玉凤,就来她屋里寻。结果进门瞧见李玉凤的动作,不觉暗叹一口气。
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玉凤大了,有她自己的心事了。
郭氏也想玉凤好,将来能进城享福。但现实却是城里相亲有这么个看脚的习俗。
郭氏自那日李满园来家后就寻机家去了一趟,然后得了她娘的确信——城里富贵人家相媳妇确是都只要小脚,而小脚得从女孩子五六岁就开始裹。如此裹个几年成了形,正好说人家。
似香儿和玉凤这样十岁的女孩子,现在裹脚却是晚了——不说根本裹不成三寸金莲了,就是硬裹,裹成了,起码也得三年后,赶不上议亲了。
眼见的,她闺女玉凤,这辈子就只能嫁庄户人家了。
“娘。”抬头看见郭氏,李玉凤脸上有些讪讪——小心思被她娘看到了。
“玉凤啊,”郭氏在炕沿边坐下:“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
“金凤家来的模样你也看到了,这脚不是好裹的。”
“娘和你爹商量过了,还是在这周围几个村子替你寻个殷实人家。但这样一来,有些事,你就该学起来了。”
分家前,家里的粗活有大房做,郭氏自己都不做又哪里会使唤到玉凤头上。
分家后,郭氏因为想着家里有枸杞收益,条件好,出得起嫁妆,她想把玉凤嫁进城,故而也一直没让李玉凤干农活。
但现今形势变了,玉凤要嫁庄户,那么似种菜、养鸡、喂猪的活计就得都做起来了。不然,别说结门好亲了,就是能有人上门提亲都是烧了高香!
李玉凤闻言心中不甘。
“娘,”李玉凤颤声问道:“红枣是不是也要裹脚,然后嫁进城?”
“我们姐妹里头,将来是不是只有我是大脚,嫁不进城?”
郭氏默然。
“娘,”李玉凤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真的就不能裹脚了吗?”
“娘,我不怕疼!”
李玉凤想:既然城里姑娘都裹脚,那么她也裹好了!她不信,她比不上别人。
郭氏闭了闭眼睛,终狠心道:“晚了,玉凤。裹脚得六岁之前裹。一般都是五六岁间的那个秋天开始裹。”
“即便是金凤,赶着现在裹,也是比一般人晚了半年,她能不能裹成都是两说。”
“金凤都晚了?”李玉凤终于看到了希望:“那么红枣是不是就更晚了?更不容易裹成了?”
郭氏想说红枣跟你不一样。周围村子都知道红枣打小就跟她娘王氏打猪草、养鸡、种菜,她能干活。
而且红枣她爹李满囤有庄子不说,还是里甲。红枣将来说亲就也能说个门当户对的里甲——李满囤一向舍得给红枣花钱,他舍得赔、也赔得起嫁妆。
从前儿大刘村米家姑娘嫁秀水村方里甲长子的嫁妆来看,红枣根本不必裹脚不必嫁城里人家,她自己就能有城里宅子!
一个城里宅子不过二三十吊钱,郭氏坚信大房一准给掏。
如果可以,郭氏也愿意给李玉凤多些嫁妆抬抬身价——她家现在卖菜获益极丰。
但奈何婚嫁不是她一家的事儿。
郭氏刚定下的贵雨媳妇香儿的嫁妆里并没有提城里宅子,而且香儿还是她娘家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若现在提出给李玉凤嫁妆里添宅子,不说老人了,就是她男人李满仓也不能同意。
所以看着李玉凤的泪眼,郭氏终还是违心应道:“从常理上来说是。”
于是,李玉凤的气终于平了——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嫁庄户就行。
眼见女儿收了泪,郭氏方言归正传道:“玉凤啊,刚娘说了替你相看庄户人家。但有一点,娘得告诉你。这殷实的庄户人家也是极不好寻,并不比嫁进城容易。”
啥?李玉凤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咋连嫁个庄户都难了呢?
明明她家现在这样发财——她家在城里都置了两处宅子了!
“唉,”郭氏看李玉凤一脸的震惊,也是叹息:“玉凤,自古以来这女人的一生都在丈夫身上。故而天下的父母都盼着女儿能嫁个好人家。”
“比如,咱们村今年说亲的男孩子足有十好几个,但其中能称得上好亲的也就你哥贵雨和杨家四房的杨德生,冯家大房的冯高才这三个人了。”
“杨德生和冯高才也算好亲?”李玉凤诧异。
似她哥李贵雨也就算了,李玉凤暗想:她哥贵雨原就生得白净,加上现又在城里念,整个人文质彬彬的透着斯文气。而杨德生和冯高才呢?
杨德生是胎里弱,人一直瘦瘦小小,个子还没她高。冯高才倒是生得粗壮,但又太粗壮了,看着有点凶相。
这两个人,也配和她哥相提并论?
“那你以为什么才是好亲?”郭氏反问道。
“似我哥这样的,或者贵林哥这样的!”
“不错!”郭氏点头道:“你说的两个都是好亲,所以他两个的亲事都订得极顺利。但玉凤,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大家都知道跟你贵林哥结亲是门好亲,但为啥最后只有你现在的贵林嫂成了呢?”
“不是因为贵林嫂的哥哥和贵林哥是同窗吗?”
郭氏闻言一愣,转而想起这些年李玉凤跟着于氏没少去族长家串门,能知道这些旧事也是正常。
叹口气,郭氏耐心问道:“玉凤,你是不是以为你贵林哥结亲是因为跟你贵林嫂的哥哥是同窗,你哥结亲是因为香儿和我是亲戚?”
“难道不是?”李玉凤讶异反问。
“当然不是!”郭氏斩钉截铁回道:“你贵林嫂江巧儿,人如其名,生就一双巧手,做得一手好针线。她六岁学针线,八岁就能裁剪,是我们周围几个村子出了名的‘巧姑娘’。”
“不然,你贵林哥同窗多了去了,如何能单挑中你贵林嫂?”
李玉凤依旧不信:“娘,若真是你说的这样,我这些年,咋没听人夸过贵林嫂针线好呢?”
“怎么没夸?逢年过节,兴和一身衣服穿出来,多少人夸,多少人仿着样式做,你不知道吗?”
“可那夸的是兴和啊—”李玉凤的感叹突地卡在了嗓子里。李玉凤终于反应过来——兴和的衣裳可不都是她娘江氏给做的吗?
“至于香儿,”郭氏说道:“她的针线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比你如何?”
李玉凤不说话了。
郭氏接着说道:“她烧的鱼,切的肉,捏的饺子,比你如何?”
李玉凤……
“玉凤,”郭氏语重心长道:“香儿和你哥的事儿说起来是亲上加亲,但若香儿真的除了和我这层亲戚外啥都不行,你觉得你爷、你奶、还有你爹,会点头同意你哥和香儿的亲事?”
李玉凤……
“玉凤,”郭氏道:“香儿和你一般大,她的亲事已经定了,结了你哥这门好亲。”
“玉凤,你是我亲闺女,我巴不得你将来结的亲事比香儿更好。但你要如何才能让比你哥更好的人家看上呢?”
“玉凤,你好好想想吧!”
郭氏也不想逼迫玉凤,但她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玉凤嫁妆有限,想嫁好人家就得靠自身本事!
李玉凤想不出她胜过郭香儿的地方,针线、锅铲、纺纱、织布好像都不行。但李玉凤真心不喜欢杨德生和冯高才,她带着哭音问道:“娘,就算我啥都比不上郭香儿,你也犯不着给我相杨德生和冯高才啊!他两个能算啥好亲?”
“他两个跟你哥是不能比。”郭氏道:“但我们村今年准备说亲的女孩子,不算你和已经和你哥定亲的香儿,却也有十来个人。”
“这十来个人,不说全部,但绝对是大半都想和杨冯两家结亲。”
“真有这么多人?”李玉凤不信。
“真有,”郭氏说道:“因为他两个都是长子,将来分家都能得七成家业。旁的不说,仅一样枸杞,他们将来一年就能得四五十吊钱,而村里其他十来个男孩子一年都得不到十吊钱!”
“四五十吊和十吊,”郭氏问女儿:“玉凤,你告诉我,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玉凤……
“四十吊钱,”郭氏道:“这都抵城里一座宅子了。女孩子真嫁了这样的人家,和嫁进城有啥区别?”
李玉凤……
“玉凤,现你明白了?”郭氏又道:“这话我原不该说。这原本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决不口提的。但你实在是太不长心了。刚我的话,你出了这门就给我忘了。知道吗?”
眼见李玉凤点了头,郭氏方才继续说道:“现在你明白了,这男孩子虽然多,但好人家也就这么两三个。村里这许多的姑娘,谁都不傻,谁都想享福。”
“玉凤,你得明白,现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在挑拣你。”
李玉凤……
郭氏也不满意杨冯两家的孩子,也知道其他村还有更好的人家,但如果本村的杨冯两家都不使人来探口风,玉凤又哪里能说到其他村子的好人家呢?
郭氏现就希望玉凤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好学做活计,然后她方能托人说项。
酒席后李满囤家去瞧见红枣已经好了,也就放了心,然后便开始盘算找李满园打听裹脚的事儿。
裹脚是女人的事儿。常理上该有由王氏出面和钱氏打听。但李满囤因为去年中秋节两块布的事儿觉得钱氏不靠谱,且王氏一向又不善言辞。故而,李满囤寻思许久还是决定由他与他兄弟李满园打听。
次日午后,李满囤拎了两包茶食来寻李满园。李满园听明白李满囤的来意,当即笑道:“大哥,你是想给红枣裹脚了?”
李满囤躲闪道:“我就是想先问问。”
“大哥,你想问啥?”李满园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想问红枣要不要裹脚?”
“那你看我家金凤已经裹了。红枣是我亲侄女,为她好,我自然是要劝你给她裹的。”
“城里讲究人家的姑娘都裹。”
“你要是想问金凤裹脚后咋这么瘦呢?我也告诉你实话,是疼的!而且不但孩子疼,大人也疼,心疼!”李满园拍着自己胸口说:“大哥,我不瞒你说,金凤哭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我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跑我媳妇娘家哥哥那里住了三天。”
李满囤……
李满园话里糟点实在太多,但李满囤却只留意到金凤哭得厉害这一点。
“这裹脚真有这么疼?”李满囤觉得有些难以想象:“我看金凤家来时倒是还好,并没哭啊!”
“好啥啊?”李满园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觉得李满囤小看了他家金凤为裹脚所吃的苦。
李满园当下说道:“大哥,你想啊,我们平时扁担倒了砸脚趾头上还疼呢,这裹脚可是要把这脚指头掰断后折到脚掌下面去……”
为了加强语言效果,李满园还伸出两只手来给李满囤演示。
李满园以左手伸平代表脚掌,右手压住左手除了拇指外的其他四指往下压,嘴里还配合发出“咔嚓”的一声,然后把左手四指屈到了手掌下,接着说道:“喏,就是这样,这脚骨断了,然后裹起来走路!”
李满囤为李满园的那声“咔嚓”咔嚓得差点心悸——李满园告诉李满囤的裹脚跟李满囤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按李满囤的设想这裹脚就是拿布把脚给裹紧了,让脚照着一定的形状长——这就和庄子里余有钱为了让树苗往直里长给树苗绑木桩子定形一样。
李满囤没想到真实的裹脚竟然是掰断闺女们的脚骨,一时间接受不能——这人脚又不是桃树枝,看不顺眼了就可以拿锯子锯。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问道:“满园,你说你家金凤的脚骨,现在竟是断的?”
“可不就是嘛!”李满园觉得他可算把金凤遭受的痛苦和李满囤给说明白了,感叹道:“大哥,你现在知道,金凤裹脚到底有多疼了吧!”
李满囤是真不敢想红枣被掰断脚骨的情景,他狠咽了两口唾沫方能接着问道:“这脚骨头断了,人还能走?”
“所以金凤疼得直哭,不肯走啊!但不走不行,不走,两条腿就可能废了!”
“废了?”李满囤虽然没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后果很可怕。
“就是和瘫子一样再不能走路了!”
“啊!”李满囤吓傻了……
“现在金凤再疼也得走啊!她不是不肯走吗?那就让人架着她走!如果架着还不肯走,就要拿擀面棒敲她那个脚背逼她走!”
李满园似裹脚的是他一样越说越委屈:“大哥,你说金凤是我亲生的,我见她受这么大的罪,我心里能好受吗?我在家还能呆得住吗?”
李满园这段时间也是压抑坏了,今儿难得有机会和人倾说,竟是不管不顾地全都说了!
李满囤连家常活计都舍不得让红枣做,如何能舍得让人掰断她的脚骨,然后还要拿棍子逼她走路?
就是《大诰》里的官儿审案子时给犯人动刑也多是有数的板子,没有上手就上夹棍夹断骨头的道理。
这女孩子裹脚竟似比罪犯受刑还狠?心念至此,李满囤赶紧摇头道:“那个满园,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可谓落荒而逃地,李满囤逃出了李满园的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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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妇人之仁(四月十一)
走出一段路后,李满囤吓懵的脑袋为田野里的小风吹了一刻,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等等,李满囤想,李满园说话做事一向也不靠谱。这裹脚的事,关系重大,我可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我还是问问他裹脚的媒婆地址,自己去城里打听比较稳妥。
折转身,李满囤又往回走。
在李满园的宅门前站定,李满囤抬手正要敲门,便听到宅内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叫声尖细凄厉,似根尖针似的一下扎进李满囤的耳朵眼,扎得他额角青筋乱跳。
李满囤下意识地就停了手,结果却看到门自己开了,李满园青白着一张脸打里面露了出来。
看到李满囤,李满园也是一愣。他张口问道:“大哥,你咋还在这儿?”
话音未落,宅内又传来“啊——”的一声惨呼。这声比刚刚那声还要尖利高绝,叫得李满囤和李满园兄弟两个身子差不多同时颤了一颤。
“大哥,”李满园脸色不大好地说道:“有事咱出去说吧。”
“金凤洗脚换裹脚布,又得叫唤好一会儿!”
关上大门,兄弟两个似被狗撵了一样跑去了前面李满囤的宅子。厨房里坐下喘了好一刻,李满囤方才问道:“刚是金凤洗脚?这洗脚也疼?”
“咋不疼?”李满园抱头叹道:“这脚原就伤着,现洗脚就和伤口换药似的,比平常还疼。”
干农活被伤到是常事。李满囤自然也有过手被镰刀割破后拿草木灰和布糊裹住的止血经历。故而他知道伤口才刚愈合然后又再次迸裂开的疼痛。
“嘶——”李满囤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问道:“金凤这脚啥时候能长好啊?”
李满园抱头叹道:“据说要三年。”
“三年?”李满囤惊呆了:“这么久?”
“是啊,”李满园:“要不城里咋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呢?”
“大哥,你想咱们的水缸多大?那可比金凤还高一个头呢!这一水缸的眼泪可不就得哭三年?”
李满囤……
李金凤也是李满囤看着长大的孩子。李满囤对她虽不及红枣,但一想到她要受这么久的罪,心里也是可怜。
沉默良久,李满囤终于问道:“满园,这金凤能不能不裹了啊?这裹脚实在太遭罪了。咱庄户人家现在家里日子好过,吃穿都有,金凤也不定非得嫁给城里人家。”
“唉——”李满园长叹一口气道:“大哥,你不知道,这脚裹了,就得一直裹下去。”
“不然,这断了的脚掌骨长不回原样不说,别人还会议论金凤德行不好,不能吃苦,那金凤可就真的完了!”
李满囤……
再一阵的沉默过后,李满囤喃喃道:“满园,今儿我听你这么一说,咋觉得这裹脚就是条上去了就下不来的贼船呢?”
“难道金凤就要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吗?”
《大诰》里有讲强盗落草时都要杀人做投名状跟匪首表决心,故而李满囤觉得这裹脚也是个强盗窝,而金凤折断了脚掌骨就是个投名状。
听李满囤这么一说,李满园也觉得非常形象,当下泄气道:“大哥,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但现在金凤也没旁的路了,就只能忍过这三年了!”
“唉——”李满囤也是没辙了。《大诰》里说了强盗只要杀了人,即便是被匪首逼迫的,也都是死罪,没有例外——普通人想要好好活的唯一法子就是不交投名状,不上贼船,不做强盗。
眼见金凤已经淌进了火炕,李满囤心说他家红枣可不能步她后尘。城里人家再好,也不值当他家红枣疼哭三年!
李满囤家来的时候,红枣正在院子里看蒙牛和飞熊喝羊奶。
自李满囤在青苇村听猎人讲狗要吃肉性子才猛后,蒙牛和飞熊一天两顿的白粥就替换成了肉骨汤泡饭。
如此不过几天,蒙牛和飞熊的毛色就生长得越发地油亮了。现不说王氏和红枣了,就是李满囤家常见到这两团都禁不住要撸两把。
偏两个毛滚滚还都特亲人,只要瞧到屋里有人,就会颠颠地滚爬过来,然后仰着头在腿边蹲着,一副我准备好了给你撸的小模样。
李满囤虽是个男人,但也扛不住这两团湿漉漉的小眼神,于是某一天他就把他夹了准备自己吃的一块肉丢给了两只,然后就招得这两只更亲人了——见天地守着厨房和堂屋讨肉吃。
听到脚步声,红枣回头看见李满囤来家立刻笑道:“爹,你回来啦?刚娘煮了奶茶,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经过几天的试验,王氏终于试验出了红枣觉得最好吃的茉香奶茶。
丢下话,红枣就往堂屋跑。
蒙牛和飞熊原本埋头舔羊奶,即便听到李满囤进来也只是摇了两下尾巴。但现听得红枣脚步往堂屋去了,两只立刻就丢下羊奶,哼哼呜呜地跟着红枣往堂屋里滚。
红枣听到动静,只能转回身来把两只往回赶。
红枣前世云养狗时看博主们都说狗狗喂养要定时定点定量。
红枣尊重科学,她也想科学养狗。但现实却给了红枣当头一棒——自从她爹随手丢了块肉给狗后,她家现在吃啥都避不开两条狗去。
现红枣还能坚持定时定点定量投喂的也就一个羊奶了。红枣不想连这个唯一也化作天边的浮云,于是,她便就只能回头赶狗了。
蒙牛和飞熊眼见红枣跑过来,一点也不躲闪。它们以为红枣是跟它们玩呢,立刻嗅着鼻子兴奋地奔了过去,然后绕着红枣的裤腿打圈圈。
红枣被缠得跳脚。“回去!快回去喝奶!不喝完不许跑!”红枣用脚轻轻地踢抬两只的肥肚子,把两只往羊奶钵头那边赶。
看着红枣追赶着狗的轻快步伐,李满囤心说:去他奶奶的裹脚!脚大咋了,脚大才能跑能跳!人的脚生来就是走路用的。这为了图好看就平白无故地把脚掰断后拿布缠绕,可不是常说的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吗?
李满囤决定了,他家红枣就这样,不裹脚!
李满囤走上前去抱起最重的蒙牛,把它脑袋按到羊奶钵头里命令道:“吃!”
然后李满囤又和红枣道:“红枣,你也先别进屋了!”
“你一进屋这两个一准跟过去。咱先等它们吃完了再进屋也不迟。”
直等到两只舔完了奶,李满囤又去井边的水桶里撩了点水洗了把手,方才进了堂屋。
堂屋里王氏已经把奶茶盛搁在饭桌上了。李满囤端起碗一气喝光。
放下碗,李满囤低头瞧见红枣刚在日头下跑得粉扑扑的脸颊,不禁想起李金凤那张瘦得只剩菠菜叶子大的小脸,很叹了一口长气。
“家里的,”李满囤问王氏道:“这奶茶还有吗?”
“有,”王氏答应着拿起碗:“等着,我再去盛。”
“不是我喝。我是想着给金凤送些去。刚我听满园说金凤好些天都吃不下饭了!”
“金凤咋了?病了?”王氏闻言立刻关心问道。
三房搬回来好几天,王氏都还没打过照面。
“唉,李满囤叹气:“这事儿说来话长。满园在城里不知信了谁的话,给金凤裹了脚……”
李满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直把王氏听得目瞪口呆。就是红枣也都听愣怔住了——红枣是真没想到没心没肺的李满园还能知道心疼人。
“爹,”红枣抢先问道:“你说三叔他后悔了?”
“我瞧是。”李满囤点头道:“只是事已至此,金凤没了回头路,你三叔才只能闭着眼睛往前淌了。”
“怎么会没有回头路呢?”红枣急道:“这把脚解开不就行了吗?”
前世解放后连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放了裹脚布,红枣觉得李金凤这才裹了几天,咋就不能回头了呢?
“唉,你不懂!”李满囤道:“这姑娘家生平最要紧的是名声。这金凤先前不裹脚也就罢了,横竖我们庄户人家姑娘都不裹脚,没人会拿这个说事。”
“但金凤现既有了这裹脚的名声,便就只能接着裹,等脚裹成了。而且只裹成还不行,还得裹好,然后真的嫁到好人家去,不然,你三叔一家都得被人给笑死。”
李满囤婚后多年无子,早知人言的厉害,故而即便李满园自己都还懵懂着呢,他却是旁观得清楚明白。
刚以为李金凤能得解放的红枣默了。
前世女子缠足陋习的摒弃是社会经济发展和思想文化解放运动相辅相成的结果,所以,红枣想:这世女人想得解放也得社会经济先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然后再来场新文化运动?
这难度,可有点高。
前世的那个萌芽可是萌芽了五六百年,然后新文化运动又运动了三四十年。
所以,这破除女子裹脚的风俗真的就只能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不能吧?”王氏揣度半天还是难以置信:“钱家妹子家常连鸡都不敢杀,她如何能对金凤下这个手?”
家常杀鸡宰鱼从不含糊地王氏昨儿不过听说红枣受凉,当即就觉得心慌。将心比心,王氏觉得钱氏干不来给金凤裹脚这事儿。
李满囤一听也觉得奇怪,跟着说道:“是啊!三弟妹看着也不是狠心人。反倒是满园平常最爱看杀猪了,村里不管谁家杀猪他都要去瞧热闹。”
“但满园确是受不了金凤哭,我看着他从家里跑了出来!”
“就是啊!”王氏接道:“三弟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钱家妹子那么文雅的一个人如何能做得了?”
红枣仔细回想了一下李满园家的人口,统共就六口人。其中李贵富上学,李桂圆吃奶,等李满园再跑出了门,这家里可不就剩下钱氏、郑氏和李金凤了吗?
所以他三叔家能给李金凤洗脚换裹脚布的就只有钱氏和郑氏了。
郑氏一个下人,且看着就是个老实头,所以即便是她动的手,主意也定是钱氏拿的。
钱氏!红枣可不是她娘王氏,她在排除了其他人后,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李金凤裹脚是钱氏主导这个结论。
钱氏是李金凤的亲娘又如何?红枣心说:不管前世还是现世,她见的以爱为名的伤害还少吗?
李满园糊涂,钱氏虚荣,两个蠢货合力祸害了李金凤这个可怜孩子。
红枣改不了金凤被缠足的命运,就不想给金凤送奶茶。
一钵头奶茶是小,红枣想:但为李满园和钱氏两个无知、无聊还又爱慕虚荣的人一解读,谁知道又会生出啥是非来?
“爹,”红枣直言问道:“你说我们族里会不会有人看到金凤裹脚而跟着效仿?”
“嗯?”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心虚道:“应该不会吧?”
“一般人看见金凤那个受罪样,哪里能舍得自家孩子裹脚?”
李满囤觉得他和李满园一样受不了孩子哭。先李满园是因为无知害金凤上了贼船,现族里有了李满园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也该是和他一样都不打算给孩子裹脚了吧!
但愿如此吧!红枣心说:虽然潮流不可避免,但能晚一点是一点,万一潮流中间改了道儿呢?
那可不就好了吗?
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何况前世的统计学早已证明小概率事件迟早会发生!
红枣看她娘王氏盛一钵头奶茶,然后嘱咐余曾氏使陆虎给李金凤送去。红枣到底没有出口阻止。
羊奶营养丰富,易消化好吸收,相比一般的饭菜能更好地补充体力。李金凤瘦成一把骨头,若再不补些营养,红枣觉得她不定能撑的过去。
作孽的明明是李满园和钱氏,没道理让李金凤这个孩子买单。
妇人之仁就妇人之仁吧!红枣想:横竖她两世都是个女人。
看王氏装好奶茶,李满囤忽地说道:“家里的,你再盛一钵头奶茶给爹送去!”
陆虎进村要经过老宅,李满囤想:这叫人瞧到他有东西送弟弟却不送他爹,没得又是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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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亲兄弟明算账(四月十一~四月十三)
陆虎拎着篮子先去了老宅。
“老太爷,”陆虎恭敬道:“小人陆虎奉我家老爷之命来送奶茶。”
“奶茶?”李高地探头瞧瞧桌上装着奶黄色的液体的钵头,好奇问道:“这奶茶是啥?”
“奶茶是太太拿羊奶和茶叶熬煮的,老爷尝过后说味道极好,就使小人给趁热送来!”
临来之前,陆虎特地请教了余禄。故而当下一句话就捧得李高地十分高兴。
于氏也好奇这奶茶的味道。她使唤李玉凤拿来碗勺,然后盛了小半碗给李高地。
李高地端起碗似酒一样了一口,然后咂了咂嘴,便觉满口顺滑甜香,接着咕咚一声咽下后,那奶茶似乎比水还顺畅地就入了胃,嘴里只余一股子甜香。
“好!”李高地粗人,他夸奖不出其他,就只能说一个好字。
于氏直等陆虎出了门方才尝了一口奶茶,然后也是禁不住地赞叹。
“这奶茶,”于氏道:“吃着极香。就是不知用的什么茶?”
“管它什么茶,”李高地倒是想得开:“横竖咱们家也不吃!”
于氏……
于氏本想说李贵林家常就和城里人一般喝茶,现贵雨和贵祥都在城里念,这家里也该备些茶叶。
茶叶是贵,但继子家有啊,而且他正月里还送了一包给大房。于氏本想提点李高地让他跟继子讨茶叶,但为李高地这么一顶,倒是不好开口了。
一时李高地喝完了茶。他和于氏说道:“这茶留着给贵雨贵祥他们家来喝。读辛苦,这些奶茶给他们补补!”
这羊奶倒也罢了,李高地想:这茶叶贵,自家平常吃不起,现满囤既然送了,倒是教孩子们尝尝,也开开眼。
眼见于氏将奶茶拿竹罩盖上,李玉凤默默地回到工房继续织布。
昨儿李玉凤虽然让她娘郭氏的一连三问给问懵了,但事后她细细回想,倒是从她娘口口声声的好亲里出了自己先前的天真——她爹娘再剩钱,城里置再多宅子也都和她无关。
她家的钱都是她兄弟们的,而她能得的只是一份庄户姑娘家的普通嫁妆,故而她连想嫁个殷实点的庄户都还要被挑拣——昨儿酒席上李玉凤可是听说了现在姑娘们的嫁妆也是水涨船高,最近和后面秀水村方里甲的长子成亲的大刘村米家姑娘,晒嫁妆时竟然晒了一个城里宅子。
李玉凤没想到一向疼她的爹娘在对她一生至关重要的嫁妆上会如此吝啬——明明只要多加二十四吊钱,就能给她嫁妆里添一座城里宅子。
只要有了这个宅子,李玉凤坚信:就该由她挑拣别人了!
老宅出来,陆虎又去了李满园家。
“三老爷,”陆虎极恭敬道:“我家老爷使小人送奶茶与大小姐。”
“奶茶?”李满园探嗅了嗅鼻子,嗅到一股子甜香。
“奶茶由羊奶和茶叶熬制。”
李满园想了想,舀了一勺奶茶送进嘴里。随着嘴唇抿上,李满园眼睛越睁越大——这奶茶真是太好喝了!
拿起勺子,李满园还想再舀,转即想起金凤,就赶紧的拿碗装了半碗送进了卧房。
卧房里,李金凤有气无力地正依靠在洗脚椅上,一脸灰败。
“金凤,”李满园献宝一样把勺子送到了李金凤的嘴边:“你快尝尝这个奶茶。你大伯刚使人送过来的。”
正吩咐郑氏收拾东西的钱氏寝室闻言立刻走了过来。
“什么奶茶?”钱氏问道。
“说是羊奶和茶叶熬的,”李满园说完话又催李金凤:“金凤,来,尝尝!”
李金凤刚受过一阵磋磨,现只想清静地歇一会儿,偏她爹老在她耳边聒噪。李金凤推脱不过,只能张嘴喝了送到嘴边的奶茶。
一口奶茶进嘴,李金凤感觉自己干涸的口腔得到了温柔的润泽,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花香从舌尖缓缓升起慢慢地渗进堵塞依旧的鼻端——经由嘴巴来感受花香,这于李金凤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看着李金凤慢慢咽下奶茶,李满园赶紧地又舀了一勺,嘴里不放心地问道:“金凤,好喝吧?”
李金凤没理李满园,她合眼咽下送到嘴边的奶茶,感受着那份温香顺滑在身体里的滋润弥漫。
眼见李金凤接连喝了好几口奶茶,钱氏也是喜出望外。
李金凤因为裹脚瘦成这样,钱氏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天她不怕费事地蒸鸡蛋、熬米汤、炖肉汤给李金凤,无非是希望她能多吃一口,只可惜收效甚微。
“这奶茶,金凤倒是能吃下!”钱氏高兴道:“大哥真是有心了!”
“大哥送了一钵头!”李满园也高兴说道。提起大哥,李满园终于想起陆虎还在堂屋候着呢!
李满园赶紧把碗递给钱氏道:“你接着喂金凤,我出去一趟。”
回到堂屋里,李满园极高兴地笑道:“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哥,就说这奶茶金凤吃得下。等金凤好些了,我再带她上门道谢!”
陆虎按余曾氏所交代的说了奶茶不能久放,然后方才回庄。
打发走陆虎,李满园不放心李金凤便又进了卧房。
钱氏瞧见李满园进屋立刻问道:“今儿大哥来咱家是有啥事儿?而且还要背着人搁旮旯里说?”
“没啥事,”李满园一边看着李金凤喝奶茶一边随口应道:“就是问问金凤裹脚的事儿。”
“怎么?”钱氏闻言一怔,转即问道:“好好的,大哥咋想起问这个?难道说他想给红枣裹脚?”
或许先前是,李满园暗想:但听他说了金凤裹脚吃的苦楚,他大哥怕是舍不得给红枣裹脚了。
唉,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金凤裹脚了——金凤实在是太苦了!
看着一口接一口喝奶茶的金凤,李满园没有说话。但晚上关了房门,李满园还是禁不住道:“家里的,你说咱金凤不裹脚了,行不?”
“这怎么可以?”钱氏闻言立刻就提高了声音。尖利地声音惊到了熟睡中的李桂圆,她立刻不自在的开始扭动。钱氏见状立刻伸手轻拍,直拍到李桂圆再次睡熟,方压低声音道:“当家的。我知道你心疼金凤。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就不知道心疼吗?”
“金凤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随着话,钱氏的眼泪立滚了下来:“咱们给金凤裹脚还不是为着金凤好?”
“似咱们庄户人家,不管穷富,那个做人媳妇的不是每天从睁眼忙到睡觉,手脚没个停歇?”
“可你再看看城里。再穷的人家,他们的女人一天也就忙个三顿饭和洗衣裳,然后空闲再做点针线或者纺织帮着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比咱庄户人家不知轻快了多少倍!”
“咱们庄户人家,”钱氏觉得自己是看透了:“再有钱又咋样?比如里正家,族长家,家里都还请了长工呢。但一到农忙,家里的媳妇还不是忙得脚不着地,连个梳头的时间都没有?”
……
城里住了三个月,李满园知晓钱氏说得都是事实,于是,他下晌刚为李满囤的“贼船理论”而动摇的决心又渐渐地稳固了。
李满囤听说陆虎家来说金凤能喝奶茶也很高兴。他和王氏道:“家里的,你往后下午煮奶茶就带金凤一份。这孩子实在是瘦得太可怜了。”
奶茶即便是兑了庄子里的茉莉花,成本也还是很高。王氏心疼茶叶钱,就私下问女儿:“红枣,金凤到底瘦成啥样了?”
红枣想了想,就去家里柴房拿一根劈柴做笔搁院子里的泥地上画了个火柴人。
“娘,这个铜锅锅盖大的圈圈,就是金凤的头,”红枣告诉王氏道:“中间这个劈柴粗的框子就是金凤的身子。身子上半这两根晾衣杆细的框子就是金凤的手,下半这两根擀面棒粗的框子就是她的腿。”
“金凤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王氏……
红枣的图画超过了王氏的想象,她看着地上的火柴人张了半天嘴,心说:金凤瘦成这样,还能活吗?难怪男人会说金凤瘦的可怜,这哪是可怜啊,简直是可怕!
王氏虽然为人不够大方,但却是个软心肠。故而至此,她每天就不怕麻烦地早晚各煮一次奶茶使陆虎给金凤送过去。为防有人瞧到说闲话,还得顺路给老宅送一份。
不过送奶的容器,王氏却是改小了——王氏想着李金凤人小一次喝不下太多奶茶,故而她就把先前能装三碗的钵头替换成了家常用的饭碗。
对于王氏的小心思,李满囤作为男人自是留意不到,而红枣见了,不过是一笑置之。
一饭碗奶茶,红枣想,有近五百毫升,这搁前世都能抵两杯奶茶了。何况还是早晚各一次。横竖正主金凤肯定是够喝了,至于其他人,原本就是顺带,她才不管呢!
送到老宅的奶茶,早晌那碗就由李高地、于氏、李贵吉分喝了。晚上那碗则给李满仓、李贵雨和李贵祥喝——奶茶送来的时间,恰逢李满仓从城里接孩子到家。
至于郭氏和李玉凤则都没份——这奶茶原是大房孝敬李高地的,于氏不给分,谁都不能有意见。
这天午晌李满仓家来后告诉李高地道:“爹,家常跟我买菜的阿婆问我咋还不卖青蚕豆?然后我就去其他菜店瞧看,看到一斤青蚕豆带壳竟然要五文钱。”
“爹,这蚕豆生意咱家能做吧?”
“啥?”李高地闻言搁心底算了算,然后便惊呆了——一亩冬蚕豆收干蚕豆200斤,卖给粮店才得500钱。而一斤蚕豆壳只能剥三两鲜豆,三两鲜豆晒成一两干豆,如此倒推,一亩地能收2000斤鲜豆,6000斤蚕豆壳,按五文一斤卖能卖30吊钱?城里一座宅子钱?
反复算了好几遍,李高地确认没算错,然后方问李满仓:“这城里青蚕豆真是五文一斤?”
“嗯!”李满仓点头:“为怕弄错,我看了好几家!”
“做,当然做!”李高地一拳头砸饭桌上:“做得好,可就是另一个城里宅子!”
屋里于氏郭氏,除了李玉凤外一听都喜气洋洋起来——眼见家里又能多一笔省心省力的房租收入了。
“不过,”李高地又道:“这做生意动作得快,不然,似开春荠菜一般跌价就难说了!”
想起先前的荠菜生意,李满仓也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去地里摘蚕豆去。马上午饭,地里人少!”
李高地闻言点点头,由着李满仓自去了。
于氏等郭氏、李玉凤去了厨房方才私下问道:“当家的,这蚕豆的事儿是不是该让满仓告诉满园一声?”
其实,刚李高地也想到了李满园。
但买菜生意是满仓和郭氏操持了几个月的生计,即便李高地倚老卖老惯了,也不敢张口就让满仓把蚕豆生意随便告诉满园——分家了,好些事就必须要讲究了。
不然,十之□□就会和去岁被满囤当面驳斥一样自讨无趣。
唉,儿大不由爷啊!
李高地心里叹气,嘴里只道:“这俗话都说‘亲兄弟明算账’。这分了家,他们兄弟间的银钱交际,咱们就插不上手了。”
想着满园缺钱,一心想让满仓帮衬满园的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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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你爹家来(四月十五)
李家粮店也卖菜,故而今日四月十五,也被人问了青蚕豆壳。
余财多进城才半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吃青蚕豆。于是,余财多便使了张乙去城里打听青蚕豆价钱。
张乙四城跑了一转打听这蚕豆价钱,然后家来说这蚕豆带壳要五文一斤,余财多闻言也和李高地一样很默了一刻——这青蚕豆出息这么大,那往后谁还种粮啊!
余财多把账给张乙算了一遍,张乙听明白后也是一脸懵遭,然后赶紧与自己辩解道:“掌柜的,我看得真真的。我先跑的西城那个菜店,按斤称确是五文一斤。然后跑的南城,看到二老爷摆宅门口的菜摊子上蚕豆壳三文钱一草帽。这一草帽差不多六两,折成斤可也是五文?”
“然后又看到刘家姑爷赶着骡车上的蚕豆也是五文一斤。”
“还有……”
耳听李满仓、刘好也在卖青蚕豆,余财多挥手阻住了张乙的话。
开春李满仓和刘好进城卖菜,余财多也是知道的——谁让高庄村人进城就一条道呢?
余财多想了想,告诉张乙道:“你去北街把余德叫来,我有话和他说。”
现余德和余福照看北街铺子、余财多带着张乙看顾三十三家巷的铺子。
不一会儿余德来了,余财多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然后便让余德回庄子报信——明早卖的菜都得今天傍晚下地摘好,不然可赶不上明天的早市。
余德自正月十八离家后就没见过儿子,现每天想得连夜里做梦都是儿子的胖脚丫。当下听说能回庄一趟着实高兴,答应一声立马就出了门。
余德回庄后先去工房找了在看夏收农具的他爹余庄头说了青蚕豆的事儿。余庄头一听立就带了余德来见李满囤。
时李满囤正在家里“教”红枣认字,听了余庄头和余德的来意,立刻就笑道:“经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城里人素有小满吃蚕豆饭的风俗。”
“今年皇历上四月十七小满,今儿都四月十五了,可不正是卖青蚕豆的好时候?”
得了李满囤的话,余庄头和余德自是欢喜家去。
红枣却捏着毛笔问她爹道:“爹,什么是蚕豆饭?”
关于蚕豆,红枣前世吃得最多的是葱香蚕豆,这世则是白菜炒豆瓣。蚕豆饭,红枣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满囤闻言笑道:“这蚕豆饭还是当年贵林去城里念私塾后学来的吃食。”
“据说这城里人过小满家家都要蒸蚕豆饭。”
“蚕豆饭就是拿青蚕豆混了切成丁腊肉和白米一起煮成饭,吃起来非常的香。”
红枣为李满囤说得口水泛滥,然后狐疑问道:“爹,蚕豆饭既然这么好吃,我咋没吃过啊?”
李满囤尴尬道:“刚不是说了吗?这是城里人的吃食,咱们家没做过。”
“族长家也是难得做一次,然后煮会送些过来给我们大家尝尝!”
“那我怎么没尝过?”
早年的事儿红枣不记得了不好说,但近三年,红枣确认自己确实没吃过啥蚕豆饭,一口也没有。
李满囤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红枣无奈道:“自贵林从城里家来务农后,族长家就不煮这蚕豆饭了。”
原来如此!红枣恍然大悟——族长李丰收素来爱面子。他家先前煮蚕豆饭送人是因为他儿子李贵林在城里念,后来眼见儿子科举无望,他怕人笑话儿子念没念出个名堂,却在吃食上瞎讲究,就不煮蚕豆饭了。
简单概括就是:族长家这蚕豆饭,煮是因为李贵林念,不煮也是因为李贵林念。
红枣觊觎庄子里的青蚕豆已经很久了,但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借口。不想今儿得了这瞌睡有人送枕头的好事,当下笑道:“爹,这蚕豆饭听起来不难,娘一定能做。咱们家今天午饭就吃蚕豆饭吧!”
庄子里就有蚕豆地,而且还不少,足有六亩。蚕豆地出息虽然不及小麦,但干蚕豆却是冬季菜园不吃菜时的绝好菜肴。
李满囤为人厚道,自接手庄子后并没有为了多赚钱而更改原来的土地农作。
李满囤想着庄子里蚕豆有庄仆的利益。现红枣吵着要吃蚕豆饭,他便就决定去村里自家地里摘。
“行了,”李满囤站起身道:“家里的,我去村里摘些蚕豆家来,顺带再看看今年夏天的收成。”
王氏虽没煮过蚕豆饭,但刚听李满囤说是和腊肉一起蒸饭,便觉得不是问题——她家常蒸腊肉,就是把肉直接放在米饭上蒸,如此一来,被腊肉肉油浸染过的米饭吃起来就特别香。
蚕豆饭,王氏以为也就是给腊肉油浸染的米饭再添一股蚕豆味罢了。
红枣闻言也丢了毛笔跟着要去——家里待久了,红枣就喜欢出门放风,即便明知道高庄村压根没啥好看的。
李满囤出门时看到余曾氏提着装着羊奶的篮子正要出门找陆虎便顺手接过篮子道:“余嫂子,我正要回村子,今儿这羊奶就我捎过去吧!”
王氏后面瞧见便乘机说道:“余嫂子,今儿余德难得来家一趟,你倒是赶紧的家去瞧瞧!”
王氏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当下也笑道:“可不是?赶紧家去吧!横竖今儿也没啥要紧事。”
得了王氏、李满囤两个人的话,余曾氏方千恩万谢的家去了。
红枣一旁瞧在眼里却直待出了庄子门方才问道:“爹,咱铺子里的人平常都不家来吗?”
“嗯!”李满囤道:“夜里都要留下来看铺子。”
“看铺子那用得着这许多人?”红枣不以为然道:“先前余掌柜一个人开店夜里守着也就罢了。现两个铺子四个人,偶尔轮换一个人家来看看爹娘,许他们进孝,也是子说的‘成人之美’。”
经过前世一周双休然后还有年假节假的红枣一点也不觉得自家那两个小铺子是啥金山银海,值得人抛妻弃子见天守着。
就是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犯人,红枣想:都还有放风和家属探监福利呢!自家铺子里的员工咋能混得比犯人还不如?这不是瞎搞吗?
李贵金自得了他爷李春山给的一本《论语》后,建房期间也没少请教李贵林,连带的李满囤听说后家来也会把拿出来瞧瞧原句——不懂得实在太多,全部都拿出来问李贵林,李满囤也不好意思,所以在旁人跟李贵林请教的时候,李满囤都有认真听讲。
故而李满囤自己一本《大学》虽然至今还没读通,但于《论语》、《孟子》、《中庸》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读过几页。
现红枣一张口,李满囤就知道“成人之美”出自《论语·颜回》一章,原句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这世最讲究孝道,其中成全别人的孝道更被赞誉为是“大孝”。
读了两个月圣贤的李满囤老爷现在特想做君子,何况这事于他也没啥为难——使铺子里的人偶尔在关铺后家来一趟,然后早起再坐骡车回店看铺,一点也不会耽误铺子生意,影响赚钱。
于是,李满囤点头道:“红枣,你说的极是。这事儿我一会儿和余庄头说一声。”
“那爹,你可要记着啊!”红枣认真道——红枣上辈子就见不得留守儿童、留守老人之类的报道,这辈子自然就不许她爹人为制造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
“行了,忘不了!”
难得回庄一趟,余德自是要家去瞧瞧。
余德正月离家时家里还没建房。现他跟着他爹余庄头踏进石头院门看到自家新建的三排砖瓦房禁不住心生欢喜——马上的梅雨季,再不必担心自家房屋墙壁地面渗水了!
墙壁干燥意味着粮仓也干燥,粮食能被妥善保存,不会发霉和出芽;放在炕上的衣被不会因为沾了墙壁的潮气而潮湿;人脚也不用见天踩在湿漉漉的草鞋上为地面的泥水冰冷得骨头都疼。
“爹,”余德抚摸着进门处的青砖高兴道:“这下可好了!”
“啊咦啊呦——”
话音未落,余德听到幼儿牙牙学语的动静,一抬头却是他媳妇余甘氏抱着八个月大的儿子余良自里面迎了出来。
三月未见丈夫,余甘氏现见到余德来家自是喜出望外。但公公余庄头在旁边看着呢,余甘氏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高兴以免让公公以为她轻浮便只能在先叫过爹之后尽量若无其事道:“当家的,你回来了!”
余德见到媳妇,心里也是高兴——青年夫妻,还一起生了儿子,如今三月不见,哪有不想的?
但同样碍于人前,余德也只答应一声“暧!”,然后便把手伸向了儿子,然后笑道:“儿子哎——,爹回来了,给爹抱抱!”
说着话,余德自媳妇怀里接过了儿子。
余良本来很乖的在他娘怀里看人说话,现骤然落到一个眼生人怀抱里先是一愣,他回头看了看他娘,然后嘴巴撇了两撇,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余良脸上的笑僵住了……
余甘氏也是一阵发懵,反应过来赶紧弥补道:“良儿怕是饿了,我先喂喂他!”
说着话,余甘氏想抱过儿子,却被余庄头拦住:“孩子给我,甘家的,你先去烧碗羊奶来,然后就去整治午饭,饭后余德就得回铺子!”
耳听男人今天还要走,余甘氏心中失望,但并不敢露出来,答应着去了。
余良到了余庄头怀里立就不哭了。余德见状自是心中酸涩。
“傻小子,”余庄头拍着自家孙子的小屁股道:“这才几天工夫,就连爹都不认识了?这是你爹,是你爹家来了!”
余良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家常在他娘怀里听多了“等你爹家来”这样的句式,故而对“你爹家来”特别敏感。
现余良又听他爷也说“你爹家来”就禁不住瞪着还挂着泪痕的乌黑眼珠回头瞅余德这个“你爹家来”。
“认出来了?”余庄头抓住孙子的手递给儿子:“来,把小手给你爹啊!”
……
父子三代正和乐着,余曾氏同余甘氏端了热羊奶走了进来。
“娘!”看到余曾氏,余德赶紧站了起来。
刚刚主院见面,母子俩只有进院时的惊鸿一撇,两下里并没有说上话。
“你咋现在家来了?”余庄头不满问道:“老爷太太的午饭不用做了?赶紧的回去。余德又不是小孩子,有啥不放心的?”
“是老爷太太让我家来的。”余曾氏回了余庄头后方仔细端详儿子,然后笑道:“没瘦!真是一点都没瘦!”
“娘,”余德为余曾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您放心吧。铺子里饭菜管够,肉也常吃。”
余曾氏闻言点头道:“我知道,这老爷太太都是顶慈悲的。”
饭桌边坐下,余曾氏看到余甘氏装好的三碗羊奶,立端了一碗给余德:“这羊奶,你快趁热喝了。”
“这是羊奶?”余德看着面前的乳白色液体,疑惑问道:“娘,好好的咋想起吃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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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腰不疼腿不痛了(四月十五)
自从一个月前红枣跟四丫胡掐要卖羊奶后,余庄头就把羊奶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而待当天余曾氏家来和余庄头说了红枣拿羊奶和茶叶一起煮成的奶茶味道特别好,余庄头就直觉这羊奶是个好东西,一准能卖。
但李满囤不发话,余庄头也不好提。
不过,余庄头也没干等着。他去找潘小山讨了羊奶家来尝味。
茶叶贵,余庄头家没有,所以煮出来的羊奶有股膻味,并不好喝。余庄头琢磨着这羊奶没茶叶调味不行,于是也就只能罢了。
如此过了半个月,余庄头再见到潘小山,却听潘小山说道:“余庄头,那羊奶可真是个好东西!”
“你看我不过喝了半个月,这腿就不似先前那样夜里抽筋了。”
“嗯?”余庄头愣住了。
抽筋是庄仆们的常见病,差不多人人都有——一般都是夜里睡梦中突然发作,发作时病腿抽搐疼痛,不能弯曲,而且发作时间极长,最少也要持续个一刻多钟。
抽筋这个病,在平时不发作的时候,于人并无病痛;但若发作,人也就痛苦难受那么一段时间,事后除了发作的腿肉有些酸痛外,其他并无大碍。
庄仆们普遍贫困,即便生了大病,也并无余钱请郎中诊治,故而,这些年,庄仆们遇到抽筋,就都是心头插刀——忍过来了。
余庄头也有腿抽筋的毛病,基本上七八天就要抽这么一次。而且余庄头还知道,潘小山的抽筋比他还严重,甚至白天都抽。
余庄头听潘小山如此说自是不敢相信。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老弟,”余庄头需要一个确认:“刚你说,这羊奶能治抽筋?”
“可不是!”潘小山道:“我上次听你说老爷小姐喝羊奶,当时还不信,想着是你哄我!”
“不想小姐真的让我家里的给她每天送羊奶。”
“眼见这老爷小姐都天天喝羊奶,我就想着我尝尝啥味。横竖咱庄子母羊多,羊奶不挤也会自己回掉。故而我就也喝上了。”
“不过喝了七八天,我就感觉到有效果。我这夜里腿抽筋的次数就少了,可以睡整夜觉了,白天精神都好了。”
“然后,我就让我家里的也喝,她喝了也有用,觉得腰能直起来了!”
“现我全家都喝。”
潘小山的话让余庄头很动心。但他想着羊奶那味儿,便问道:“这羊奶你都咋煮的啊?拿什么去的味?”
潘小山奇怪道:“羊奶有啥味儿?还要煮?挤下来直接喝啊!”
余庄头……
羊奶确实不好喝,但为了治病,余庄头也是拼了。他让余曾氏煮了一锅羊奶,然后全家拿着当药喝。
闭眼喝下一碗羊奶,余庄头心说:不管怎么样,这羊奶终究比黄花泡水好喝得多!
想到黄花,余庄头就想起了庄子里,除了黄花还有其他许多的花。于是,于庄头就使唤四丫、五丫采了庄子里所有的花家来晒干后请潘安去城里药铺问了,然后方才有了王氏拿茉莉花煮奶茶的后续。
其实在王氏实验茉香奶茶的时候,余庄头一家早试验出了拿茉莉去羊奶膻味的法子。
因此在今儿余德家来之前余庄头一家已喝了大半个月的羊奶。
“羊奶,”余庄头道:“好东西。能治抽筋,腰腿这些筋骨痛。”
“这眼见就是夏忙。到时抢收抢种跟天挣命,没副好筋骨咋行?现咱们庄子里,家家都喝!”
“真能治抽筋?”余德不大相信:“潘叔和潘爷爷搁庄里养这许多年羊,咋都还抽筋呢?”
“这方子可不就是你潘叔发现的吗?”
“潘叔发现的?”余德赶紧问:“老爷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咋跟老爷提呢?”余庄头提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你潘叔能想到喝羊奶是因为小姐想卖羊奶……”
余庄头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余德听明白后也是认同:“既然小姐说羊奶不加茶叶不好喝,爹,那你若没有合适机会确是不宜和老爷提羊奶单喝的好处。不然,让小姐以为你驳了她的回就不好了。”
“就是这话了。”余曾氏也帮腔:“老爷一向都听小姐的,结果现在小姐说不好,你偏跑去说好,可是讨人嫌?”
“我这不是可惜咱们庄子里的羊奶不能卖吗?”余庄头与自己辩解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换钱,多可惜……”
李高地见到李满囤带着红枣今儿家来特别高兴。
“满囤啊,”李高地一边喝着李满囤刚提来的奶茶一边夸赞:“怪不得城里人都爱喝茶呢!”
“这茶叶确实长精神啊!”
“你看我才喝了几天这茶?我就觉得我腰不疼了,腿不痛了,背都能挺起来了!”
李高地打过了三十岁就有了夜里腿抽筋的毛病,然后四十岁有了腰疼,五十岁更是腰背都疼。
李高地本以为他这辈子将跟他爹和他大哥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浑身筋骨越来越疼,但不想喝了几天奶茶,他身上的疼痛竟减轻了不少,连带的人都精神了!
红枣……
她爷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红枣心说:前世研究表明茶叶确实有提神醒脑让人精神亢奋的效果,但她爷说的腰不疼、腿不痛啥的,咋听着像钙片广告的效果?
茶叶可不补钙,补钙的是羊奶才对!
但论起补钙,红枣看着她爷李高地端着奶茶碗的手指凸出的关节想:这奶茶可不如鲜奶。鲜奶才是公认的补钙首选。
对啊!红枣一拍脑袋,她家干啥非得卖成本高昂的奶茶呢?卖鲜羊奶也是有很大市场的嘛!
这世的人比起前世,可谓是普遍贫穷,普遍缺钙。这世,特别是老年人,往往才五十来岁就腰弓背驼,瞧着比前世八十岁的人还龙钟——似她爷李高地这个年岁,搁前世不是广场交谊舞的主力军,就是夕阳团丝巾大妈们的御用摄影师,活得正精彩呢!
所以,补钙这个生意,她家可以做!
于氏倒是没有腰疼腿疼的毛病,但她实在爱死了奶茶那香香甜甜的滋味和温柔顺滑的口感,她恨不能饭都不要吃,然后空出肚子来喝奶茶。但可惜继子送来的奶茶有限,她一天只能喝小半碗。
于氏想让继子多送些奶茶,于是也难得笑道:“这奶茶是好。我先前织布久了也会腰酸,现喝了这奶茶,腰酸就好了!”
“对了,满囤,”于氏似刚想起来似的说道:“你这奶茶下回能多送些来吗?我昨儿听你满垅嫂子说你二伯的脚痛犯了,这两天都没能下炕。你这奶茶有多,倒是给你二伯送些去。”
“若是真于他的脚有益,那也是你的孝心!”
“嗯,”于氏本来还想接着再说,不想李高地插嘴道:“我哥腿疼?你咋不早说?”
说着话,李高地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然后端起留给于氏的那份奶茶说道:“玉凤啊,你赶紧的把这奶茶给你二爷爷送去,让他趁热喝了!”
于氏……
耳听二伯腿疼下不来炕,李满囤也有些着急:这上了年岁的人最怕着炕,这炕一躺,基本上人就差不多了。
李满囤正想答应于氏往后也给他二伯送一份奶茶,却不妨被红枣拉住了袖子。
红枣对她二爷爷李春山这老头观感挺好,现听说他腿疼就打算给送鲜奶——甭管啥病,红枣想:横竖喝羊奶补钙补营养都是没错的。
“爷爷,奶奶,”红枣说道:“我二爷爷腿疼,最好还是喝羊奶。”
“我爹听养羊的人说羊奶温补,最合老人、孩子和体弱的人喝。”
其实这话是红枣前世去草原旅游听导游说的,当时导游还说羊奶成分最接近人乳,所以特别好消化好吸收好营养。红枣也分不清导游这话是真是假,因为随后导游就给她推销羊奶粉了。不过这导游词现在用倒是正好。
“只是这羊奶味道大,一般人刚开始喝可能喝不惯,这时就可以加点茶叶之类的去味。然后等人喝习惯了,慢慢适应这奶味了,还是只喝羊奶的好。”
“毕竟这茶叶虽好,却是减药性的。”
李满囤……
“现我二爷爷腿疼的厉害,倒是直接喝羊奶的好,羊奶即便再难喝,那也是比药好喝。”为了增加认同,红枣还故意地天真反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说是不是?”
李高地实诚人,闻言当即点头认同道:“是啊,这羊奶毕竟是奶,怎么都比药渣子好喝!”
喝过药的李高地真心以为世间不会再有啥能比药还难吃了。
“即是这样,”李高地道:“满囤啊,你明儿就直接送羊奶来吧!这奶茶好喝归好喝,但这羊奶的药性却被茶叶给减了,不利治病!”
李高地的腰疼一遇阴雨就犯,这眼见就是梅雨了,李高地可不就想快点治好嘛?
没病没痛只想喝奶茶的于氏……
李满囤听红枣三言两语就减了奶茶里的茶叶,心里狐疑,但因他素知红枣是个极稳妥的孩子,故而狐疑归狐疑,脸上却是一点也不露。
直等老宅出来,行了一段路后,李满囤方才问红枣究竟。于是,红枣当下笑道:“爹,你不记得去岁咱们去城里医馆开安胎药时郎中曾经嘱咐过娘喝药不要喝茶,茶叶去药性吗?”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屯也想起来了,然后就又问道:“既然你和你娘都知道茶叶去药性,为啥先前你们煮羊奶的时候要加茶叶呢?”
红枣无辜摊手:“爹,这羊奶,原来只是羊喝的。我先前去弄羊奶,也只是给蒙牛和飞熊吃。结果没想弄多了,我才自己喝,然后又嫌弃味道才给加的茶叶,做成了奶茶。”
“爹,今儿若不是爷爷说他喝奶茶后腰腿不疼了,谁能想到这羊奶是治腰腿疼的药呢?”
红枣说得好有道理啊,于是李满囤又信了。
“爹,”红枣又道:“羊奶滋补,咱们家铺子是不是可以不卖奶茶,只卖羊奶呢?”
李满囤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先前他只想着卖奶茶却是钻牛角尖了——就比如他开粮店卖米,至于客人买了米家去是煮饭还是煮粥,他根本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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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馋也是随我(四月十五)
明明是往自家宅子的路,但路两边新冒出来的石头围墙却让红枣备感陌生。
“爹,”红枣禁不住跟李满囤感叹:“这个春天,咱家周围盖这许多的宅子啊!”
听说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到则是另一回事。
“可不是,”李满囤也是惊叹:“只咱们族里不算旧宅翻新,仅新宅子就建了有四个。这边、这边都是咱族里。”
“其他氏族也建了不少新宅。咱村里空闲的宅地这次差不多都用光了。往后,再有人想建新宅,就只能往山地里去了。山地里没水,住着可不方便。”
“那这一块呢?和这两块呢!”红枣指着家附近还空着的三块宅地:“咋还没建?”
“这两块是你富贵大伯家的。他家今年要建三个宅子,现才建好了一个。下一个要等夏忙后才正式动工。然后等这个建好,差不多又该是秋收了。”
“那一块是你贵银哥的。你二爷爷原本不想分家,但因村子里的宅地都快分完了,所以赶着上个月给贵银分了家,占了村里最后一块宅地。”
“不过你二爷爷还没说啥时候动工。”
“还是正月的时候,咱三房人就说好了,旧房老宅都要加建前廊、火墙和改炕。”
“上月几家的砖瓦都到了。至今还没开工改建是因为你三叔建房,几家人都在帮忙,实在是挪不出人手。”
“现你三叔家上了梁,我估摸着好几家人就要商议这改建宅子的事儿了。”
“你贵银哥那块地,怕是得等改建忙好才能建房!”
红枣……
“爹,”红枣最后总结道:“照这么说,今年一年你都得在村里建房了!”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仔细一想,然后也撑不住笑了:“好像是啊!”
对于这一年都要给别人建房,李满屯囤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横竖他在家也是闲着,而在村里建房,他还能家常的跟贵林讨教讨教《大学》。
想到李贵林,李满囤就想到族长李丰收年岁也大了,心说干脆的羊奶也给族长送一份吧!不然老是麻烦贵林,也是不好意思。
李满园对李满囤和红枣的到来表示了巨大的欢迎。
过去几天,李金凤一天两顿地喝奶茶,虽说身上和还没长出什么肉,但人却是有了鲜活气,脸色看着好看多了。
“大哥,”李满园在大门口接过奶茶篮子极亲热地笑道:“今儿咋是你自己给我送奶茶来了?呦,红枣也来了!”
红枣冷淡地叫了一声“三叔”,李满园压根没在意地答应后就转与李满囤说话:“大哥,你今儿来有啥事吗?”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地,这不小满了吗,眼见就要夏忙了吗?顺便就替你把东西给捎过来了!”低头看看红枣,李满囤又补充道:“红枣也想来瞧瞧金凤!”
现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李满囤顺口就把这姐妹情深的人设扣给了红枣。
挎着小篮子立等告辞然后去摘蚕豆家吃的红枣……
李金凤刚被钱氏赶着走了一圈,现正在卧房里休息兼等奶茶。
李金凤知道现她每天吃的奶茶都是她大伯给送的。
她娘钱氏每次喂她吃奶茶的时候都会重复说道:“金凤,你看,自从你裹了脚,连你大伯都高看你了,天天使人送奶茶来给你喝。”
“奶茶好喝吧?娘先前是不是告诉过你,你这苦不会白吃?你啊,好好听娘的话,把这脚给裹成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这几天来瞧看李金凤的族人着实不少。
来的族人中除了她大伯李满囤外,其他都是李金凤的伯母、婶娘。
与她大伯一样,这些女性长辈来时也不空手,她们都带着鸡蛋、白糖、馓子、桃酥之类的吃食。
这许多吃食中,李金凤还是最喜欢她大伯每天使人送来的奶茶。李金凤尤其喜欢奶茶噙在嘴里时口鼻所感受到的那股子浓郁甜香,这每每地让她心神放松,短暂地遗忘身体上的疼痛。
李金凤见到李满园领着李满囤和红枣进屋,极乖巧的招呼道:“大伯,红枣姐姐,你们来了!”
李金凤嘴里说得客气,不过人却坐在椅子上没动——没有钱氏催促,李金凤不说走路了,她连站都不想站。
红枣知道封建社会男人给女人缠足就是想通过禁锢女人的行动能力来达到禁锢女人思想的目的。现红枣瞧见李金凤这幅不敢动脚的可怜模样,禁不住心里叹息:世间为奴隶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李满囤眼见李金凤气色转好,能有精神说话,心里倒是高兴:一是金凤好了,他的好心没有白费;二是这奶茶果是极其滋补,刚来时路上红枣和他商议地卖羊奶的事儿,说不定还真能行!
李满园宅子出来,李满囤方领着红枣去了自家的旱地。
两亩旱地种了一亩小麦、半亩油菜和半亩蚕豆。
现世的农业虽说是“靠天吃饭”,但俗话也说了收粮这件事是“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可见把握好粮食的收割时机也很重要,能直接影响最终的收获。
故此今儿在地里看收成的人着实不少。
自那日李满园上梁而红枣没能露面后,族里、村里就有了红枣缠足的风声。
风声不知由谁而起,但却说得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听者不信。
今日地里的人看到红枣似往年打猪草时一样挎着小竹篮轻快地走在田埂上,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这红枣裹了脚咋还能走这么快?
在李满园上梁酒席上见识过李金凤的小脚后,这几天族人都为各种流言议论狠狠普及了把小脚常识(大雾)。
看到一个、两个、多个族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红枣也是奇怪——她又不似李金凤裹了脚,有啥好看?
红枣低头看向自己脚,然后看到脚上穿的暗红布鞋,心里一阵懊恼:呀!咋把布鞋穿地里来了?自己最近宅在庄子里可是宅腐败了啊,连将出门换草鞋的事都给忘了!啧啧,这地里都是烂泥,一会儿回家得刷鞋了!
这世挣扎几年,现红枣也知道“物力维艰”,要爱惜衣裳鞋袜了。
不过懊恼归懊恼,红枣脸上却是纹丝不露——有过前世出门上班只穿了条连裤袜而忘了穿裙子以致一整天都不得不裹着大衣工作经历的红枣心想:似出门忘了换鞋这样的小事,只要我不说,谁能知道?
随着红枣的走近,在地里干活的族人也看清了红枣的脚和她脚上的暗红布鞋,然后就觉得自家的女人没见识——红枣不过穿了双绣花布鞋而已,家里女人咋就见风就是雨地谣红枣裹脚呢?
村里是没啥人穿绣花鞋,但布鞋自家却是有的。
红枣脚上这双鞋除了鞋面多了绣花外,样式还不是和女人自己的嫁鞋一样,都是一般的方口圆头?
家里不开眼的女人连李金凤裹脚后穿的是尖头鞋而不是圆头鞋都闹不清,竟然也痴心妄想地想效仿城里人给孩子裹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行,今儿家去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让她别再瞎折腾了——刚在地里李贵林都说了:“小脚是好看,但不是谁都能裹好的!”
“城里姑娘们裹脚靠的全是她们娘手上的工夫。故而城里人相亲相脚,其实还有一成相姑娘的娘是否能干的意思在内。”
“一般娘能干,她生养的姑娘,就差不到哪儿去。”
还在上梁那日,李贵林自见到裹脚后的李金凤后就挂了心,他直觉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和他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样。然后席间李贵林又听得族人多议论裹脚,言辞间不乏艳羡,于是李贵林就更后悔自己说的那番话了。
在搞清楚李金凤瘦削若此,瞧着不祥的原因前,李贵林直觉以为族里不宜再有人跟风裹脚。
夜来,李贵林躺炕上睡不着觉,然后就跟媳妇江氏说了自己担心。不想江氏也说当年她娘原也想替她裹脚,但因听说隔壁村的一个女孩子裹脚后脚烂透死了,吓得赶紧住了手。后来她娘托人打听才知道裹脚这件事都是家学渊博的人家由母传女,口口相传的。普通庄户人家即便请人裹了脚,但因家里人不会照看,也多是不成。
经江氏这么一说,李贵林自是后悔,故而再有族人找他打听裹脚,李贵林就拿城里裹脚都是母女相传来劝说。
今儿李贵林下地来看收成。先他听人说红枣也裹了脚,还唬了一跳,现见得红枣鞋型正常,方才放了心。
红枣是李贵林最看好的族妹,他可不希望她变成金凤那样。
族人们听了李贵林的话深觉有理——只看金凤瘦成那样儿就知道这脚没裹好!
这娶媳妇,不管城里乡下,都是为了生儿子,传宗接代。故而挑媳妇,不说城里人了,就是他们庄户人家也知道要挑个身体结实圆盘脸的福相。
似金凤那瘦得脸上骨头都支楞出来的,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这生不出儿子,脚再好看有啥用,城里人能要?
现金凤变成这样还是她娘钱氏不行。她娘钱氏原就不是个贤惠人——俗话都说了“妻贤夫不遭横祸”,钱氏若是贤惠,去岁中秋能让她男人满园进祠堂挨板子?
对了,俗话还说了“跟啥人学啥人”,自家媳妇和钱氏搅和在一块儿可搅和不出好了。一会儿家去这事也得好好说说。
族人见面,自有一番寒暄,何况其中还有李贵林。然后李满囤方下到地里看庄稼。红枣舍不得布鞋,就在田埂上干等着。
小满时分,地里的麦苗虽然还泛着青,但沉甸甸的麦穗儿也开始了弯腰。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下了地后绕麦田四周转了一圈,间或抓把麦穗搁手里捏瞧,然后又一样瞧过了油菜后自地里钻出来,拍着手道:“红枣,篮子给我!”
“暧!”红枣答应着赶紧地把篮子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嘱咐道:“爹,蚕豆你要挑嫩的摘啊!要跟我平时摘菜头一样,挑能掐出水来的啊。这掐得动才嚼得动!”
“不用你嘱咐,”李满屯一边下地一边说道:“现才小满,蚕豆都嫩着呢,不用担心嚼不动。”
“原来是这样啊,”红枣干笑:“刚我看到豆荚长这么大,以为豆子都老了呢!”
“要不,这节气咋叫小满呢?”李满囤随手摘下一个豆荚给红枣剥开:“小满就是夏熟的豆荚开始灌浆饱满。”
“红枣,你看这豆荚虽然大,但内里的豆子还都是翠绿色的,就说明这豆子还嫩,还能再长。等蚕豆牙口这儿长出了黑线,这豆子才算全熟。”
“这几个豆子,”说着话,李满囤把手里的豆荚递给红枣:“你先拿着玩,一会儿家去记得带回去,别丢了!”
红枣看看手里的嫩蚕豆,眨眨眼睛,歪头看向李满囤,天真赞美道:“爹,您知道的真多!爹,您咋就知道这么多呢?”
“哈——”李满囤看着小女儿歪着小脑袋仰望自己的可爱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说道:“不说这蚕豆了,就是这地里的青麦穗,现在也特别好吃。”
青麦穗?红枣闻言一愣,转头看看地里的小麦,然后好奇问道:“爹,你吃过青麦穗?”
说漏嘴的李满囤……
许多年前,在妹子李桃花被继母于氏经常饿饭的时候,李满囤每每省了自己的窝头给妹子后,饿得受不了了就会到自家田地里寻摸一把青麦穗或者两个嫩玉米拿火撩着吃。
思及往事,李满囤也是好笑——他现知道红枣见啥就想吃啥,连见到狗喝个羊奶也要跟着尝尝味的馋是随谁了,原来是随的他。
低头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李满囤禁不住笑道:“行了,红枣,一会儿摘好蚕豆我再摘点青麦穗家去那火燎着吃!”
红枣闻言大喜,极干脆地“暧”一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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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羊奶生意(四月十五)
看到李满囤下地摘蚕豆而红枣立在田梗上,李贵林咬了咬牙从自家地里淌到了李满囤身边。
俗话说“空穴不来风”,李贵林以为红枣虽然没裹脚,但族里既然传了这话便多少有些影子,故而他要和李满囤确认一下。
“满囤叔,”李贵林小声问道:“红枣妹妹不会裹脚吧?”
李满囤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远处的红枣一眼,然后方道:“不会,咋了?”
“那就好,”李贵林呼出一口气后方道:“那就好。我就是担心红枣变得跟金凤一样,瘦得让人揪心!”
李满囤犹豫了一下问道:“贵林,你说这红枣不裹脚是不是将来真的就只能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了?”
即便已经拿定了主意,李满囤依旧觉得不甘心——他家这么聪明伶俐的闺女就因为不裹脚就嫁不进城了?
李贵林默了一刻然后方道:“满囤叔,您不问,我不说。但您即问了,我就随便说两句。您听过,过耳也就忘了吧!”
“这虽然俗话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亲’,但实际里这高低都有个限度,都还绕不过门当户对和知根知底这两样。”
李贵林一句话点醒了李满囤——他压根就不认识几个城里人,更遑论知根知底了。这要是稀里糊涂地把红枣嫁给了那《大诰》里说的走江湖骗婚骗嫁妆的歹人,可是毁了红枣一辈子?
所以,李满囤想:红枣的婚事还是要找知根知底的人家啊。
“至于红枣的将来,”李贵林笑道:“满囤叔,咱村里现能跟您门当户对的人家哪家在城里没有宅子?有的都好几个了,将来准备一个儿子给一个!”
经李贵林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他现在今非昔比,已经是村里有数的里甲了,连带的红枣也能嫁个似李贵林这样家里有百十亩地自身也是读明理的好后生!
至此,李满囤完全被李贵林说服。
翠绿的蚕豆,金色的腊肉,渗了肉油的白米饭,这里的每一样都是红枣的真爱,而待这三种食材所特有的豆香、肉香和米香混合在了蚕豆饭里,那饭的滋味美妙得让红枣一顿午饭整添了三次饭——唉,这控制不住地饭桶变身啊!
先前族长家难得赠送一次的蚕豆饭是有限的——统共就一钵头饭,但却得七个人分,然后加上分饭人于氏的偏心,每次李满囤和他妹李桃花分到的分量都是最少,一次不过三五勺。
今儿李满囤也是第一次敞开吃蚕豆饭。他一个人便吃了三碗——整一钵头。
饭后李满囤特满足的倚靠在椅背上看着红枣和王氏收拾桌子心说:怪不得人都想进城呢,这城里人确实会吃!
蒙牛和飞熊一直在屋里待着讨食,但奈何今天的三个主人都只顾自己埋头扒饭,压根不搭理它们的亲热和卖萌。
现好容易等到主人们收桌,两只等急了的毛团赶紧颠颠地跑到王氏脚边刷存在,呜呜地讨肉吃。
王氏肚子已经大得让红枣怀疑她娘走路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红枣眼见两条狗缠住了王氏,生怕她娘有个闪失,赶紧地丢下碗筷跑过来赶狗。
蒙牛和飞熊眼见红枣终于主动来搭理它们,立刻又转与红枣脚边嗅蹭,唬得红枣又是一顿跳脚。
李满囤的目光落在红枣灵活蹦跳的脚上,心说:今儿瞧金凤的脚是小巧好看,但他闺女红枣的脚也不难看啊!比起金凤那有气无力的病模样,他还是喜欢他家红枣活蹦乱跳地鲜活劲儿。
至于红枣将来不能似金凤一样嫁进城,得了李贵林提点的李满囤嗤笑:进城可不止嫁城里人这条路。
周围几个村子几十个里甲家家都在城里有宅子,随便红枣嫁哪家都不比嫁进城差。此外还因为知根知底,红枣嫁过去不会受气。
当然里甲儿子不是好嫁的,但比照刚刚大刘村的米家姑娘嫁妆的例子,也就是给红枣赔个城里宅子。
李满囤越想越觉得他这主意甚好——城里一个齐整院落不过三四十吊钱,且房契还是挂在红枣名下,这对比金凤裹脚疼哭三年才能嫁进城然后房契还是男方产业,简直不要太合算!
对,李满囤拍腿:就这么干了!
午饭后余曾氏送走余德后刚回到主院就被李满囤支回家请余庄头来商议事。
于庄头闻讯赶来后听李满囤说打算卖羊奶。余庄头当即就笑道:“老爷说的是,这羊奶确是个利益人的好东西。”
“小人们自从养羊后也喝羊奶,然后便感觉之前腿抽筋的毛病好了很多。”
余庄头这话说的有些私心,但去了抽筋病痛的他再不想回到先前半夜被抽痛惊醒的日子。所以,当下他就撒了个谎。
听余庄头如此说,李满囤方想起不止他,就是他媳妇儿王氏也都好久没在夜里发抽筋这个毛病了。
想当初王氏怀红枣的时候,腿肿得非常厉害,动不动就抽筋。而王氏现怀的这胎,都已七个多月,眼见临近生产了,这还啥事儿没有——可见,李满囤心说:这大半年来家里搁吃食上的钱没有白花,鸡鸭鱼肉,白米白面,不止好吃,而且确实养人。
至于庄仆也吃羊奶这回事儿,李满囤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自古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庄户们养羊,喝些羊奶也是正常。
李满囤说道:“余庄头,这羊奶的事儿,你看着安排。只这铺子里羊奶的价钱,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
“这羊奶的好处,咱们自己知道,但外人不知道啊。若是一开始价钱定的太贵,买的人就不会多。但若订便宜了,却是咱们吃亏!”
经历过开春的野菜价格战,现李满囤知道,货定价是门大学问。似先前黄金酱那样漫天要价的好事,可一不可二。
余庄头一听凝了神:“老爷说的极是。此外还有一样,这羊奶不经搁,挤出来后不赶紧卖掉就会坏。且这天气越来越热,这羊奶也越来越不禁搁。”
经余庄头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是个大问题——《大诰》里有卖不干净吃食把人吃病的案例。
李满囤日子正好,他可不想为了多挣一点钱而吃官司。
李满囤刚想说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就听到余庄头道:“老爷,您觉得这样行不行?咱们直接把奶羊拉到铺子里去。”
“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有院子。院子里白天临时养个两三只羊,也不妨事儿。晚上咱们再把羊拉回来然后第二天另换几只羊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就得搁铺子里添个人挤奶。”
“这若是生意好倒也罢了,若生意没起来,就要白费一个人力。”
关于卖羊奶的事儿,余庄头已经在心里筹划了很久。刚先头说卖奶的难处也只是想李满囤知道他在其间所出的力。其实,他于庄子里三处羊的如何调配都已经想好了。
白费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份口粮而已,财大气粗的李满囤老爷表示:只要不吃官司,其他都是小事。
于是李满囤点头道:“即是这样,铺子里就加一个人挤奶养羊吧!”
“刚开始生意不好也不怕,横竖这羊奶都还在羊身上也不怕坏。要不咱们就先按照五文一碗的价钱来卖,若实在卖不出去,再降价!”
“暧!”余庄头答应道:“其实,老爷,五文一碗这个价钱真心不贵。一个鸡蛋还要三文钱呢,这羊奶却是能治病。这城里看郎中一次得多少钱啊?”
余庄头觉得李满囤搁这羊奶的定价便宜了。依他的想头,怎么也得十几、二十文一碗。
“理是这样没错。”李满囤道:“但有一样:这羊奶虽然好,却不稀罕。我担心咱们铺子里卖羊奶的价钱太高,获利太丰,这周围村子的人就会跟着养羊获利。”
“咱们价钱定得越高,这跟风的人也就越多。等市场上养羊的人多了,这羊奶的价钱迟早得跟先前的荠菜一样跌成泥。这于咱们反而没啥好处。毕竟咱们庄子养的羊多,连带的损失也比旁人大。”
“且市面上养羊的人多了,还会拖累咱们羊肉和羊皮的价钱。”
听李满囤如此说,余庄头方才服气,嘴里只说:“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一时说完羊奶的事儿,李满囤又说道:“今儿我瞧见余德家来才想起咱们铺子里晚上没必要有那许多的人看守。”
“明儿你和你弟商量商量,然后拟个轮换守夜的章程出来,这样,轮不到守夜的人就能家来看看。不然父母儿子夫妻一年才见几天,也不合人伦。”
余庄头闻言自是感激涕零。说实话今儿遭遇孙子不认儿子时,余庄头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庄仆就是卖身的奴仆,主人让在哪儿就得在哪儿,不然惹怒了主人被卖到别处,一家子人再不见面都是有的。
虽然李满囤好性,但余庄头此前在谢家听多了谢福惩治欺主庄仆的手段,并不敢掉以轻心——俗话都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欺瞒一时,不能一世”,余庄头可不愿作死去试探主家的底限。
说好生意的事儿,李满囤方说道:“余庄头,那个柳叶巷的宅子,现我改了主意。”
“那宅子,我想着就先不改铺子了。横竖咱们现在也没掌柜的人选。”
“故而我打算先这宅子正房五间屋的屋顶掀掉重建,炕啥的也都拆掉重打,然后在原来花园子的地方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如此就是一个十六间屋的齐整院子。”
“这院子建好后,家什啥的,也都让庄里的木工竹匠给配齐,然后我就打算先租出去收租金。”
李满囤刚想好了:这柳叶巷的宅子将来就给红枣做陪嫁。现宅子空着可惜,倒是租出去得些钱给红枣将来压箱也好!
李满囤说一句,余庄头答应一声。对于柳叶巷的宅子不能改铺子,余庄头也是心中可惜,但奈何李满囤说得是实情。何况铺子马上又要添上羊奶和蚕豆生意,人手确实吃紧。
打发走余庄头,李满囤方才告诉王氏道:“家里的,往后你烧奶茶只要煮金凤和红枣的份儿就行。我和你,以及我爹还有二伯、族长那里往后喝羊奶就行。这事儿容易,你让余嫂子拿大锅直接煮了就行。”
“嗯?”王氏诧异了:“好好的,咋都不喝奶茶了?”
于是,李满囤又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王氏听明白后也就罢了。
红枣闻言也道:“爹,往后给金凤妹妹也送羊奶好了。除非她实在喝不下羊奶,不然还是羊奶滋补。”
刚红枣仔细想了想,茶叶除了去药性外,似乎还有减肥的作用,比如她前世喝的减肥茶。
红枣今儿瞧金凤人都瘦成一张皮了,便觉得她最好还是喝羊奶然后似蒙牛和飞熊一样长些膘才好!
李满囤听着有理自是同意。于是红枣又跟王氏道:“娘,这奶茶你也别给我煮了。往后我想喝就自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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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余金氏做工(四月十六)
傍晚时候,陆虎提了四碗鲜羊奶进了高庄村。
依旧先去老宅。看到陆虎呈上来的果然是鲜羊奶而不是奶茶,于氏非常失望。
李高地喝了倒是觉得还行——余曾氏煮羊奶时跟在家时一样习惯性地给加了茉莉花去味。
眼见陆虎今儿提的篮子比往常的都大,李高地随口问了一句,然后便听说李满囤还让陆虎给他哥李春山和族长李丰收以及李满园送羊奶就非常高兴,当即点头道:“好,好!满囤做得好!”
“即是这样,我这就不留你了,你赶紧的,把羊奶趁热给送了吧!”
陆虎按照余禄的指点先把羊奶送到李春山家。
李春山喝了这羊奶,觉得味道虽是不及早晌的奶茶香滑,但也有股子清新甜香,并不似早晌于氏来家串门时说的不可入口——羊奶的味道不说似药了,就是比起肉汤也是不差。
李春山素知于氏的心机,当下就禁不住暗自嘀咕,这女人这次又想算计啥?
摇摇头,李春山看孙氏送洗净的碗给陆虎时,陆虎篮子里除了一个空碗,还有两个盖着盘子的碗,便知还有两家未送。
“这羊奶还要送谁?”李春山素爱管闲事,当下不假思索地问道。
“回二老太爷的话,”陆虎恭敬道:“小人得老爷吩咐还要送羊奶给大房大爷和三老爷家。”
李春山着实思了一刻才想明白大房大爷说的是李丰收。
满囤能想到给李丰收和李满园送羊奶,李春山暗想:倒是极会做人。如此,他倒是不必替他担心了。
早晌于氏不止去了李春山家,还去了李丰收家。在李丰收家,于氏跟陆氏很夸了一通奶茶的味道和功效。
这年头谁不缺钙呀?陆氏听说这奶茶有强壮筋骨的功能,自是心动。她男人李丰收也有阴雨天腰腿疼的毛病,就是她自己也是经常的腰酸背痛。
不过陆氏有涵养,即便心底渴望,嘴上也只说:“还是小叔哥和婶子福分大,生养得满囤兄弟这般孝顺。这奶茶谁先前听说过呢?偏满囤兄弟能寻了来来孝敬小叔哥和婶子。”
相识三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呢?于氏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很爽快地家去了。横竖她就是来透个信而已——她不信陆氏得了奶茶能治骨头疼的信,会不生法子跟继子讨要。只要陆氏讨到奶茶的方子,她迟早也能知道。
果然如于氏所料,傍晚陆氏正在自家炕上合计和男人李丰收提奶茶的事儿呢,陆虎就送鲜羊奶来了。
陆氏闻声自是喜出望外。待听陆虎说这羊奶养筋骨治抽筋后,陆氏更是高兴得忽略了羊奶和奶茶的区别。
拿自家碗替换下李满囤家的碗送走陆虎后,陆氏方才尝了一勺羊奶。
因此前没有尝过奶茶,陆氏第一次喝羊奶便就觉得这羊奶味道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似于氏说得那样天花乱坠。
放下碗,陆氏心想:这味道也就罢了,只盼着这治病效果是真有!
最后一碗羊奶送李金凤。开门的李满园听陆虎说了奶茶改羊奶的事儿后深以为然——城里两个多月不是白住的,现李满园已经知道药和茶要分开吃。至于李满园劝说李金凤就更简单了。李满园直接告诉李金凤羊奶比奶茶更长筋骨。
李金凤每天都巴望着脚骨能尽快长好以便能少点疼痛,自是不会嫌弃挑剔羊奶味道不及奶茶。
与先前招收学徒一样。余庄头把三十三家巷的铺子要招个挤奶工的消息跟庄仆们一说,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给自家孩子报了名。
自从进城建房见识了张乙写字,庄仆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么一来反倒是余庄头要头疼了——这所有人要去,那么不管给谁去都是不好。而且,庄子里养羊,多是由女人们给羊开奶,这些半大小子会挤羊奶煮羊奶吗?
“咳,”余庄头赶紧补充道:“我再说一下啊,这次不是招学徒,只是招挤奶工,负责挤羊奶和煮羊奶。”
“要到店就能做事。现店里的掌柜和学徒没人会做这些,可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帮忙。”
庄仆们……
沉默一刻,陆大方在人群中提出异议:“余庄头,你这样可一时找不到人。这些活计原都是女人做的,你铺子现立等着要人,难不成还能让女人去?”
陆大的话提醒了余庄头:对啊,为啥不能叫女人去呢?城里北街茶水铺多是夫妻店——男人管买卖和算账收钱,女人管捏窝头烧茶水。
这三十三家巷铺子现既然要个挤奶工,那倒是叫个女人去便宜。不然叫个半大小子见天的给羊挤奶,这好说不好听的,也不合适。
主意一定,余庄头就道:“陆大,你说的是。这活计确实还是女人合适。那我现改问了,啊,你们谁家里有女人能做的然后又愿意去的,有吗?”
原想让余庄头缓几天要人以便自家儿子有机会练习的陆大……
使女人去城里铺子做工,这个冲击太大,一时间庄仆们都有点懵,然后就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余庄头听了一会儿议论,然后又补充道:“自古‘男女有别’,这白天人来人往地干活倒也罢了,晚上铺子里都是男人,这女人住着不合适,这上工得早出晚归才行。”
“早起坐骡车进城,傍晚还坐骡车回来。”
“如果实在没人去,那就只能按户轮着来了。”
沉默中,这挤奶工的事儿真的就按户轮着来了。
自喝羊奶治好了腿抽筋后,潘小山逢人就夸赞羊奶的好处,以致现庄里十一户人家现今都喝上了羊奶,家里的主妇也都会挤羊奶煮羊奶。
所以这轮着来,技术上倒也是可行。
因余庄头家的余曾氏在主院做事走不开,故而这第一个轮到进城的就是余财多的媳妇余金氏。
自正月十八余财多离家去了铺子后,余金氏已有三个月未曾见到丈夫,心中十分想念。现有机会能进城看望,余金氏自是十分欢喜。
事实上,余金氏十分怀疑她大伯子余庄头生出让女人进城做工的主意就是为了让她夫妻能有机会见面说话。然后又知道她家里少不了她,就又弄出按户轮流的法子来——这样一搞,往后她一个月就能见丈夫三次,且还不耽搁家里的活计。
余金氏内心感激大伯与她一家的照顾,就决意要将今儿这挤羊奶煮羊奶的工作做好。
因想得太出神,第一次进城的余金氏竟一路无视了路两边的风景。
还在昨天,余财多就使张乙寻了那东街卖字秀才给写了两张“小店出售
“蚕豆壳五文一斤
“羊奶五文一碗”的大红告示分贴在两家店铺。
随后来店的街坊邻居瞧到告示后禁不住好奇询问——蚕豆,他们都知道小满要吃蚕豆饭用,只这羊奶,咋也能卖?
余财多得了潘安捎来的信就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然后打听的客人就知道了“连喝十天羊奶可减轻抽筋病症”这个闻所未闻的偏方。
雉水城城里人条件虽说普遍比庄户好,但好的也是有限——城里大部分人家,家常过日子还是得掐着粮油菜金,根本舍不得鸡鸭鱼肉敞开吃,也吃不起。
故而这大部分的城里人和庄户人一样缺钙,一样抽筋。
耳听羊奶能够减轻抽筋,就有那自己或者家人饱受抽筋痛苦的在店铺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一碗羊奶一斤,能够两三个人喝。十天羊奶五十文,听起来虽说有些贵,但比起进医馆看郎中还是便宜。所以若真能花五十文一气治好家里两三个人的抽筋还是合算。
如此,昨儿半天工夫两家店合起来竟有二十来人交钱预订了羊奶。
现每天潘安给两个店铺光拉粮食和菜就要拉一车。今儿又加了余金氏和三头羊如何能坐下?余庄头早起瞧见赶紧又使了潘平赶了骡车一道进城。
一头羊才产七八斤奶,随余金氏一车拉来的三头羊的奶只够预订。故而潘安车进店卸了菜后就被余财多赶回庄子拉羊去了。
时间还早,余财多让张乙看着铺面,自己把余金氏领进了厨房。余财多指了水缸和柴禾给媳妇看,然后就让她自己赶紧挤奶煮奶,一会儿客人就要来取。
余金氏眼见男人一切都好,心中放心,便挽袖子开始干活。
余财多则坐一边听余金氏絮絮叨叨述说今春自家盖房的事儿以及新建的瓦房是如何的宽敞舒坦。
说着话,余金氏将挤好的一桶羊奶倒入锅里烧煮,余财多便坐到灶后帮着看火,余金氏则换了头羊挤奶,嘴里也接着絮叨。
离家三月,余财多如何能不想家?但想到家里新建的瓦房,余财多又平了心气——不是有这个铺子,自家如何能一气建九间瓦房,只比大哥家少五间?
自古都是“有舍才有得”,自己舍得离家,才有了媳妇和孩子们的好日子。
“家里的,”余财多道:“这日头转起来快。现都是四月了。等过了夏忙,半年也就过去了。然后再等半年,我就又能在家半个月了。”
“而且往后,你每月都能来铺子两三次,有啥话,见面时告诉我,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呢,余财多听见张乙搁店堂叫掌柜的,余财多闻声就知道有人趁买菜来取羊奶了,赶紧地就拿钵头盛了刚煮好的热羊奶端进了店铺。
早晌是店铺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何况今天铺子售卖的菜里又添了青蚕豆。
青蚕豆虽然价钱不便宜,但城里人多嘴刁好面子——即便知道其他粮店剥好晒干的老蚕豆一斤只要三文,但还是要买个半斤八两的回家尝个出水鲜。
一般舍得花五文钱买斤带壳蚕豆家吃的多不差钱,而雉水城又素有趁买菜带早茶回去家吃的习俗——城里吃食铺子都是一早就开门做生意,故而买菜人顺路兜一圈就能提着包子、烧饼、小馄饨等小份多样的味道家去孝敬父母或者哄孩子,着实便宜。
如此,早起铺子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成了羊奶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不少来店买菜的人在看到看到铺子里有和豆浆一样雪白的羊奶,然后又听那刚买到手就迫不及待喝一口尝味的人称赞这羊奶比豆浆香甜好喝没有豆腥味就拿着原先准备买豆浆或者豆腐脑的锅或者碗转买了羊奶家去。
余财多和张乙在前店忙个不停,余金氏在厨房一边挤奶一边看火,也是分身乏术。幸而潘安来了。他在从车上卸下骡子和羊后,帮着余金氏烧火,方算是赶上了客人的订货。
朱中人就住在北街巷子里。现他家买菜基本都是李家粮店。昨儿朱中人自听说羊奶能治抽筋后就给余财多交了五十文钱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朱中人因日常的在街面上跑生意,家常的误了饭点不算还因为忍不了饿死命地给自己肚里灌茶水而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每到换季朱中人都要去医馆瞧一次郎中。
胃不好的人容易缺钙。朱中人自然也缺钙,他有小腿肚转筋的毛病。
今儿一早,朱中人去铺子取了羊奶家来后早饭,不想两口羊奶下肚他就感受到胃部的慰贴——他那每日早起抽痛的胃似被热盐袋捂过一样暖烘烘的,透着舒服。
这羊奶,朱中人想:甭管治不治抽筋,只冲这喝下去后胃里的舒服劲儿就值得买啊!
一碗奶太多,朱中人喝不下。想了想朱中人就跑去和余财多商量把他预定的一碗奶,早中晚三份来取。
朱中人是真把这羊奶当药了,然后便以为这羊奶也得跟药似的早中晚都吃才能更好地激发药性。
余财多听了朱中人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然后他就在过了早忙后使张乙去杂货铺买了十个城里人家常盛饭用的三红碗洗净了放铺子里备用。
余财多自己则拿笔给店里贴的羊奶告示“羊奶五文一碗”的碗后面加了个“大”字,然后又在下面加了一行“两文一碗小
“五文三碗小”——大碗一碗恰好抵小碗三碗,算下来倒是零卖小碗合算。
忙好早起这波,余金氏帮着潘安把挤过奶的羊装上车运回庄子,然后又喂了余下的两只羊。做完这些,余金氏刚坐下歇息,就看见张乙搬了个泥灶炉和小铁锅进来。
“婶子,”张乙道:“灶给你煮羊奶,我煮饭拿这个泥灶就可以了!”
余金氏闻言赶紧站起来道:“要煮饭了?我来吧!”
“婶子坐着吧,”张乙一边从厨房缸里拿米一边笑道:“这铺子里的饭现都是我煮。”
“今儿婶子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金氏……
午饭果是张乙做的——张乙在米饭锅里蒸了腊肉,等饭肉熟后,把饭盛到钵头里,然后又烧了一锅青菜豆腐汤。
铺子不能离人,得轮换着吃饭。张乙煮好饭食后就跑去北街店铺唤了余德来吃饭,然后回来又替了余财多看铺让余财多和余德先吃饭。
余金氏看张乙忙活半晌结果却让男人和余德先吃饭禁不住赞道:“这孩子倒是极懂规矩!”
余财多闻言点头认同道:“是个好孩子!人不只聪明,而且勤快。”
余金氏心里一动,但看了眼余德啥都没说。
余德和余金氏夫妻两个一处正吃着饭呢,便听到张乙唤自己。
余德出来一看,原来是从北街买了烧饼的两个轿夫路过时瞧到铺子卖羊奶的告示来买羊奶。
余德赶紧进厨房告诉余金氏。余金氏闻言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刻去挤了羊奶,然后生火烧煮好送了出去。
人都是相互看的,有这两个轿夫在铺子门口喝羊奶,陆续地就又有人来买羊奶。如此又卖出二十来碗奶。
只是余金氏这顿饭自放下筷子后再次拿起足隔了大半个时辰,以致比最后吃饭的张乙吃完还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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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没人手就关了呗(四月十六)
四月十七小满。还在小满前三天四月十四的时候,常跟李满仓买菜的城里人就跟李满仓打听有没有蚕豆。
于是四月十五,本着试水的意思李满仓带了两筐蚕豆进城卖。
李满仓卖青蚕豆依旧用草帽量,一草帽三文钱——一草帽六两,不过李满仓做惯了生意,知道城里人爱占便宜,故而会多个尖儿,如此一筐蚕豆竟是眨眼卖完。
揣着卖得的三串多文钱,李满仓赶牛车回家。路过李家粮店的时候,李满仓看到铺子外面贴着的大红告示禁不住停下车张望,然后目光便定在了“羊奶五文一碗”。
对于李家粮店卖蚕豆,李满仓一点也不奇怪,蚕豆这么赚,有货源不卖才是奇怪。李满仓感兴趣的是李家粮店卖羊奶了。
自从四月十二开始每天喝小半碗奶茶或者羊奶,如今不过三天,李满仓便感觉自己于去岁秋收出了大力后落下的腰背不适减轻了不少。
李满仓的腰背并不似他爹一样有痛感,但干活时却能感到患处的无力和软弱,以致伸不直胳膊,使不上力。
过去一冬,李满仓虽有意休息调养,但收效见微。先李满囤送奶茶家来,然后于氏分给他喝,李满仓都没当回事——他只当奶茶是比枸杞红糖茶更好喝的糖水。但等听他爹李高地说这奶茶能治腰腿疼后,李满仓方恍惚感觉这两天他早起搬菜筐子时腰背似乎没感觉到不得劲。
郭氏也是家常的腰疼。李满仓有心让郭氏喝羊奶试试羊奶的效用,但奈何这羊奶是他哥孝敬他爹娘的——现他自己喝的羊奶都已是他爹娘嘴里省下来的,他又如何能为了媳妇去跟爹娘讨要?没得寒了爹娘的心。
现李家粮店既然出售羊奶,且价钱便宜,李满仓自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了。
拿着装水的竹筒,李满仓想买碗羊奶,然后便听到店里的伙计在告诉人:“客官,这羊奶明儿才有。今儿只是先贴出告示。”
“客官,您可以预定。明儿一早会优先预定的客人。”
李满仓听到了确信,方才家去。
次日,也就是四月十六日李满仓拉了四筐蚕豆进城卖,结果也是一气卖完,净得钱六串还多。
回家路过李家粮店时果然看到已经在卖羊奶。李满仓拿装水的竹筒过去打五文钱羊奶。
卖羊奶的余福认识李满仓。不过他啥也没说,与其他人一般看待地给打了一碗羊奶,然后帮李满仓注进竹筒。
李满仓拿了竹筒赶着牛车出了城门后寻了片小树林后停了下来。李满仓拿出竹筒打开盖子慢慢地喝了起来——夏忙在即,李满仓打算给自己和郭氏都好好补补身子。
家里夏忙前虽然会杀鸡熬汤补身,但一只鸡要许多人吃,李满仓一般也就能喝到大半碗鸡汤。
李满仓觉得这羊奶和鸡汤一样长精神,但价钱却便宜太多,不要太过合算。
家去后,李满仓看郭氏来接便把半筒羊奶给了她,低声道:“这里面羊奶你赶紧地趁热喝了。爹说羊奶治腰疼,也不知对你是不是也有效。”
丢下话,李满仓走了。郭氏拿着竹筒心里发热:她男人想着她呢!
李满仓进屋和李高地说了今天卖蚕豆的情况,然后进屋放了钱便提了筐子去了田地。
昨儿两筐豆三百文,今儿四筐豆六百文,明儿小满正日,李满仓琢磨着怎么也能卖个六筐八筐,然后挣个一吊钱,但结果下到地里,李满仓才发现地里能摘的豆子并不多——城里人眼利嘴刁,蚕豆老了嫩了都不要,而他家统共才一亩的蚕豆地,一个太阳根本出不了多少豆子。
明儿能有两筐豆吗?李满仓看着地里来回淌了七八趟才勉强凑了一筐的豆荚无奈叹息:现就只能盼着傍晚能多收点豆了!
眼睁睁看着钱却不能挣,李高地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什么办法呢?先前家里种蚕豆都是为了冬天家吃——在冬天菜园不出菜时,家家都是拿老蚕豆泡水剥豆瓣当菜。
如此一家种个一亩地然后收两百斤老蚕豆也就够了。
谁能想到城里鲜蚕豆能卖这么贵呢?
李满仓心里难受,但还是要安慰李高地道:“爹,咱们今年秋耕多种些蚕豆也就是了。这钱总是赚不完的!”
李高地摇头道:“明年就未必是这个价了。你想想开春的荠菜,市面上多了的结果。现蚕豆价钱不掉,就是家家都没蚕豆多!”
闻言李满仓也是沉默。
沉默中李高地忽然说道:“满园是不是也有半亩地的蚕豆?他还不知道鲜蚕豆值钱吧?”
眼看满仓无蚕豆可卖,李高地方才开了口。
李满仓一听自是立刻去寻李满园,郭氏一旁看到非常生气——她家就一辆牛车,且日常已被三个孩子和菜筐塞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空余载李满园和他家菜筐?
李满园正差钱,闻讯自是喜不自胜。但可惜他家只半亩蚕豆,再仔细摘也只摘了两筐好蚕豆壳。
午后,余庄头坐着潘安拉羊的骡车来了。
余庄头到店后先仔细询问了今儿羊奶和蚕豆生意的状况,然后方当着张乙的面告诉余财多道:“昨儿午后老爷专程叫了我说你们日夜守在铺子里不能家去有伤人伦,然后让我安排往后你们轮番家去看望父母。”
余财多原本以为他得到年底才能家去,现听余庄头如此一说,不禁问道:“哥,老爷真这么说?”
余庄头点头道:“嗯。现我把这事告诉你,你看着安排,但要记住一条千万不能耽误铺子生意。”
“嗳,嗳!”余财多欢喜得连声答应。
张乙一旁听到也是欢喜万分。昨儿晚饭时候他听余德给余财多讲述新家情况,心里也是艳羡得恨不能立刻家去瞧瞧,不想今儿就听了这样的好消息——没准,张乙想:他能在她娘来铺子烧羊奶的前就先家去唬她一跳。
后厨煮羊奶的余金氏听到这个消息就更高兴了:男人能家去,孩子们就能见到爹了!
傍晚的时候余庄头拎了一篮子枇杷来见李满囤。
李满囤瞧见枇杷不觉一愣,然后问道:“这枇杷现在就熟了?”
一般枇杷成熟都在芒种,离现在还得半个月——红枣天天搁耳边念叨村里林地里的枇杷树,李满囤想不知道都不行。
“老爷,”余庄头放下篮子道:“这是独果枇杷,比咱们本地的枇杷要早熟半个月。”
“独果枇杷?”红枣好奇了。她低头瞅瞅篮子里的枇杷奇怪道:“这枇杷看着跟我家原先的枇杷没差啊!颜色,大小,形状都是一样?”
“小姐,”余庄头耐心道:“这枇杷虽然样子一样,但味道更甜。咱们本地枇杷的果核一般是两个和四个。这个独果枇杷里面的果核只有一个。所以叫独果枇杷!”
哇,新种啊!红枣看着枇杷篮子流口水了……
“老爷,”余庄头问道:“庄子里的独果枇杷熟了,是不是也搁铺子里卖?”
“吃不完就卖吧!”李满囤点头道。
没人嫌钱多,能卖钱总是好的。
“暧!”余庄头答应了方才说起今儿店铺蚕豆和羊奶的事儿。
似今儿两个店铺卖了两百斤青蚕豆得钱一吊倒也罢了,横竖李满囤昨儿已经知道青蚕豆好销,现就看这个价能卖多久了。
让李满囤欣喜的是今天的羊奶生意——头一天就做了十只羊,近四百文的生意。这羊奶钱听着虽然不多,但平摊到一头羊也是有三十多文。
一头奶羊可产奶六到八个月,这就意味着一头母羊每年光卖奶就能卖六七吊钱了,而他现在有五十头奶羊,这么一算,庄子一年就能多三百多吊的收入,其中他也能多得两百吊钱。
这荒地养羊简直太合算了!
因羊奶生意出息大,李满囤少不得要多问几句,然后便听说铺子里使的挤奶工是女人,一时间就有些迟疑——自古男女有别,这让一个女人离开丈夫身处一群男人中间做事,真的合适?
《大诰》里可是有不少风化案例。
红枣倒是觉得余庄头这事干得漂亮——前世女人能和男人分庭抗礼的根本原因可不就是女人能工作创造价值,不再依附男人生存吗?
红枣前世虽不热衷女权,但也着实看不惯这世女人的唯唯诺诺。
所以,红枣想:庄里女人能走出家门看看是好事。等她们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人生还有其他可能,然后再拿了做工的钱家来,想必往后在家也能硬气一点——“钱是英雄胆”,这女人有了钱,就有了胆气,自然就会成为英雄!
红枣看李满囤沉默不语,想了想说道:“爹,要不让女人们进城做工的时候捎上孩子帮着烧火吧。”
“刚我听了余庄头的话便觉得只一个人又是挤奶又是烧煮的忙不过来。今儿是有潘安帮忙,才能跟上生意。往后要是生意再好,潘安赶着运羊,也不得闲。”
“而且咱们庄子小,人口有限。这些孩子倒是进城见识见识,将来咱们家再开新铺子也不至于寻不到人手而抓瞎。”
李满囤听着有理,点头说道:“既是这样,余庄头,明儿你让女人们带个家里大些的能烧火的孩子去。孩子的饭食也按学徒算好了。”
余庄头闻言自是千恩万谢。
说好生意,又说夏收。
“老爷,”余庄头道:“自从庄子里有粮食和羊奶生意,庄子里现有的两头骡子和两头牛就一直没得闲暇。这眼见就是夏收,地里要用牲口。这就有可能供不上铺子里的使用了。”
“而且马上就是端午,城里家家都要舂糯米包粽子。到时,咱庄子里的人忙着夏收,也没人手去舂米。”
余庄头说得确是问题,闻言李满囤的脸色凝重了。
牲口倒是好说,李满囤想:他拿钱买就是了,但这大节下的粮店没人手舂米,这生意要咋做?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和余庄头两个人愁眉半天都想不出主意,就插言道:“爹,既然咱们没人手那就把铺子关了歇几天呗!”
“反正割忙时候,村里学堂都要放假。咱们跟着学堂放假也说得通!”
李满囤……
余财多……
反应过来,李满囤摇头道:“不行。这城里开得好好的铺子哪有突然关门的?这客人会咋想?”
“难道客人上门舂米,我们回说做不了,客人就没想法?”红枣反问道:“既然客人横竖都有想法,咱们干嘛在农忙时候放劳力在铺子里空守着?”
“依我说,拿张红纸,写上农忙歇业和歇业的时间,然后往门上一贴就得了。”
“等过了农忙,咱们再开业。只要咱们东西好,价廉物美,您还担心没客人?”
红枣前世见多了季节性营业店铺,比如只有秋冬才开业的阳澄湖大闸蟹店和东北炒货店。
红枣真心觉得店铺有货开门,没货关门是正常。
余庄头也觉得红枣异想天开,但鉴于红枣终能说服李满囤的前车之鉴太多,余庄头还是决定沉默是金——余庄头直觉这次铺子十之八九要歇业。
果然李满囤越思越觉得红枣的话有道理,但想着眼下极赚钱的蚕豆和羊奶生意不舍道:“这蚕豆生意倒也罢了,横竖再有半月蚕豆都老了,但庄子里除了蚕豆还有其他菜,不卖就要老了,而且这羊奶不卖,却是可惜了。半个月可是好几吊钱呢!”
闻言红枣想了想道:“那就把北街的铺子关了。三十三巷的铺子开着,但缩减业务,只做羊奶和蔬菜生意好了。咦?”
红枣忽然奇怪问道:“爹,既然咱们铺子里卖的菜头天傍晚就收拾好了,为啥潘安不能下午就拉进城,非得每天早上拉进城?”
李满囤……
余财多……
“往后这样啊,”红枣道:“早起潘安拉羊进城然后空车或者买了动东西家来,傍晚载了菜进城,然后拉了羊家来。”
“等农忙后,铺子复了正常,早起空车家来那趟就能装上店里生意了。”
“这样可是能省一趟傍晚进城接羊的空跑?”
前世红枣被公司三天两头培训的流程改进优化在这世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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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张乙家来(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李满园跟李满仓进城卖菜。卖菜回头路过李家粮店,看到铺子门口刚贴上的大红告示,双双沉默。
“大哥也在卖蚕豆?而且还卖羊奶。”李满园忍不住开口道:“不过,这蚕豆确实赚钱,而羊奶也确实是个好东西。金凤不过喝了几天,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想必大哥这羊奶生意也不差!”
“但这农忙关铺歇业,三十三家巷店依旧开门卖菜和羊奶是咋回事?”
“难道说大哥除了这李家粮店,还有一个铺子?”
李满仓闻言点头道:“是的,就在这个李家粮店南面不远,不过铺子是在巷子里,要走近才能看到。”
李满园顺着李满仓所说的方向看去,虽然啥都没看到,但还是禁不住艳羡:大哥在城里都两个铺子了,自家还一个也没有!
若是自家能有个铺子,李满园想:那么他在城里就有了稳定的营生,他爹就不能随便叫他回村子里住,而且往后农忙,特别是夏忙他不家来也能有个绝好说辞。
李满园再想不到李满囤会因为农忙而让铺子歇业。李满园觉得李满囤这么做有些傻。
“哥,”李满园道:“你说大哥铺子生意这么好,咋就舍得歇业呢?这农忙人手不够,城里随便找两个短工帮忙才能花几个钱?”
“大哥这么做,可不是丢了倭瓜捡芝麻吗?”
李满仓心说大哥这是不愿让人知道他铺子和庄子里的底细啊——他现在的羊奶生意可是雉水城的独一份儿!
不过李满园的话却是提醒了他:今年要早点约短工帮忙夏收,然后让他爹歇着。
家去后,李高地问李满园进城卖蚕豆的情况,李满园极高兴地说卖了三百多文。
李高地闻言点点头,然后嘱咐李满园道:“满园啊,今儿家去后你赶傍晚就得把明儿卖的蚕豆给摘好,记得吧?”
“暧!”李满园赶紧答应。难得有个来钱门路,正缺钱的李满园可不愿随便错过。
“爹,”李满仓接口道:“满园就一两筐子蚕豆,跟我进城干耗半天不合算。何况他刚刚上梁,马上又是夏收,家里无数事等着他干。”
“如此,倒是傍晚摘好豆后送家里来,我明早顺手替他卖了,倒是便宜。”
李满仓说得在理,李高地自是同意,李满园也是心生感激。
郭氏闻言自又是一番生气。
随后李满园又说起李家粮店卖羊奶的事。李高地闻言点头道:“先满囤说这羊奶最滋补的话看来是没错的,不然他如何能在城里店铺卖羊奶?”
李高地的话意有所指,于氏闻言自然不是滋味。
羊奶是滋补,于氏心道:但奶茶也是一样喝了腿脚好啊!而且奶茶里还多了金贵的茶叶,口感不知好了多少倍!偏男人认死理,非说羊奶好,不肯跟继子要奶茶,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李满园话锋一转道:“大哥铺子却贴出了农忙歇业的告示,而且从五月初一歇到五月十五,整半个月!”
“爹,”李满园道:“你说大哥这是多想不开?放着好好的钱不赚,关了铺子。若是夏收实在缺人手,倒是招几个短工啊?”
闻言李高地心叹一口气:看来这个夏收也是指望不上满囤来给帮忙了——他自己庄子里的活计怕是都忙不完,不然,他如何舍得让铺子歇业?
“满仓,”李高地问道:“下月的夏收你打算咋安排?”
“爹,”李满仓沉着道:“今年夏收我打算请三个短工,按一人一天能割一亩麦子算,咱家二十二亩麦子,差不多六天就能割完。麦割好就赶紧打麦,争取四五天打完。麦子打好后,稻田水也放差不多了,这时候就耕地收油菜,插秧。这估计又是个四五天。如此差不多十五天就能把夏收大头忙好,下剩的活计可以慢慢做!”
李高地觉得李满仓安排得很好,但想到短工的价钱,有些迟疑道:“满仓,这农忙短工一天可是一百文,你请三个人十五天可是要四五吊钱呢!”
李满仓又如何不知农忙工贵,但一想到割麦比割稻更难——一则麦杆比稻草结实难割,一亩地光镰刀就得准备六把;二则麦芒扎人,麦芒麦渣扎到人头上身上脚上会痒,难受无比;三则天气炎热,割麦人却要长衣长裤头顶草帽脚包厚布,汗流浃背;四则时间不等人,若不能在黄梅雨季到来前晒干小麦,这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终还是说道:“爹,这时节不等人。这请短工的钱,就当咱们蚕豆没有赚钱好了!”
郭氏就在堂屋,当下听到男人说要拿蚕豆钱给家里请短工,登时就气得肝颤——自今年春耕她带玉凤全盘接手厨房往后,家里一应油盐酱醋开销都是自家,婆婆于氏分文不出也就罢了,现夏收收粮的短工钱,足足四五吊,咋又让自家全出?
郭氏气得厉害,脸色都跟着变了。于氏一旁瞧着心中也是不悦——这二房媳妇的心可是越来越大了。她只知道卖蚕豆赚钱,咋就不想想这蚕豆地都是哪儿来的?现地契都还是老头子的名儿呢!
哼,不过帮忙卖两天蚕豆,就以为这蚕豆钱就是她的了?真是盲天没地,不知天高地厚!
李高地压根就没留意屋里女人间的暗气。他耳听李满仓如此说,便也就罢了。然后李高地又问李满园打算。李满园也道:“我家地少,短工只请一个也就够了。我也拿卖蚕豆的钱请!”
下午,李满仓果然又进城一趟,然后在北城门口约了三个短工说定了夏忙事项。接着李满仓又去李家粮店花五文钱打了一大碗羊奶方才又家去。
午饭时候,朱中人去三十三家巷喝羊奶咋眼看到歇业限业告示很唬了一跳。等定下心后看到菜和羊奶如常供应,朱中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两天喝了四碗羊奶,朱中人觉得自己差不多都感觉不到胃痛了——这简直是几年来朱中人身体最轻松的时候。朱中人正打算好好喝羊奶调养身体,可不想羊奶的供应出岔子。
赶紧的,朱中人又加钱预定了二十天的羊奶。
朱中人狡猾地想:既然铺子收了钱,那这羊奶就得每天卖了!
与朱中人一样想法的还有不少。
这世医疗水平落后,大部分人除了缺钙外,还暗生许多其他病症,比如胃痛、气喘、头晕目眩之类。
这些人也和朱中人一样,不过喝了两天羊奶就自觉身子轻快了不少,然后就赶紧来铺子预定。
于是这天傍晚,红枣听余庄头跟他爹李满囤说羊奶又预定了多少多少,禁不住好笑:她家这铺子咋还兼职成了前世的奶站了?
所以,红枣认真地想:这三十三家巷的铺子是不是该再挂块“桂庄羊奶站”的匾?
如张乙所愿,他今天就跟着傍晚运菜进城的骡车回到了庄子——果真是在他娘进城煮羊奶之前。
张乙有心突然地走进家门,然后狠狠地唬他爹娘兄弟一跳,结果走进后庄,看着面前一溜七个齐整院落却犯了愁——这哪个院子是自家的啊?
傍晚时分,张老实正在羊圈扫羊粪积肥,忽然听到陆大唤他:“老实,你看,前边那个是你儿子张乙吧?他不是在城里铺子吗?咋突然回来了?”
张老实闻声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儿子张乙。
好好的,张乙咋回来了,不会是闯祸了吧?
自从上次进城建房,张老实亲眼看到张乙吃穿都好,而且还能跟余掌柜学习认字记账以后就盼着张乙能好好干活,然后能长久地在城里铺子留下来。
张老实知道城里铺子学徒都是三年不归家,现突然看到张乙来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陆大见状拿下张老实手里的铁锹道:“赶紧地家去问问,这羊圈我一个人扫就行!”
“张乙!”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响着实唬了张乙一跳。他惊吓得转过身,然后看清说话人是张老实后,立刻惊喜叫道:“爹,我回来了!”
“爹,老爷许我们往后每十天都家来一趟!”
“爹,我今儿在家住一夜,明天一早就得走!”
张乙见面几句话就去了张老实心中的疑。张老实转即跟着高兴起来——儿子能家来终是件好事儿。
“家去说,家去说,”张老实领着张乙进了家门,然后高声叫道:“家里的,快出来看看,看谁家来了?”
张乙他娘赵氏,自从张乙进城后差不多每天都哭。
后来张老实进城建房,然后家来后告诉了她张乙在城里的情况,再加上同去的几家人家也是异口同声地艳羡张好乙好命,福气大得了个好去处,赵氏方才哭得少了。
今儿赵氏,正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合计还有几天轮到她进城煮羊奶,到时就能见到儿子,不想突然听到男人的呼唤。
赵氏闻声赶紧出了厨房,然后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儿子。
“张乙?”赵氏不敢置信地看了张乙半天,然后方才试探地唤出了声。
“娘!”见到赵氏,张乙也很激动。他跑到赵氏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娘,是我!我家来了!”
摸到儿子温热的手掌,赵氏察觉不是做梦,立刻便嚎啕哭了起来:“儿啊——我的儿啊——”
张乙……
生为庄仆,赵氏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骨肉分离。
赵氏今年虽然才三十八岁,但已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
赵氏出生的青庄是谢家西城外一个小农庄。赵氏上头还有个大她七岁的姐姐赵秀。赵氏和她姐姐感情很好,她就是她姐姐一手拉扯大的。
在她姐姐十八岁那年,谢府管家把她姐姐指配给了南城外梓庄的一个庄仆做媳妇。
消息传来,一家人抱着哭了一夜。第二天早起,赵氏跟着爹娘看着她姐姐提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骡车哭得好悬没背过气去——被指到其他庄子婚配的庄仆女孩儿几乎没有和爹娘兄弟再次重逢见面的机会。
又过了几年。等赵氏自己到了十八岁,也是如出一辙地被谢府管家随意指配给当时的老北庄张老实做媳妇——从此赵氏离开了父母兄弟,然后就是十来年不得见面,没有音信。
赵氏是真心怕儿子离家后跟她和父母亲人断了联系一样和家断了联系,然后又是一辈子不见。
赵氏不怕穷不怕苦,她就怕一家子骨肉分离。
张老实知道赵氏的心病,只得劝慰道:“儿子家来是好事,你哭啥呢?还不赶紧的,去厨房切腊肉!”
“儿子家来一趟,总不能连碗肉都不烧给儿子吃!”
听了这话,赵氏方收了泪,进厨房忙活去了。
打发走赵氏,张老实便领着张乙瞧看房屋。
“咱家钱财有限,”张老实告诉张乙道:“今春打了围墙后就盖了五间正房和一间偏房。不比别家一气盖了七八间,甚至十来间的都有。”
“不过,你爹我这辈子能建成这五间屋,然后给你兄弟仨一人一间瓦房娶媳妇,我这心里啊,知足了!”
“张乙,最西边这间你住,”说着话张老实推开西间屋的门:“先因你不在家,家里的粮食都临时堆在了你这屋。今儿晚上你先凑合住着,等明儿我得了闲就把这粮食都搬到你弟屋里去。”
“别搬了,爹”张乙一边打量着新屋子一边阻止道:“我难得来家一趟,粮食搁这里正好。平常少开门,粮食不容易受潮。”
不过看到新屋靠墙堆了足有六口大缸,张乙还是忍不住问道:“爹,咱家有这许多粮食?需要这么多粮缸吗?”
一口缸能装五六百斤粮食,张乙家往年只一口粮缸。庄里土地有限,张乙可不觉得自家能突然多出这许多粮食。
“呵,”张老实笑道:“这不是缸防潮吗?上两个月庄子里的新磨坊修好的时候,余庄头去给磨坊买水缸和粮缸,我就趁手买了五个。”
“我打算啊,两个装粮食,其他四个留着夏天装棉袄和被褥,不怕霉!”
张乙……
张乙在铺子里搁衣裳铺盖用的是炕柜。不过张乙看了一眼自家光秃秃的土炕啥也没说。
做炕柜需要木料和工夫,他爹今年建房已是辛苦,现买几口缸装东西确是便宜。
屋里出来,张乙问张老实道:“爹,我哥和我弟去哪儿了?这天眼见都快黑了,咋还没来家?”
“他两个下午收拾好菜园后就去山头摘黄花去了。一般不到天黑不会家来。”
河边菜地、山头黄花、羊圈羊奶现可是庄仆们的三大财路。若无例外,庄仆们都要忙活到天擦黑才舍得家来。
闻言张乙就进了厨房。
“娘,”张乙一边挽袖子一边问道:“晚饭做啥?你告诉我,我来做。我现做的饭可好吃了!”
赵氏……
张老实见状立刻板下脸道:“对了,张乙,你在铺子里做学徒,你资格最浅,做饭也就罢了。咋家来还要做饭?”
“这做饭可是娘们儿的活计,咱们男人可不兴这样!”
张乙闻言一愣,转即笑道:“爹,余庄头昨儿没说羊奶生意好,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轮到进城煮羊奶都要带个孩子帮忙烧火吗?”
张老实……
“现我弟会烧羊奶吧?如果不会那可要赶紧学。不然,若是轮到我娘进城做工,我弟却烧不好羊奶,可是叫我们掌柜以为我弟笨得连个娘们活计都做不好?”
张老实……
“爹,”张乙望着张老实认真道:“我们掌柜可是说了‘男学百样好防身,女学百样不求人’。这艺多不压身。比如谢家的福管家,厉害吧?但我们掌柜却说他也炒得一手好菜。”
“据说福管家伺候谢大爷出远门经过那荒僻地方,寻不到好厨子,便都是福管家掌勺炒菜!”
“对了,我们掌柜说我们庄仆只有似福管家这样能‘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才能得主家赏识。”
“你说,”张老实艰难问道:“福管家会炒菜?”
谢福恶名在外,庄仆们就没有不畏他的。故而张老实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恶行恶煞的一个人操持锅铲是个啥阵仗?
“这原是我听我们掌柜晚饭后没事时说的。”张乙无辜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们掌柜和余德、余福、潘安他们一样都会烧火做饭,还有今天去的余义也会烧煮羊奶。”
“爹,余义跟我弟一般大,他今儿烧十来锅奶,一锅都没差。等几天,轮到我弟过去,可也要跟余义一般才好!”
张老实……
“对了,爹,”张乙忽然又道:“娘如果进城去了,你和大哥在家能吃上饭吗?”
张老实……
赵氏一旁听着,至此方才说道:“当家的,听张乙这么一说,张丙这俩天倒是要好好学学烧火。不然耽误了铺子的生意,可是要遭人抱怨?”
“而你和张甲最好也能学会烧火,哪怕简单一点,只是热热饭菜。不然我一出门,你爷俩就啃冷饼子,没得招陆大他们笑话。”
张老实……
屋里掌灯的时候,张甲和张丙果然各自提了半篮黄花家来了。
兄弟经月不见,当下见面极为亲热。
张乙弟弟张丙问过好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哥,你现真的认识字了吗?”
“嗯,”张乙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余福与他的那张纸道:“这认字的纸我带回来了。一会儿晚饭后我教你认字。”
“真的?”张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就连一向稳重的张甲目光也转到了张乙身上。
“当然!”张乙得意道:“余德大哥给我写好几张字了。这张上的字我都会了。现可以借给你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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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贫而不谄(四月三十)
五月除了农忙,还有端午这个大节。
这天四月三十李满囤进城与他舅和王氏娘家捎了节礼,然后家来没一刻便看到陆虎捧着一个拜匣跑进来告诉道:“老爷,谢家的福管家来了!”
听说谢福来了,李满囤微微一愣,心说:这人又来干啥?
打开陆虎呈上来的拜匣拿出里面的礼单,李满囤方才知道谢福竟是送节礼来的。
打开礼单,李满囤对着光念道:“豆沙、枣泥、碱水、肉粽四色口味粽子各一百个,
草木染精制夏布、嗯?这两个是啥字儿,红枣你瞧瞧,这两个字瞧着眼生,是不是千字文里没有?”
红枣探头一瞧,却是“茧绸”二字。眨眨眼睛,红枣嘴里只说:“爹,这两个字我也没啥印象,一会儿我查查《说文解字》看有没有!”
于是李满囤继续念道:“嗯,各两匹,看来这也是啥新鲜布料。
梅子酒四坛,
茶叶四包,
夏常药一匣,
香袋一匣”
放下礼单,李满囤喜忧参半——喜的是谢家大爷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他,忧的是这次的礼又要咋回?
王氏一旁听到也是跟着发愁:“这谢家大爷咋又送咱这许多东西?”
“这粽子咱们家虽然也有,但只有包好准备走礼的一百个白米粽和一百个红枣粽。如何能够还谢家这四百个粽子的礼?”
“而且这布匹要咋走?年下谢家送的花布,咱家就拿不出一样的。现又来个什么草木染精致夏布?”
“咱家的夏布现就只有小半匹青色的,还是去岁做帐子给余下的。这可不能做回礼。”
“是啊,”李满囤也懊恼:“我年底换布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要换两匹夏布呢?不然,咱现在就不用抓瞎了。”
红枣看她爹娘着实为难,也跟着思了一刻,然后方道:“爹,你也别懊悔了。这城里布庄一换季,那过季的布匹就会让利售卖,咱家现剩的这半批夏布原就是中秋前便宜买来的。”
“你年底去城里换布,布庄可不就只有冬天用的棉布了吗?所以,爹,你换不到夏布才是正常,若是换了夏布,那反倒是城里的铺子故意拿旧货来坑你了!”
李满囤一听有理,赶紧道:“,红枣,你主意多。你替爹想想,这谢家的礼要咋回?”
“爹,娘,”红枣拿下李满囤手里的礼单,把它丢到桌子上:“这俗话都说‘贫不与富交’,然后又说‘不与富交我不贫,不与贵交我不贱’。”
“咱家门第和谢家差距太大,两家原该是丢棒都打不着的关系。偏谢大爷客气,非要给咱家上礼。若咱家只是按照他家的礼走,那就是把咱家卖了也不能够。”
“既是这样,那咱家还是按照咱庄户人家的礼来好了!”
“比如,咱家端午节包了一百个碱水粽和一百个红枣粽,准备给爷奶、二爷爷、族长家各二十个,三叔家各十个。那咱也给谢家大爷回十个碱水粽和十个红枣粽好了。”
“不过,咱家得了谢家四百个粽子也吃不完。所以,倒是把咱家两百个粽子都回给他,然后亲戚长辈那里就送谢家的粽子好了!”
“反正都是粽子,只要咱不说,谁还能看出这粽子原是谢家送的?”
“除了粽子,咱还打算给爷奶他们各送一坛酒、两条鱼、一条肉、一篮子枇杷和一篮子樱桃。”
“现咱们把这几样礼凑到一处,嗯,酒就算了,改成鸭蛋好了。如此就能凑足四坛鸭蛋、四条鱼、四条肉、枇杷樱桃各一筐。咱们现就能把礼给谢家送过去。”
“至于爷奶他们的礼,不急。咱们明后儿送也是一样!”
红枣的法子确实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但对着礼单,李满囤还是有些犹豫道:“红枣,你说得在理。但咱回礼会不会太微薄了?是不是再给加点啥?”
“微薄啥啊?”红枣不以为然道:“咱家都不嫌弃谢家大爷门第太高,把送爷奶的礼都加了好几倍给他了,他咋还能嫌弃我们出身低,礼物微薄呢?”
“他若嫌弃,那正好一刀两断!咱们往后也不用再头疼!”
虽然两家门第差距巨大,但对于前世就喜欢微博围观富二代们日常的红枣来说,能近距离交好本地首富谢子安就跟前世微博被大v们抽中评论甚至关注一样有种暗搓搓不可言喻的小确幸。
但如交好代价太大的话,红枣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单方面亚历山大的交好,就和追星追到卖肾一样不上算,不值得继续。
李满囤,王氏……
“不过从年下我们两家已经走过一次礼来看。”红枣又道:“这谢家大爷大概不太计较咱们送的东西不值钱。”
“咱们年前回礼的价值就不及谢家大爷送的十分之一。”
“由此可知,如果谢家大爷当时觉得咱们那次的回礼够不上档次,不配跟他交往,那他这次就不会送礼来,毕竟亏本的买卖可一不可二。”
“现谢家大爷既然送了节礼来,就说明他认可了咱们上次的回礼。若谢家大爷真的认为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在乎咱们的回礼,那咱们也没必要学那小家子气,觉得自家已经尽了自己心的回礼微薄,不配和谢家交往——这谢家大爷都不嫌弃咱们出身低了,那么咱们就也不嫌弃他门第高好了!”
李满囤,王氏……
耳听红枣坦荡嫌弃谢家门第太高,李满囤目瞪口呆之余,心里竟升起一股诡异的认同感。
似乎从庄子换黄金酱起,李满囤想:就一直是谢家大爷在主动送自己家东西,主动与自家走礼。这谢家倒是似极了子说的“富而无骄,富而好礼”。
如此自家与谢家的交往倒也要合子说的“贫而无谄,贫而乐”才好!所以,还是红枣说得对,这给谢家走礼,自家只管尽了自家的心就好。
想明白道理,李满囤点头道:“行吧,家里的,你就照刚红枣说的准备东西。”
“红枣你也别闲着,咱家就你字写得最好,你照着谢家这份礼单把咱家的礼也写一份。”
红枣……
王氏得了李满囤的话招呼余曾氏一起数粽子,然后想到客人来了还得招待茶水,赶紧地又让余曾氏去牲口棚拿羊奶。
卧房里研墨的红枣听见她娘告诉余曾氏准备煮奶茶,微微一怔,但转即丢开——这世人瘦多胖少,很不需要茶叶帮着刮油,所以,她家卖羊奶就好,奶茶倒是留着待客还罢了。
为表示郑重李满囤难得的在庄子的客堂招待谢福。
礼物在骡车上,余禄和陆虎帮着高福整搬了两趟,才把礼物都搬进了客堂。
“李老爷,”谢福拱手道:“家主人使小人来送端午节礼。”
说着话谢福掏出另一张礼单念道:“家主人敬呈贵府李老爷:……”
将礼物一样样照着礼单呈现,李满囤专注听着,然后终于知道除了两匹草木染夏布外的另两匹艾青水红是茧绸。
原来是绸子,李满囤心说:怪不得我先前不认识。咱们庄户人家何时穿过绸缎呢?就是城里人穿得也不多。似布庄里的绸缎货架也都没有几匹绸缎。
谢福呈上礼物后拱手贺道:“家主人贺贵府老爷、太太、小姐:端午安康!”
李满囤也拱手道:“谢大爷真是太客气了!福管家,一向可好?坐,请坐!”
寒暄间余曾氏端上了刚煮好的奶茶。
还在李家粮店刚贴出羊奶告示的时候,谢福就给他主家谢子安报告了李家粮店将出售羊奶以及羊奶能治抽筋的消息。
谢子安闻言随手就翻了手边的《本草》,然后翻到羊乳那页后告诉谢福道:“这《本草》里只说‘羊奶甘温无毒,补寒冷虚乏,润心肺,治消渴,疗虚痨,益精气,补肺肾气和小肠气’。并未提及痹症。”
“不过,那李满囤并非妄语之人,”谢子安沉吟好一刻方才吩咐道:“谢福,你找两个腿有痹症的人,让他们试试这羊奶,看是否确实对痹症有益。”
得了谢子安的吩咐,谢福找了亲信中腿抽筋最严重的四个人做试验,而他自己因为也有偶尔腿转筋的状况,就想着这羊奶横竖没毒便也跟着喝了起来——身为下人,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家,谢福这些年也没少受风吹雨打,腿脚膝盖跟着就有些不自在。
至于羊奶的味道,则压根不是问题。谢府有的是好厨子。厨子们随便拿杏仁和羊奶煮了煮,就去了原来的奶腥。
如此喝了半个月的羊奶,谢福便觉自己膝盖着实利索了不少——先前膝盖活动时那种似旧车轱辘从地上滚过一样咯吱咯吱的响声没了。
然后谢福去问做试验的四个人。四个人也都说夜里腿抽筋确实比先前少了。
确证了羊奶的有效,谢福在给谢子安汇报后就让人给家里拉了头奶羊,每天挤奶给全家喝。
谢福家常喝的杏仁羊奶都是雪白的,但今儿李满囤家端过来的羊奶却是杏黄色。
谢福心中奇怪,但还是跟随李满囤的谦让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伴随着喉咙吞咽的动作,口腔里蕴含浓郁茉莉茶香的温软顺滑液体似最上等的丝绸一般温柔地拂过胸腔轻缓地温暖了胸腹。
不似酒的热烈,也不似茶的清淡,不似他先前喝的杏仁羊奶的清香寡甜,更不似去岁在京时喝的咸口奶茶的厚重咸酥。这是一种,谢福想:和黄金酱、咸鸭蛋一样闻所未闻过的羊奶茶!
放下碗,谢福不吝赞道:“李老爷,好茶!”
闻言李满囤自是高兴,当即笑道:“福管家谬赞了。我们庄户人家能有啥好茶,不过是煮茶时拿羊奶替了水罢了!”
李满囤这话说得有些谦虚过头——他家的茶叶其实都是谢子安给送的好茶叶。
谢福作为管家,包揽了谢子安的一切衣食住行。他如何会不出羊奶茶碗里茶叶的好坏?
不过,谢福恍若未闻道:“李老爷家的茶素有巧思。自从我家少爷在贵府尝过橘皮茶后一直念念不忘……”
李满囤和谢福相互吹捧得正高兴呢,红枣将写好的礼单连同王氏备好的回礼使余禄和陆虎送了过来。
谢福得了回礼立刻就告辞回府。李满囤在将谢福送出客堂目送他驾着骡车走后又进了客堂把谢家送来的节礼分批搬回主院。
看门的余禄和陆虎在谢福的骡车驶离后重新关好庄门。陆虎忽而问道:“禄哥,这位福管家也是庄仆吗?看着好气派啊!”
陆虎没好意思说看着比余庄头,甚至自家老爷还气派!余庄头和李满囤日常衣裳都还是粗布短打,而这位福管家却穿着比小姐身上的细布还精致的长袍子!
这还是陆虎第一次看人穿这么好看的长袍子呢,比小姐的绣花长棉袍还长还好看的长袍子。
“当然气派了!”余禄随口道:“城里谢家的大管家,他不气派谁气派?”
“城里谢家,哪个城里谢家?”陆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还有哪个谢家?就是原先这庄子的主家谢家啊?”余禄说着话忽然狐疑地看向陆虎:“刚你不是去给老爷通报谢家福管家了吗?”
“我,”陆虎结巴了:“我是给老爷说的谢家福管家没错,但我没想到来的是那个谢家,刚那人,就是谢家的福管家!”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样和气的一个人!”
谢福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故而老实的陆虎一直以为他是个面目凶恨的彪形大汉,却不想竟是个白面生模样。
“和气?”余禄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陆虎的后脑勺:“你可长点心吧!”
“这能做到管家的都不会和气。何况还是谢家那样家业的大管家。这管家和气了,还能管得住人吗?”
“可咱们庄子余庄头,就是你大伯就很和气啊!”陆虎捂着脑袋委屈了。
余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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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心急吃不了热粽子(四月三十)
李满囤搬节礼先搬的是最值钱的布匹和两个匣子。
布匹中夏布倒也罢了,横竖自家夏天家常也穿,只是质地远没有谢家送的细腻,颜色也不及谢家送得鲜艳。但两匹绸缎于李满囤却是着实新鲜。
“这就是绸缎啊?”李满囤展开一匹艾绿色绸子摩挲着布角赞叹道:“摸起来真是好滑腻啊!”
“哎呦——”
听到李满囤的突然惊呼,红枣抬头一看却是他爹手上的老茧刮得绸缎跳丝后又被抬手带起。
红枣……
“唉呀——,不能拉,不能拉,拉了就全抽坏了!”王氏一旁见到也是心痛不已,但她看看自己手,并不敢上前帮忙。
“红枣,”王氏叫道:“你手细,赶紧的,给你爹帮一下忙!”
闻言红枣上前把李满囤手心老茧上挂着的几根抽丝小心取下,然后尽力码平。
“没事,”放下手,红枣告诉一直紧张看着她动作的李满囤和王氏道:“只是边角这一小块地方抽丝,不影响大身!”
耳听红枣如此说,李满囤方才出了一口长气,然后与自己挽尊道:“怪不得咱们庄户人从不穿绸缎。这绸缎太嫩了,一碰就坏,太不经穿!”
红枣……
说着话,余曾氏同陆虎已经搬来了余下的礼物。
看到四小筐粽子,王氏惊了:“这谢家的粽子,咋这么小个?这一个粽子有一两米吗?这还咋送人?”
庄户人家的粽子都是三两米一个的大粽子,这样夏忙时男人随便剥两三个就能抵一顿饭。
刚李满囤心思都在那两匹绸缎上压根没注意粽子的大小,现看到小粽子也只能无奈道:“唉,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早知道城里人的饭碗比咱们庄户人家的饭碗要小,三碗才能抵咱们一碗;我咋就没想起来这粽子也可能一样呢?”
“现说不得,咱家还得再包些粽子。不然,只拿这粽子送人,没得被人抱怨舍不得米!”
红枣前世最喜欢吃豆沙粽子,但这世她家连赤豆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豆沙?
红枣四个筐子看过,然后问道:“爹,刚福管家说了这几种粽子里哪种是豆沙的?是红麻线、绿麻线、五色线还是粽草?”
李满囤……
闻言王氏也是吃惊:颜色麻线多贵啊,五文钱才能买一小团。她家裹粽子从来都只用由粽叶撕成的粽草。她还是第一次见人用颜色麻绳裹粽子呢。
李满囤回想半天也没回想出当时谢福有没有说过粽子扎线颜色。
于是他对红枣道:“横竖这粽子也不能送人,你随便拆开来吃吧!”
红枣得了她爹的话方拿起一个扎着红麻线的粽子开始剥。
王氏见状立刻嘱咐道:“红枣,这个粽子上拆下来的线别丢,一会儿我拿去洗洗,看着还能用。”
红枣……
一样拆了一个粽子。四个粽子拆好,红枣就知道了红线豆沙、绿线枣泥、五色线是肉粽、粽草碱水。
分清粽子,红枣就捡了豆沙的粽子吃。
粽子一入口,红枣就后悔了:这么香的糯米,这么香的豆沙,若能再蒸热了豆沙里的猪油,想必味道比前世宁沪高速休息站的兴嘉粽子还鲜美——这还是红枣两世以来第一次吃到可以和宁沪高速上的粽子相媲美的豆沙粽呢!
李满囤看红枣吃得香甜便就捡了另一个前所未闻的肉粽。结果粽子一入口,李满囤也惊呆了:这粽子竟然是咸的!
粽子从来都是甜口,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这粽子还能做成咸口,不过这粽子里的酱油肉是咋回事?咋越嚼越香啊!
李满囤两口嚼完一个粽子,然后问红枣:“红枣,刚你剥的肉粽是哪个颜色的线来着?你给爹再剥几个哉!”
红枣摇头道:“爹,这肉粽和豆沙粽里都有猪油倒是要蒸热了吃才好吃。”
“爹,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给你蒸几个。”
说着话,红枣挑了三个豆沙粽和三个肉粽去了厨房。
李满囤咂咂嘴,嘀咕道:“这都夏天了,吃啥热粽子啊?”
说着话,李满囤从刚红枣拿粽子的竹筐里拿了一个粽子,然后一边剥还一边问道:“家里的,你要不要尝尝这肉粽?我告诉你味道真是不错。比什么碱水粽,红枣粽沾白糖吃都强。”
“粽子,我现发现还是咸口的好吃!”
说话间李满囤吃完一个肉粽,接着又剥了一个。
王氏为李满囤说得心动——她也从没吃过咸口粽子。但想着自己有身子,饮食要忌生冷,终还是摇头道:“不了,我等红枣的粽子蒸热了,尝一个就行!”
粽子蒸透可不容易,故而等红枣兴冲冲端着热粽子进屋的时候,李满囤已经足足吃了十一个肉粽——桌上多了一堆粽叶子不说,肉粽筐更是凹下去了一层。
红枣……
“爹,”红枣无奈的道:“这粽子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多吃可伤身子!”
李满囤不在意地笑道:“没事,这粽子小,吃起来没感觉!嗝——”
李满囤尴尬了。
红枣懒得搭理她爹。她剥了一个肉粽给王氏道:“娘,你尝尝这肉粽!”
王氏咬了一口肉粽,登觉这粽子里的瘦肉咸香有味,肥肉入口即化,糯米在自身原有的米香里混了肉油脂香和粽叶清香后更是油亮肥美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咸口肉粽,”王氏忍不住赞道:“确是比咱们以前吃的甜粽好吃!”
李满囤一旁看到王氏手里咬过一口的粽子暴露出先被咸香糯米包裹然后又在由丰腴肥肉热化成的晶透脂油浸泡的绛红色肉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热肉粽看起来好像比冷粽子更好吃啊!
红枣冷眼看着她爹看着她娘手里粽子的热烈眼神,促狭地又剥了一个豆沙粽给王氏道:“娘,你再尝尝这个甜粽,看看比刚刚的肉粽又如何?”
前世几亿国人关于粽子咸口好吃还是甜口好吃争论了十几年都没争出个结论,红枣不信她娘立能讲出个子丑寅卯。
果然,王氏在尝过那香甜滑腻的豆沙和清香爽口的糯米相互交融的豆沙粽后,就看着左右两手的粽子开始纠结——两个粽子,两种口味,却都特别好吃,这要咋选?
沉吟良久,王氏终于有了结论。
“这两个粽子,”王氏道,“虽然一个甜,一个咸,但都一样好吃!”
呵呵,红枣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李满囤却表示不信。
“家里的,”李满囤道:“这肉粽多好吃,甜粽咋能和肉粽比呢?”
“要不,我尝尝这个豆沙粽吧!”说着话,李满囤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粽子碗——李满囤此前从未曾吃过豆沙,他想尝尝这豆沙到底有啥出奇,竟然能和肉比?
“爹,”红枣眼明手快地端走了粽子碗:“这粽子你刚吃太多了,现可不能再吃了!”
王氏闻言也道:“是啊,当家的,这粽子不能多吃!你还记得吧,那年秀水村有人打赌吃粽子,结果给撑死了。”
“这粽子吃下去容易,吃完可掏不出来!”
李满囤……
于是红枣和王氏高兴兴的吃粽子,李满囤只能在一旁看着。
李满囤不想干看就拿过两个匣子。随手打开第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十二只老虎香袋。
李满囤看匣子里的老虎做得活灵活现立就伸手拿起一个,然后带起了一串的五彩粽子和金元宝。
“这个老虎做得精致,”李满囤高提着一长挂香袋赞道:“瞧这老虎眼睛,金色眼珠里还绣了白瞳仁,瞧着跟真的似的;头上这个‘王’字也绣得细致,不是市面上常见的三横一竖四针黑线。”
这世人将老虎视为瑞兽,能辟邪祟。故而孩子,特别是男孩子衣物多喜欢做成虎头形状。至于端午,那更是拿艾叶剪虎贴门,然后还要拿雄黄酒给孩子额头画王字。
十二个香袋十二个老虎颜色。红枣看她爹李满囤于各色老虎中独挑出一个黑老虎出来,然后说道:“红枣,这个香袋给你戴?”
红枣……
王氏一旁瞧到,也是纳闷问道:“你咋给红枣拿黑色老虎?红枣女孩儿,你倒是拿那个大红的给她才好!”
“你懂啥?”李满囤不屑道:“老虎里就是数黑老虎凶狠。这黑虎才最辟邪!”
红枣前世在野生动物见过老虎,故而知道老虎跟橘猫一样皮毛都是橘底黑纹,然后偶尔有白化的白老虎。至于黑老虎,红枣还真没见过。
红枣好奇问道:“爹,你咋知道老虎是黑色的?”
难不成,红枣想:这世的老虎和前世不一样,颜色是黑的不成?可惜这世没有动物园,没处围观。
“咳,”李满囤清了清嗓子矜持说道:“这可是我从《大诰》里看来的。”
“首先,你们得知道这《大诰》里写得都是真事儿。”说着话,李满囤目光威严得看向妻女,看得王氏红枣赶紧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里面一个案子里,”李满囤沉吟片刻隐去了案子中的暴力和人命,挑拣说道:“有个武将军用一招‘黑虎掏心’打伤了另一个人。”
“你们看这将军都要学黑老虎打人,这黑老虎得多厉害!”
红枣……
闻言王氏却是赞道:“这么一说,倒确是黑老虎厉害。红枣,你听你爹的,戴这个黑虎辟邪!”
红枣……
红枣觉得她爹不靠谱也就罢了,咋她娘也跟着瞎起哄?
“娘,”红枣问道:“你娘家山里有老虎吗?”
“没听说过。”王氏道:“我们那儿狼多,好几窝狼!”
好吧,红枣服气:刚她娘不是起哄,她是真没见过老虎。
红枣过节的新衣裳是件杏色衫子。红枣真不愿搁这衣裳上挂个黑老虎——太难看了,有没有!
至于辟邪,红枣呵呵:这世虽没有组织,但她脑子里的马列毛思想可没丢,所以她还是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红枣看那黑虎香袋下面还挂了了两个粽子和三个元宝,便往匣子里瞧了瞧,发现并没有同款,立就有了主意。
“爹,”红枣道:“你看这黑虎下面挂的两个粽子和三个元宝,可是‘连中三元’的意思?”
“嗯?”李满囤的眼睛定住了。
和李贵林一处两月,李满囤现终于知道俗语里的“连中三元”就是一路考试第一,然后中状元的意思,是比“蟾宫折桂”还厉害的吉祥话。
“爹,”红枣道:“我一个女孩儿,又不能科举,这个连中三元给我可是可惜了?”
“爹,这个留给弟弟,给他辟邪!”
弟弟这种生物,红枣想:除了能传宗接代,用来背锅挡箭也是极好的。
说着话,红枣拿起看中的橘色老虎道:“爹,我戴这个老虎好了,这下面挂着小桃子,小石榴倒是有趣!”
红枣提的这串香袋寓意“福寿三多”——多福多寿多子。不过这世红枣现实里还没见过佛手,故而不管眼前的这个佛手做得多逼真多精致,红枣也只能当做不认识。
说着话红枣就把那香袋往脖子上套。那香袋里也不知放了什么香料,味道呛人的很,红枣鼻尖嗅到那味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香袋好,”李满囤见状倒是很高兴。
他告诉红枣道:“城里药铺端午也卖香袋。据说那香袋挂身上可避蛇、蝎、百脚、壁虎子、癞宝五毒。但我看那香袋的味远没有这个香袋的味冲,怕是不及谢家这个有效。”
前世学过生物的红枣知道壁虎和癞□□都是益虫,日常的吃蚊子和苍蝇,只要人不去招惹它,根本就与人无害。而且高庄村人因为癞□□吃蚊虫,每到夏天都会抓一两只癞□□丢屋里帮吃蚊虫,所以又把这癞□□称为“癞宝”。
唉,风俗传统啥的,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相矛盾。
红枣懒得吐糟她爹的日常迷信,嘴里只道:“爹,这几天你去地里看到癞宝,记得帮我抓个大的家来搁床底下吃蚊子啊!”
“嗳!”李满囤极干脆的应了。
眼见红枣坚持不要黑虎香袋的,李满囤也不生气。他自跑进卧房把香袋挂到架子床挂着的帐钩子上,然后回来告诉王氏道:“这个黑虎香袋寓意极好。就如红枣所说留给咱儿子戴。”
“暧!”王氏高兴地答应了。
看好香袋,李满囤又打开了装药的那个匣子。匣子里有十二个手指长的小白瓷瓶,每个瓷瓶外面都包裹着一张纸。
李满囤拿出一个小白瓶,把外裹着的纸铺展开,却是一张“紫金锭”内服外用的药方。
打开瓶塞,李满囤立闻到一股辛辣味道。赶紧的把瓶塞塞住,李满囤把瓶子拿纸重新裹好后放回原处。
如此看过四瓶药后,李满囤的目光为第五张药方所吸引:“催生保命丹功效:治产妇生理不顺,产育艰难,或横或逆,并宜服之,神效。用法用量:每服一圆,温水下,即时产下。随男左,女右,手中握药圆出是验。”
“神效!”李满囤喃喃道。
俗话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自古女人生产都是挣命。但现在有了这瓶药,李满囤心想:王氏和孩子就相当于多了个保命符。谢家这药送得可是有心了!
李满囤想瞧瞧瓶子里的药,但犹豫半晌终是怕走了药性没有打开瓶塞。
继续瞧完下剩的几瓶药。李满囤把药匣子收好,然后亲自收到堂屋橱柜里。
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家里的,这药匣子搁的橱柜,你千万不要动。以免用时我寻不到。”
王氏闻言自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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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最好的香袋(四月三十)
谢家粽子虽然小,但是味道着实少有。故而,李满囤觉得这粽子小归小,送人却是一点也不丢面子。而且明天就是五月初一,家家都要开始夏忙,自家还是赶今儿把端午节礼走掉的好。
三房长辈,李满囤原准备一家
一条肉、两条鱼、四十个粽子、一坛酒、一篮枇杷和一篮樱桃,然后他再给他爹加套衣裳布。
但现在肉因凑给了谢家,李满囤便给抓了三只鸭子来抵。然后四十只粽子也是换成了谢家的四色粽子各十只。两样果子,其中枇杷适逢大市倒是够数,但樱桃才是刚冒尖的鲜货却是不够了。
对此李满囤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把原先的篮子由大换小,勉强凑够了三篮。
拿竹筐装好给三家长辈的礼。李满囤又准备给李满园的礼——数四十个粽子装一篮子就行。
收拾好礼物,李满囤就推着板车带着红枣往高庄村来了。
谢家送的香袋太多,足有十二个。
李满囤想着自家用不上这许多的香袋,且香袋搁久了会散味,倒是拿去给几家孩子们戴也是个人情,就把装香袋的匣子也搁上了车。
东西顺路先送族长家。李满囤同红枣进堂屋给李丰收问过好,李满囤放下礼物筐子,红枣则打开香袋匣子给李兴和看:“兴和弟弟,这些个香袋,你喜欢哪个?”
李兴和虽然背得顺溜,但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童。他现突然看到这一匣子五彩缤纷地香袋,登时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李丰收留意到两个孩子的动静把脸转了过来,李满囤便跟着解释道:“族长,谢家大爷送了些香袋给我。我用不了这许多香袋就趁手拿来给孩子们玩。”
闻言李丰收点点头,说道:“兴和,这香袋既是你满囤爷爷和红枣嬢嬢给你的,你就挑一个你喜欢的!”
至此,李兴和方才出声道:“红枣嬢嬢,我要那个和太阳光一样耀眼的布老虎!”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拣出一个香袋问道:“是这个阳光黄老虎吗?”
“暧!”李兴和高兴得答应了。
庄户人家少有颜色衣裳,偶尔有那么一件也多是大红大绿。李丰收家算条件好的,但家中女人也不会穿阳光黄这样的嫩色。
这还是李兴和第一次看到和太阳光一样耀眼夺目的布老虎。当下戴到胸前,高兴得一张脸都似在发光。
红枣瞧到李兴和那个黄老虎下挂着一个大猴子捧着一个大寿桃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猴子,禁不住心里嘀咕:这又是啥吉祥话?猴上有猴?
李兴和戴好香袋后去给他爷李丰收看。李丰收一见就欢喜笑道:“这香袋做得精巧。除了布老虎竟还有两只猴子?这两只猴子,大的背着小的,嗯,可是‘辈辈(背背)封侯(猴)?”
“嗯?”闻言李满囤跟着琢磨片刻方才笑道:“这两个猴子原来是这么个意思?那么这样看来,这一匣子香袋都是各有寓意了?”
“哦,一匣子?”李丰收来了兴趣,招呼道:“红枣,来,把你那匣子借老伯伯看看!”
红枣依言打开了匣子,李丰收一边瞧,一边赞道:“这个红老虎挂牡丹和芙蓉花是‘荣华富贵’,绿老虎挂白鹭、芦苇和莲花莲蓬是‘一路连科’,蓝老虎挂喜鹊和三个桂圆是‘喜报三元’,好、好,这个桃红老虎挂蝴蝶和两个圆瓜是‘瓜瓞绵绵’,这个适合女孩儿戴。对了,红枣戴得啥?”
说着话,李丰收抬起头看向红枣的香袋,然后笑道:“原来红枣这个更好,竟是‘福寿三多’!”
刚李满囤听李丰收开讲香袋第一个讲红老虎那个是“荣华富贵”便心生后悔,觉得没开始听王氏的把这个“荣华富贵”给红枣,现听李丰收夸赞红枣这个更好,不由得心生欢喜,笑道:“族长,红枣这串香袋,我知道桃子表寿,石榴多子,但这福从哪里来?”
“这福啊就是这个,橙黄色佛手。据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果子,因长得像神佛的手,所以叫佛手。”
“佛手、桃子、石榴,三个连一处就叫‘福寿三多’。”
至此,李满囤方才放心,他家红枣果是得了个最好的香袋!
族长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了二伯李春山家,然后留下四个香袋——李贵银媳妇虽然还没生,但也快了,就在这两天。
出了李春山家门,红枣有些发愁。她问李满囤道:“爹,二叔和三叔家有七个兄弟姐妹,这香袋却只有五个了。这下面要咋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笑道:“那就把这香袋连匣子一起给你爷,让他来分!”
红枣……
反应过来,红枣看着李满囤脸上未及消散的笑容,心说:她爹不会早知如此,然后故意的吧?若真是这样,那她爹可是学坏了哦!
不过,她喜欢她爹这副坑爹的模样!
推着板车走进老宅的院子,李满囤同红枣两个人进堂屋与李高地寒暄问好后呈上节礼,然后李满囤又拿过红枣手里的香袋匣子递给李高地道:“爹,谢家大爷送了我一匣子香袋,我留了半匣自用,这些您看着使!”
听说这香袋是谢家大爷送的,李高地顺手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见里面果有五个精致布老虎香袋,便随手把匣子推给了于氏:“家里的,这些孩子玩意儿,你看着给吧!”
送完东西,李满囤原想告辞,却被李高地阻止。
“满囤啊,”李高地道:“你现在开着粮店,收不收粮食啊?”
“这新粮下来了,这家里的陈粮就要卖了。你若收粮呢,家里这粮食你就收了去。不然,我还得让满仓给拉到城里去!”
桂庄统共就三十亩水田,秋收的那点米早卖完了。现李家粮店的生意主要是帮人加工粮食。李满囤听说他爹愿意卖粮,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点头同意。
说好粮食生意,李满囤和红枣告辞出来又往李满园家送粽子。
眼看继子出了院门,于氏立起身叫郭氏道:“郭家的,这鸭子和鱼,你赶紧地拿去收拾了出来。这鸭子炖了今儿晚上吃。两条鱼,两个鱼头烧汤,鱼肚片了炸鱼丸,鱼尾红烧。”
“这鱼大,你收拾好了,再加上早晌满园和杏花拿来的肉和鱼,后面农忙就有菜了!”
闻言郭氏带着李玉凤把鸭子和鱼提去了厨房。
一进厨房,郭氏就把两条鱼丢木盆里,说道:“玉凤,你把这两条鱼赶紧地洗了挂起来。下午我教你片鱼。”
丢下话,郭氏自拿了另一把菜刀去杀鸭子。
明儿短工们来了,郭氏作为主妇就要管饭。
农忙招待短工须两茶两饭——早茶晚茶和午饭晚饭,其中两顿饭都得有荤腥。
这一顿饭以一斤肉算,郭氏想:一天就要六十文。此外加上一人一天还要两三斤米面,那一天饭钱又要百十文钱了!如此半个月,可就是一吊大几百钱!
过去半个月,她家卖蚕豆虽说赚了几吊钱,但这波请短工可是连工钱加伙食全搭进去了,一点儿没剩!
幸而现在节下,家里有大房、三房和小姑给走的节礼,好歹于伙食上还能省下一点儿。刚公公又说让男人卖粮,只不知这粮食钱是不是就和去岁的枸杞钱一样直接给男人了。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鱼下面荷叶盖着的就是粽子。于氏咋眼看到粽子小巧,刚准备抱怨呢,就看到粽子上系着的各色麻线,立就改口道:“这谢家粽子果与咱们庄户人家的不一样,竟还系着麻线呢。只不知道这吃起来如何?”
说着话,于氏随手剥了一个粽子递给李高地道:“当家的,你尝尝!”
李高地刚吃过饭,原不想吃,但拗不过于氏的坚持,就想着粽子不大,也就两三口的事儿,于是就接过了粽子。结果一口下去,李高地眼睛就瞪圆了。
“这粽子,”李高地惊道:“是咸的,里面竟然是肉,肉!”
于氏……
最初的惊讶过后,李高地再吃肉粽就出了肉粽的美妙滋味。
“没想到这肉粽子竟这么好吃,”李高地道:“家里的,你也尝尝!”
闻言于氏方才也剥了个肉粽。
“到底是谢家的粽子,”于氏不过尝了一口就夸奖道:“滋味就是比咱们庄户的强!”
“只不知道这谢家大爷到底看重满囤啥,这逢年过节的都要来走礼:去岁年底送了酒和点心,现在又送粽子和香袋。都是咱们没有吃用过的好东西!”
“可不是嘛,”李高地赞同道:“所以说满囤孝顺,得了好东西知道给咱们送!”
于氏……
李满囤和红枣送了李满园一篮
粽子,李满园也回了一篮二十个他自家包的三两一个的大粽子。
红枣见状,禁不住抱怨道“爹,咱们送了四家粽子,其中三家都回了二十个粽子,就咱爷没回咱家粽子!”
李满囤无奈笑道:“算了,咱家也不差你爷那几个粽子!”
“哼!”红枣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而问道:“爹,你说,我那奶奶会怎么分香袋?”
“大概会给你二叔家的三个男孙一人一个,然后给你三叔家的贵富和金凤一人一个吧!”李满囤无所谓道。
“嗯,我猜也是!”
谢福送礼回去后进房见谢子安呈上李满囤的回礼礼单。
谢子安随手打开由劣质宣纸写就的礼单,目光立就凝住了……
半晌,谢子安方问道:“先前那个松花蛋方子呢?”
过去四个月,谢福已经使人做成了三批松花蛋。
松花蛋事关机密,连带的李满囤写的那张皮蛋方子就收在谢子安房。
谢福寻到方子递给谢子安,谢子安把两张纸并排方到桌上看了一刻然后道:“谢福,这方子你当时说是李满囤写的,那今儿这张礼单,你觉得是谁写的?”
谢福收礼时曾看过礼单,不过倒是未曾留意礼单字迹,当下探头瞧去便是一怔——两张纸的字差别太大了。今儿这张礼单字虽笔力稚嫩,但不论是字形架构,还是笔顺启停都颇有章法,与先前那张方子的胡乱运笔完全不同。
“回大爷的话,”谢福犹豫道:“这字瞧着虽似孩童所,但字形架构方正,笔画横轻竖重,倒似习过颜体。”
谢福能做到谢府大管家,能代谢子安批注谢府一应账册文,自然要有一笔好字。
“孩童所吗?”谢子安沉吟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这礼单是那个红枣所?”
红枣?谢福细细想了一刻后犹豫道:“红枣小姐虽是李老爷掌珠,但李老爷自身只是粗通文墨。”
见识过李满囤的字,谢福以为李满囤的学识尚不及他家庄头余金富。
就是余庄头,谢福也不以为能写出颜体——谢府于庄头们的要求只是字迹清晰工整,似法这样的学问,只有打小就能给少爷做童然后有机会进房伺候笔墨才能有。
谢福说得婉转,谢子安却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轻笑道:“也不尽然!”
“东坡曾语:到今生读已迟,这读文章原多是宿慧。”
谢福自幼就和谢子安见天的在一处,故知道东坡这句话。当下听到,心神俱是一跳。
所谓“宿慧”,谢福暗想:就是从前世而来的智慧。似前人野史笔记所提及的宿慧之人,无论东坡、佛印,还是山谷、阳明,都是大文豪大学问家。现大爷既说红枣小姐有宿慧,那他对红枣小姐可不是一般的看重。
“罢了,不说这个了。”谢子安嘴上如此说,心里想的却是红枣八字贵重,福德双全,只怕生而知之也是有的。
丢下字迹问题,谢子安方看礼单,然后又看了礼物,最后笑道:“李家这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闻言谢福赶紧地叫人送来了碗筷和白糖,然后亲自给谢子安剥了一个粽子,结果谢子安不过尝了一口就丢了筷子,兴致缺缺地说道:“这粽子我瞧着倒还是咱们家的好些。”
“大爷说的是,”谢福接道:“不过,这次小人去李老爷家喝的一碗奶茶倒是有些独特,和先前小人跟随大爷在京都时喝过的奶茶完全不同。”
“嗯?”谢子安眼皮抬了起来。
谢福见状赶紧道:“京都的奶茶都是咸口,然后还要放牛肉和奶干。李老爷家的奶茶,是茉莉花茶和奶,然后加糖,是甜口。”
说着话,谢福眼角余光看到谢子安手指在桌上轻磕了两下,赶紧道:“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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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吹毛求疵(四月三十)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带着红枣回了自己在村里的宅子。
“明儿就开镰了,”李满囤告诉红枣道:“我刚想起来咱这宅子里还有十来把镰刀,现倒是趁手拿回家去磨磨,明儿割麦好用。”
割麦和割稻不同,割稻是镰刀越割越快,割麦则是越割越钝。基本上割稻,一季准备个三把镰刀就够使了,而割麦则一亩地就能磨钝六把刀。故而割麦时节,镰刀是准备得越多越好,而磨镰刀则是所有人的日常。
“爹,”红枣迟疑问道:“明儿你要下地割麦?”
割麦是所有农活中最辛苦的活计,没有之一——割一天麦,割麦的人能跟烈日下暴晒的咸肉一样肉眼可见地黑瘦一大圈。
红枣舍不得她爹吃这份辛苦,就琢磨着怎么劝她爹别去割麦,横竖她家现也不差她爹那份工。
“嗯!”李满囤看着宅子对面田野里随风翻滚的麦浪点头道:“咱家在村里就三亩麦子。我准备一天割一亩,正好割三天,如此就能赶在五月初四芒种前割完。”
“咱家虽有十一户庄仆,但庄子里也有近百亩麦地,此外还有菜地和羊群需要收拾。他们割麦割得再快,也得四、五天。”
“这夏收原就是‘龙口夺粮’,和老天爷比快。我若只管等庄仆收完庄子里的麦子后再来村里收,到时天若下雨了、刮风了、砸冰雹子了可咋办?这大半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
这世生活七年,现红枣也知道
没有前世的现代农业技术,完全靠天吃饭的庄户对于触手可得的丰收是多么地看重——俗语“芒种到,无老少”,说得就是芒种时节所有人都在地里或者晒场玩命劳作。
似前世吐糟职场辛苦的那句“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流行语搁这世根本行不通——夏收时节,这世所有人都把自己当牲口用。
叹口气,红枣道:“爹,那家去后我帮你磨镰刀吧!”
虽然红枣是个手残,但在这世打了几年猪草后,终还是秉承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古训攻略了镰刀这件吃饭家什!
主院里王氏和余曾氏正坐在大门堂吹着穿堂风剥青蚕豆瓣——不过新鲜了半个月,蚕豆就老得快要下市了。
余曾氏看到李满囤进门,立刻站起身笑道:“老爷,小姐,你们家来了!”
王氏闻声抬头,然后也起身笑道:“这是把村里宅子的镰刀给拿回来了!”
“是啊!”李满囤把装镰刀的篮子丢在井台边的磨刀石旁,然后从前廊一手一个提了两个小竹椅来。
余曾氏见状赶紧走过来道:“老爷,这镰刀就交给我来磨吧!”
“不用,”李满囤摇手道:“这镰刀给红枣磨。她磨的镰刀才最好用!”
被嫌弃了的余曾氏……
王氏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余嫂子。红枣磨的镰刀比所有人都好。赶明儿,你拿一把试试,就知道了!”
又被嫌弃了的余曾氏……
红枣进屋摘了香袋后出来,边走边挽了袖子,然后在竹椅上坐下。
从篮子里捡了把待磨的镰刀,红枣瞧上面生了铁锈,正想去柴房扯些稻草,却见她爹李满囤已经抱了一扎稻草过来。
一屁股在竹椅上坐下,李满囤抓一把草随手扎成一个草把,然后拿过红枣手里的锈镰刀就擦了起来。
擦净铁锈,李满囤方把镰刀递还给红枣。
红枣拿到镰刀,也不急于磨。她左手抓了把稻草虚扶着立在地上,右手则挥着镰刀做出砍伐的动作——好久没打猪草、没磨镰刀,红枣有些手生,她得找找手感!
活了半辈子,余曾氏还是第一次瞧见人磨把镰刀还带这样各种砍伐的,一时间竟看直了眼,然后就把手里剥好的豆瓣丢弃地上,将蚕豆皮放到了豆瓣碗里。
王氏对面瞧见,赶紧叫道:“余嫂子,余嫂子!”
余曾氏反应过来,便就有些羞惭自悔道:“我这可是发昏了!”
捡起豆瓣放回碗里,余曾氏再抬头看红枣却见她已在和常人一般给镰刀沾了水开始磨镰刀了。
红枣的镰刀磨得特别慢。余曾氏同王氏剥完一碗豆瓣,然后又收拾好了门堂,红枣却连一把镰刀都未曾磨好。
不过,看到李满囤和王氏都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余曾氏也就没再毛遂自荐。
红枣也想磨快,但奈何这是把新镰刀——去岁秋收她爹一气买了十二把新镰刀,但实际割稻只使了六把。所以,现红枣手里这把镰刀相当于新刀开刃,红枣得把刃给开好了,往后使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出了一后背的汗,红枣终于磨好一把镰刀。
“爹,”红枣把镰刀柄递给李满囤:“你试试!”
李满囤拿到刀后拿指腹刮了刮刀刃,确认了刃口光滑。
“家里的,”李满囤叫道:“拿几根鸡毛来!”
自从那一年,红枣心血来潮学着前世《水浒传》和其他武侠小说里常见的“吹毛断发”——拿镰刀刀刃吹断过鸡毛后,她爹李满囤再鉴别镰刀锋利与否就少不了鸡毛了。
李满囤家现虽不再卖毛窝,但杀鸡后得到的鸡毛王氏依旧习惯性地留存起来——年底或做几双毛窝自穿、或者扫除时扎鸡毛掸子、或者干脆送给余曾氏都是极好的。
余曾氏就在厨房。闻言她赶紧帮王氏把鸡毛篮子送了出来。
李满囤得了鸡毛后拈了一根放在刃上,然后“呼”地一吹,便见那根鸡毛应声断成两节,悠悠飘落到地上。
余曾氏:这是啥意思?
看到余曾氏目瞪口呆的样子,李满囤心中得意,哈哈笑道:“余嫂子,我家红枣镰刀磨得好吧?你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快的镰刀?……”
反应过来的余曾氏心说鸡毛软,镰刀硬,镰刀割鸡毛还不是跟菜刀能切豆腐一样有啥稀奇?但面对这样兴高采烈的李满囤老爷,余曾氏能说啥,只能违心的点头称是了。
于是,李满囤就更高兴了,他把镰刀反递给余曾氏:“余嫂子,你拿根鸡毛试试,就更有体会了!”
余曾氏没有办法,只能也拿了根鸡毛搁镰刀刃上,依样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鸡毛一样分成了两半。
“看到了吧,余嫂子!”李满囤激动道:“这鸡毛又断了!”
余曾氏……
晚饭后余曾氏收拾好厨房家去,进门就瞧到余庄头、余德和余信在院子里磨镰刀。
明儿北街的铺子歇业,故而今儿傍晚余德余福都乘骡车家来了。
走上前去,余曾氏拿起一把磨好的镰刀上下左右看了又看,觉得家里镰刀雪白的刃口看着和小姐磨的镰刀没啥两样,禁不住喃喃道:“这看着一样啊?”
余庄头瞅着余曾氏进家后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长子余德家来都似没看见一样,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家里的,”余庄头问道:“你咋了?啥看着一样?”
闻声余曾氏回过神来,转即笑道:“没啥。刚是我自己迷瞪了。”
余曾氏想想又笑道:“今儿小姐磨镰刀。咱老爷,你们都知道的,咱小姐干啥都是好的。如此我听咱老爷夸耀咱小姐磨的镰刀如何如何好直听了一个下午,听得我都迷糊了。刚看到你们磨的镰刀,竟想瞧瞧你们比小姐差在何处?”
余庄头、余德、余信……
余信倒是听乐了,笑问道:“娘,咱们老爷今儿都是咋夸小姐的?夸得让你觉得小姐磨得镰刀能比咱们还好?”
小姐才多大呀,余信暗想:能磨过几回镰刀?哪里能跟他们这干老了活的庄仆比?
明天就开始夏收。今儿傍晚余德家来后,余德的媳妇甘氏得了余庄头的话杀了一只鸡。
鸡下锅后,甘氏又把鸡毛集起来拿水淘了淘然后装筛子里搁院子里晾着。
余曾氏看见一旁筛子里的鸡毛就拿了一根,然后放到手里镰刀的刀刃上。深吸一口气后余曾氏用力一吹,结果鸡毛纹丝不动。
“嗯?”余曾氏疑惑地看向鸡毛,然后恍然大悟。
“看来这鸡毛湿的不成!”
自言自语中余曾氏丢下手里的鸡毛,转身去了厨房,徒留下余庄头父子在院里面面相觑。
厨房里也有收鸡毛的篮子。余曾氏重拿了一根干鸡毛,复又回到院子。
甘氏正抱着余良在灶后看火。她看到她婆婆进厨房就拿了一根鸡毛后又走了出去,不知究竟,便也从灶后探出头来往外看。
再一次把鸡毛放在镰刀刀刃上,余曾氏复又用力一吹,把鸡毛整个地吹飞了起来。
余曾氏……
“娘,”余信忍不住问道:“您到底在干啥呢?”
“不是,”余曾氏疑惑道:“咱家这镰刀咋连根鸡毛都割不断呢?”
“什么鸡毛割不断?”余庄头不耐烦了——好好的说镰刀呢,扯鸡毛干啥?
“这个小姐磨的镰刀,”余曾氏解释道:“把鸡毛往刀刃这儿一搁,然后再这么一吹,这鸡毛就会被镰刀割成两段。”
“我当时做的容易,咋家来后就做不出来了呢?”
“难不成,咱家的这镰刀真磨得不好?”
“镰刀咋可能割不断鸡毛?”
余庄头可不爱听余曾氏说自己不如别人的话。他捡起已飘落到地上的鸡毛,然后放到自己手里的刀刃上呼地一吹,鸡毛立时断为两截。
“是这样吗?”余庄头问。
“嗯!”余曾氏点头。
余庄头不屑道:“你自己气力不行,还怪镰刀?”
余曾氏……
余曾氏不信邪——她下午就是这样吹的,然后鸡毛就断了。
余曾氏进厨房又拿一根鸡毛,接着再吹,结果还是不行。
余信一旁见到跃跃欲试道:“娘,你给我来试试?”
余曾氏把镰刀和鸡毛让给了余信。余信依样把鸡毛搁镰刀上,然后信心满满地用力一吹——鸡毛又飞了!
余庄头一旁瞧见,不满道:“这你都做不好?”
说着话,余庄头抓过飘到自己面前的鸡毛,不由分说抢夺过余信手里的镰刀,摆上鸡毛,然后用力一吹——鸡毛再次飞了。
余庄头……
余曾氏不愿跟男人和儿子争镰刀和鸡毛。她返身进厨房重拿了根鸡毛,然后放到刚余庄头丢下的镰刀的刀刃上,随便一吹,那鸡毛就刷地分成了两半。
余曾氏……
余庄头、余德、余信……
“所以,老爷说的没错,”反应过来,余曾氏高声反驳道:“就是刚刚那把镰刀不行!”
余庄头看看手里的镰刀,吩咐儿子道:“余德,你去多拿些鸡毛来!”
话音未落,一直留意院里动静的甘氏就把鸡毛篮子给送了出来。
近二十把镰刀,余庄头一把把试,结果只试出四把镰刀能吹断鸡毛。
把四把镰刀放到一处。余庄头又拿来稻草把子试余德和余信和拉住两头,他从中间挥镰刀砍。
先试挑出来的四把镰刀。结果四把镰刀每一把都是手起草断,没有一丝挂碍。
再换试其他镰刀。不过试了两把,余庄头就敏感地发现手中镰刀刀刃触碰稻草时的轻微粘滞——非特别在意就会忽略的滞碍。
余庄头自己试好,然后又让两个儿子试——先余德试,然后再是余信。
一时余信也试好。他放下镰刀后禁不住叹气道:“爹,我现是明白咱一样磨的镰刀,为啥到了地里,有的好用,有的不好用了。”
“敢情这镰刀得磨得能砍断鸡毛才行!”
余信的话听起来有些可笑,但院里的余庄头、余德、余曾氏以及厨房里的甘氏却都没笑,相反他们都深以为然。
把两种镰刀的刀刃放在剔亮的油灯下仔细对比,余庄头终于看出四把镰刀的刃口确实比其他镰刀更加轻薄锋利。
“看出差别来了吗?”余庄头问道:“这四把镰刀的刀刃就是比别的镰刀锋利。不得不说,咱们老爷就是有眼光,知道拿鸡毛验镰刀,而咱们小姐也有本事,小小年纪就能把镰刀磨得比咱们还好!”
闻言,余曾氏禁不住点头道:“可不是吗?我看小姐磨镰刀,就是在那慢慢地磨,然后磨好了给老爷,老爷拿鸡毛放上去,都是一吹就断。没一把要返工!”
“磨镰刀不难,咱们所有人都会磨。”余庄头道:“但我们没人能似小姐这样能把每把镰刀都磨的一样,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小姐这个本事咱们一时半会的怕是学不会。不过现咱们得了这吹鸡毛的法子,倒是方便咱们以后磨出好镰刀了。”
“罢了,咱们先吃饭吧。晚饭后继续磨镰刀!”
一家人坐下吃饭。余曾氏因在主院吃过了,便替甘氏抱着余良以方便甘氏吃饭。
晚饭就是鸡汤就粽子。看到晚饭桌上的粽子,余曾氏想起白天的事,便顺口说道:“老大家的,下次包粽子咱家包些肉粽子吃!”
“肉粽子?”
不止甘氏觉得自己听错了,就是余庄头、余德、余信都抬起了头。
“是啊。今儿谢家的福管家来给老爷送节礼,其中有一样包酱油肉的咸粽子,味道着实不错。”
“太太见老爷爱吃,下午就给我尝了一个,然后和我商议这肉粽的做法……”
“你说福管家今儿来给咱们老爷送节礼?”余庄头打断道。
“是啊!”余曾氏道:“今儿我还给他上了茶!哎呦,当时一听说是他,可把我给紧张的啊,腿肚子都在转筋!”
“不过,真见了面却是顶和气的一个人,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不是早告诉过你,”余庄头不悦道:“这越有本事的人脸上就越和气吗?比如们咱家小姐!”
余曾氏……
“先前我们还在谢家时,”余庄头接着道:“我每每听人说福管家这人吹毛求疵难伺候。所以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吹毛求疵’啥意思?”
“但今儿看了这鸡毛试镰刀的法子,我可就明白了。这镰刀是磨得越光滑越好。这光滑可不就是没有刺吗?所以说‘福管家吹毛求疵’就是说福管家吹鸡毛试验镰刀的事儿。”
“这说话的人,一准跟咱们先前一样不知道鸡毛可以试验镰刀,然后因为镰刀没磨好挨训了!”
屋里几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然后把“吹毛求疵”这个词牢牢的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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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娶妻娶德(五月初一)
晚饭后,谢家大奶奶云氏正在屋里看新做的夏衣,忽听到屋外丫头的提醒:“大爷!”
云氏一怔,转即看到谢子安进屋。
“这是在看节下的衣裳?”谢子安眼睛一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一撩袍子就在屋里炕上的主位坐了下来。
云氏使眼色打发了屋里的陪房和丫头,然后亲倒了碗茶递给了谢子安。
谢子安下午喝多了奶茶,晚饭连一碗粥都没能喝下,故而接过茶后便只拿手捧着并不喝。
云氏看男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中合计,嘴里却只说道:“大爷,前两天我使人送过去的夏衣您瞧过了没有?明儿五月初一,论理就该换穿夏衣了。”
谢子安点头道:“看过了。我来原是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嗯?”云氏脸上惊讶,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有事!
谢子安沉吟一刻,方慢慢说道:“这事儿虽然重要,但也不算太急。等过了端午再办也来得及。”
“节后,你记得让人把尚儿的院子按照成亲的样子好好铺排铺排。”
云氏一听就急了,立刻打断谢子安的话插言问道:“大爷,你说什么?尚儿要成亲?”
“是啊!婚期就在八月二十六。本来九月里也有两个好日子,而且日子定在九月会更从容些。但九月历来都是庄户人家的农忙。日子定在这里,女方父亲怕是不会答应。”
“毕竟这也是人家孩子的终身大事,做父亲的怎么都要摆酒热闹几天,若是农忙,亲戚们都要忙活家里活计,这热闹就有限了!”
云氏……
云氏这次真是要给谢子安的自说自话给气死了——年前不过玩笑一样的说了一句“童养媳”,现才过了几天,就跑来告诉要办喜事?他当尚儿的婚事是啥,家家酒吗?
云氏的手撑在炕桌上狠吸了两口气,方才压住了心里的火,咬牙问道:“大爷,尚儿的婚期既然定了八月,只不知这小定、大定又是什么时候?”
“这些都还没定,不过你可以先替尚儿都准备着。这样等日子定了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云氏……
“大爷!”云氏终还是让谢子安气得破了功,拔高嗓音责问道:“自古都是放了大定再议婚期。哪有小定没定就定婚期的?”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谢子安无辜道:“但凡事都有例外。我瞧了万年历,近几年里就今年八月二十六这个日子最好,最适合尚儿,而且老太爷看了也说这个日子好!”
“老太爷?”闻言云氏的声音立就低了。
她狐疑地看着谢子安:“老太爷也同意这桩亲事?”
“当然!人可是老太爷亲自相看过的。”谢子安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他现在的相面水平可是得到老太爷点头的!
“老太爷啥时候见的人?”云氏益发奇怪了。老太爷年事已高,寻常不说见外人了,就是自家的子孙,除了极亲近的几个,其他的想见一面也多得等逢年过节。
“要不怎么说是这孩子和咱家有缘分呢?”谢子安道:“老太爷今年就清明那天回谢家村祭祖出了一回门,结果家来路上就和这女孩子一家迎面撞上了,然后就看上了。”
“雅儿,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是不是缘分?”
既然老太爷都点了头,云氏心知大局已定,再争无益。但因为不甘心,云氏还是接茬问道:“既是老太爷二月就看中了,大爷怎么不早说?不然,妾身也能早些预备!”
“这不是咱家盯着咱们这房人的眼睛太多吗?你这儿一收拾屋子,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女方那边我们还没去提亲。虽然说只要咱们提了对方一准得应,但若消息早先就从咱们这边单方面传出去可是显得咱们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吗?”
云氏撩眼看着谢子安,无声指责:难道不是?
谢子安难得有些心虚地尬笑道:“咳,总之女方答应前咱们还是遮掩些好。”
“所以,你这次收拾屋子也先悄悄的。然后等放了小定,咱们再摆酒告诉人。”
到底是儿子的终身,云氏生气归生气,该细问的还是细问。
“那大爷打算什么时候使人去提亲啊?”云氏问道。
“这先得等过了五月农忙,”谢子安笑得高深莫测:“然后再看!”
云氏……
说完谢尚的婚事安排,谢子安整个人轻松下来。他回头往屋外叫道:“谢福!”
闻声谢福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谢子安也站起身接过茶盘,然后亲手放到炕桌上,谢福见状立又退了出去。
“今儿我得了样新茶,”谢子安撩袍子重新在云氏对面坐下:“故而特让谢福做了来请你尝尝!”
说着话,谢子安端起茶盘里两杯白瓷盖碗中的一碗递给云氏。
云氏赶紧双手去接。交接中碰触到谢子安的手指,云氏虽然依旧生气,但心跳却似快了……
早起,云氏和谢子安去上房给老太爷问了安家来后便支走了所有人,只留下陪房陶氏说话。
“陶保家的,”云氏悄声道:“有件事,我嘱咐你,你和陶保替我悄悄地办。”
陶氏赶紧表白道:“奶奶只管吩咐。”
“大爷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姑娘,打算说给尚儿做媳妇。但这事儿呢,现还没最后说定。所以大爷让咱们先预备着,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地失了礼数,叫人看了笑话。”
昨儿陶氏在屋外断续听到大定小定婚期几个词时还曾怀疑大爷要正式纳妾,而大奶奶不同意,故而两人有了口角。不想昨儿晚上两个主人说的却是尚哥儿的亲事。
陶氏心事放下,当即就笑了:“尚哥儿定亲是好事儿,小人先恭喜奶奶了!”
“不是定亲,”云氏纠正道:“是娶亲。确切地说是从放小定到放大定、娶亲一起预备!”
“娶亲?”陶氏脸上的笑僵住了。她觉得自己刚刚一准是听错了——尚哥儿才多大啊,咋会赶现在娶亲呢?
陶氏抬眼看云氏的脸色,发现并没一丝喜气,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奶奶,”陶氏喃喃道:“尚哥儿虽是长房长孙,但现今才只十一岁。若家里真有啥事,要那个啥——啊,咱谢家可是有十三房人呢,这年龄合适正该娶亲的也……”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氏赶紧摆手阻止了陶氏下面的话:“家里啥事儿也没有,老太爷好得很。”
“真的就是大爷看中了人家姑娘,然后一心念叨着赶紧给尚儿娶进来。”
不怪陶氏会想歪,云氏无力地想:若非五个月前谢子安就跟她提过要娶那女孩子给尚儿做童养媳,她也一准以为是要那个啥,即便她刚刚就见过老太爷,知道他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还能指点谢尚打五禽戏!
经云氏这么一说,陶氏也想起来了:刚她才跟着大奶奶见过老太爷——老爷子身子好得很,还喝了一整碗大奶奶进奉的奶茶。
陶氏抬手给自己脸颊轻拍了一巴掌,嘴里念叨:“让你胡说!”
“罢了,陶保家的,”云氏再次阻止道:“你倒是替我想想这事要咋办才能不叫人给想歪?”
“大奶奶,”陶氏犹豫问道:“大爷看中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年岁比尚哥儿大了不少,所以咱们才要赶着办事?”
尚哥儿性子跳脱,陶氏想:大爷给尚哥儿娶个年岁大些,性格稳重的媳妇也是情有可原。
云氏摇头:“这姑娘比尚儿还小四岁,今年才七岁。”
“七岁?”陶氏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大奶奶,大爷这是给要给尚哥儿娶个童养媳啊?”
可不就是!云氏头疼得拿手撑住了头。
“难不成,”陶氏试探问道:“这姑娘父母那个啊……”
这世交好友临终托孤也是常有的。
“父母双全,”云氏苦笑道:“据说家里还有爷奶叔婶,整一大家子人!”
陶氏……
“所以,大奶奶,”陶氏久思不得其解,只能再次问道:“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大爷如此看重,非得赶现在给尚哥儿娶回来啊?”
难不成是啥皇亲国戚?陶氏寻思:大爷通过尚哥儿结亲就能得个官儿啥的做做?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云氏就更难以启齿了。但不说还不行,云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唉,这事也不怕告诉你。大爷看中的还是个庄户人家的姑娘。”
闻言陶氏的嘴巴张成了o。
“去岁大爷不是把老北庄送给了高庄村的一个姓李的庄户了吗?就是这李家的姑娘,据说叫什么红枣。”
陶氏一听“红枣”这个名字就知道云氏没哄她,她家大爷真的看中了个庄户姑娘——不说这些年她跟着云氏见过的一众太太小姐们了,就是谢家十三房内宅里稍微有些体面的丫头子都没叫这么个乡土名的。
俗话都说“人如其名”。“红枣”这个名字让陶氏想到的是谢家村那几个看坟庄仆家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胖姑娘。
陶氏为自己的脑补很唬了一跳。她咋着胆子试探说道:“大奶奶,咱们大爷的眼光原是极好的。这位红枣小姐能得大爷看中想必也是秀外慧中、兰心蕙质?”
“这孩子具体长啥样,我根本就没见过。”云氏烦躁道:“我现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让你和你男人陶保生法子打听后来告诉我。”
“这庄户人家的姑娘,我也不指望模样如何出色。这些年,咱们见到的庄子里送来的丫头还少吗?但挑来挑去也就只挑出文茵、灵雨、婉如、嘉卉她们几个来服侍尚儿。”
“所以你让你男人只打听这姑娘的行事行就好。横竖‘娶妻娶德’,只要这姑娘行过得去也就罢了!”
“大奶奶,”陶氏终于忍不住道:“如此,岂不是太委屈尚哥儿了?”
“尚哥儿可是谢家的长房长孙,这将来的少奶奶可是谢家的宗妇。”
“大奶奶,您可得替尚哥儿做主啊!”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云氏摊手:“这事儿老太爷都点了头,我又能说啥?”
“老太爷点了头?”陶氏闻言一惊,转即明白了云氏的用意,立刻表态道:“大奶奶放心,小人一准将这位红枣小姐的行打听好!”
陶氏将“红枣小姐”四个字念得极重,云氏听后不觉就皱起了眉。
“如实打听就好,”云氏嘱咐道:“多余的事儿你和陶保都不要做!”
“大奶奶!”陶氏还想再说,却被云氏摆手制止。
“这是大爷看好的人,”云氏告诫道:“大爷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他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闻言陶氏立就跪下了。“大奶奶,”陶氏道:“您待小人一家恩重如山。小人甘愿……”
“很不必如此!”云氏阻拦道:“现我们说的原是尚儿的喜事。”
“喜事儿就该办的欢欢喜喜的才是。你是我身边伺候老的人。你当知道,尚儿的婚事你若是不在场,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闻言陶氏浑身一颤,登时明白了自己刚刚的莽撞。
“大奶奶,”陶氏自悔道:“小人差点铸下大错!”
“你明白就好!”云氏道:“起来吧,然后家去你也和陶保把其中厉害详说清楚。”
“总之,打听到啥就来告诉我啥,什么多余的事你们都不许做!”
“小人明白!”
云氏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打听的事你说给陶保,然后收拾屋子的事就你和卫礼家的商量了来干。”
“卫礼家的是尚儿的奶娘,她闺女文茵是尚儿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尚儿现虽在老太爷那边住着,但你修整院子却是绕不过她两个去,且尚儿那边也得她两个生法子给瞒着。”
“这事儿,大爷不说,咱们也都先别和尚儿提!”
云氏说一句,陶氏答应一句,但心底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卫氏和陶氏都是云氏的陪房,两人私交极好,连带的文茵也是陶氏看着长大的孩子。
文茵大尚哥儿两岁,今年十三岁。文茵不止模样长得极好,人也生得机敏,是大奶奶看中后给尚哥儿预备的屋里人。
结果不想大爷不按常理地突然来了这一出,陶氏心想:若这位红枣小姐真赶现在进了门,那文茵的将来可就真不好说了。
“再就是夏收后庄子来交租,”云氏又道:“常例会送些丫头进来。你也按尚儿房里现有的分例预备使唤人。”
“暧!”陶氏又答应道。
云氏说完话,又细思了一刻,然后说道:“现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些。陶保家的,你也替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
陶氏吞吐问道:“大奶奶,这院子修整容易。但这房屋要怎么铺排合适?毕竟尚哥儿年岁还小,这喜夜的房间是做在一处,还是分开啊?”
“唉——”云氏头痛地捂住了额——她就知道这种没有老例的事儿不是一般的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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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真香荷叶饭(五月初一)
高庄村的五月初一,夏收开镰。
早起李满囤就告诉王氏道:“家里的,早饭帮我热十个肉粽子!”
王氏想着李满囤昨儿一顿吃了十一粽子都没事,就依言做了。
红枣起得晚,直待王氏早饭都摆上桌了才起。
红枣一出卧房门就看到她爹坐堂屋里喝羊奶,手边一堆粽子皮和一束五彩麻线。
目光扫过麻线,红枣震惊道:“爹,你这是又吃了十个粽子?”
“这粽子小,没事!”李满囤不以为然道。
说着话,李满囤站起身,然后叫道:“家里的,我去地里了。今儿余嫂子在家农忙不来,午饭你也别费事儿,你让陆虎给我送十个粽子就行!”
这肉粽里包的五花肉油蒸化了,李满囤暗想:真是太解馋了!果然,这肉粽子还是要听红枣的蒸热了再吃,好吃!
红枣……
李满囤拎着装着六把镰刀和水筒的篮子去高庄村收麦,红枣饭桌前坐下,一边剥豆沙粽一边跟她娘王氏嘀咕。
“娘,”红枣说道:“你别听我爹的,午饭还给他吃粽子。照他这么个吃法,一准得吃伤了肠胃。”
王氏也知粽子吃多了伤身,当下发愁道:“你爹现就喜欢吃这个粽子,咋办?你爹平时也不挑嘴,今儿难得跟我提个便宜午饭,我要是不给,可是显得我心狠?”
红枣……
“其实吧,”红枣剥好豆沙粽,咬了一口后慢慢说道:“我爹想吃肉粽,还是因为他一起以前从没吃过肉粽,所以觉得新鲜。等他吃多了以后就会知道,这粽子,还是豆沙的好吃。”
王氏道:“这豆沙粽好吃是好吃,但这豆沙更稀罕。咱家可没有!”
“而且这豆沙粽也是粽子,一样不能多吃!”
红枣……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红枣心里服气,嘴上却不肯认输。她与自己强行挽尊道:“娘,这粽子伤身,为的是粽子里包的糯米不容易克化。咱往后再包粽子,就少放糯米,多放大米,如此就不怕爹吃伤了!”
“嗯?”闻言王氏凝神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个主意。只眼下的午饭,现包这大米粽子却是来不及了。”
“不说这粽叶子要人去河边打,然后家来后还要洗要烫,就是这米也得先浸泡两个时辰浸软了才能包,而且包好后粽子下锅里煮又要煮一个时辰。”
“如此就是三四个时辰,即便咱们现在开始包,也得晚饭才能有了!”
家里刚包过粽子,红枣自是知道她娘王氏说的是实情。
但红枣是谁啊?她前世可是见惯了饭店食堂各种偷工减料、投机取巧的外卖达人,她能叫一个小小的粽子给难住?
“其实真想做,也不定来不及。”红枣说道:“这包粽子之所以费时也就费在这粽子结实难熟,所以要花时间泡米和烧煮上。”
“咱们若是直接先把这米肉给弄熟了,然后再拿粽叶垫盖了放蒸笼里蒸一蒸,我琢磨着,大概只要有个一刻钟,就能让这米肉也能似粽子一样沾上粽叶的清香。”
前世红枣大学食堂卖的荷叶饭用的就是这个简便法子——大师傅们直接把炒饭拿荷叶垫盖了上锅蒸。如此普通的炒饭就因为沾染了荷叶的清香而能一份加价一块钱卖!
最妙的是这样蒸出来的荷叶饭味道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动辄四五十块一份的所谓正宗荷叶饭差,故而红枣大学食堂的荷叶饭永远都是供不应求,不容易买到。
甭管过程如何,红枣不负责任的想:只要最后煮出来的饭菜有粽子味就行。
而且荷叶多大呀?大师傅们都懒得包。所以她家干嘛非得拿比荷叶小得多的芦苇叶子来包粽子呢?她家蛮好,咦?她家屋后就是荷塘,有的是荷叶,所以,她家蛮好连粽叶子都不用打,直接蒸荷叶饭的嘛!
此外,她家人少,且炒饭已是熟的,她家的荷叶饭完全可以和前世市卖的一样包成一个大粽子蒸。如此,今儿中午她爹的午饭将会是如他所愿的一个硕大的荷叶肉粽子!
到时她爹的表情,想必会很哈哈。
对,红枣握拳:就这么干了!
“娘,”红枣说道:“午饭我有主意了。”
“家里还有昨儿晚上的剩米饭吧?一会儿您拿腊肉、豆瓣、咸鸭蛋黄随便炒炒。然后我去屋后摘几片荷叶来,咱们中午就包荷叶炒饭粽吃!”
王氏……
丢下早饭碗,红枣就拎着镰刀到屋后的池塘勾割了四片大荷叶。
王氏倒是知道荷叶能吃,毕竟去年夏天她不止喝了荷叶茶,还吃煮过荷叶粥。
但现看到红枣扛回家来的每片都比脸盆还大的荷叶,王氏还是禁不住吃惊道:“红枣,这么大一张荷叶包出来的粽子得多大?一斤米能够吗?”
红枣想着前世人是饭量小,一般一顿都只吃三两,连带的荷叶饭也都包成三两一个。这世她爹饭量大,加上现又是农忙,一顿饭吃个一斤都是平常。
“那就包一斤米一个吧,”红枣深思熟虑道:“荷叶大不要紧,大不了剪小一点再用。”
“再就是腊肉、豆瓣咱家都有,这咸鸭蛋黄要咋弄?”王氏又问:“这鸭蛋光吃黄吗?那这蛋白要咋办?”
红枣……
红枣前世吃咸蛋黄月饼、咸蛋黄青团、咸蛋黄南瓜、咸蛋黄茄子,当然还有咸蛋黄炒饭时就从没想过咸蛋白的去向——市面上各种红蛋黄美食层出不穷,红枣每天追新鲜赶时髦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在意咸蛋白去哪儿的问题?
想不出主意的红枣,就只能因地制宜了。
“娘,”红枣说道:“要不你就拿咸鸭蛋当蛋炒饭炒,炒出来看不到蛋白就行。”
想着前世的荷叶饭里除了腊肉、咸蛋黄外还有香肠、烧鸡、烤鸭这些美味,红枣又道:“娘,咱家昨儿炖的鸡鸭也都切点搁一起炒吧。午饭若只一点腊肉,我爹不一定够吃!”
王氏一听,赶紧就去捞了汤里的鸡鸭出来,拆了大块的胸脯子肉切丁。红枣看到鸡汤里有山蘑,就拿筷子夹出来跟切好腊肉鸡鸭肉放在了一处。
原料准备就绪后,王氏按红枣所说先拿小半碗饭做了一份炒饭,然后又拿小半张荷叶把炒饭似打包袱一样包裹了放进蒸笼蒸了一刻钟。
起锅后,随着王氏揭开荷叶的动作,红枣嗅到伴随着米香肉香的荷叶清香,禁不住很吸一口气,然后赞道:“真香!”
拿勺子舀一口饭送进嘴巴,红枣闭着眼睛正味荷叶饭特有的软润鲜香呢,却听王氏说道:“没想到这荷叶炒饭粽这么好吃。看来往后,咱家的剩饭,还有你跟你爹都不爱吃的鸡胸肉,鸭胸肉,都有法子整治了。不然,只我一个人吃,又哪里吃得完这许多的肉?”
红枣……
“娘,”反应过来,红枣禁不住抱怨道:“你干啥在我吃得真香的时候,提剩饭剩菜啊?”
“这样很不好,懂吗?”
“这有啥不好的?”王氏反驳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不是你自己说的,炒饭就得隔夜饭炒才香嘛!”
“然后鸡身上除了翅膀外,其他你也都不爱吃。现做成荷叶炒饭粽,你可不就吃了吗?”
红枣……
为了在麦子收好后能尽快地栽水稻,李满囤先去水田收麦。
下到地里,李满囤看到他爹地里除了李满仓外还有三个生面孔在割麦便知道他爹今年请了三个短工。
三个短工,李满囤心说:一天可是要三百钱,看来二房今年卖菜收入颇丰。不然,他爹可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然后看到李满园也同了一个短工一起收割,李满囤心中鄙视:统共就三亩麦子,竟然也好意思请人。这老三,还是跟先前一样没出息!
有吹毛断发的镰刀做后盾,李满囤很快就割好了两分地的麦。
喝水歇息的工夫,李满囤看到李贵雨同李贵祥提着两个篮子到地里来了。
看到树下乘凉的李满囤,李贵雨和李贵富极规矩的问了好,李满囤点点头,随口道:“你们这是送茶水来了。若是这样,下次倒是推个独轮车轻便!”
丢下话李满囤换一把镰刀又下田去了。
李贵雨却是红了脸——他还不会在田埂上推独轮车。
过了好一会儿,李贵雨才出声喊道:“爹,早茶来了!”
早茶?李满囤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李满仓在招呼三个短工一起去喝水吃点心。
这请了人,李满囤心中暗想:就是不一样!即便省俭如他爹,也得照规矩给请的人多备一份早晌茶点了!
先前农忙,他家都只下晌才有一顿点心垫补。
李满囤的午饭是红枣同陆虎一起送过来的。看到红枣,李满囤颇为惊讶:“红枣咋来了?这大中午的送饭,陆虎一个人来就成了!”
“呵呵,”红枣把筷子递给李满囤道:“爹,今儿早上我和娘特地给您裹了个大肉粽子!您快尝尝!”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李满囤笑着揭开饭碗上盖着的盘子,然后便是一怔,转即“呵”地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荷叶吗?拿荷叶包粽子,这一准是你蛊惑你娘干的吧?”说着话李满囤解开荷叶,随即便嗅到一股子混杂着荷叶米肉等各色食材香味的浓香。
“真香!”李满囤惊讶赞道:“没想到这荷叶包的粽子竟然比一般的粽叶粽子还香?”
“这里面包的是红烧肉?”
自昨儿家里的肉凑给谢福做回礼后,李满囤就和余曾氏说了让潘安趁着今日进城送羊捎肉的事儿,故而早晌潘安送肉来后,王氏想着男人爱吃大块肉便又赶着烧了锅红烧肉。
肉里,李满囤最爱吃的就是红烧肉了。当下李满囤看到红烧肉粽子,然后又嗅到饭面上大块红烧五花肉的香气比平日更为浓郁,禁不住食指大动——李满囤立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然后就禁不住赞道:“这肉好吃,太好吃了。比平常家做的都好吃!”
闻言红枣得意洋洋道:“爹,我这个主意好吧!你看你这个粽子里鸡、鸭、红烧肉、腊肉、青菜、蚕豆都有。往后不管您想吃啥粽子,哪怕就是您想吃红烧鱼粽子,只要您说一声,我和我娘都能立刻给您做出来。”
“好,好!”李满囤随口答应两声,便埋头吃饭。至于这荷叶粽子里米是大米而不是糯米,李满囤压根儿就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荷叶和食材的香味所吸引。
因沿袭的是老宅农忙时的早午饭饭点,现地里就李满囤一个人在吃午饭——刚吃过早茶的李满仓李满园和他们请的短工们现都在地里干活。
红枣戴着草帽四下里张望,然后看到了李满仓和李满园各同三个或一个陌生人一处干活,便即问道:“今年夏收,我爷没来割麦?”
“嗯!”
“既是这样,”红枣不客气地说道:“爹,往后你也别来割了!”
“而且你看我三叔,家里统共才几亩地?现也都请了人。”
“你爷那是年纪大了,”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而且你爷去年秋收还下地割了稻。你看那边族长。他还在地里割呢,我小他十多岁,哪有不割的道理?”
红枣……
李满囤看不上李满园,故而他连提都不提,只拿李丰收说事。红枣想明白她爹的言下之意,只能再次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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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捡麦穗(五月初一)
一会儿吃完饭,李满囤抬头看到红枣气鼓鼓地小模样,不觉笑道:“红枣,你来!”
红枣不情愿地走过去,然后便听到李满囤轻声道:“你去瞧瞧咱家的地和你爷家的地有啥不同?”
红枣讶异地看了李满囤一眼,依言走到了两块地共用的田埂之上。
依靠这世10.4的优良视力,红枣不过一眼就看到了她爹想让她看的东西。至此,红枣终于死心——她爹这是要割一辈子麦了!
怏怏不乐地走回去,红枣闷声道:“爹,下晌我来帮你捡麦穗吧!”
“好,好!”李满囤高兴应道。
就知道他家红枣聪明,一看就能明白。
陆虎完全看不懂红枣和李满囤之间的哑谜。回去的路上他的头跟个拨浪鼓似的在两块地之间转来转去。红枣瞧着颇为好笑,说道:“陆大哥,你眼神不行啊,看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到底是看啥呀,小姐?”时间久了,陆虎也敢跟红枣提问了。
“收割过的麦地里能有啥?当然是地上掉的麦穗啊!”
经红枣这么一说陆虎就明白了,然后嘴巴就张成了o。
“竟然掉这么多麦穗?”陆虎喃喃道:“这些人咋这样割麦?也不怕雷劈!”
割麦是讲究快,但快原是为了能多收粮食,而不是一味地赶工——粮食掉落地里收不进仓,割再快又有啥用?
庄仆日子艰难,每粒粮食都是宝贝。陆虎见不得短工们如此糟蹋粮食,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心里话。
红枣两世都没少受她爹娘“浪费粮食会遭雷劈”的恐吓教育,当下听到也是会心一笑,然后说道:“陆大哥,你割麦不掉麦穗吗?”
“也掉,”陆虎老实承认道:“但不会这么掉。敢这么掉,等不到打雷,我爹就先要打死我!”
红枣……
午饭时间,郭氏同李玉凤来地里送饭。李满仓招呼短工们歇了手里的活计先吃饭。
往田埂上走的时候,看到李满囤又在地里割麦。短工甲笑道:“东家,你大哥可真省俭!明明都那么发财了,却还要自己割麦。可见这人越是发财就越是省俭,而越省俭就越发财。”
短工甲嘴里夸奖,心底则是庆幸——庆幸这次的东家不似他大哥一般能干,不然自己挣命也干不过对方,没得还坏了自己名声。
出门扛活的人最怕遇到的就是李满囤这样的东家或者临时同伴——无论哪种,只要对方活干得比自己快,都是在砸自己的饭碗。
所以,一块地干活的短工总是在相互较劲。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今儿早晌短工们就看出来了这一圈地里就数这位最能干,然后早茶时又从东家的弟弟那里打听出了这位原是东家的大哥,进儿又知道了他家里有个一百多亩地的庄子和几十个庄仆,日子过得好的很——于是他们就更嫉妒了!
李满仓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眼望着地里随处掉落的麦穗心里叹气。
请短工的坏处,李满仓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他家地里就从未曾落过这许多的粮食。
偏这还是个哑巴亏,不能说,说了反可能被人批评为人尖削刻薄,没有容人之量——他家先前不请短工的缘由也是在此:自家的粮食只有自家人心疼,短工们拿钱干活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改变不了短工,李满仓就只能从自家身上想办法。乘着午饭,李满仓和郭氏悄悄说道:“家里的,你一会儿家去后让贵雨和贵祥来地里拾麦穗!”
郭氏愣道:“先不是说好午后让他们在晒场跟爹一起碾麦的吗?”
郭氏的几个孩子从没拾过麦穗,郭氏压根就没这个意识。
“唉,”李满仓叹气:“你还记得往年贵林家收成都较咱们家要低半成吧?”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闻言郭氏懂了。族长家有八十来亩地,家常就请了三个长工,而等到农忙更是要请十二个短工帮忙收割。故而每年光地里掉的粮食就不计其数。偏他家人口还少,以致收割期间,贵林媳妇江氏来地里送饭然后等碗的空档都还要下地捡麦穗。
看着远处地里江氏顶着烈日拾捡麦穗的背影,郭氏心里一动。她看看一旁在树荫下乘凉的女儿,对李满仓道:“现玉凤闲着,就让她先去捡。”
“现在?”李满仓抬头看看蓝天上的火红圆球迟疑道:“现日头这么大,没得热伤了孩子!”
“怕啥?”郭氏咧嘴示意李满仓看江氏:“贵林媳妇都在地里捡呢。玉凤可正是说人家的时候。”
一句话,李满仓懂了,然后点头道:“行吧!”
李满仓端着碗走了。他回到另一棵树的树荫下和短工们坐在了一处。郭氏则挥手叫过李玉凤,然后悄悄地和她说了几句话。
现李玉凤也知道名声要紧。她回头看看地里江氏的背影,冲郭氏点点头,然后就戴上脖颈上挂着的草帽,提着原先装碗来的竹篮准备下地。
捡麦穗,李玉凤虽然没干过,但往年来地里送饭却是没少见到红枣捡。
红枣年岁小,个子矮,提着篮子走路篮子的底都离不了地。故而她捡麦穗都是拿块她娘的破旧包头布缝成口袋后扎在腰里当围兜,等兜满一兜后再倒入篮子里。
水田的田埂两侧都是u形灌溉渠。灌溉渠宽不过三尺,李玉凤懒怠绕到灌溉渠上铺着石板的地方走下地,就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左手挎着篮子从灌溉渠的这头往田地那头大步跨跳。
不想田地的那头掉落了不少麦穗。李玉凤当先落地的右脚好巧不巧地踩在一根麦穗上,几十根麦芒立刻似尖锐的钢针一样扎透李玉凤右脚的草鞋和布袜,扎进了她的脚心。
“啊——”李玉凤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同时右腿一软,人往前跌,大半个身子就跌趴在了刚收割过的麦田里的麦茬和麦芒之上。
“啊♂”李玉凤疼叫得越加惨烈了。
听到女儿的惊叫,郭氏吃惊地刚抬起头,就听到了四下里众人的哈哈大笑。
“哈哈,看啊——李家三房的李玉凤摔麦茬上了!”
“哈哈,李玉凤竟然穿草鞋下麦田!”
“哈哈,李玉凤穿草鞋下麦田就算了,竟然还敢蹦跳跨跳!她不知道穿草鞋下麦田得蹭着地走吗?”
“一准是不知道,要知道的话,她不会被麦茬扎这么惨!话说咱们还从没看见人被麦茬给扎成这样了的啊?哈哈……”
“对,对!刚李玉凤怎么叫来着?是不是‘啊呀妈呀’?哈哈……”
“哈哈……”
乡野生活原就枯燥乏味,而现在又是一年间最辛苦的夏收农忙,众人难得得了个笑话,自是嘻嘻哈哈笑起来没完。
郭氏闻得众人的嘲笑,脸当即就黑了——正是说亲的关键时刻,玉凤闹出这样的笑话,这亲事还咋说?
但抬眼看见李玉凤摔懵在麦茬上爬不起来的情形,郭氏心中又气又急。
她有心赶紧跑过去,但奈何脚上也只穿了一双普通草鞋,不敢大步跑下麦田。
郭氏没有办法,只有耐着性子绕道灌溉渠的石板路上,然后小步蹭走到玉凤身边,扶起玉凤低声问道:“玉凤,你怎么样了?”
闻言李玉凤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郭氏的手道:“娘,我疼,浑身都疼!”
摔下来后,李玉凤就不止脚心疼了,她的大腿、胳膊、肚子、胸膛甚至脸都扎到了麦茬或者麦芒,开始疼了。
郭氏知道被麦芒扎过的疼痛。她目光扫过李玉凤,抬手摘走扎在她下巴上的麦芒,狠心告诫道:“玉凤,为了你自己,现无论如何疼痒,你都得咬牙忍着,千万别哭!”
说着话,郭氏不停手的摘去李玉凤衣服和鞋底上扎着的十好几个麦芒,然后方接过李玉凤手里的篮子,搀扶着李玉凤慢慢走回到了田埂上。
李满仓站起身也想过去,但看到郭氏先有了动作,他就站住了——即便李玉凤的摔倒注定是一个笑话,但是这个笑话能够小些终还是小些的好。
隔着灌溉渠李满仓看着李玉凤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也是心中暗悔——过去几年,玉凤若能似大房的红枣一样下地捡麦穗,想必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先前自己只想着玉凤在家统共也没有几年,倒是似杏花一样松散松散才好,不想却是耽误了她。
先杏花说亲时,村里人都巴望着把闺女往近城的大刘村嫁。大刘村人家普遍的地少,村里人的生计大部分都靠小本生意,故而女孩儿不大会做农活也没啥。
但经了去岁的枸杞生意,现今说亲的优选却是地多的人家——比起小本生意,显见得还是能产钱的土地更为可靠。
有地的人家娶媳妇自是要求姑娘能干农活,再不济也要知晓农事。偏玉凤至今啥农活都不会——连下个麦田都能闹出笑话,这婚事要咋整?
难不成玉凤将来,李满仓皱眉:也要似她姑杏花一样嫁个地少的人家?
若真是如此,那玉凤将来的日子可就和现在的杏花一样,赶不上自家了!
叹口气,李满仓对走过来的郭氏和李玉凤说道:“家里的,你先带玉凤回家去吧。这里的家什,你一会儿再来拿!”
李满囤就在地里割麦,自然也听到了刚才李玉凤的惨呼。
闻声李满囤抬头看到李玉凤半个人摔趴在刚收割的麦地里,立刻就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大诰》里民告官案子里的滚钉板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李玉凤平白无故地咋会遭这个罪?
李满园也在田埂上。一向爱说笑的他难得的没有笑——刚李玉凤的惨呼让他想起自家金凤裹脚时的痛苦,故而他当下的脸色比他两个哥哥还要难看。
李玉凤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娘郭氏家去了。但田野里的玩笑议论却是一点也没减少。
“哎,刚李玉凤下巴上是不是也被麦芒给扎了啊?我看她下巴上起红疹子了!”
“是啊!这脸都被扎了,可见摔得多厉害!话说,好好地,她咋就摔了呢?”
“下地太少呗!今儿以前,你们谁见过她下地?”
“咦?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是不大看到她下地。”
“我也从没见过她下地。她家往年在地里捡麦穗的都是她那个同堂妹子红枣。”
“红枣今儿咋没来捡麦穗?她家发了财,她该不会不来了吧?话说前年她刚下地捡麦穗那会儿不过被扎了一下就哭得那个大声啊!哈哈——”
“哈哈——,可不是…”
“不过那孩子机灵,吃过这一回苦头后,就再没被扎过。”
“你咋知道她没被扎?说不定她大了,知道忍着了!你看李玉凤身上扎那些个麦芒,不也都没哭出声吗?”
“我这不一直都瞧着嘛!我瞧红枣捡麦穗腰里扎的那个围兜不错,今年照样子给我家几个孩子一人做了一个。下晌就叫他们来拾麦穗。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拾多些。那围兜可是费了不少布呢!”
“红枣那个围兜?哈哈,今年我家里的也做了……”
“哎?你俩个咋都做了?那围兜到底有啥好?”
闻言做了围兜的几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进家门,李玉凤等不及进屋,就坐在院里的竹椅上拽掉了右脚的鞋袜。
看到腿掌心突然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红疙瘩,李玉凤忍耐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娘,你看我的脚!又疼又痒,疼痒得我浑身难受。”
右脚是李玉凤全身上下扎得最狠的地方。
郭氏看到自也是心疼难过。她打来一盆凉水道:“你把脚拿凉水泡泡,看是否好些?”
李玉凤把脚放到凉水里方觉得脚心的痒减了一些。郭氏见状又打来一盆洗脸水给李玉凤擦脸。
看清李玉凤的脸颊只下巴一侧起了一片红疹子,郭氏方才放了心。
麦芒扎伤处理不好皮肤就会红肿溃烂。玉凤小小年纪,若是因此破了相,那她这辈子可就真完了。
于氏在屋带李贵吉午睡。她听到院里的动静,自窗口探出头来瞧见,也是狠唬了一跳。
不过于氏一向沉得住气。她上下打量李玉凤,在心里估摸出情况后,想了想又倒回炕上躺着了。
玉凤这孩子,于氏心想:怕是有些傻。家常给地里送个饭都能栽下田埂叫麦茬给扎了。高庄村几十年可都没出过这样的笑话。
处理好李玉凤头脚的伤,郭氏又扶李玉凤回屋收拾。炕上坐下,李玉凤揪着郭氏的衣衫含泪问道:“娘,我往后出门是不是要被人笑死了?”
郭氏劝慰道:“玉凤啊,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养着。等几天,大家就会忘了!”
“真的会忘了?”李玉凤这话问得自己都不大信。
郭氏言不由衷地点头道:“会的!”
事已至此,郭氏除了安慰女儿,又能如何?
李玉凤卧房出来,郭氏身心俱疲。她真想到炕上躺歇一刻。但想到地里掉落的粮食,郭氏还是打起精神去晒场寻了看场的李高地和李贵雨、李贵祥。
李高地听明白缘由,立刻就赶着李贵雨和李贵祥去拾麦穗——李高地和族长李丰收交好,自是知道他家请工的害处。
经了李玉凤这一出,郭氏可不敢再让李贵雨和李贵祥就这样下地。她把两个儿子领回家后就慌忙拿稻草给两人的木屐现编鞋面——她家现还没有合适李贵雨和李贵祥两个人下麦田的硬底草鞋。
眼底两个大孙子突然家来,于氏方从炕上下来,出屋告诉众人道:“你们都小声些,我刚把贵吉哄睡!”
然后于氏方才问道:“郭家的,贵雨、贵祥怎么现在都家来了?”
“还有玉凤呢?她没跟你一起家来吗?”
郭氏不疑有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缘由。于氏闻言方道:“行了,这编鞋的事儿你交给我,玉凤那儿你去瞧瞧。”
“女孩儿脸嫩,刚禁了这样的事儿,怕是不好意思见人,你多开解开解她。”
闻言郭氏自是感激不禁,然后就去了卧房看女儿。于氏则拿过郭氏手里的活计对两个孙子慈祥笑道:“贵雨,贵祥,你们等着,奶奶这就给你们打下地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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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人手一个的围兜(五月初二)
埋头割完今天份的一亩地,李满囤直起腰身看到李贵雨和李贵祥挎着篮子在地里捡麦穗,心里暗自点头:看来满仓也是留意到地上的麦穗了。
抬头看看天,李满囤心道天色还早,一会儿他送了麦子家去倒是能把红枣带过来捡些麦穗。
李满囤去村里宅子拿了板车后把麦子拖回了庄子。看门的余禄、陆虎见状赶紧过来帮忙把车给推到了晒场。
余庄头就在晒场。他正教人拿鸡毛试验磨好的镰刀呢。
自从昨儿得了鸡毛验镰刀的法子后,余庄头一家连夜重磨了镰刀。故而今儿余庄头父子三人一下地就觉得每把镰刀都特别顺手特别好用,然后很快地就割好了三亩麦子,刚也拉到了晒场。
经历了今夏割麦这一回,现余庄头对李满囤是心服口服——余庄头心说:不怪谢家大爷与自家老爷交好,自家老爷确是颇有本事。
现瞧见李满囤,余庄头比平常更热络地迎了过来。
李满囤把板车上的麦子交给余庄头让他给安排后续事宜,余庄头自是满口答应。
其实,李满囤拖着空车往主院走。他边走边想:夏收他也就割麦时辛苦一点,似后续的打、晒、扬、收他都一应不管。比起别人,他的活计已经不知轻省了多少。
红枣心疼他,舍不得他干活辛苦,他懂,但他若连这点活计都做不了,那他还能再算个是个庄稼人吗?
主院里红枣正在井台边磨镰刀。李满囤进门瞧到,心肝立刻就软成了面团——他家红枣又在给他磨镰刀了!
王氏厨房出来,迎面看见李满囤立刻笑道:“当家的,你咋现在家来了?我刚煮了奶茶正要叫陆虎给你送去!”
闻声,红枣也回了头。
“爹,”红枣笑道:“你是来接我去捡麦穗的吗?”
“是啊!”李满囤接过王氏盛来的奶茶在一张竹椅上坐下:“不过红枣,你下地要记得换穿硬底草鞋,今儿二房的玉凤穿普通草鞋下地可是被麦茬麦芒给扎伤了!”
“玉凤原先从不下地,”王氏点头附和道:“今儿头回下地被扎也是难免。咱们红枣第一次下地捡麦穗不也是让麦芒扎哭了吗?”
红枣……
王氏说的是红枣四岁时的往事。当时红枣刚刚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莫名空降到这个连珍妮纺纱机都还没有的男耕女织的古早世界,正是一向唯物主义的红枣最怀疑人生的时刻——她到底是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从天堂一下子给堕到了地狱?
结果红枣没想到她都苦逼地跟现实低头折腰做童工捡麦穗了,竟然还要被根小小的麦穗欺负——麦芒扎得她手疼!
于是随着麦芒的这么一扎,红枣压抑许久的委屈立刻就似被钢针扎过的气球一样“砰地”炸了——红枣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任李满囤和王氏怎么哄都没用,她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地任性宣泄自己的情绪,直到她哭出了一个鼻涕泡……
俗话说“任性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红枣任性大哭一场的后果就是从此成为麦场的反面教材——几乎所有地里人在自家孩子被麦芒扎哭的时候都要拿她来说事,比如“好了,快别哭了,再哭你就要似李家三房的红枣一样哭出鼻涕泡被人给笑话了!”之类。
所以,麦场这场痛哭妥妥的是红枣两世为人中最不想回顾的黑历史,但偏偏“天不从人愿”,每年夏收都会被人拿出来论道。
红枣没想到这事今儿又会被她自己的娘给翻篇了出来,一时间也是没脾气。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洁身自好,不能有黑历史啊,红枣无奈地想:不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拉出来躺枪陪绑。
“那可不一样!”李满囤不满地反驳道:“咱红枣下麦地时才多大?小孩子嘛,被扎疼了,自然是要哭的,不哭才叫是傻!”
“而且咱们红枣哭也是为了长记性,你看,这几年,咱家红枣是不是就再没被麦芒扎过?”
“村里这许多的孩子,还有谁似咱们家红枣这么聪明能干?”
这话,李满囤憋心里许久了。他早就想说了——他家红枣小时候哭一场咋的了,值得被人说道这些年?
李满囤越想越气,口不择言道:“哼,哪些拿这事说嘴的人也都是丈八烛台——照人不照己。比如二房郭家的,这些年也没少拿这事笑话咱们红枣笨手笨脚脾气大吧?结果呢,她亲闺女玉凤,足大了咱们红枣好几岁呢,今儿一下地还不是整个人都摔趴在麦田里,连脸都扎破了!”
王氏……
红枣……
王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引出男人这么个长篇大论地抱怨来,一时也是后悔。正琢磨如何挽尊呢,就听到红枣稚声问道:“爹,玉凤姐姐摔到脸了?要紧吗?”
虽然听她爹帮自己怼她娘这个猪队友很爽,但红枣更不愿她爹娘为此口角,所以当机立断地出言打断。
闻言李满囤理智终于回神,顺势应道:“幸而这次是没扎到眼睛,不然玉凤这辈子可就完了!”
“红枣你听了玉凤这个教训,一会儿下地可要多加小心!”
其实不用李满囤嘱咐,怕疼的红枣在听说了李玉凤脚踩麦芒的酸爽后就自觉地绷紧了脑子里那根“安全生产”的弦——出门前红枣不仅和往年一样换穿了硬木底草鞋,而且还额外地加穿了两双袜子。
红枣前世职场十几年“开开心心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的安全教育不是白受的,她知道工作场所要穿戴合适的护具以保护自己。
下到地里,红枣放下篮子,然后便以比往年更加的小心拾捡麦穗。
红枣捡麦穗就跟前世玩游戏棒一样,只有瞧清麦穗连着的麦秆周围没有其他麦穗后方才下手拾取。
麦穗有长短。捡到长麦穗,红枣就拿左手握着,然后等到握不住了,就随便折根麦秆做绳把手里的麦穗缠绕成一束,暂丢在空地上;捡到短麦穗,则收入腰间扎着的围兜里。
围兜是王氏用两层粗布缝制的,非常厚实,能确保红枣将麦穗收纳其中后麦芒扎不到围着围兜的红枣。
捡满一围兜麦穗,红枣会原路折返,然后一路捡拾先前暂放路边的长麦穗束捎带到篮子里收纳。
说实话,红枣捡麦穗捡得并不算特别快。她捡麦穗唯一能被称道的也就是因为怕被扎手而捡得格外认真专注而已。
不过世间万事原就怕认真二字。红枣集中精神捡麦穗,不一会儿就捡满了一篮子。
李满囤见状干脆地拿来一个竹筐替了篮子给红枣装麦穗。
李贵雨就在旁边地里捡麦穗。他因来得早,已经捡了一大篮子麦穗。不过他的手也被麦芒扎得不轻——疼痒不算,还起了许多红疹子!
以往夏收,李贵雨都是在晒场看场——拿着木锨每隔半个时辰把所有的麦粒翻摊一次。
先李贵雨以为看场时他在日头底下汗流浃背地翻晒粮食就是跟诗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里讲的锄禾一样是农事里最辛苦的活计。但今儿下了地后李贵雨方才知道不管看场还是锄禾比起捡麦穗根本就不算啥——捡麦穗的人除了和看场、锄禾一样被暴晒的汗如雨下之外,还要忍受被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麦芒扎伤后的痛痒,而且避无可避!
不过比起割麦,捡麦穗又算是地里最容易的活计了。刚刚他爹李满仓给麦子装车,他不过是帮忙抱了几捆麦穗,胳膊和脖颈就被麦芒给扎得火辣辣的疼。
难怪,李贵雨一边捡麦穗一边想:圣人说“万般皆下,惟有读高”!比起烈日下的割麦捡麦穗干农活,不流汗不挪疼的临窗读不要太轻省!
李贵雨脑子里走神想着读好,手便就不可避免地又被地上的麦芒给扎了。
“啊!”李贵雨被麦芒扎得直吸气。他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指放在嘴边吮吸了好一刻,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李贵雨的弟弟李贵祥,今年七岁,和红枣一般大。
李贵祥虽也知道要好好干活,但到底年岁还小,玩心重,下地以后便没少被地里的蚂蚱和蝴蝶所吸引。
不过鉴于今儿李玉凤在麦地里跑跳的后果太过惨烈,李贵祥倒也不敢真在麦地里抓蚂蚱追蝴蝶,但他两只眼睛却一直盯在这些小精灵上——半天时光,他发现的蚂蚱比他捡到的麦穗还多!
李贵雨放下手时看到李贵祥的目光又粘在一只蝴蝶上,只能再次出声提醒道:“二弟,赶紧捡麦穗吧!”
“你看旁边地里的红枣,她才来一刻就已经捡了半竹筐麦穗了!”
李贵祥看看不远处红枣的竹筐,然后低头看看手里半空的篮子,当下便有些羞惭地答应道:“知道了!”
低头弯腰捡了没两个麦穗,李贵祥突然丢下篮子,左手抱住右手的拇指放到嘴里吸。李贵雨一见就知道李贵祥又被麦芒扎了!
看一眼倾倒在地的李贵祥的篮子,李贵雨心中叹气:这半篮子麦穗又得再重捡一遍了!
所以今晚家去,还是让他娘给缝两个围兜的好。李贵雨想:他刚看到地里有和红枣一样的围兜的孩子,即便捡麦穗时被麦芒扎得跳脚,也不会倾翻围兜里的麦穗!
五月初二,李满囤继续收另一亩水田里的麦子,而红枣也一早就跟着李满囤下地拾麦穗。
下到地里,红枣惊讶地发现,早到的李贵雨和李贵祥腰里都扎了个和她一样的围兜。
高庄村孩子下地捡麦穗多用篮子。红枣因下地捡麦穗时年岁太小,提不起篮子,才生了围兜这个主意。然后等用上围兜后,红枣便发现围兜比篮子好使——围兜和腰包一样不用拿手提,这便就能空出手来做事。所以,即便现在长高了提得起篮子了,红枣捡麦穗还是都用围兜。
红枣用围兜的灵感来自于前世中学美术课本里的名画《拾穗者》,故而她围兜的款式也是古早欧洲妇人围裙撩起来兜着东西后的样式。
红枣没想到李贵雨和李贵祥两个男孩子捡麦穗也会跟她一样围个女士围兜。她突然看到便觉得颇为好笑!
李贵雨昨儿晚上家去后说了围兜的事,李高地李满仓一听都颇为赞成——他们都见过红枣的围兜。
虽然先前他们并不确切知道这围兜到底有啥用,但今儿在晒场上他们都看到好几家的孩子都围着这个围兜,然后捡了比往年更多的麦穗。
比起地里掉落的粮食,舍出两块旧布做围兜实在是小事一桩。加上围兜做法实在太过简单,李贵雨不过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于氏和郭氏就双双做出了大差不差地围兜。
今儿李贵雨有了围兜,立刻觉得自己捡麦穗的速度比昨儿快了不少——塞进围兜的长麦穗再不会似装在篮子里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他很快地就兜满一围兜的麦穗倒进了竹筐。
系了围兜的李贵祥今儿虽然还是和昨天一样地走神看蚂蚱蝴蝶,但因他不再因为一扎手就翻篮子掉麦穗,故而一个早晌竟也捡了不少麦穗。
由于李贵雨李贵祥都在地里捡麦穗,而李玉凤又扎伤了脚,今天的早茶就只能由郭氏一个人送了。
看到郭氏把早茶送到了田埂上的树下,李满仓故意地当着所有短工的面对两个儿子说道:“贵雨、贵祥,你两个把你们早晌捡的麦穗搭去给你们娘瞧瞧,让她也高兴高兴!”
闻言三个短工立刻就红了脸——被人在身后追着捡麦穗其实是件很打脸的事儿,这被捡的麦穗越多,他们的脸就越疼。
李满仓这个东家,短工们暗想:看起来虽然不言不语,不想倒是会敲打人!
李贵雨、李贵祥兄弟不知就里。他们听了他爹的话,就兴冲冲地来回跑了三趟方才把早起捡的三筐麦穗抬到了郭氏面前。
郭氏瞧到儿子们抬到面前的麦穗,不过微微一想就张口夸道:“好儿子,干得不错!昨儿晚上的围兜娘没白做。今儿你们捡得麦穗可比昨儿多多了!”
“这稻穗儿也别先送到晒场去。就先堆在这里。等傍晚,娘再来瞧你们一天到底能捡多少筐麦穗!”
短工们一听就懵了——地里这许多人,许多双眼睛,若他们身后真堆了好几筐麦穗,往后他们还能再在高庄村揽到活吗?
这东家的女人竟然比东家还辣手!
经了这么一出,早茶后短工们干活便细致了不少。李满仓瞧在眼里,方舒了一口气——今夏的收成可算是保住了。
红枣捡麦穗直捡到陆虎来送午饭方才上了田埂。
站在田埂上红枣回头等她爹李满囤从地的那头走过来,不想却看到地里捡麦穗的孩子人人腰间都围了一个欧式女用围兜,嘴巴禁不住就张成了o——好好的一个古中华风情乡村麦场咋就因为几个围兜添了中世纪欧式田园油画style了?
这中西结合的可有点另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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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芒种(五月初四)
午晌的时候,李满园跟他请的短工一起割完了三亩地的稻子。午后,李满园同短工转到晒场打麦。
因家里没有牲口,李满园打麦只能全靠人工打。
这两日李贵富都在晒场同小寡妇郑氏一起看场——郑氏拿连枷打麦,他帮着翻晒。
现李贵富见他爹来了晒场,他便和他爹说了一声然后就拿起郑氏昨晚仿着晒场孩子们身上带的围兜赶做的围兜提着竹筐去地里捡麦穗。
下到地里李贵富见李满囤也在后极规矩地过来打了招呼。这还是自清明老宅吃饭后红枣第一次瞧见李贵富。
不过两月没见,李贵富就比红枣记忆里的小胖子黑瘦了许多——先前被肥肉给挤成一道缝的眼睛现在不但完整地显露出里面颇大的黑眼仁,竟是连双眼皮都折出来了。
果然,红枣心说: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她这几个堂兄弟里原就数李贵富蠢相。没想到他人瘦下来后模样倒还算周正。
正是农忙,李贵富打完招呼后没有多待就赶紧去自家地里捡麦穗去了。
看着李贵富离开时比以往矫健的步伐,红枣禁不住跟李满囤感叹:“爹,这城里学堂看起来着实不错,贵富哥哥进去还没半年,人都长文气了!”
李满囤闻言也是点头道:“三房的贵富自从进城念后,人确是长进了不少!”
“现也知道要赶着去给家里干活了!”
说着话李满囤目光扫过另一块地里捡麦穗的李贵雨李贵祥兄弟。
贵雨倒罢了,李满囤心说:这贵祥做事却是个不经心的,光这说话的工夫就见他被麦穗连扎了两回,也不知道他在学堂里念是否也是如此?
五月初三,天不亮李贵银就来桂庄拍门送红蛋——他媳妇夜里生了儿子!
其时李满囤已经起床。因这几天农忙他白天都在高庄村收麦的缘故,李满囤得赶早地给厨房水缸担水,以方便王氏白天做饭洗衣。
李满囤听到陆虎小跑来送的消息后立刻就去迎了李贵银进屋。
“满囤叔,”李贵银一进堂屋就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当爹了。我媳妇夜里生好了!我爷爷说五月初六我儿子洗三,论理该好好地请饭,但现在夏忙,大家伙儿都不得闲儿,故而让我请您初六那天一早就过去观礼,然后早饭就在我家吃。”
“我爷爷还说等我儿子满月的时候,正好大家也都得了闲,可以好好地摆酒请客!”
李满囤闻言自是点头答应。
李贵银报好信,留下十个红蛋就家去了,但正在堂屋隔壁卧房睡觉的红枣却是被他的大嗓门给吵醒了。
打着哈欠,红枣出房门看到桌上染得红如喜烛的红蛋立刻就明悟道:“爹,娘,刚刚是贵银哥送喜蛋来了?”
“嗯!”李满囤一边点头一边在饭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红蛋就开始敲。
红枣看到她爹李满囤剥蛋的手指一下子被蛋上的染料染成了红色,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前世作为外卖达人,红枣原本不大介意食物里的色素和添加剂。但奈何这世的化工科技太不发达,而高庄村喜蛋染色剂的效果又太过粗犷——剥吃一个红蛋手掌沾染的红色颜料水洗不掉,能在人身上留存四五天,以致连粗神经的红枣每每吃到红蛋都禁不住要搁心底怀疑这鸡蛋染成这样是否已成了□□?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横竖人体肝脏就自带解毒功能,且喜蛋都是许久才吃一次——总之穿越几年红枣也未曾听说过有谁吃喜蛋给毒死的先例。所以先前,红枣吃到喜蛋都还能心大的不去深思细想。
但现今她娘王氏怀有身孕,且月份还大了——现红枣能每天几次地看见小家伙的小拳头或者小脚掌从她娘的肚皮上突凸出来。
红枣可不想她娘和她的弟/妹赶现在有啥闪失。
想了想,红枣问道:“爹,我娘要是生了弟弟,咱家是不是也要染红蛋?”
“嗯,要染的!”李满囤一边啃吃剥好的红蛋一边含糊说道。
“那咱家会染吧?”
“当然,咱家过年做馒头,那上面点的红点可不是我给调的颜色?”
染喜蛋的颜料李满囤早就在年前借口做馒头时给买好了,只是一直自己收着没说而已。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过年馒头上的红点还是她给点的呢!
“爹,”红枣眨了眨眼睛道:“这么说咱家染蛋的颜料你已经在城里颜料铺买好了?”
李满囤为红枣说的有些脸红,嘴里反驳道:“这吃的颜料哪里能颜料铺买?”
“咱家没分家前,你爷奶自己染布才去城里颜料铺买颜料。”
“咱家现在又不染布。只买点吃的颜料,自然是要到城里药铺去买了!”
闻言红枣颇觉稀奇:“药铺能买颜料?”
“嗯!据说这吃的颜料都是什么红米做的,而且只有药铺的人会做。所以,城里也就只有药铺有卖!”
听说颜料是米做的,红枣终于放心了——红枣前世喝过红米粥,知道红米无毒能吃,想必由此加工出来的颜料也是绿色环保纯天然吧!
早饭后,李满囤接茬去村里割麦——前面两天李满囤将两亩水田割完,现还剩下旱地的一亩麦子。所以今天的红枣日常还是去捡麦穗。
打发走李满囤和红枣,王氏告诉看门的余禄,让他见到潘安后告诉潘安今明两天一定帮捎三斤馓子和一包白糖家来,后儿一早李满囤走礼要用。
余禄闻言自是牢牢记在心上。
三亩麦子割完,李满囤本人的活计就干得差不多了。待回到庄子晒场,李满囤瞧到余庄头他们也差不多今天就能收完麦子,这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今夏的麦子看来是不会烂在地里了,现就盼着庄仆们能赶紧地把麦子打出来,然后尽快地晒干收仓。
五月初四,芒种。
芒种是个非常重要的农业节气,有许多诸如“芒种不下雨,夏至十八河”,“芒种刮北风,旱情会发生”,“芒种打雷是旱年”之类的农业谚语——简要概括地讲就是芒种这天的天气状况是老天爷给庄户人往后半个月或者干脆一直到秋收的天气预报。
故而芒种这天打早上起床起,李满囤就有些神叨。
早起李满囤睁开眼睛后不及穿鞋就光脚下床跑到卧房窗户口看天气——直待看到天光大亮万里无云后,李满囤方才放心地回到床边穿鞋。
穿好鞋,李满囤出屋等不急洗漱就在堂屋上香。
“神佛保佑,”李满囤给香炉上了三支香后祷告道:“今儿不要落雨,如有落雨请一定移到夏至再落……”
红枣一觉醒来起床出屋,然后看到自家堂屋罕有的香烟缭绕,似极了先前老宅的堂屋气象,而她娘也似她奶于氏一样极恭敬地站在香炉前双手合十。
红枣见状觉得奇怪。她看她爹李满囤就在饭桌前吃早饭,便好奇问道:“爹,娘今儿咋想起一大早烧香了?难道过端午也似过年一样连前一天都得烧香?”
老宅里因为于氏信奉神佛,家常有事没事的烧香——比如于氏失手摔个碗啥的都要对着香炉嘀咕半天,以致红枣穿越几年都没搞懂这世正规的烧香习俗。
红枣可不信神通广大的神佛会管于氏失手摔碗这类的小事。
事实上,红枣觉得如果她是神佛,而于氏敢这样没事找事的烦她的话,她一准似前世朋友圈拉黑吃顿饭都要发十个小视频的人一样拉黑于氏。
神佛一准也是有脾气的,红枣想:金大侠都说了“我佛还会做‘狮子吼’呢!”
李满囤随口接道:“这香其实是我早起给敬的。今儿芒种。芒种往后不是会经常下雨吗?我就想着咱家近一百亩麦子才刚割好,现在可不能下雨,所以就给神佛上香,求神佛护佑咱们这几天别下雨,有雨也等咱们麦子晒干收仓了再下!”
红枣……
“然后你娘瞧见了,就也跟着许愿了!”
“你娘你知道的,也信神佛。先前在老宅,她看到你奶烧香,也都要跟着拜拜。”
“现咱家自己住着,家里香炉烛台也是都有,但你娘因为香贵,家常的舍不得烧。故而今儿看到我烧香,她方才趁火接泥头地跟着拜拜。”
红枣……
所谓“知妻莫若夫”。王氏的娘家因为太穷,从不烧香。烧香,是王氏嫁给李满囤后才在婆婆于氏身上长的见识。
先分家前,王氏每每见到于氏上香,也会悄悄地跟着拜拜,然后祈祷神佛给她一个儿子。
但自从分家后单住,王氏内心里虽说比在老宅时还要敬奉神佛但因王氏脑子里实在没有自己上香的这根弦,故而家常的,她并不烧香。
话语间,王氏和神佛讲述好自己的心愿,睁开了眼睛。
“红枣,”王氏跟红枣招手道:“你趁着这香还有,也赶紧地来拜拜。让神佛护佑你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红枣……
似临时抱佛脚这样的事儿,红枣前世也没少干,但干成她爹娘这样——一注香还要省俭给一家人全部用上,红枣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对上她娘期待的眼睛,红枣还是老实地走过去双手合十大声说道:“求神佛保佑我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眼见王氏满意地点了头,红枣方如蒙大赦地跑去洗漱。
至于神佛收到香火和祝愿后的表情,红枣就只能当他脾气好了。不然,咋办?
早饭后,李满囤去村里收油菜,红枣自然跟着继续去地里捡麦穗——夏忙就是这样,顶没事干了就下地捡麦穗,横竖麦穗捡捡总是有的。总之,不作兴有闲人。
油菜收割得趁早晨有露水的时候,这样菜籽不容易炸开。且油菜收割后也不能堆在地里,得尽快送到晒场,故而李满囤收好油菜后就带红枣回了庄子——李满囤可不放心把红枣一人留在地里。
现在农忙,村里短工多,生面孔也多,若是有拐子混在人中把红枣给拐跑了,他往哪里找去?
走进庄子,拒绝了要来帮忙的余禄和陆虎的好意,李满囤自己拉着装着油菜的板车去晒场。
红枣想着去晒场要从庄里磨坊那里上坡过桥,她爹拖车辛苦,她倒是在后头帮着推一把才好。
推车是每个庄户孩子必修的思想德课——基本上每个庄户孩子自打会走路起就被教育看到人力拉车上坡一定要搭把手帮忙推车。
故而红枣打小就知道跟着她娘给前面使力拉车的爹推车。
刚帮她爹李满囤把车推过了桥,红枣就听到远处的田野传来悠扬的号子声——“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噼噼啪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噼噼啪啪)!棵棵秧苗抚养好啊,喂喂,好妹妹呀。产量定比去年高啊,嗬……”
闻声,红枣呆住了——为什么她会听到女声领唱的劳动号子?她这是在日头地下捡麦穗捡久了,幻听了吗?
幻听!一定是幻听!这世的女人会不唱歌!红枣摇摇头,似要摇去耳边的歌声。
不过,红枣徒劳了,传进她耳朵的声响越来越大。
“爹,”红枣快步跑到车前方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闻言李满囤笑道:“你是说晒场那边传来的打麦号子吗?走,瞧瞧去!我也是前儿才知道,咱们庄子里打麦还要喊打麦号子!”
打麦号子?红枣一阵恍惚:她小学音乐课似乎也学过一个类似的号子。不过多年过去,她现就记得当年那个帅帅的男音乐老师在黑板前面领唱,而她则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同座小男生摇摆着身体比着喊“哼哪哼哪!”
“爹,”红枣追着李满囤问道:“咱们庄子里打麦号子是女人喊的?”
“是啊!前几天庄里男人下地割麦,女人晒场打麦,可不就是她们喊打麦号子吗?”
走近晒场,红枣果真看到晒场地面铺满了金色的麦秸,而庄里的妇人们则列着队挥舞着连枷打得热火朝天。
庄子里现虽有三头牛和三头骡子,但面对近百亩小麦还是有点杯水车薪。故而今年桂庄打麦的主力依旧是靠人力。
人工打麦的工具就是连枷。所谓连枷就是由一根竹杆活动地连接一个木条或者竹条做成的爪子形状的农具。
红枣前世就知道连枷。不过那时她知道的连枷是游戏《雄英无敌》里狼人一族的武器。
游戏里连枷于红枣的意义就是在红枣食指轻点鼠标选中狼族攻击时弹出一个信息框来提示敌军生命的减少。
这世的连枷,实物红枣举过一回,唯一的感受就是沉,所以就遑论把连枷轮得旋转起来然后砸地打麦了。
红枣的娘王氏会用连枷打麦。先红枣看她娘打麦时双手握着连枷的竹杆,然后行云流水一般的后拉、上举、前挥、下扑、摆杆,如此循环往复,竟觉得似在舞蹈——红枣百看不厌。
但现在,红枣看到了罕有的女人们一起列队挥舞连枷,轮番领唱打麦号子的集体歌舞,其间连枷整齐划一打在麦穗上发出的“噼啪”声更是声势浩大,每一下都似催擂的战鼓一样敲击在红枣心头,震撼得红枣热血沸腾!
高庄村不似红枣歌舞升平的前世,它的歌曲就是号子,舞蹈就是劳动,所谓的载歌载舞就是打着号子劳动。
穿越七年,红枣只有限地看过男人们的歌舞,却从未听过女性的歌声。
但今天,红枣不止听到了女声领唱的《打麦号子》,还欣赏到了女人们的集体歌舞——所以,红枣以为今天五月初四,芒种,着实是个好日子,不枉她一家早起就烧香拜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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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我们一起来K歌(五月初五)
五月初四下晌,李满囤去高庄村帮他爹割麦子,红枣则留在庄子的晒场上继续观赏女人们打打麦号子。
晒场上领头打麦的余曾氏看到红枣午饭后又来,不觉冲红枣笑了一笑。
人工打麦原本是件极辛苦极枯燥的重体力劳动,但余曾氏却是乐在其中——日常再多的疲乏和劳累,只要连枷一握,号子一响,她都能统统忘记,然后身心愉悦地沉浸在某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和欢乐中。
虽然余曾氏家常也对红枣笑,但红枣却觉得今天握着连枷的余曾氏的笑容与往常完全不同——她草帽下黝黑脸庞上的眼睛、鼻子,牙齿、以及下巴上挂着的汗滴似乎都和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红枣从没见过如此光彩夺目的余曾氏,一时间竟有些看直了眼。
“小姐,”不知何时四丫走了过来:“您在看什么啊?”
至此红枣方才回神,然后便就觉得自己的行为颇为好笑——她刚刚竟是看余曾氏一个中年农妇看出了神。
她这世的审美呀,还能再拯救一下吗?
“打麦号子啊!”转过脸来红枣笑道。
“小姐,您也喜欢看打麦号子?”四丫惊喜问道。
“你不喜欢?”红枣狡黠反问道。
“当然喜欢!”四丫喜欢得恨不能自己也上场喊,但奈何她气力还小,挥不动连枷。
“那你会喊打麦号子吗?”
若不是今天看到庄子里女人们的打麦号子,红枣都已经忘了前世的自己曾经还是个麦霸了!
穿越好几年,红枣都未曾起过唱歌的念头,但此刻,红枣却心血来潮地想跟着吼两嗓子。
闻言,四丫的脸红了。
红枣一见就明白了,立刻笑道:“看来,你一定是会的!”
四丫提提胳膊上的篮子,不自在道:“小姐,我们到麦地里去捡麦穗吧,那里人少!”
闻言红枣大喜,立刻也提了提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笑道:“同去,同去!”
于是一同去了。
寻一块没人的麦地,四丫放下篮子羞涩说道:“小姐,这个打麦号子,我领得不好。”
“没事,你随便领,我给你和!”
于是四丫背过脸去小声唱道:“打起号子哪!”
红枣可不似四丫的粘糊,何况她早就想唱了,闻声立刻就大声和道:“哼哪哼哪!”
红枣声音大得四丫都唬了一跳。
虽然红枣是小姐,但作为一个领唱,四丫也是有尊严的。她能叫红枣的和声给压着吗?于是四丫也大声唱道:“来干活咯!”
红枣更大声地和道:“哼哪哼哪!”
四丫不甘示弱:“一人领来,”
为了声音盖过四丫,红枣加上了手部动作帮助使力:“哼哪哼哪!”
四丫吃惊地看着红枣,然后也加上了……
如此一唱一和。红枣摇摆着身体“哼哪哼哪”地正开心着呢,抬眼看到田埂上拎着篮子往这边瞅的五丫,便冲她招了招手,然后五丫立刻也跑了过来,和红枣一处“哼哪哼哪!”
四丫和五丫原是玩熟的。看到五丫过来,四丫立刻就唱道:“我把格号子交与你呀,喂喂,好妹妹呀。”
五丫立刻接道:“接过你号子我来喊啊,嗬嗬咳,海棠花儿哟哟。”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哎,哎!打住,打住!”
“明明是我先来的,五丫怎么能抢我的号子?先来后到懂不懂?下面该我领唱了!”
竟然敢跟麦霸抢话筒?红枣分分钟叫你做人!
四丫狐疑道:“小姐,你会唱吗?”
竟然敢小看我?红枣哼了一声,张嘴就来:“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
好吧,四丫服气,然后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一人四句轮着来。谁也不许多唱,不然我们以后就不同她玩!”
麦霸红枣……
从五月初一开始,连捡四天麦穗,李贵雨多少也捡出了一些心得。比如他家请的三个短工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割麦虽然慢,但掉的穗子却是最少,年纪最轻的那个则是完全相反。
故此自五月初三起,李贵雨就安排李贵祥跟着两个年岁较轻的短工捡麦穗,他自己则给年长的短工和他爹捡。然后待他捡完了,他再在李贵祥身后把地又捡一遍。
今儿下午李满囤来帮忙,李贵雨跟着捡了一回麦穗,然后就禁不住就开始怀疑人生——一直以来李贵雨都以为李满囤是他叔伯辈里最窝囊的一个,即便他后来发了财,李贵雨也只以为是俗话里说的“憨人有憨福”,与李满囤自身的才能无关。
结果没想到今天他看到的却是李满囤割麦的速度比他爹快,掉穗也比他爹少——他大伯的活计做得比他引以为傲的爹还利索。
为什么会是这样?李贵雨心中疑惑,不过他啥也没说,只是在心底悄悄的寻思。
把麦穗拉到晒场,李满囤看到他爹李高地顶着个草帽赶着牛拖石头磙子碾麦穗。
李高地看到李满囤帮忙割运麦子过来高兴笑道:“满囤啊,明儿过节,你带你家里的和红枣家来吃饭啊!”
李满囤想着李满仓家现请了三个短工,而王氏已临近生产,便就说道:“爹,王家的月份大了,身子重,过来不方便,明儿就我带红枣来吧!”
李高地听说也就罢了。
五月初五,中午,李满囤果带了红枣提了一坛子咸鸭蛋去了老宅。
对于李满囤和红枣的到来,郭氏极为高兴——大房知礼,每次来都不空手,这坛子咸鸭蛋可要值一百文呢!
因有短工在,今天的女桌摆在了李高地和于氏卧房的炕上。
走进卧房,红枣一眼就看到于氏身后炕头上挂着的桃红老虎吊蝴蝶和两个圆瓜的“瓜瓞绵绵”香袋,嘴巴不禁张成了o:这香袋咋会在这儿?
回头看向堂屋里的四个堂兄弟,红枣见到每人胸口都挂了只老虎香袋不由得啧了一声——她和她爹还是想低了她奶重男轻女地程度。
其实红枣误会了。于氏之所以留下这个香袋纯粹是因为她个人喜欢这个香袋的鲜艳颜色和浓郁香味,然后就和李高地说一个香袋,两个孙女,给谁都不好,倒是自家留着罢了,然后才留下来的。
李金凤今儿来得早,现已跟她娘钱氏一道在炕上坐着了。
眼见红枣进屋,钱氏抱着桂圆起身笑道:“哟,红枣来了!红枣,今儿咋就你跟你爹来了,你娘呢?”
自从喝了羊奶后,李金凤的气色越来越好,胃口也慢慢恢复,脸颊更是比半个月前多了一点肉,整个人终不再是先前那副三根经绊着给头的骷髅模样——眼见的,李金凤这道关就要过去了。
故此,钱氏心中对送李金凤羊奶的李满囤极为感激,连带的也爱屋及乌地对红枣笑脸相迎。
“三婶,端午安康!”红枣先给钱氏问了好,方才应道:“我娘快生弟弟了,得在家养着。”
钱氏闻言点头道:“你娘到了这个月份,确是要小心为上。”
话语间,钱氏目光扫过红枣前胸挂着的香袋,不禁微微一怔。
今儿钱氏带着孩子来老宅吃饭。甫一进门,于氏就拿出一个香袋直接挂到李贵富脖颈上,然后又说了不少吉祥话。
当时钱氏瞧李贵雨兄弟三个也都有类似的香袋,便以为这香袋是于氏给的。但现在看到红枣进门前就挂着这个香袋,钱氏禁不住犯了疑,心说:难不成这个香袋其实是大房的?
眼见钱氏抢自己前面和红枣说话,于氏颇为不满。她咳嗽一声,然后又清了清嗓子。
红枣听到动静,立刻与于氏笑道:“奶奶,端午安康!”
于氏慈祥笑道:“红枣来了啊!红枣,来,坐奶奶身边来。”
红枣……
目光扫见炕上除了于氏和钱氏分坐炕桌两边外,就一个李金凤靠里挨钱氏坐着,红枣无法,只能如于氏所愿地坐在她身侧。
李玉凤今儿咋不在?红枣心里嘀咕:难不成她脸上的扎伤还没好?
其时,李玉凤的脸已经无碍,就是脚上的伤口也因为处理及时,现也只剩余一点隐痛,并不妨碍走路和做事。但李玉凤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她自觉丢了大脸,并不愿见人,故而她今儿便借口给她娘在厨房帮忙,竟是连面都不肯露。
眼看红枣在自己身边坐下,李金凤方细声细气地招呼道:“红枣姐姐!”,然后就又不说话了——刚来的路上,李金凤虽由郑氏抱着,但刚进门后的这段路却是自己走的。故而李金凤当下觉得身子又疼又累。
红枣原就是个前世城里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漠性子。她眼见李金凤不说话,自也不会主动找李金凤搭话。
今儿红枣她娘王氏没来,郭氏和李玉凤又在厨房忙碌,于氏不想和钱氏说话,便就拉着红枣问东问西。
“红枣,”于氏道:“你这个香袋我听兴和说叫‘福寿三多’,上面有一个佛手特别稀罕,是咱们这里所没有的果子。这个佛手是不是就是这个黄色的果子?”
自说自话地,于氏拿起红枣胸口挂着的香袋仔细端详,红枣……
钱氏闻言也探头过来瞧,然后笑道:“红枣这个香袋的针线真是精致。”
“那是当然!”于氏不屑道:“谢家大爷送的东西能差?”
“这香袋统共也没几个,我一碗水端平,一个孙子都给了一个。”
“郭家的,节后你记得帮贵富把香袋好好收起来!不然若是丢了或者霉了,再想跟我要,我可是没有了!”
红枣……
不是!这香袋不是谢家大爷送给我爹的吗?红枣在心里吐糟:咋话过了她奶的嘴就成了谢家送她的了?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闻言钱氏看向红枣,红枣则低头看香袋,假装没看见。
她三婶,红枣心想:也不是啥好人。她和她奶两个亲婆媳之间怎么别苗头都不关她这个隔了几层肚子的小孩的事儿!
她奶爱说啥就是啥吧,横竖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装聋作哑地吃完一顿饭,红枣生平第一次觉得李玉凤这个人还不错,有其存在的合理价值——今天若有她在,她吃饭时的座位就不用挨着于氏,然后憋屈的地接受她自以为是的亲昵和关爱。
当然,李金凤也是她的好姐妹。今天若非有她隔挡着钱氏,红枣相信钱氏脸上的粉渣一准会掉到她的饭碗里。
怪不得,红枣暗想:前世的歌曲要唱“团结就是力量”,只她一个人确是扛不住她奶和她三婶两大极,所以,她得团结好李玉凤和李金凤两个小姐妹。
于是告辞的时候,红枣极友好地和李金凤说了再见,然后又跟她二婶郭氏表达了一番没能和李玉凤一桌吃饭的遗憾,哄得郭氏极为高兴,进厨房和坐在灶后的李玉凤说道:“刚隔着门,你也听见了,红枣问你呢?”
李玉凤低头不吭声,郭氏继续劝道:“明儿早上贵林儿子洗三你去后就和红枣坐一处。”
“往年红枣下地拾麦穗也没少被人背后嗤笑,甚至被人当面笑话的都有。但你看今年,谁不说一句她的好好?说她那个围兜好用!”
“现只要红枣和你好,最好让红枣同你一道地里走这么一圈,你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那些想笑话你的人,看到红枣,想起前几年他们自己笑话红枣的事,就没心思笑话你了!”
李玉凤听她娘说得有理,终于答应道:“娘,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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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李兴文洗三(五月初六)
五月初六一早,李满囤带着红枣提着月子礼去了他二伯李春山家。
高庄村妇人生孩子做月子都在厢房。
村里素有男人不进月子房的风俗,而洗三礼办在产妇的床前,故而李满囤送了礼给李贵银道了恭喜后就同叔伯兄弟们一起在堂屋饭桌边坐了下来。
今天李春山家请的早饭跟过年时一样摆了四桌席——堂屋两桌男席,东西厢房各一桌女席。
红枣看堂屋两张男席已经坐满,而西厢房的席面空无一人,东厢房也只坐了李玉凤和李金凤,便知道于氏、陆氏、孙氏这些妇人都进了月子房观礼,不觉有些发愁。
她娘快生了,红枣想:她娘生产后要做月子。如果她娘这次真的给她生了个弟弟,那么到时她家里也要办洗三礼。
偏她家没有女性长辈,而她又是个女孩,按传统风俗她跟她爹一样不能进月子房——所以,她娘这个月子到底要咋做?而她弟这个洗三礼又要咋办?
红枣家家务现在虽说有余曾氏帮忙,且余曾氏为人也是任劳任怨,但红枣以为余曾氏庄仆出身,贫苦省俭惯了,只靠她给她娘做月子,没得会亏了她娘!
红枣两世虽说都是姑娘,没有生过孩子也没坐过月子,但她朋友圈里多的是生孩子动辄花三万、五万、甚至十万、二十万去月子会所坐月子的人。
起初红枣对此也是极其不理解——都9102了,还要坐月子?
地球另一半的人从来不坐月子,平均寿命也没差啊!
好吧,坐月子是我们的风俗传统。那么花费个三万、五万也就罢了,横竖吃住五星酒店一个月也差不多要这个钱。但那些花费十万、二十万是个什么状况?有这些钱都可以一个月天天米其林了!
直到后来红枣探视了一个收入工薪家里没矿日常生活可谓简朴但却花费十万住月子会所的同事,红枣虽说依旧不认同对方所说的月子里连喝口水都得是什么宫廷御制秘方的扯淡,但对方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一个小女人被深深宠爱的幸福却也让红枣印象深刻,进而记住了那个月子会所里随处张贴的“爱她,就给她最好的月子照顾”,“月子坐的好,往后身体好”等广告词。
现家里有吃有喝不愁生计,红枣便有心替她娘好好坐个月子,让她娘也偶尔体会一次被宠爱的小确幸,但真当事到临头,红枣却只觉得苦手——她连这世的月子房都没见过,这要咋准备?
满怀心事地走进东厢房,红枣和李玉凤、李金凤坐到了一处。
互相间打过招呼之后,李玉凤主动道:“红枣妹妹,吃完早饭,咱们就一起去地里拾麦穗吧!”
对于李玉凤的突然邀约,红枣虽然颇为意外,但她想着昨日交好李玉凤的打算,竟在心里把这事与和四丫五丫一起在田野里k歌而决了一决。
踌躇好一刻,红枣方委婉说道:“玉凤姐姐,我家在村里的水田已经蓄上水了,捡不了麦穗。”
“倒是庄子里还有不少麦田还没有耕种。这往后几天我都得在庄子的地里捡麦穗。”
如果李玉凤真打算要与我交好,红枣暗地里想:愿意来庄子里帮忙捡麦穗的话,那我就带她和四丫五丫一起玩。
李玉凤邀红枣一起下地捡麦穗原是为了堵村里的流言嘲笑。当下听到红枣说她得留在她家庄子里捡麦穗,李玉凤心中自是十分失望。
李玉凤原本就不爱下地干活。先两天她扎伤好后,明知自家人手不够使,也绝口不提下地帮忙,现又如何肯给红枣家地里帮忙?故而,李玉凤嘴里只道:“看来你我是一样的,都要给家里捡麦穗!”
闻言红枣一怔。过去两天红枣虽然没来高庄村,但她爹李满囤却是在给老宅帮忙收麦,然后家来会说些地里的人事,其中就有“贵祥这孩子若是似咱们家红枣一样懂事就好了,下到地里不要东张西望,知道赶紧地捡麦穗。不然老宅二十来亩地的麦穗全指着贵雨一个人捡,如何能捡得过来?”这样的批评。
故而红枣知道过去两天李玉凤并没有下地捡麦穗,她家捡麦穗的依旧还是李贵雨和李贵祥!
红枣寻思李玉凤为啥要对自己撒谎,她想从自己身上获取什么利益?
难道说,红枣暗想:她二婶心疼自家的粮食掉在地里没人捡,所以使李玉凤来抓自己去帮她家做工?若真是这样,那她跟李玉凤只有友尽了!
虽然说亲戚间农忙帮忙是应该的,但也要分情形。如果她二婶真的每天跟李贵林的媳妇江氏一样忙碌得连每天正午送饭的间隙都不放过,争分夺秒的下地拾麦穗,那么今儿李玉凤来叫她帮忙,她也没啥好说的,肯定帮。
但事实上,前面几天,她在地里看到的却是江氏顶着烈日在地里拾穗而她二婶却在树下乘凉闲话。
所谓“自助者天助,而后人助之”。她二婶自己啥也不干,却好意思叫自己去给帮忙?
她可不是她爹那样的好性!
于是红枣笑道:“是啊,是啊!”就揭过了此事。
李玉凤原同李金凤极好。
李玉凤想着她这次的笑话都是因为下地才闹出来的就禁不住对李金凤羡慕道:“金凤妹妹,还是你好。裹了脚,再不用做地里活计!”
“不似我和红枣,大夏天的日头底下还要下地晒着。你看我和红枣的脸、手,都叫太阳光给晒成啥样了?”
红枣……
红枣前世就知道阳光中的紫外线uva、uvb是肌肤白皙细嫩的天敌,故而她都是一年四季的涂抹防晒霜以防止肌肤晒黑和老化。
这世压根没有防晒霜。庄户人家的防晒手段只有最原始的物理遮挡——长衣长裤加一顶草帽。所以即便红枣已经很注意防晒了,比如捡麦穗的时候都是背对着日头,但暴露在外做活的手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阳光给晒成了非洲黑。
本来地里人人如此,红枣也就罢了。但现在一张桌子三双手黑白分明的摆着,而其中就数她手黑——于是红枣不可避免地郁闷了:想她一个思想超前现世好几百年的穿越者,竟然干农活干得比本地土著还勤快,这是要闹哪样?
李金凤年岁还小。她对于裹脚的认知多还是死去活来的疼痛。但眼下她听到同堂姐姐语气里的艳羡,然后又看到搁在桌上的三双手,就数她的手最白皙最细嫩,然后李玉凤的手其次,而红枣的手最黑最糙,她不免就想起她娘家常说她裹脚是“吃苦一时,享乐一世”的话,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份认同,然后说话的口气也就不可避免地带出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比你们高贵”的优越感来。
“玉凤姐姐,”李金凤矜持道:“其实裹脚很疼的,比一般做农活辛苦多了。”
“比如玉凤姐姐,你前几天下地只不过被麦芒扎了一下就疼得受不了了。可一根麦芒才抵几根针啊?这裹脚疼起来可似千百根针扎的疼!”
李玉凤……
李玉凤做梦都没想到足不出户的李金凤能知道她麦地里的糗事,一时间脸胀得通红。
这一准是三叔家去说的!李玉凤心中暗恨:当时她摔下来的时候,三叔家只三叔一个人在地里看到。
想起往日里三叔口花花地评说别人家的事而每每逗得于氏、李贵富和她兄弟几个一起哈哈大笑的情景,李玉凤就羞愤欲死——她能想象到她三叔在家都是怎么和她三婶金凤笑话她的。
前世职场滚爬十几年,红枣自是听出了李金凤话里的傲慢和自得,不觉心叹一口气:李金凤的三观,可见的是歪掉了。
所以,红枣想:她和李金凤还是相互尊重的保持距离吧,这对她们都好!
眼见李玉凤不再接声,李金凤虽还不大明白就里,但也直觉和自己刚刚的话相关联。
李金凤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刚才的话,自觉没有问题,便又说道:“红枣姐姐,你也被麦芒扎哭过,当也知道被麦芒扎和针尖扎是一样的疼。要不俗话里咋说‘针尖对麦芒’呢?”
红枣没想到李金凤也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当下就更不想和她说话了!
尴尬的沉默中,于氏、陆氏、孙氏以及一个脸生的妇人——红枣猜测是李贵银他媳妇林氏的娘老林氏,族拥着村里的接生婆何氏进了东厢房坐席。
孙氏手里抱着一个蓝色蜡烛包,众人一见就知道是孩子抱来了。
孙氏把孩子先抱给李春山看,然后又问孩子名字。
李春山想一想说道:“贵银这个儿子生的时辰好,正赶上咱们族里的孩子能进城念的好时候,这孩子就叫兴文吧,希望他将来念有成,能写文章。”
屋里人一听,自是立刻鼓掌叫好。
许是叫好的声音太大,新生儿李兴文受到了惊吓,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众人一见,更加高兴道:“答应了!李兴文答应了——”
于是更多人大声叫道:“李兴文!”
“李兴文!”
……
结果李兴文哭得更大声了。
红枣……
孙氏为了安抚哇哇大哭的李兴文,拿手轻拍孩子的襁褓不算,嘴里还开始唱道:“兴文乖啊,奶奶抱啊,不要哭啊,奶奶摇啊……”
“奶奶?”红枣隔门瞧见,心里立就打了个突——她家要是办洗三,不会也是她奶于氏来抱孩子吧?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糟心了!
既然是来给人家孩子洗三,红枣即便心中有事也不能老在一边干坐。她站起身,同李玉凤前后脚的挤到堂屋围观李兴文。
红枣见李兴文脑袋又尖又长象个长形的红薯,五官里鼻子塌塌的,耳朵皱皱的,眼睛闭着压根看不出大小,颇觉失望:李贵银这儿子长得不大好看啊!
不知道是不是高庄村人普遍的营养不良的缘故,这世红枣洗三瞧到的几个孩子长相都很丑,远不及她前世朋友圈晒出来的孩子们白胖可爱。
看着这样的李兴文,红枣实在夸不出可爱。她老实地退出人群坐回了席面。
李金凤因裹了脚不敢跟人去挤一就直在席面上坐着。现瞧到红枣回来,李金凤便好奇问道:“红枣姐姐,小宝宝长得好看吗?”
都这样问了,红枣能说啥?只能违心回道:“好看!”
孙氏抱着李兴文堂屋里兜了一圈后就把孩子送回了月子房,然后便是开席。
洗三要吃洗三面。一般的洗三面都是菜汤面,但今儿李贵银家因为没有准备传统的八大碗席面来待客,故而这顿洗三面的面条竟是拿鸡汤下的,然后搭面的菜肴也有白斩鸡、蒜苔炒腊肉、韭菜炒鸡蛋和红烧鱼四样。可谓是非常用心。
早饭后,众人各自家去农忙。郭氏听李满囤和李贵林说他要将红枣送回庄子后再来帮他家割麦,心中奇怪。
“玉凤,”郭氏私下问女儿道:“你没约红枣同你一起捡麦穗?”
“约了,”李玉凤没精打采道:“但红枣说她家村里的地已经放水了,她现都在庄子里捡麦穗!”
“那你就没说你去庄子帮她捡吗?”
李玉凤却是没想到这个茬,当即愣住。
郭氏瞧见还有啥不明白的,急得跺脚道:“你傻啊!红枣家庄子一百多亩地,你说你去给她家帮忙,她还能不愿意?如此一来二去的,你和她不就相熟了?往后你再去庄子找她也容易了。”
“我昨儿不过少嘱咐了你一句话,现你就错过了这个机会,再等下次,可就又是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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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丰年不丰收(五月十三)
回家的路上,红枣问李满囤道:“爹,我娘快生了。咱家这月子房是不是也该预备起来了?”
“嗯!”李满囤点头道:“今儿我也想着这件事呢。我琢磨着明天就把何稳婆请家里来给你娘瞧瞧,然后该预备得的咱们也都预备起来!”
红枣出生就是李满囤给预备的月子房,现不过是要再收拾一间而已,对此李满囤颇为胸有成竹。
红枣看她爹一副胜卷在握的模样,想想又问道:“爹,您想过没有,我娘这次若真是给我生了个弟弟,咱家这洗三礼要咋办?”
“今儿我瞧到今儿李兴文出来见客可一直都是我孙伯母抱着的。”
李满囤……
红枣提的事,李满囤还没真没想过——李满囤设想的洗三礼都是他要染多少红蛋,要摆几桌酒席,酒席上又办哪些菜肴之类。
现今红枣一提,李满囤方恍然想到“洗三”的本意原是给孩子洗澡祝吉。其中,月子房里由接生姥姥主持,家中女眷们参加的洗澡仪式才是洗三礼的大头,而他先想的那些摆席请客只是洗三礼前后对亲友的答谢。
“爹,”红枣又道:“弟弟洗三,您和我可都进不去月子房。所以这里面到底要准备些啥,咱们可都不知道!”
“而且,我娘先前只生了我一个,她可能也不知道这洗三到底要咋办?”
高庄村的风俗是只有生男孩才发喜蛋办洗三。似王氏结婚多年只生了一个红枣,不说办洗三了,那是连别人的月子房都进不去的。
故而经红枣这么一讲,李满囤就更焦心了。
现族里几家妇人就数于氏辈分大,谁也越不过她去。李满囤想难不成他儿子的洗三还真要让他后娘来操持?那也太糟心了!
李满囤可不愿给于氏在他庄子颐指气使的机会,一次也不愿意!
看来氏族里是挑不出人来了,李满囤心想那他就只能从族外找了。
“要不,”李满囤迟疑道:“咱们让潘平潘安去接了你外婆来?”
媳妇生孩子,接丈母娘来看视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李贵银早两天就把他丈母娘给接家来了。
“我外婆?”红枣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爹,你接我外婆来,若只是请她来和我娘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若是指望她能跟我奶打擂台,争洗三那天抱孩子的事儿,那她一准地争不过!”
“别的不说,只要我奶说一句我们高庄村的风俗历来如此,我外婆就得退让!”
李满囤……
李满囤思虑半天不得主意,无奈道:“照你这么一说,那这事还就只能让你奶来操办了?”
“其实吧,”红枣道:“我大姑如果能来……”
红枣琢磨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琢磨出个李桃花来。
李桃花不止是她爹的妹子,还是她爹的舅家人,先天的说话腰杆子就比别人的直。此外李桃花不止跟她爹感情好,而且和她奶更是死对头——但凡有机会给她奶没脸,她一准的不遗余力。
红枣一句话点醒了李满囤——他妹子桃花恨于氏入骨,只要桃花能来,那么有她看着于氏就做不了妖。
“对!”李满囤拍腿道:“我到时就请你姑来!”
红枣叹口气道:“爹,我姑虽然合适,但有她在,我爷脸上可能不大好看啊!”
李桃花虽然震得住于氏,但红枣一想到开年李桃花在老宅拍桌子打板凳的情景就觉得头痛——红枣以为她弟的洗三是她家的大喜事,红枣可不想好好的喜事最后给办成一个修罗场。
闻言李满囤一愣,但转即说道:“那也管不了了。”
“无论如何,咱家的事不能给你奶插手!”
红枣的顾虑李满囤懂,但比起他爹的面子,李满囤更在意儿子的安危——自古财帛动人心。《大诰》里继母夺长夺的案子可是有好几件,而且他家已经夺过一回!
把红枣送回庄子后,李满囤就提着镰刀篮子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家割麦去了,而红枣也提了篮子去麦地里找四丫五丫k歌——麦场放歌也就这几天工夫,若是错过就得再等半年。
至于肌肤的美白,虽然也很重要,但红枣以为既然黑都已经黑了,那么就不差麦场这么几天的白了,等过了这季夏收,到了农闲时候,她再慢慢的保养也不迟。
总之,生命不息,美白不止,但遇k歌,美白退散!
五月初七一早,李满囤果然请来了何稳婆。
看到何稳婆进门,红枣就殷勤地帮着她娘王氏端奶茶摆点心——稳婆手里把着她娘和她弟/妹两条命呢,红枣以为怎么巴结都不为过。
接过红枣递来的茶杯,何稳婆慈祥笑道:“这时光过得真快,一晃眼红枣就这么大了!”
红枣就是何稳婆给接生的。
去岁秋天有人使银子跟何稳婆打听红枣八字,挑何稳婆发了笔小财。
故而何稳婆今儿见到红枣,就喜欢得笑逐颜开——她的小财神啊!
好饭不怕晚,她当年接生红枣这个丫头时没得的喜钱,现今可是连本带利翻倍回来了!
闻言王氏立刻陪笑道:“可不是嘛?何婶子,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何稳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就怔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
端起杯子又喝一口,何稳婆脸上的笑就更多了。干她这行的,虽说不管到哪儿都受人恭维,但普通庄户能有啥好东西招待?左右不过是些清茶和桃酥罢了。
现这李满囤家能摆出这个茶来招待自己,何稳婆心说:可见是极其看重王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所以只要这次王氏肚子争气,然后经她的手给生个儿子来,她一准能得许多的谢钱。
前两天又有陌生人拿银子寻上门来找她了——这回这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王氏肚里孩子的八字。
何稳婆也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来要李满囤家孩子的八字是闹哪样。
先前那位大爷要红枣八字,何稳婆原先还以为是城里哪家的富户看中了红枣想给自家孩子说亲,结果半年过去了,啥动静也没有。
现在来的这位大爷可好,张口就要新生孩子的八字——这孩子的男女还都不知道呢,可见一准不是为了说亲。
这不是说亲要八字干啥?何稳婆可不愿多想。横竖她一个稳婆,家常除了接生,可不就是靠卖八字得些外财吗?
慢慢地喝完一盏茶,何稳婆让王氏起身走了几步路,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方才笑道:“没事,起码还有一个月呢!”
“你先前生过红枣,并不是头胎初产妇,生产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嘱咐你。等你自己觉察有动静了,就赶紧地让人去我家里叫我去。”
送走何稳婆,李满囤和王氏说道:“家里的,虽然何稳婆刚说还有一个月,但这月子房咱们还是得先收拾起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王氏闻言自是愿意。
月子房都做在厢房。主院现有东西厢房六间,其中东厢房摆了先前暖房时请客用的饭桌条凳。
李满囤想着东厢房可能洗三请客还要用,就拿钥匙开了西厢房。
西厢房从未住过人。房门打开后虽说里面除了灰尘并没无异味,但李满囤还是点火烧炕烘屋子去潮。
烧炕烘屋得两三天,急也急不来。故而烧好炕,李满囤就又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割麦去了,红枣则跑去问王氏道:“娘,你想我外婆吗?”
王氏闻言一愣,半晌方叹口气道:“想不想的,也就这样吧!”
王氏的娘家在大山里,进出的山道宽不及三尺,车马根本进不去。她当年出嫁是提着包袱走了小十里地后才坐的骡车。
山路崎岖难行,即便她家现在有了骡车,她家去一趟还是不容易。
这样是哪样啊?红枣眨巴着眼睛完全听不懂。
想了想红枣又道:“娘,今儿爹说你生弟弟的时候,让人去接了外婆家来!”
男人迎亲时去过她家,王氏想:知道她家情况。既然男人同孩子这么说,可见男人确有想着她的。
王氏低头看见女儿望着自己的天真眼神,心里酸软。她抬起头尽量若无其事道:“等到时再说吧!”
王氏瞧天上日头正好,便把家里的旧衣裳床单都拿出来暴晒,然后又把新做的毛头衫、襁褓小被拿出来透气。
红枣家常的见她娘守着针线匾子做小衣裳,却还是头次看到这许多衣裳集在一块儿,当下便颇有兴趣的拿起来一件件的瞧看。
十来件衣裳除了四件是大红色的外,其他都是由青色细布缝制。红枣顺手把四件红色衣裳挑了出来,然后就奇怪问道:“娘,这衣裳的尺寸是咋回事?咋两件衣裳的尺寸差这么多?”
说着话,红枣举起手里的两件衣裳,其中一件的袖子比另一件长了有三寸。
王氏道:“这两件衣裳,长的那件抓周时穿,短的那件,一样尺寸的还有两件:一件落地穿,一件洗三时穿,一件满月时穿。”
红枣听明白了后不由笑道:“原来这四件衣裳是好日子穿的,怪不得都做成大红色了呢!”
放下红衣裳,红枣又看青衣裳,然后看到青衣裳的尺寸也是有大有小,随口又问道:“娘,这衣裳又是多大穿的?怎么感觉比抓周那件还大?”
“大的那些是两岁、三岁时的衣裳。”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了,心说没看出来她娘竟然还有囤货的潜质,竟在现在就把她弟妹两三年后的衣裳给备下了!
把衣裳按照大小分堆放好,红枣脸上的笑僵住了。
“娘,”红枣神情复杂地看着一堆衣裳,无奈问道:“娘,您准备的这许多衣裳里,只有三件是月子里穿的?”
夏季多雨水,就是大人一季也得有个三套衣裳才勉强能够换洗。这刚出生的婴儿,搁红枣的想头,怎么也得备个十套八套吧?不然尿湿了,咋办?
“足够了!”王氏道:“小孩子生长的快,衣裳穿不了半年就不能穿了。做多了也是浪费!”
红枣……
“娘,”红枣深吸一口气:“按您这安排我弟生下来后一件衣裳就要穿三天?他三天里不洗澡,也不换衣裳?”
前世红枣朋友圈里的新生儿可都是天天脖子上套泳圈搁水池子里游泳的,红枣觉得她弟怎么着也该每天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洗澡那得第三天何稳婆来洗,要不咋叫洗三呢?”
红枣……
红枣说不动王氏,不觉就生出了如果自己会做就好了的感叹——果然是“男学百样好防身,女学百样不求人”,红枣暗想:若是她会针线的话,现在就可以撇开她娘自己diy了。横竖她家有的是布,白放着也是可惜。
心动不如行动,红枣当即说道:“娘,你教我针线吧。我学来做衣裳。”
“好啊!”王氏答应道:“你把我针线匾拿来。你爹有件衣裳的袖口磨破了需要打个补丁,你就拿这个练手吧!”
正准备回屋拿剪刀剪布的红枣……
五月初八,李满囤赶着庄里新买的牛把村里两亩水田好好犁了一遍;初九、初十李满囤从庄子里担了秧苗给水田插秧;十一,李满囤又赶牛犁了两亩旱地,然后十二、十三赶栽了一亩玉米和一亩红薯——嫩玉米香甜可口,李满囤答应了红枣栽一亩给她尝尝。
如此,李满囤的夏忙结束。
桂庄的夏忙有余庄头安排。
余庄头原就干老了活,加上庄里现又添了一头牛和一头骡子的缘故,今年夏忙时节庄仆们虽说还要兼顾城里铺子的果蔬和羊奶生意,但地里的活计却一点也没耽误——小麦已经颗粒归仓,秧苗也都已在水田里插好,就剩玉米、红薯两样,估摸着再有个四五天也都能栽上。
眼见庄子里的活计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李满囤方才又去老宅帮忙。
老宅今年的夏收有三个短工帮忙,地里活计也是一点没有耽误——跟往年一样该收的都已经收了,该种的也差不多都种了。
但看着新入仓的粮食,李高地心里却没有一点丰收的喜悦——今年年景好又咋样?他家的小麦收成比去年足足少了一百斤,近半亩地的收成,五百文!
这要是再算上半个月来短工们四吊五串的工钱和近一吊的饭钱,可是足足花费了七吊钱?
想他家一季才二十二亩小麦,统共就收入二十二吊钱。可这个夏收倒好,一个收割花掉了七吊钱——他家一季收成的三成!
如果说土地是李高地的根,那么粮食钱则是李高地的命。现李高地的命无故少了三成,试问他如何能够高兴?
俗话说“忆苦思甜”。李高地心里难过,难免就想起往年没分家时李满囤领着李满仓、李满园兄弟同心合力收割稻谷颗粒入仓的情景,然后就更难过了!
所以说,李高地禁不住责问自己: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啥非得分家?
这家看着分的是地,但失的却是人。
老话都说“天时地利人和”,今年他家丰年不丰收,可不就是因为失了人和吗?
看到李满囤来帮忙,李高地心里愈加难过。但碍于短工还在,李高地只能拉着李满囤的手反复道:“满囤啊,还是你能干,你能干啊!”
李满囤大概猜出些因由,嘴里只道:“爹,我瞧您家里的活计满仓也做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来帮的也有限!”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
李高地心里明白李满囤现在能来就是孝敬自己——比如满园,自从分家农忙就再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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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货真价实的豁胖(五月十九)
芒种盼晴,夏至盼雨。自五月十三,李满囤忙完了夏收夏种之后就开启了求雨模式——每天早起都点一炷香跟神佛求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五月十八,夏至前一天的傍晚,久晴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风起云涌,一道道闪电从天边一路劈来。
时红枣正在门堂一边看蒙牛飞熊喝羊奶,一边给自己的脸手抹羊奶。
雉水城的杂货铺里可没有洗面奶、精华素、面膜等护肤售卖,红枣想美白只能就地取材、自立更生——现红枣家多的是羊奶,故而红枣当下就拿羊奶做面膜。
鲜羊奶面膜的味道虽说有些不大好闻,但为了好看红枣也是拼了!
看到天气突变,红枣赶紧的丢下手里的羊奶,飞跑到水桶边快速的洗了手然后随便的擦了一擦,就开始抢收院子里晾晒的衣物。
两条狗听到天边传来的闷雷都从羊奶碗里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转耳朵,然后看到红枣突然往外跑,它两只就汪汪叫着没头没脑地跟着往院里奔跑。
王氏听到雷声走出厨房抬头看天。看到头顶上乌云密布,王氏正打算擦手收衣裳呢,就见到红枣已经连跑带跳地躲闪着蒙牛和飞熊的缠绕把衣裳都收拾到西厢房外前廊的竹椅上了。
王氏见此就放了心,然后就又抬头看天道:“这场雨一准的小不了!”
话音未落,院子上空一道电光闪过,豆大的雨点伴着几声炸雷轰然落下,砸得院子的泥土飞出一层飞灰,空气中瞬间就多了泥土的腥味。
刚还活蹦乱跳的两只为突然炸裂的雷电惊吓得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红枣看着心疼,正待冒雨到院子里去把两只抱回来,却见那两只趁雷电的暂歇自己从院子里滚爬起来嗖地就窜回了门堂的狗窝——速度快得比刚刚的闪电也是不遑多让!
王氏一旁瞧见,跟着笑道:“狗都是这样怕打雷,一打雷就吓得到处躲。”
红枣随口接道:“娘,蒙牛和飞熊还小呢,等大些了就不怕了。”
“长再大也是这样。比如村里族长家的大黄都养五六年了,遇到打雷还不是一样?“
“红枣,你还小,还不懂。这世间的狗其实都是人投胎来的!这人前世偷拿了家人的东西,神佛就罚他这世做狗给他偷过的人家看家护院!”
红枣……
娘,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红枣心里吐槽:你若真当蒙牛和飞熊是小偷,还能每天想着给它两个肉吃?简直是自相矛盾!
不过,她娘这话的语气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红枣想:似乎、好像,哎,先前她奶于氏家常数落她爹娘心坏没儿子死后要投畜生道可不就是这幅语气?
红枣不喜欢她娘学于氏说话,正琢磨怎么打断呢,就听王氏又道:“其实不只狗是这样,那些牛啊、骡子啊也都是如此。这世投胎做牛、做骡的都是偿还前世欠债。所以一听到打雷,它们一个两个的全都要抖!”
“红枣,知道老天为啥要打雷吗?这是天上的神佛在告诫地上的人和牲畜要做好事,不能做坏事……”
红枣……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枣心想:别看她娘跟她奶不睦,但一个屋檐下耳炫目染十来年,她娘到底还是被她奶给洗脑了不少!
红枣可不想她娘成为另一个于氏,赶紧打断道:“娘,若能早知道今儿要下雨,我爹午晌就不必去村里给玉米地浇水了。今儿我爹这地不止白浇了,人还给雨堵在村子里了,真是不上算!”
下雨前浇地就和下雨前洗车一样,都是无用功。
“白浇就白浇吧!”王氏果然接道:“白浇总比一直不下雨好!”
“前面一连晴了那么多天,晴的人心里都犯嘀咕,就担心今年会有旱情。要不这几天你爹咋天天天烧香呢?现在这雨一下,你爹这心可就定了,咱们也可以今年盼着秋天有个好收成了!”
眼见王氏的心思终于转到盼秋收正能量上面,红枣方舒了一口气。
她娘青春正好,红枣心想:实该当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至于于氏那套糟粕,则是有多远给她滚多远——似新生命的诞生,旧灵魂的轮回,这种她这个自带前世灵魂记忆的穿越人士都触碰不到的神域,又岂是她一个庄户老虔婆所能胡咧咧的?
李满囤是顶着大雨家来的。看到李满囤浑身透湿的进门,王氏禁不住抱怨道:“这外面正打着雷呢,你忙着家来做啥?”
“怕啥?”李满囤接过红枣递来的擦脸布一边擦脸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又不做亏心事,还怕打雷一?”
闻言红枣习惯性的抬头看天,心说:若不是前世的科学探索节目辟谣说富兰克林的那个风筝实验是假的不算,还有危险,不能模仿,她一准的给她爹放个风筝让他体会体会引导和控制雷电的酸爽!
“话是这么说,”王氏道:“但小心些总是没错。这还不到伏天,淋雨也不是玩的,你赶紧的洗澡换衣裳去,我去给你烧姜茶!”
王氏和李满囤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红枣则看着前廊屋檐连线坠下的雨水继续忧心:这周围一圈就数她家的正房屋顶最高,屋檐最翘,最容易遭雷劈,偏她爹娘却以为打雷是神佛的意志,所以,她要咋整才能给自家屋顶安个避雷针呢?
大雨从傍晚一直下到次日清晨,整下了一夜。
早起,就是五月十九,夏至。按照习俗王氏烧了一锅麦仁粥做早饭。
“夏至吃新粮,当年不遭殃!”念叨着今天吃麦粥的好处,王氏给李满囤和红枣各盛了满满一碗麦仁粥。
红枣其实不大喜欢吃小麦粥。小麦仁子硬,熬粥的口感和大米完全不能比。但面对满满一碗粥,红枣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挖——她吃的不是麦仁粥,红枣一边拿牙磨着嘴里的麦仁一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她现吃的是不死药。
不死药,那可是后羿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结果想吃却没上的灵药,所以,即便这不死药的味道不咋样,她也得本着“物以稀为贵”的精神吃完!
好容易吃完了早饭,红枣立刻就要帮她娘准备午饭——夏至馄饨。
包馄饨要准备馄饨皮和馄饨馅,很是费时费力。
偏今儿余曾氏还不在,只靠红枣这个手残同王氏这个临产妇,一顿馄饨得忙一个早晌。
自家包的馄饨就是好吃,但因早饭吃的麦粥结实难消化,故而午饭的馄饨红枣统共才吃下了六个。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早饭麦粥、午饭馄饨都是夏至这天的习俗,但夏至最大的传统却是称重——传说人在夏至这天只要称了体重,就将不再畏惧伏天的炎热,不会苦夏。
所以夏至称重是项不分男女,没有老少,所有人都要参加的活动。
庄子的磨坊里就有一个一次能称两百斤粮食的大秤。
大秤的秤杆足有五尺长,秤砣也有十好几斤重——为了节省称抬重物时的人力,大秤日常都跟秋千一样吊挂在磨坊进门处的横梁之上。
午晌后庄仆们和往年一样全部齐集到了磨坊,看着余庄头给大秤的秤钩挂了一个箩筐,然后又使两个儿子余德和余信扶住秤砣,侄子余福稳着箩筐,自己当先坐进箩筐称重。
余福看余庄头坐稳后放方开手,余德余信赶紧扶托住秤砣,大声报道:“一百一十斤!”
闻言余庄头立刻就笑了:“呵呵,重了!重了!比去年这个时候重了有四斤!”
余庄头刚走出箩筐,一旁的余福一脚就跨了进去,然后大声叫道:“大哥,快帮我看看我多少斤!”
余德笑道:“一百二十斤!”
“哈哈,我也重了!”余福兴高采烈地蹦出了箩筐。
其他人见状,也立刻争先恐后的往箩筐里坐,急得一旁扶着秤砣的余信直叫唤:“按规矩来啊,想称的都得先来这边给别人称。你们不来个人换我去称,我跟我哥就不给你们报重量!”
余信这招狠,抢箩筐的几个人闻言立刻老实下来排队换人。
庄仆普遍削瘦,少有肥胖,故而庄仆们的审美竟是同《诗经》名篇《硕人》里一样男女均已以壮硕白胖为美——故而他们只要听说自己体重增加竟都似红枣前世的人减肥成功一般高兴!
今天高庄村的晒场也有类似的安排。往年红枣一家夏至这天也都去晒场称重。但今年李满囤想着王氏月份大了,故而午晌后就领着一家人来庄里的磨坊称重。
因今天包馄饨耽误了些时间,红枣家的午饭比平常要晚,连带的她一家到磨坊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称好体重,开始相互炫耀了!
“你胖了吗?我可是胖了,过去一年我足足胖了有五斤!”
“哈哈,那我比你胖,我可是胖了有八斤!”
“不会吧?看不出来啊?你这脸上还是没一点肉!”
“有没有肉,又不是你说了算!这得是看秤。秤说多少就是多少!”
“称错了,一准是称错了。我不信,你重称,我给你看称!”
“重称就重称!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
走近人群,听着耳边各色的豁胖,红枣憋不住想笑——这世人的“豁胖”是货真价实的“豁胖”,不似前世大家见面时的“豁胖”多是类似“真看出来我瘦了啊?我其实瘦得蛮多的,足瘦了十斤,但没办法我脸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瘦了,真是愁死我了!”这样的“豁瘦”。
看到李满囤一家过来,余庄头赶紧过来帮主家插队称重。
李满囤一家也都重了——李满囤重了有十斤,王氏重了二十五斤,而红枣也重了有八斤,长到了四十五斤。
对于一年内长了八斤,红枣极为满意——她身体健康,消化系统功能良好,她没枉费她吃下去的那些肉!
“小姐,”四丫从人群里挤出来兴奋问道:“您重了几斤?”
红枣得意地比了个手枪,四丫立刻叹服:“小姐,你好厉害啊!”
“那是!”红枣得意洋洋。
虽然前世她努力几年都没能把自己努力成一根闪电,但这世她随便吃吃就把自己吃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这世的审美真是太人性太友好了!
她爱这世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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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黄瓜和鸡蛋(五月二十六)
夏至过后,雨水骤多,但一点也没耽误雉水城北街李家粮店的重新开业。
经过过去一个月的口碑发酵,三十三家巷铺子的羊奶生意越来越好以致铺子里只一个挤奶工挤羊奶已供应不上铺子早市的需求——每天早上来铺子或买或取羊奶的人都要排队。
幸而铺子开在巷子里,且还有一个门堂可供排队的人避雨,但饶是如此,每天常来的客人,比如朱中人还是禁不住跟余掌柜抱怨铺子里挤奶煮奶的人手太少,耽误了他的时间,让他等了。
余庄头来找李满囤商议羊奶的事儿,红枣一旁听到禁不住笑道:“爹,咱们先前把羊拉到铺子里去,原是因为担心羊奶挤出来后长时间的卖不出去就会坏。”
“现咱家铺子里生意好,不少人每天早起定时来取奶,倒是方便咱家的羊奶生意。”
“往后余掌柜可以把每天客人定时来取的奶量加算到一处,算出隔天早市要的份量,然后咱们庄子里的人根据这个分量把奶挤好烧好后直接拉到铺子里售卖可是省事?”
李满囤闻言大喜,没口赞道:“红枣,你这个主意好!这样一来,这羊奶生意不止用上了咱庄子里空闲的人手,而且还减了咱们庄子牲口每天冒雨进城出城拉羊的趟数。”
“说实话,这天天天下雨,下得我都担心咱家的牛啊、骡子啊,见天的这么淋着,会不会生病!”
红枣……
牲口可是庄稼人的宝贝,家家看得比人还重。故而对于李满囤话里的槽点,余庄头完全认同。
“老爷、小姐说的极是!”余庄头立刻点头附和道:“这天虽说已是夏天,但到底还没入伏,雨水打在身上还是怪凉的。庄子里的牲口淋多了雨,确是容易受寒。”
“此外,刚过去的农忙,庄子里的牲口都出了大力,现在也合该好好养着,歇上一歇!”
红枣……
敢情在余庄头眼里,红枣禁不住在心里吐槽:庄里的夏忙就只有牲口出了力?似她爹李满囤作为地主,剥削阶级,说这话也就罢了,怎么余庄头,身为被剥削对象也这样想?
商量定了主意,余庄头自去安排。于是三十三家巷羊奶生意的经营就不可避免地致敬了红枣前世的奶站模式——铺子羊奶分预定和零售两种销售方式,其中零售还是和先前一样,由挤奶工现挤现烧,客人付钱后难免要等一刻;预订的客人则限定每天早上开市后半个时辰內取奶,取奶的地方就是铺子的门堂,立等可取。
自从羊奶的销售分成两波之后,铺子排队的状况得到了缓解。此外早市铺子还要兼顾卖菜,余掌柜和张艺分身乏术,故而给客人打预定奶的活计就落到了潘安头上,于是潘安心愿得偿,做上了生意。
铺子生意经营得好,钱剩得多。李满囤想着家里给王氏生产准备的月子房还没有家什,就跑到城里的家具店很干脆地买全了主院西厢房一个堂屋、两间卧房的家什。
看到店里伙计送来的家什里竟然有两张衣橱和两张架子床,王氏颇为吃惊道:“统共就一个月的事儿,买这许多家什做什么?”
一张衣橱四吊、一个架子床五吊,这两张衣橱、两个架子床加一起就要十八吊,然后再加上三吊的长案、两张一吊的炕柜以及其他炕桌、饭桌、马桶之类,粗略算算竟是要三十吊钱。
王氏心疼了!
李满囤笑道:“过去半年咱们都睡惯了架子床。现你突然的换睡到土炕可是要睡不好?”
“你坐月子,结果月子里却睡不好,这还能行?”
闻言王氏心里感动,嘴里却只道:“哎——,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噶古?往后可别再花这冤枉钱了!”
“也不算冤枉!”李满囤随口接道:“这往后桃花家来,也都能用!”
王氏……
闻言红枣也是扼腕:她爹这情商,真是帅不过三秒!
家具店的伙计们装好家具后走了,红枣拿着抹布同她娘和余曾氏一起擦拭新家什。
李满囤搬来两口小缸摆在炕尾,然后说道:“这几天天天下雨,地面到处回潮。这屋的炕得三两天烧一回去去潮!”
“往后这炕洞里新烧的草木灰就拿这缸存着,正好留着生产用!”
这世棉花金贵。高庄村女人生产时身下的铺垫都只有一条床单盖在草木灰上。
红枣家有好几条新棉花垫被,但红枣想了想,却什么也没有说——棉被虽然蓬松软和,但这世却没有前世医院的紫外线杀菌消毒手段,故而单就卫生而言,棉花垫被反不及刚经明火高温烧成的草木灰干净无菌,于产妇有益。当然准备铺在草木灰上的那条床单确是要好好烫洗才是。
想到杀菌,红枣在擦完家具后,拿了端午的艾叶来问王氏:“娘,月子房现在不住人,蚊虫一定很多,倒是拿艾熏一熏吧!”
其实,艾不仅仅能熏蚊虫,还能杀毒除菌。前世非典的时候,红枣的妈就天天拿艾条熏屋子以防范非典病毒。
艾条是精制后的艾。现世红枣没有精致艾的技术,没有艾条,但红枣想着这世的的细菌病毒也还是原始的细菌病毒,不似前世的细菌病毒那样拥有抗药基因,她拿着原始的艾叶熏屋子,正好原始对原始,效果想必也不会太差。
红枣想着细菌病毒是微生物,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她很难给她娘讲述明白,故而红枣就只拿蚊虫说事。
夏季多蚊虫,而婴儿因为身体带有奶香又最遭蚊虫叮咬,王氏闻言当即就拿了一个炭盆,抓了把稻草点燃后放进炭盆,然后拿艾叶盖在稻草上闷烧出烟来熏屋子。
李满囤闻到艾烟想起今年夏天家里添人进口事情多,到时未必有时间再去割艾,便就拿起镰刀去庄子后山割了一大捆艾家来晾晒——天不出太阳天天下雨也不怕,横竖他家有前廊,风干也是一样。
家什有了,草木灰有了,连艾也有了,看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日子到了瓜熟蒂落了。
红枣是个急性子,生平最不耐烦的就是等待。先前农忙,红枣每天磨镰刀捡麦穗做家务,没时间想东想西;但现在红枣没了磨镰刀捡麦穗的活计不说,连家务都不用再做——彻底闲下来的红枣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盯着她娘越来越大的肚子琢磨男女。
前世作为一个有阅历的职场女人,红枣理性地承认男性性别的生理优势,但内心里却并不看低自己的女性性别——一样的脑力工作,她干得并不比同职位的男性们差!
所以,红枣并不以为她娘二十九岁生不出儿子就低人一等——前世她剩到三十八都还没嫁人呢!
但这一次,红枣却迫切地希望她娘真的能给她生个弟弟:一则能圆了她爹娘多年求子的心愿;二来也省去老宅和族里那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睛。
如此一举两得,红枣以为她娘这胎最好是个男孩!
不过生孩子这件事儿,急是急不来的。于是红枣就琢磨着能提早知道胎儿性别就好了,就省得她这样每天焦虑了!
偏这世的医学水平还特别落后,作为助产士的稳婆连个像样的产检都不做,或者根本就不会做,更别提能有前世b超探测胎儿性别的技术了。
所以,到底要如何才能提早知道胎儿的性别呢?红枣心中有事,就连给两条狗喂个羊奶都在走神,结果狗等不及了就往红枣手上端着的羊奶碗扑,红枣被唬了一跳,然后就手一抖,碗一晃,晃出小半碗羊奶来泼浇在飞熊头上。
飞熊头顶一凉,心中害怕,反应在行动上就是死命地左右甩头——飞熊愣是把头上的羊奶似天女散花一般摇飞了出去。
红枣见状自是慌不迭的躲避飞溅过来的羊奶,顺带嘴里喝道:“飞熊,别甩!听到没有,不许甩了!”
从背后绕过去,红枣伸手按住飞熊的狗头,嘴里恨道:“飞熊,我让你别甩了,你还甩?飞熊,你看……”
“呵呵,”凶着狗的红枣忽然禁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便拿手轻拍飞熊的狗头笑夸赞道:“飞熊,好狗狗,好名字!”
飞熊的名字原本出自周文王在夜里梦到一只会飞的熊后早起就到渭水边寻访姜子牙然后得姜子牙辅助打天下的典故。
刚红枣经飞熊的名字想起历史上不少名人出生前都曾给他们的娘托过梦,比如治水的大禹他娘梦到了大熊,汉高祖刘邦的娘梦到了大蛇。
红枣也不指望她娘能做到大熊或者大蛇之类传说中的大吉之梦,然后给她生个大禹或者刘邦之类的英雄弟弟,但红枣琢磨着她娘退而求其次的做个小熊或者小蛇啥的小吉之梦,也不算是太过异想天开!
红枣想立刻去问问她娘这几天都做了些啥梦?但抬头看到前廊外从灰白色天空飘下来的蒙蒙细雨又强行按住了自己的愿望——高庄村习俗:跟人说梦得在早饭后阳光照过围墙的时候才能灵验。
红枣想着她娘若真是得了一个小吉之梦,结果为她的不讲究给破灭了,可是冤枉?故而红枣足等了两天,方才等到五月二十六,这个一早出太阳的日子。
这天吃完早饭之后,红枣看着阳光照进堂屋的前廊,等不及收碗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娘,您最近睡觉有做梦吗?”
“嗯?”王氏闻言一愣,转即看了看李满囤,然后犹豫道:“这两天夜里做梦我总梦到咱家菜园子的黄瓜架子上结了条大黄瓜!”
对于近来做梦只梦到自家菜园子的黄瓜,王氏自己也很无奈。
高庄村赴妇人间素有胎梦传说,即临近生产的妇人能够在梦中提早预知胎儿是男是女——比如二房的郭氏在怀长子李贵雨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在早饭桌上说起她夜里梦到了蛇。当时婆婆于氏就说郭氏这胎是男孩。后来郭氏果生了个李贵雨。
王氏做梦也想梦到蛇,但奈何天不从人愿,她夜里做梦就只梦到了黄瓜。
红枣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娘赶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夜里竟只就梦到了黄瓜——那个被前世友玩脱了的不纯洁的黄瓜。
红枣真是给她娘跪了!
闻言李满囤也是颇为失望——李满囤不只知道二房郭氏梦蛇得子的故事,而且还知道二房郭氏梦到一朵花然后生李玉凤的故事。
黄瓜虽说是个果子,但黄瓜这个果子却是顶着花长的,要不咋叫“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呢?
所以,王氏这个梦怎么想怎么觉得是生女孩的预兆!
李满囤不甘心王氏这胎不是儿子,便努力地自我开解。
“你呀,”李满囤说王氏:“你这就是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这两天收拾菜园子时候肯定就在想:马上小暑,该吃黄瓜了!然后夜里就果真梦到了黄瓜!”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李满囤干脆地翻出黄历,然后说道:“今年六月初五小暑,今儿都五月二十六了,离小暑可不就还有十天的工夫吗?”
李满囤的话说得太有道理,不止红枣和王氏信了,就是李满囤自己都相信了。
对于王氏这胎,李满囤冥冥中一直有一种这胎一准是儿子的笃定。故而在解释通了王氏为啥近来会梦到疑似生女征兆的黄瓜后,李满囤想了想又道:“刚刚说你夜里做梦梦到黄瓜的事,倒是让我想起了先前你生红枣的时候,你说的你夜里的做了一个梦!”
王氏……
“嗯?”闻言红枣来了兴趣,立刻问道:“爹,我娘生我时做了一个什么梦啊?”
“呵呵,”李满囤笑:“你娘早起说她半夜里做梦梦到了一个鸡蛋,还说是啥亮得跟日头似的鸡蛋。”
红枣……
“当时你奶听说后就说你娘嘴馋想吃鸡蛋,以致连夜里做梦也在想吃鸡蛋了。”
王氏……
红枣……
“倒是你爷听说后就让你奶赶紧地煮了个鸡蛋给你娘解馋,不然,你爷担心,你生出来后特别馋鸡蛋,遭人笑话!”
红枣……
“结果不想你娘这个鸡蛋一吃下肚,就立刻地生了你,然后你生下来后也果真的特别喜欢吃鸡蛋……”
红枣……
自从听说她娘怀她做的是个鸡蛋梦后,红枣就无力吐槽了——她真是给穿越大神丢脸了!
说完这段故事,李满囤忽然疑惑问道:“家里的,先前你是吃鸡蛋才生了红枣,这次你该不是要吃了黄瓜才生吧?”
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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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这就生了(六月初八)
夏天的青菜有股苦味,红枣不爱吃。此外夏天地里的虫子也特别多,啃吃得青菜叶子上全是虫洞。
对比地里千疮百孔地青菜,从不招虫的红米苋味美色鲜,极容易地就替了青菜在红枣家餐桌上的地位,成了红枣的心头好。
早饭后红枣去菜园摘苋菜做午饭菜。
经过黄瓜架子的时候红枣思及她娘做的梦,特意驻足看视了一番,然后就看到一架子的绿叶里开了好几朵金黄色的黄瓜花,其中一朵更是尾端结有小黄瓜的雌花。
难不成,红枣心想:她娘就是因为白天见到了这朵黄瓜花,所以夜里才梦到了黄瓜?
心念转过红枣下死眼地狠看了那朵黄瓜花几眼方才转身去摘苋菜。
自五月二十六日看到这朵黄瓜花后,往后红枣再来菜园摘菜,都会下意识的去看这朵花一眼,然后红枣就看着这朵黄瓜花尾端的小黄瓜慢慢的越长越大,一直长到了六月初五,小暑这天。
高庄村的小暑素有吃拍黄瓜的习俗。一早红枣去菜园里摘黄瓜。再一次看到这根架子上最大的黄瓜,红枣犹豫半晌终是没有去摘——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黄瓜,多少也看出了些感情,故而红枣就摘了其他的黄瓜家去过节。
午饭桌上看到拍黄瓜,李满囤夹
了一块,然后想起前些天的旧话,禁不住笑道:“家里的,今儿你吃了这个刚上市的黄瓜,不会就和上次生红枣时吃了鸡蛋一样说生就生了吧?”
“若真能如此,”说着话李满囤把那块黄瓜放到王氏的碗里:“那今年咱家菜园子里的第一块黄瓜就给你吃!”
王氏……
闻言红枣也不禁抬起头,目光习惯性的落在她娘的肚子上。
“娘,”红枣忽然指着王氏的肚子叫道:“你是不是啊,快生了!这肚子,肚子怎么比昨天低了啊?”
红枣的前世虽说没有生过孩子但上过生理卫生课啊!她现在虽因年代久远记不得“入盆”这个专业术语,但分娩的大概步奏她还是有些印象,知道女性分娩前胎儿会先一步准备好头下臀上全身抱团的姿势以帮助分娩。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觉得王氏的肚子比昨天确实低了不少——王氏肚子的隆起从原先的腰部一下子下降到了下腹。
李满囤立刻严肃起来——见多了二房郭氏和三房钱氏的生产,李满囤知道经产妇不比初产妇,那真的是说生就生,比母鸡下蛋还快。
“赶紧的,红枣,”李满囤说道:“你快跑去告诉余禄,让他和陆虎赶紧地把何稳婆请来!”
闻言红枣丢下饭碗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
“哎——”王氏想拦结果却没能拦住,然后就嗔怪李满囤。
“当家的,”王氏埋怨道:“我这啥动静都还没有呢,你忙着请什么人呢?”
“等有动静就晚了!”李满囤认真道:“你还记得二房郭家的生贵吉吗?也就是上个茅房的功夫,说生也就生了。然后等何稳婆来时,家里一切都收拾好了!”
至此王氏方没了言语,然后便干坐着看李满囤拿锹挖炕洞里的草木灰装缸。
余曾氏在厨房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不明觉里地帮着把草木灰铺垫在月子房的炕上。
一会儿铺垫好草木灰,余曾氏来问问王氏:“太太,您现在怎么样了?这床单现在要铺吗?”
王氏老实道:“先不忙吧!其实我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
余曾氏……
见状李满囤重新端起饭碗道:“要不还是先吃饭吧!没准你这黄瓜一吃,就生了呢?”
王氏想着这稳婆请都请给来了,她可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偏她肚子却还没一点动静。无计可施之际,王氏只能听李满囤的主意开始吃黄瓜。
报完信后余禄和陆虎就慌不迭地跑去高庄村请人去了,红枣则留在庄子的门堂帮着看门,顺带焦心的等待。
好容易等余禄和陆虎一路轮换着把何稳婆和她的出诊包给背来,红枣跟着小跑着跑回了主院,结果一进门看到的却是她娘坐在饭桌前吃拍黄瓜。
红枣……
总之小暑这天李满囤家是虚惊一场——即便王氏吃掉了一整碗的拍黄瓜,但她的肚子依旧是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动静!
这天何稳婆在李满囤家待到吃完晚饭才走。对于耽误何稳婆整一个后晌的时间李满囤颇为抱歉,临走特送了何稳婆一篮子的蟠桃。
对于今天的白跑一趟,何稳婆却以为是意外之喜——横竖她今儿在家也是闲着,现被李满囤请到庄子以后不止喝到了好喝的奶茶,还吃到了传说中天上神佛的蟠桃园里才有的蟠桃!
简直不要太开心!
不过开心归开心,何稳婆临走前,认真地嘱咐李满囤道:“满囤,你家里的肚子这个样子,那可真是说生就要生了,今儿你夜里警醒点,要是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地使人给我送信,千万不能耽搁!”
见多了赶不及她来的前例,何稳婆特担心她若不能第一时间把信给人送去,拿眼见到手的银子就会飞了!
小暑之后天气炎热,高庄村人多喜吃拍黄瓜这样不要烧煮的生冷菜肴。而架子上黄瓜在充足的阳光雨水的沐浴下也是长势迅猛,几乎一天一个样。
红枣眼看着那根黄瓜的瓜皮开始泛黄,心知这瓜若再不摘就要老了,方才把瓜给摘了——这根多活了三天的黄瓜终究还是步他先前兄弟们的后尘被余曾氏拿刀拍碎然后又加拌上盐糖蒜泥和醋,成了红枣家午餐桌上的一碗拍黄瓜。
吃过午饭,李满囤去庄子的工房看视香樟木做的箱子,余曾氏同王氏收拾厨房,红枣则准备拿了早上留存的淘米水先洗个脸,然后再切点黄瓜片敷个面膜——家常无事的,红枣有大把闲暇时光进行她的美白大计。
刚刚洗好脸,红枣正准备去厨房拿刀切黄瓜,突然听到余曾氏在厨房里叫人。
红枣赶紧跑过去问道:“咋了?”
抬眼看到红枣,余曾氏一边搀扶着脸色发白的王氏一边赶紧说道:“小姐,太太有消息了,您得赶紧的去请稳婆!”
闻言红枣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叫道:“余妈妈,你陪着我娘,我去找余禄去给何稳婆送信!”
跑到门房说明来意,余禄陆虎起身就走,却听红枣在身后喊道叫住:“余禄,你和陆虎两个人得留一个人看门,我现在还得去庄子里寻我爹去!”
丢下话红枣跑了,余禄抬头看见陆虎已跑在了前头便挥了挥手,示意陆虎去村里请何稳婆,他留下来看门。
红枣跑去庄子工房寻了李满囤,李满囤闻言二话不说就往家里跑。红枣腿短,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她爹后面。
李满囤回家以后看到余曾氏已经把王氏扶进了月子房,就拿起铁锹挖炕洞里新烧的草木灰到缸里备用。
红枣进家时看到她爹在挖草木灰,想了想就跑到厨房里拿水瓢往灶上的三口大锅注了水,然后点了一把稻草开始烧水。
红枣前世看的古装剧里,只要有女人生孩子,那么周围人要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故而红枣就自发地烧水来了!
看到锅塘里稻草点燃了木柴,红枣于看火的闲暇,想了想,然后又想到了古装剧里女人生孩子的第二件事就是煮蛋茶。
于是红枣站起身,拔掉了炉子的风门,然后又拎开炉子上烧着的水壶,放上小铜锅,舀水打蛋茶。
毕竟三天里已经来了两趟,故而何稳婆来得很快——昨天,何稳婆自己也走来了一趟。
按何稳婆的经验来看王氏的肚子三天前就往下落过了肚脐,合该生了。结果不想这孩子头入了盆后却一连两天都没有了任何动静。这是往常极少有的状况,于是何稳婆在家就坐不住了——何稳婆担心王氏怀了个死胎。那她到手的十两银子可就真要飞了。
故而何稳婆昨儿后晌就颇为积极的又来了庄子一趟,然后摸到了胎动,方才放心地家去。现终于听得王氏发动的消息,何稳婆当即就让陆虎提了诊包,自己一路疾走了过来!
何稳婆到时王氏已经破水躺在了月子房的炕上,李满囤正听从余曾氏的指挥在堂屋里拉条案柜的抽屉和柜门,而红枣则在厨房里已经烧开了三大锅热水和煮了一锅十个蛋的蛋茶。
何稳婆一进月子房就跟余曾氏要热水洗手,然后又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小铜锅和一把剪刀给余曾氏道:“余嫂子,赶紧的拿去用大火烧煮!”
余曾氏进厨房后直接揭锅舀了刚烧的开水把何稳婆拿来的小铜锅和剪刀里外烫洗了两遍方才又重新加了热水,方才放在炉子上烧煮,然后又舀了热水给何稳婆送出。
称余曾氏再次来厨房看锅剪消毒的功夫,红枣问余曾氏道:“余妈妈,我娘咋样了?”
“不妨事,”余曾氏轻松道:“你娘胎位正得很,很快就能生好!”
余曾氏妯娌间相互接生,然后有了儿媳妇后又给儿媳妇接生,于女人生产也算是颇有经验。
果然,没一会儿何稳婆就在月子房里高声要剪刀。闻声余曾氏赶紧地就把装着剪刀烧得沸透的铜锅不揭盖地给端了过去。
红枣目送余曾氏端锅出门,然后便想起她刚烧煮的蛋茶还没送给她娘吃呢,就赶紧地拿两只碗各装了四个鸡蛋端着走出了厨房——两碗蛋茶,红枣准备给何稳婆和她娘一人一碗。
结果红枣刚走到月子房门口,张嘴正要叫余曾氏出来端碗,就听到月子房内传来婴儿“哇哇”地哭声以及何稳婆拔高地声音:“满囤家的,恭喜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就生了?红枣疑惑地看看自己左右手里各端着的碗里漂浮的鸡蛋,一脸茫然:这鸡蛋没吃,也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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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没有眉毛(六月初八)
李满囤就蹲在月子房的窗户下。刚红枣听到的月子房里孩子的哭声和何稳婆的道喜,他自然也是一样的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这就有儿子了?虽然去岁自王氏拜城隍然庙后看医馆查出身孕后,李满囤就笃定自己这回必定能得儿子。
但真当事到临头,李满囤还是不敢相信地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就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真得了儿子,他不是在做梦!
屋里王氏听到何稳婆的道喜,很眨了一回眼睛,方才明白何稳婆话里的意思,不觉喃喃道:“何稳婆,麻烦你把孩子抱给我瞧瞧!”
俗话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王氏以为她得亲眼瞧过孩子之后,才能知晓自己是不是在发梦。
“等着!”何稳婆道:“这孩子还得再擦洗一番!”
孩子生出来只是接生的第一步,后续还有擦洗孩子、包裹肚脐、清理胞衣等许多事。
余曾氏给何稳婆打下手。她提了一桶血水准备出门去倒,结果打起帘子就看到红枣端着两个碗立在门前。
余曾氏瞧红枣的脸色,然后又瞥了一眼碗里的内容,内心揣测红枣刚一准是听到了屋里的说话,不觉心舒一口气:老爷一举得男虽是天大的好事情,但有何稳婆在,就不该由她来报喜——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余曾氏心里明白的很。
不过看到红枣手里的两个碗,余曾氏也陡然想起一件大事,快速说道:“小姐,这屋里收拾还得一刻,您赶紧地帮忙去小人家里叫了小人的儿媳妇和四丫五丫来厨房给搭把手。”
“一会儿稳婆出来,论理可是要款待饭菜的!”
余曾氏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急忙地把两只碗端回了厨房,然后就跑去找四丫五丫了!
按高庄村的规矩,招待稳婆得有八个碗。红枣家常也就是会烧个火打个蛋茶而已,只凭她一个人可办不出八大碗来招待人。
打发走红枣,余曾氏转头瞧见李满囤蹲在月子房窗户外的前廊上不动,便知李满囤也已经知道得了儿子——不然李满囤不会看到自己出来还不上前来问。
看李满囤一副将哭笑一起都堆在脸面上的蠢样,余曾氏本不想搭理李满囤——男人初为人父,多数都有些这样或那样的莫名奇妙。
这李满囤虽说先前已有了一个女儿,但这男人没儿子就不算有后。李满囤盼这个儿子盼了好多年,现在一朝心愿得偿,即便欢喜傻了,也都是人之常情!
李满囤蹲的地方正好阻住了余曾氏把血水倾倒进茅房的路。
余曾氏可不敢拿这妇人刚生产的血水冲撞李满囤,就只得跟先前让李满囤去家里的柜子抽屉一样再给李满囤寻些事情做,省得他老堵在这里碍事。
余曾氏想了一想,然后说道:“老爷,咱家眼见的就要办喜事,这喜钱喜蛋啥的,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然后才好赶紧地给亲戚们报信?”
按照习俗李满囤在何稳婆抱着孩子来道喜到时候,当散发喜钱,然后便就该提着喜蛋出门给族人报喜。
受喜和报喜虽说都是男人的事,但几乎所有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会犯傻,干不了正事儿。
故而一般人家都是由婆婆居中操持,预备一应事宜。
李满囤家没有女性长辈,而主妇王氏又在生产,女儿红枣虽说能干但到底年岁还小,未经人事,许多事操持不来。
所以李满囤家现在这些迫在眉睫的家务最后还是得靠李满囤自己拿主意办——事情不等人,现可没时间给他犯傻!
“啊?!”李满囤恍然回神,然后就想起自己先前所设想的洗三礼当如何如何操办的计划。
“余嫂子,”李满囤终于问出了他这时该问的问题:“何稳婆咋还没抱着孩子出来?”
“快了,再一刻就好!老爷,您预备好喜钱就行!”
闻声李满囤赶紧地跑回卧房拿钱。
喜钱李满囤早就备好了。考虑到何稳婆抱孩子拿钱不方便,李满囤还贴心的特意进城花钱给换了小银锭。
银锭光洁滑溜,没有孔洞穿绳,李满囤带在身上怕掉,故而家常的就存在家里。
再次打发走李满囤,余曾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这一个家没个经事的老人给看着还真是不行!她家老爷平素也算是一等一的能干人了,但到了这个时候内里没个女人帮衬还是禁不住地手忙脚乱,没个成算。
果然,李满囤拿钱回来没一刻,就见月子房门帘一挑,露出里面何稳婆的眉开眼笑和手里的大红襁褓来。
“大喜,大喜啊——”何稳婆的脚尚未曾跨出房门就已在高声道喜:“满囤,恭喜你喜得贵子啊!”
何稳婆拔高的声音惊吓得院里枣子树上的几只麻雀都扑棱棱地飞了起来,但入到李满囤耳朵却无异于天籁。
李满囤整整身上刚换的新衣裳,矜持地站在月子房门外,直等何稳婆两脚都跨出门后方才递过去一封喜钱,笑道:“同喜,同喜!今儿真是辛苦何稳婆了!”
时红枣也已经去叫了余甘氏和四丫五丫家来。她听到何稳婆的道喜,赶紧地也从厨房跑出来瞧看。
何稳婆捏了捏到手的红封,捏到红封里的硬物凹凸小巧,没有一般铜钱的扁平,便知李满囤给的是个银锭。
银锭最少也是一两。何稳婆心中满意,便把孩子递给李满囤,殷勤说道:“满囤,快别愣着了,好好地抱抱你儿子!”
手把手地帮扶着手脚僵硬到没处搁的李满囤抱好孩子,何稳婆嘴里继续好话连篇。
“满囤,”何稳婆道:“你看看,你这儿子长得多好!”
“这眼睛,你别看现在闭着看不出来,但你看他这眼线多长!将来一准儿的和你一样都是双大眼睛!”
闻言红枣看向襁褓里闭眼睡觉的弟弟,见他眼线果然很长,禁不住心说:原来新生儿看眼睛大小是看眼线的呀!
亏她先前以为妇人们围着睡觉的孩子议论眼睛大小都是睁眼说瞎话!
“还有你儿子的眉毛、头发,看看多黑!”何稳婆继续夸奖道:“我接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个新生孩子有这么黑的眉毛、头发。这简直是咱们村儿的头一份!”
顺着何稳婆的话,红枣又看向她弟弟的眉毛——虽说怎么瞧都还是淡淡的两短撇,但因刚得了“眼线长度才是检验眼睛大小的唯一标准”这条经验,红枣便不敢再妄自菲薄她弟眉毛的短浅平淡。
下意识地红枣抬头看向她爹,结果就瞧到她爹目不转睛地看着怀抱里的她弟,点头点的跟磕头虫似的傻样!
俗话说孩子是自己的好。李满囤原就是个敝帚自珍的性子——李满囤先前宠一个红枣都能宠得路人皆知,现在他抱到了祈盼已久的儿子,自是高兴得恨不能飞。
他可算是有后了!
红枣看着李满囤瞅她弟的专注眼神,虽然理智上知道不应该,但内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失落——往后的她,再不是她爹唯一的孩子了!
她爹有了她弟,一个能继承她爹家业的男孩子!
前世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后,红枣的朋友圈里立刻就多了许多吐槽自己突然多了弟妹的小学生作文。
当年看到这些作文,红枣每每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红枣笑小孩子们的幼稚,竟然以为父母眼光的焦点就是全世界的中心!
但这一刻,红枣亲身体验到她爹的注意力完全地为她弟所吸引,就控制不住地想跟作文里的孩子一样想做些什么来吸引她爹的注意。
低下头,红枣看着她弟和先前李贵林的儿子李兴文洗三时如出一辙的尖长形红薯脑袋和塌鼻子,违心赞道:“爹,我弟弟长得真好看!”
“那是!”李满囤顺口接音道:“你弟这眉毛又长又黑,不似你,当年生出来头发少不说,还没有眉毛!”
没有眉毛?红枣脸上的假笑僵了——她当年竟这么丑吗?
不过作为成年人,红枣还是努力微笑道:“爹,前几天贵银哥家的满月酒,我瞧兴文比先前洗三时候白胖许多。想必等弟弟满月时还会更加好看!”
“一准的会越长越好看!”何稳婆插话道:“满囤,孩子还小,不能见风,我得赶紧抱进屋去!”
李满囤看儿子虽说没够,但还是依言把孩子抱还给了何稳婆——他自己的儿子,还用担心往后没时间抱吗?
王氏在月子房里听着屋外的动静,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儿子长相,心中甜蜜:她儿子确实长得好。虽说刚她儿子只称了六斤八两,没过七斤,但不管眉毛还是头发确都是罕有的乌黑油亮。
心里高兴,王氏就禁不住和帮她擦身的余曾氏说道:“余嫂子,别看我这儿子生下来的块头不算大,但比她姐红枣可是足重了有一斤呢!”
只有七斤往上的男孩子才能被称为“大胖小子”,比如族里李贵银的刚满月的儿子李兴文就是一个七斤二两,分量十足的“大胖小子”。
王氏对于她儿子比“大胖小子”的标准少了二两,颇为耿耿于怀。
余曾氏知道王氏的心思,当下笑道:“太太,这孩子胖固然是好,但还是更要结实。刚您是没有看到,我和何稳婆打襁褓时,小少爷的腿蹬得多有劲儿!”
“而且咱家小姐被您养得多好!您要是不说,谁能看出咱们小姐刚出生还不到六斤呢?”
王氏一想也是,刚过去的夏至称重,红枣的分量可是庄里几个七岁孩子里的独一份,足足四十五斤!
王氏释然笑道:“你说的是!”
“太太,”余曾氏又道:“这古话说得好‘只愁生不愁养’。这孩子只要能生下来,就都能跟那田里的苗似的见风就长。”
话语间,何稳婆抱着襁褓进屋,然后将襁褓放到王氏的枕头边。
王氏侧脸看到襁褓里儿子红粉色的小脸,咀嚼着刚才余曾氏那句“只愁生不愁养”,心中慰贴:早年她生养红枣的时候,家里要啥没啥,整一个月子的奶水都是靠着族人送的月子礼以维持——日子苦成那样,她还不是一样地把红枣给养大?
现今她家条件这么好,鸡鸭随便她吃。先前她是生养不出儿子没有办法,但现在她既生出了儿子,且还有养红枣的经验,她真是没啥好烦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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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染红蛋(六月初八)
看到月子房的帘子放下,李满囤转身问红枣:“红枣,咱们家现在有多少鸡蛋啊?”
生儿子是大事,得给族人报喜,而报喜得送喜蛋。
李氏一族连自家在内共有三十二户人家。这按照一户送十个喜蛋算,就得送三百一十个蛋。
然后村子里还有十户里正里甲。其中去掉自家和族长一家,也还有八家,这也按一家十个蛋来算就又是八十个蛋。
庄子里有十一户庄仆,这按一家八个蛋算,便是八十八个蛋。
此外城里两个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平常也不家来,吃不到家里的喜蛋,所以也得给他们送八个蛋去。
提到城里,李满囤不禁想起腊八、小年以及刚刚过去的端午都来他家走礼的谢子安,然后便犹豫:是不是也该谢子安送些喜蛋过去?
虽然两家门第差距巨大,李满囤想:但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礼尚往来地上门走礼,总不会让谢家看门人给打出来吧!
所以他还是送十个不,二十个喜蛋过去吧!谢家若是一定不收,那他也就跟红枣先前说的那样正好断了和谢家的走动!
如此三百一十,八十,九十六,二十加起来,就是五百出头,然后还要加上酬谢何稳婆的蛋,自家吃的蛋,明儿使潘安去青苇村接他妹子李桃花时捎给他舅的蛋以及六月初十儿子洗三招待近亲们的蛋——算来算去,李满囤大手一挥,干脆决定准备六百八十个喜蛋。
先前六月初一,余庄头送来的两百个鸡蛋的月例还没有动。此外家里日常养了两窝鸡,现在这个季节每天都能捡十七八个蛋,故而近半个月的工夫王氏自己也攒了有两百个鸡蛋。
“爹,”红枣答应道:“家里现有四百个鸡蛋。够吗?”
“还差一点,不过没关系。红枣,你先把库房开了,让四丫她们把这四百个蛋先拿出来煮了,我再去找一下余庄头头,让他从庄子里给我匀些来!”
庄子里空地多,庄仆们家家都养两窝甚至三窝鸡——庄仆们日常吃不完的蛋都放在铺子里卖。故而几户人家随便凑凑,一准就能给他凑出够数的蛋来。
说完话,李满囤出门找余庄头去了,而红枣则拿了钥匙开东厢房,招呼四丫五丫来帮忙捡鸡蛋——厨房因为有灶烧煮,气温较别处都高。鸡蛋存在厨房,容易散黄。
还有,夏天蚊虫多。被蚊虫叮咬过的鸡蛋也容易坏。故而为了更好的保存鸡蛋,王氏就把鸡蛋存在东厢房的坛子里。
把鸡蛋一个一个的从坛子里拿出来放进竹筐。一筐一百个,足抬出了四筐。
把鸡蛋筐放到井台边,红枣又抓了稻草来扎成把子分给四丫五丫沾了井水擦洗鸡蛋。
四丫不是头回看到四百个鸡蛋,但却是头回看人一气煮四百个鸡蛋,不觉好奇问道:“小姐,一会儿咱庄子要来多少人啊?要准备这许多的蛋茶?”
“蛋茶?”红枣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四丫问道:“没人来。这些蛋都是准备做喜蛋送人用的。一会儿这蛋都要连壳下锅,所以这蛋壳一定得洗干净?”
“鸡蛋连壳煮?”四丫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鸡蛋连壳煮,不就是白煮蛋吗?你们家常不吃?”红枣也觉得匪夷所思。
“白煮蛋?”四丫摇头道:“没听说过。”
“我们家常一般都吃韭菜炒鸡蛋、黄瓜炒鸡蛋、青菜炒鸡蛋、白菜炒鸡蛋,再就是打蛋花汤。”
先前鸭蛋便宜,两文一只的时候,四丫她们家常吃的其实都是炒鸭蛋。然后从市面上出了咸鸭蛋,鸭蛋的价钱涨到四文后,四丫家方才家常吃上了炒鸡蛋。
到了今年,因为李满囤城里的铺子开始售卖鸡鸭蛋,四丫家更是多养了一窝鸡和一窝鸭卖蛋——如今一天能多捡七八个鸡蛋、五六个鸭蛋,家里多收入十来文钱,连带的她家现也能天天都炒盘鸡蛋当菜。
“蛋茶呢?刚你还说你们吃蛋茶的?”
“蛋茶,我们都是只有办事的时候才吃,家常并不吃!”四丫道:“比如我大哥和我嫂子结婚洞房,我嫂子生孩子做月子,都是要打蛋茶的!”
红枣……
如此,红枣想:按四丫的说法,他们庄仆只有办事的时候,才舍得吃整个的鸡蛋,而平常不管是炒鸡蛋,还是烧蛋汤的做法都是方便把少个的鸡蛋分给更多的人吃。
所以,虽说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庄子里的庄仆们,家常从未吃过白煮蛋。
其实仔细想来,红枣又想:先前她家未分家前,她奶管着厨房,家常饭菜也从未有过水煮蛋不说,就是蛋茶也很少。往往只有家里来客,比如她姑李杏花家来,才会给打几个鸡蛋,待女婿——但这个蛋茶,一般只她爷奶、她姑和姑父以及他三叔、李贵雨他们才有,不说她一家子了,就是她二叔也都经常得没份!
似她家现常吃水煮蛋,说不准还是因为分家前她经常拿炕洞来焗鸡蛋的缘故,以致她爹娘都习惯了整个的剥吃鸡蛋。
好吧,红枣服气,四丫没吃过白煮鸡蛋。那么咸鸭蛋总该吃过吧?
红枣道:“白煮蛋和咸鸭蛋一样洗干净后连壳下锅,然后拿清水煮熟就行!”
提到咸鸭蛋,四丫恍然大悟——她家今年做过两坛,虽说不大成功,没有出油,卖不上价,但家吃味道也是极好的。
“小姐,”四丫又问:“这白煮蛋煮好后也是和咸鸭蛋一样切开来吃,一人一瓣吗?”
红枣……
红枣觉得心好累呀,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白煮蛋一般都是和蛋茶一样都是整个的给一个人吃。”
“然后,白煮蛋剥开后,若是觉得里面的蛋白蛋黄没味也可以和吃粽子蘸糖一样蘸酱油吃!”
“还要蘸酱油吃?”四丫惊呆了:“这鸡蛋蘸了酱油可不得四文一个,才给一个人吃?”
不过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怎么办?她好想吃啊!
闻言红枣彻底没了脾气,喃喃解释道:“这不是办喜事才这样吃吗?”
不过,红枣暗地里却想:今儿经过四丫这么一说,但是能说通这世的人,吃腌咸菜、腌萝卜、腌肉,却唯独不吃腌鸭蛋的缘故——这世大部分的人家,家常舍不得按人头给吃整个的鸡蛋或者鸭蛋。
这真相,真是现实得让人泪奔!
煮鸡蛋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却是个技术活。比如红枣这世也是试验许久才试验出了在没有了前世煮蛋神器加持的情况下煮出好吃鸡蛋的正确方法。
但红枣家常煮鸡蛋一次就只煮十个八个,而今天她家却要一气煮几百个鸡蛋——这几乎都快赶上红枣前世食堂大师傅的煮蛋日常了。
现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其中四丫看来是不行了——她压根就没吃过白煮蛋,连带的五丫也不用问。于是,红枣把目光转向了井边腿鸡毛的余甘氏身上。
余甘氏见状立吓得蹲退一步,然后抓着一把湿鸡毛摆手推辞道:“小姐,小人不成。小人在家看过婆婆煮鸡蛋,破裂很多,故而小人至今还从来未曾上手试过!”
红枣……
自从煮鸡蛋神功大成之后,红枣嫌弃她娘煮的鸡蛋都是溏心——不似煮熟的蛋黄能蘸酱油好吃,故而红枣都一直坚持自己煮鸡蛋。
红枣没想到余曾氏这人平常看着不言不语,竟然会回家练习水煮鸡蛋,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虽然看起来余曾氏在家煮鸡蛋煮得不大成功,但她能有这份想头,也算是有心了。
好吧,红枣认命,今儿这四百个蛋,以及她爹一会儿找余庄头匀来的鸡蛋,都得靠她来煮了——谁让她是小姐,是这伙人里的头呢!
享其福,就得担其责啊!
红枣想了一想,然后就安排五丫帮她洗鸡蛋,四丫帮余甘氏继续准备招待何稳婆的饭菜。
生平第一次似食堂大师傅一样要烧煮几百个鸡蛋,红枣不敢托大地煮满一锅,故而先只数了五十个鸡蛋下到锅里煮。
蛋才下到锅里,李满囤就回来了。
听说鸡蛋才刚下锅,李满屯颇为奇怪问道:“这蛋历来不都是上蒸笼蒸吗?怎么还要下锅煮呢?”
红枣……
走进厨房里,李满囤揭开锅盖看到小半锅的鸡蛋,立刻说道:“红枣,赶紧地把鸡蛋全从锅里捞出来放到蒸笼上去蒸。鸡蛋不能这么煮,不然火一大,一锅蛋就全破了!”
李满囤虽然家常的不进厨房,不煮鸡蛋,但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先前他几个侄子出生,他看他后娘染红蛋都是先用蒸笼蒸熟鸡蛋。
得了李满囤的指点,余甘氏很快地就一屉六十,蒸好了六屉鸡蛋。
鸡蛋蒸好,李满屯调了整一钵头颜料用来染蛋。
染蛋比蒸蛋还容易。李满囤拿一个捞饺子的竹耙漏装了鸡蛋放到颜料缸里滚一下,然后捞出来,放在干净的稻草上沥干就好了。
红枣见鸡蛋数多,担心她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也拿了一个耙漏来说道:“爹,我来给你帮忙!”
“这儿不用你,”李满囤摆手道:“这生孩子的报喜蛋都得我这个当爹的来染才行!”
“倒是一会儿余庄头送的两百八十个蛋,你拿到后赶紧洗了上锅蒸熟了才好!”
李满囤说的是高庄村的习俗,但红枣听到李满囤话里的语气,然后再看到他染蛋时,嘴角不可自抑地地上翘却莫名觉得难过——当年她的出生,其实是让她爹失望了吧!
染蛋的功夫,余曾氏出月子房和李满囤道:“老爷,刚何稳婆让咱们不要忙活了,她有啥吃啥,吃了就家去,不耽误咱家的事?”
李满囤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哪里能行?何稳婆辛苦了一回,我咋能连顿饭都不给好好招待呢?”
俗话说“落袋为安”。今儿自王氏平安生产后,何稳婆心里就一直挂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儿——她恨不能立刻飞回家去使儿子进城报信,然后拿了银子家来,她才好放心。
李满囤家准备的饭菜虽说不错——刚何稳婆可是听到了院里杀鸡的动静,知道今儿这顿饭里有鸡,但比起十两银子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隔着门帘,听到李满囤挽留的话,何稳婆看着天上的日头心中着急,便自己打帘子走了出来说道:“
满囤啊,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还在乎这一顿两顿的?”
“今儿你家里忙成这样,又何苦再特地为我一个人忙一顿饭?而我也这把年岁了,又能吃得了多少?”
“所以满囤,今儿你听我的,你今儿大喜,要忙的事太多,就别再为我忙活了。现厨房里有啥软绵的吃食,你弄些来,我和你家里的一处吃了,就家去!”
“你也别担心我吃不上你家的好酒席。马上六月初十,我还得来给你儿子洗三呢!”
“那天你家要办席吧?”
“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吃饭呢还喜欢喝口酒,你今儿请我吃饭,谁能陪我喝酒?我知道你家有酒,还是好酒,但只我一个人喝有啥意思?所以,倒是我今儿早些家去,你我都便宜。然后洗三那天,我多喝两杯也就罢了!”
话说成这样,李满囤便知挽留不住,只得无奈笑道:“何稳婆,你既这样说,那就这样办吧!只洗三那天的酒席,你一准地得多喝几杯才是!”
“放心吧!”
如此,余甘氏送了准备好的红烧肉、红烧鱼、同心财余、炸肉丸子和两碗鸡汤面进了月子房。不一会儿何稳婆吃完就拎着李满囤给准备的二十个喜蛋的篮子家去了!
一进家何稳婆就忙不迭地叫儿子套车,而她自己则进屋研墨,然后又打开衣橱,拿出橱底下层藏着的一个木匣子来。
打开木匣子,取出里面一本封面写着《高庄村》三个字的自制账本,何稳婆翻到后面空白处写下“李家三房李满囤儿子(空)生辰……”
写完账本吹干收好,何稳婆又拿一张纸重写了八字后折好,出房交给儿子嘱咐道:“赶紧的,这个八字送到城里四海酒楼交个掌柜的,就说是福字一号房客人要的。”
“你一定记住,得掌柜的把这客人寄存的十两银子给了你,你才能把这纸给他,知道吗?”
打发走儿子,何稳婆又叫来儿媳妇许氏:“许家的,你把今儿午晌字写的天干地支拿来我瞧瞧!”
稳婆这行当,传媳不传女。何稳婆的儿媳妇进门三年,才刚认全了《千字文》和《百家姓》,现正学拿笔写八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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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十恶大罪(六月初八)
整六百八十个喜蛋,都是李满囤不假于人手自己染的。
染好蛋李满囤数四百个蛋装进竹筐,搬上板车。想到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村人,李满囤想了想又多装了一筐红蛋放到了车上。如此李满囤便拉着整五筐红蛋去了高庄村。
果然,李满囤一进村就遇上了二房郭氏的娘家哥哥。对方看到李满囤拉喜蛋进村,心中虽然替她妹子和闺女惋惜,但嘴里却只道恭喜。李满囤见状自是高兴,笑咧着嘴送了对方六个喜蛋。
如此一路行来,又遇上五六拨人,发出去三十好来个喜蛋,李满囤方才行到了李丰收家门口。
第一份喜蛋,论理该送老宅。
但李满囤生平第一次送生子报喜蛋,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
李满囤不想在老宅前露怯,故而这第一份喜蛋,李满囤就顺路先送到了族长李丰收家——李满囤打算先拿族长家练练手。
送喜蛋素有不得主人邀请,不得进门的规矩。所以李丰收家的大门虽然只是虚掩,但李满囤却还是双脚站在门外,依规矩叫了门。
来应门的是李贵林。李贵林开门瞧到李满囤穿着新衣裳,然后又瞧到板车上的五筐喜蛋,立刻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满囤叔,大喜大喜!”
李满囤也拱手道:“同喜,同喜!”
拉开大门,李贵林道:“满囤叔,快进来吧!”
李满囤把装着喜蛋的竹匾递给李贵林道:“不了,贵林,我这儿还赶着送蛋呢!你爹跟前你帮我说一声,我就不进去了!”
“再就是六月初十早晌,我儿子洗三,你们都来我家吃午饭!”
“暧!”李贵林极干脆地答应了。
李贵林端着喜蛋走进院子,坐屋里炕上做针线的陆氏隔着窗户瞧到,立刻扬声问道:“贵林啊,刚是谁来了?”
“刚是满囤叔来报喜,他今儿午晌生了儿子,然后让咱家人后天晌午去吃洗三饭!”
“王家的午晌就生了?”陆氏闻言赶紧下炕道:“贵林,你赶紧去瞅瞅咱家的白糖还有新的吗?若是没有,明儿你进城买馓子的时候,记得给捎一包!”
“还有江家的,”陆氏又叫儿媳妇道:“后儿你满囤叔家洗三,那天贵林和兴和吃饭的衣裳你一会儿都记得拿出来熨熨!”
嘴里吩咐着儿媳妇,陆氏自己也开了炕柜给男人李丰收准备出门衣裳。
准备好衣裳。陆氏想了想,就又来问男人:“当家的,后儿满囤兄弟家儿子洗三,这月子礼和添盆礼,咱们要怎么准备?”
过去一年,自家没少吃李满囤送来的鸡鸭鱼肉,而且近来又每天喝李满囤庄子上送来的羊奶,故而陆氏以为此番走礼当比平常要多添一些——礼尚往来嘛!
不然光收不回,那成啥人了?
李丰收吸着旱烟,眼睛看着饭桌上李贵林拿进来的十个喜蛋道:“这礼如常就好,不必额外添加!”
陆氏闻言一愣,还待劝说,但看到她儿子李贵林跟她摇手,终是没再出声!
李贵林知道他爹李丰收的心思——他担心族人说他趋炎附势,不能一碗水端平。
其实,李贵林以为他爹很不必如此——毕竟人都有亲疏远近,比如这些年他爹自己不也同他三爷爷私交极好,家常走礼都比旁人要添些吗?
现若只因畏惧可能有的人言就不敢和满囤叔家交好,李贵林以为他爹这么做对他满囤叔也是不公平。但他爹年岁大了,脾气却越来越执拗,他也不好多劝。所以,他还是想着从其他地方给弥补吧!
第二家喜蛋送二伯李春山。李春山家来应门的是他的孙子李贵银。李满囤把他刚和李贵林说的话重说了一遍,不想憨小子李贵银却不吃他一套——他上手就要帮李满囤推车,嘴里嚷嚷道:“满囤叔,你生儿子这么大的喜事儿咋能让我给你去说呢?这事儿,你得自个儿跟我爷爷说去!”
“我爷刚放牛回来,正在念叨这事儿呢!”
不由分说,李贵银把李满囤给扯进了院子。
李春山就蹲在院子里吸旱烟。他抬头看到李满囤推车进门正要问呢,结果就听到他小孙子李贵银兴高采烈地笑道:“爷爷,大喜啊!我满囤叔今儿午晌给我添了个兄弟!”
李满囤……
刚说好的进来让我自己说的呢?咋现在,你自己又帮我说了?
而且明明是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怎么这话过了你的嘴就成了“我给你添了个兄弟”?
这一刻,李满囤无师自通了红枣式吐槽。
被抢了话的李满囤当下只好无奈笑道:“二伯,今儿午晌我家里的生了,是个儿子!”
“好,好!”李春山放下烟锅站起身,拍着李满囤的肩膀笑道:“满囤啊,现知道你有了儿子,我就放心了,往后也能去见你爷跟你奶了!”
李满囤为李春山说的伤感,强笑道:“二伯,您这个侄孙子六月初十洗三,午晌您赏脸来吃饭!”
“来,来,一家子都来!”李春山连连点头,然后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满囤,我先谢谢你天天给我送羊奶!”
“这羊奶确是个好东西,我喝了这一个月,腿脚好了许多,下雨也不怕了!”
“不过,这羊奶是你卖钱的生意。我天天白喝,却是心里不安。”
“二伯,”闻言李满囤想说一碗羊奶而已,不值啥钱,结果却为李春山摆手拦阻道:“满囤,我知道你心好孝顺,但这事儿呢牵扯甚多。”
“比如族长吧,他作为一族之长,想的事儿也多。而且咱们族里有些人吧,你也是知道的,正事不干,就喜欢说人闲话。”
“所以这事儿呢,我就和族长商量了一下,然后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看行不行?”
“我听说你铺子里预定羊奶都是月头收钱然后每天自取。这拉羊奶的车呢,天天都打咱们村口过,故而我就想着我跟族长也都跟按月跟你订奶,然后让贵银每天早起在村口跟车打两碗羊奶也就是了。”
“如此往后咱族里还有其他想喝羊奶的人,也可以跟我和族长一样按月交钱,然后让贵银一起给打回来,如何?”
经李春山这么一说,李满囤就明白了,一准是族里有人眼红说闲话了。故而李满囤点头道:“二伯,这事儿我听你的就这么办吧,不过,明天可能办不了,那就后天开始吧!”
打李春山家出来,李满囤终于站到了老宅门口。
和走前面两家亲戚一样,李满囤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进门——他站在门口先稳了稳心神,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拍门板叫人。
时李满仓已经驾牛车进城接孩子去了,郭氏和李玉凤去山头下荒地摘缸豆留待明天卖,故而来应门的竟是李高地。
李高地开门看到打门的李满囤不由一愣,随口说道:“满囤啊,既然来了,咋不进去呢?这大门没拴啊?”
话音未落李高地就看到李满囤身前板车上的红蛋,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长子这是把他这儿当亲戚走呢!
李高地探头往李满囤身后的来时路上瞅了瞅,然后便拉开大门说了一声“进来”,就自顾自气呼呼地进屋去了。
李满囤也是没想到会是他爹来应门,当下四目相对也是颇为尴尬。
按李满囤先前的设想,不管来应门的是满仓还是郭氏,他都把先前跟李贵林和李贵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然后再借口他还要给其他族人送礼就推着车离开——如此既表明了他的态度,也没有当面折他爹的脸面。
今儿天色已晚,他妹李桃花得明天傍晚才能接到家来,故而李满屯不想赶今天跟他爹说…话,以免给他后娘作妖的机会。
李满囤是真没想到,二房夫妻两个竟然会都不在家!
自古都是“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不管李满囤先前想了多少应对,但此刻真的面对他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见他爹当先气走,李满囤狠狠心终是把车推进了院子——既然事已至此,李满囤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总之,他绝不让他后娘在他儿子的洗三席面上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和陆氏一样,于氏现也坐在自家的炕上纺纱。
天气炎热,窗户洞开,于氏刚听到敲门声,然后就看到李高地过去应门,接着转眼又看到他气呼呼地走回来。
自李贵银的儿子李兴文出生后,于氏就一直替王氏算着日子。
前两天李兴文满月酒上于氏还问过何稳婆王氏生产的日子,故而她知道王氏生产就在这两天。
果不其然的,六月初五那天就有人看到继子庄子里的人来背何稳婆去接生,然后至晚方回。
村里人都以为李满囤家的生了,结果跟何稳婆一打听,方知是虚惊一场。
虽然都说是虚惊,但于氏以为王氏的肚子既然有了动静,那么离真正发动也就快了。
故而自六月初五以后,于氏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在家等消息。
现于氏看到李高地开门一趟却生气回来,就经不住心生疑惑:继子家该不是生了吧?然后又生了个女孩?
于氏放下线框,想去问问,不想却看到继子李满囤推着板车进院——板车上五个竹筐里装着的艳红喜蛋映着天上的晚霞,竟似比已转到西头的落日还要刺眼。
到底,于氏气涌心头:还是叫那王家的生出儿子来了!
一进堂屋李高地就坐了自己惯常的位置后开始吸烟。
李满囤在院里停好板车后拿竹匾捡了十个红蛋进堂屋放到李高地面前的桌上。
“爹,”李满囤竭力镇定说道:“今儿午晌,我家里的替我生了个儿子,这是喜蛋!”
李高地低头抽烟不说话。
李高立心中气苦,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确实,已经,分了家。
故而长子满囤若真将他这儿当亲戚走,他除了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外也挑不出理来。
李满囤站了一刻,终说道:“爹,这日头眼见就要落了。您若没啥事,我就先走了。我还得赶在太阳下山前把蛋送掉!”
说完话李满囤就打算迈步出门——村里要送三十九户人家,而他才走了三户,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闻言李高地终于抬起头,厉声喝道:“满囤,你敢不孝?”
思索半天,李高地黯然发现,现他唯一能拿来说事儿的地方也就是满囤的行为让他不开心——可算是不孝!
不孝?李满囤被李高地的话给生生气笑了——古话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前因为他没儿子,他爹说他不孝,把他分家分出去,他认了;但今儿他有了儿子,他爹竟然又说他不孝!
感情这孝与不孝,全都在他爹的嘴皮子上?
想朝廷审犯人都还得三审五审呢,而他爹嘴皮子一张竟就想定他罪名——这未免也太过便宜。
所以,李满囤想:他就是拼着今天赶不及给族人报喜,他也得跟他爹把这事说道说道。
“爹,”李满囤正色道:“‘不孝’是朝廷法典《大诰》里的十恶大罪!”
李高地……
不是,李高地心说:我一个当爹的在家说几句儿子不孝,跟朝廷法度有啥关系?
一时间李高地觉得自己有点懵。
“爹,”李满囤接着说道:“但《大诰》里也说朝廷推行孝道,提倡同居共财,即不与父母祖父母分居析财。故而‘不孝’大罪只用于和父母祖父母同户共居的子孙。比如,现和您一个田税徭役户头的满仓!”
李高地……
李高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亲生儿子李满囤会义正言辞地拿朝廷的法度来和说事——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比刚刚有人瞧见儿子李满囤站在祖宅门口似走亲戚一般敲门还让他难看。
高庄村建村至今,还没有儿子跟爹开口闭口朝廷法度的先例!
“爹,”李满囤抬起头正视李高地坦然说道:“我以为先前的分家,就是我对您最大的孝顺!”
李高地……
虽然李满囤语气平和,言语婉转,但李高地依旧听出了长子对他违反朝廷“嫡长子继承制”的无声控诉——生平第一次,李高地不自在的躲闪了儿子的注视,难得的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他确是违反了朝廷律法!
李满囤定定地看了李高地一会儿:“爹,六月初十早晌,我儿子洗三,您高兴就来吃饭!”
丢下话,李满囤走了,李高地颓然地瘫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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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现世报(六月初八)
于氏扶着房门将堂屋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于氏是真没想到,这刚得了儿子的继子会变得如此硬气——不,不只是硬气,于氏心惊胆战地回想:他竟是懂得了朝廷的律法,然后还能条条是道的当着面地给他爹顶了出来,顶得他爹下不来台不说还扣不下向来百试百灵的“不孝”帽子!
继子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于氏心想:一年前分家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个能耐!不然这家不会这样的分!
偶然间于氏的目光转过炕头上挂着的精致桃红香袋儿,不觉心中一震——香袋是继子拿来的,据他说是城里谢家大爷给送的。
难不成,于氏恨道:继子的这些话,其实都是跟谢家大爷学来的?
想起谢家大爷,于氏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谢家大爷的爹、爷爷都是官儿,就是他自己,也是城里有数的秀才老爷。
于氏不知道李满囤是如何能结识到谢家大爷这样的大人物的。但从逢年过节继子拿家来的酒、点心、粽子还有香袋来看继子与谢家大爷的交情极其不错,很说得上话——只看今天继子的谈吐,开口闭口《大诰》、朝廷律法、十恶大罪,这里哪句又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话?
所以,于氏想: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好,一准是没错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于氏一个只会屋里横的庄户妇人,如何能不畏惧沾了“官”字的谢家以及谢家的当家人谢大爷?
连带的,于氏也畏惧上了与谢家大爷交好的继子——得了势的李满囤今非昔比,若是他借了谢家的力来报复她和她的儿孙们,可如何是好?
刹那间,于氏又恨又怕!
终于说出心头憋屈许久的话,走出老宅的李满囤一身轻松——从今往后他爹再不能动不动就拿“不孝”这顶帽子来压他了!
至于他后娘,李满囤嗤笑:一个永远都躲在他爹身后挑事拨非的的长舌妇人,没了他爹这把刀,又能生出什么风浪?
再仔细回味一番刚刚的话,李满囤心想,怪不得俗话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朝廷也要推举读书人,许秀才以上的读书人见官不跪——这书里的道理实在是太厉害了!
想他先前听到他爹说他不孝时虽总觉冤枉,偏就是不知道如何给自己辩白,所以只能憋屈受着。但现在不过读了半年的《大诰》,知晓了朝廷对于“不孝”罪名的具体论断,再面对他爹,他就不但不再被他爹随便的言语给吓唬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地跟他爹讲《大诰》说道理的与自己辩白,直辩得他爹哑口无言——比他当年被他爹无辜冤屈还甚!
虽然李满囤说不出“知识就是力量”这样的格言,但今天他正面刚他爹的底气全部来自于读书所给予的知识,故而李满囤愈加坚定了得闲要多读些书的想法——纵然不能考科举,但这种肚子里装满道理要啥就能往外掏啥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的美好!
族人们都住在一起,李满囤很快地的挨家送好了喜蛋,只除了住在村西的他兄弟李满园一家。
推着板车,李满囤往李满园家去,路过村里井台时是不想迎面撞上正背着沉甸甸的菜筐汗流浃背地往家走的郭氏母女。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即便是有意避过正午的阳光等申时才出的门,但在空气都滚烫的室外待了一个多时辰,郭氏和李玉凤身上衣裳的前襟和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汗湿在了身上,析出了盐渍。
印象里,李满囤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辛苦劳作的郭氏,当即便有些怔愣。
郭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李满囤的,一时间也是颇为惊讶。但瞧到板车上两个半筐的红蛋和三个垒叠在一起的空筐,郭氏虽然心中失落,但碍于周围许多眼睛,还是竭力勉强笑道:“大哥,大喜啊!”
见状,李玉凤也紧跟着贺道:“大伯,大喜!”
“小弟弟是不是六月初十洗三?”
五月初一李玉凤一脑袋扎摔在麦地里的笑话早已随夏日的雨水流传到了全村——现村里人人都知道李家三房的李玉凤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小姐。
正是李玉凤说亲的关键时刻,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儿,郭氏如何能不着急?郭氏也知这事能传这么快必是有人居中搞事,其中最大的嫌疑便是村里那几个有女孩儿今年说亲的人家。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李玉凤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地挽回名声——女孩儿的花期就只这一两年,可耽误不起!
为了帮李玉凤挽回名声,这半个月来,郭氏每天都压着李玉凤同她一起去山头菜地摘菜然后再故意地背着菜从人流不断的井台前大路走回家。
沉重的菜筐就靠两根细麻绳勒在肩膀上——为了减轻肩头的勒痛,李玉凤就只能弓着腰借着腰力以顶着菜筐走路。
李玉凤何尝吃过这个苦,故而每天都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偏这回她爷因为她麦地摔跤的事儿都抱怨了她奶和她爹,说他们把她给养娇了,十一岁了干啥啥不会,远不及他教养的她桃花大姑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然后她奶便埋怨了她娘,说她娘不孝——不听她的话,日常只知道疼闺女,结果“惯子如杀子”,祸害了她不算,还连累了她奶的名声。
而她爹虽说没跟着她奶一道抱怨她娘但也跟她娘说了以后要让她把家里的活计都做起来。
就是她在城里念书的大哥李贵雨也匀出读书的时间来劝她先熬苦过这一阵子再说。
如此家里所有人都让她吃苦做活,李玉凤能怎么办,只能咬牙做呗!
眼下瞧见李满囤进村发喜蛋,李玉凤是真心喜欢——生儿子必办洗三和满月,这便就能便宜她松快个一天半日了!
看到李玉凤热切盼望的眼神,李满囤心中一暖,心说玉凤这孩子人虽说不算能干,但心地却是好的,没她娘和她奶那许多弯弯绕。
“是啊!”李满囤笑回道:“玉凤,六月初十,你跟你爹娘兄弟都去庄子吃午饭,看小弟弟!”
“嗳!”李玉凤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郭氏……
李满囤和郭氏母女各自走了,井台边一直留意他们说话动静的妇人们却炸开了。
“刚那是李满囤吧?”有人问:“他生儿子啦?”
“喜蛋都发了,肯定是生了!”
“哇——,那他往后日子可齐整了!”
“呵呵,咱村的里甲,哪家的日子不齐整?”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他先前都苦成那样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么一场富贵!”
“没听说过吗?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满囤今年三十六岁。他五岁丧母,到去年他翻身可不正好是三十年?”
“哎?别说,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的。比如去年,他家分家之前,你们谁看见过刚过去的他们家二房媳妇,就是娘家是村口郭家的那个郭春喜下地打草背菜?”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没见过。先前他们家这些活好像都是李满囤的媳妇带着那个红枣干的!”
“所以说还是风水轮流转啊!再就是呢,做人要讲良心。先前那郭春喜仗着她得她婆婆喜欢,就把家里的一应活计都丢给她大房嫂子做,自己扶手不动。把她嫂子,就是李满囤那个媳妇欺负得那个可怜啊——寒冬腊月的背着那时还不大会走路的红枣来井台给她小儿子洗尿布。”
“这郭春喜只知道欺负她嫂子,却不知道自古都是‘人欺人,天不欺人’。这老天爷可是长着眼睛的!所以,你们都看到了,老天爷给她和她嫂子现在的日子翻了个个儿——她嫂子使奴唤俾,她却干上了先前她嫂子的活计。”
“这就是个现世报啊!”
“可不就是吗?这郭春喜自己遭了报应不算,还报应到她那个闺女头上!”
“先她只当她自己的闺女是个宝,大房的侄女是根草——她嫂子给她儿子上井台洗尿布,她都不肯搭把手,或者让她闺女帮忙给看会儿亲侄女。你说她这人的心得狠成啥样?活该田里的土地老爷要给她闺女一狠跤!”
“你们看她那个侄女红枣自一丁点大就跟她娘天天地里跑着,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些年可曾摔过一次?”
“说到红枣,我就想起那年她头次下麦地被麦芒扎了后哭得那个声音啊,呵呵——”
“快别笑了!这人可不能随便笑话别人,会遭报应的!比如那个郭春喜先前笑话她嫂子山里的,这不会,那不会,结果现在……”
郭氏是走远了,所以没有听到她身后的这许多议论,不然一准的要给村里这群长舌妇们给气死!
不过郭氏虽然没有听到身后的这些议论,但心里也是郁闷——如无意外,她儿子贵吉再不能过继给个大房了!
去岁年底她和男人想得挺好,他们一起供三个儿子读书。但今年真把两个儿子送进城读书了,郭氏方才知道:比起一月一吊的束脩,书本费才是读书的大头——一套《四书集注》就要十五吊钱,这都抵城里半套宅子钱了。
幸而她两个儿子岁数差了有三岁,书可以分开轮换来读,不然,今春光只是买书就怕要透支光她家下半年的枸杞收入了。
现郭氏可算是明白了族长家唯一的儿子李贵林为啥会在十八岁没考过童生试的时候要家来种地了——这读书科举实在是太花钱了!
现郭氏只供两个儿子读书就供得捉襟见肘。所以她比以往更迫切地希望能把幺子过继给大房,让大房给供读书——长子李贵雨进城读书半年脱胎换骨,说话做事隐隐有了李贵林的风范。
郭氏是衷心希望她三个儿子都能有足够的银钱进城念书然后进学科举。
但现在,她的愿望落空了——这大房有了自己的儿子,就再也不会拿钱给她的儿子读书科举。
李满仓赶着牛车拉着两个儿子李贵雨、李贵祥和侄子李贵富比郭氏还先进家。
下了牛车,三个孩子就一起进堂屋来给李高地问安——这都是城里先生教的规矩:晨昏定省。
走进堂屋,看到桌子上的喜蛋,李贵雨当先一愣。他抬眼看向桌子后的李高地,却见他爷脸色灰败,似乎比早起老了有十岁。
看清他奶于氏并不在堂屋,李贵雨又把脸转向西卧房,然后便瞧到他奶脸色比他爷还更难看地坐在炕上发呆。
看来,李贵雨的目光转回桌上的喜蛋,心说:他大伯今儿生了个儿子!
过去半年,李贵雨已完全适应了城里私塾生活——李贵雨功课不错,然后还结交了两个城里的同窗,进而知道了城里人生活的许多故事。
李贵雨见识了城里的生活,便不再甘心到了年岁后回家种地。他极其希望他自己也能似谢家老太爷一样科举出头。
但现实里,李贵雨也知道只凭他家现有的家底和他爹娘种地卖菜的钱财,不说供他兄弟三个念书了,就只供他一个人科举,都还不够!
故而李贵雨常常忍不住地设想:如果当初他爹娘舍得把他过继给他大伯就好了。
他大伯家有钱,一准的能供他读书然后一路科举!
当然,李贵雨也知道这不可能。他也就是偶尔的那么想想。
但现在,李贵雨看到桌上的红蛋还是禁不住地失望——若他大伯一直没有儿子,那么他只要能考过县里的童生试,往后他去府城院试的费用一准能由他爷出面找他大伯给拿,但现在他大伯有了自己的儿子,即便再肯给出钱,也都是有限的了!
李贵雨知道他奶和他娘一直都想把他弟李贵吉过继给他大伯——现在事情不成,他奶失望是必然,只是他爷为啥也跟着不高兴?
他爷先前不是盼着他大伯生儿子的吗?所以这里面,李贵雨想:一准的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儿!
“爷爷,”李贵雨出声问道:“您今儿一天还好吗?”
闻声李高地抬起头叹口气道:“贵雨啊,你们都回来了!这桌上有你们大伯刚拿来的喜蛋,你们都拿来吃!”
“后儿早晌,你们大伯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弟弟,后天六月初十早晌洗三。你们明儿都记得跟学堂的老师告假,可别忘了!”
刚李高地思来想去,觉得长子李满囤这个儿子的洗三,他还是得去——他去,只在李满囤一个人跟前丢人;他不去,则是要在全族、甚至全村人跟前丢人。
傍晚正是村里人从地里劳作家来的时候,刚李满囤推着那车喜蛋一路走来不定多少人看见。
若洗三那天他不去庄子,一准得招无数口舌。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李高地决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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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眉毛飞起来的滋味(六月初八)
是夜李高地心中郁闷便坐在炕上抽烟,心中迟迟不睡。于氏见状低声道:“当家的,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满囤儿子洗三咱们确实必须得到!”
“嗯?”李高地撩起了眼皮儿。
“当家的,你想啊,”于氏道:“这孩子洗三,向来都是由孩子他奶奶主持!”
“所以如果那天,咱们要是不去,满囤这个儿子的洗三礼就办不成!”
李高地一想,对呀,满囤家这洗三礼论起来还得于氏来操持呢!
李高地问于氏:“所以呢?”
“咱们那天早点去,赶其他两房人都还没去的时候就去。然后我带着郭家的和玉凤帮满囤和王家的忙忙,帮他两个把这儿子的洗三礼办周全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高地……
李高地本以为于氏会给他出个主意以帮他找回今儿下午被长子落掉的面子,不想于氏绝口不提下午的事,口口声声都是要去给满囤家帮忙,一时间便有点懵——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既然猜测到继子和谢家大爷交好,于氏便就想笼络住李满囤——啥都不做地干等,可不是于氏的风格。
此外,于氏想早些去庄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想看看,这继子与谢家大爷关系到底有多好?
似李满囤儿子洗三这样的大事儿,那位谢家大爷会不会到?
如果谢家大爷能到的话,那么她若一定不去岂不是错过了她儿子满仓和他孙子贵雨结识谢家大爷的机会?
不管是儿子满仓,还是大孙子贵雨,于氏以为,他们先前在为人处事上面可都比李满囤会说话,能来事,得人缘——既然谢家大爷能跟李满囤都谈得来,于氏想:没道理会看不上她生养的满仓和贵雨。
先他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当家的,”虚眼瞅着李高地的脸色,于氏摇头道:“咋的,你还不乐意啊?”
“是谁昨儿还和我说满囤这回得儿子就好了,敢情不是你?”
闻言李高地更气了,觉得长子李满囤辜负了他的心。
“当家的,”于氏劝道:“这俗话说‘父子不记隔夜仇’。你和满囤是嫡亲的父子。父子间偶尔口角几句原都是有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那是一般的口角吗?”李高地不服气地反驳道。
“一般不一般,还不都是你两个话赶话给赶出来的?”
“哪里话赶话了?我不就说了他一句不孝吗?你看看咱村哪个当老子的骂儿子不是这样?”
“那你看咱们村哪家的儿子逢年过节给老子送这许多东西?”
闻言李高地不言语了,于氏却提高了嗓音说道:“不说咱们村了,就这周围几个村子,你仔细瞅瞅,可有谁家儿子给爹送东西比得过满囤?”
“满囤这孩子,”于氏叹道:“虽说不是我肚子疼生出来的,但这些年也是我看着长的。我知道他对你还是孝敬的!”
“别的不说,只说过去过去一年他给咱家送的东西,不说在咱们村是独一份,就是在这周围几个村子,那也是没有的?”
“当家的,你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听于氏这么一说,李高地心中郁闷散了不少。他放下烟锅道:“算了,不说了,歇了吧!”
躺下以后,李高地依旧睡不着。他想了想又问道:“家里的,你说满囤他心里,其实还是埋怨我的吧?”
对于先前分家,李高地自己都觉得心虚。
闻言于氏心里一跳,但嘴里只道:“怨不怨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但再怨,你两个也都是父子,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不管遇到啥事,都得胳膊折了也得藏在袖子里,不给旁人笑话!”
李高地一想也是,便也就罢了。
再说李满囤去村西给李满园送喜蛋。李满园开门闻得信后倒是颇为高兴——他先前随钱氏有孕在身而生出来的过继心思早已随着李桂圆的出生而灰飞烟灭。
现李满园就李贵富一个儿子,根本生不出过继的心事。且连月来李满囤送他的羊奶跟神丹妙药似的让他闺女金凤长回了人形——现金凤除了脚依旧疼外胃口倒了好了,连带的身上也见了肉,对此,李满园是真心感激!
虽说一碗羊奶并不值钱,但日积月累的一个多月下来也得有百十文钱。李满园承李满囤这份情,故而当下的当笑道:“大哥,我侄子洗三,你要我家里的过去给你去帮忙吗?”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想到即便明天接了她妹李桃花家来,但等她到家,一准都后半晌了,有些东西怕是准备不及。
“你提醒了我,”李满屯笑道:“我这家里可不是没有人知道洗三该准备些啥?”
“不过,你家里事情也多,桂圆还小,且金凤也离不得她娘。横竖我庄子里有的是人手,但请弟妹把洗三要准备的东西告诉我,我家去让人准备也就是了!”
李满园一想也是,就把李满囤请进了家去。
李满囤前脚走,红枣后手就把先前煮的蛋茶热了热,和余曾氏婆媳以及四丫五丫一人两个的分吃了。
天气炎热,饭菜不能久存。洗三宴的饭菜得到了正日才能准备。红枣想着余甘氏家还有吃奶的孩子,故而吃了蛋茶就给了她八个喜蛋让她家去了。四丫五丫则留下来帮她整理厨房、擦洗桌椅、清洗煮烫后日摆席要用的碗筷——摆席请客除了预备酒菜外,用餐的房屋和器具也都得收拾干净,红枣可不想她弟的好日子上出现食物中毒。
王氏生产劳累,吃完面很快就睡了。余曾氏看顾着新生儿睡着也出屋来帮忙,不想却被红枣拦住。
“余妈妈,”红枣道:“我娘和我弟弟夜里全赖你给看顾。现她们既然都睡了,您也赶紧地抓紧时间去炕上歇息,不然一会儿她两个醒了,你又不得歇!”
前世红枣看报纸上说过月嫂虽然收入高,但日夜操劳很辛苦,日常作息都得和产妇新生孩子同步才行。
红枣前世也是受《劳动法》保护的工薪,不是磋磨人的脾性,故而不肯很使唤余曾氏。
余曾氏闻言自是感动不已:她家小姐精明归精明,心地却是极好的,刚就让她儿媳妇家去看孩子,现又让她去歇着而自己干活——这辈子能遇到这样顾惜奴仆的主人,余曾氏真心以为自己是三生有幸。
看到她大伯娘的身影消失在月子房的门帘后,在井边洗碗的四丫也是心中感念:年前她大嫂生产她大伯娘家里内外忙得脚不沾地,连头也没时间梳,以致她大嫂出月子后她大伯娘第一次披发梳头竟然从发髻间梳出了两粒长根出芽的麦粒来!
现她大伯娘来伺候太太月子,一家人都以为一准的会比去岁照看她大嫂子月子还辛苦,结果不想这日头还在天上呢,小姐竟然就让她大伯娘去睡炕上歇息——搞得这坐月子的不是太太,反倒是她大伯娘一样!
从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推着板车家去。时晚霞烧天,正是村里男人们赶晚饭前出门挑水的时候。故而李满囤未及行到井台,车上下剩的半筐子喜蛋就一路你两个他四个的全送光了。
一进庄子李满囤就让陆虎去找了余庄头家来,然后把在李满园家写的那张洗三要用的物什清单给了余庄头,让他明天帮忙准备。然后又让余庄头乘西边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帮忙分发给庄户们的喜蛋。
目送余庄头出门,红枣看着下剩的不到一筐的鸡蛋问道:“爹,这些鸡蛋今天不送了吗?”
“嗯!”李满囤点头:“这些留着明后天儿用。”
明后儿?红枣抬头看看天边的火烧霞,出言问道:“爹,天热成这样,这蛋可摆不过夜,会馊的!”
李满囤……
先李满囤让煮蛋时只想着按数准备压根就没想过蛋的保存时间,当下听问也是懊恼:“这下要怎么办?还有八十个鸡蛋呢!”
“要不,”红枣犹豫道:“做成卤蛋吧?”
前世红枣瞧她妈在家做过。卤蛋做法很简单就是鸡蛋剥壳加酱油和卤味包一起煮就成。
“卤蛋?”李满囤还是第一次听说。
“呵呵,”红枣干笑:“我瞎想的。我想起去岁年咱家建房子的时候也是这个天,家里买的肉娘都用盐给卤起来,然后放两三天都不坏!”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点头道:“既是这样,红枣你就看着办吧!”
“不过,”红枣丑话说前头:“这卤蛋得剥壳。明后天的喜蛋就没有了!”
“没事!”李满囤挥手道:“我再找余庄头匀筐蛋来!”
一筐蛋三百文,财大气粗的李满囤老爷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说完话李满囤又出门找余庄头去了,红枣则准备做卤蛋。
天光渐暗,蚊虫乍起。红枣升火盆烧艾蒿然后拿进东厢房堂屋先熏了一回蚊子,然后又端着给正房的堂屋和两个卧房都熏了一回后把火盆摆到前廊下,方才招呼四丫、五丫进东厢房帮忙剥蛋。
四丫、五丫都是头回剥煮鸡蛋。她们先看着红枣拿起一个鸡蛋搁桌子轻敲了两下,眨眼便撸掉破碎的蛋壳,剥出一个白色带着点红的球状物来放到面前的碗里。
手指一触到蛋白,红枣就知道这蛋的蛋白老了,不觉心说:这蒸笼蒸鸡蛋虽说简单容易上手快,但这蛋白的味道可远不及她的水煮蛋。所以空口吃味道一般,倒是做成卤蛋好吃!
再拿一个鸡蛋正准备敲,红枣抬眼瞧见四丫五丫看着碗里鸡蛋的好奇眼神,便拿了两个鸡蛋递给她两个道:“四丫、五丫,这喜蛋你们拿去尝尝!”
四丫赶紧摆手推辞:“小姐,刚小人大伯已经把喜蛋拿家去了!”
“那是我爹给你们的,这是我给你们的。不一样!快拿着!”
不由分说,红枣把鸡蛋塞两人手上,想想又道:“赶紧地,快剥开来吃!”
“不然,我担心一会儿剥鸡蛋的时候,你的口水掉到鸡蛋碗里!”
四丫为红枣打趣得脸红,就连五丫也恨得跺脚:“小姐,你又寻小人们开心!”
红枣也笑道:“咱们一直干活多没意思,合该说说笑笑地提提神!”
“刚你们哄得我开心,我现就再给你们拿点酱油,让你们尝尝这白煮蛋蘸酱油仙得眉毛飞起来的滋味!”
说着话,红枣跑去拿来了酱油碗和筷子。
打小四丫就知道身为庄仆当在主人吃饭时捧碗摆筷,但现在接过红枣眉开眼笑递来筷子,已知晓些人情世故的四丫心中感怀——她家小姐为人真是极好的,一点架子也没有。恨只恨她身为庄仆,并不能真和小姐平等相交!
剥好鸡蛋,蘸上酱油,四丫故意问道:“小姐,小人们若是吃了这鸡蛋蘸酱油,结果眉毛却没飞起来,咋办?”
“对啊,”五丫也跟着起哄:“小姐,你可不能诳小人们?”
红枣无赖道:“那一准的是你刚吃的那个鸡蛋不好。这儿几十个鸡蛋呢,你们接着吃,我保证你们能吃到让你们眉毛飞起来的鸡蛋!”
四丫不傻,转即明白了红枣话里的意思,嘴里恨道:“小姐,你又捉弄小人!”
……
说笑间,三个人剥好了鸡蛋,一起拿着灯,端着碗转战到了厨房。
五丫主动烧火,四丫帮着抱柴。红枣则站在灶台前深沉地思考:在没有前世超市买来的现成卤料包的情况下,她今儿这个卤蛋要咋做?
四丫从柴房抱柴回来看到红枣站灶台前发呆,赶紧问道:“小姐,可是还少了什么?”
“是的,”红枣点头道:“我忘了准备生姜和山蘑菇粉了。”
前世同事生孩子发的喜蛋多是市卖的卤蛋,其包装上印刷的成分中含有各种或天然或人工的香料和调味料,比如五香八角鸡精味精之类。
红枣家现没有香料,调味料也只有酱油、盐、糖和醋这有限的几样,所以红枣决定自立更生,自制调味料。
揭开锅盖,把鸡蛋先倒下锅加了酱油,然后红枣揭开另一口煨着鸡汤的锅,舀了整半锅汤浇在鸡蛋上——前世广告里的鸡精都号称是鸡做的。故而红枣以为:甭管真假,用鸡汤调味一准的没错!
没有五香八角,红枣就打算用生姜和茶叶代替。横竖生姜万能,煮肉炒菜都能放,所以红枣以为卤蛋里放些也是应该。
至于茶叶,红枣则想着若真做不出卤蛋,那就做成茶叶蛋也是极好吃的——反正不管卤蛋和茶叶蛋高庄村都没有,基本上只要她不说,就谁也不能知道卤蛋和茶叶蛋到底该是啥味!
搞定香料,下剩就一个味精了。味精也一样的难不住红枣。她可是看过韩剧《大长经》的人,知道里面的恶毒女配家的祖传调味料——蘑菇粉。
没有料理棒,红枣就不会打蘑菇粉。于是,她很干脆的拿了上梁时她姑新给她的山蘑出来连切都没切就用水随便的冲了冲就直接丢到了锅里。
自红枣把鸡汤以及近半包茶叶都丢到锅里后,四丫就懵了,心说:这什么卤蛋竟然如此珍贵,需要鸡汤和茶叶做配?
刚一个白煮蛋蘸酱油都那么好吃,这下了如此多料的卤蛋煮成后得是个什么滋味?难不成真能吃得人眉毛给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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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天助我也(六月初九)
是夜,李满囤夜里睡觉难得的没有睡在架子床上。李满囤想得挺好,他睡的炕近窗,可以方便他听到月子房里的动静,比如他儿子饿了,尿了时的哭声——见不到儿子的面,能听到些声音也都是好的!
不知道是因为彻底放下心中大石的原因,李满囤这一觉直睡得天光大亮,红日东升才醒——夜里不说听动静了,竟是连个梦都没做!
炕上坐起来,看到窗户外前廊地上金色的光斑,李满囤自己都犯嘀咕:咋感觉才刚合了下眼这天就亮了呢?
余甘氏一早就来做过了早饭,等李满囤起身的时候,她已在井台边提着一桶烧开的沸水听从红枣的指挥烫尿布。
余甘氏虽说已经生了儿子,但庄仆人家,一根草都是好的,何尝有烫尿布的讲究——烧开水可是要费柴草的。似她们妇人洗尿布,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也都是井水。
红枣前世倒是没养过孩子。不过却架不住前世社会信息咨讯发达啊,连她随便的坐个电梯都能有“宝宝红屁股,妈妈要焦心”这样的尿不湿广告给洗脑——短短几秒的广告时间,红枣虽说从没记住各种“妈呀?宝呀”的大同小异的品牌名字,但确实记住了尿布不过关婴儿就会“红屁股”这件事。
“红屁股”在红枣看来就是炎症,而对付炎症就得杀菌消毒。偏这世没有消毒剂,所以红枣只能使用最原始的高温消毒法——开水烫了!
红枣看到李满囤赶紧叫道:“爹,你起来了!早饭有了,你现在吃吗?再就是昨晚你让煮的五十个喜蛋也煮好了,你什么时候染?”
“现在染!”闻言李满囤赶紧伸手挽袖子:“这蛋染好还得沥干,正好便宜我吃早饭!”
“再就是红枣,你让陆虎套车,让他今儿跟我去青苇庄去接你姑来!”
红枣答应着去了,李满囤则开始染蛋。
一时李满囤染好了蛋,吃过了早饭,便准备出门。
先五十个喜蛋,李满囤拿篮子装成了三份:一篮二十个蛋捎给他舅,另一篮二十个蛋送谢子安,最后一篮十个蛋给铺子里的余掌柜和三个学徒。
李满囤因今儿起来迟了,没能赶上潘安一早进城,他便就把蛋留在了门房,让余禄趁潘安家来拉羊时再让他捎进城去。
准备好了鸡蛋,李满囤又提了一坛端午时谢子安送他的酒同两包糖和桃酥赶了另一辆骡车去青苇村接他妹子李桃花。
为了壮胆,这一次出门,李满囤不止搁腰带上别了把柴刀还捎上了陆虎。
送走李满囤,红枣便替了她娘王氏的活计去放家里养的鸡鸭。
鸡窝离得近,两个鸡窝都在侧院的桃树丛中。鸭棚则离得远,在院后的河岸边。
因想着一会儿还得去菜园子摘午饭菜,而鸡窝近着菜园,红枣就先去了鸭棚。
绕到正房的屋后,红枣推开主院的后门,鼻端立刻就嗅到了空气中的清雅花香。
什么花香这么好闻?红枣抽抽鼻子,然后便以她前世在路边香水小铺训练出来的鼻子嗅出了荷花独属的清香。
原来河里已是荷花盛开!
前一个月夏忙的时候,红枣每尝来摘荷叶家去做荷叶饭的时候,这荷塘还都是满眼碧翠,间或露出的几个小巧花苞也都是藏藏掖掖的,与躲避登徒子的良家一样还带着一抹羞色。
不想这才几天没见,这荷花就开的盛了——入眼之处,无数的粉红花苞冲天而起,似选美大会上的美女一般大方地展露出内里金黄色的花蕊,任由那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又或者大的,小的,中等的蜻蜓似红枣前世刷视频网站的手指一般随意点评。
红枣前世见过许多的荷塘,比如《荷塘月色》里的大学荷塘,《晓出净慈寺》的西湖荷塘,但红枣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种的——非是科技馆里墙壁上挂着的标本的蜻蜓在荷花间自由飞舞。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红枣心说:荷花和蜻蜓不愧是古早就被认定的cp!她家荷塘虽小但因为有了这些精灵的点缀便较她先前看过的所有荷塘都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而前世那许多闻名的荷塘等她去看时都因为杀虫剂的滥用而只剩一片寂寥。
抬手拉开鸭棚的门,里面被关了一夜的鸭子似如蒙大赦的囚犯一般的扑闪着翅膀闷着头嘎嘎叫着往河里冲,于是荷塘里就更热闹了!
站河岸边看一会鸭子戏水。红枣转身去菜地里放鸡和摘午饭菜。
现潘安每天早上都要帮铺子卖羊奶,故而等城里的早市散后他方才赶着骡车家来拉羊。
一进门潘安就从余禄那里听说了李满囤让他给旧主谢家送喜蛋的事儿,不觉又惊又喜。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谢家的主子们,自老太爷起,都是和他家老爷一样的善心人,但谢家的管事,则打大管家谢福起就没一个好相与的——先前他每年两季去谢家村交租,那收租人的脸色啊,啧啧,摆的来好似他不是庄仆,而是谢家的正经主子一样!
这才是一个谢福手下管庄子收租等闲见不到谢家大爷的管事,潘安想:现老爷让他去谢家大宅送礼,只怕那大门处看门人的脸色要比收租管事的还难看!
不过呢,潘安转念一想:他家老爷把与谢家走礼的这样的大事都放心的交给他做,可见是多看重他,所以他一定的得把事给办好,把蛋给送到!
为了给谢家送这篮子鸡蛋,潘安特意家去一趟换了身端午节做的新衣,然后方才又赶了骡车拉了羊进城。
张乙见潘安家去一趟竟换了一套衣裳,颇为奇怪。他正想问呢,去见潘安从骡车上提下两个蓝子来。
“这篮子里装着老爷给你们的喜蛋,”潘安把其中一个篮子子交给张乙道:“你拿去交给余掌柜,让他看着分。”
“这车上的羊,也麻烦你帮着卸一下,我现在得赶着帮老爷走礼去!”
打量着潘安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模样,张乙一边歇骡子一边问道:“安哥,你这是去帮老爷给哪家送礼,竟然还得换身衣裳?”
“去去去!快干活去,”潘安推开张乙道:“这可不是你能问的大事儿!”
丢下话,潘安趾高气扬就走了,只留下张乙在后面嘀咕:安哥这是咋了?平时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头回站在东街谢半城家敞开的朱红大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潘安方才挎着篮子走过门前台阶下的石头狮子,踏上了进门的青条石阶。
谢家大门是谢家的脸面,日常的有四个衣衫齐整、训练有素的小厮看守。
自潘安在大门外驻足,这看门四个小厮的八只眼睛就全看到他了——大门青石台阶下曝晒得连麻雀都不来了的空旷地里统共就这么一个活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看到潘安突然走近,四个人均有些意外——每年春秋两季来前面城隍庙上香然后顺便再来谢家大门外逛逛的闲人并不少,但真的上门来的还就这一个。
想起自己的职责,站得最近门的小厮招财立刻小跑着迎了过去。
“这位爷,”招财抱拳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潘安没想到谢家看门人竟然如此客气,怔愣了一下方才学着人家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我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给谢大爷送喜蛋!”
招财闻言一愣——看门三年,他还是头回见人是似乡下人进城走亲戚一样挎着篮红鸡蛋就来给他家大爷送礼的呢!
招财仔细打量潘安,眼见他眼正嘴正一身新衣,并不似发癔症的模样,方才又问道:“不知你家老爷贵姓,如何称呼?可有拜帖?”
潘安回道:“我家老爷姓李,是城里北街李家粮店的店主!不过,这拜帖,现在却是没有!”
潘安倒是知道拜帖,知道那是富贵人家请客送礼要用的名帖。
听说是个不知名的小粮店,招财不觉心生轻蔑——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小地主,招财想:竟然以为随便地送几个鸡蛋就能攀附上他家大爷?
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招财正欲把潘安赶走,不想谢福自门内走了出来。
农忙后一个月是庄仆们交夏租的时节。今儿谢福见谢子安在家不出门,一时半会的使唤不到他,便决定去几处大些的庄子看看收成。
谢福赶着出门原不想管门房的琐事,但他经过潘安时,看到潘安瞧见他后很唬了一跳然后快速低下头的模样,心中一动——这人认识我!
随后眼睛一撇又撇到了潘安篮子里的红蛋,谢福想起一事便停住了脚步,回身问道:“你是老北庄来的?”
谢福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不过转眼的工夫,他就把潘安这张脸从记忆里挖了出来——他记得原老北庄余庄头去谢家村交租时都是这个人给拉的车!
潘安没想到谢福会跟自己说话,当即结巴道:“福管家,小人潘安奉我家老爷之命来给谢大爷送喜蛋!”
谢福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跟我来!”
看谢福把那个乡下人领走,招福目瞪口呆地走回了门房——他家大爷真的会收半篮子鸡蛋做的礼?
赶紧地回想一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招福拿袖子擦了擦自己冒出冷汗的额角——还好还好,万幸福管家来得及时,他还未曾做出失礼举动!
走进传说中的谢家大宅,潘安却无心细看——他低头盯着谢福的脚步,生怕自己拉下一步!
虽然今天的谢福看起来和传闻中大有不同,但潘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永远记得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收租管事听说谢福进门时的战战兢兢!
谢福进书房禀报时谢子安正在书房看着谢福昨儿后晌给送来的纸条上的八字——李满囤这儿子的命格,谢子安心说:虽说也是常人少有的富贵,午年午时,呵呵,八字称骨算命五两四钱,较他儿子谢尚还重了两钱,但与红枣八字里的子年子时却是天生的子午四正冲——子为水,午为火,没一点含糊的水火直冲。
这红枣既是他替儿子谢尚看中的媳妇,谢子安想:他如何能干看着红枣在娘家运势受阻,进而损了对他儿子八字的帮扶?
所以的,他必须尽快地生个法子把红枣这个儿媳妇给弄进门来!
听谢福说有李家人来送生子喜蛋,谢子安闻言一愣,转即禁不住拍桌轻笑:他正愁如何正大光明地上李满囤家门呢,现可算是有个绝好理由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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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太乙金光神符(六月初九)
看着谢福走进房,在门外廊下候着的潘安方敢拿袖子抹了把头上的热汗,然后撩眼睛偷偷地打量眼下身处的院子。
一开五间的四合厢院子加抄手游廊。潘安现站的正房堂屋的门前廊下左右各有一棵比房高有屋宽的紫薇花树。
正是花开时节,两棵树上绽放的无数赤红色花球瞧着比头顶近午的日头还红还大,映衬得一个院子都红彤彤的,即可谓是“满堂红”。
两棵树下又各有一口敞口大缸——形状很类似潘安家今年新修房屋里的粪缸,但缸的颜色却是潘安从没见过的海棠红,且质地细腻得好似能发光,所以即便是潘安隔着紫薇树瞧到也不会错以为那会是口粪缸。
缸里似乎有水。阳光透过紫薇花枝照射到缸里时有金色波光粼粼闪过。
院子的中心则立了块比紫薇树还高但却只有缸宽的瘦削石头——潘安也不知道往常惯用“大”来形容石头的自己为啥对这块石头的第一印象竟然是“瘦”,简直莫名其妙。
石头头大脚小,颜色发青,上下更是布满了窟窿眼。潘安从没见过有如此许多眼洞的石头,不觉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便发现这块石头空洞相连的样式似极了老爷家堂屋香炉里升腾出来的一缕香烟。
石头和香烟,潘安心说:不是两码事吗?这石头坚硬牢固,香烟松散易散,偏这谢家却有一块越看越象香烟的石头——这石头,该不会是个宝物吧?
潘安先前听说过这有钱人家都有传家宝,而所谓的传家宝多是放久了年头的物什,比如金钗子,银镯子之类。
潘安从没想过一块石头也能给他一个宝贝的印象,但此刻,他站在前廊下看着这块石头却莫名觉得这石头是件宝物,是比院里那两棵屋子大的紫薇树,两口红得发光的缸还值钱的宝贝。
谢福出屋瞧见潘安看石头看直了眼的傻样,心中了然:他家大爷的这块冠名“青云”的太湖石确是一样难得的宝贝——任谁第一次瞧见都会心折。
见到奇石的震撼极大地缓解了潘安刚刚的紧张情绪,他在谢福跟他说:“快跟我进去见大爷!”的时候,竟然极其镇定地正了正衣襟掸了掸衣袖方才跟随谢福进了堂屋门。
甫一进门,扑面就迎来一股夏日里罕有的凉意。潘安虽然心中好奇这屋里又有啥宝贝,但当着谢福却是不敢东张西望,只能老实行礼。
“小人潘安见过谢大爷!”
说着话,谢安躬身呈上了篮子。
因为先前见过余庄头给看租的管事呈账册,故而当下潘安给谢子安行礼也是有模有样。
谢子安点点头,眼睛看着谢福上前接过篮子后方才说道:“潘安是吧!我跟你家老爷私交深厚,现听了你老爷的喜信自是无限欢喜!”
“只今儿日将过午,风俗里不宜上门道贺。故而今儿还请你家去后先替我与你们老爷口头道贺大喜,我明日早晌再正式登门贺喜!”
“谢福,你一会儿拿了我的名帖给潘安,请他替我捎过去!”
“是,大爷!”谢福躬了一身,然后便拉扯听话都听傻了的潘安的衣摆示意跟他走。
潘安跟踩棉花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谢福身后出了门,胸腔子里的一颗心也跟弹棉花似的“嘣嘣”跳个不停,似乎能把潘安整个人跟片棉花一样给弹飞了起来。而潘安的脑子也真似片棉花一样飘飘忽忽地来回回响刚谢子安说的那个“请”字。
能叫谢家大爷说个请字,潘安迷迷糊糊地想: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沿着抄手前廊绕过东侧的紫薇花树谢福把潘安领到东厢房外等着,自己进屋不一会儿便拿了谢子安的名帖和两串钱出来。
“这是大爷的名帖,”谢福告诉潘安道:“这是大爷谢你来报喜的车马钱!”
揣着名帖和钱,潘安几乎是梦游一样般地盯着近午的烈日走回了三十三家巷的铺子。
张乙正在铺子里看店,看见潘安赶紧跑了过来:“安哥,你刚去哪儿了?赶紧的,去厨房吃午饭,不然一会儿午市,就没时间吃饭了!”
“张乙啊,”潘安道:“你掐我一把。”
张乙:“嗯?”
潘安:“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张乙……
送走张乙,谢福想着谢子安明儿要出门,今儿他这庄子是不能去了,便又返身进了房。
一进门谢福瞧到谢子安正在架前翻,赶紧地挽袖子走过去问道:“大爷,您要什么?小人来取!”
“那本《太乙真人金光神咒符箓》你记得在哪儿吗?”
谢福仔细想了想,然后便从架上取下了递给谢子安道:“大爷,您要的可是这一本?”
谢子安一瞧可不是嘛,就立刻接过,翻到自己想要的一页读了读,然后笑道:“看来我记得没错,这太乙金光神咒神符能驱邪护身,破一切阻碍!”
“谢福,一会儿你去挖两坛梨花白送给城隍庙的老道人,请他今儿一定替我画两张金光神符出来,这样明儿咱两个去他家就不怕血光冲撞了。”
城隍庙的老道人虽然为人古怪难说话,不大好请,但谢福素知他一向贪杯,且杯中之物最爱梨花白。故而现听谢子安说挖两坛梨花白送去,便知此事容易——一准的是酒到符来,便赶紧地答应着去办了。
“你说,谢家大爷明儿要到我家来贺喜?”看到潘安拿家来的名帖,红枣也是一脸懵逼:“可我弟明儿早晌洗三,咱们风俗里这天不是一向只招待近亲吗?”
潘安不大知晓高庄村的风俗,犹豫道:“小姐,城里人家洗三也多有请邻居和好友,这些关系走的近的人家,好像叫什么通家之好!”
“今儿那谢大爷说他和老爷关系亲厚,想必他来给少爷洗三,其实是城里的礼数?”
红枣哪里知道城里风俗到底咋样,闻言便只能沉默。潘安见状又掏出谢福给的两串钱来,说道:“小姐,谢家的福管家还给了我这许多钱,说是什么车马费。”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谢家给潘安的小费,不,这世应该叫赏钱。
“即是谢家给你的,你就收着吧!”红枣笑道:“想必是他们客气,不愿白使你来带话!”
“这也太客气了吧,顺路带句话而已,竟然就给这许多钱!”
拿着钱,潘安眉开眼地笑着走了。红枣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和有钱人来往,自家钱包的压力真心有点大呀!
晚霞满天的时候,李满囤终于接了他妹桃花家来。红枣闻声就从院子里接了出来。
看到此番只她姑一个人来,红枣心中奇怪,不觉问道:“嬢嬢,我姑父和陈宝、陈玉两位哥哥这回没一起来吗?”
李桃花笑道:“他们啊,等你弟满月摆满月酒时再来!”
风俗里外男们可不能进有未足月新生儿的人家,以防血光之灾。
闻言红枣虽不知就里,但心里却忍不住吐槽:此番她弟洗三,她那嫡亲的姑父表弟都没来,结果城里和她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谢家大爷却要来,可不是颇为奇怪?
“爹,”红枣直言道:“今儿早晌潘安给谢家送了喜蛋后捎了谢家大爷的名帖家来,然后还说明儿早晌谢家大爷要来咱家道喜!”
李满囤……
李桃花奇怪问道:“哪里冒出来的谢家大爷?他姓谢,咱们姓李。咱们老李家的孩子洗三,他来干啥?”
虽然桃花说得在理,但李满囤还是熬不过虚荣矜持道:“这雉水城能有几个谢家大爷?还不就是那个祖坟在咱们高庄村对面谢家村里的谢家大爷!”
李桃花……
李满囤的话太过出乎意料,李桃花愣怔好久才能问道:“不是,哥,你咋会认识谢家人的?”
虽然高庄村和谢家村两个村子就隔了一条河,且河上还有桥,但因桥的那头就是御赐的进士牌坊,故而高庄村人多因为心存敬畏而不大过桥。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李满囤招呼李桃花道:“咱们先进屋吃饭,顺便再看看你侄子。”
晚饭红枣早就准备好了。但先前红枣预备晚饭时以为她姑父和表哥们要来,故而饭菜便是照着高庄村的八大碗给预备的。
但眼下红枣见只她姑一个人来,便就想着晚饭统共就三个人,也不必一定摆出八个碗来。于是晚饭红枣便只摆出了红烧肉、红烧鱼、小鸡炖蘑菇、拍黄瓜、咸鸭蛋、炒苋菜六样菜,其他两样老鸭汤和炸丸子就没上。
但李满囤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他洗好手后在饭桌边坐定,瞧见桌上只有六样菜,就立刻高声问道:“红枣,晚饭咋就这几样?”
闻言李桃花赶紧拦阻道:“哥,有这些菜尽够了,咱们这才三个人!”
李满囤不乐意道:“那哪儿行?你难得家来一趟,没有八大碗算个什么话?”
“红枣,赶紧的去厨房把你昨儿煮的那个卤蛋装一碗过来,然后再蒸碗腊肉来!”
听她爹提起卤蛋,红枣的嘴角微妙地抽搐了一下——用酱油、鸡汤、山蘑、茶叶、生姜煮就的卤蛋,确切地说是茶叶蛋,不知是不是放多了茶叶的缘故,竟然带着股浓茶的苦涩,实在是谈不上好吃!
现蒸腊肉还得等一会儿,故而红枣便先装了八个卤蛋送进堂屋。
李满囤看到卤蛋立夹了一个给他妹子道:“桃花,你尝尝这个卤蛋。这卤蛋是红枣拿鸡汤和茶叶烧的,味道特别好!”
“是吗?”李桃花笑着夹起了蛋。
因为对面前这个黑红色的蛋心存疑虑,李桃花在把蛋送进嘴里前,先拿鼻子嗅了嗅,然后便嗅到一股前所未闻的奇妙香气。
“这蛋真香啊!”李桃花衷心赞叹道。
“那是!”李满囤得意道:“鸡汤和茶叶一处烧的鸡蛋味道能差?桃花,你快尝尝!”
李桃花依言把蛋送进了嘴里,然后一直带笑的脸突然间便有了凝固——红枣就在一边看着,随即就知道她姑这是尝到蛋里的茶苦味了。
李桃花抬起眼睛看向她哥李满囤,便见她哥也一筷子夹了一个卤蛋送进嘴里,张口就咬了半个,然后含糊说道:“这卤蛋是拿鸡汤泡茶叶做的卤子,吃起来有股子茶叶味,正合夏天吃了消暑!”
李桃花先前没吃过茶叶,压根不知道茶叶到底该是啥味。她眼见李满囤满口大嚼吃得极香,拗不过面子便也干脆的一横心跟着嚼了起来——如此嚼着嚼着,李桃花竟慢慢地从满嘴的苦涩中嚼出了一丝甜味,接着嘴里的甜味越来越浓,最后竟完全地盖过了先前的苦涩,成就了满嘴的甘甜!
“哥,”李桃花恋恋不舍地咽下嘴里的鸡蛋:“这拿茶叶蛋卤的蛋确是好吃,越嚼越香!”
“现在知道好吃了吧?”李满囤得意道:“你想这茶叶多贵,这做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桃花,我告诉你啊,这茶叶不只煮鸡蛋好吃,煮羊奶也好喝。明儿让红枣煮些奶茶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暧,暧……”
李满囤说一句,李桃花就点一下头。不一会儿李桃花吃完了手里的蛋,便又主动自夹了一个吃。
红枣在一边看得奇怪,禁不住暗想——果然女人天生都是戏子,她大姑明明觉得卤蛋味苦,偏却为了哄她爹开心假戏真做,竟然还又夹了一个蛋。
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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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和为贵(六月初十)
吃过晚饭,洗了澡换了衣裳,李桃花方才进月子房看新侄子。
已是掌灯时分。月子房的炕桌上掌了一盏油灯。油灯灯芯高挑,金黄的火焰足有寸长。李桃花进屋瞧见,禁不住皱眉:灯点这么亮,可伤眼。
但目光瞧到房屋最深处的架子床,李桃花又咽下了批评的话——她嫂子王氏怀抱孩子正依靠在床上,并未睡在炕上。
李桃花是没想到她哥能在月子房里摆上架子床,一时间心中满是艳羡——四吊一张的架子床,她家连一张都还没有,偏她哥竟就舍得给她嫂子坐月子睡。
她嫂子王氏的命倒是好,能嫁给她哥跟着享福。
对于李满囤只请了妹子李桃花,而没请自己娘家人王氏脸上虽没露出来,但心里却多少有些失望。
看到李桃花进屋,正拍孩子睡觉的王氏赶紧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余曾氏拎着装着脏尿布的木桶走过来低声告诉道:“姑太太,少爷刚吃过奶,太太正在哄睡觉!”
“没事,”李桃花也轻声回道:“我就过去看看!”
余曾氏出屋洗尿布去了,李桃花则走到床边凑到王氏怀里看侄子。
出了娘胎的小婴儿,如余曾氏所言真的是见风长——不过两天工夫,婴儿的脑袋就长圆了不少,不再是先前的尖核模样。孩子虽说现闭着眼睛,但因渴睡张开打哈欠的小嘴里露出来的粉嫩牙床便已足够李桃花的心软萌成一汪清水。
“嫂子,”李桃花悄声赞道:“我哥这儿子可真是生得好看招人疼!”
闻言王氏认同的点了点头,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儿子露在襁褓外的小脸上——她的儿子,她盼了十三年才盼来的儿子自然是世间最好看的孩子!
过去两天,但凡醒着,王氏就抱着儿子看,真是越看越爱,越爱越看,百看不厌!
看到李桃花从月子房出来,李满囤颇为讶异:“嗯?才进去这么一会儿,就看好了!”
“哥,”李桃花笑道:“我刚看到你儿子睡了,想着嫂子也要睡,我就出来了!”
“是吗?你看到我儿子了?怎么样?”李满囤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看!真好看!那头发真是又黑又亮,一看就知道是胎里壮……”
红枣洗澡出来,听到她姑就她弟的头发翻来覆去足夸了有一刻钟,不觉心中泛酸——先前她大姑每次来都要抱她举高高,但今儿都来这么久除了刚见面时的口头一声招呼,竟是还没跟她正经说过话。
如此的差别待遇可真是叫红枣难过。
红枣不愿听她爹和她姑一直议论她睡觉的弟弟,便走过去问道:“爹,明儿谢大爷来,咱家要留晌午饭吗?”
李满囤……
经红枣提醒,李满囤方把明儿洗三请族人吃饭和谢大爷将要来访的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处,然后便就犯了愁——明明家里正摆酒席,结果新来了客人却故意的不留饭,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大好,但要是留饭吧,这酒席上的席位却要怎样安排才算合适?
先他家三房人不拘年节还是办事,摆酒的首席都是他二伯和他爹坐主位,然后加上族长李丰收、李满垅、李满坛、他、李满仓和李满园,兄弟六人正好凑成一张八仙桌。
但现在来了一个谢大爷,李满囤就为难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若想把谢大爷安排在首席,便就得挪出一个兄弟来去次席。
六个兄弟中,这隔房的兄弟是万万不能挪的——太伤情面,于是那能挪的便只能满仓或者满园,其中满仓年长,故而最后挪的就只满园了。
但满园,李满囤头痛地想:素来好大喜功。若教他知道有和谢大爷同桌吃饭的机会,一准的会想要挤上桌。
若是可以,李满囤倒是情愿让出自己的位置来给满园,但奈何谢大爷是为他来的,他若不一桌陪着,没得叫谢大爷多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爹,甚至可能连带满仓,甚至于贵雨他们都不来——如此一来酒席位置虽是好排了,但带来的却是另外一种难堪。
思及昨日老宅发生的事,李满囤合了合眼,暗暗告诫自己道:他没错,有错的是他爹,不慈!
明儿他爹若真是不来,那他往后也可以不用去了。
“这有啥为难的?”眼见李满囤长久没个说法,李桃花快人快语道:“自古都是长幼有序。这家里来了贵客,然后把一桌席上年纪最轻的那个,就是李满园给挪到别桌可是正常?”
“现不是分家了吗?”李满囤解释道:“我和满园虽说还是兄弟,但他依规矩来走礼,便就是客人。”
“故而我若是为了谢大爷这个客人而让满园让位,这落人眼里可是我趋炎附势,连亲兄弟都不顾了?”
闻言李桃花也没词了——世人最重手足族亲,李满囤确实没有为了外人下自家兄弟面子的道理。
“这事儿,”李满囤最后总结道:“我还得仔细想想!”
眼见她爹和她姑果然为谢大爷明儿要来的事儿分了神而不再议论弟弟,红枣一点也没觉得开心——红枣觉得自己的行为象极了前世狗血言情剧里正在作死的恶毒女配,即便奸计一时得逞也逃避不了将来被主角碾成渣渣的宿命。
六月初十是红枣弟弟洗三的正日。一早,红枣同她爹李满囤和她姑桃花正一桌吃早饭呢,就看陆虎小跑进来告诉道:“老爷,老太爷、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他们都来了!”
“现在就来了?”李满囤颇为惊喜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他爹来了,他儿子洗三的事儿,就顺遂了!
李桃花抬头看了看堂屋前廊下还没铺盖阳光的地面,吃惊道:“这才刚是卯初?”
闻言红枣也是诧异:“爹,你前儿报喜时是不是忘了跟我爷奶说是吃晌午饭了?然后我爷奶便当成跟兴文一样是吃早饭?”
李满囤……
说实话昨儿夜里李满囤足想了半宿如果他爹今儿真的不来,孩子洗三当咋办的事儿,然后便发了半夜的狠——想了无数的“你不仁我无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狠事儿。
李满囤没想到他爹会一大早的来,然后便猜想他爹是不是要避开另两房人跟他低头,如此李满囤的心便就有了瞬间的软化——俗话说“光光打九九不打加一”,他爹既然跟他服软,那他也没必要得理不饶人,给他爹难看。
那毕竟是他爹!
故而李满囤并不接红枣的话,只避重就轻道:“既然你爷奶来了,那我便就去接进来!”
“桃花,”李满囤正色道:“你记得我昨儿和你路上说的那些话?”
“知道,知道!”李桃花不耐烦地挥手道:“今儿是你儿子的好日子!一切都要以和为贵!和为贵!”
如此,李满囤方才放心地大门外走,李桃花不情愿的跟在后面,红枣笑了笑,走在了最后。
看到李满囤的瞬间,李高地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待看到了紧随而来的桃花,李高地就更觉尴尬了——他还记得大年初二桃花跟他拍桌子打板凳的狠样。
这儿女都是债呀,李高地无奈地想:一个两个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就都不把他这个爹的放在眼里了。
于氏见到李桃花,也是心里疙瘩——今儿有李桃花在,这继子儿子洗三的事儿她是插不上手了!。
“爹娘,你们来了!”一进门堂李满囤就率先招呼道。
李桃花继续不情愿地跟着叫道:“爹、娘!”
红枣跟着叫道:“爷爷奶奶,早上好。”
闻声李高地、于氏点头应了也就罢了。
和李高地、于氏打过招呼后,李满囤又招呼李满仓一家,然后方才把人引进庄子去。
夏日的假山花圃郁郁葱葱,并无多少颜色。故而于氏经过时虽下死眼地很瞧了几眼,结果却是啥新鲜花样都没瞧到。
但待走过客堂,踏上堂后连接主院的石桥,于氏瞧到桥下河里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荷花,禁不住直了眼睛,喃喃问道:“满囤,你这河里长的可是莲花?”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回道:“娘,我先前听庄仆讲过这河里长的是荷花,并不是莲花!”
红枣……
“真不是莲花吗?”于氏表示怀疑:“可这花的叶子、颜色、形状都和城里城隍庙神佛前供奉的花瓶里查着的绢花一模一样!”
听于氏如此一说,李满囤极认真的想一想,结果却是啥也没想到——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个糙男人,李满囤哪里会关心城隍庙佛龛前供桌上的花草?
李满囤目光转向红枣,红枣赶紧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河里的荷花,红枣还打算留着结莲蓬吃呢,她自己都舍不得摘,又哪里肯白送给于氏?
郭氏,虽说先前去过城隍庙。但她这一辈子也就去过了那么一次,而且年代久远,故而郭氏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那城隍庙里的莲花是个什么模样?
至于李满仓,就不说了,他和李满囤一样粗糙。
说话间已走过了桥,于氏无法只能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河里莲花粉色的花朵,跟着进了主院。
进屋后,男女立就主动分成了两拨:男人由李满囤领着进了正房堂屋,女人则跟着李桃花进了东厢房。
进屋后李满囤方才告诉李高地道:“爹,今儿谢家大爷一会儿要过来道喜,到时我可能得留饭。”
闻言在屋里的李高地、李满仓、李贵雨都震惊了——他们听到了啥?
好一会儿李高地方能出声问道:“满囤,你刚说城里的那个谢家,他们的大爷要来?”
“嗯!”李满囤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拿出谢子安的拜帖给李高地瞧。
李高地一拿到拜帖,瞧都不用瞧一眼立马就知道李满囤没哄他,这真是城里谢半城家的拜帖——拜帖用纸红底洒金,质地更是他从未见过厚实硬正。
“好,好!”李高地激动的连连点头,不吝夸奖道:“满囤,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
说着话李高地把拜帖递给李满仓,李满仓看过后又递给李贵雨。
李满仓看过拜帖倒也罢了,毕竟是通晓世事的成年人了,不大容易发白日梦。但李贵雨就不这么想了。
正是青春悸动,想入非非的美好年岁,加上日常在私塾听多了科举考场“知遇之恩”的故事,李贵雨拿着拜帖,感触着拜帖那洒金纸特有的凹凸手感,禁不住心潮澎湃——这张拜帖若是给他的就好了。他若得了谢家赏识,不敢说将来一定蟾宫折桂,但挣个秀才衣冠却是可能的!
恨只恨他《四》才只读了半本《大学》,于一众城里孩子中并不出彩——真是白瞎了今儿这个能在谢家大爷跟前露脸机会!
“不过若是这谢大爷真留下来吃饭,”李满囤话锋一转,抛出了自己的问题:“这吃饭时的席位却是不好安排,毕竟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思索半夜,李满囤以为这安排席位的事还是得他爹出面比较便宜。
李高地一想可不是吗?当即便皱上了眉头,陷入了思索。
李桃花把于氏几人引进东厢房后便借口准备洗三礼,进了月子房。红枣无法,只得上前问候早饭,然后又摆了茶水点心出来招待。
于氏心中有事不耐烦干坐,便在喝了几口茶,吃了一块点心后借口贵吉还小屋里坐不住便牵着贵吉出了东厢房在前廊里玩耍。
现时原是红枣最忙碌的时刻,她得看着厨房里的余甘氏同四丫五丫把午晌的席面给整治出来,故而她也就留着她们自便。
倒是郭氏瞧见井台边堆着的不少黄瓜,主动和红枣讨了拍黄瓜的差事——拍黄瓜只要切切就好,不容易脏到衣裳。
红枣正愁人手不够,闻言自是求之不得。拿了砧板和刀来给郭氏在东厢房拍黄瓜。
李玉凤原想轻省一天,但因来前得了她娘的嘱咐,便就坐了小竹椅搁井边帮忙拣菜。
如此郭氏母女倒是帮上了忙。
跟在小孙子李贵吉身后在前廊跑了两圈,于氏虽说跑出了一身的汗,但也在堂屋门口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今儿谢家不爷不止要来,而且还可能留下来午饭。
闻言于氏激动不已,觉得今儿自家没有白来——一切都如她所料。
不过在算到堂屋里首席的位次后,于氏的脸却沉了下来——她亲儿子满园和大孙子李贵雨都上不了桌!
于氏心情低落无心再跟着小孙子奔跑,便借口再跑要汗湿了衣裳没得换便压着李贵吉进东厢房静坐以方便她想心事。
想啊想的,还真叫于氏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谢家大爷来贺喜,于氏想:一准得带上大奶奶吧?而族里一众女人中就数她辈分高——到时她和谢大奶奶一处坐首席,啥体己话说不得?
只要她今儿交好了谢大奶奶,那么往后不拘她儿子还是孙子想交好谢大爷就都不是问题了!
打定主意于氏跑到厨房门口慈祥地告诉红枣道:“红枣啊,我刚想起来,今儿天热,屋里人多汗味大容易招蚊虫,你家里若有艾蒿,倒是趁现在人还没来,拿出来熏熏的好!”
于氏提醒的在理。这世可不似前世一样,夏天有空调风扇帮助保持室内恒温,然后又有空气净化器,室内芳香剂,新风系统来维持室内空气新鲜。
今儿她家摆席,请了整整两屋子的人来。这许多的人聚在一出,红枣想:若没得一些清除空气异味的手段,午饭时这两间屋里面的气味想必酸爽的狠。
先点一个艾盆使五丫端进两间堂屋熏蒸,红枣自身则跑到庄里牲口棚边割了一篮这时节开的最好的玫瑰茉莉和栀子花。
这世的玫瑰还是玫瑰的原始种——味道虽香,但花型却小,远不似前世玫瑰的艳丽多姿。
红枣没法只得又跑河边割了红、橙、黄三色的百合、粉色的荷花和粉紫色的紫薇花球来做主花,然后又割了柳条、紫薇枝条、芦苇做配叶——红枣家还没有花瓶,故而红枣打算做两个大花篮分摆在两间堂屋的几案上充当空气芳香剂。
时间紧迫,红枣也不想劳动四丫给她编花篮,所以她在家去的时候顺路去庄子工坊寻了两个庄仆们新编的准备装镰刀的长柄矮框篮子也就罢了。
东西拿回进东厢房,红枣搁篮子里摆一只小钵头装上水冲当花泥。水没有花泥的固定作用,红枣就拿苇叶撕成苇草做线捆扎来做固定。如此红枣很快地就插好了一个五颜六色香喷喷的大花篮。
于氏在屋里瞧红枣插花瞧得眼热,耳听厨房有人叫红枣便亲热笑道:“红枣,你忙去的,下剩的那个花篮我来替你插!”
红枣确实更关心厨房的事,便乘机把手里的篮子给了于氏,嘴里笑道:“那就麻烦奶奶了!”
一会儿厨房事了,红枣走进东厢房,看到于氏已经插好的花篮——荷花、百合、紫薇三样花材排列有序,玫瑰、茉莉、栀子点缀其间,竟是较她刚刚慌忙间插就的花篮更为别致自然,不觉心叹一口气:撇开个人恩怨而言,他奶于氏倒是家里几个女人中最具艺术天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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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拿着鸡毛当令箭(六月初十)
在于氏提着重新插好的先前红枣插的那个花篮准备送进堂屋的时候,陆虎跑来告诉李满囤李满园一家同另两房人也来了。
于氏隔门听见立刻收回已跨出门槛的一只脚,然后端起花篮装模作样地端详片刻就念叨着“这儿还有两朵花没有整好”折返回去,开始了把这朵花整整,那朵花压压的摸索。
时郭氏也刚好把黄瓜条加酱麻油腌好,见她婆婆突然回来心中一动,然后也故意的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以便其他两房人进来时还能看到她的忙碌。
与先前一样,李满囤去门堂把他二伯李春山、族长李丰收和李满园几家人给迎了进来。
堂屋坐定,红枣送上茶水。李高地看李春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等不及他哥把茶杯放下就赶紧说道:“哥、族长,刚满囤跟我说一会儿谢家大爷要来!”
“啥?”
新来的两房男人,外加李满园和李贵富全部愣怔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满囤这个庄子原是谢家送的,也知道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情不错,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但谁都没想到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情能好到这个份上——那谢家大爷能和他们这些血亲一样顶着妇人生产的血光上门来贺喜。
这交情,可就非同一般了!
李高地看着他哥李春山和族长李丰收脸上的震惊,心里那个得意啊——三房子孙,现就数他儿子满囤最有出息了!
得意过后,李高地方才说道:“这谢家大爷现在还没来,估计一会来了,说不准的还要留饭。”
“故而我就想着,咱们得做两手打算。把这吃饭的席位先安排安排,免得到时人来了,手忙脚乱地显得咱们不知道礼数!”
闻言,众人均点头称是,李满园却是心里一咯噔——兄弟几个里就属他年岁最小,坐在桌尾。今儿给谢家大爷腾位置的十之八九就是他。
“这谢家大爷既然和满囤论交,”李高地道:“那咱们三个的位置就先不动。”
“满垅的位置则要挪一挪,挪到族长的下手。这样就腾出东边儿的一面给谢大爷和满囤两个一道坐。”
“然后满坛和满仓打横坐。”
说完自己的打算,李高地方才问道:“哥、族长,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耳听他爹果然单把自己撇下,李满园心里这个气啊——似和谢家大爷同桌吃饭这种够他吹一辈子的好事,可遇不可求。这次若是错过可就很难再有下次了!
闻言李春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弟,你安排的周到。但有一样——咱们这桌的人,除了满囤、满仓现在城里开铺子卖菜,跟城里人打过交道,咱们其他人,除了偶尔进城买点东西外可都没同城里人说过话,何况现在还是要陪谢家大爷这样有功名有身份的人物吃饭说话?”
“所以我就琢磨着咱们这桌还得再安排个能陪谢大爷吃饭说话的人才好!”
李满园一听,当即就来了精神——这屋里许多人中就数他在城里住过,知道城里的事儿,同私塾里的秀才一桌吃过饭。
他就是他二伯说的最合适的人选!
李高地听后也觉得颇有道理。见多了谢家人一年四季去对面谢家村祭祖时前呼后拥的盛况,李高地还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谢大爷当说些啥才能既不失礼又能彰显自家的好处。
“那么,哥,”李高地谦虚问道:“你说这席位当咋安排才算合适?”
“倒也不用大动,”李春山一边吸烟锅一边说道:“我琢磨着只要拿贵林替了满坛就行。先贵林在城里念过八年的私塾,不但知道城里的事儿,而且贵林还是咱族里念最多、最有学问的人。有他陪谢大爷说话,可是比我们其他人都合适?”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贵林是咱们李氏一族未来的族长,今儿这样的场合合该让他出头露面!”
李春山的话说得太有道理,即便是族长李丰收也没有推辞的理由。
李满园没想到他二伯提议的人选竟然是李贵林,心中尤为失望但却是无可奈何——长房嫡孙地位尊崇,说话办事可代表整个氏族,故而在大事中的排位高过所有叔辈。
无故被撤换下来的李满坛内心跟李满园一样的充满失望,一样的无可奈何——可谁让他先前不曾似李满仓进城卖菜,和城里人做过生意呢?
不然,今天他即便不能跟长子嫡孙的李贵林争位,但也不至于连李满仓都比不过。
由此李满坛便在心里发了狠:今儿家去后他一定要督促两个儿子好好地给孙子们念四——现他俩儿子虽说一个也没能赶上满仓家贵雨贵祥兄弟进城念的好时光,但他的孙子,却绝不能再落下!
至此,午晌酒席的位次方算是定了下来,其中:首席的主位依旧是李春山、李高地,上手李丰收、李满垅,下手谢子安、李满囤,打横李满仓和李贵林;次席的主位是李满坛、李满园、上手李贵金、李贵畾,下手李贵鑫、李贵雨,打横李贵富、李兴和;余下的李贵银和李贵祥则分挤次席的两个桌角。
男席议定,李高地又问女席。闻言李满囤就是心里一咯噔——他家红枣年岁还小,而请来的妹子桃花虽说能进月子房帮衬儿子洗三,但终究只是个出嫁女,是外姓,并不能以李家妇的名分出面应酬。
故而今日他家就没有合适的女眷能够出面应酬谢大奶奶!
“还是去岁年底的时候,”李满囤斟酌说道:“谢家送来的节礼有谢大奶奶给我家里的头面和布匹以及红枣能带的孩童的锁和镯子。但这一次端午节礼,并没有谢家大奶奶专与我家里的东西,而且这拜帖里也没说有女眷会来。”
“不管来不来吧,”李高地出声道:“咱们提前预备都是没错!”
“贵祥,你去把你奶和族长伯娘请来,告诉她们有事商议!”
耳听他爹让请后娘于氏,李满囤心里膈应地慌——千防万防,终还是棋差一着。
先前跟着她爹身后,红枣把两房女眷和钱氏李玉凤请进东厢房了。当时陆氏进门瞧见郭氏在颠黄瓜条,立刻笑道:“还忙着呢?”
郭氏回笑道:“差不多了,这就好了!”
说着话,郭氏旋即就收走了装黄瓜的钵头,还有砧板和菜刀。
目送走郭氏,陆氏走到背对着门在几案上忙活的于氏身边细看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小婶子,还是您手艺好,扎的这个花篮,真心好看!”
“这花篮原是红枣扎的,”于氏笑道:“红枣这孩子谦虚,非得让我给她改改,这不,我就再帮她整整!”
送茶的红枣……
对于于氏的话,陆氏下意识地看了看红枣,然后岔开话题:“这篮子里的花,可真是稀罕。除了玫瑰和百合,其他几样,我竟是从未见过!”
“可不是吗?”于氏接道:“这几样花我也是今儿刚听红枣说才知道,这粉红色的叫荷花,就是刚进门时桥下河里的长的那个花,那个球一样的叫紫薇……”
李贵祥进屋的时候,几房女眷正围着于氏和两个花篮轮番地闻嗅花香,争论玫瑰茉莉荷花百合,到底哪样最香。
听说李高地有事商量,于氏便端起手边的花篮,同陆氏走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李高地看到于氏手里的大花篮,奇怪问道:“你这提的是啥?”
“花篮!”于氏一边把花篮摆放到堂屋的几案上一边笑道:“一早红枣让我帮她扎两个花篮来装饰屋子,这不刚刚扎好送来!”
李高地点头道:“你原就爱这些花儿草儿的,红枣找你帮忙,倒是找对了人!”
李满囤瞧那个花篮红红黄黄,然后往几案上一摆确实给堂屋平添几分喜庆。
红枣这个花篮主意好倒是好,李满囤心说:但不该让她奶插手来做。现这话过了她奶的嘴,倒似她帮了自家多大忙似的。
看好花篮李高地便说了谢大奶奶可能要来的事儿。闻言于氏自是心中得意。她看了陆氏一眼,然后笑道:“放心吧,这事有我和陆家的来办,差不了!”
闻言李高地心中满意。
一直以来李高地都以为他媳妇于氏会做人会说话——强了满囤媳妇王氏足有一百倍。
李高地希望于氏今儿能够抓住机会结交上谢大奶奶,以便帮自己挣回些脸面。
李春山虽一向不喜于氏,嫌弃她心眼太多,但今儿李春山却是盼望于氏的心眼多一点,能够交好上谢家大奶奶——自古礼出大家。族里女人若真能交上谢家,然后跟着学点礼数,一准的比现在一天到晚的因为鸡毛蒜皮瞎吵吵的强。
故而当下李春山就没有说话。
看到她后娘一副得了鸡毛当令箭的得瑟做派,李满囤心中气苦偏还无可奈何——今儿来的妇人虽多,但无论名分,还是辈份,都无人能盖过他后娘于氏去。
得意洋洋地回到东厢房,于氏和一众女眷说了谢大奶奶要来的事儿,众人自是欢呼雀跃——同谢半城家大奶奶一处吃饭闲话,那可是一般城里人都没有的机会!
红枣先前也是没想到今儿自家摆席还有谢大奶奶的事儿——红枣没见过谢大奶奶。谢大奶奶于她的存在,也就是年底腊月送过她两个匣子。
立夏后衣衫单薄,红枣为免招眼不带金镯已久,以致竟忘了世间还有谢大奶奶这个人。
好吧,还有谢大奶奶,红枣醒悟过来也是颇为好笑,然后也开始期待这雉水城里最富贵人家的当家奶奶是个什么风采!
红枣可没有她爹李满囤的纠结。基本上红枣以为只要她奶于氏今儿不在月子房里使坏就阿弥陀佛了。
至于她奶要替她娘出面招待谢大奶奶,红枣虽说心中不喜,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她家眼下确实寻不出比她奶更为合适的人来出面陪客。
现她奶既然愿意主动帮忙顶缸,也算是求之不得。
至于她奶可能利用这次机会结交上谢大奶奶,红枣也只能摊手表示没辙——毕竟,有这本事的她奶,原本就是个人物。
和陆氏小声商量了几句后,于氏又道:“今儿因为这谢大奶奶要来的事儿,咱们这往日的坐席也得和堂屋男人们一样调整调整!”
闻言钱氏一愣,心中盘算:往日坐席都是她婆于氏和族长嫂子主座,然后加二房两个嫂子和她们这房三个妯娌陪坐。如此一桌才七个成人,然后便是贵吉金凤两个孩子。
今儿她家大嫂坐月子不坐席,现席面上又多出一个位置,正好给贵吉和金凤一人一个,有啥好调整的?
不过转眼看到红枣,钱氏心里一动:她婆婆今儿不会是为了抬举红枣,故意的要把金凤给换到次席去吧?
如此的,那可不成。
现家里三个女孩子中,原就属她闺女金凤裹了脚最出息。何况金凤还在城里住过,跟着她吃过城里的席面,可是比屋里其他人更适合陪席?
不过呢,钱氏又想:红枣作为主家,确实也没有不上桌陪着的道理。所以,倒是把贵吉挪到别桌倒也罢了。
贵吉至今吃饭还常常掉米,放他和谢大奶奶一桌,没得让人笑话。
正好玉凤就在次席,现把贵吉分到玉凤一桌后正好让玉凤看着!
钱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然后便听得于氏说道:“这谢大奶奶是谢家的当家奶奶,身份尊贵。所以她来后就和我一起坐主座,然后你们族长嫂子坐上手陪着。”
“再就是今儿桃花难得家来了,故而也得给她留个上手的座儿。”
“其他的座儿咱们还跟先前一样按长幼来,下手就是满垅家的和满坛家的,郭家的和贵林媳妇两个打横!”
“贵林媳妇是咱们李氏一族的宗妇,今儿这样的场面合该有她的位置。”
“如此满园媳妇钱家的今儿就挪到次席去……”
钱氏……
钱氏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婆婆于氏会做如此安排。钱氏觉得于氏一准是故意的,她愤恨地看向于氏,却听到于氏唤她:“钱家的,还有贵金媳妇,今儿你两个坐次席主座,可要额外留心几个孩子的动静,可不能让谢大奶奶看笑话,然后以为咱们孩子不通礼数可就不好了!”
闻言钱氏简直气得炸裂——敢情她今儿就是个看孩子的?
她婆安排前也不好好想想这屋里的所有人,谁跟她似的在城里住过?
就是她婆自己,这辈子进城的次数,能有一只手吗?
明明是啥也不懂的土包子,偏就因为是婆婆,就能压着自己,不给自己出头机会——真是气死她了!
看到钱氏眼睛都气红了,于氏却只觉心中畅快——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儿媳妇,早就该得到教训了!
红枣一边瞧着,心里也是服气——她奶于氏真是个人才,即便今儿是在她家,她奶也能有法子拿捏到儿媳妇钱氏。
她奶可真是个婆婆中的战斗机,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谢子安是在太阳爬过树梢的时候到的。
听到陆虎跑进来通报,李高地蹭地一下当先就站了起来,激动问道:“这便就来了呀?”
李满囤因还惦记着将由于氏出面陪贵客的不爽,仔细问道:“陆虎,这谢家来了几辆车,可有女客?”
陆虎回道:“就一辆车,只谢大爷和福管家两个人。并没有女客!”
闻言李满囤立刻喜形于色,心说谢大奶奶没来真是太好了!简直好的不能更好!
对比李满囤的高兴,屋里其他人闻言却多少有些失望——多好的结交谢家的机会,竟然就这么少了一半!
故意的,李满囤告诉陆虎道:“陆虎,你一会儿去东厢房告诉小姐,就说今儿谢家没来女客,让小姐照先前暖房时的座次安排就行!”
打发走陆虎,李满囤方和李高地说道:“爹,那我出去迎谢大爷去了?”
“去吧,快去吧!”李高地挥手道:“可不能让人家久等了!”
步出庄子门堂,李满囤瞧见昂头背手站立的谢子安不禁一愣:今天的谢子安头戴儒巾、身着襕衫——竟是穿了套城里秀才公们常穿的秀才冠服。
作为一个秀才,谢子安自然也是有秀才衣冠的。不过他先前嫌弃秀才功名太小,家常的并不穿戴。
昨儿晚上谢子安在琢磨今儿贺喜时的穿戴时因听谢福说庄户人特别推崇读人,比如开私塾的秀才吃席都坐首席的主位,故而谢子安心念一动便使谢福寻出这套压箱底的秀才衣冠来让人连夜浆洗熨烫了赶今日穿戴。
谢子安想法很现实——他谢家大爷的身份虽说尊贵,但终不及朝廷颁布的秀才冠服直观,一目了然。当然,他如果能有正式的举人服饰就更好了,更有利于他今日见机行事!
一时间两下里照见,谢子安抢先拱手道:“大喜,大喜,李兄大喜啊!”
李满囤也赶紧回礼道:“同喜,同喜!谢大爷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道完恭喜,李满囤便把谢子安往庄子让,谢子安自是求之不得。
李满囤准备先把谢子安请到客堂说话,不想走了没几步,便见陆虎小跑着追上来告诉道:“老爷,何稳婆来了!”
闻言,谢子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转即拍手笑道:“看来我今日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了,倒是赶上了贵公子的洗三,能讨杯喜酒喝了!”
“呵呵,”李满囤也笑道:“那是自然!”
敷衍好谢子安,李满囤方才吩咐道:“陆虎,你赶紧地去告诉小姐,让她同姑太太来迎稳婆!”
谢福牵着骡子跟在身后,闻听谢子安如此说,脸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是呵呵——他家大爷的戏做得跟真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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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秀才公来了(六月初十)
陆虎跑得快,李满囤谢子安刚行到客堂,便看见李桃花和红枣迎面走来。
李桃花瞧到有外男便立住了脚站到路边,红枣则忍不住啧了一声。
谢子安今年三十有六,与李满囤同岁。但因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张脸皮子养得和孩童一样饱满白皙,不沾半点风霜。由此便就显不出年龄。
加上今天谢子安又穿了一身蓝色细布的秀才服饰,去了往日里锦衣貂裘包裹出来的高不可攀,由此便越发凸显出身上那股子为无数银钱堆积蕴养而成的清新明快。
故而即便是前世见过无数美男的红枣,见到今天的谢子安,也不得不赞一声:妖孽!
这谢大爷家常也不知道都吃了些啥,红枣暗想:能把体态相貌保持得这么好?
比前世那些靠拉皮、玻尿酸和ps倒腾出来的“不老神颜”都强!
谢子安目光自李桃花身上扫过,然后落在红枣身上。
“红枣,”谢子安熟捻笑道:“这才几天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红枣为谢子安挤兑得无法,只得上前行礼道:“谢大爷,您别来无恙!”
“我倒是别来无恙,只是红枣你可晒黑了!”
红枣……
谢子安话里带笑,但心里却在嘀咕:八字果然准确无误!想这李满囤才得儿子三天,这红枣却是比两月前遇见时黑瘦多了。
所以他今儿真是来得太对了!他得赶紧帮儿子把人娶进家去好好养养!
谢子安的话不止于红枣是会心一击,就是一旁的李桃花听后都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露在衣袖外的手背,然后便自惭形秽了。
候谢子安走远,李桃花方才问红枣道:“刚才那位就是谢大爷?”
“嗯!”红枣点头。
闻言桃花经不住感叹:“这谢家大爷瞧着好年轻啊,今年有二十了吗?”
“这人也就是看着年轻,”红枣实话实说道:“其实实际岁数,我琢磨着怕是跟我二叔差不多大!”
“咋可能?”李桃花颇觉难以想象——李满仓今年都三十一了,而刚才那人看着比贵银还脸嫩。
“真的!我先前见过他儿子谢尚,那个头瞧着比贵雨哥还高一点呢!”
李桃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李桃花不无羡慕的想:想她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比这位谢大爷大不了几岁,但已老得眼角的皮都堆起来了。
沉默良久,李桃花方才叹道:“这城里人,可真是不觉老啊!”
“似谢大爷这样的,其实也是少数。城里大部分人家日子也不轻松。不过他们多不用大夏天的下地干活,不受日头暴晒,故而看着比咱们庄户要年青!”
……
天气炎热,门窗洞开。李满囤引谢子安进堂屋时,东厢房里的妇人们透过门窗看到李满囤身旁的谢子安,不约而同地一起看直了眼睛——天底下竟有人能生得如此好看?
庄户人家的妇人,这辈子所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比如先前李贵林不过因为进城念了八年,就已成了她们眼中少有的清俊郎君。
但现在她们看到了谢子安这个富贵乡温柔冢里娇养出来的凤凰蛋,看到他比李贵林更年青的面貌、更英俊的眉眼、更潇洒的步态,都不禁心驰神往,忘了当下。
直待谢子安的身影完全地进了堂屋,这屋里的女人方才默默地收回目光,暗自惊疑——想这谢大爷,不过一个男人,都能生有如此相貌,却不知那传言中的谢大奶奶,又是何等的惊艳?
先前为陆虎来说谢大奶奶没来,众人还多有失望,但眼下见过了谢大爷,屋内众人,包括于氏在内,都是心生庆幸——庆幸谢大奶奶今儿没来。
不然不说巧言交结了,只怕她们到时连站到人前的勇气都没有——唉,自觉站到人前就是唐突!
满堂沉默中,于氏瞧见李桃花和红枣把何稳婆接了进来,不觉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说道:“何稳婆来了,我们这就一起过去吧!”
因想着谢家大爷就在堂屋,一众妇人在穿过庭院往西厢房月子房里去的短短六丈路上一扫往日里三三两两的稀落松散,竟然自发地按辈分大小排成了两列纵队行进,其间无一人谈笑,也无一人张望。
红枣……
看着一众妇人前后脚的进了月子房,红枣便领了四丫五丫进了东厢房来收拾桌上吃剩的茶水点心——茶碗不够使了。
红枣得把这屋的茶碗先收去洗了才能给正房堂屋里的男人们重新上茶。然后再收了堂屋的茶碗来洗了来给这屋再用。
东厢房里现只有李玉凤、李金凤、李贵吉以及李贵畾的媳妇任氏和她照看的儿子李兴家和侄子李兴旺。
看到红枣进来,李玉凤好奇问道:“红枣,你见过谢大奶奶吗?”
今天的谢子安让李玉凤想起先前她三叔李满园所讲《八仙过海》里吕洞宾自白时的一句戏词——“我本是东华帝君下凡尘”。
故而李玉凤想知道谢大奶奶是不是和他三叔讲的牡丹仙子一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红枣摇头道:“没见过。”
李玉凤失望地噢了一声,然后不死心地问道:“那你听说过谢大奶奶的样貌吗?”
“那也没有!”
红枣倒不怪李玉凤八卦,毕竟她自己也是蛮好奇这世贵妇们的日常——能把男人给倒腾成“不老神颜”的女人,自身又当是如何的“青春不老”?
“我先前在城里住着的时候倒是听人说过谢大奶奶,”李金凤在一旁插口道。
“嗯?”李玉凤和红枣的四只眼睛立刻都转到了李金凤身上,李玉凤更是出声问道:“怎么说?”
“我听人说谢大奶奶的脚裹得特别小,曾在府城的晒脚会上拿过头名!”
红枣……
李玉凤……
李高地也没想到传闻中赫赫有名的谢家大爷会是如此的年轻——看着竟是个比贵银还脸嫩的年青后生。
不过眼瞧到谢子安身上的秀才冠服,李高地却不敢掉以轻心——越是年轻的秀才老爷就越是前途广大。
李高地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李丰收正和李高地说话。他眼见说话的人莫名的起了起来,跟着看了一眼,立马也站了起来——秀才可都是将来能进《雉水县县志》的大人物!
李春山虽说生性耿直,但他也不敢在秀才老爷跟前托大,故而他眼见谢子安进门也立刻就站起了身。
眼见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都站了起来,屋里其他的人自是也都跟着站起。
谢子安进屋瞧到一屋子人都跟蜡烛似的插着,他回头看向李满囤道:“满囤兄,这是……”
李满囤赶紧介绍道:“谢大爷,这屋里都是我们李氏一族的族人,这最前面的便是我爹、我二伯和族长!”
谢子安闻言赶紧拱手道:“学生谢子安见过两位伯父!见过李族长!”
秀才见官也不过一躬。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如何敢受谢子安的礼,嘴里都念叨着“不敢当秀才公的礼”赶紧地侧过身去。
听到“秀才公”三个字,谢子安心中明白管家谢福办事得力,给他准备的这套衣裳确实能震住场面。
“小老儿见过秀才公!”李高地拱手给谢子安行礼,被谢子安当先拦住。
“伯父,”谢子安诚恳说道:“我跟满囤兄一见如故,朋友相称,我如何敢受您的礼?你这是折我呢?”
然后又回头道:“满囤兄,你没告知伯父你我的交情吗?”
李满囤……
李满囤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爹,谢大爷是我在城里交好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李满囤说得颇为羞涩——说实话,李满囤这辈子还真没交过朋友。故而他也搞不清现他跟谢大爷的关系,是否算是朋友。
谢子安倒是神色淡定地笑道:“伯父,你可听清了,我和满囤兄是朋友,故而你当我是晚辈就好,不用跟我客气!”
说话间谢子安度量了一下屋里的桌椅,然后便把李高地扶送到主座上坐下,笑吟吟道:“伯父,您是长辈,当请上座!”
“还有二伯父,”说着话,谢子安转身又要来扶李春山。
李春山哪能要他扶,赶紧拱手道:“秀才公客气,如此小老儿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如此一屋人全部坐下,谢子安方唤谢福送上礼物。
今天谢子安送了李满囤一筐子鸡蛋、十斤馓子、十斤红糖和十坛状元红。
四样礼物里鸡蛋和馓子倒也罢了,只是量多了一点,但红糖可就稀罕了。城里店铺素来只售卖白糖——一屋人都是头回听说红糖。只可惜十包红糖都拿牛皮袋装裹着,单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内里红糖的真面目。
至于状元红就更稀罕了。自古以来酒都是比糖更为金贵的奢侈——比如高庄村人家几乎都家家有白糖,但有酒的人家却是十中无一。
故而即便富如李满囤,他给儿子办洗三也只舍得用百文一坛,一坛十斤的水酒。
水酒,说是酒,其实不过是沾了点酒味儿水罢了。
今儿谢子安送的酒,光听这名儿“状元红”就知道不一般,而待看到谢福一个一个抱进堂屋后排放在饭桌上的酒坛子时,一屋人就全部惊掉了眼睛——那酒坛竟跟城里富户陪女儿的缎面被子一样,颜色有红有绿、有黄有蓝不说,上面的雕花更是各色的吉祥祝语,诸如必定如意、蟾宫折桂、富贵满堂都有。
看到这么精致的酒坛,李满囤下意识地推辞道:“谢大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您这酒太过贵重,我实在是愧不敢当!”
“这有啥不敢当的?”谢子安不以为意地反问道:“我今儿不请自来,合该是来人吃来酒。”
“对了我记得这酒里面有一坛‘福增贵子’和一坛‘麒麟送子’,正衬你今天的景儿。”
“一会儿咱们找出来,中午就开这两坛子酒喝,而我也正好借花献佛,给两位伯父,还有李族长,一起敬杯酒!”
刚李高地自谢子安这个秀才公挽上他胳膊搀扶他坐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现又听到秀才公谢大爷要给他敬酒,那更是喜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儿了——他这一辈子啊,就从没似今儿这么体面过!
李丰收闻言也是喜出望外。作为里甲,李丰收比常人更加知道谢家在雉水城的权势——今儿他得谢家大爷一杯酒,往后上门征税的衙役都会对他另眼相看,客气三分。
就是一向很难讨好的李春山听了谢子安的话,也都觉得有点飘——想他一个老得连路都快走不动的庄户何德何能,能得一个秀才公的敬酒?
礼物瞧过后就当收起。礼物有点多,故而李满囤就叫了次席的大侄子们帮着从堂屋先给搬到卧房的炕上去。
其他礼物都好收,但送的十坛酒里却得挑出雕着“福增贵子”和“麒麟送子”花样的酒坛来留在桌上已备午饭。
李兴和自端午前夕见识了红枣给拿来的那匣子香袋后,便对传统的吉祥图案有了一些认识。
刚他受酒坛子上面的花样所吸引,一直眨巴着小眼睛在十个酒坛子来回瞧看。
眼见李贵银把手放到一个雕花是桂花和蝙蝠的黄色酒坛上,李兴和赶紧过去拉扯衣摆轻声阻止道:“贵银叔,这个就是‘福增贵子’,不能搬!”
李贵银低头瞧了瞧,然后挠头道:“这个就是‘福增贵子’啊?那我搬旁边那个!”
谢子安就在桌边坐着,听到李兴和的小声提醒,原想装不知道,但抬眼瞄到李兴和的样貌,便即微微一愣,然后问李满囤道:“满囤兄,那孩子看着可真机灵!”
李满囤闻言看去,见是李兴和立刻笑道:“那是我侄孙兴和。兴和是贵林的儿子。贵林这儿子养得用心。别看这孩子年岁不大,但《大学》都背下来了,现正背《论语》呢!”
难怪!谢子安心说这个李兴和前额日角月角齐正光彩,主得父母长辈之助益,求名考试顺意。
几乎下意识的,谢子安又看向左手边站起身帮着搬酒坛的李贵林,然后禁不住眨了眨眼睛重新相看——说起来难以置信,但谢子安确是再次在李贵林的眼下看到了一道阴德纹。
呵呵,谢子安不无艳羡的想:这李家咋回事,咋一个两个的都做善事,都有阴德纹?
先前李满囤有阴德纹也就罢了,毕竟他发现的枸杞生意确是惠及了半城人。
现这李家的宗子李贵林也有了阴德纹,他这是做了啥不为人知的善事?
虽说李贵林的阴德纹有限,只有一道,不及李满囤的三道,但阴德纹就是阴德纹,即便一道,也足以让他增福延寿,子贤孙贵了!
所以李贵林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呢?这事我得记着,然后回头让谢福给打听打听!
李贵林不知谢子安为啥一直瞧他。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心说:难不成我脸上沾了灰?
一时礼物收好,红枣便带着四丫五丫送了新的茶水点心过来,然后又收了先前的脏碗剩盘端走。
因为早知道谢子安今日要来,故而红枣今天泡的茶水用的都是谢家端午送的新茶。
说了半日话,谢子安倒是渴了。当下他也顾不得嫌弃红枣家的粗瓷碗端起来就狠喝了几口。
红枣送了茶水出来,看到谢福站在廊下,便进厨房又倒了碗凉茶送来。
“福管家,”红枣端着碗道:“天热喝碗凉茶吧!”
谢福受宠若惊地赶紧接过:“如此小人便多谢红枣小姐了!”
第一次听谢福自称小人,红枣颇觉新鲜,但想着她爹现和谢大爷交好,谢福打狗看主人跟着恭敬她,也都是常情,故而不过笑了一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看谢福一气喝完一碗水,红枣心叹一口气:别看谢福这人到哪儿都威风凛凛,但在主人面前还是得做低伏小,鞍前马后——这样的天连屋都不能进。
想着一会儿还要吃午饭,红枣拿钥匙开了正房最东间的门,然后又在炕桌上摆了茶壶茶碗后出来告诉谢福道:“福管家,我在东房给您收了一处休息地方,您得闲的时候就过去喝口水、歇歇腿!”
闻言谢福自是感激不尽。
果然,谢福心中暗道:自古以来能得大福报者都有大慈悲。红枣小姐今儿忙成这样,竟还能照顾到我这个下人,可见心地良善,办事周全——不怪大爷于一众闺秀中独选中了她。
谢福作为谢府大管家,日常直接管辖府内三百多个奴仆,间接管辖谢家庄子里过万庄仆。那人情练达得连眼睛毛都是空的。
今儿谢福不过往这李满囤家的前廊下这么一站,眨眼就从院内井台和厨房的人手、忙碌景况看明白了李满囤家的状况——现今,起码今天,李满囤家的一切内务都是红枣小丫头领着另两个比她大些的小丫头,然后再加一个厨娘和一个间或从月子房里出来的仆妇在操持。
其间,一切的主意都是红枣小丫头自己拿,并没有一个长辈妇人从旁指点。
起初,谢福还担心红枣一人操持不来这许多人的饭菜出纰漏,但在看到她让小丫头把用井水洗干净的茶碗全部拿进厨房煮烫之后便即就放了心——能留意到碗筷干净的红枣一定不会忽视食物的清洁。
今儿李满囤家这顿洗三面,谢福想:不拘味道如何,卫生却是不必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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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东风压倒西风(六月初十)
何稳婆一到也不要喝茶就着手准备洗三礼。
从自带的包裹里请出送子娘娘的神像摆到月子房里的炕桌上,然后再摆了一对插着红蜡烛的烛台和一个铜香炉。
李桃花看着何稳婆动作,眼见神台备好便赶紧的递上余庄头给准备的纸钱,何稳婆接过转身压在烛台之下。
余曾氏也帮忙端来五碗供交由何稳婆摆在神像前。
如此一切准备就绪。
仪式开始第一步是点香敬神。按照高庄村的习俗,这个香当由婆婆来敬。
于氏就站在何稳婆身后。她看着何稳婆拿起香,背转过身,刚要抬手去接,就看到何稳婆看着她的身后说:“满囤家的,你得站到前头来!”
闻言于氏下意识地一回头,然后就看到王氏穿戴整齐地站在她身后。
于氏觉得有点懵——王氏到前面来干啥?她不该是在床上躺着吗?
陆氏心思灵巧,她眼睛两边一瞟,瞬间就明白了王氏的用意,不觉心中一叹,伸手扯了还没搞清状况的于氏一把,使她让出了路。
至此,王氏方才大步上前,在一片抽气声中接过了何稳婆手里的香。
王氏接香的手都是抖的——不顺公婆可是“七出”的大罪。但现在的王氏却是顾不得了。
自从今早听李桃花说了洗三的规矩后王氏就动了今儿自己上香的念头——既然分了家,王氏想:那她家的神灵就当由她来祭拜。
故而即便没有后来李桃花的蛊惑,王氏也不曾打算让于氏给她家神灵上香——她才不给于氏得她家神灵护佑的机会呢!
今早李桃花拿去买通何稳婆的那角银子还是她给拿的!
虽然这事儿先前跟男人李满囤商量,但王氏坚信男人知道后并不会责怪她的自作主张,她相信男人比她更不愿意继母沾手她家的事!
看到王氏左手持香靠近烛台,于氏方才恍然大悟,然后便气得太阳穴嗡嗡直响,脸更似被人用巴掌扇过的一样火辣辣的疼。
陆氏就立在于氏的身后。她看到于氏突然胀红的脸面,担心她冲动之下毁了仪式,便死命的拉住了她的手腕——陆氏虽说也不赞同王氏的做法,但她素知王氏胆小怕事,故而便怀疑王氏此举乃是李满囤授意。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前些年同族三房的后母于氏欺压继子李满囤,她和她男人都看在眼里,但却都没法管——谁有精力成天盯着别人家诸如谁比谁多吃了一个鸡蛋之类的日常琐事?
何况于氏还是自己的长辈。
想先前太婆婆还在的时候,太婆婆都管不了;现太婆婆不在了,她一个侄儿媳妇难道还能插手小婶子的家务?
故而她和她男人那些年能做的不过是家常送些东西过来罢了——即便是送东西,也不能单给,毕竟于氏生的两个也是一样的同堂兄弟。他们作为亲戚,得一碗水端平。
事情真正变坏是在李满囤成亲多年没有生出儿子。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然后就更不好管了——故而先前分家,她和她男人私下都以为早分早好,大家都能过两天清静日子。
结果没想李满囤此后能结交谢大爷发家,现今又生了儿子——整个人都立起来了!
圣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李满囤长了本事有能耐来找于氏寻仇,她们作为亲戚能怎么办?只能和先前一样尽量两头劝啊!
陆氏以为李满囤这些年受气的根本原因都是儿子,所以她今儿决不能让于氏掀了李满囤儿子的洗三礼——若真要是那样,那于氏和李满囤间的仇可就结得太大了。
何稳婆在王氏点香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于氏的动静——她也挺担心于氏突然发作,让她下不来台。
虽然刚李桃花给她银子的时候曾跟她保证于氏由她来应付,但她还是希望能和气生财——毕竟大家都是相交几十年的老熟人了,吵吵起来,有点伤感情!
眼见到陆氏拉住了于氏的手腕,何稳婆方才舒了一口长气,放下了心里的担心——哎呦妈呀,何稳婆心说:这年头挣点钱真是太难了!
她今儿拼着老脸不要和被人指鼻子骂的风险也才得了一角银子。
所以啊,往后还是多来两个买李满囤闺女儿子八字的客人才是正经!
李桃花抱着孩子站在王氏身后。她的眼睛也一直窥视着于氏的动静。
看到于氏因为一惯的养尊处优保养得比身旁陆氏都白皙的脸皮现因气恼而紫胀得也比常人更醒目后,李桃花方才感到一丝快意——被于氏当烂泥踩在脚下十来年的仇恨,今儿可算是报回一点了!
当然,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自从昨晚知道谢大爷今儿要来之后,李桃花就生出了今儿这个借力打力的法子。
李桃花素知于氏一惯地会装腔作势——她绝不会在贵客面前撕掉其伪善的面皮。即便她会,在场的族长嫂子陆氏也不能同意!
就比如现在这样!
和李桃花一样心情舒爽的还有钱氏。她冷笑着看着前面于氏僵如木鸡的背影,恨不能笑出声来!
该!钱氏暗地里趁愿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也就是跟我狠的能耐。现对上大房这块铁板,你若真有本事,当接着狠啊!咋不狠了?
郭氏同钱氏站在一处。
刚郭氏看到一向懦弱无能的大房嫂子王氏当众故意地越过婆婆于氏自行上香,而族长嫂子却只拉着婆婆以便让仪式能够继续,蓦然感到浑身发寒——过去十来年,家中日常的一幕,今儿却是完全地给倒了个个儿。
而她似乎、好像也曾似今日大房的王氏踩她婆婆于氏一样踩过王氏的脸!
而且不止一次!
至于族里的其他妇人,瞧到于氏被儿媳妇王氏当众踩脸,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一个个都似鹌鹑一样缩了脖子——冲突的一边是长辈,一边是妯娌,或者压根两边都是长辈,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何况族长嫂子(伯娘)也在呢,怎么也轮不到她们来出头。
王氏上香叩首之后,何稳婆跟着也拜了三拜。余曾氏则端来装着一个艾水的铜盆摆在炕上,然后又拿来清水和其他洗三的物什备用。
看何稳婆盘腿在炕上坐下,李桃花赶紧的把婴儿抱给了何稳婆。
眼见一切准备就绪,王氏当先放了一把枣子、栗子和一角银子添到盆里,见状何稳婆立刻眉开眼笑地唱了起来:“枣儿栗子,早儿立子!”
陆氏见状则赶紧地推了推于氏,低声道:“小婶子,不管有什么话,都等过了今儿再说。”
“您一向最明白事理,知道这人生在世就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儿谢大爷还在呢!”
于氏心中委屈但还是忍气吞声地跟着上前舀了一小勺清水添到盆里,然后又丢下一把铜钱——如陆氏所言,她确是不能赶现在发作,不然让谢大爷以为她不慈,可是不好?
一会儿仪式结束,她还要抱孩子去堂屋给谢大爷相看呢!
何稳婆掀眼皮目数了下盆里的铜钱方接着唱道:“长流水,聪明伶俐!”
陆氏随后……
王氏看着于氏不吵不闹添了盆,一直悬着的心方才算是放下,然后便禁不住感叹还是桃花说的对:这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先前因为没儿子,她夫妻两个被婆婆欺压得十几年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以致男人本事再大都使不出,但现今她生了儿子,有了底气便就改成她能在人前踩她婆婆的脸了。
这人呐,果然还是得有儿子才行!
看到李桃花从月子房里出来往屋顶丢大葱,红枣便知道仪式已近尾声,她该准备开席了。
赶紧地,红枣领着四丫五丫进堂屋收茶碗抹桌子上菜。
今儿午饭的菜,红枣原给准备了红烧肉、红烧鱼、同心财余、小鸡炖蘑菇、炸丸子、韭菜炒鸡蛋、拍黄瓜和炒米苋八大碗。主食是鸡汤面。但因李满囤的强烈要求,红枣今儿在上面的时候还要再给每桌加一碗卤蛋。
堂屋里谢子安正拉着李兴和说话,红枣眼角撇到李兴和手里拿了精致个荷包,便禁不住胡思乱想:兴和这个荷包瞧着倒似谢大爷给的?只不知这荷包是不是谢大奶奶的针线?若是谢大奶奶发现谢大爷把自己的心血胡乱的送了人后会不会跟林妹妹作贾宝玉一般的同谢大爷闹?……
脑补得正自精彩,红枣忽觉屋里陡然一静,然后便看见她姑李桃花抱着大红襁褓风风火火地一脚踏进了堂屋!
虽然红枣早就知道她爹为防她奶暗地里使坏早起还曾叮嘱她姑不要给她奶抱孩子,但真实看到她姑为了甩开她奶就跟人贩子抢孩子似的一路小跑着把她弟抢抱进堂屋,还是禁不住捂脸——她果然不该对她姑能笼络住她奶进而携手控场抱有期望!
凭着无论如何也不让于氏抱到孩子的信念,李桃花看仪式一结束不待何稳婆收好神像便就越过于氏抱起炕上的襁褓拔腿就出了月子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堂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跨进堂屋,看到屋里众人,包括她哥李满囤在内震惊的面孔,李桃花倔强地昂起了头——今儿她打了她晚娘的脸不算,她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越过她爹李高地,直接把孩子抱给她哥李满囤。
迈开脚步,李桃花向李满囤走去。
没走两步,李桃花眼睛映见到李满囤身边谢子安身上的天蓝色衣裳,李桃花那被热血烧透了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她实不该当着让他哥贵客的面吵吵家务。
心念转过,李桃花终是绕过李满囤把孩子抱到了李高地面前。
李高地自从瞧到桃花抢抱孩子进屋,心里就极其的不高兴。
李高地觉得桃花此举就是在打他的脸——还是当着三房人的面,尤其是谢大爷的面,打脸!
然后李高地又不免抱怨李满囤:孩子洗三请谁来不好,干啥非得叫李桃花这个刺头?
李高地心里不高兴,故而便看着孩子没有立刻说话。
李满囤却等不及了——虽然他也觉得刚刚妹子桃花的行径有些欠妥,但念到儿子出生至今,他统共才见过一眼,便仗着座位就是他爹下手的便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一伸头就看到了襁褓里他儿子的小脸,然后就喜得咧嘴直笑——他的儿子哎!
李桃花见状就干脆地把襁褓塞到李满囤怀里,嘴里说道:“哥,赶紧抱抱,一会儿开席了又得送回房里去,而你再想见可就得等一个月了!”
我反正是给过你抱而你自己不抱的,李桃花一边帮李满囤调整抱孩子的姿势一边斜眼看着她爹李高地。
于是李高地心里就更气了——这个不孝女,真是要气死他了!
自透过敞开的堂屋门看到李桃花抱孩子跑出月子房起,谢子安就扬起了眉毛——谢家有十三房人。谢子安打小就见多了大宅门里妇人间的暗斗。但似李家这样妇人闹腾到正堂上来的景况,却还是生平头一回!
一时间颇觉有些新鲜。
早起来时谢子安曾见过李桃花,知道她是李满囤那个远嫁的姐姐。
联系上路遇时李桃花同红枣是去庄门接稳婆,谢子安瞬间明白:这事儿内里还有李满囤的手笔!
眨眨眼,谢子安决定看在大家都有继母的份上给李满囤帮个忙。
谢子安侧脸看了眼李满囤怀里的孩子,立刻大声夸赞道:“满囤兄,你这儿子耳朵生的极好,将来一准的大富大贵!”
闻声,屋里各怀心事的众人瞬间都抬起了头——就连红枣也放下捂脸的手看向了谢子安,心中称赞:不愧是谢大爷,会救场!
不说这世人如何迷信,就说她自己,一个唯物主意者,前世看到络推送的诸如“什么耳朵最有福气”的面相贴也都会一边骂着封建迷信,一边点进去,读了不算,还要揽镜自照……
所以,牛逼还是谢大爷,知道现在讲啥最能活跃气氛!
傻爹李满囤闻言更是喜不自胜,连忙问道:“这有什么说法吗?”
谢子安笑道:“这天下最福气的相貌便是神佛了。满囤兄,你看你家儿子的耳朵是不是跟城里城隍庙神佛的一样?”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所有人,包括李春山、李高地在内,虽说都还没离开座位围拢来看李满囤儿子的耳朵,但心里都已蠢蠢欲动。
由此屋里先前因为李桃花的莽撞而凝滞的气氛瞬间又流动起来。
红枣见状便放了心——有谢大爷在,她弟的洗三席面总算不用担心冷场了!
男席现算是被谢大爷给救回来了,而女席,红枣看看鸦雀无声地东厢房,心叹一口气:就只能由她来拯救了!
搓搓手,红枣跑她爹卧房炕上去搬酒,结果竟然没搬动——谢子安送的花雕酒虽说只是十斤坛,但坛子自身的分量却较一般的酒坛要重。
红枣没法只得央了堂屋里的李贵银帮她搬。
李贵银一贯热心,二话不说就帮红枣抱了坛“满堂富贵”送到东厢房“砰”
地一声放在席面上,然后丢下一句“小奶奶,族长伯娘,红枣让我抱来的‘状元红’我就放这儿了”,就急不可耐地窜回堂屋听谢大爷讲述神佛耳朵的故事去了!
何稳婆虽然早知李桃花要和于氏抢抱孩子的事儿,但现在却装出一副她视线啥也不知道的模样坐在首席的主座上跟陆氏表白自己的无辜,陆氏无奈地点头应付。于氏则铁青着脸坐在另一个主位上生气。一桌席上的其他几个人,包括郭氏在内都是满脸尴尬,沉默不言。
现李贵银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静,而他丢下的酒坛上雕满红、黄、粉、紫的各色牡丹,更是吸引了一屋人的视线。
“这是啥?”何稳婆抢先发问。
“刚贵银说是啥状元红?”陆氏也是疑惑:“但这坛子外面咋全是,啊,牡丹花?”
“这状元和牡丹有啥关系?”
“这牡丹花,”李玉凤从次席跑了过来仔细端详道:“雕得真好看,比年画上的牡丹还好看?”
“是啊,好看!”李贵吉跟着学舌道。
钱氏也走过来抱着坛子摇了摇,然后笑道:“有水声,里面装的该不会是酒吧!”
一听是酒,何稳婆立来了精神,笑道:“这什么酒?这么金贵,竟然拿这么精致的坛子来装!”
“自然是好酒了!”红枣自门外接声走了进来:“何稳婆,我爹上次就答应洗三要拿好酒来招待您。可巧,今儿谢大爷就送了这酒来,你,这是不是好酒?”
“谢大爷送的酒,”何稳婆笑得眼睛都眯了:“那还能有差?”
眼见酒果然能哄住何稳婆,红枣心舒一口气——自古三姑六婆多是非,红枣可不想她弟洗三礼上的事儿被扬得整个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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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君子一言(六月初十)
身为富家子弟,谢子安这辈子干得最多的就是吃席喝酒扯淡——现今谢子安坐席虽说不大扯淡了,但先前瞎扯淡扯的能耐却是还在。
对比李家,全是庄户。每回三房人难得的聚到一处吃席,即便其中最能掰唬的李满园讲的也多是城里城隍庙戏台演了无数次的粗糙戏文,又哪里能有谢子安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好口才?
故而当下谢子安不过随口讲了两句“相由心生,境由心转,命由心造,福祸自招”半通不通的偈子之后便就忽悠得一屋老少都竖了耳朵来听他念经。
谢子安道:“据《无量寿经》中记载神佛之身均具足之八十种好相。又称八十随形好。其中耳相便是‘耳厚广大修长轮埵成就’。”
“你们看满囤兄儿子的耳朵,可是厚实有肉,耳垂广大?”
闻言围拢过来的众人自是点头称是,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抬手捏自己的耳朵做对比,同时还不忘留意旁人耳朵的形状大小——如此不看则已,一看就看出了谢子安的耳垂比他们在坐所有人的耳垂都大,不觉愈加深信不疑:有着大耳垂的谢大爷可不就是整个雉水城最富贵的人吗?
因为人围拢得多,议论得也多,襁褓里的婴儿嫌弃得哇哇哭了起来。
“桃花,”李满囤不知所措地问道:“我儿子咋了?我这动也没动啊!”
李桃花看着好笑,无奈地接过孩子抱到怀里拍哄道:“啊——哦,乖乖,不哭啊——我们还没有名字啊……”
“对,对,”李满囤恍然大悟道:“我儿子还没起名呢?”
“爹,”李满囤转头问李高地道:“您赶紧给起个名儿吧!”
今儿使桃花踩他继母面子抱孩子进屋原本是无奈之举——李满囤是真担心他继母于氏使坏,故意地摔了或者伤了孩子。
故而李满囤以为孩子名字还是当照着规矩由他爹给起——他二伯就在旁边看着呢,他敢说差一字,一准地拐棍当头落下。
李春山自李桃花进门眉头就没松开过。
李春山听李高地说过正月初二李桃花家来拍桌子打板凳的事,知道这事儿一准地还没完——打从那年李桃花甘愿嫁回她近山的舅家时,他就知道,这丫头的主意大着呢。
果不其然,今儿她果是抢了她继母于氏的先,抢抱了孩子来。
今儿抢抱孩子的若是旁的出嫁女,比如李杏花,李春山一准二话不说抡拐棍当头就砸——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敢来家坏规矩,他就能打得她再不敢进门不说,还要去找她夫家理论——问问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但李桃花不是一般的出嫁女,她还是他弟舅家陈家的大奶奶——如此便就打骂不得了。
先他弟私自分家,并没经陈家的主,便是理亏。这理亏在先,腰杆子就是弯的,故而桃花不拘今儿干了啥,自家都没法子去跟陈家要理——没得自取其辱。
难怪古话都说“一步错,步步错”,李春山叹气,他弟自从去岁分家那步走错,一直到今儿,出嫁女敢家来和继母当众摔脸,也不过才一年的光景!
现听到李满囤开口让他弟李高地给孩子取名,李春山那一直堵着的心窝,总算松快了一点。
满囤总算还知道大面上的规矩,李春山无奈地想:如此倒也就罢了!
想当年于氏作贱满囤和桃花兄妹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劝说于氏让她善待满囤桃花就当为她自己后世积攒福德,但奈何于氏一味不听,他也没辙,如今满囤桃花记恨于氏,兄妹携手找她寻仇,他即便想劝都没法张口——纵然他知道桃花是满囤故意请来拦阻于氏的又能如何?他两个是亲兄妹,还能不许他两个亲热走礼了?
所以啊,往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或许这便就是刚谢大爷说的“命由心造,福祸自招”——于氏自己造的苦果,就由她自己尝吧。
今儿这事儿,他是不管了,也管不了!
生为族长,李丰收对于李桃花刚刚当众叫板于氏的行为也很头痛,但和李春山虑的一样,因为中间碍着一个陈家,他并不能管!
故而李丰收现便就只能和往常一样自我开解:村里娶填房继室的并不只他小叔哥一个;填房继室不贤的也不止于氏一个;其中继女凶悍,和继母扯头发滚打到一处的都有。
如此一对比,今儿李桃花不过抢抱了下孩子,似乎,好像也不算太过出格——毕竟俗话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唉,这古话都说“”一报还一报”,小婶子先前对桃花妹子也确是太过了,不怪她记恨!
李满仓一桌席上坐着。他自李桃花进门就将目光转到他爹、他二伯和族长身上,指望他们其中有人出面给她娘撑腰呵斥桃花——但现实里他等来的却是尊贵的谢大爷帮携他哥和他姐的言语遮掩。
李满仓不敢和谢大爷较劲儿,甚至不敢让他看出他的不满——李满仓只能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饭桌悲愤地想:刚李桃花当众踩他娘脸的事竟就这么混过去了?
对比李满仓,李满园起初也因为李桃花当众伤了他娘的脸而气愤,但气不过三秒,他转眼就为谢子安的话引走了心神——他现正一手捏着他儿子李贵富的耳朵,一手捏着自己的耳朵做比较。
同样的还有李贵雨,他也捏着他弟李贵祥的耳朵想知道兄弟里他和他弟将来哪个更富贵?
听到儿子请自己给孙子起名,李高地方觉得自己先前被摔成八瓣儿的面子,又捡回来了一些。
“咳,”李高地清清嗓子,张开嘴想给自己这个长着神佛耳朵的长子嫡孙起个绝好的名字——起码,李高地暗想:不能比贵雨的名儿差。不然,满囤一准地又会觉得自己偏心,有意见。
李贵雨这个名字,还是当初李满仓拿着贵雨的生辰八字进城请城隍庙里的道士给取的。
据那道士所说:贵雨出生的时辰正好赶上瓢泼大雨,故而名字带个雨字才能以毒攻毒消了大雨带来的阴湿,不至于往后遇到诸如结婚、生子之类的人生大事时都赶上下雨天!
果然,自贵雨起了“雨”这个名后,再遇到事情,比如开年的结亲放小定,就是一个好天气。
李高地是真心想给李满囤的儿子取个好名字,但奈何脑中实在空空,怔愣半晌,也没想出一个超脱财啊富啊,福啊禄啊这个框框的名字。
李高地没辙,只能心中暗悔昨天没能趁满仓进城卖菜的时候去城隍庙求个名字家来。
心叹一口气,李高地只好强笑道:“满囤啊,今儿有谢大爷在呢。谢大爷家世好,福分大,自身更是秀才公,你请他给你儿子,我孙子起个好名字,沾沾谢大爷的福分,可不是比我起的要强?”
谢子安可不愿随便地与人结缘,帮人起名。他闻声笑道:“伯父,您真是太抬举我了!”
“满囤兄盼儿子盼了十来年,今儿一朝遂愿,必然是对儿子心存厚望,如此倒是让满囤兄自己来给儿子起名,更为适当!”
谢子安这话简直说到李满囤心坎里去了——他对他这个儿子可不就是心存厚望,望着他将来科举,能中个秀才甚至举人家来嘛?
“就叫贵中吧!”李满囤突然说道:“《中庸》的中!”
李满囤不好意思给人知道他对儿子的真正期望——以防被人批评轻狂,心大,便即指了中字的另一个读音说事。
“中,这个字好!”再一次的谢子安抢先夸奖道:“中这个字写下来不管上下左右都是一样,故而寓意中正平和,不偏不倚,乃是圣人所言的常行之道!”
屋里两桌人,除了李贵林外,其他都不懂啥叫常行之道,但一点也没耽误他们鼓掌叫好——秀才公都说好的名字能差?
然后便跟当初李兴文洗三一样“贵中”、“贵中”叫个没完了!
于是新鲜出炉的李贵中也跟那天的李兴文一样哭得更大声了!
站在堂屋门口看见她姑李桃花把她弟抱回了月子房,红枣赶紧地指挥四丫五丫进堂屋开坛倒酒,她自己则请了前廊下的高福去东房吃饭,然后便打算到东厢房给何稳婆斟酒。
想着酒坛子太重难搬,红枣想想又先去了厨房拿大勺子用来舀酒。
一进厨房红枣看到余曾氏端着托盘正准备给她娘送饭,不觉奇道:“怎么要两碗面?”
余曾氏道:“刚姑太太说她不出来坐席,让小人给她送碗面!”
红枣点点头,目送余曾氏出了厨房,心底却是叹息:她姑知道自己把族人全得罪光了,竟是连面也不露了!
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
拿了勺子回到东厢房,红枣先舀了一碗酒捧给了何稳婆,然后又舀了一碗酒捧给了她奶于氏,接着正准备舀一碗给陆氏,便听李贵林的媳妇江氏笑道:“红枣,今儿我们这许多人呢,要是倒酒都似你这样一勺一勺的舀要舀到什么时候?倒是我来倒吧!”
说着话,江氏便抱起酒坛给两桌席上的长辈妯娌都各倒了一碗酒。
江氏和李桃花、王氏都不相熟——她进门的时候李桃花都已出门好几年了且家常并不回门,而王氏虽已先她进门,但这人日常活得跟个影子似的,人前都没言语。
江氏是真没想到这两个平时都没一丝存在感的人今儿有胆把她婆婆或继母的脸当众摔地上踩,还是一天两次!
族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江氏作为宗妇却并不敢出声——在公婆明确表态前,她啥都不能干!
但刚刚堂屋几乎要掀掉的欢呼和李桃花平安无事地抱着孩子从堂屋出来已表明了公爹、二爷爷和小爷爷的态度——洗三礼热闹继续。
故而江氏便就知道后续行动了。
红枣见状自是高兴笑道:“还是嫂子倒起来爽快!”
同一辈的妯娌原都视江氏马首,现她们见江氏神态轻松,便跟着安了心——横竖小奶奶、小婶子、桃花姑姑都是三房的人,事闹得再大,也碍不到她们二房身上。
这人心一定,屋里气氛瞬间就活跃起来。
钱氏也不用再死憋着自己的兴高采烈,当下便极欢喜地走过来热络问道:“红枣,刚我听你弟的名字可是定了,叫李贵中?”
“是啊,”红枣答应道:“是我爷让我爹给取的!”
其实李高地本意是让谢子安给取的,但前世职场滚过的红枣却极其通晓语言的艺术,当下便故意的省略了谢子安的居中传导作用。
红枣原不想赶在今天再刺激于氏,但奈何于氏一直拉脸坐着,摆出来的“我不高兴谁也不许高兴”的面孔实在破坏她弟洗三礼的喜庆气氛,故而她无法可想就只能拿她爷的态度来消除她奶的高辈分对屋里其他人的影响了!
闻言众人里除了于氏、郭氏,都禁不住跟着追问:“满囤叔为啥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红枣说道:“谢大爷说……”
自从李桃花抢走孩子闯进堂屋后,于氏就一直期盼着李高地能替她做主——即便碍着谢大爷在,不能当场发作桃花这个死丫头,但也不该给她和满囤好脸啊!
故而现听说孩子名字还是李高地让李满囤给取的,于氏心里便分外难过,心说:老头子今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看不出今儿桃花踩我脸的背后全是满囤的坏主意吗?
似这么明显的事儿,即便老头子他看不出,那么族长和二哥也看不出来吗?
于氏不信,但转即想到一种可能,便就似被孩子一脚踢炸的猪尿泡一样瞬间萎了——族长、李春山、甚至还有老头子,他们都站到继子那方去了!
郭氏看着先前都众心捧月一般围着她婆婆说话的侄儿媳妇们现都捧着红枣一个丫头殷勤,不觉心寒:这可不就是俗话里常说的“墙倒众人推”吗?
郭氏心里气苦,但接到江氏递来的酒碗却还是强颜欢笑道:“倒是多些你了!”
何稳婆端起酒碗。她看那酒液橙红透亮,酒香扑鼻,也不必人让便端碗饮了一口,然后赞道:“好酒!”
“不过,这酒比咱们家常喝的都厚,酒劲一准的大。咱们可得悠着点儿,慢慢喝!”
闻声陆氏自是立刻附和笑道:“何嫂子是惯会喝酒的,既然您都说是好酒,那一准儿就是好酒。”
“来,来,来,酒碗都端起来一起喝一杯,咱们就算开席了啊!”
陆氏见李桃花一直不露面,于氏还在生气,而红枣年岁小,不会喝酒,便就主动担起了席面上劝酒的职责——堂屋男席劝酒的笑声都传过来了,她们女席这边也不能拉下!
如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红枣想着该上面了,便就去厨房让余甘氏下了面条,然后又盛了卤蛋,使四丫五丫端进了堂屋。
俗话说“酒壮英雄胆”。李高地平素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他一喝酒就会话多。加上今儿酒席上,他被谢子安连敬了三杯酒,恭维得有点找不到北,竟就没话找话地和谢子安拉起了家常。
“谢大爷,”李高地带点醉意问道:“你家里还有啥人啊?”
谢子安好脾气地笑道:“我家里有祖父、父亲和儿子!”
其实李高地现也不算醉——他头脑清醒,除了脑子转得有点慢。
李高地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你爷,我知道,是咱们雉水城的这个,”说着话,李高地比出大拇指来夸赞:“头一号大人物。”
“你爹,我也知道,现在在做官!”
“你,不用说了,现都是秀才公了,将来也是当官的料!”
“你儿子?”这个李高地还真不知道,于是他随口问道:“你有几个儿子?”
“哪儿有几个?就一个!”
“就一个啊!今年多大了?”
“十一了。”
“十一了啊,说亲了没?”
来上面的红枣……
她爷这是喝多了吧?红枣心说:不然不能把谢大爷当成她二爷爷随便的扯闲篇。而谢大爷,估计喝得也不少,不然不会她爷问啥就答啥,都不带打愣的!
抬头再看看跑到次席上敬酒结果却为一众兄弟子侄拉住灌酒的李满囤,红枣无奈地摇摇头:原来,她爹才是喝得最多的那个!
今儿是李满囤生平最得意的一天,比先前建房上梁还要得意!故而李满囤今儿喝酒也喝得比去年上梁还要爽快。
今儿首席因有谢子安这个贵客在,次席的子侄们并不敢来闹酒,故而李满囤就自己跑到了次席去敬酒,然后便就被次席上的兄弟子侄们抓住了反敬——连李满园在内,现几房兄弟子侄都佩服死李满囤的本事了,当下好话都跟不要钱的往他身上倒,哄得他比他那受了谢子安敬酒的爹还要飘忽!
红枣原不想管她爹喝酒的事,毕竟她爹盼儿子盼了太多年,但因想着刚何稳婆说过这酒要悠着喝的话,红枣便在面上好后跑到次席上闹得最凶的李满园和李贵银跟前说道:“三叔,贵银哥,面来了,赶紧地趁热吃,不然一会儿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又拉李满囤的衣裳劝道:“爹,弟弟的洗三面来了,您也赶紧地来吃。酒留着一会儿再喝!”
谢子安眼角瞟着身边李满囤踉跄回来吃面的脚步,嘴里只道:“还没呢!我这儿子的亲事可不容易说!”
“啥?”李高地愣住了,不信道:“咋不容易?这雉水城有闺女的人家哪个不想和你结亲?”
“呵,”谢子安自嘲笑道:“伯父你又说笑。这一般人家的闺女可舍不得嫁到我家来!”
“嗯?”李高地觉得自己脑筋转不动了,他上下打量谢子安想辨别话里的真假。
“真是如此,”谢子安给自己辩白道:“伯父,您别不信。要不俗话咋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
李高地点头——这话他自己也常说。
“我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我有十二个叔叔。”
“十二个,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叔叔。其中每个叔叔各有二三四五六七个儿子,然后他们的儿子,我的堂兄弟们又再各有一二三四个儿子,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李高地地下巴砸地上了——李高地知道谢家人口多,但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多!
多得他数数都数不过来了!
谢子安接着说道:“现伯父你知道了,我家光一年四节再外加生日寿辰,婚嫁生子,光走礼就要走多少了!”
李高地点头叹道:“听你这么一说,确是很不容易!”
走礼是门大学问。虽说都有常例,但实际走礼还是得按照关系的亲疏远近做加减,没有真的一碗水端平的道理——若真是如此,那年节也就不用相互走礼了!
“这才是送礼一样,似其他田亩地租,店铺生意,农庄房屋,牲畜人口,赋税徭役,都得管着!”
“这听着比我们村里长管得还多!”李高地想一想,立刻又改口道:“不,不,你家叫半城,那敢情真是管着半个城呢!”
谢子安无奈笑道:“伯父,所以我家这个儿媳妇不好找!首先得找个能干人吧?而且还得能写会算!”
“这男孩识字的倒是多,但女孩识字,”李高地摇头:“倒是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刚扒完一碗面的李满囤插口道:“我家红枣就能读写字!”
脑子被酒精烧得滚烫亢奋,现李满囤极想寻个事吹嘘吹嘘,膨胀膨胀,显示一下他的能耐。
李满囤刚旁听到谢子安和他爹说女孩儿读,都没听清原委就胡乱地来插话炫耀他闺女红枣认字!
谢子安是难得的贵客。先前因为李高地和他扯闲篇,其他人不好干坐,便就三三两两随意聊些家常,但心思其实都还挂在谢子安话里,准备随时接篇。
现听到李满囤突然说红枣识字,一桌默默旁听谢子安和人说话的人都颇为惊疑地抬起了头,然后便看到谢子安脸上带着醉意的浅笑。
“呵,”谢子安漫不经心的笑了:“我家儿媳妇可不只要能读写字,还得会算账!”
“我家红枣当然会算账,她不用算盘都能算的很快,很快,比所有人都快!”
“会算也不成,”谢子安故意大声道:“我家儿媳妇还得知晓人□□故,礼尚往来,婚丧嫁娶,一应事务。”
“这些,你家红枣会吗?”
李满囤……
眼见谢子安和李满屯抬杠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引得次席的人都瞧过来了,李春山便决定不能干看着,得管管——闲话扯啥都好,就是不能扯闺女的名节。
现谢大爷一口一个“我家儿媳妇得会啥啥”,而满囤一一对回“我家红枣会啥啥”——这叫人听了可是要误会在议亲?
李春山看向李高地,想让李高地管——毕竟这儿子女儿的话题原都是他扯闲篇给扯起来的。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李春山心想:由他出面打个哈哈揭了此事最合适。
不想李春山看到的却是他弟眼望着自己的两个手念叨:“红枣七岁,谢大爷儿子十一岁,这就大红枣四岁。红枣属老鼠,谢大爷儿子大她四岁,那么鼠前面是猪,猪前面是狗,鸡,猴。这谢大爷儿子就是属猴。”
“猴和老鼠,婚姻配吗?配吗?这事儿我得问问我家里的!”
李春山……
他弟是指望不上了,李春山无奈,然后便又听到谢子安的轻笑:“所以,你家红枣不行!”
“咋不行?”李满囤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我家红枣年岁还小,等她大了,经历多了,自然就会了!”
“那也不行,我家习俗和你们家不大一样,红枣即便通晓了你们家习俗,也与我家无益!”
李满囤……
“不过,”谢子安皱着眉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话锋一转道:“如果你舍得现在就把红枣嫁到我家,让她受我家学习教养,如此十年之后,倒是能够合适!”
“但你舍得吗?舍得现在就让她嫁到我家来吗?”
李满囤……
李春山听不下去了,他驻起拐棍想站起身过去阻止,但却被李丰收按住。
李丰收冲李春山摇了摇头,李春山看到李丰收眼睛里异乎寻常的光亮,心中一动,瞬间就明白了李丰收的用意——李丰收希望醉言成真,能把红枣嫁进谢家!
那可是谢家啊!李春山觉得自己握着拐杖的手也有点抖了。
虽然古话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但现实里儿女亲事还是更讲门当户——如此女孩子嫁过去才能不受气或少受气。
红枣是个好孩子,而且年岁还小,李春山是真不想推她进火炕,但看到次席上四个孙子懵懂好奇的眼睛以及想到几个重孙子的将来,李春山怔愣片刻,终是放下了拐棍——这事儿他得好好想想!
李丰收放了心,转即扭头去看李满囤,恨不能立替了李满囤点头答应!
“为啥学这些就要嫁到你家?”李满囤困惑地挠了挠头:“这学东西啥时候和嫁人关联到一处了?”
谢子安似乎想了好一刻方才说道:“总之,这人不进我家的门,不姓我家的姓,就不能学!”
谢子安强调道:“不能学!”
李满囤又思索了好一刻,终下定决心道:“行,那我就把红枣嫁给你儿子,然后让你看看我家红枣学不学得会!”
“你说话算话?愿意现在就把红枣嫁给我儿子?”谢子安指点着李满囤道:“你可敢立约!”
“说话算话!立约就立约!”李满囤拍着胸脯道:“我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啪——啪——啪——,三击掌,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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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骗婚(六月初十)
本来似李满囤和谢子安两个好朋友一处喝酒,然后喝高兴了后相互间以花式夸赞对方儿女的方式委婉表达自家想结亲的意愿原都是酒席上的常景,谁见了都是会心一笑,乐见其成——未来亲家公和亲家翁的好交情成就儿女佳偶的故事历来都是人间佳话。高庄村里那许多的“亲上加亲”,比如李贵雨和郭香儿的亲事,最初都是打这样说起来的。
但似李满囤和谢子安两个,今儿这样一点遮掩都没有的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言不惭地显摆自家产业太多,多得连个能管家的儿媳妇都找不到;另一个则王婆卖瓜式的吹嘘自家女儿能耐大,大得给对方做儿媳妇管个家啥的都绰绰有余——如此和小孩子斗气抬杠一样的吵吵直把屋里众人都看得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表情破裂——即便是喝醉了酒发酒疯的谢大爷,那依旧还是谢大爷。没看见他那个声名赫赫的管家在门口探头往里望吗?若是自己笑得太过,被那管家看在眼里然后背后告了黑状,可是不好?
憋笑憋得正辛苦,比如笑点最低的李贵银他都掐自己腮帮子掐得不敢松手了,不想场内的谢大爷和李满囤却忽然地“啪、啪、啪”连击了三掌,结成了正式的婚约。
击掌是正式的合约承诺方式,代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击掌三次,则更是一切约定中最郑重的承诺方式。
所以,这玩笑一样的婚事竟然就成了?而红枣这就要嫁到谢家去了?他们李氏一族这就和城里谢家,谢半城家成了儿女亲家?
一屋原本笑得龇牙咧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作为李氏族长,李丰收原是屋内一众人中,除了谢子安外最巴望婚约能成的那个。现李丰收眼见目标达成,自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咳,”李丰收清了清嗓子问道:“谢大爷,您知道您现在做什么吗?”
“当然,”谢子安慵懒笑道:“我帮我儿子定亲呢!”
“定亲可不是玩笑!”李丰收正色道:“我李氏一族,虽是庄户寒族,但族风清明,在高庄村立足五十余年来,族内从未出过二嫁之女!”
“这话说的,”谢子安不屑笑道:“好像我谢家就曾经食过言,悔过婚,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一样!”
冷笑间,谢子安突然拍桌子叫人:“谢福,谢福!”
谢福早知道他家大爷今儿要搞事,故而连午饭都没敢好生吃——午饭红枣参照席面标准给他备了八个小碗,而他却只来得及捞了半碗同心财余里的同心菜拌了一碗饭匆匆吃过就又来廊下听候使唤。
关键时刻,谢福可不敢拖后腿!
故而刚刚堂屋里的动静,谢福在前廊都听得清楚明白,没有一丝遗漏——也是这一刻,谢福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大爷昨儿让寻《宋史》的《太祖本纪》和《宋太祖演义》这个话本,原来大爷打的是“杯酒定婚约”这个主意!
现高福听到谢子安呼唤立知道这下面还有他的戏码,便赶紧地答应了小跑进来。
一见谢福,谢子安便立刻吩咐:“谢福,你马上家去告诉大奶奶,就说尚儿的亲事我定下了,让她赶紧地请了媒婆来!”
谢福……
谢福心说:大爷,您是认真的?现午晌都过了,可没有媒婆上门的道理。
心念转过,谢福福至心灵地立明白了自己当下的角色,立即诚恳劝道:“大爷,今儿天色已晚,倒是明儿,不,明儿六月十一,单日不宜议亲,所以,大爷,咱还是家去先查了黄历,然后选定了日子再来。”
“大爷,尚哥儿可是咱们谢氏一族的宗子,他的终身大事,您可千万慎重啊!”
虽然这桩婚事原是大爷自己看中成就的,谢福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透亮:但后续的婚娶安排,却得都照着自家的规矩来。
他家大爷可是授人以柄,让人拿捏的主儿!
刚听谢子安让谢福请媒婆的时候,李丰收以为好事已成,一颗心激动得恨不能蹦出嗓子眼——他们李氏一族只要和谢家结了亲,成了儿女亲家,往后在雉水城也就算站住脚了。
但谢福的话则似一桶凉水将李丰收一腔热血浇成了冰冻:李丰收终想起谢家现虽是谢大爷当家,但他父亲谢老爷、祖父谢老太爷还在,而谢大爷酒醒后认不认这桩婚约也都是两说——即便他真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言而有信,承认这门亲事,那也不代表他家的长辈,比如谢老太爷就能点头。
谢家老太爷,那可是官身,是城里唯一的八抬大轿,他还真能甘心自己的长房嫡孙,谢氏一族的宗子明媒正娶个庄户人家的姑娘?
谢子安看着李丰收似乎很想了一刻,方才点头道:“你说的在理。既是这样,”谢子安转头和李满囤道:“满囤兄,那我就先家去挑日子了!你就等着我家来人提亲吧!”
“行,”李满囤点头道:“我等着你!”
“哈哈,各位,”谢子安双手抱拳四下里作了一圈揖:“喜从天降,我赶着家去预备,就先告辞了!”
丢下话,谢子安便扶着谢福离开。
李丰收一旁干瞅着谢子安离开心里着急但也不敢去拦——人家都已经说了挑日子来上门,他若是再阻拦,可是显得他李家的姑娘没人要,赖着要上人家的门?
目送谢子安出门,李丰收和李春山道:“二伯,这事儿怕是还有些棘手!”
李春山也是面沉如水,懊恼自己刚刚的犹豫,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沉声道:“今儿这事儿,现谁都不许往外提!”
“谁出去说漏一个字,坏了红枣的名声,就照族里‘毁人名节’的规矩处置!”
李丰收心中着实可惜刚刚的功亏一篑,但现在也只能附和道:“都记住了,不许再提!”
转脸看见李满囤还坐在桌边嘀咕“我等着你,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李丰收蓦然觉得有些心烦。他和儿子说道:“贵林你陪你满囤叔说话,随便说点啥,让他别再念叨这件事儿就成!”
其时,李贵林一整个人也是懵的。一直以来,李贵林都极其看好红枣,认为她聪慧能干,将来一准地能嫁个好夫婿。
今儿酒席他就坐在谢子安旁边。对于今儿谢子安和谁喝了酒,一共喝了几碗酒,李贵林怕是比谢子安本人还记得明白——谢子安的酒除了最开始的一碗是四丫给倒的外,其余都是他给添的!
李贵林今儿虽然给谢子安前后倒了有十五次酒,但每一次倒的都只是半寸深的碗口酒——念叨着“浅茶满酒”,谢子安在每和人喝酒前都会要求把酒碗斟满以表达他对别人的敬重。
但在城里读了八年的李贵林却知道谢子安这番平易近人的作态背后却只是城里人在酒桌上小把戏——他不止一次的在城里酒楼,比如四海楼看到人喝酒喝得热火朝天,然后拍桌子打板凳地把“斟酒”叫得山响,结果轮到结帐就会现行:往往一桌七八人,才只喝一坛酒,这均到人头也就一碗出头,远不及他们高庄村人喝完一碗再倒一碗的实在。
所以,先前谢子安和李满囤较劲的时候,李贵林就没拦着——李贵林觉得谢子安压根就没醉,他只是借酒和他满囤叔玩笑,只一个易让人误会的玩笑而已!
名头山响的谢家大爷,李贵林深信:如何能是一个被几碗酒就随便放倒的酒徒?若真是如此,那他儿子的亲事还不早早地就订下了?
因为比族里其他人都看得透彻,故而当啪啪啪三击掌盟约的时候,李贵林便就比族里其他人更懵逼——堂堂谢大爷竟然骗婚!
发现真相的李贵林自觉他满囤叔和红枣一准的让谢大爷给坑了——那谢大爷的儿子一准是身带残疾或者有啥难言之隐,以致说不到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然后便把主意打到他们李家的红枣
头上。
如此便也就能解释通先前这谢家大爷为啥平白无故地交好他满囤叔送他庄子,然后又主动来走礼了。
想着红枣这辈子要嫁给一个残疾,李贵林心里难过,没啥精神,但他爹的吩咐却又不能不听,便只能强打精神望着面前的一碗黑漆漆的蛋状物问道:“满囤叔,这碗里装的是什么啊?”
闻声李满囤抬起头,望了一眼便即笑道:“这碗是卤蛋。是红枣拿鸡汤和茶叶煮的,味道极好!”
“尝尝,你尝尝!”不由分说李满囤夹了一个卤蛋送到李贵林吃剩的面碗里,然后又招呼桌上其他人道:“都尝尝啊,鸡汤和茶叶一道煮的卤蛋!”
说话间,李满囤又夹了一个蛋放到他爹碗里……
红枣就在东厢房吃面。她透过窗户,看到谢福扶了谢子安往院外走,身前左右并无他爹相送,便猜想他爹一准是喝多了。
丢下筷子,红枣追上前去问道:“谢大爷,您这是去哪儿?”
谢福一直把谢子安搀扶到门房后方才答道:“红枣小姐,我家大爷觉得有些上头,想家去歇息。”
“那要喝碗浓茶吗?我刚泡了壶浓茶正准备送过去!”
刚才上面时,红枣眼见她爷、她爹、谢子安还有其他人都喝多了,故而一出堂屋就立刻去厨房泡了壶浓茶,然后方端了面送去女席。
谢福想着天上日头正盛,他家大爷身娇体贵,倒是先在这门堂喝碗茶,他去把骡车赶来接人才是正经,便点头道:“如此便多谢红枣小姐了!”
谢子安素常厌恶浓茶,觉得味苦难喝。闻言便掐住谢福手臂,怪他自作主张。
谢福咬牙忍着,直看到红枣去了厨房方才小声劝道:“大爷,您看这外面日头多大?小人先去前头赶了车来,您且在这门堂竹椅上歇上一歇!”
“至于红枣小姐一会儿端来的茶,您不爱喝不喝就是了,又有啥要紧?”
谢子安一想也是,方才罢了!
站在门堂,看谢福赶骡车走远,红枣方才唤了四丫五丫端了茶壶茶碗给堂屋上茶。
进屋瞧见她爹李满囤挥着筷子兴高采烈地劝次席的人吃卤蛋——连兴和的面碗里都被强塞了一个,红枣颇觉有些哭笑不得。
“爹,”红枣无奈劝道:“卤蛋好吃,你也别光劝人吃,你自己也吃啊!”
李满囤闻之有理,便就坐回自己位置吃卤蛋去了!
看见红枣来上茶,屋里众人,除了李春山、李丰收、李满仓、李贵林这几个老成持重的,其他人虽都得了李春山不许议论的警告但还是禁不住把目光都转到红枣身上。
红枣见这许多人一边吃蛋一边瞅她,其中还包括李兴和,心里也不免有些心虚,只能看着自己手里端的茶壶胡乱地解释道:“兴和,这个卤蛋吃起来有些苦,你不爱吃,就别吃了!横竖你也没喝酒!”
李兴和一听如蒙大赦。他刚想放下筷子,就看到对面席上的他爹正拿眼瞪他,便又赶紧地握紧了筷子,跟红枣表态道:“红枣嬢嬢,这蛋虽然有点苦,但我爹说做人要不怕先苦才有后甜。”
说着话,李兴和拿筷子别住蛋,低头凑到碗边狠咬了一口卤蛋,然后就忍着苦味故意地大嚼起来。
红枣……
人小鬼大啥的,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红枣心里吐槽,转又与李贵银道:“贵银哥,这个卤蛋苦是加了茶叶的缘故。茶叶解酒,故而我就做了这卤茶叶蛋来解酒!”
“贵银哥,你若吃不惯这个卤蛋,这里还有浓茶,你喝一碗解酒也是一样!”
“吃得惯,吃得惯!”李贵银赶紧端着碗与辩解道:“这鸡汤煮的鸡蛋,还吃不惯?那我得成啥人了?”
让他爷知道他敢挑嘴,会打死他的!
好吧,红枣服气:你们爱吃便就吃吧,你们高兴就好!
于是,红枣不再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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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回家的感觉(六月初十)
骡车驶进谢宅大门,谢福习惯性地把骡车转向房,不想却听到身后谢子安的吩咐“去明霞院!”
谢家大宅的中心有十五个三进院落,其中谢子安住的院子因为院里有两棵花红胜火的老石榴树,便取了前人旧诗《庭榴》里“朵朵如霞明照眼”这一句取名为明霞院。
明霞院虽是谢子安的院子,但白日里谢子安多在外院房,并不来内院。
谢福明白大爷这是要去见大奶奶,不敢怠慢,当即把骡车转向了内院。
垂花门外停下骡车,谢福看到迎上来的四个婆子,立刻急促道:“赶紧地告诉大奶奶,大爷来了!”
明霞院的人都知道大奶奶云氏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要歇一个时辰的午觉——只大爷来了才能破规矩通报!
闻言四个婆子中立分出一个飞跑进院送信去了!
至此,谢福方才打起车帘,扶谢子安下了车。
谢子安下车站稳后立刻过河拆桥,推了谢福一把。
“我这儿现用不上你,”谢子安挥手嫌弃道:“赶紧的,家去洗洗。臭死了!”
谢福……
还是在端午的时候,云氏就使了陪房陶保去高庄村打听红枣。
陶保办事倒是尽心。他自得信的当天就骑了毛驴出北城直奔高庄村而来。
行到村口,陶保牵了驴站在路边寻思一会儿要怎么跟人打听,结果不想身后的围墙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跟看贼似的看着他问:“客官你找谁?”
陶保被他看得心里一跳,赶紧托口道:“这位大哥,我跟您打听一下这谢家村要怎么走?”
对方闻言方才缓了面色告诉他出村过桥往南走就是。
陶保不敢耽搁,道谢后就赶紧的骑上驴走了——一直走过了桥,陶保方才没再感觉到身后那两股盯人的视线。
陶保没想到高庄村的村民如此警觉,无奈之下只得寻了那管谢家村祭田的相熟管事打听方才知道高庄村村口的几户人家自从今年清明被人偷了枸杞树后,现有事儿没事儿就盯着村口道路瞧看,把一个村的村口看得比城门还严实——说不出寻访人名姓和缘由的生面孔,根本就进不了村。
而且,不止高庄村一个村如此,这周边几个被偷了树的村子全都一样。
眼见高庄村防备甚严打听不到消息,陶保就转悠到城里李满囤开的铺子打听。
时因为农忙,李满囤北街的粮店铺子关了,只有三十三家巷卖菜和羊奶的铺子还开门。
于是为了探听消息,陶保就每天早起去李满囤铺子买菜外加一天三顿地去喝羊奶。
如此半个月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陶保终于从铺子里那个叫张乙的伙计和偶尔来店帮工的他弟张丙闲聊家里刚结束的夏收时旁听到了一条有关李满屯家女闺女红枣的消息——那个红枣的镰刀磨的特别好,比老北庄,不,现在叫桂庄的庄子里的所有人都磨得好!
苦等半个月就等到这么一条消息,陶保也是丧气,但奈何大奶奶还等着呢,只得和家里的商量后硬着头皮把消息递了进去。
云氏得到消息倒是怔愣了片刻:世间万事不拘大小,能做得极致,都是心性智慧缺一不可。
这红枣小小年纪,家常磨把镰刀也能盖过一应老农,可见这孩子做事不止用心,还会用脑——这便就难得了。
不怪能叫大爷看上,死活要弄进家来。
昨天,也就是六月初九,陶保在李满囤铺子喝羊奶的时候,又听到一条消息——那铺子东家李满囤果然如去岁秋天谢子安所预言的一样,生儿子了!
自从听到这条消息后,云氏就觉得心神不宁——她直觉谢子安要搞事。
所谓“知夫莫若妻”,云氏和谢子安夫妻十来年,早知道谢子安骨子里的执拗和任性——红枣和谢尚的婚事,他都已哄得老太爷都点了头,哪里还能再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现谢子安看中的这门婚约还剩下的问题也就是女方父亲李满囤的同意了——对此,云氏虽不知谢子安具体打算,但从婚期紧迫,谢子安却一直按兵不动来看便知他在等一样事,如此再关联上女方父亲膝下只红枣一个独女,便极易想到谢子安现等的就是李满囤生儿子——只有有了儿子的李满囤才不会似先前一样看重女儿,如此,谢子安才能有机可乘。
果不其然,今儿早饭后陶保家的便来告诉说谢福赶骡车载了谢子安和鸡蛋、酒、馓子、红糖这些月子礼出了门。
云氏一听就明白谢子安这是搞事去了——习俗里,非血亲间的月子礼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
所以,若无绝大图谋,云氏绝不相信平常连去个自家庄子都要看黄历选日子的谢子安能顶着别家妇人的月子血光上门?
知晓谢子安为了这桩婚约如此尽心费力,云氏也是左右为难——自古“夫妻一体”,论理,她作为妻子本当倾力帮衬丈夫谢子安的任何决议,但一想到儿子谢尚将来的独木难支,云氏便又觉得该当阻止——没有亲手足,且连个姐妹也没有的儿子,若再没有得力岳家的帮衬,要如何应付家里这许多的狼子野心?
心里存着事,故而早晌云氏就去佛堂求了一支观音签。不想此番竟抽到了观音签的第一签“开天辟地”——签诗:“此卦盘古初开天地之象。诸事皆吉也”;解曰:“急速兆速。年未值时。观音降笔。先报君知”;圣意:“家宅祈福;自身秋冬大利;求财秋冬大利;交易成;婚姻成;……”
“婚姻成”!云氏目光死死盯着签纸中的三个字,整一个早晌都没出佛堂。
午后云氏虽说和往常一样准点上床躺下,但却因心里依旧念叨着这桩婚事根本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云氏听陶保家的进来说大爷来了,不觉长叹一口气——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终究是叫谢子安给拐回家来了。
云氏坐起身,披上外衣,正准备让丫头春花小诗伺候梳头,就看见谢子安已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眼见谢子安脸色潮红,鬓角挂汗,身上秀才衣冠的前胸后背以及两腋更为热汗湿透,云氏真是又气又疼,禁不住埋怨道:“这么热的天儿,大爷还要出门应酬?瞧瞧,这都把自己热成啥样啦?”
谢子安热得连话也不想说。一打帘子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蹬掉了脚上的皂靴和布袜,光脚踩在屋内的砖地上。
捂了大半天的脚终于得了解放,谢子安看着地砖上被自己的热脚熏腾出来的水气满足地直叹气:刚真是要被那鞋袜给捂死了!
云氏跟前的大丫头瑶琴、安棋见状赶紧地拿了丝缎的拖鞋来给谢子安踩上,然后又帮着更衣。
另一个大丫头锦则走到茶盘前倒茶。
云氏看谢子安热得不是一般得厉害便拿过丫头春花手里的簪子来自己挽发,嘴里吩咐道:“春花,你去叫洗澡水,顺带预备大爷换洗的衣裳。”
“小诗,你把那井水湃的西瓜现切一个来给大爷解暑。”
对着镜子挽好发髻,云氏转身看到谢子安手臂张开,背靠冰鉴站着由两个丫头帮着宽衣,不禁走过去劝道:“大爷,您刚打日头下来时出了大汗,现可不敢贪凉!”
接过锦递过来的热茶,云氏揭开盖碗后亲递送到谢子安嘴边,谢子安低头喝了,然后方叹息道:“还是家里好啊!”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谢子安今儿还是生平头一回和人在三伏天没冰鉴的屋子里一处喝酒呢——那滋味,真是毕生难忘!
闻言云氏微微一笑,正欲接话,却听丫头瑶琴突然惊呼道:“大奶奶,你看大爷脖颈上……”
云氏寻声看去,看到谢子安雪白的脖颈上突然暴涨起来的似芝麻饼一样的红色疹子不禁也变了颜色,惊道:“好好地怎么又起疹子了?这脖颈、胸口、还有后背,咋发得这么快?”
谢子安虽然是个男人,但因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皮肤也比一般人的娇贵——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地起疹子。
“彩画,”云氏叫丫头:“赶紧的,告诉高福请郎中来!”
“不用请郎中,”谢子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淡定道:“你让人拿了仁丹痱子粉来倒也罢了!”
所谓自病自医,说的就是谢子安这样的情况。
云氏一听,自是赶着让人去拿药。
如此众心捧月地洗了头洗了澡换了衣裳,然后又擦了痱子粉,吃了仁丹和井水湃的西瓜后,谢子总算觉得自己又做回了谢家大爷后方才消停下来,能和云氏好好说话了!
“今儿我去李满囤家贺喜,”谢子安如此告诉媳妇:“然后乘他高兴时候和他说了我们两家儿女的婚事,他当场就应了!”
谢子安的话,云氏一个字也不信,不过她啥也没说。
于是谢子安又接着说道:“我答应李满囤这两天就请媒婆上门提亲。六月十二就是个好日子,你记得让媒婆那天一早就上门去!”
云氏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子安觉得有些不满意——他花大力气才弄来的婚约,云氏竟然不乐意?
谢子安刚想甩脸,却听云氏问道:“大爷,妾身这边请媒婆过去时是不是把小定的日子给一起定了?”
“今天六月初十,离大爷先前定的婚期也就只有两个月了,而中间七月,整一个月都不宜议亲。”
听云氏如此说,谢子安方才觉出几分快意,然后说道:“大定小定的日子我都写好了,晚上让谢福拿来给你!”
吃完卤蛋没一刻,红枣家的席也就散了——今儿半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致差不多所有人都没心思再继续喝酒了。
李高地一进家门就坐到卧房炕上抽汗烟,李满仓本想跟去,但看到他娘于氏也后脚进了卧房,想了想便就回了自己屋。
屋子里郭氏正在收拾自己铜手镯,看到李满仓进屋,立刻问道:“当家的,今儿桃花抢孩子的事儿,咱爹咋说?”
李满仓长叹一口气道:“还能咋说?难不成咱爹还能跟二伯一样拿棍子抽桃花?”
郭氏也跟着叹气:“二伯今儿竟然也不管!”
“咋管?谢大爷在呢!难道让谢大爷看咱家闹家务?”
“后来谢大爷不是家去了吗?”郭氏追问:“二伯,族长咋也没一点动静?”
“后来,”李满仓苦笑:“怕是二伯、族长也都没心思管了!”
“嗯?”郭氏敏感地看向李满仓:“后来又咋了?发生了什么?”
李满仓犹豫了一刻,终究说道:“后来确是出了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但二伯族长都嘱咐了不给说。所以,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人,即便你娘也不能说!”
李满仓越如此说,郭氏就禁不住越好奇,赶紧表态道:“我,你还不知道,夫妻这些年,可漏出去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有?”
于是李满仓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郭氏闻言惊得嘴巴能塞下鸭蛋。
“照你这么说,”最后,郭氏不敢相信地总结道:“红枣这就要嫁进谢家成为谢家的宗妇?”
“小声!”李满仓提醒道:“当时谢大爷是这么说的没错,但谁知道酒醒后会不会后悔。所以,二伯和族长才不让声张。”
“二伯、族长虑得是!”
郭氏也盼着此事不成——现今大房就已把婆婆踩到脚底下去了,若再和谢家结了亲,这族里哪里还有她们二房的地?
想想不放心郭氏又问道:“当家的,你说红枣这事儿真能成吗?”
“难!”李满仓摇头道:“确切地说,基本没可能!”
“婚姻自古都讲究门当户对。大哥家现虽发财,但和谢家还是云泥之别!”
“总之,这事你现对谁都不能说。我告诉你,只是让你知道女孩子能读会写也是一桩为城里富贵人家所看中的本事!”
自长子李贵雨定亲后,李满仓便一直忧心长女李玉凤的亲事——玉凤确是给他媳妇养娇了,以致现整个村子都知道她眼高手低,不通农活。
今年眼见半年都过去了,却还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
不过今儿酒席上谢子安的一席话到是给李满仓提了个醒。
现今村里进城开铺子做生意的人家着实不少,比如他自家现就每天进城卖菜。
为了算清每天获利的银钱,他特意地做了一个账本记账——生意虽小,但一月下来汇成总账也挺繁琐。故而他每尝钱账对不上的时候也颇希望能有人给帮忙核算核算。
所以,李满仓想:若是玉凤能同红枣一样有识字算账的本事,能帮衬到未来夫家的家务或者生意,只怕就能掩了她不会农活的缺点,而能说个在城里有铺子的殷实人家了。
“家里的,”李满仓说道:“谢家能看上红枣,是因为女孩子能写会算的少,而红枣却会!所以,我琢磨着不管红枣的亲事能不能成,往后我给贵吉讲《千字文》的时候,倒是让玉凤一处跟着学学。”
“如此玉凤学会了识字算数,往后说亲只怕就容易了!”
郭氏也曾听她嫁进城的姑姑说过城里绣坊的掌柜和账房都是读过的女子。
先前郭氏把这话只当是别人的故事听,但今儿经李满仓家来这么一说便觉得女子识字确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比如她姑不识字,所以刺绣手艺再好也只能从绣坊接活挣一点辛苦钱不说还得跟绣坊掌柜和账房陪笑脸才能拿到活计。
所以郭氏点头道:“当家的,你说的对,只要玉凤识字,她都能靠自己的本事搁城里站住脚!”。
和李满仓一样打算的还有李满园。李满园和他媳妇钱氏原就一心想把女儿李金凤嫁进城里享福——他们先前打听到城里女孩说亲都要裹脚,二话不说地就赶着给金凤裹了脚。
今儿李满园听到谢子安对于儿媳妇能写会算的要求,当即就决定家去后让金凤也学认字——谢家是雉水城最富贵的人家,李满园狡猾地想:谢家大爷对于儿媳妇的要求一准也是城里人家娶媳妇的最高要求。
如此他按照谢家对儿媳妇的要求来教养金凤,那么将来他家金凤嫁个城里人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这还是今年正月李满园搁城里城隍庙戏台学来的戏词。
故而今儿李满园一进家门,不待进屋就赶紧问道:“贵富,先我给你抄的那本《千字文》你还使吗?不使的话,就拿出来给你妹金凤用!”
李高地家只一本《千字文》,而李贵富的年岁和李贵雨差不多大,所以等到李贵富识字的时候,李满园就抄了本《千字文》给贵富用。
钱氏听得奇怪,抢李贵富答应前问道:“金凤用《千字文》干啥?”
“识字!”李满园转身插好大门,然后挥手道:“进屋,进屋,我给你说件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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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吉人自有天相(六月初十)
谢子安说完话就上床睡觉去了——他也有每天午睡的习惯。
今天早晌谢子安因为去了一趟李满囤家以致错过了午睡,现大局已定,心事尽去,自然是要补觉。
云氏候谢子安睡下后,便去西厢房叫了陪房陶保家的说话。
“陶保家的,”云氏说道:“今儿你家去后告诉你男人陶保,往后不用再每天去那李满囤的铺子里买菜喝羊奶了!”
闻言陶氏下意识地立答了个“是”后,转即低头赔罪道:“大奶奶,小人们无能……”
过去一个月,就打听到两条没用消息,对此陶氏和她男人陶保都颇为自责,自觉误了主子的大事儿。
云氏摆手阻住了陶氏下面的话,摇头道:“咱们家老太爷素有识人之名。这能叫老太爷看重点头的姑娘,德行自是非同一般。”
“我先前让你们打听,不过是关心则乱,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
陶氏听云氏的语气与往日大为不同,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大奶奶,您的意思是说……”
“尚哥儿的亲事,”云氏淡定说道:“由老太爷亲自看中,大爷上门求恳,定下了!”
自从早晌抽到“开天辟地”那支签后,一向笃信神佛的云氏就禁不住琢磨这桩门第差距太大的婚事儿当咋办才能办的漂亮体面?
俗话说名正言顺。所以云氏想儿子这桩婚事办好看的第一条就是得有个好名声、好声望。
谢家人中就数老太爷声望最高,于是云氏几乎没啥犹豫地就决定借他的名头用用——横竖这婚事确实是经老太爷点过头的。
陶氏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附和道:“大奶奶说得极是。自古以来都是娶妻娶德!”
云氏点头道:“就是这话了。自从唐朝大德香山居士说过‘古往今来,娶妻者,道德,修养,操守,乃上选。美貌乃其次,富庶乃次’之后,世人都知晓了这个‘娶妻娶德’的道理。”
“所以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娶妻,可不就只重德行,家世嫁妆啥的都是其次了吗?”
眼见陶氏确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云氏方才问道:“尚哥儿的西院收拾得怎么样了?”
明霞院内里并不止一个院子——除了谢子安和云氏住的三进主院外还有西院、东院和后院三个二进!
进侧院。其中,谢尚住的西侧院,简称西院。
“回大奶奶的话,”陶氏回道:“西院两进院落一共十九房屋工程俱已告竣。其中:一进院子的正房三间,房屋用途同先前一样铺设客堂、卧房和房各一间;二进院子正房五间,则按照大奶奶先前的吩咐,在原先的东两间和西两间房屋的隔墙上各自开门,把五间正房全部打通,房屋格局做成一间堂屋和东西两个套间的样式。”
闻言云氏想了一刻方才说道:“这一进院子的正房原就是尚哥儿住,里面的一应陈设自有卫礼家的和文茵照管,你就不必再管了。”
“二进院子的西套间做喜房,里面的玩物摆设,你倒是记得从我嫁妆里挑几样打眼的拿出来摆着。”
听说要动嫁妆,陶氏微微一怔。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云氏摆手拦住:“陶保家的,你要记住:不管咱们大爷看中的这位新少奶奶的娘家原先怎样,只要她的花轿进了咱们这明霞院的大门,今后她的体面就是我大房的体面!”
听云氏说得郑重,陶氏立刻低头道:“大奶奶,小人明白了!”
“只盼你真的明白才好!”云氏说道:“谢家十三房,不说其他十二房会怎么议论尚儿的婚事,就是咱们大房里面的其余三家人,只怕也是等着看笑话的多!”
云氏说得疲惫,陶氏想着这些年来跟同云氏经历的明枪暗箭也是心累,不觉愁道:“大奶奶,咱们新少奶奶年岁还小,只怕即便有您护着也不定啥时就着了别人的道!”
“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云氏冷言道:“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我只管尽到我该当的责任——在这明霞院内给她一处清静地方。”
“她,李红枣若真是个好的,自然不会有事——古人尝曰:‘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恶友,惟善自持者两得之’。”
“但若她心性不够,以为嫁进来就是一步登天,得意忘形,那便就只能怨她自己命苦——有运无命,当不起我们大房的少奶奶!”
陶氏听得有些心惊,但想到云氏当年也是如此苦熬过来的,便附和道:“大奶奶说的极是。俗话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新少奶奶,能得大爷看重,原本就是天大的福分——刚刚都是小人多虑了!”
云氏点头叹道:“我也巴不得这李红枣是个有福之人,真能如大爷所说的那样撑得起我!
我大房的门楣——如此方才不算辜负大爷为她所费的心!”
所谓“爱屋及乌”。一个多月来纠结在丈夫意愿和儿子未来间的云氏在今儿午后看到谢子安身上热出来的痱子之后终于有了决断——既然大爷喜欢,云氏想:那还是先把人给儿子娶进来吧。横竖儿子还小,离成年还有好几年。
几年间,她也正好看看这个李红枣是否真如大爷说的那样福大命大,堪能配她儿子——若真是如此,那她便认下这个儿媳妇;但若是相反,想必也无须她多说,大爷就会自行处置!
所以,她又何必赶现在做恶人,招大爷不喜欢呢?
跟心腹陶氏表明了自己对李红枣这个儿媳妇的态度后,云氏方才说起请媒婆的事儿。
“陶保家的,”云氏吩咐道:“你一会儿去找谢福拿了小定的日子后再去找洪媒婆,托她后天一早,也就是六月十二的早晌去桂庄提亲!”
“然后你再悄悄地嘱咐一下洪媒婆,就说尚哥儿的婚事关系重大现不宜声张,中间一切好消息都等放小定的时候再告诉亲友。”
虽然谢子安说得信誓旦旦,但云氏生平谨慎——她从谢子安说起定亲经过时的语焉不详推断事情怕是另有内幕,故而不肯办得人尽皆知。
陶氏以为云氏虑得是新少奶奶娘家寒微,故而不肯在两家商议好具体的彩礼嫁妆之前大声张扬,如此便就点头应了。
“对了,”云氏又想起一样事,问道:“先前让你选的这新房里服侍的人可选好了?”
“选好了,”陶氏答应道:“小人比着少爷房里的分例选了八个丫头和四个粗使婆子。”
“四个婆子原本就是咱们院里的,规矩啥的都懂,八个丫头倒是新挑上来的,现都在下院学规矩!”
“明儿你把人都领进来,我瞧瞧……”
抽完一袋烟,李高地抬头看到于氏坐在炕桌对面淌眼抹泪,不觉有些心烦——哭、哭、哭,李高地不高兴地想:成天只知道哭!有这哭的工夫,咋不想想自己先前都是咋待满囤和桃花的,待得两个孩子连和他都不亲了!
下地穿鞋,李高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现去二哥家说话,晚饭就别等我了”便就自顾自地走了。
于氏捏着夏布手绢拭泪的动作凝固了……
李满仓听到对面房门开门声响,下意!
意识地自炕上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爹步出堂屋的身影和堂屋对面爹娘的卧房炕上他娘于氏拿帕子擦脸的动作。
李满仓赶紧告诉炕上的两个孩子道:“玉凤,你跟你弟贵吉好好地在这炕上练字,把这几个字都写会为止。”
“爹去那屋和你奶说两句话!”
还是先前李满园建房时,李满囤给的那把羊毛,李满仓当时做了有十只笔和几十个毛笔头,现拿来给贵吉和玉凤学写字倒是称手。
突然听到门响,于氏抬头看到李满仓反手关门,不觉悲从中来,委屈哭道:“满仓!”
“娘,”李满仓无奈劝道:“您别怪爹,他现确实是管不了大房的事儿。”
“也不独是爹管不了,即便是族长和和二伯也都管不了!”
李满仓没说的道理缘由于氏都知道,但还是架不住她觉得自己今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满仓,”于氏禁不住哭道:“怎么连你也都要帮李桃花那个外嫁女说话,可是连你也都要不管你娘了吗?”
面对哭泣的于氏,李满仓满心里想要安慰但却有心无力——难不成要他跟他娘直言说他姐桃花除了是李家的出嫁女外还是他爹原配陈氏的娘家人?
他若真敢这样说,那他娘还不得气得撅过去?
一直以来,他爹原配陈氏都是她娘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虽然他娘这辈子从未曾见过陈氏,但村里族里妇人间无或有意间的攀谈比较还是让她娘无可避免地恨上了早死的陈氏。
李满仓清楚记得他娘都嫁他爹七八年了,他妹杏花都出生了的时候,族里还常有女人当面议论说他娘不及他爹前头的女人能干,然后又说他姐桃花眉眼长得像她亲娘陈家的好看,干活地脾性也像,都是一样地能干、肯干、苦干。
他娘听到这话每次都非常生气,然后家来就要寻油头发作他姐,说她不好好干活,整天就知道东张西望。
他姐桃花的模样虽说长得像她亲娘软和,但脾气却似他爹一样暴躁,受不得他娘的话,每每都跟他娘对吵,然后招得他娘生气动手!
碍于他爹,他姐挨打之后虽不敢跟他娘回手,但却有事没事地在人前拆他娘的台以作报复。
自然地,他娘知道后越发地不喜他姐,连带地还恨上了先头的大娘陈氏——恨她阴魂不散,人死了还要留下一个讨债鬼来!来与她添堵。
如此多年下来,他娘和他姐间的仇怨就越积越深,以致无法可解——他娘恨陈氏、他姐、他哥以及一切的陈家人,而他姐、他哥以及陈家人也一样地和恨他娘!
踌躇许久,李满仓终于寻到了一个借口可以劝慰他娘。
“娘,”李满仓劝道:“自古形势比人强。现大哥结交了谢大爷。那谢大爷手脚通天,我爹、族长、二伯顾全大局,难免就委屈了娘。”
“娘,你一向明理,自当自我开解才是!”
耳听满仓提到谢大爷,于氏顿时不哭了,她抬起眼问道:“满仓,今儿你和谢大爷一桌喝酒,可有敬谢大爷酒?”
李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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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于氏的脸变得太快,完全出乎了李满仓的意料。但反应过来,李满仓还是老实回道:“倒是敬过一回!”
“怎么才敬一回?”闻言于氏颇为失望。
“谢大爷一直在敬爹、族长、二伯和和大哥的酒,然后又有贵林陪着说话。”
李满仓虽然没有直说他插不上话,但话音里带出来的深深失望却也足以让于氏明白他话里的未竟之意。如此于氏反倒不好多说,只得劝慰道:“罢了!”
“俗话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头回见到谢大爷这样的大人物,不知说啥也是寻常。”
本章节
“今儿不过才是洗三,那谢大爷既然能来,可见这谢大爷和满囤交情不浅——想必下个月孩子满月他也必是要再来的。如此这些天你倒是不妨多想想,满月那天你若再见到谢大爷当说些啥才是合适?”
于氏的话着实提醒了李满仓,他激动之下想起李满囤和谢子安击掌盟婚约的事,便就与他娘于氏又说了一遍。
于氏闻言也是一惊,转即就想明白刚李高地反常地不搭理自己的原因——老头子的心偏了,偏到继子那边儿去了。
“满仓,”于氏赶紧说道:“你二伯和族长说的对,这事儿不能声张!不然,那谢大爷若碍于名声真给他儿子娶了红枣,那这李家可就再没你我站的地儿了!”
“娘说的是!”李满仓接言道:“幸而二伯和族长也都认为此事不成,不让外传!”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房子有了,摆设有了,丫头有了,婆子有了,就等红枣拎包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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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六月十一)
送走族人,李满囤回房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夕阳西下,正是晚饭时候——堂屋里红枣和李桃花正在吃晚饭
看到李满囤出卧房,红枣赶紧地给他爹添了一付碗筷。
“爹,”红枣跟李满囤解释道:“刚我进去的时候,看您还在睡觉,就没叫您。反正饭就焐锅里,您啥时候吃都有!”
闻言,李满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哥,”一旁坐着的李桃花笑道:“你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今儿月子房里的洗三礼办得有多解气!”
“嗯?”李满囤感兴趣地抬起了眼睛,然后便听李桃花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至此红枣方才知道敢情在她姑强抱她弟之前,月子房里就已闹过一回了,而且主角竟然还是她娘王氏。
她娘,红枣禁不住想:先前那样老实的一个人,现竟然都知道拿银子买通稳婆,打脸她奶了!
果然是仇恨使人进步!
俗话说“好话不说二遍”。
红枣听她姑李桃花给她爹李满囤讲月子房里的事——红枣第一遍听时颇觉新鲜,第二遍听就已觉重复——基本上她姑说了上句,她就能接了下句,而待第三遍听后,红枣自觉自己都能一人分饰两角了——她能演下她姑和她爹间的全部对话,不会打愣。
所以在李桃花津津乐道开始讲述第四遍的时候,红枣端起了饭碗,开始吃饭,如此又听了第五遍、第六遍,等到李桃花拿着筷子准备讲第七遍的时候,红枣终于吃完了饭。
“爹、??荩?焙煸娓显诶钐一??谇埃?老日酒鹄此档溃骸拔胰コ?靠纯茨锏募μ廊群昧嗣挥校磕忝锹??裕
走出堂屋没几步,红枣听到身后又传来她姑第七遍的开场白:“哥,你是不知道……”,而她爹也第七遍地接茬说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洗三礼开始还有这样的规矩……”
所以,红枣心说,他哥和他姑俩人如此热衷于重演今早打脸她奶的场面,在心底该是多么憎恨她奶呀!
李桃花和李满囤这顿晚饭,一直吃到掌灯——就这还是因为李满囤见到红枣进屋点灯,才想起天已全黑,而他们的晚饭还没有吃完,所以才赶紧地和李桃花一人各扒了一碗饭。
!
看到堂屋里撤下来的没动多少的晚饭菜,红枣禁不住吐槽道:自古都是边吃边聊,似她爹她姑这样只聊不吃,也是罕有。
收拾好厨房,红枣回屋拿衣服准备洗澡,结果一进堂屋就看到了他爹和他姑两人原地坐着还在聊!
洗头洗澡出来,红枣拿一把蒲扇坐在院子的井台边乘凉——此处总算能听不到他姑第x遍的讲述,以及他爹夸张的笑声。
抬起头,红枣习惯性地从头顶夜空的东北角往南沿着银河先找到牛郎织女星,然后再由织女星顺着银河岸向南找到自己的星座——一颗红色亮星和十几颗呈“s”形曲线排列的小星组成的天蝎座。
“一个人,
习惯一个人,
这一刻独自望着星空,
从前的从前从没变过,
寂寞可以是忍受,
也可以是享受,
享受仅有的拥有!”
自从今夏麦场和四丫、五丫她们吼过打麦号子以后,现在红枣有事没事地就想跟匹狼似的望天吼两嗓子——鉴于现实里此举极大可能被当作神经病,故而理智的红枣望着头顶星空想抒怀的时候就在自己肚子里念两句歌词,过过干瘾。
这一首五月天的《星空》,红枣曾
在硕士毕业典礼的时侯和同学半夜爬金银山天文台时一起望天吼过——所以红枣今天很轻易地就回想了起来。
回忆一刻当年年少轻狂,明明不识愁滋味却整天把“寂寞、分离、回忆、孤独”唱在嘴边的自己,红枣突然间觉得眼胀——天知道现在的她多怀念毕业那晚和自己一起在学校草坪唱歌然后又莫名地一拍即合半夜一起去爬山的同学,虽然同学三年他们中很多人在那晚之前可能连话都未曾说过。
“同所大学毕业狗,相约何必曾相识?”
这话是当时一群人里谁说的?现红枣完全地想不起来了,但红枣却完全认同这话的未尽之意——他们和她是同类。
他们和她一样一天到晚的泡图层,孵实验室——不同时间,贴吧撕逼——同仇敌忾或粉黑大战,朋友圈点赞——花式豁胖。
所以,红枣禁不住想,如果现世也能有一个和她前世同学一样的存在就好了——哪怕只是那!
个每天早晨在空荡荡的研究生食堂和她邻桌早饭三年,结果直到毕业那晚才知道彼此专业和名字,然后早起又各奔东西的男同学!
心念转过,红枣忽觉头顶星空一变——一颗橘红色的星星于满天星斗中越众而出,拖着长长的闪光裙摆,象一支丘比特那个小娃娃的软弓射出来的箭一样从天蝎座心脏位的a星缓缓滑出。
哇嚓——,流星!红枣心说:赶紧许愿!赶紧许愿!
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唯物主义者红枣极熟练快速念叨道:“流星,流星,赐予我一个类似前世同学那样存在的人吧!”
睁开眼睛,红枣看流星还在,赶紧又闭上眼睛继续念叨:“能跟我一起读!”
睁眼,还有?继续:“撕逼!”
……,“相互吹捧!”
“k歌!”
“吃饭!”
“早饭、午饭、晚饭!”
“期限,一万年!”
终于那颗橘红色的流星头似烟花一样闪亮绽放后消散,而流星尾则又过了好几秒才慢慢隐退。
“嚓——,成了!”红枣激动地拍散刚睁眼时忘了放下的合十双手——她还是生怕第一次一气许这许多愿呢!
而且还是自己的本命星座!
红枣虽然早知道天蝎座也有流星雨,但因为天蝎座的流星雨规模太小——没有似狮子座、双子座那样一气能砸千儿八百个流星的壮观,所以红枣先前从没有过对着天蝎座流星许愿的经历——天蝎座流星几乎都是单个的随机出现,属于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红枣禁不住得意地想:终还不是叫她遇上了?所以她这是要转运了吧?
一定是!简直棒棒的!
同一时间,雉水城里的谢尚躺在他太爷院子里的凉榻上“夜观天象”——谢尚现正跟谢老太爷学《易经》。
经中的先天六十四卦的卦象就是天上星宿的运行变化规律。
谢尚手指夜空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辨认二十八宿——刚辨认到“东方七宿”的第五宿“心”宿,可巧看到一道耀眼的橘红色星光从火红的“天王”星中飞出。
“太爷爷,贼星!”谢尚惊叫道:“有贼星跑出‘天王’星了!!
”
时人因流星的出现总是似贼一样一闪而过,故而把流星称为贼星。
谢老太爷谢峰当下也正看着夜空东面的星宿,自然也看到了那颗流星划过时的璀璨光亮!
心宿二,天王星,谢峰心念一动:星相里代表帝王、君主。现心宿二流星突起,是个什么征兆?
直看到星光全部消散,谢尚方才接着问道:“太爷爷,这个贼星出现,是什么预兆?”
谢峰禁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不答反问道:“尚儿以为这是什么预兆?”
谢尚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看前人古,其中讲到心宿为东方苍龙七宿的心脏之位,故而也叫明堂,为天王的布政之宫。”
“心宿主星官‘心’包含三颗星:即心宿一、心宿二、心宿三。其中心宿二特别光亮,星相里代表帝王、君主。心宿一和心宿三则被认为分别对应皇子和朝中要员。”
“因心宿颜色似火,故而朝廷专门设了‘火正’这个官职来观测‘心宿’。”
“太爷爷,”谢尚犹豫问道:“现这心宿中的‘天王’星出现异变,是不是预示朝廷将有大事发生?”
“嗯!”谢峰拈须道:“看来尚儿近来看的不少,”
“什么都瞒不过太爷爷!”谢尚不好意思笑道:“不过,我都是随便翻了翻,只看了我想看的,并不曾通读!”
谢峰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尚儿,你刚虽说了心宿许多征兆,不过独漏了你最该知道的征兆!”
谢尚……
“尚儿,”谢峰道:“《诗》里《唐风·绸缪》,你还记得吗?”
“记得,”谢尚背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背完诗,谢尚恍然大悟道:“太爷爷,这诗里三星说的可不就是心宿三星吗?刚我竟然忘了!”
“那现在想起来,就说说这心宿还有什么征兆?”
“太爷爷,”谢尚说道:“一周天有十二个时辰,其中夜晚半周天六个时辰。傍晚东边升起的星,到凌晨移到西边将落。”
“《!
《绸缪》讲的就是一个男子从‘三星在天’到‘三星在隅’,然后再到‘三星在户’,这好几个时辰中一边劳作,一边观天,一边思念佳人的缠绵惆怅。”
“故而心宿三星的变动还有男女成婚的寓意!”
谢峰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
“尚儿,你知道吗?今儿午晌你爹替你订了一门亲事!”
谢尚……
消息来得突然,谢尚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方才反应过来,立刻问道:“订了谁家?”
“不会是那个高庄村的李红枣吧?”
“嗯?”谢峰捋胡子的手顿了一下:“你知道?”
“猜的,”谢尚道:“去岁除夕我爹带我去过她家,然后出来就问过我怎么看李红枣。”
“当时我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但现在想来,我爹应该当时就已有主意了。不然不能除夕自己跑人家门上去不算,还要带上我!”
“这就是给她家相看的意思了!”
“你既然明白,那可有什么想法吗?”
“这还能有什么想法?”谢尚摊手:“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替我订亲还不是应该?”
谢尚说得太过坦然,以致谢峰觉得谢子安让他帮忙来问,根本就是多余。如此谢峰也就丢下此事,呵呵笑了笑转了话题。
忙碌一天,红枣候头发为夜风吹干,便就收了竹椅回房睡觉。
结果进了堂屋看到她爹和她姑还原样不动地坐在饭边继续说白天月子房里的事。
看到红枣进屋,李满囤把桌上茶壶里的最后一点茶水倒给了他妹,然后提着空茶壶叫道:“红枣,再送壶茶来!”
红枣……
进厨房红枣打了一壶茶。把茶壶放到桌上,红枣道:“爹,??荩?韪檎舛?耍?胰ニ?耍
“这就到睡觉时间了?”李满囤意犹未尽道:“既是这样,桃花你也去洗吧,早点睡!”
“哥,我现一点也不困。我午后睡了一觉!”
“不困?行,那咱们再接着说!我后晌睡了一觉,现也不困!”
红枣……
今儿酒席散后,把人送走,红枣一直忙着收拾!
残局,未曾有过一刻休息。故而即便李满囤和李桃花就在她卧房隔壁的堂屋大声聊天,但红枣上床后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因昨日忙碌一整天,六月十一这天,红枣不可避免地就起晚了——红枣出房门时,她爹和她姑都已经吃过早饭,坐在桌边又聊上了。
红枣……
红枣实在不想听她爹和她姑就月子房里的那点事儿聊个没完,便就在厨房灶台边吃了早饭。
早饭后,红枣放鸡放鸭然后又去菜园摘了菜。回来看到她爹和她姑还在说个没完,红枣没法,只得拿了毛笔和去了东厢房。
又讲完一遍故事,李桃花一气喝了半碗茶水。放下碗李桃花想起方才好似看到红枣进屋,然后拿了本出去的样子就禁不住问道:“刚红枣进来,是不是拿了本走?”
“嗯!”李满囤道:“她白天一得闲就看写字。现字写得比我,还有她娘都好!”
李桃花……
李桃花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她不确定的问道:“哥,你刚说红枣和嫂子现都会写字?”
“是啊!”李满囤得意道:“她两个的字都是我教的。红枣聪明,我教到哪,就懂到哪!你嫂子也不笨,现也能读写百十来个字不带错的!”
李桃花一听心里就醋了——那王氏的命也太好了吧,李桃花禁不住地嫉妒地想:日常跟着她哥吃喝享福不算,现在竟然连字都认上了。
而且,这字还是他哥给教的!
怪不得,李桃花进而又想到昨儿自己提议进香让自己来时,王氏就说还是她自己来更合适,只让她在旁边看着于氏就行,然后还随手给了她一角银子让她去买通何稳婆。
当时她只想着下于氏的面子,就未曾在意这进香谁来的事儿——王氏咋说她就咋应了,但现在想来,当时王氏坚持一定要自己来,怕是因为将她当成和于氏一样的外人了吧!
心念转过,李桃花颇为生气:她即便嫁了人,但也还是她哥的嫡亲妹妹,是她哥天底下最亲的人。
王氏拿她当外人,这是不愿她跟她哥亲近呢。
这王氏,看着老实,但私地下的心眼儿可不少。
李桃花心中妒忌,就禁不住想与王氏添堵。
!“哥,”李桃花说道:“俗话都说‘女子无才就是德’,这红枣一个女孩,还有我嫂子,家常无事合该做做针线女红才对!学啥读写字啊?没得叫人知道了议论不守妇德!”
“哎——,桃花,”李满囤摆手道:“你要知道这城里的店就有一架子专门给女子看的。有《女儿经》、《女四》。”
“《四》知道吧?就是朝廷科举男人要考的。”
“这《女四》,就是女子念的和《四》一个级的!”
“我听那店里的伙计说过这《女四》里的《女论语》、《女大学》啥的都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编著的。”
“桃花你想啊,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都能编,还能不识字吗?”
“桃花,你要知道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既然她们都识字,甚至还能编写字于女子原也是极好的事儿!”
“所以,”李满囤总结道:“桃花,往后你可千万别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用读识字样的话了!”
“不然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没知没识,连城里店也没进去过!”
没知没识没进过城里店的李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心宿二姨妈笑:愿望许五送一,加送一个陪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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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天天想致富》by恕冬
太子妃天天想致富(c链接)
天才射箭少女莫沧沧,一朝穿越成了小甜饼中不配拥有姓名的美娘子,又美又娇,力拔山兮。
为了生活,一举端了座山头做大王,开山栽树,种地养花,合法黑道,发家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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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两只喜鹊(六月十二)
“无知无识”四个字深深的刺伤了李桃花——自从离城十里的高庄村远嫁到离城六十里的青苇村后,李桃花对于青苇村土著村民的评价就是“无知无识”。
长这么大,李桃花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无知无识”能被人用在自己身上——而且说这句话的人还是她亲哥李满囤。
一时间李桃花只觉得心灰意冷,就想立刻回家去算了——横竖她嫂子王氏现在使奴唤婢,不需要她来照应不说,说不准还嫌她在这里吃饭碍事。
咬咬牙李桃花刚想张口告辞,便听李满囤说道:“桃花,我正要跟你说呢。你看,你家有那许多的枸杞地,现一年枸杞收入也不少。”
“你家现既然有钱,倒是把陈宝、陈玉两个孩子也送进城念两年。”
“比如满仓,他家才几亩山地?可他把两个儿子,贵雨和贵祥都送到城里念去了!”
“那俩孩子,特别是贵雨,你昨儿也看到了,说话做事那沉稳劲儿可是长进不少?”
“还有满园家的贵富,现也在城里念。昨儿他来给我敬酒的时候,说的那个话,你是没看见,真的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
说实话,李桃花昨儿的心思完全都在跟于氏和她爹较劲上——先前在堂屋的时候压根就没留意几个侄子到底啥样。但李满囤的话却戳中了她的心管子——她做梦都想让两个儿子走出荒僻的青苇村,到近城的地方生活。
叹一口气,李桃花变主意不走了。她改口说道:“哥,你说的在理。但有一样,我们那个村子离城足有六十里,来去一趟就要一整天,如何能进城念呢?”
“而且我们村跟跟高庄村不一样,村里学堂连个正式的先生都没有——只能由村里的十个里甲一人轮换一个月的充先生教孩子。故而我那两个儿子陈宝陈玉虽说也在学堂念了五六年,结果现却连本《千字文》都念不下来。”
“哥,我记得先前你在咱们村学堂不过学了三年就把《千字文》和《百家姓》都给背默下来了——这虽说是你用功的缘故,但和先生教的好坏也有关联。所以我先就琢磨着我们村那学堂不行,然后我就想着把陈玉送到城里铺子做学徒——虽说辛苦些,但到底!
底能学点本事,将来也能糊口饭吃!”
“做学徒?”李满囤闻言一怔:“这可不容易!几年回不了家不说,要是遇到那苛刻的掌柜,真的是要挨打受骂!”
日常的进城,现李满囤确是知晓多了城里的事儿。
“就是这话了!”桃花叹息道:“所以我当家的死活不同意送陈玉去做学徒,我说不过他,然后这事就只能这么拖着,如今一拖也拖了有两年了!”
李满囤深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桃花,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就在城里开铺子,而且缺学徒。”
“等几天你家去的时候和表弟商量,若是愿意让陈玉来我铺子做学徒,我这做个做舅舅的别的不敢保证,但这挨打受骂肯定是没有的!”
李桃花闻言大喜,正要说些感谢的话,不想却被李满囤抬手拦住:“不过桃花,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陈宝陈玉年岁还小,合该好好再念几年。”
“不然往后他们一般班辈里,可就他只他两个没念过了!”
“不信你算算:这满仓家的贵雨,贵祥,满园家的贵富现都在城里念;我家里的贵中就不说了,还在你嫂子肚子里呢,我就学了贵林的法子,每天给他读《四》,等将来到了年岁也一准地进城念;杏花的儿子刘明,我先前听刘好讲过明年开春也要送进城去读。”
“如此一来,我们这班兄弟姐妹五个,可就独你两个儿子没正经念过啦!”
“桃花,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李桃花……
李桃花早就后悔当年的一逞之性,现听李满囤如此一说心中更是难过,禁不住就落下泪来。
“哥,”李桃花哭泣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青苇村离城有六十里,我即便想给孩子上学,也上不了啊!”
李满囤皱眉思了一刻,然后说道:“桃花,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我在城里的铺子后院还有两间空房,若是陈宝陈玉进城念,可以给他俩个住,饭也能在铺子里吃!”
李满囤虽然愿意帮衬外甥,但并不愿意因此而妨了红枣名节——他还打算将来帮红枣找个近城的里甲以上的人家呢!
!
外甥再亲,还能亲过他亲闺女?
故而李满囤并不打算留陈宝陈玉在庄子里住。
想了想,李满囤又解释道:“桃花,不是我不留陈宝陈玉在庄子里住,而是实在不能。”
“咱族里现有好几个孩子都在城里念,我若是留了陈宝陈玉在家里住,少不得要招他们闲话!”
先李桃花听李满囤愿意帮衬儿子念已是意外之喜,现听得他的解释,也知确是实情——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两个儿子作为外姓若是长期住她哥家必为她哥招来族里那些红眼病们的口舌,如此,倒确是住在城里铺子省事!
故而李桃花说道:“哥,陈宝陈玉得你这样帮衬,可叫我们一家如何感激?说不得将来他两个若是有了出息一准地好好孝敬你这个舅舅!”
李满囤笑道:“陈宝陈玉是我的亲外甥,我不帮他俩个却是要帮谁呢?”
“我呀,也没别的想头,我就希望他两个将来出息了,连带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李满囤说的真心,李桃花心中着实感激。如此你来我往倒是说了不少的真心话。
午饭的时候,红枣看她爹和他她姑终于不在聊月子房的事儿,不觉舒了一口,然后又看到她爹和她姑姑眼睛有些红,心中猜疑——难不成两人说得太高兴了,以致还忆苦思甜了一回?
李桃花自得了她哥李满囤的话之后就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地飞回家去接了两个儿子进城来读。但现实里李桃花却不好提出立刻就走——先前说好来帮衬一个月,结果一得了帮衬就闹着要走,可是显得过河拆桥?
如此李桃花便决定多留几天,然后再跟她哥说家去的事情——她哥的庄子虽说有庄仆帮忙赶车,但碍着男女大防,她若是家去,还得她哥亲送一趟才行!
六月十二一早,红枣刚起床就听见她姑在堂屋说话的声音。
“今儿是啥好日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两只喜鹊搁院里的枣子树上,喳喳地叫个不停?”
“是啊,”李满囤也是奇怪:“平时这喜鹊也来,但从不似今儿这样叫得欢实!”
红枣不及出门也伸头往窗外看去,然后果看到两只长尾巴花喜鹊在院里那棵枣子树上!
上又唱又跳——咋呼得那棵今春才刚移栽的细杆子小树枝叶直摇。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思及当年《唐宋词鉴赏》课堂上的这首《鹊踏枝》,红枣摇摇头,心说:不过两只爱k歌的喜鹊罢了,跟报喜不报喜地有啥关系?
出屋洗漱梳头吃早饭,陆虎忽然跑来告诉道:“老爷,大房的大爷来了!”
李满囤着实思了一刻这个大房大爷是谁,然后方省起是李贵林。
“贵林来了?”李满囤禁不住笑道:“难不成竟是咱族里的好事?”
闻言李桃花摆手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露面了!”
说着话李桃花就要端着碗避去月子房——李桃花是真不待见李家族人,特别是遇事最会和泥的大房人。
李满囤拦阻道:“避啥?一会儿我同贵林前面客堂说话就是了!红枣记得送些点心茶来!”
李满囤出门迎客去了,红枣则泡茶装点心。
一切准备就绪,红枣原本想打发余甘氏去送茶水点心,自己继续早饭,但看到余甘氏正在井台烫尿布,便就自己拿篮子拎了过去——李贵林为人不错,她过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三伏天的清晨,阳光一早就非常强烈。红枣记挂着自己的美白大计,不肯暴晒,便就在过了院前的石桥后直接踏上客堂后廊的台阶,沿着客堂的廊阴往前门走。
自打前儿家去后李贵林心里就一直揣着红枣被谢家骗婚的事儿——寻思这事儿到底要咋整,才能在不伤及谢家面子的情形下让对方知难而退。
结果没想打前儿傍晚起他爹、二爷爷和三爷爷却见天地聚在他家堂屋一处谈论这桩婚事若是成后能给氏族带来的好处——特别是对族里孩子们科举的便利,以及对谢家可能悔婚的担忧和可惜。
如此,原本就为此焦虑的李贵林就更坐不住了——难不成他过往几年花费在儿子兴和身上的心血都是假的?而他儿子的前程一定得依靠他小姑红枣一生的眼泪才能成就?
李贵林越想越觉得窝囊,今儿一大早地连早饭都没吃就不顾一切地跑了来找李满囤。
若谢家真是骗婚,李贵林想:为恐夜长梦多,保不准地今天就要上门提亲——!
—昨儿他爹他们可是特地查了黄历然后发现今天就是个说亲的好日子。
所以他必须得赶谢家来人前告诉他满囤叔他思了两天的主意。
虽然这个主意还算不完美,十之是顾此失彼,但当下却顾不得了,只能死马当着活马医,能拖一刻是一刻!
等陆虎进去报信的工夫,李贵林喘息着跟看门的余禄打听:“我满囤叔现在没客人吧?”
于禄见李贵林大夏天地跑来一头汗,知道必有急事,便好心安慰道:“大爷放心,老爷现并没客人,刚陆虎已跑去送信,想必我们老爷一会儿就能来!”
如此李贵林方才放了心——他赶上了!
李满囤自早起听到喜鹊叫后脸上的笑就一直没下去后。他到门堂看到李贵林笑呵呵问道:“贵林,这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啥大好事啊?”
李贵林闻言一怔,他仔细打量喜气洋洋地李满囤禁不住就怀疑自己是否多事——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作主。他来的假设前提原是他担心他满囤叔不明就里地被骗,但看现在他满囤叔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可是极其满意谢家这么婚事?如此,他当如何自处?
李满囤看李贵林沉默不接话,颇为奇怪地问道:“咋了,贵林?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满囤叔,”李贵林硬着头皮道:“我来是想找你打听点事。咱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哦,哦,”李满囤点头道:“去客堂,咱们去客堂说!”
“满囤叔,”一进客堂,李贵林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有见过谢大爷的儿子吗?”
“嗯,你问谢尚啊?”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点头道:“见过啊,咋了?”
“他长啥样?”李贵林犹豫问道
“挺好的啊!他和他爹谢大爷一个模子,都别白净,好看!对了,这孩子还特别知道道理,每次见我都叫伯父!”李满囤得意说道,转又奇怪问道:“好好的,贵林,你没事问谢大爷家的儿子干啥?”
闻言李贵林擦一把头上的汗,心说:难不成先前其实真是我想多了?可前儿,我瞧得清楚这谢家大爷确是没喝多少酒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
没啥,”李贵林为掩饰自己的来意随口扯道:“我昨儿进城时听茶馆人议论谢家的人事,所以就想来问问。毕竟红枣是我妹子,我既知她和谢家大爷的儿子定了亲,总是要关心关心!”
“啊?”李满囤的下巴砸地上了,嘴巴直接就张成了一个黑洞——就是在前廊门口听得最后一句的红枣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心说:她和谢尚定亲?这是从何说起?
“不是,贵林,”好半天李满囤才艰难地合拢好下巴,然后就气愤道:“你好好和我说说这城里茶馆都议论了些啥?我家红枣和人定亲?td,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祸害我家红枣的名节?”
李贵林……
“满囤叔,”李贵林打量李满囤一脸怒色不似作伪,方小心问道:“您是不是不记得了?”
“记得啥?”
“您前儿午晌的时候和谢大爷三击掌,把红枣妹子许给了谢大爷的儿子,然后还说过两天就成亲!”
李满囤……
红枣……
这一次李满囤花了比方才更长的时间才合上了嘴巴,然后艰难说道:“贵林,这事儿可不是玩笑,你可不能来哄我!”
“哎——,满囤叔,”李贵林急得一头大汗:“你看我是拿这事玩笑的人吗?”
“所以,这事儿是真的?”李满囤无辜道:“可我咋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贵林看李满囤是真不记得了,只得把当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直把李满囤自己都听了个目瞪口呆。
门外的红枣也是无奈叹气:怪不得俗话都说喝酒误事。先前她看她爹酒还行——喝多了,不吵不嚷老实睡觉,便以为无碍,不想那都是假象。
她爹不发酒疯则已,一发竟是连自己都能卖——真是气死她了!
“贵林,你说,”好半天李满囤方才失魂落魄道:“现我要咋办?红枣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怨死我?”
李贵林……
“唉——”李贵林叹气说道:“满囤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今儿跑来找你,是因为我先前没见过谢大爷的儿子,所以便以为他是残疾或者有隐疾,谢家跟你骗婚所以才来提醒你这事儿,但刚听你说谢家!家大爷的儿子,那个谢尚挺好,那我先前就是瞎操心了!”
“不是瞎操心,”李满囤扯着李贵林的袖子就跟扯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敢撒手道:“这咋是瞎操心呢?”
“贵林,你想的对!咱族里就数你最有脑筋。所以,贵林,你一准的得帮我拿个主意,不为人知的掩了这件事才好!”
“满囤叔,”李贵林犹豫道:“其实,那谢家大少爷若是如您先前所讲的一样温文尔雅,而谢大爷也愿意履约,如此,这桩婚事倒也算是件好亲——毕竟咱满城都找不到比谢家更好的人家了!”
“再好那也是给人做媳妇,少不得受气,”李满囤不同意地反驳道:“又哪比得上现在家做姑娘自由?”
“比方说,我就比方说啊,我家红枣现家常吃鸡都只吃翅膀,吃肉都只吃骨头上的肉,我和她娘也都由着她。可这要是换到婆家,贵林,你觉得即便发财如谢家,这谢大奶奶可能家里每次吃都给我家红枣吃鸡翅膀?”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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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林,”李满囤最后总结道:“这婚事也就是看着好看,其实于我家红枣并没一点好处!”
听到李满囤拒婚的缘由竟是担心红枣在婆家吃不上鸡翅膀,李贵林也是扶额——可怜天下父母心!
“满囤叔,”李贵林无奈劝道:“红枣是女孩儿,早晚都是要给人家的!”
“那也不能现在给!”李满囤强调道:“贵林,你当知道红枣先前跟我吃多少苦?现好不容易日子好了,正该享福的时候,结果我却要提前十年赶她出门去过那随便吃口啥都得看婆婆眼色的小媳妇日子——贵林,你替我想想,我这心里得是啥滋味?”
“以后还咋吃肉吃鸡啊?”
红枣隔墙听着她爹跟李贵林讨主意的无赖话语真是又气又笑——连眼泪都气笑了下来!
该!红枣一边拿手背抹泪,一边心里恨道:让你乱喝酒乱得瑟,现在可算是知道害怕了吧!
不能吃肉吃鸡,我看你往后日子咋过!
正闹腾着,红枣看见陆虎远远跑来,便隐身到柱子后,然后便听到陆虎跑上前廊,不及进门就喘气告诉道:“老爷,老爷,庄门外来了一个媒婆,说是来给小姐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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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媒婆三板斧(六月十二)
“啥?”李满囤拉着李贵林的衣衫着急道:“贵林,你有什么主意就赶紧说出来,你看这媒婆都来了!”
李贵林被李满囤儿缠得没法,只得说道:“行行行,满囤叔,你先松手!主意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我觉得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毕竟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哎呀,贵林,快说主意吧!”李满囤急道:“这事儿被红枣早知道了,我才真要后悔!”
“咳,满囤叔,”李桂林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其实主意很简单。你就直接跟谢家说,红枣年岁大了还没有裹脚——他们官宦人家娶媳妇都要看脚。谢家听说这件事十之会主动退亲,如此一来你也不算得罪他家!”
李满囤一听心就定了,当即夸赞道:“贵林,果然还是你的脑子好使!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去见媒婆去!”
丢下李贵林的衣衫,李满囤转身想走,不想却被李贵林反手拉住。
“满囤叔,”李贵林问道:“你不会是打算在门口就把媒婆给拦住,然后把人给赶走吧?”
“嗯?”李满囤露出疑惑的神情,想见得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唉,”李贵林无法,只得劝道:“满囤叔,不管这事成不成,媒婆都是不能得罪。”
“你当把她请进来,茶水点心地招待,然后再委婉的跟她说不行——不然,她出去随便地和人评说红枣,可如何是好?”
李贵林说得在理,李满囤立即就虚心地接受了意见。
“陆虎,”李满囤吩咐道:“你去主院告诉小姐备些茶水点心来!”
红枣闻言悄悄地退回了主院。
门堂内站一刻,红枣看到陆虎匆匆地跑上石桥,方才又从院门出来做出偶遇的样子,把装着茶水点心的篮子给了陆虎。
站在院门口,红枣看陆虎的身影转过了客堂,方才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满囤走后,李贵林单独留在客堂。他看到陆虎提着篮子进屋后便准备给他倒茶,赶紧摆手拒绝。
“不用给我倒茶,陆虎。”李贵林说道:“这媒婆来了,我再待在这屋不大合适。所以我倒是先去屋后避避才好!”
陆虎刚看到李满囤还在李贵林讨退婚的主意,故而也就没阻拦李贵林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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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客堂,李贵林刚转过墙角,不想就与墙后鬼祟探头的红枣撞了一个满怀。
两下里突然相遇,相互间都很唬了一跳。不过红枣反应快,当即便拿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功阻止了李贵林的问话。
“贵林哥,”红枣轻声道:“谢谢你!”
红枣是真心感激今日李贵林的好心提醒,不然等媒婆来后,她家还真不知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闻言李贵林便明白:红枣全知道了!
“这个,红枣,”李贵林尴尬劝道:“这事儿,你也别太责怪你爹。”
“他也不是故意的!”
红枣笑笑没有接话——这一次,算她运气好,有李贵林帮着出主意。但红枣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她必须得让她爹长些记性。
红枣明明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无害,但李贵林还是从红枣坚持的沉默中读出了拒绝意味。
“红枣,”李贵林还待再劝,不想却被红枣出言打断。
“贵林哥,”红枣轻声问道:“你今早过来我家,族长知道吗?”
李贵林……
红枣仔细审视李贵林的表情,然后轻轻笑道:“贵林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李贵林……
李贵林不敢再劝,他直觉红枣啥都知道——她不只知道她爹醉酒给她订婚的事,而且还由此推想到了他爹的乐见其成。
红枣年岁虽小,李贵林想:但这心思却不是一般的通透成稳——比如寻常女孩儿若是听到被爹醉酒后许婚的事,不是都该自艾自怜哭成一个泪人嘛?而待听说夫家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又立转欣喜若狂吗?
偏红枣就能镇定地和他站在一处,似看别人事情一样地冷眼旁观事件后续不说,还能联想到他爹可能有的态度——这一份心性,可哪里是个寻常孩子所能有的?就是一般的大人,也没她这份淡定。
比如他爹、二爷爷、三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这几天还不是为这桩婚事焦虑得寝食难安?即便是他,在刚听说谢尚温文尔雅,并无残疾,不也以为这是桩极好的婚事吗?
所以,李贵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其实,谢大爷看重的就是红枣的这份荣辱不惊的心性吧?
如此再关联上谢大爷当时击掌前借醉说的!
的那些话,李贵林瞬间豁然开朗——谢大爷这是取中了红枣的聪慧,所以不顾两家门第间的差距,上赶着要娶红枣进门按宗妇教养呢!
“红枣,”李贵林禁不住问道:“你知道谢家吗?”
红枣听出了李贵林话中的试探意味,想了想然后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裹脚!”
李贵林默。
客堂后墙立了好一会儿,红枣方才看到她爹李满囤陪着一个穿红挂绿头插大红绒花的老妇走了过来。
初始单看穿着打扮,红枣以为来人就是高庄村里的祝媒婆,但待人走近,红枣看清对方的脸后方才知道不是祝媒婆——来人比祝媒婆富态年轻,红枣听到她爹招呼对方进屋时称呼她为“洪媒婆”。
雉水城里有好几个媒婆,洪媒婆只是其中一个,且还不是最出名的那一个。但架不住她属相好啊,几个媒婆中独她属龙——和谢尚和红枣的猴鼠属相,三合!
洪媒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谢家大房大少爷的婚事有天会莫名着落在自己头上,故而自昨晚被人领进谢府见过传说中的谢大爷和谢大奶奶,然后又得了两匹红绿绸子和两锭银子家去后,洪媒婆房屋炕桌上的油灯就整亮了一夜——洪媒婆搁炕上躺不了一会儿就要坐起来翻腾两匹绸子和两锭银子细看,然后欢喜——感觉自己成为雉水城第一媒婆,指日可待!
这现实比做梦还美,洪媒婆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现很不用睡觉!
今早城门一开,洪媒婆就寻了相熟的车把式载她往李满囤家来了!
客堂坐下,洪媒婆不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一反常态地抢先开了言。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放下茶碗洪媒婆笑逐颜开地和李满囤笑道:“大喜啊!”
李满囤也附和笑道:“怪不得早起就听到喜鹊叫,原来这好事是应在洪媒婆身上!”
洪媒婆为李满囤捧得得意,高兴说道:“我来可不就是好事儿?李老爷,你和东城的谢大爷是好朋友,他家的家私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那绝对是咱雉水城的头一份儿,没人敢比!”
“所以我今儿就只说他家的公子。谢大爷偌大家私,膝下却至今只一位公子。谢公子今年十一岁,人样子,李老爷您一定也见过,那长得可真是跟玉娃娃似的没得挑。”
“谢家香门第,子孙个个都读!
读识字,而谢大爷这位公子,作为谢家的长房嫡孙,自幼更是就教养在谢老太爷身边,所以这学问行,不用说,一准都是好的……”
虽然洪媒婆认为李满囤不会拒绝谢家的婚事——只要她一提,对方一准地就得应。
但她自己却激动于这件大喜事而无法自拔,所以当下便使出浑身解数把谢尚往死里夸,直夸得那谢尚天上少有地上无——恨不能她来替了红枣出嫁!
听着屋内洪媒婆的天花乱坠一样的夸奖,李贵林注视着红枣平静无波的面庞,禁不住再一次的悄声问道:“红枣,你真……”
红枣侧脸打断李贵林的话,再一次坚定说道:“贵林哥,我真不裹脚!”
李贵林……
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后,洪媒婆方停下对谢尚的夸奖,端起茶杯喝了半碗茶,然后开始夸红枣。
“李老爷,”洪媒婆说道:“谢大爷和您是通家之好,素知您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赛似那月里嫦娥,荆钗布裙难掩那天姿国色……”
洪媒婆就一市井妇人。她平素与人说媒时夸男方原就只有家财万贯、使奴唤俾、吃喝不愁几个词来回倒腾,夸女方则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赛西施、羞嫦娥等城隍庙戏台听来的唱词。
先前夸谢家时这洪媒婆因为自身就住城里,平素听多了谢家的传闻轶事,且昨晚又思了一夜,故而遣词造句还算得当。
但现在轮到夸红枣了,这洪媒婆一下子便就显了原形——她每日里走街串巷,先前虽曾听说过李满囤,知道他去岁突然发了笔横财成了地主,也知他当时还没儿子,膝下只一个女儿,但对于李满囤这个女儿的其他却是一无所知——城里这许多适龄女孩儿的婚事她都关心不过来,又哪里会留意一个乡下土财主家还未长成的小丫头。
所以当下洪媒婆就只能惯常的死吹红枣生得好,把西子貂蝉昭君贵妃轮篇地往红枣身上套——不想这一招歪打正着却挠到了李满囤这个女儿吹的痒处。
这李满囤原就觉得这天下女子除了年画上的四大美人外再无人能比他家红枣生的好。现他听得洪媒婆不要钱地夸红枣的美貌压西施赛貂蝉不觉就想起红枣炕头挂的《四大美人》条幅还是他给买的,当即便就有些飘飘然——李满囤觉得自己特会养女儿,简直不能更棒!
“哈哈,洪媒婆,!
,”李满囤大笑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这闺女可不就是花容月貌长得好嘛!”
洪媒婆……
洪媒婆说媒几十年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女方家人大言不惭地夸口自家姑娘的容貌——一般人这时候不是都该委婉表示媒婆您过奖了,其实我家姑娘人美心更美,以方便她转言夸赞姑娘格吗?
难不成,洪媒婆禁不住搁心里打鼓:这李满囤家的闺女真是个国色天香,人间罕有?
所以才叫谢家大爷连门第都不顾了,要赶紧地给儿子娶回家去?
红枣一向知道她爹李满囤好大喜功、乱用成语——家常也没少说她花容月貌,但却没想到他尽然当着人,还是媒人,也能这么说,一时间真是又气又笑——气媒婆一张嘴骗死人不偿命,笑她爹无知无畏,啥都敢吹!
李贵林闻言也不禁看向红枣,心说红枣真长得这么好吗,他先前咋没看出来?
看到李贵林怀疑地目光,红枣不觉有些羞恼——她还记得前天谢大爷戳她心窝子说她黑呢!
“呸!”红枣啐了一口,然后和李贵林道:“贵林哥,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洪媒婆为了点媒人钱,竟是什么都敢瞎掰!”
“我爹就更别提了,这原就是敝帚自珍的性子,自家的一根草都是好的!”
李贵林……
再一次地,李贵林禁不住对红枣刮目相看——世间女子,无论年岁,可有不爱听人夸赞自己容貌的?
即便明知是谎话,也都愿意当真话来听。
偏红枣却能荣辱不惊地听着,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媒婆夸她为的是钱,她爹夸她是爱。”
不怪,李贵林再一次感叹:红枣能被谢家大爷看中——自古娶妻娶德,红枣这份性已盖过一切门第,怕是将来大选之年能被选进宫陪王伴驾都是有的!
为防后宫干政,这大庆朝皇帝的后宫多由内监从民间选送。
自古媒婆三板斧——夸男夸女夸亲事。
和李满囤老爷一起吹捧好红枣的美貌之后,洪媒婆终于言归正传说到结亲正事。
“李老爷,”洪媒婆言道:“您看您跟谢大爷交情匪浅,您两家的孩子,一个男才,一个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姻缘。所以,今儿谢大爷就让我来做这个媒人,给您两家把这亲事给定!定了。往后您两家可就是儿女亲家了!”
闻言,李满囤脸上的笑意凝住——刚听洪媒婆说了那许多谢家的好处,现李满囤心里也不禁有了一些动摇。
这雉水城确是没有人家再能比过谢家了!
而谢尚那孩子,他也见过,确是长得比他先前见过的一切孩子都好,确也是红枣良配——他怕是往后也不会再遇到比谢尚更俊秀的男孩子了!
但赶现在就把红枣许出去给人家做小媳妇——李满囤却是怯了,他要咋样和红枣开这个口啊?
犹豫再三,李满囤终还是狠心说道:“洪媒婆,如你所说,谢家和谢尚都无可挑剔,而我闺女也是花容月貌,一等的人才。但有一样,”李满囤咬牙道:“我闺女已裹了裹脚的年岁,却还没有裹脚。”
“我听说这城里人说亲都说先看脚。我们庄户人虽不讲究这个,但我承蒙谢大爷错爱,却是不敢掩着此事不说。”
以为此事水到渠成的洪媒婆……
虽然事情地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但对于李满囤的坦言,洪媒婆还是极为承情——不然真等花轿进门客人闹腾来看新娘子的脚时才揭开此事,那她的名声全毁了不算,即便是谢大奶奶也要抱怨她办事不周。
心念转过,洪媒婆立刻收起心中的失望,和李满囤说道:“李老爷,您是实在人,您现既然跟我交了底,那我也不瞒你——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先前我来时,谢大爷、谢大奶奶都没提过这个茬。所以,我现得回去问问他们的主意,然后再来跟您议亲!”
洪媒婆走了,李满囤跟着相送。红枣也跟李贵林说道:“贵林哥,那我也家去了。”
本章节
“这事儿,我爹既然想瞒着我,那你就当我不知道吧!”
“红枣,”李贵林再一次问道:“如果,我说如果,谢家不在意你裹不裹脚,你会去吗?”
李贵林的话有些出乎红枣的意料,她禁不住问道:“会不在意吗?”
“可能吧,”李贵林不太确定地说道:“我听城里人说过宫里内监来民间选秀,有时也会遴选不裹脚的女子!”
红枣……
所以,这世还有皇帝民间选秀的事,红枣心想:贵林这话的信息量可有点大啊!
红枣歪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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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1 章
李贵林进家的时候,李春山,李高地和李丰收正坐在堂屋里抽烟说话。
眼瞅见李贵林进门,李丰收放下手中眼袋,不满问道:“这一大早的,早饭都不吃,跑去哪儿了?”
“我去满囤叔庄子里了!”如果他爹李丰收不问,李贵林一定不会主动说。但他爹既然开口问了,李贵林却也不会隐瞒——有些事,李贵林想:也该说清楚了。
“嗯?”闻声李春山、李高地的头都抬了起来。李丰收更是立刻问道:“大清早的,你去你满囤叔庄子干啥?”
“爹,我就想去问问满囤叔他对红枣的亲事是咋想的。”
“那他是咋想的?”三张嘴异口同声地问道。
“满囤叔今儿和谢家媒婆说,”李贵林说道:“红枣不裹脚!”
“啥?”
闻言李丰收三人全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就全炸了。
“谢家还真请媒婆来提亲了?”
“满囤和谢家说红枣不裹脚干啥?红枣才多大,跟金凤一样裹了不就成了?”
“满囤真是不会说话!”
“贵林,”李丰收想起来了:“满囤说这话的时候,你在旁边咋就不提醒一声呢?”
李贵林心说他能提醒啥?这主意还是他给出的呢!
李贵林不能告诉他爹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便只能沉默。
“是啊,贵林,”李高地也可惜道:“你可是在城里念过的,咋就也没提醒一下满囤呢?”
李贵林继续默。
李春山却突然说道:“贵林,满囤该不会是不愿意吧?”
“啥?”李高地一听就惊了:“这还能不愿意?”
“弟,”李春山道:“你先别说,让贵林说。”
李贵林点头承认道:“二爷爷,您说得对。满囤叔他确是不愿意红枣现在出门。他说做人媳妇不及在家做姑娘来得自在!”
闻言李春山继续抽烟锅不说话了,李高地却跳了起来,气道:“这满囤说的是啥糊涂话?”
“自古‘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满囤现以为留红枣是为她好,却不知这是要耽误红枣的一辈子!”
“将来红枣大了,一准地要埋怨他。”
“现放着谢家的宗妇不做,难不成他还能再给红枣!
枣寻个更好的人家?”
“不行,我得找满囤去!”
看李高地站着就要上门的意思,李贵林咬了咬牙,终于说道:“二爷爷,红枣将来不会抱怨满囤叔的。这‘不裹脚’原就是她自己说的!”
虽然红枣今年才只七岁,但李贵林却奇异地信服了红枣的话——她不会裹脚!
“红枣一个丫头片子,知道啥叫天高地厚?”李高地恨道:“满囤也是糊涂,竟然由着丫头的主意乱来,心里全没一点盘算……”
李贵林听着李高地的话,忽然有些想笑:三爷爷竟然说红枣乱来,殊不知这丫头的心胸多稳,多沉得住气——不管听到啥,她都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只这一份养气工夫,就胜过这屋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行了,弟,”一直抽烟的李春山抬起头来命令道:“你给我坐下!”
“贵林,你讲,你讲讲你的想法!”
李贵林道:“二爷爷,我私下觉得这事儿最好就听红枣的!”
“啥?”李高地刚刚跳起来就看到李春山瞪他的眼神,只能又悻悻坐下。
李贵林接着道:“毕竟她才是谢大爷看中的人!”
李春山觉得李贵林的话里有话,禁不住问道:“怎么说?”
“二爷爷,谢大爷当天并没有喝醉……”
李贵林当下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最后总结到:“二爷爷,红枣虑事周全,处事沉稳,所以能得谢家大爷看重。”
“而这桩婚事若是红枣自己不愿意,咱们便不能逼迫她去。”
“什么叫她自己不愿意?”李高地又跳了起来:“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
“作主!作主!”李春山不客气的拿烟锅就给了李高地的脑袋一下:“你做得了主吗?”
“一个亲闺女桃花,你都做不了主。现还想插手孙女的事?”
李高地的气焰瞬间消了……
李春山还想再骂,但看到神色萎下去后疲态尽显的小弟终是只哼了一声,没有接着骂。
“俗话说‘草屋年年盖,一代管一代’。”李春山搁凳子角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站起身道:“红枣的亲事自有她爹满囤操心,我是不管了。”
“族长,”李春山道:“我先家去了!”
“弟,”李春山又叫李高地:!
:“你跟我走!”
李桃花的事让李春山明白——这女人急眼起来,那真是啥事都敢干。
比如桃花,李春山想:先不过嫁了个近山的舅家,现都能折腾得他们全族没脸。
而红枣,能读会算,要嫁的却是有钱有势的谢家——若是他们逼迫太过,招她跟桃花一样怀了恨,那以她的心眼和谢家宗妇的身份折腾起来还得了?
所以这事儿,和先前桃花的事一样,他不管了,也管不了。他现能管的也就是他这个蜡把子弟弟了。
洪媒婆进城后家都没回就先去了陶保家。陶保媳妇在家早等急了,一见她进门就赶紧问道:“事情成了?”
洪媒婆摇摇头,把事情如此一说,陶保家的就也皱了眉,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进内院去见云氏去了。
谢子安昨晚并没有宿在明霞院。
他是今早去给老太爷请安时同云氏一起来的,同时还捎上了谢尚——等洪媒婆提亲回来,谢子安如此想:就该商量小定了。
小定得尚儿自己出面,该有的仪程,一会儿媒婆来后得让她给尚儿好好讲讲。
故而,陶保家的来明霞院报信的时候,不止谢子安在,谢尚竟是也在。
听陶保家的说了事情没成以及没成的因由后,一向诡计多端地的谢子安也是没辙——他早已不是二十年多前那个一心只想为他奶出头而寻隙他爷偏房侍妾庶子的毛头小子了。
即便骨子里依旧桀骜,但他也不会再轻易挑衅世俗——人生苦短,得不偿失!
尚儿将来要走官道,谢子安暗想:他的媳妇,可以不论出生,但却必须是小脚——他爷的老路,他可不想他儿子再走一遍。
所以这事儿啊,谢子安扶额:还得从长计议!
云氏也是没想到自己数月来的困扰会在自己已经决定妥协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烟消云散,一时间也是颇为好笑——笑自己先前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以及她一向自说自话偏却无往不利地丈夫谢子安这回也是踢到了铁板,撞到了南墙。
莫名的,云氏对李满囤生出了一丝好感。
这个李满囤,云氏心想,虽说出身贫苦,是个庄户人,但倒是世间少有的实诚人——这事若是换作别人,怕是只会赶着给女儿裹脚,不会叫自家知道。
不怪大爷和他相交,然后又看中他家女儿,想必他!
他这个女孩红枣的心性,也是极好的。
谢尚一听却是不乐意了——他跟人提亲,竟然被拒了!被拒了!被拒了!……
“没裹脚算个什么破理由?”谢尚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裹上不就成了?”
“即便她家穷买不起布,那我送她些布也就是了!”
谢尚知道小脚,比如他娘、他继奶奶、他那十几个叔爷爷的大小老婆、他几十个叔伯的大小老婆、他好几个堂哥的大小老婆都是小脚,甚至他身边的丫头文茵也是小脚!
所以谢尚从没觉得这裹脚是啥稀罕事——谢尚真心以为这女人裹脚就跟女人戴头面一样,都是有钱才裹才带,没钱就不裹不带。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谢尚暗想:那个红枣既然嫁了他,他家有钱,往后他拿布给她裹脚也是应该——细论起来这也是他的面子不是?
听到儿子的话,云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子安。眼见他眉眼静默有如老僧入定——不知又在盘算啥,云氏当即心里一跳,立刻说道:“尚儿,这女孩裹脚都得六岁往前。现这李家姑娘已经七岁,再裹也难裹成三寸金莲了!”
难得能名正言顺取消婚约的机会,云氏自不能放过。
三寸金莲这个词,谢尚也知道——他家那些闹不清楚的兄弟小叔娶亲时,族人都要在新娘子下轿时看新娘子的脚,顺带争论到底是不是三寸金莲;再就是年节的酒席上,谢尚也没少听他家那些更为年长的叔伯们议论谁家新纳的小妾又是个三寸金莲。
如此几年下来,谢尚耳炫目染地知道了所谓“三寸金莲”就是对小脚好看的最高评价。
耳听说红枣裹不成三寸金莲,谢尚也是一阵失望,不过想起三寸金莲和四寸银莲也就差了那么一寸——不提起裙摆来,即便以他能百步穿杨的眼力都分辨不出来,便又说道:“裹不成就裹不成吧,横竖娶妻娶德,那红枣即便脚长得难看,但只要嫁进来后能管家能孝敬爹娘,倒也还罢了!”
云氏……
谢子安原是他大脚奶奶一手带大的,故而谢子安身上并没有一般酸腐文人鄙视大脚女人的劣习。
事实上谢子安并不喜小脚女人——他总觉得她们身上有股子咸鱼味,远不及庄子里新选送上来的大脚丫头们的体味清新爽洁。
小脚女人中他媳妇云氏其实已算是好的,身上咸鱼味虽说也有!
有但不算很大,总之还能忍。
但饶是如此谢子安也不愿在大夏天跟云氏同房——天本就够热的了,再看到她那两只捂在层叠裹脚布和睡鞋里的脚,即便明知道没味,但谢子安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睡了两条咸鱼。
这感觉简直比真正的咸鱼味还让谢子安抓狂!
婚姻起始,谢子安也曾劝过云氏夜里睡觉把脚给放出来透透气——即便是真的咸鱼,谢子安想:家常也是要挂在屋檐下照照日头去去味的!
但奈何云氏死活不肯,说了许多“放一夜,大三寸”,“业精于勤,荒于嬉,脚贵在裹,小且尖”,“半日不裹,自己知道;一天不裹,天下知道”的女人道理。
可谢子安是讲道理的人吗?他有感而发才提点一句,结果好心没好报却得了这许多的闲话,自是不悦。然后便不再提,他自己也日常改宿到房去了。
抚往追昔,谢子安真是越想越气,心说:这女人裹脚都是谁没事找事给整出来的妖蛾子?以致他家几代人都绕不过这个坎去——似他奶,哪点不好?结果却因为官场推崇小脚,结果被他爷一弃几十年;然后他按官场规矩来,娶了个为人还算不错的小脚云氏,结果却受不了对方裹脚布的咸鱼味;而现在他儿子娶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八字合适的,结果也他妈的困在裹脚这一关——简直不能更扯淡!
现听得谢尚如此说,谢子安心里一动,然后便对云氏道:“既然尚儿愿意,那你就让媒婆去和李满囤说他家红枣年岁也不算太大,现在裹脚还不算晚。然后让他家随便地把脚裹上也就是了!”
“横竖花轿进门的时候都穿着裙子呢,她年龄本身就小,脚一准的也不大,到时候外人瞧着有个弓尖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有人敢拿尺子来量?”
云氏……
谢子安越想越觉得自己主意甚妙,不禁得意说道:“等红枣进门后,横竖还有十年时光。这期间,你看着替她裹个大差不差就行。咱们娶她原为的是她命格和咱们尚儿相配,脚大脚小都是细末!”
“若不是尚儿将来要走科举,而官场却信奉这一套,依我说,这脚不裹才真叫便宜!”
“似这样的天儿,人身上的衣裳都是能减的都减了,偏女人的脚却要死裹在裹脚布里捂汗,这都是些什么破规矩?”
谢子安虽然自觉已经顾忌到云氏在场用词婉约——他都没拿咸鱼!
鱼来做类比,但云氏一旁听到还是觉得刺耳,脸色为之一变。
陶氏作为云氏的心腹,闻言也是心塞——想她家小姐,陶氏禁不住替云氏不值:一双金莲,小巧玲珑,当年晒脚会上谁见了不夸?偏她家大爷见了却当个没事人一样——简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谢子安、谢尚既然双双都如此说,云氏虽觉不妥,但也只能让陶保家的去告诉洪媒婆,请她再跑一趟。
陶保家的因心中有气,家去见到洪媒婆后便只说让李家姑娘现在裹脚婚事继续,绝口不提谢子安父子随便裹裹混个场面的原话。
洪媒婆原本以为此事已经不成,心里正可惜自己的谢媒钱呢,不想还能峰回路转,当下大喜过望,自是不及细问就跑出了陶家赶去桂庄报信——她得赶午时前把话递到。
洪媒婆再次雇车来到桂庄的时候,李满囤正在堂屋给他妹李桃花演示用羊毛做毛笔。
陆虎一路小跑进院告诉李满囤道:“老爷,刚那个洪媒婆又来了!”
李满囤……
李桃花闻言奇怪问道:“哥,什么洪媒婆?现媒婆来找你干什么?”
“难不成你要纳妾?”
李满囤……
“小声些,”李满囤急道:“这洪媒婆是为红枣来的!我得去见见她!”
“红枣?”李桃花惊讶道:“她才多大,现就说亲?”
“唉,回来再和你说!”
“陆虎,你去找小姐拿些茶水点心送到客堂来!”
闻言陆虎下意识地看向堂屋前廊外站着的红枣,李满囤正好出屋,跟着瞥了一样,然后便呆住了——刚才的话红枣听到了多少?
红枣自看到陆虎进院就放下了手里的笔走出东厢房站到了堂屋的前廊上,现看到李满囤看她,便故作不知地笑问道:“爹,家里来可是客人了?要准备茶水?”
“暧,暧!”眼见红枣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李满囤方才放心说道:“红枣,你只要帮着准备茶水点心就好,送,你就让陆虎跑腿。现太阳大的很,你出去跑一趟立马就能晒黑!”
红枣……
红枣依言准备好茶水,然后让陆虎送到客堂,而她自己则去柴房拿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便准备出门。
“红枣,”李桃花一旁看到赶紧拦阻到:“你爹不想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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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话,红枣一溜烟地就跑了,把李桃花气笑在了原地。
幸而李桃花也不是真心想拦红枣——谁还不是打这样过来的?
“李老爷,”这回洪媒婆一进客堂不及喝茶就着急说道:“刚我去和谢家说了您家姑娘没裹脚的事,谢大奶奶就说你家姑娘年岁还小,现在裹脚也不算耽误!”
李满囤一听就摇头道:“洪媒婆,不瞒你说先前我亲侄女儿裹脚裹得都没了个人形。我舍不得我家红枣吃这份辛,故不打算给她裹脚!”
洪媒婆……
闻言洪媒婆完全惊呆了——城里女孩没裹脚的也有,但对方父母托她说亲时无不是含羞带愧跟她表示实在是家穷买不起布以致耽误了孩子。
洪媒婆还是头一回见到李满囤这样直言不讳地表示舍不得女儿裹脚吃苦的爹——这位李爷,洪媒婆禁不住想:怕不是个傻缺?不然,如何能白放着谢家这样的好亲不结?
想她家现也有个七岁的孙女——若谢家这回看中的是她孙女,那么她就是拿菜刀现切也得给她孙女切出个三寸金莲来!
还有这谢大爷也是,洪媒婆禁不住腹诽道:他看上谁家女孩儿不好,非得看上这位傻缺家的闺女?
自古女儿肖父,这李满囤家的女儿即便真生就一副花容月貌,但是个笨肚肠可不行——这人都说惯了的,“爹蠢蠢一个,娘蠢蠢一窝”!
因觉得李满囤傻,故而这洪媒婆也没有很劝就告辞走了——似李满囤这种人,自诩阅人无数地洪媒婆是不屑于说道理的,因为经验里根本说不通。
家去告诉陶保媳妇李满囤不愿给他闺女裹脚的事儿后,洪媒婆正想接着告诉陶氏她的担心,不想却听陶氏冷哼一声“这李满囤倒是颇识时务!”,然后洪媒婆这满心的话儿就卡在了嗓子眼——她觉得事情好像和她想象得不大一样,这位谢大奶奶心腹陪房的话听着倒似巴不得对方如此的意思。
难不成,洪媒婆暗想:谢大奶奶其实并不喜这件亲事?
听到陶氏回来添油加醋后讲述的李满囤再次拒婚的理由,谢尚气得简直要原地爆炸——他都已不在乎红枣脚丑,不是三寸金莲了。不想这李满囤却还拿上乔了!他还真当他那个闺女李红枣是个宝?口口声声这个苦舍不得吃,那个苦舍不得吃。
!想这天下尊贵的女人多了去了,可哪个不裹脚?偏就他家连个样子都不能做?
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谢尚越想越气,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尚儿,你这是要去哪儿?”云氏看着势头不对,赶紧问道。
“去老北庄,我找李满囤说理去!”
说着话,谢尚走到堂屋门口唤人:“显荣,备马,准备出城!”
显荣是谢尚的小厮,也是谢福的儿子,平素最得谢尚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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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荣看谢尚站在上房门口,脚踩门槛气色不豫,不敢怠慢,当即答应了飞奔出门备马。
云氏眼见拦不住,赶紧叫谢子安道:“大爷,你不拦住尚儿吗?”
“大爷,你若真叫尚儿就这么兴师动众地上人家门去,那便就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谢家大房提亲不成,恼羞成怒的笑话了!”
对于李满囤的拒婚,谢子安比谢尚还要生气——他比他儿子谢尚多活二十多年,也多无法无天了二十多年!
结果不想赶今天被人给下了面子,而且还是当着他儿子的面!谢子安气得脑袋有一刻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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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听得谢尚叫人,谢子安便就不想管——他自己因为八月还要下场考举人,现得顾忌着名声,但儿子想替他出气,他乐见其成!
现听得云氏如此说,谢子安方才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再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毕竟红枣的八字难得,而他更是费了许多心思,然后方出声道:“尚儿,这桩婚事你还要吗?”
谢尚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问道:“什么要不要?”
“要,”谢子安道:“那你现在去找李满囤就还得客气点,毕竟他是将来的长辈!”
“若是不要,那你现在根本就不必顶着太阳出门。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告诉谢福,让他去办!”
谢尚很想了一刻,方才说道:“爹,我就想去问问李满囤到底为什么拒婚?”
“我们谢家,还有我,到底哪点不如他的意?”
“他若真的能说出一二三四五的道理来,那也就算了,但若是说不出,只是乘机拿乔,那他就是欺负人!那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谢子安点点头:“那你去吧,记得带上谢福,他认识路!”
有谢福在,谢子安暗想:倒是不怕尚儿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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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不情之请(六月十二)
听到谢子安点名,谢福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任——他家大爷还念叨着这桩婚事呢!不然不会让自己跟着去帮忙控场。
谢福是谢子安的心腹。谢尚敬重他爹连带的也看重谢福,故而当上房出来谢福说天上日头太晒提议改坐他的骡车去桂庄的时候,谢尚就没再坚持骑马。
谢尚身边有显荣、振理、怀瑾、绎心四个小厮日常地跟他跑腿。
坐上谢福放了冰盆的骡车,谢尚嫌弃车内空间狭小紧仄便挥退了其他人,只带了显荣一个跟车给他打扇子。
看谢尚车内坐定,谢福放下车帘。谢尚察觉眼前一黑,正待嫌弃车厢内黑闷,转即心中一动,便忍耐地没去掀掉车帘子——谢福日常赶着骡车去四个城门外的庄子转悠,谢尚暗想:所以今儿他爹才使高福来给他赶车。不然,若按他自己素常出门打马扬街地架势一准得闹得路人皆知。
如此骡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出了谢家大门往北城赶去。
车里静坐一刻,谢尚冲动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方才问谢福道:“福叔,我爹为啥就看中李红枣了?”
这事得弄明白了,谢尚才能知道一会儿咋走。
谢福看骡车已驶出了北城门便把鞭子丢给了儿子显荣,让他接替自己赶车,自己则坐到车内和谢尚说话。
“尚哥儿,”谢福道:“大爷看了许多姑娘,以为红枣小姐的八字和您最般配,最助旺您!”
谢尚知他爹历来信奉命理运术,闻言倒也不以为异,嘴里只道:“福叔,那我爹使你一起来,是不是他还想着此事能成!”
谢福笑道:“尚哥儿,聪慧!”
谢尚点点头,接着问道:“福叔,依你看那李满囤为啥不愿意给红枣裹脚?他说的裹脚吃苦头是什么意思?”
谢福叹口气,轻声道:“尚哥儿,民间俗话‘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自古这女孩儿裹脚,就没有不哭的。”
“李满囤一向疼女儿,舍不得红枣小姐吃这份辛苦也是有的!”
谢尚闻言一怔,不解问道:“福叔,裹脚不就是拿布把脚包起来吗?这不是人跟日常穿衣裳一样吗?能有啥好哭的?!
?”
谢福看一眼谢尚脚上的丝绸软履,然后说道:“尚哥儿,比如您都是冬天穿皮靴,夏天着丝履。您从没有在大夏天穿过皮靴吧?”
“那不是得把人给捂死?”
“是啊!”谢福点头道:“尚哥儿,这女人裹脚,即便夏天也得把脚裹得和冬天一样严实,所以当捂得受不住了,可不就要哭了吗?”
谢福打小就一天到晚地跟着谢子安,即便现在做了大管家,日常也管不到内宅里丫头媳妇们裹脚的事儿,所以他其实也不大明白女人裹脚的门道。但谢尚既问,他也不能不答,便就只能按着照道听途说然后外加上自己的理解竭尽所能地自圆其说了。
“原来如此!”谢尚终于恍然大悟,进而便感慨道:“这受热的日子确实不好受!”
谢尚想了想,转又沾沾自喜道:“不过我家有冰,倒是不怕!比如文茵,就从没热哭过!”
谢福……
“尚哥儿,”谢福无奈提醒道:“一会儿您见到李老爷可千万别提文茵!”
文茵是谢大奶奶给谢尚预放的屋里人,可不宜在未来亲家老爷跟前提起。
谢尚不傻,闻言不禁笑道:“福叔,我知道了!”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骡车便来到了桂庄门口。显荣停车叫门,闻讯陆虎再次撒丫子跑进主院跟正在吃午饭的李满囤报告:“老爷,谢家的大少爷和福管家来了!”
“啥?”李满囤怔愣住了。
自古都是一家养女百家求。所以为了减少议亲过程里双方甚至多方的直接冲突,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议亲从来都是由媒人居中牵线,而没有男方在女方婉拒后立刻上门的道理——不然,可是容易让人误会上门的一方是恼羞成怒,兴师问罪?
所以,这谢家大少爷现来是想干啥?不会是脸短,觉得难堪,跑来找场子吧?
李满囤心中惴惴,不觉问道:“陆虎,来的只他两个人吗?”
“还有一个赶车的小厮!”
听说只来了三个人,李满囤心舒了一口气——不是劳师动众就好,不然他还是真有点怵。
毕竟,那可是官宦谢家呀!
站起身,李满!
满囤说道:“那我就先去迎客了!红枣你记得备些茶水点心,一会儿让陆虎给送到客堂来!”
红枣答应一声,心里也是无奈——她今儿都备了三回茶水点心了!
这谢家还真是阴魂不散,能折腾!
准备好点心交给陆虎,红枣拿起草帽跟着出门,不想她姑李桃花却跟了过来。
“这来的不会就是你那个小女婿吧?”李桃花吃吃笑道:“我一个人吃饭也没啥意思,倒是一起瞧瞧去!”
红枣……
谢尚念着这桩亲事得他爹看中,当下见到李满囤倒是彬彬有礼,全没了来时凶神恶煞的土匪样。
“伯父,”谢尚拱手道:“晚辈贸然登门,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李满囤看谢尚声色平和,也赶紧客气道:“谢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进!”
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如有可能,李满囤一点也不想得罪谢家人!
李桃花站在墙角阴影看着迎面走来的谢尚虽说还是扎着孩童的总角发饰,但眉目英秀,顾盼生姿,锦袍玉带,风度翩翩不觉叹道:“红枣,你爹若连这样的女婿都瞧看不上,那真不知他还能从哪里给你寻个更好的人来?”
红枣看到越走越近的谢尚也不得不搁心底承认谢尚小正太的颜值确实能打——即便在男色刷屏的前世,也是一个能叫她这个颜狗收进舔屏专用相册的古风小美男!
所以,如果这辈子真地必须嫁人的话,红枣禁不住合计:那还是要嫁个好看养眼的才不算太吃亏——如此她有才,他有貌,也勉强能凑个才貌双全!
客堂坐下,陆虎上茶。李满囤看谢尚优雅地端起茶杯不徐不疾地喝茶,不觉多看了两眼。
到底是谢家的公子,李满囤心里暗赞:连个喝茶的举动多这么好看!
先前李满囤替红枣拒掉谢家这门门第人才俱全的婚事时就已觉可惜,现今见到人后不免就更加踌躇——这周围他认识的人里也就数这个谢尚长相周正,堪配他家红枣。
谢尚知道李满囤在打量他,故而他就越发地装腔作势了——一来谢尚大中午地赶路确实有些渴了;二来则是谢尚对自己的外貌长相颇有信心,他有意让李满囤好!
好好看看他这个乘龙快婿,然后收了前言定了婚事。
红枣听屋里长时间没有动静便从墙角探头张望,不想刚一探头就看到谢福就站在客堂前廊脸冲着她这个方向——四目相对间,红枣看到谢福冲他点头致意,便知被发现了,吓得嗖地又缩了回来。
李桃花一见就明白了,赶紧低声问道:“看到谁了?”
“谢福!”红枣心里叫苦不迭——她刚咋就把谢子安这个的头号狗腿给忽略了呢?
听到姓谢,李桃花紧张问道:“不要紧吧?”
红枣稳稳心神然后说道:“没事,这是我家!”
自家主场,红枣想:她可不能输!
深吸一口气,红枣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走出了墙角。
谢福看红枣走近,心中诧异,两手却已抱拳拱手准备问好,不想看到红枣食指抵唇示意噤声便就没再出声。
谢福看红枣走到他对面门边也不进屋,竟是大大方方地扒着门框张望屋里动静,一时也是无语。
红枣小姐,谢福禁不住心底吐槽:您这样当着小人的面偷窥,真的合适?
直看到谢尚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后,李满囤方才明知故问道:“不知谢少爷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伯父,”谢尚站起身一躬到地:“小侄不才,特奉家父之命来求娶您掌珠为妻,还望伯父成全!”
谢尚和谢福商议了一路终还是决定礼贤下士——到底是他爹看好的儿媳妇,他若不能给他爹娶回去,岂不是特别无能?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谢尚想:他爹为了他这件婚事能成,都能装醉骗婚,他现给未来岳丈低个头又算个啥?
谢尚的行为完全出乎了李满囤的预料
古话都说“不速之客,敬之终吉”。李满囤原本打算他敬着谢尚这个不速之客,结果不想却被谢尚抢先致敬——一时间便有些受宠若惊。
李满囤赶紧上前扶住了谢尚急道:“谢少爷,您,您这又是何必?您家资巨富,自身又是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好姑娘寻不到?何苦就盯着我家红枣呢?”
“我家红枣,不过一个庄户姑娘,连脚都没裹过,如何能给你家做媳妇?不行,不!
行的!”
“伯父,您过谦了!”谢尚说道:“自从去岁您发现的枸杞生意惠人无数后,您的德行就在这雉水城内外广为传颂!”
“啥?”李满囤惊了——竟然有许多人在夸赞他的德行吗?他咋不知道?
“比如家父,”谢尚流利说道:“就是在听说了您的高德之后主动与您交结,然后发现‘闻言不如见面’,您比传言中更加地德高望重、古道热肠,进而便与您结为好友,现在更想同您结为儿女亲家,让我也能广受福泽,时时地受您的教诲!”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谢尚真不愧是谢子安的儿子,当下吹捧起李满囤来比他爹还能不要脸十倍!
李满囤原本就为自己发现枸杞生意而暗搓搓地自豪——看过去一年他们一个高庄村村民日子的改变,可不都是打他身上来的?
故而现经谢尚这么一捧,李满囤虽没喝酒但却和喝醉了酒一样地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然后就信服了谢尚的话——谢尚他爹,谢大爷都看重他的德行呢!
甚至还主动地跟他结儿女亲家!
红枣隔门听着,直觉要糟——她爹一向最不禁夸,一夸就飘,一飘就要乱许愿!
红枣刚想走进屋去提醒她爹,不想却听她爹说道:“谢少爷,您说教诲啥的,我可不敢当。不过,我近来读《四》、《大诰》倒是有些心得,你若想听,往后只管来。”
“就是儿女亲家啥的,也不是不行,但这事儿呢,得到了年岁再商议。我家红枣现还小呢,我还想多留她几年!”
闻言红枣跨向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没想到啊,没想到,红枣心中暗笑:她爹还有这份中了糖衣炮弹后吃了糖衣砸回炮弹的能耐!
刚她真是白担心了!
谢尚也不是白给,立刻接声道:“伯父,您说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您疼爱红枣妹妹的一份心,我爹原也是知晓的。”
“如果可以,我爹也不想强人所难。但奈何我爹是真没法子了,所以才有了这个不情之请。”
“你爹也有没法子的事儿?”李满囤惊讶了。
门外的红枣在理智上提醒自己赶紧进屋阻止谢尚的后话,但奈何好奇心害死猫——她着!
着实想吃谢大爷这个不情之请的瓜。
如此不过迟疑了一下下,屋里谢尚便已打开了话匣子涛涛不绝地说了起来:“伯父,外人看我们谢家,十三房人声名赫赫,人丁兴旺,殊不知我长房嫡系一脉人丁稀薄,子嗣艰难,连我在内至今已是三代单传!”
这事李满囤此前还真没想过,但眼下听谢尚如此一说,屈指算了一下,心说还真是!
“伯父,”谢尚接着说道:“故而我爹虽然饱读诗,学问满腹,但奈何家务缠身,这些年来连乡试都不能下场一试!”
“啊——,家务还能盖过举业?”李满囤倒吸一口凉气,不信道:“不至于吧?你爹咋会忙得连个下场考试的时间都没有?”
“考试时间倒是有,但考上了呢?”谢尚摊手:“我家里这摊可是要交给谁去?”
“比如,我爷先也中了举人,可这些年我太爷爷在外面做官,他又何尝敢离家一步?”
“所以直等到去岁我爹能全盘接手家里事务后我爷才能撂开手去做官。”
“可这时我爷都六十岁了!”
李满囤先前只知谢老爷去岁才做官,但却不知他做官前还有这许多前情,当下一想,便也觉情有可原——比如他自己,现今不过一个庄子,两个月前去他妹桃花家上梁不过三天都要挂心家里。这出门做官,比如谢老太爷一去就是三十年,这家里祖业若没有得力的子嗣守着确是不行!
“伯父,我爹看我爷一生为家务拖累,一身抱负难得施展——他不想走我爷的老路,所以才想着赶紧给我娶亲,尽早地成家立业!”
闻言李满囤禁不住点头道:“不怪你爹如此想,你家里人口少,他可不就只能指望你吗?”
“多谢伯父体谅!”谢尚道:“我爹也真的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方才使我来恳求伯父成全!”
“啊?”李满囤没想到说着说着咋又说到了婚约上了,一时间也是颇为为难——谢家求亲确是情有可原,但他也确是舍不得他家红枣小小年纪就当人媳妇。
犹豫一刻,李满囤喃喃问道:“城里这许多姑娘,你爹咋就只看上我家红枣了呢?”
“不敢瞒着伯父,”谢尚恭敬说道:“我爹!
爹自生了这个帮我早日娶亲的心思后,城里城外确是看了不少人家,但却无人能似红枣妹妹一般聪慧能干,撑得起我谢家大房的门楣,当得了谢氏一族的宗妇!”
“这个倒是,”李满囤点头赞叹道:“我家红枣最是能干!你爹的眼光真是这个!”
说着话,李满囤伸出了大拇指。谢尚立刻捧场道:“伯父说的是!我爹别的没有,眼光却一直都是老好的!今儿临来前家我爹还和我说伯父古道热肠,素能成人之美——说只要我今儿言辞恳切,必能求得伯父成全!”
竟然又绕回来了!李满囤被谢尚捧得着实抹不开面子,只得无奈道:“哎,谢少爷,这婚事儿不是我一定不肯,而是实在不能啊!”
“你们官宦人家女眷都得裹脚,而我家红枣却是不裹脚的!”
闻言谢尚立刻追问道:“伯父,为啥您坚持不给红枣妹妹裹脚?”
“裹脚太遭罪!我家红枣现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自讨苦吃?”李满囤理所当然地说道:“何况她生得好看,人又能干,等过个几年再说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又不是说不上!”
谢尚……
“可我家裹脚不遭罪啊!”谢尚争辩道:“我家有冰窖,红枣嫁到我家后,即便裹脚,夏天也不怕捂得热哭!”
李满囤想了一刻,方才想明白谢尚的意思,然后摇头道:“光不怕热也不行,裹脚那份疼可不是好挪的!”
“疼?”谢尚疑惑了——这点,谢福刚可没说。
李满囤琢磨着谢尚怕是不懂,便解释道:“我听人说这裹脚得敲断脚骨,总之,这就是个贼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听说要敲断骨头,谢尚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文茵也裹脚,她这脚骨要是断了还能起早贪黑地伺候他?
心念转过,谢尚说道:“不知伯父对裹脚是否有误会?侄儿家里女眷多是小脚,但却未曾听说这要敲断脚骨的事?”
经谢尚这么一说,李满囤也不确定了——毕竟这敲断脚骨的事他只听李满园说过,而李满园自身本是一贯的不靠谱。
“这个……”一时间李满囤便有些迟疑——他怀疑李满园找的裹脚婆子手艺不行!行,裹坏了金凤的脚,然后又欺哄了李满园。
谢尚眼见有戏便立刻打蛇随棍上地诚恳说道:“伯父,这城里越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越是都要裹脚。”
“难不成这些姑娘的爹娘都不疼爱女儿,都打断了她们的脚骨?”
李满囤想起去岁进城时城里富户嫁女儿时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挑子,不觉摇了摇头——不疼闺女,还能给闺女那许多陪嫁?
于是,李满囤就更动摇了!
“伯父,”谢尚诚恳说道:“您若是还有其他顾虑不允婚事,您说出来小侄能应的一准都得应,但唯独这女眷裹脚一事出自内宅,小侄确是不知。但小侄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儿女的,并没人会想着打断女儿的脚。所以这一桩要求,您看看是否还能再商议!”
谢尚说得在理,李满囤便觉词穷,红枣隔墙却听不下去了——谢家求亲骗婚的事她可以不追究,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家大爷想找个她这么能干媳妇帮着管家也是情有可原,但不裹脚是她的底限,是原则,却是不能商量!
“谢少爷,”红枣进屋说道:“您省省口舌吧!裹脚这件事,不管打不打断脚骨,您家又有多少冰,我都是不会裹的!”
谢尚……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突然冒出来,一时便有点懵——说亲的女孩在说亲时不是都该避着人吗?哪有这样跑出来撂狠话的?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看门的谢福,却见到谢福跟他摊手表示拦不住。
谢尚省起这原本就是红枣家,只得无奈问道:“红枣妹妹,能细说一下到底为何呢?”
红枣看出谢尚的不死心,便决定一劳永逸,当下便不客气地直言道:“因为没有意义!”
“意义?”谢尚愣住了:“妇人裹脚还有意义?”
“这不就和女人戴头面一样,好看就行,要啥意义?”
“裹脚和戴头面一样?”红枣为谢尚的直男思维给生生气笑了,当下冷笑道:“我戴头面,可以今儿戴金,明儿戴银,谢公子,你能耐,你倒是让那了裹脚的女人今儿小脚,明儿再变回大脚试试!”
“这个……”谢尚张口结舌了——他还真没想过小脚变回大脚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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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冰镇西瓜(六月十二)
急切之间谢尚想不出回话,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谢福。
谢家大宅有十三房人,其中仅各房的老少爷们就已过百数,而他们的女眷除了夫妻一体的正妻外还有无数的侧室、姨娘和通房——谢福作为大房管家,平常认识各房的爷们和他们的正妻倒也就罢了,却如何能识得这几百个走马灯似的内宅女眷?故而家常路遇,谢福便只能根据她们的衣饰头面、小脚特有的走路站立姿态来推断她们的身份地位。
所以刚谢尚说裹脚的意义同头面一样时,谢福不仅深以为然,而且还以为有时候小脚比头面头面更能区分人——比如白事的时候,女人们一律都去脂粉钗环穿白孝,打眼瞧去都是一个模样,这时可不就只能靠脚来分人吗?
谢福是真没想到红枣的反应如此之快——瞬间就抓住了谢尚话里的漏洞,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脚不能和头面一样来回换的事实。
对此谢福也是无力驳斥——他阅人无数,见过无数从高枝上落下来的麻雀,但确是从没见过小脚变回大脚的先例。
不过谢福毕竟是大管家,深蔼救场之道,他把眼睛瞟向李满囤,谢尚立刻了悟:婚姻大事当父母作主,红枣说啥都不算——所以他好男不跟女斗,没必要和红枣争论。
“伯父,”谢尚丢下红枣,转头和李满囤说道:“小侄和令爱的婚约,除了这裹脚让您不满意外可还有其他您觉得或者不满意的地方?”
闻言红枣这个气呀,气谢尚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竟然不傻,竟知道搁置争议、避而不答这些前世的外交手段——干脆地晾着她改和她爹说话去了。
偏她还不能追上去吵——没看上座她爹的脸已经沉下来了吗?
这破世道女人和奴隶一样都没人权,刚她站出来就已是失礼,现加上对方的主动回避,她若再紧追不放,一准地要遭她爹斥责——如此可就合了对方借刀杀人的意了!
郁闷地瞪谢尚一眼,红枣只能偃旗息鼓。
谢尚见状不觉微微一笑,心说他太爷爷的话果是对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果是上道!
自红枣脚踏!
踏进门,李满囤脸就沉了下来——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现红枣在议亲时进屋揪着男方客人争论,可是显得他家家教不严,女孩不懂规矩?
现李满囤眼见谢尚大度地不与红枣计较,心里不觉越发认可了谢尚的教养和心性——平心而论,李满囤禁不住地想:谢家这么婚事,除了裹脚和时间提早了十年两件外,其他都堪称完美。
他若是错过这回,往后他再想替红枣寻一个家世人才都和谢少爷相当的人家却是难了。而且有谢家少爷这样家世人才的人家,也多半要讲究裹脚——如此谢家这件婚事,最难办的也就只剩下了提早十年这一桩。
沉思一刻,李满囤方才说道:“谢少爷,这件事儿,你容我再细细想想!”
闻言谢尚点头道:“伯父,即是如此,小侄儿今儿就先告辞了。待几日,小侄再来登门请教!”
转脸谢尚又和红枣说道:“红枣妹妹,今儿我来得太匆忙,未曾带得礼物,一会我家去后使人送西瓜来给你吃!”
红枣……
若是前世有人敢拿烂大街的西瓜作礼物来哄红枣,红枣一准会很硬气地怼回去——“姐看着是吃不起西瓜的人吗?”;但这世,红枣别说吃西瓜了,连听都是今儿第一次听说——故而红枣当下很眨了一会儿眼睛,回忆了一刻前世西瓜的清甜,然后便很没出息地决定闷声发财。
先混个西瓜吃吃也好,红枣想:横竖她是不会裹脚的!
送走谢尚,李满囤回到主院堂屋看到红枣,正想说她呢,李桃花已经抢先问道:“哥,似谢家这样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婚事,你咋还不替红枣答应下来?”
“这事儿有两个难处,”闻言李满囤只能摇摇头,把他先前的想法当着红枣的面和李桃花说了一遍。
李桃花闻言却不以为意。
“哥,”李桃花言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比如哥你现在有了庄子,便就想着要让儿子,我侄子贵中念科举、改换门庭——你这想头,说白了可不就是希望自家成为另一个谢家吗?”
“咦?”闻言李满囤愣住,但!
待仔细一想便就觉得他妹桃花言之有理——他可不就是希望儿子李贵中能成为另一个谢家老太爷吗?
他儿子成了另一个谢家老太爷,那他家不也就成了另一个谢家了吗?
就是红枣听了李桃花的话,也经不住开始发愣——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现在有一个能嫁进罗马的机会,红枣禁不住问自己:她真不要把握一下?
毕竟机遇总是一闪而过,而这世女人的机遇也就嫁人和生儿子两样。
谢尚那个熊孩子虽说心眼有点多,不是个省油的灯;家庭人际关系也有点复杂,是个十三维的巨型矩阵,但矮子里面拔将军,他家好歹吃喝不错——夏天有冰不算,还有西瓜,可以吃到冰镇西瓜。
横竖这世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红枣暗想:如此,与其过几年嫁个吃糠咽菜然后每日里还要为了鸡毛蒜皮和妯娌婆婆斗智斗勇的庄户,倒不如现在嫁了这家里有冰镇西瓜的谢尚——夏天能日常吃瓜不说,且还不必下地种田晒成非酋。
至于人际关系复杂,红枣仔细想了一刻,然后不觉发笑——再复杂还能复杂过前世粉圈撕逼大战时的各路人马混战?
想当年她都能从八卦论坛的万层高楼杀出头,没道理现在就怕了谢家区区数百人的日常。
不过一想到裹脚,红枣便又觉得泄气——她啥都不怕,啥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裹脚这一样!
李桃花又道:“哥,贵中还小,等他考试中举,起码还得二十年。而红枣再有四年就要说亲。”
“如此算来,哥,谢家这门婚事其实提早的不是十年,而只是四年罢了!”
“所以,哥,你告诉我往后四年,你能给红枣找个啥样的好人家?”
李满囤……
这账真是不能细算,闻言红枣也是禁不住苦笑:一算就吓一跳——原来她离定亲就只四年了啊!
亏她以为自己才七岁,还小呢!
“哥,”李桃花最后总结道:“谢家这桩婚事你最好还是再仔细盘算盘算,别轻易地就绝了红枣改换门庭的机会!”
“哥,我!
知道你舍不得红枣小小年岁,就去给人媳妇——可是哥,小媳妇虽说难做,可人生在世,谁又不难呢?”
李桃花这生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年一逞之性低嫁给了近山的舅家,以致现在她想让儿子将来能有个近城的去处都是难上加难!
所以李桃花不愿眼睁睁看着红枣错失高嫁的良机——红枣在谢家日子再难,还能比她小时候搁继母手底下讨生活还难?
“哥,俗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这女孩儿与人做媳妇就没有不受煎熬的。既然一样都是熬,为啥不给红枣去锦衣玉食使奴唤俾的谢家熬?”
“红枣能干,没准她熬成下一个谢大奶奶的时光,比你儿子科举还快!”
李桃花说得恳切,李满囤禁不住陷入了深思,而红枣则反复默念“我不裹脚”以抵御她姑的言辞洗脑!
谢福赶着骡车进了东街后并没有一脚直奔谢家大宅,而是转去了城隍庙。
庙门口停下了骡车,谢福方才说道:“尚哥儿,那李家现有未出月子的产妇,咱们今儿去得急,去前未曾讨得护身的符?。现咱们刚从她家出来,倒是先来庙里讨些净水去了身上的晦气才好!”
这样的事儿谢尚一向都听他爹和谢福的,闻言便毫无异议地的下车进庙拜了拜,得了道士的杨柳净水灌顶后方才回家。
提亲被拒,谢子安自觉失了面子,故而谢尚一走,他便就丢下云氏回了房。
送走解子安,云氏便叫过陪房陶氏细问,然后便知道了陶氏并没有和何媒婆说清谢子安有关裹脚的事儿,一时也是无奈——自古“水至清则无鱼”,陶氏为她抱不平,她也不好多说,不然会寒了其他近身伺候人的心。
当然云氏当家多年,现也不再是早年那个因担心奶娘说错话罪了谢子安而惴惴不安地新媳妇了——今儿她虽觉得陶氏做得有错,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她自信她后面能帮陶氏在谢子安面前描补好。
谢福赶着骡车进明霞院听说谢子安回房去后,立就和谢尚招呼一声赶去了谢子安的青云院,独留下谢尚一个人去见云氏。
那谢尚进上房给云氏行过礼后立!
刻原形毕露,撒娇道:“娘,饿死我了,我还没吃午饭呢!”
云氏一听立刻便让人去厨房传饭,然后又亲捡了点心来与谢尚垫补,嘴里还不忘数落道:“该!让你当饭不饭,到处乱跑!”
“娘,”谢尚吃了满口点心,腮帮子鼓鼓地说道:“我这不是赶着去给您娶儿媳妇去了吗?”
云氏闻言一愣,转即笑道:“那你这媳妇娶回来了吗?”
“还差一点!”
“哪一点?”
“就还是裹脚的事儿!那李伯父说他家女儿不裹脚。裹脚要打断脚骨,他舍不得!”
“娘,裹脚真的要打断脚骨吗?”
云氏……
岂止是打断脚骨?云氏心说:那不过才是个开始罢了!
只这李满囤,云氏禁不住心里抱怨道:一个大男人,平白无故地和她儿子说这些干啥?
长久得不到云氏的回应,谢尚从点心盘子里抬起头看到他娘低头沉吟,不觉一惊:“娘,难道这打断脚骨的事儿竟是真的?”
“瞎说!”云氏飞快地否决道:“这人的脚骨要是断了,还能再走路吗?”
“尚哥儿,你一个念的公子,有时间读多好,下次可别再随便和人议论妇人事了,没得让人笑话你不知礼!”
闻言谢尚便知道他今儿是别想从他娘这里知道裹脚的事儿,当下便立转了话题。
“娘,”谢尚笑道:“咱家西瓜还有吗?若有的话,你给我两个使人送给那红枣吃吧!”
“嗯?”云氏凝了神:“你今儿见到红枣了?”
“见到了!”谢尚笑道:“就是她自己跑出来跟我说她不裹脚!样子凶得要命!”
“她很凶吗?”云氏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嗯!”谢尚点头:“特别凶。瞪我时的两个眼睛,呵,比猫还圆!看着就不好惹!”
“那你还要娶她?”
“谁让她八字和我最相配呢?天定的缘分,能不娶吗?”
云氏……
“对了,娘!”谢尚猛地想起一件事赶紧说道:“刚来!家前,我告诉红枣一会给她送西瓜。”
说着话谢尚就要站起来,云氏赶紧按住劝道:“行了,你坐着吧!不就是送西瓜吗?算啥子大事?”
“陶保家的,”云氏转头吩咐道:“你家去告诉陶保,让他送两筐瓜到老北庄,就说是尚哥儿送的!”
“不用两筐!两筐太多了!”谢尚赶紧阻止道:“只送两个尝尝就行!”
“娘,我要让她吃完了还想吃,”谢尚得意说道:“这样下次我再去她家的时候就带上两个西瓜,到时她看在西瓜的面上,想必就会跟我和气说话!”
“如此一来二去的,她知道了咱家的各种好处,自然就愿意来咱家做媳妇了!”
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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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亲父子!云氏无奈揉头:想到的主意都是哄骗——先是当爹假装醉酒骗婚,现儿子又拿西瓜拐人家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
谢福走进房,看到谢子安坐在桌后数耄草便垂手而立,不敢惊动。
如此立了好一刻,谢子安方才问道:“怎么说?”
“大爷,尚哥儿走了一遭,小人瞧那李老爷神态间已颇有松动。”
“不过李老爷还是咬死了红枣小姐不裹脚!”
“嗯!”谢子安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耄草上——他刚占了一卦,结果是六十四卦第二卦“坤为地”。
心有乾坤神闲气定,谢子安心中默念:自古好事多磨,要戒浮戒躁,等待时机!
平心静气好一刻,谢子安方才接着问道:“知道原因吗?”
“李老爷不知道打哪里听说女孩裹脚要打断脚骨,故而不肯给女儿裹脚!”
“打断脚骨?”谢子安心里一动,他想起云氏那双还不到三寸的弓形小脚莫名觉得这事是真的——若不是把脚骨打断,谢子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如何能把脚折叠得那么小呢?
如果裹脚打断脚骨的这件事是真的,谢子安不觉沉吟:那么以李满对红枣的疼爱,怕是真不会给红枣裹脚!
如此,谢子安的目光又落回到耄草上,心说:按照这个卦象,现还是得等,等一个契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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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自作自受(六月十二)
陶保送来的两个西瓜每一个都有斗大,分量也跟一斗米差不多,颠颠足有十五六斤。
“西瓜个头不小!”放下手里的瓜,李桃花笑道:“只是这么大一个瓜,到底要咋吃啊?”
红枣看到西瓜那熟悉的绿皮花纹,也不禁笑道:“???甭管怎么吃,这先拿刀切开总是没错的!”
从厨房拿来菜刀和砧板,红枣手起刀落,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红壤黑籽来。
拿手指沾了砧板上的红色西瓜汁送进嘴里,李桃花惊讶:“哥,这瓜汁甜的!”
红枣见机立刻说道:“???这西瓜该不是和桃梨一样都是生吃的果子?”
不由分说红枣按住半个西瓜“嚓嚓”几下就把瓜给分了片。
第一片西瓜红枣递给李满囤,第二片给李桃花,第三片红枣拿起来自己吃。
刚把西瓜送到嘴边正准备咬,红枣便看到对面的李满囤“呸呸”地往外吐瓜子,赶紧阻止道:“爹,这西瓜子您都吐桌上。我一会儿收了看看明年能不能种?”
李满囤一听赶紧点头道:“对,明年种种看。这个什么西瓜现在吃可真阴凉,吃了真是打心眼里觉得凉快!”
眨眼吃完一片瓜,李满囤伸手又拿起一块。红枣看她爹丢下的瓜皮啃得几乎只剩最外面那层绿皮了,不觉可怜——这世人的日子真是太苦了,大夏天的连个西瓜都吃不上!比如她爹,虽说如今也算是个小地主了,但瞧这啃西瓜皮的架势真是比前世的路边乞丐还不如!
明年她要是能把这西瓜给种出来就好了,然后拿到她家铺子里切片卖,一准地能赚钱!
看到她爹恨不能把瓜皮都吃进肚里的可怕吃相,红枣想到她娘也没吃过西瓜便拿碗装了两片,准备让余曾氏给她娘送去。
李桃花瞧见立刻阻止道:“红枣,你娘坐月子,忌嘴一切生冷。快别送了!”
闻言红枣方才罢了!
如此不过一刻,三个人便就吃完了整只西瓜,但红枣依旧觉得意犹未尽:红枣前世在家吃瓜一向都是一切半个直接拿勺子挖——现回想起来,红枣禁不住感叹:那时的自己可真是豪啊!
谢尚打明霞院出来便就回了他在谢老太爷那里的住处。
古人喻梅花的五个花瓣为五福象征,所以梅花又名“五福花”。
谢老太爷的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红梅,每年冬春两季开花,是株真正的“二度梅”——故而谢老太爷的院子就以这棵梅树!
树得名,叫作“五福院”。
“五福院”除了主院也还有三个侧院——东院、西院和后院。
现谢尚日常就住在五福院的东院。
五福院的东院是个和明霞院西院格局一样的二进院子。
远远看到谢尚只带了显荣一个人走来,看门的粗使婆子立刻告诉院里抄手走廊上正喂鸟雀的小丫头道:“黄鹂,赶紧地告诉姑娘们,哥儿家来了!”
闻言黄鹂立端着鸟食碗就跑去厢房报信,故而当谢尚进院的时候,他房里的两个大丫头灵雨和婉如已经自房内接了出来。
“哥儿可算是家来了!”灵雨一边接过显荣赶递来的帕子折扇荷包之类的零碎一边问道:“不想今儿竟然去了这么久,也不知午饭可曾用过?”
谢尚的眼睛自灵雨婉如脸上转过,不接反问:“怎么只你们俩个?文茵呢?”
“卫姐姐在屋里呢。刚福管家让人送了柚子叶烧的洗澡水来,说哥儿一家来就要洗头洗澡,卫姐姐正收拾着呢!”
经灵雨这么一提醒谢尚想起来刚谢福确是说过让他进家后洗澡换衣去晦气。
想到晦气,谢尚赶不及地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腰带丢给婉如,然后又解外袍——如此走到洗澡的厢房,谢尚不仅脱得只剩贴身单衣,竟是连发带都解掉了。
大丫头文茵正在厢房里摆放换洗衣裳,抬头看到谢尚还没进屋就把头发都扯散了不免惊讶道:“外面这么热吗?哥儿热得连发带都扎不住了?”
谢尚笑道:“福叔说去晦气要从头到脚都要换掉,发带啥的我刚顺手全拽掉了!”
“哥儿今儿这是去哪儿了?竟招了一身晦气?”说着话文茵走过来帮谢尚拢发。
谢尚看文茵走路时颤巍巍的身姿,眼睛下意识地瞄向了文茵藏在裙子下的小脚,不觉失望——有裙子遮盖看不到啊,这要怎么办?
刚从他娘云氏的反应,谢尚敏感察觉他娘并不喜谈裹脚,故而谢尚就连文茵也不打算问了——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谢尚决定他自己看!
横竖文茵是他娘给他准备的屋里人,谢尚想:一个人都是他的,他现看看她的脚有什么打紧?
“上门求亲去了!”谢尚不甚在意地说道:“结果还没求到!”
早在端午收拾屋子的时候文茵就从她娘那里听说了大爷给尚哥儿看中了一门亲事,且新娘子很快就会过门的消息。
对此,文茵虽觉失落,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她命贱,生来只!
只是个服侍人的家生子呢?
于是文茵除了日常越发地用心服侍谢尚外,暗地里还祈盼新少奶奶好性,容得她往后继续服侍尚哥儿。
现听谢尚说他亲自上门求亲对方都没答应,文茵不觉心中一寒,直觉未来这位少奶奶怕是不好亲近——她家父母能把着和尚哥儿结亲这么好的婚事挑剔不点头,可见对这位少奶奶不是一般的娇宠。
文茵心里担忧,嘴里却不敢接言——谢尚的婚姻大事实在不是她一个丫头所能评论的。
“既然早晌出了门,”文茵岔开话题道:“尚哥儿一会洗了澡后,您倒是好好的歇一歇吧!”
“歇不得,”谢尚摇头道:“一会儿洗了澡,我还得去见老太爷呢!”
洗澡前先洗头。谢尚的头,向来都是由文茵帮忙给洗。
灵雨和婉如看谢尚进了澡房后就帮忙关上了房门,然后各自抱了谢尚刚丢下来的袍子玉带这些收拾去了。
澡房里文茵给银盆兑好冷热水后放到脸盆架上。谢尚走过去扶着脸盆架,然后低头弯腰,由着自己的长发垂落到银盆里。
文茵先拿清水帮谢尚把头发打湿,然后又侧身去拿皂角水。就趁文茵眼错不见的这一刻,谢尚故意地做出失手的样子一掌就按翻了银盆——将整一盆洗头水全合在他自己的鞋袜和文茵的裙摆上。
丝绸最不禁水。文茵身上绸裙子的前摆一被水打湿立就跟被浆糊糊住了似的粘在她内里绸裤的裤腿上拉都拉不下来,由此便露出裙下先前藏躲着的两只只常人半掌大的小脚来。
“文茵,”谢尚故作惊奇叫道:“你的脚好小!快让我看看怎么能这么小!”
说着话谢尚便弯下腰去抓文茵的脚,直把文茵吓得连连倒退。
“尚哥儿,你不能,不能啊!”倒退中文茵一边言辞阻止,一边拼命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裙子妄想把脚盖住——她娘早就告诫过她说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给男子看,即便是谢尚少爷也不行。
裹了脚的女人原就头重脚轻,走路不大稳当,现文茵为了躲避谢尚的靠近不得不倒退着走不说,还要分神拉扯裙摆——如此不过退了两步,文茵便就踩着自己的后裙摆坐摔在了地上。
谢尚一见大喜,立刻就跟饿狼一样地扑了上去——谢尚一把就抓住了文茵的左脚,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扯掉了文茵脚上的绣鞋。
文茵的眼泪瞬间就惊吓得掉了下来。
“尚哥儿,”文茵哭泣哀求道:“您不要看。您真的不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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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原就是个人见人怕的魔王脾性——他想干的事他娘云氏都管不住,又岂是文茵一个丫头所能阻止?
文茵脚上裹脚布的布头虽说日常是拿针线缝在脚踝上的,但也就只有几针。
谢尚天天打拳,气力原就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大了许多。故而在他咬牙发狠的扯拽下,那线头很快就被崩断了,裹脚布随之散开,露出文茵才刚刚裹成的小脚来——文茵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尖叫道:“啊——!”
谢尚天天打拳,气力原就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大了许多。故而在他咬牙发狠的扯拽下,那线头很快就被崩断了,裹脚布随之散开,露出文茵才刚刚裹成的小脚来——文茵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尖叫道:“啊——!”
“啊——”
看清文茵小脚真面目的一刻,谢尚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文茵的五个脚趾除了拇趾外其他四趾竟然象被刀裁过的纸一样向下折叠到了拇趾下面,整齐地排成了纵向一排!
而原该是椭圆形的拇趾则因为长期的包裹硬生生地给裹成了一个尖——那尖现就跟个锥子似地正对着谢尚的面门!
几乎下意识地,谢尚立就想推开面前那个触目惊心正对着的锥子,但待抬起手谢尚才发现抓握着那个锥子的两只手竟然都是自己的手!
“啊”谢尚尖叫着把手里的锥子远远地丢了出去……
灵雨和婉如就在隔壁厢房,刚她们听到文茵的尖叫,心里还在想:尚哥儿连洗澡也不老实,竟又在捉弄人了。只不知这回又生了什么花样捉弄文茵,以致能让一贯稳重的文茵叫成这样?
不想现在又听到谢尚的尖叫,两人互看一眼,然后便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疑——一直以来不都是尚哥儿捉弄人吓唬人吗?
既然吓唬人的是他,刚他为啥要尖叫,刚是他的声音吧?
“嘉卉,你赶紧过去瞧瞧,看屋里到底怎么了?”
透过窗户。灵雨和婉如看到原在对面西厢房做针线的卫嬷嬷挪着两只小脚挪出了屋,而同她一处针线的另一个大丫头嘉卉已跑过了庭院。
见状灵雨、婉如赶紧地也跑向了隔壁的澡房。
澡房外站定,灵雨、婉如和刚跑过来的嘉卉互看一眼,灵雨深吸一口气说道:“尚哥儿,奴婢们要进来了!”
侧耳听到屋里并无回应,灵雨方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推开,灵雨三人瞧到小祖宗谢尚披头散发一身水地跪坐在屋里地上,面目惊恐,好似!
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也都是目瞪口呆——不过眨眼工夫,尚哥儿怎么就受到了惊吓?
这要是大奶奶问起来可如何回说?
心念转过,三个丫头目光流动,然后便瞧到不远处双手抱头蜷成一团的文茵,一时间更是脸色大变——文茵是她们中最稳重的一个,她都给吓成了这样?
所以,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尚的奶娘卫嬷嬷就在对面做针线。先前文茵惊叫时,卫氏虽因离得远没听真切,但她母女连心,心头还是莫名觉得烦躁。
“嘉卉,”卫氏问丫头:“刚你听到什么声响没有?”
嘉卉一脸迷茫地从绣花绷子上抬起头侧耳细听,结果就听到谢尚第二声地尖叫。
因谢尚叫得第二声比先前文茵叫得第一声还大——不管是卫氏还是嘉卉都听得真切,两人不敢耽搁,立便就丢了手里的活计匆忙出屋。
卫氏小脚跑不快,故等她挪着一双小脚挪到门外的时候,三个丫头已经在门前站了一刻。
第一眼看到屋里的状况,卫氏心里便咯噔一下,而待第二眼看到谢尚和文茵身上衣裳都齐整,显见得并没发生她最担心的那件事,卫氏方开始骂丫头。
“灵雨、婉如,嘉卉,”卫士跺脚道:“你们三个丫头堵着门干啥?还不赶紧进屋把尚哥儿扶起来,把身上的湿衣裳换掉!”
如此三个丫头方才从怔愣中回神,进屋帮忙。
触碰到人体手掌的温度,谢尚浑身一颤,而待看清扶着自己的奶娘卫氏后,谢尚方反应过来,委屈道:“嬷嬷,文茵的脚,脚……”
闻言卫氏心里一跳,眼角瞥到一旁丢弃在地上的裹脚布,赶紧出言阻拦道:“尚哥儿,您赶紧地先换了湿衣裳,文茵那里有我去瞧!”
说着话,卫氏嘱咐三个丫头扶住谢尚,她自己抓起地上的裹脚布和绣鞋揉成一团后走过去塞到文茵怀里,低声道:“赶紧回房,我一会儿就来!”
文茵见到她娘,自觉有了主心骨,便止了哭泣,然后随便拿布把脚包住套上绣鞋,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屋去了。
打发走文茵,卫氏嘱咐灵雨和婉如先帮谢尚换下湿衣裳,然后又让嘉卉去叫了黄鹂、白鹭、新燕、早莺四个小丫头来吸水擦地收拾屋子。等地擦干,卫氏再让灵雨婉如两个照看谢尚重新洗头洗澡。
安顿好谢尚,卫氏方才回房,而房里文茵已经哭成了泪人。
卫氏叹一口气找了换洗衣裳来给女儿道:“赶紧的先把衣裳换了!了!”然后又出房唤了黄鹂和白鹭两个小丫头打了水来给文茵洗脸洗脚。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卫氏方才问道:“刚怎么回事?文茵,你一字不落地打头告诉我!”
谢尚这个澡洗了足有平常的几倍时间。故而等他终于肯从浴桶里起来的时候,一旁伺候的灵雨和婉如都恨不能跪下给他磕头——刚大少爷在浴桶里不停搓手的架势实在是太吓人了,现在可算是不再洗了!
在谢尚披散头发走出浴房的时候,云氏早已经得了卫氏的信搁谢尚卧房等候多时了。
看到他娘来了,谢尚难得有些心虚——现他终于明白他娘干啥不给他讲女人裹脚的事了。
真是太可怕了!
回想起早先的一幕,特别是当时手指间的粘糊触觉,谢尚便觉刚从热水里出来的身体似受了风一样地突然发寒,胃里也跟着一阵翻滚——哇的一声,谢尚一口吐了出来。
看着谢尚进屋,云氏也是心累:这孩子眼错不见就给她找事。今儿幸亏折腾的是他自己房里的丫头,不然搞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
因为“人命关天”,云氏原本想狠说谢尚两句,但不想谢尚一进屋就突然吐了,于是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迭声地让人去赶紧找大夫,端漱口水,换衣裳,一时间又忙得是人仰马翻!
谢福得到云氏给谢尚请大夫的信后便赶紧地来房告诉谢子安。谢子安不知就里,立赶来了五福院。
谢子安到时,谢尚还在吐——把刚喝的两口热水,也都吐掉了。
谢子安一见立刻就心生紧张——谢子安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谋害他儿子。先他大哥谢子远就是这样被人算计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没有的,然后他娘为此伤心过度也跟着没了。
所以,这次又是谁下的手?
谢子安心里愤恨,立就要高福绑了屋里所有人查问。云氏瞧着不祥,只得背了人悄悄告诉了谢子安缘由,谢子安闻言半天都没有言语——难不成要他批评谢尚这回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大夫来看过后给谢尚扎了针算是暂时缓了谢尚的恶心。谢子安挥退众人,包括云氏,私底下悄悄告诉儿子道:“尚儿,自古‘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夫既然说你身体没病,那你就要自己开解,不要老想着让自己不舒服的事?”
谢尚对于谢子安倒是极端信任,倒是无话不说,当下立说道:“爹,我总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呃……”
谢尚抓过面前的银盆又吐了……
谢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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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野鸡精的故事(六月十五)
谢子安至今就谢尚这一个儿子,一向疼惜的紧。
他看谢尚吐得厉害,心中担忧,吩咐道:“谢福,你现去我房给尚哥儿收拾间卧房出来。收拾好了就来接人,今儿就把尚哥儿接到我那里去!”
云氏闻言一怔,但想起谢子安房门禁森严,平素即便是她也不得进,便点头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全,大爷房清静,倒是适合尚哥儿养病!”
谢子安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他爷这儿虽然看似清静,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呢,连带的谢尚这屋有点啥动静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云氏那院虽说门户也紧,但她那里丫头媳妇太多,没准又招得儿子见景生情,雪上加霜。所以还是他那个伺候人里只有童小厮的院最清静。
看谢福赶骡车载走了儿子,云氏叫了卫氏过去说话。
“卫礼家的,”云氏问道:“文茵怎么样了?”
卫氏自看到谢子安接走谢尚时没带一个伺候的人,甚至连她这个奶娘都提都没提,心中不免惴惴。现听得云氏问起女儿赶紧答应道:“托大奶奶的福,文茵没有大碍。”
“没事就好!”云氏点点头道:“刚大爷接走了尚儿,你这几天得闲倒是多劝慰劝慰她。”
“文茵跟着尚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当知道尚儿的脾性——他坏心是一准没有的,只这性子上来了,难免就有些荒唐。今儿的事儿,你让文茵也别太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文茵是个明白孩子——尚儿胡闹,她从来都只有跟着劝的。这些年她的好处,我都记着呢!”
听到云氏的温言慰藉,卫氏心中稍安,当下自是连连推辞道:“不敢!不会!大奶奶放心……”
抚慰好卫氏这个左膀右臂,云氏方才说道:“这几日尚儿不在,他这院你和文茵得替他守好了。”
卫氏点头表示明白。
回到明霞院,陶氏来问晚饭,云氏摇头道:“你让厨房预备点粥吧!”
“对了,你拿两样我年轻时的首饰给文茵送去!”
一会儿陶氏拿了首饰匣子来给云氏过目。云氏瞧里面只两对金玉耳环和两个金玉戒指便即说道:“再加两根珠钗倒也罢了!”
陶氏依言又加了两根珠钗后方才使小丫头春花跑腿给送去。
陶氏打发走春花后回来看到云氏撑肘扶额一副疲惫的样子便走近来劝慰道:“大奶奶,尚!
尚哥儿吉人自有天相……”
“不是,”云氏摇头叹息道:“我是在想往后这文茵要如何安排?”
陶氏闻言一惊,然后便听云氏说道:“今儿大爷接走尚儿固然是因为他院确实清静,但也有让我把人打发走以免尚儿触景生情的意思!”
“不然他把尚儿送到我这院就好,又何必要接去他的房?”
陶氏默然立了好一刻,方才想明白云氏的言下之意,随即就为文茵提了心——阖府里原就数尚哥儿院子里的活计最清闲省心容易出头,但现在大爷既发了话,那文茵一准就不能再留在尚哥儿院子里了,而且听云氏的口气似乎明霞院也不能留,如此文茵还能再去哪里?
“陶保家的,你家去告诉陶保,让他去问问卫礼,只要他愿意,我就把他一家全放出去!”
“如此文茵也能被人聘去做正头夫妻!”
还籍为民原该是主人与奴仆最大的恩典。但陶保家的听后却并无一丝喜意——奴仆做到她和卫氏这个份上,日常的衣食住行已比城里一般的地主还强。
比如现在正值夏天,城里能用的上冰的人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她和卫氏两家沾近身伺候主子的光,日常都有冰可用。
现大奶奶把卫氏一家放出去,天大的恩典也不过是给两三百两的安家银子——这搁城里不过是个中等人家的家私,而往后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孩子的男婚女嫁却全得靠自己来操心。
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陶氏想:她们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管事生活过惯了,又哪里再受得了那种每天一睁眼就要为嘴忙的平民日子?
陶保和卫礼两家虽说异性,但两家人结交多年,感情处得比一般人家的亲兄弟亲妯娌还好。
现陶保家的眼见自己的老姐妹一家无辜遭殃自不免心中着急,相帮着求情。
“大奶奶,”陶保家的小心揣度道:“小人这就家去让男人去问。但有一样,小人不敢欺瞒大奶奶。似卫礼和小人男人这样的家生子,生来就是伺候主子们的奴才命——这辈子除了服侍主子,其他真是啥都不能。所以即便大奶奶恩典有意放卫礼一家,只怕他和他媳妇为了一家子生计还是要来求大奶奶容情收留,赏他们口饭吃!”
“先去问问吧!”云氏道:“不然留下来,似卫礼和他两个儿子倒是好说,可以替我继续管着嫁妆铺子和田庄,但卫礼家的和文茵便只能家去!”
“卫礼和他媳妇的衷心我都知道!
道,文茵也勤恳伺候尚儿几年。她原是我替尚儿看好的人,但奈何她命理和尚儿的媳妇犯冲,我这也是无可奈何。”
“啊?”陶氏听愣住了。
“唉——”云氏揉着额角叹息:“我也是刚想起来了。”
“文茵进来时就是小脚。先她伺候尚儿几年,尚儿都没拿这个说事。结果今天尚儿不过去了李家一趟,家来就闹出这样的古怪。”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这文茵今年十三岁,而李家那位姑娘七岁,两人年龄正差了六岁,可不就是六冲吗?”
闻言陶保家的便知文茵这生确是再没有亲近大少爷的可能。
即便今儿大奶奶不遣出文茵,陶氏暗想:但等婚事说成,管家谢福也一准地会拿了新房上下一应人等的八字送去城隍庙请道士演算——文茵的八字既和那李家姑娘六冲,到时也一准的会被遣散归家。
想到今天的一切都为那李红枣所起,陶氏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大奶奶,今儿尚哥儿去了李家,这桩婚事可有再要交待洪媒婆的地方?”
“先且等等吧!”云氏烦躁道:“等尚哥儿身子好了再说!”
尚儿的这桩婚事,云氏无力地想:现今看来尚儿自身却是颇为愿意——不然今儿尚儿不会想到送西瓜去哄李家那个红枣答应婚事。
这些年她每年归省,尚儿可从没主动提出要给她哥家的云敏单独送点啥!
先前她只以为儿子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但今儿看他送西瓜计较个数,便知她先前想岔了——她儿子心里其实是极有主意的,先前只是没显露出来罢了!
搬挪到谢子安的房,谢尚的呕吐果然减轻了——谢福搁他的床头搁了不少故事话本。谢尚随手翻着翻着就翻出了神,然后就不再吐了。
看谢尚喝下温开水后足有半个时辰没吐,谢子安心疼儿子便让厨房煮了奶茶来给谢尚吃。
谢尚喜欢喝奶茶,当下咕嘟咕嘟整喝了一大碗,然后也没有吐。
至此谢子安便觉放了心——觉得这事儿差不多过去了。
晚饭时分,谢尚和谢子安一处吃晚饭。开始谢尚也吃得很好——即便有谢子安拦着也还是吃下了一整只卤鹌鹑。
眼见谢尚吃饭有胃口,谢子安也是颇为高兴,便吩咐谢福赏厨子。
结果不想这话音还没落呢,对面吃完鹌鹑端碗喝粥的谢尚却侧身弯腰把刚吃的卤鹌鹑又给吐了出来。
“尚儿,现又怎么了?”谢子安不顾!
肮脏上前扶住了儿子。
“这个粥,”谢尚一边对着谢福紧急搬来的痰盂吐一边恶心道:“粘糊糊的,太恶心了!”
粥本来就是要煮得粘和才好。但奈何谢子安是个洁癖,他听得谢尚如此无理取闹地一句话,也不知联想到了啥,竟也跟着犯起了恶心,然后和谢尚一样吐了出来……
正扶着谢尚的谢福……
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吐完晚饭刚吃下去的红梗米粥,谢子安喘着气吩咐:“谢福,这几天,快别煮粥了。米饭也让厨房煮得硬生一点,别把米都煮得粘成一块,看着就恶心!”
谢福……
得了谢子安的吩咐,谢福安排次日,也就是六月十三日的早饭,就规避了一切跟粘、糊口感相关的饭食——早饭主食直接就是煮得粒粒分明的粳米干饭。
因为米饭太干,谢福便想着谢子安和谢尚的一贯喜好让厨房给加了一锅野鸡汤。
连吐了两顿饭,早起谢尚便饿得跟匹狼似的两眼泛绿,一看到饭桌上的野鸡汤便嗷嗷叫着要吃鸡腿。
谢福闻言赶紧上前拿了筷子帮忙拆鸡腿。
由古至今,厨子烧野鸡汤都是整鸡下锅。谢福把鸡从汤碗里捞出来放到盘子里正要拆,结果就看到刚刚还闹着要吃鸡的大少爷又弯腰吐了。
见状谢福赶紧丢下筷子去拿痰盂,谢子安则扶住谢尚问道:“尚儿,你这又是咋……”
思及昨日的教训,谢子安刚想改口说“你别说”,谢尚已经痛苦说道:“爹,你赶紧地让人剁了这鸡爪子,看着简直和……”
再一次地谢子安为谢尚说得犯起了恶心,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而且本身又通一点医理,便赶紧地拿手掐住了自己的内关穴,然后又叫谢福去掐谢尚的内关穴——总之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如此闹了几顿,谢福终于排出了不招谢尚反胃的菜谱,而谢尚和谢子安吐啊吐啊的也终于摸到了点快速止吐的简单窍门——至此,谢子安父子的日子方才算是消停下来。
足过了一天吃饭不再吐的好日子,谢尚方才问谢子安:“爹,女人为啥都要裹脚?女人裹脚的意义什么?”
谢子安……
谢子安早听谢福说过当日的事——知道“意义”两个字是红枣说的。
“意义”这个词原出自《谷梁传》“殆其往而喜其反,此致君之意义也”这句。意思是“人或者物的思想和道理”。
“意义”是个很罕见的词——家常,连谢!谢子安都不用。
先因为谢尚吐啊吐的事,谢子安并没仔细琢磨这件事,但现今听到谢尚如此说,谢子安便禁不住琢磨红枣是如何知道“意义”这个词的——难不成真是前世的智慧?
足思了好一刻,谢子安方才反问儿子:“尚儿,你以为呢?”
“我?”谢尚答道:“先前我以为这妇人裹脚和她们戴头面一样,都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但现今我忽然觉得我好像理解得不大对。这小脚一点也不好看不说,还特别让人恶心。让我一想起来就呃……”
感觉到胃里的翻腾,谢尚赶紧地拿手指掐住了自己手腕上的内关穴——他爹仿着郎中扎针的法子自掐内关穴止吐亲身确证是有效的。
谢子安见状自然也伸手帮他揉另一只手的内关穴。
忍过这阵恶心,谢尚看谢子安垂着眼睛专注地替他掐揉,便大胆问道:“爹,你觉得小脚好看吗?”
谢子安……
谢子安当然不觉得小脚好看,事实上他更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大脚,但这种闺房隐秘,谢子安实在没必要告诉还为未成年的儿子。
“尚儿,”谢子安叹息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裹脚之风源自何人何时,虽说没有定论,但都不外乎是‘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现士族女子裹脚,平民女子效仿已成民风习俗。现实里好看不好看,已没人在意!”
闻言谢尚默了一刻,然后问道:“爹,那红枣不裹脚可以吗?”
“嗯?”谢子安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为啥?”
“《礼》说‘夫妻一体’,爹,我不希望和我一体的媳妇跟野鸡精似的长了两个鸡爪子!”
“野鸡精?”
“对,野鸡精!”谢尚道:“爹,这两日,我在你房翻到一本话本里面说这裹脚是从妲己开始。”
“那妲己是个野鸡精,一双鸡爪子藏不住,只能拿布缠裹起来。那纣王昏庸却以为好看,然后下旨让天下女子裹脚。至此民间方才有了女子裹脚的习俗……”
经谢尚这么一说,谢子安也想起来了——这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在谢尚这个年岁淘澄来的话本。
当时他奶还在,平素里最喜欢听他念这个野鸡精才裹脚,裹脚女人都有一双鸡脚的故事。
想到他过世的奶奶,谢子安的心蓦然柔软——自古“娶妻娶德”,女人的德行从来都跟脚的大小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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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又来了(六月十六)
“尚儿,”谢子安道:“刚你说的这件事啊你得去问你娘。只要你娘同意,就行!”
虽然心中松动,但谢子安却听不惯谢尚的口无遮拦——什么叫“夫妻一体,我不希望和我一体的媳妇跟鸡精似的长了两个鸡爪子”?谢子安郁闷的想:尚儿说话只图口快,却不想想他自己又是打哪里来的?
能得他,竟然敢当他的面说他娘长着鸡精似的鸡爪子!既是如此,那就让他跟他那长着鸡精似的鸡爪子的娘商量去吧!
有本事,他当着他娘的面也这么说!
谢尚还真没准备好去见他娘。在看过文茵的脚后,谢尚自是举一反三地联想到了他娘的脚,然后便觉得尴尬——先前他娘就不愿意让他知道女人裹脚的事,结果他不但知道了,而且还让他娘知道他知道了。真是不能直视!
“爹,”谢尚企图蒙混过关:“娘听你的!”
“那也得经她的主!”谢子安嘲笑道:“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似你娶媳妇这样的事儿,原都该你娘拿主意!”
谢尚……
谢子安知道谢尚的心思——他还在为前儿的事躲着他娘,但谢子安却不打算惯儿子这个破毛病。
男子汉大丈夫,谢尚暗想:不就是看了个丫头的脚吗?多大点事?
尚儿先前因为猝不及防,一时吓到也就罢了——毕竟人身上长个鸡爪,嗯还是个咸鱼味的鸡爪,确是有些吓人,但事情过去几天,尚儿岂有因为这事再躲着他自己娘的道理?
俗话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他媳妇云氏裹的那小脚确是不大好看,但也轮不到尚儿这个当儿子的来嫌弃!
他都还没嫌弃呢!
想了想,谢子安又道:“尚儿,今儿十五。早起我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老太爷还专门问了你。你现既是好了,倒是去给老太爷和你娘瞧瞧,也好让他们放心。”
“太爷爷也知道了?”谢尚更心虚了。
“难不成你都搬出五福院了还指望老太爷不知道?”
谢尚无言以对。
“行了,赶紧去吧!”谢子安看着谢尚嫌弃道:“难不成你还打算躲我这儿躲一辈子,不见人?”
!
谢子安即发了话,谢尚虽然还想躲,但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地换了出门衣裳。
院门前站定谢尚抬头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日头的高度,心中揣度:今儿十五,一早去与他太爷请安的叔爷长辈们不少,他若现在去见他太爷爷,嘘寒问暖地只怕得陪了那些叔爷吃了午饭才能出来,所以他还是先去他娘那儿吧。
拿定主意,谢尚深吸一口气,然后方跟往常一样昂头挺胸拿着把折扇大步跨出了他爹青云院的院门,他的四个小厮立刻小跑跟上。
虽然心中依旧惴惴——谢尚还担心着一会儿跟他娘两下里见面时的尴尬,但自脚踏出了院门后谢尚就跟往常一样半点没停顿地一气走到了他娘的明霞院。
谢家大宅人多眼杂。谢尚知道他若连去见他娘都犹犹豫豫,明儿还不定生出啥流言来!
明霞院看门的婆子远远看到谢尚一行立便跑去送了信,故而待谢尚进院的时候丫头们都已打好了上房的帘子。
于是,谢尚只能继续马不停蹄地走走进堂屋,一直走到他娘跟前。
“娘,”谢尚刚拱手与云氏行礼便就被等急了的云氏拉坐在了她身旁。
过去三天,云氏虽然身在明霞院但一颗心却全系在青云院儿子身上——差不多每顿饭云氏都要传了谢尚的小厮来问话,打听谢尚吃了些啥,喝了些啥,干了些啥,是否又再吐过。
虽然自前晚起云氏就听说儿子在谢子安的精心照看下吃得下睡得着没再吐过,但到底是“耳听为虚”,如今终于“眼见为实”地看到儿子自己走来问安,云氏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尚儿,”云氏亲切笑道:“看来还是你爹那院养人,不过三天,你可就大好了!”
为恐儿子触景生情想起不该想的事儿,云氏绝口不提先前的事不说,而且也不提让谢尚搬回来住。
眼见他娘和往常一样和颜悦色,谢尚提了一路的心终是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娘没生他的气,真是太好了!
“已经大好了,娘!”谢尚笑道:“爹房里有好多话本,可有意思了……”
看到说话间儿子渐渐去了初来时的拘谨,云氏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归了正位——这事儿可算是掩过去了,云氏!
氏宽慰地想:她儿子还是同先前一样天真无忧!
明霞院出来谢尚又去了他太爷爷的五福院。
跨进院门,谢尚在去他自己东院儿的路口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往上房走。
还是先去见太爷爷吧,谢尚暗想:他都已经比往日来得迟了!
自从得了陶氏的话后,卫氏就一直盘算如何能再见谢尚一面。
尚哥儿虽说要成亲,卫氏想:但这婚事现不是还没定吗?所以,最后能不能成现还真是两说。
大奶奶既然说文茵与那李家姑娘命理六冲,但“冲”这件事历来都是双方的,相互的。
没准只要文茵留在尚哥儿身边就能“冲”得这桩婚事不成,如此那李家姑娘做不了少奶奶,她家文茵便就能继续留在尚哥儿身边了——她女儿文茵人才出众、年华正好,她实不甘心文茵丢了伺候尚哥儿的体面差事,家去后只能配个小厮。
今儿十五,卫氏估摸着谢尚得来与老太爷请安,故而一早就嘱咐了婆子丫头在院门口守着——等谢尚一到就飞来告诉。
卫氏听小丫头黄鹂来说尚哥儿去正院给老太爷请安去了,立便起身往院门去。结果刚走到前院,便看到陶氏打外面来了。
四目相对,陶氏虽然没有说话,但卫氏心里却是一沉。
“陶嫂子,”卫氏艰难问道:“你现在过来可是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陶氏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手帕交,轻声道:“秀芝,咱们进屋说吧!”
卫氏站着不动,眼睛不甘地看向院门。陶氏劝慰道:“秀芝,你听我一句劝。大奶奶许你过了今日再搬,便已是念着旧情。”
“今儿这尚哥儿若是自己来了,大奶奶一准地许你和他说话,但若不来,那大奶奶也不能白看着你坏了府里的规矩。”
“不然,若叫大爷知道你阻了尚哥儿的路,不说你一家都没个好,就是大奶奶都有不是!”
看到卫氏看着院门的眼眸垂了下来,陶氏再接再厉:“秀芝,你可不能光想着文茵,你还要多想想你男人和你两个儿子啊!”
谢老太爷谢峰先听谢子安说过谢尚搬出去的缘由,这两天也着实挂心谢尚——老太爷世情通达、见多识广,着实担!
担心重孙子这回给吓出个好歹来。
故而谢尚看到谢尚如常地来请安也是非常高兴——不愧是他看好的子孙,心大胆壮,无畏妇人秽事。
不过碍于今儿十五,他这里人多——在家的十二个儿子都带着子孙来请安吃饭,谢峰实不便当众和谢尚多说,便待谢尚行好礼后,呵呵笑道:“尚儿啊,你这回好了伤疤可得记得疼啊。下回身子再热,也别再贪凉吃冰了!”
谢尚一听就明白了,他太爷爷这是在给他描补呢!
谢尚当下赶紧请罪道:“太爷爷,尚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
在座的其他十二房人先前也都听说谢尚请郎中看病然后又从老太爷这里搬出去的事,自也少不了暗地里打听。
等他们听说谢尚这回病得突然,且病发后一反常态地被谢子安接进了房,便就以为谢尚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他大伯谢子远,谢家真正的长房长孙,可不就是这样莫名没有的吗?
一时间各家就起了心思——横竖事情不是他们干的,谢子安再暴怒发疯也疯不到他们身上。故而今儿一大早就全带了各自的出息儿孙来老太爷这院露脸来了。
早起他们看到只谢子安一个人来请安心里还颇为庆幸,觉得老天有眼可算是要收了谢尚这个魔王去,但现在看到谢尚自己走来请安,便全似冷水浇头,凉了浑身——谢尚这个祸害命真不是一般的硬,竟让他们又白高兴了一场!
谢峰笑呵呵得看着满堂儿孙,似乎一点也没注意道周围人忽然的沉寂,顾自高兴说道:“尚儿,你这肠胃才刚好,饮食还得留心。我这儿午晌吃席,少不了荤腥油腻。所以今儿我就不留你了,你喝了这杯茶便就家去,然后再替我带句话给你爹,让他午晌也别来了。”
“就说我的话,让他好好在家温,今秋下场好好考个举人回来,便就是孝敬我了!”
想着给他爹带话,谢尚上房出来就一脚奔回了他爹的院——过东院路口的时候连站都没站。
听到黄鹂来说谢尚出院走了,卫氏再忍耐不住,抱着文茵痛哭出声。
“我的儿啊,”卫氏哭道:“你的命咋也这么苦啊?”
文茵原本已哭了几天,现听她娘如此一说更觉人生无望!
望,悲痛欲绝。
陶氏看得伤心,少不得跟着伤心了一回。
陶氏伤心归伤心,却没有落泪——她一会儿还得给大奶奶回话呢,哭红了眼睛可是犯忌。
谢子安看到谢尚进屋,立刻问道:“尚儿,你婚事咋说?你娘同意了吗?”
“爹,”谢尚汗颜道:“婚事,我还没有和娘说!”
谢尚虽然混,但也不至于混到去戳他娘的心窝子——说他嫌弃小脚,所以要娶个大脚媳妇。
“呵——”谢子安闻言便笑了。
谢尚为谢子安笑得心虚,无奈为自己挽尊道:“爹,这个我打算午后再去一趟桂庄。等我把这件婚事先和李伯父商量好了,然后再跟我娘提也不迟!”
经谢尚这么一说,谢子安方省起这婚事李满囤还没应呢,一时间也是有些讪讪。
“尚儿,”谢子安也只能与自己挽尊道:“自古都是好事多磨。你想着再去趟桂庄也是对的。只不过今儿十五不宜议亲,你倒是明天去才好。且今儿下午再让谢福去城隍庙求几张金光符来。”
“那李家现有未出月的产妇,晦气得厉害。你上次去李满囤家时没喝符水,结果家来便病了一场。”
“往后,你出门可不能再这样掉以轻心了!”
谢尚闻之有理自是连连称是。
六月十六日一早,谢尚早饭后喝了谢福拿来的金光符烧化的符水后方才出门。
谢尚这次出门依旧坐了谢福的骡车。
听到陆虎跑进来说谢尚同谢福又来时,李满囤颇为吃惊——过去三天谢家音信全无,李满囤还以为对方知难而退,改主意了。
对此,李满囤也是患得患失:李满囤觉得红枣能留在家固然是好,但错过一个谢尚那样的金龟婿也是着实可惜!
现听得谢尚又来,李满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当喜当忧?
李桃花自听说谢家有意结亲后就比她哥李满囤还要激动——自古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李桃花想:整个雉水城就数谢家门第最高!
故而李桃花特别不理解她哥为啥咬死了红枣不裹脚,不肯把红枣嫁给谢尚。
不就是裹脚吗?李桃花如此想:既然城里有钱!钱人都裹,红枣有啥不能裹的?
李桃花眼见说不动她哥,便就跑到月子房里去劝王氏。起初王氏听李桃花说得花好稻好也是动心——她有子万事足。现唯一还要操心的可不是红枣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享福吗?
但听得要红枣裹脚后,王氏的梦就醒了。她直接告诉李桃花道:“桃花,你别说了,我家红枣不裹脚!”
“我虽然没见到金凤裹脚后的样子,但冲你哥家来讲的那些事儿,我就不能把红枣推进那个火炕!”
“红枣虽是女孩儿,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干不出打断她脚骨的事儿,也不许旁人做!”
李桃花好心没好报碰了一鼻子灰,原又想赌气家去,但碍着儿子进城念还得托赖哥嫂帮忙,只能又忍了下来。
现听得谢家来人,李桃花灰了下去的心又禁不住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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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李桃花道:“你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看看他们又说啥?”
“说不准他们家去想想,就不要红枣裹脚了呢?”
过去几天,李桃花算是看出来了,她哥嫂不是不动心,但碍于那个什么裹脚太折磨人,才不肯松口。
所以,李桃花想:这谢家若是能不要求红枣裹脚就好了!
李满囤去客堂见谢尚,红枣收拾了茶点给陆虎送过去,然后她自己也没闲着,依旧去客堂当着谢福的面正大光明地偷听。
她爹老实,红枣想:先已让谢大爷那个老狐狸骗过一回了,现可不能再着了谢尚这个小狐狸的道了。
对于红枣的当仁不让,谢福也是无奈,只能心里劝慰自己道: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红枣小姐既然能叫他家大爷看中娶做儿媳妇,脾性自然也是和大爷、尚哥儿一样敢想敢做,不能以常理推之!
“伯父,”客堂里谢尚和李满囤诚恳说道:“先红枣妹妹同我说裹脚没有意义。我家去想了几天,觉得红枣妹妹说得在理。这女人裹脚确是劳命伤财,没有意义!”
“所以我已秉明父母,不让红枣妹妹裹脚了!”
“啥?”准备再次拿裹脚说事推脱的李满囤惊呆了——贵林先前就教了他一个拒婚说辞,现在这个说辞不好用了。下面要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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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有福之人(六月十六)
红枣隔门听到颇为惊异,她抬头看向谢福——目光相对,却只看到谢福跟自己颔首致意。
谢福是谢大爷的心腹,红枣想:刚谢尚所言他禀明父母的话是真的,谢大爷确实认可了她不裹脚!
如此一来,她还要拒婚吗?
谢家大少爷谢尚,红枣想虽说现还是个熊孩子,但冲他方才批评裹脚时能说出“劳命伤财”四个字,便已是她在这个必须结婚的世界里所遇见的最好结婚对象了。
所以,她这便就要结婚了?上辈子剩到三十八都没动过嫁人念头的红枣迷茫了。
谢尚看到李满囤脸上惊异的表情,继续说道:“伯父先前您不同意婚约的原由就是红枣妹妹没有裹脚。但现今这个问题已不复存在。”
“所以,伯父,小侄今儿又冒昧前来求娶红枣,还望伯父成全!”
配合着话语,谢尚一恭到地。
三日来,李满囤在他妹李桃花的劝说下也没少设想红枣嫁进谢家后吃喝不愁,使奴唤婢的好日子,但因碍于裹脚这桩事才一直不肯松口。
现李满囤听谢尚说得恳切,且一直以来他对谢尚都印象颇好,所以当下不过略微犹豫了一下竟就点头应了——桃花说得没错,李满囤暗想:无论红枣嫁到哪家,都没有婆婆吃鸡然后就给儿媳妇吃鸡翅的人家,而红枣嫁进谢家一则离家近——不过十里,一年四节都能来家;二则谢家富贵,红枣即便吃不上鸡翅,但只要那谢大奶奶家常吃鸡,红枣跟着鸡汤总归是要给喝一碗的,而且谢家人口多,足有十三房人。想来这一年到头婚丧嫁娶、上梁满月的酒席也有不少,他家红枣仅仅酒席上就也能吃到不少肉——这样合计下来,红枣在这谢家的吃食也不算太差。此外谢家夏天还有西瓜可以吃,有冰可以用,如此更是胜过周遭一切的里正里甲;三则谢尚这孩子人样子长得好看不说,还特别会说话招人喜欢,也堪配红枣。
“谢少爷,”李满囤扶起谢尚道:“你三番两次来我家求娶红枣——我瞧你确实诚心,今儿便就应了你吧!只盼你往后好好待我家红枣才好!”
谢尚闻言大喜,当即蹬鼻子上脸地叫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李满囤被谢尚的当即改口弄了个措手不及,而待反应过来也是哈哈笑道:“起!
起来,起来,谢少爷你快起来!”
“岳父,”谢尚站起身亲热叫道:“现在我是您女婿了,您再叫我谢少爷显得多见外?”
“岳父,我叫谢尚。现在年龄还小,还没有字,所以您也跟我爹娘一样叫我尚儿吧!”
“这个——”李满囤犹豫了,心想谢尚的爹娘可不就是谢大爷和谢大奶奶吗?他何德何能,咋能跟谢大爷一样直接叫谢少爷的名字呢?
看出李满囤的不自在,谢尚熟捻笑道:“岳父,我是您女婿,跟您是半子之亲。您叫我尚儿还不是应该?”
李满囤为谢尚捧得高兴,当下答应道:“谢少爷既然如此说,那我往后便叫你尚儿吧!”
“咳,尚儿!”
“岳父!”
……
看着客堂内李满囤和谢尚翁婿两相欢,红枣不觉叹了口气——连个像样的求婚仪式都没有,竟然就要嫁人了!
谢福一直留心观察着红枣——他还记得她上次一个人跑进屋跟谢尚辩论的事。现听得红枣叹气,谢福心里一跳,以为红枣有啥不满,结果却看到红枣转身离开。
红枣小姐,谢福心说:看起来虽说有些不大高兴,但终究没再反对这门婚事!
虽然俗话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但一直以来,谢福却总有一种莫名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家大爷替尚哥儿看中的这桩婚事成就与否并不在李满囤这个爹身上,这事的主动权其实一直都在这个张口就是“意义”这个词的红枣本人手里。
所以当下看到红枣自顾走了,谢福却是舒了一口长气——他家大爷算计了大半年的亲事可算是成了。
接下来可就有的他忙了!
李桃花碍于客堂前廊有谢福这个外男在,故而不敢近前来听。现看到红枣返身回来立刻拉住问道:“红枣,谢家来人怎么说?”
“说不用裹脚了,然后我爹就答应谢家婚事了!”
“答应了?”唯恐前面的谢福听见,李桃花压着嗓子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红枣,你可真是好命啊!”
话语间,红枣看着自她姑李桃花眼角堆叠的褶皱里闪出来的惊喜光亮,禁不住心想:比起她姑,她确实可算好命!
如此,她倒是该露出些欢喜才是,不然她!
姑倒也罢了,若是招人,特别是谢家人误会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好了!
心念转过,红枣脸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荩?焙煸嫘呱?Φ溃骸罢馐露?愕任业?依茨?嘉是宄?撕笤俑嫠呶夷铩o衷谙缺鹚担
李桃花笑道:“知道!这很不用你嘱咐!”
谢尚谢福前脚出门,谢子安后脚就来到了明霞院。
听跑腿的小丫头来告诉“大爷来了”,正在西厢房听管事婆子支领各处开支的云氏闻言先是一怔,转即恍然———大爷现在来必是商议儿子的婚事!
对于儿子谢尚的这桩婚事,云氏也是心累——这还八字没有一撇呢,她替儿子准备好的通房丫头文茵就莫名给陪了进去。
本来丫头折了也就折了。云氏心想,文茵虽好,但再好也好不过她的亲儿子谢尚去——别说她家还多的是丫头,现她儿子房里除了文茵,也还有灵雨、婉如、嘉卉她们几个。
总之,万没有少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的道理。
现云氏头疼的不是文茵,而是文茵的娘,卫礼家的。
卫氏是谢尚的奶娘,身份超然不说,现还管着谢尚院里一应的人事——以致云氏若要打发文茵,就必须一同打发走卫氏——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天知道卫氏会不会因为亲闺女文茵被撵而记恨谢尚?
云氏疼儿子,故而思虑周祥,不肯给儿子留下任何隐患。
谢府里的奶娘,年岁大了后都是荣养。云氏看在卫氏奶过儿子的份上虽说不在乎多养卫氏几年,但奈何卫氏还年轻,现在打发她家去就必要有个合适的由头。而卫氏家去后,她还得再去寻个可靠妥当的人来给儿子管家——如此拔出萝卜带出泥,窟窿便越挖越大!
吩咐管事婆子们先各自散去,等傍晚再来后云氏出了西厢房走进正房,却见谢子安已经在炕上坐下了。
亲端了丫头绿茶刚送来的茶水摆放到谢子安面前,云氏方才问道:“大爷现在来,可是有要紧事?”
谢子安端着茶杯看云氏盘腿坐到炕桌对面,然后又理好裙摆盖上两只穿着万字不到头的尖角绣鞋的小脚后方才说道:“尚儿刚又去李满囤家求亲去了!”
云氏……
“大爷,”反应过来,云氏忍不住说道:“尚儿!
身子才好!”
“这是他自己主动要去的!尚儿说,等他求亲成了,再让你给请媒婆去提亲!”
闻言云氏颇为感动——她儿子想为她分忧呢!
“我看这天热的很,尚儿家常一样地平淡说道:“所以,刚尚儿出门时我便跟他说了,让他直接跟李满囤说咱家不用红枣裹脚了!”
谢子安疼儿子,终究还是亲自出马帮儿子当说客来了!
“什么?”云氏惊道:“大爷,尚儿将来可是要科举的!”
“尚儿科举那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谢子安满不在乎地说道:“而眼下咱们就必须有个能干的儿媳妇来帮着尚儿顶门立户!”
“今秋八月我要下场乡试。如果侥幸得中,那我今冬就一准的要进京准备明年的春试。”
“去岁我半年在京,家里还有我爹给撑着,但这次我一去几个月,家里可就只有你和尚儿了。”
闻言云氏也是心惊,喃喃道:“大爷虑的极是。咱家人口太少,给尚儿早娶,我也能添个帮手。可大爷给尚儿娶的这位李家姑娘,今年才只七岁,比尚儿还年幼,又如何能帮衬到我和尚儿?”
“雅儿,”谢子安叹道:“你当听过‘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这句老话。”
“那李红枣八字贵重,人端方,是大福之人。只要咱们把她娶进门,有她那命格在你这院里镇着,你和尚儿就一准的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云氏……
如大爷所说,云氏心说:这李红枣还算是个人吗?
什么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听着,竟然比佛堂里供的神佛还灵?
谢子安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云氏无法相信。
“大爷,”云氏直言问道:“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子安一向自负,听不得旁人,尤其是媳妇云氏的反驳,当下无情嘲笑道:“怎么,我说了你还不信?”
“那你不妨想想你那个陪房卫礼家的,苦心算计这些年,现在是个什么景况?”
云氏……
眼见云氏无言以对,谢子安方才顺气说道道:“雅儿,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咱们家里的那些太太奶奶们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故而对你那些陪房媳妇丫头们的事,我一向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身边也确实须有些心腹人手。”
“先前为尚儿还小,我瞧他那奶娘卫礼家的虽说心眼不少,但看在对尚儿还算尽心的份上,便就放任她把持尚儿的后院事务——左右不过是几个丫头婆子们的月例粮米,翻不出什么大事。”
“至于你取中她女儿文茵给尚哥儿做预备也无所谓,横竖尚儿娶亲前身边确是要放两个人——尚儿愿意收文茵,那收了也就收了。到时把那卫礼家的打发家去也就罢了,总之有我瞧着,绝不会让她们奴大欺主,越过尚儿明媒正娶的正室媳妇去。”
“但不想我这儿才在给尚儿说亲,还没理到他院里这些事呢,尚儿自己就先厌弃了文茵,要打发了文茵出去。”
“雅儿,由此可见人算不如天算,那文茵命浅福薄,再如何费心扒拉咱们尚儿那也是有缘没份——这可不就是俗话里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吗?”
听谢子安如此一说,云氏再一回想,也禁不住觉得造化弄人——她瞧着长大的文茵除了少了个出身,其他不论人还是相貌都是出类拔萃,比起城里其他人家的小姐来也是不差,但不想却是个薄命,连未来尚儿媳妇的面都还没见呢,就被撵出了局。
由此想来,云氏不觉叹息,那个李红枣,确是个有福分的——不然她进门后即便是正经少奶奶,但家常也得敬着尚儿的奶娘和奶姐,也就是卫礼家的和文茵母女两个,想必那心里头不会舒坦。
但如今她撵了卫礼家的和文茵出去,于那李红枣便似一天的云彩都散了——尚儿院里再没人跟她制肘。
这几可谓是应了那句“有福之人不用愁,没福之人跑断肠”的俗话!
“大爷,”云氏点头道:“您刚说的话,妾身都记住了!”
闻言谢子安点点头——云氏就是这点好,听得进他的话,不会拖他后腿!
又想了好一刻,云氏又旧话重提道:“大爷,二十年后,尚儿科举,这儿媳妇却是大脚,可如何是好?”
“二十年后的事等二十年后再说吧!”谢子安不负责任地说道:“你还是先打一棒跳一步,想想往后一年,你怎么把这个家给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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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风大扇了舌头(六月十六)
谢子安一走,云氏立刻告诉陶氏道:“两件事!头一件就是你立刻去找洪媒婆告诉她今儿去桂庄提亲——就说我的话:那位李家的红枣姑娘不想裹脚就不裹脚好了,只要李家答应婚事,同意六月二十六放小定,那么不管那个李满囤再提什么钱财要求都不必再来问我,可以全部答应!”
陶氏闻言便是一惊,心说:尚哥儿的婚事,竟然就真的非那李家姑娘不可了?如此一来,那卫家妹子和文茵怕是今儿就要家去了!
果然,陶氏听到云氏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事就是一会儿你领了周旺家的去五福院,让她和卫礼家的交接差事。事情办妥你来告诉我,我要过去瞧瞧!”
周旺家的也是云氏的陪房,不过素来和卫礼家的不睦——当年她和卫礼家的争给谢尚当奶娘没有争上,故而这些年便管着云氏的人情往来和出门事务。
听云氏安排周旺家的和卫礼家的交接,陶氏瞬间明白她的好姐妹卫氏这次铁定是有去无回了。
心念转过,陶氏心中叹息,但脸上一丝不露不说,还答应得飞快——文茵妨了主子连累到她娘的下场就在眼前,陶氏跟卫家交情再深再好,她也不敢坏了主子的事,步了其后尘。
明霞院出来陶氏立刻就跑去找洪媒婆转了云氏的话。洪媒婆闻讯也是惊讶不已,心说:李家这位红枣姑娘到底是哪位天仙下凡,才能如此投了谢家的缘?
说亲二十年,洪媒婆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富贵男方不仅对女方人才和嫁妆真的没一点要求,而且聘礼还许对方随便张口提要的好事——一时间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发梦。
不,不,不!洪媒婆在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感受到真实的疼痛以后终于确认:这不是梦!
白日做梦,不等梦到这样的好事儿,她自己个儿就要先笑醒了——说媒拉纤过程中男方出的聘礼越多,她到手的媒钱就越多。
习俗里媒钱可是聘礼的一成!
再狠掐自己一把——及时阻止了自己鼻头嗓眼笑出声后,洪媒婆方强调问道:“陶嫂子,刚你转的大奶奶的话我全都记下了。但有一样,我得再问一声:这聘礼真的能许李家随便提?”
“嗤——,”陶氏轻蔑笑了:“洪媒婆,你疑惑谁都别疑惑我们大奶奶!”
“这件好事里,你只要记住六月二十六这个日子,自会有你的好处!!
!”
“暧!”洪媒婆一点也不在意陶氏言辞里的不屑,当下只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听你的,陶嫂子,我现在立刻就去!”
送走谢尚,李满囤抱着两个西瓜回到了正院。
李桃花原就在院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李满囤,当下看到立刻就迎了上来。
“哥,”李桃花迫不及待的问道:“婚事成了?”
“成了!”李满囤轻松回道:“谢家说红枣不用裹脚,我便就应了!”
刚谢尚说的每一句话,都特别合他的心,遂他的意——李满囤自觉他给红枣找了个天下头一等的女婿,得意得整一个人都在飘!
想到红枣,李满囤下意识地四下里张望一回,结果却没有瞧见。
“红枣呢?”李满囤奇怪问道:“她刚没在?”
李桃花往红枣卧房方向咧嘴,轻声笑道:“小姑娘脸皮薄,正不好意思呢!”
“噢!”李满囤恍然大悟,便就没有再叫红枣。
李满囤把手里的两个西瓜一个放到厨房地上,另一个则放到井台边的水桶里,然后打井水泡上——拿井水湃过的西瓜,吃起来更凉快更解渴!
李桃花看着李满囤动作随口问道:“哥,这西瓜又是那谢少爷送的?”
上一次谢家送来的两个西瓜,早在前两天就已经吃完了。
“嗯!”李满囤点头称是,然后便看着红枣卧房的窗户大声地与他妹李桃花着实说了一回谢尚人俊、嘴甜、会来事儿的好处。
李桃花闻言知意自也是跟着赞不绝口。
红枣卧房窗户大开,院里动静听得真切,闻之也是哭笑不得——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红枣想:她爹这个做人泰山的,现在这儿瞎起什么哄?还有她姑也是,笑得来跟是她自己成亲似的,一点也不矜持!
李满囤和李桃花兄妹俩一唱一和说得正热闹呢,不想陆虎又跑来说道:“老爷,那洪媒婆来了!”
“这就来了?”李满囤闻言一愣——刚谢尚临走时确实说过他一家去就找洪媒婆来提亲。
但谢尚这才走了多久?李满囤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估摸了下天上日头的高度,禁不住咂舌:这媒婆,咋就已经到了呢?就是长翅膀飞,也没这么快的!
李桃花可没有李满囤的纠结。她推着李满囤的后背催促道:“哥,媒!
婆来了,你倒是赶紧去啊!”
李满囤看着推他的桃花灵机一动,忽然说道:“桃花,这洪媒婆是妇人,我同她说话不大方便。你嫂子现坐月子又不能去,倒是你同我一起去帮着说说话,拿拿主意倒是便宜!”
闻言李桃花内心虽说有些雀跃,但想到谢家的财势便又赶紧摆手道:“哥,我不行的!我从没和谢家人说过话!”
“没说过话有什么要紧?”李满囤不以为意道:“谁还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地打头来的?”
“不然等往后红枣出了门,年节你和她一同来家,难不成你也不和她女婿说话?”
“何况,现在来的也不是谢家人,只是谢家请的媒婆罢了。对了,你去岁不是刚给陈玉订了亲吗?正知道怎么跟媒婆交道。所以今儿这事啊少不了你,快和我一起去!”
“可是哥,这媒婆是城里人,我是真不知要和她说啥!”
“城里的媒婆,那还是媒婆!先前你给陈玉咋说的亲,今儿照着说就行!”
“那能一样吗?那可是谢家请来的!”
“谢家又咋样?你侄女红枣早说过了——咱家都还没嫌他家门第高呢!”
李桃花……
“行了,走吧!”不由分说,李满囤拉走了李桃花。
红枣透过窗户听到院里的动静,想着媒婆来了没有茶点不行,就打算去厨房准备茶水点心一会儿使了陆虎给客堂送去。
刚走出堂屋门,红枣就看到余曾氏自月子房门帘后探出头来张望。
四目相对,红枣看到余曾氏眼里的犹豫,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余妈妈,”红枣说道:“你帮我告诉我娘:刚我爹应了谢家的婚事,把我嫁给了谢家的谢尚!”
话语间,红枣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其实红枣一点都没有想哭的意思——过去几天她画了一张包含她、她爹娘、她弟弟、她姑、她爷奶、二叔、三叔、李氏一族以及谢尚、谢大爷、谢大奶奶和其他谢氏十二房人在内的关系脑图用来演算这桩婚约的利弊。
刚在她进屋划去脑图里裹脚这一件绝对弊害后,红枣又把脑图里代表她的圈圈周围的利害关系仔细重演了一遍,得出一个这桩婚约于她是利大过害,放手可搏的科学结论。
至于她爹娘弟弟,以致整个李氏一族人来说,这桩婚事!
于他们原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无须再次演算!
明明是件利人利己地双赢婚约,红枣不知道自己平白无故地咋会跟个林妹妹似地掉眼泪——或许是不喜欢被用在把字句里当宾语吧,红枣抹一把眼泪自嘲地想:毕竟她一直都是个很自我的人,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身不由己的委屈!
比如当初刚觉醒记忆的时候,她就曾在麦地里的借根麦芒的刺痛为自己痛哭了一大场。
思及那场大哭后遭受的嘲笑,红枣下意识的抬起眼然后便看到余曾氏脸上的惊异。
不加思索地,红枣昂起头以便对方最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泪痕,然后方才说哽咽道:“余妈妈,我没事,我就是有点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我爹、我娘、还有我弟!”
盯着余曾氏的脸,看她脸上依次显露出来的恍然和怜惜,红枣无味地想:过去几年,她也不是真没一点长进!
说完话红枣冲余曾氏勉力一笑,便转身去了厨房。一进厨房红枣先拿凉水洗了脸和眼睛,然后方才开始准备茶点。
等装好点心篮子,红枣借着厨房里小铜锅的锅盖背着门对着光照了照,确认脸上再看不出一点哭泣后的痕迹后方才走出厨房。
看到装西瓜的井水桶就搁在井台,红枣看一眼井台北面被天上日头逼得步步倒退的阴凉,便把西瓜和水桶分两次搬进了厨房。
重新泡好西瓜,红枣甩着湿手刚从厨房出来,便看到她爹李满囤和她姑李桃花陪着穿红着绿的洪媒婆走了进来。
李满囤一看到红枣立刻高声笑道:“红枣快来见见洪媒婆,你的亲事就是经她给说成的!”
闻言红枣上前行了一个拱手礼道:“红枣见过洪媒婆!”
洪媒婆的下巴登时砸到了地上——说好的花容月貌,赛西施羞貂蝉呢?眼前这个黑黢黢的乡下丫头就是红枣?
好容易捡回了下巴,洪媒婆不可置信地询问身旁笑得一脸开怀的李满囤:“李老爷,这便就是您的掌珠红枣小姐?”
“是啊!洪媒婆,”李满囤爽朗应道:“你看我家红枣是不是生得跟月里嫦娥一样,花容月貌?”
洪媒婆……
面对李满囤老爷发自内心的自豪,洪媒婆终无奈点头道:“李老爷您的千金,确是长相出众!”
出众的黑!洪媒婆搁心底补充道:简直是她说亲以来见过的!
姑娘里最黑的一个。
“唉——”李满囤无奈叹道:“可不就是因为我家红枣长得太好,所以才叫谢大爷一眼看上,非要现在就给他儿子娶回去做媳妇!”
想着那晚进到谢府看到灯下谢大奶奶的雍容华贵,洪媒婆再看一回红枣,犹自不敢相信地问道:“李老爷,您说谢大爷先前见过红枣小姐?”
“当然,还见过好几次呢!我们两家可是通家之好!”李满囤得瑟说道:“前两天,我儿子洗三,谢大爷过来贺喜。他看到我家红枣时还说前段时间农忙红枣晒黑了呢。”
“洪媒婆,你是没见过我家红枣不黑时候的样子,那可是比现在还好看呢!”
洪媒婆……
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洪媒婆心说:俗话说“女儿肖父”——只看李老爷您这副尊容和您妹子的长相便就知道您家红枣姑娘将来再怎么女大十八变,也变不成谢大奶奶那种娇花一般的模样。
看来,洪媒婆禁不住在心底吐糟道:不止这位李老爷眼光不好,谢家那位大爷也不是一般的眼瞎——不然如何能在娶了谢家大奶奶那样的天仙后,还会觉得红枣这个乡下丫头好看,上赶着要给他那粉妆玉琢似的宝贝儿子娶回去?
唉,真是瞎得不能再瞎!
听着她爹李满囤的尬吹,再看看洪媒婆脸上神色的不停变换,红枣站一旁无奈陪笑——虽说当着媒婆不必谦虚,红枣心说:但谢大爷说亲明明看中的是她的才华,现她爹却跟媒婆死命地吹她八字都没一撇的天仙样貌——唉,她爹吹牛都吹不到重点,真是急死人了!
李桃花也觉得她哥李满囤吹得有点过。
虽然红枣五官随她哥,李桃花暗想:长得好看。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红枣的脸庞子确还是黑了那么一点,细论起相貌来,还真是不及她那个女婿谢少爷。
唉,那谢少爷的脸皮白得就跟面团一样得人意!
自古说亲都讲究个郎才女貌,现红枣相貌不及她女婿,这有关长相的话,她哥还是少说为妙。
心念转过,李桃花出言引导道:“哥,自古‘娶妻娶德’。咱们红枣不仅生得好,人更是能干!”
“对,洪媒婆,”李满囤立刻打蛇随棍上地附和道:“我家红枣可能干了!别看她年岁不大,但家常做的饭菜特别好吃!”
提到吃,李满囤想起来了:他同!媒婆现都还在院里站着呢!
“哈哈,”李满囤打了个哈哈,掩饰笑道:“红枣,洪媒婆难得来,你倒是煮些奶茶送来,让她尝尝你的手艺!”
听李满囤借让女儿煮茶来展示厨艺,洪媒婆笑笑并没有接话。
经了先前李满囤吹嘘女儿花容月貌的教训,洪媒婆心说:这位李老爷吹起牛来比她这个媒婆还不靠谱——他说这话前也不仔细想想谢家那么大的一份家业,现还开着城里最大的酒楼四海楼,家里能没几个好厨子?
他女儿今年不过七岁,这厨艺即便再好还能好过谢家的厨子和四海楼的大师傅?
真是不怕风大扇了舌头!
这回她要是再信了他的鬼话,那她往后也不用在市面上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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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间李满囤把洪媒婆请进了堂屋,然后分宾主落座,陆虎上茶。如此足喝了半杯茶后,洪媒婆方才言归正传道:“李老爷,我的来意您想必已经知道——我这又是受谢大奶奶所托来给你们两家说亲来了。”
“今儿谢大奶奶托我给您带话说您家小姐既然还没裹脚那就不必再裹脚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乎儿媳妇脚的大小!”
李满囤听洪媒婆的话跟先前谢尚说的一样,心中满意,当即点头道:“洪媒婆,刚谢少爷来也说了这个意思,现谢大奶奶又托了你来说,可见这谢家想结亲的心是真真的!”
“如此我也不是那难为人的人,洪媒婆,这婚事我今儿就应了!”
“啊”闻言洪媒婆呆愣住了——她才刚转了谢大奶奶两句话里一句,这余下的一句有关聘礼的话还没说呢,这李老爷咋就应了呢?
李桃花一听就急了,当下便掐了李满囤一把,心说:议亲议亲,这一句还没议呢,你这儿应什么应?
似你这样着急答应,没得让对方以为你急不可耐地赶着嫁红枣呢,可是冤枉?
李满囤又不是真傻。他无故遭他妹李桃花狠掐一把后,虽然依旧不觉明理,但还是老实的闭了嘴。
至此,李桃花方才清清嗓子说道:“咳,洪媒婆,刚我哥虽然愿意答应这件婚事,但这心里啊还是有几样顾虑!”
闻言洪媒婆立刻接声道:“李家姑太太,您有话只管讲!”
通过刚刚两句话,洪媒婆算是看出来了李老爷的这位妹子比李老爷自身靠谱——议亲的事儿,她得同她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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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议亲(六月十六)
“洪媒婆,”李桃花说道:“我跟您虽是第一次见,但我向来是个直爽脾气,不喜欢跟人弯弯绕。所以我今儿跟您也是明人不说暗话,想啥就说啥,您多担待!”
洪媒婆现就巴望着李家狮子大开口,她好多拿媒钱,当下笑道:“姑太太客气了。干我们这行的,可不就喜欢姑太太这样的直爽人吗?不管什么话,姑太太只管说,能替谢大奶奶应的我一准都应!”
“洪媒婆,”李桃花说道:“俗话说得好,‘金屋银屋不如自家的穷窝’。我哥家境虽说远不及谢家富贵,但也是衣食不愁,并不是那卖儿鬻女无衣无食的破落户。”
“红枣是我哥的长女,我哥原是打算把她留到岁数再出门的。”
“但现在谢家大爷要娶,我哥嫂虽然心中不舍,但看在同谢大爷的交情上,且知道他家确是难处,所以方同意把我侄女红枣现在给嫁过去!”
洪媒婆虽然实在想不出富贵如谢家大房有啥难处要李满囤这个暴发户土财主嫁女儿来帮忙,但听说同意二字还是赶紧点头表示认同。
“洪媒婆,”李桃花儿接着说道:“既然我们两家是一个嫁一个娶,中间还请了您做大媒,这办婚事儿该有的仪程,小定、大定便就得全有!”
“有!都有!姑太太,您想似谢家这么体面的人家,长房嫡孙娶媳妇哪里还能没有仪程?”
说着话洪媒婆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张红纸递给李桃花看,嘴里还不忘说道:“姑太太您看这谢家公子的庚贴和小定的日子,谢家都已给排好了,现就等你们点头答应了!”
李桃花不认识字,她拿到红纸后转手就递给了李满囤。
李满囤打开一看果是一张写着谢尚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庚贴和一张写着六月十八上吉,利纳彩、订盟、嫁娶;六月二十二大吉,利纳彩、订盟、嫁娶;以及六月二十六上上大吉,万事可用的择日贴。
“李老爷,姑太太,”洪媒婆道:“早起我来得急未曾备得礼物,但您俩个尽管放心,今儿只要我回去给谢大奶奶报了喜信,这正式娶亲该有的三六礼中的纳名礼和问名礼保准地在六月十八这日一样不少地送来,而待合过八字后纳吉礼也会在六月二十二这天送到!”
“如此这三样礼走过,便就能在六月二十六这日下聘放小定过纳徵礼了!”
听洪媒婆这么一说,李!
李满囤方才知道择日贴上,为啥要写三个日子了——敢情城里人娶亲在放小定前还要先过三道礼!
李桃花跟李满囤一样也是头回听说纳名礼、问名礼和纳吉礼这三样礼。
李桃花看向她哥李满囤,看到她哥跟她摇头表示不知后便犹豫问道:“洪媒婆,不瞒您说,我们庄户人家娶亲就只有小定、大定和迎娶三样礼,并没有您刚才所说的什么纳名、问名、纳吉这三样礼。”
“姑太太,您说的对。虽然俗话说都说‘三媒六聘’,‘三六礼’,但现实里一般人家嫁娶都只过您刚说的小定、大定、迎娶三样礼。”
“但谢家不是一般人家,他家讲究,所有子孙娶妻全都是三六礼,一样不少。”
虽然完全不懂,但听说谢家其他人娶媳妇都是六礼,李满囤便不肯委屈红枣,就跟洪媒婆打听道:“洪媒婆,刚你说的那三样礼都要咋走?”
洪媒婆笑回道:“李老爷,您作为女方什么都不用做。您只要到了日子在家坐等收礼就成——这三样礼都是男方的事儿,您啊,连礼都不用回!”
听说连礼都不用回,李满囤和李桃花对看一眼,相互间点了个头,都觉得这事儿实没啥可挑拣的。
至于六月二十六日这个日子,李满囤虽说觉得有些急,但想着接下来的七月是鬼月,整一个月的的日子都不能用,便就点头说道:“既然六月二十六是个上上大吉的好日子,那便就这天过小定吧!”
既然婚约已定,李满囤便觉得小定早放早好,双方省心。
李桃花则想着夜长梦多,也同意早定早好,便跟着点头认同。
洪媒婆没想到李满囤、李桃花如此好说话,不用她费一点口舌便就应了六月二十六放小定的日子——洪媒婆没办法只好直言提点道:“李老爷、姑太太,这小定之后再过一个月就是大定。只不知你们对于聘礼有什么想法要求,若有,倒是早些说出来以便于谢家提前预备。”
听洪媒婆这么一说,李满囤方才想起红枣这桩婚事和一般放小定后再五六年才放大定不同,是今年就要嫁人出门的!
而嫁人就得有嫁妆,所以红枣这份嫁妆要咋给?
李满囤陷入了沉思。
李满囤虽说没什么见识,但却知道红枣出门那天带进谢家的嫁妆将是她后半生的重大依靠——比如,先他媳妇王氏,名分虽是大嫂,但因进!
进门时没有嫁妆,过去十几年没少收二房三房两个妯娌的欺负和挤兑。
而谢家人口,比他家还多,李满囤不敢想象如果红枣没有嫁妆,或者嫁妆不够丰厚,到谢家后会受到怎样的责难?
一瞬间,李满囤便想打退堂鼓,退了谢家这门婚事——横竖现才只是议亲,李满囤无赖地想:还没有放小定。
李桃花听到聘礼两个字也是冷水浇头——聘礼虽说全部由男方出,但收礼的女方必须给女儿等值甚至超值的嫁妆才不会叫人看低。
她当年若不是因为嫁妆太少,抵不过好人家的聘礼,凭她的人才也不会远嫁到青苇村的舅家。
看李满囤兄妹双双不语,洪媒婆以为两人抹不开脸提要求,便鼓励道:“李老爷、姑太太,你们有啥要求尽管提,刚才来时谢大奶奶已经说过了财物方面不管您提什么,我今儿都能直接应!”
“洪媒婆,”李满囤刚一张口,胳膊就被李桃花给掐住。
“洪媒婆,”李桃花道:“您先坐着,我跟我哥出去商量一下!”
然后又叫:“红枣,你的奶茶煮好了吗?若是好了,就给洪媒婆送过来吧!”
其实奶茶已经煮好,红枣装碗湃在井水里晾着。现听得她姑李桃花呼唤,便拿托盘了装了三碗进来。
“洪媒婆,您请喝茶!”红枣端一碗温热的奶茶放到洪媒婆面前。
洪媒婆想着婚约已定,这李红枣虽说其貌不扬,但往后却是谢家大房少奶奶了。当下不敢怠慢,立端了碗冲红枣笑道:“红枣姑娘的手艺,不用说,一准儿都是好的!”
端起碗,洪媒婆喝了一口奶茶,咂嘴了一,然后便就忘了她自己刚刚未竟的马屁,接着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直待喝完整一碗奶茶,洪媒婆方才得暇赞道:“红枣姑娘好手艺,把这什么奶茶烧得真是香甜可口,叫人喝了还想再喝,打嘴不丢!”
红枣听洪媒婆说的有趣,不觉抿嘴一笑,又端了一碗奶茶给她笑道:“洪媒婆,你若是喜欢,就多喝一碗吧,这些不过都是我在家随便烧的!”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洪媒婆看着眼前满碗的奶茶不吝赞道:“怪不得谢大爷看中姑娘的能干,就冲姑娘您这烧茶的手段,我可以说在咱们雉水城您都是头一份!无论什么四海楼、绿松林,他们的茶都不及您这个奶茶好喝有味!”
!
喝了奶茶的洪媒婆终觉得谢大爷看中红枣这份烧茶手艺也是情有可原——毕竟美人啥的,谢家多的是,但红枣姑娘的这份手艺,确实是雉水城独一份。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李红枣凭借这份烧茶手艺嫁进谢家,虽说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一想到红豆成了谢家少奶奶,往后她再难喝到这样的好茶,洪媒婆一改方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狼吞虎咽,端着碗慢慢地细起来。
李满囤一进东厢房就迫不及待的告诉李桃花道:“桃花,谢家这门亲,红枣不能结!”
“俗话说得好,‘饭好吃,气难受’。这谢家再好,我也不能让红枣嫁进去受气!”
“哥,你听我说,”李桃花道:“你刚说的我都明白,但现在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
“哥,那谢家大奶奶既说了聘礼随便提,那你就不如替红枣要一份体面嫁妆!”
“如此,即便外人知道你要的聘礼多,但看到你转手又全赔给了红枣后,也难再生出旁的议论。”
“而红枣有这份嫁妆傍身,想必她在谢家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刚李桃花也是想到她儿子陈玉岳丈那日说的“我家不卖女儿,这聘礼我将来都加倍给女儿办嫁妆还回去!”后才得的主意。
她哥虽说家业有限,不能把聘礼加倍还回去,李桃花想:但能原样还回去,旁人便就再说不出“卖女儿”这三个字来。
李满囤听了李桃花的主意,也觉得可以试试。
如果谢大爷同意这么做,李满囤想:那这婚事便就继续,若是不愿意,那便就算了。总之他是不能让他家红枣嫁妆不如人的进门受妯娌欺负。
“洪媒婆,”回到堂屋,李满囤直言问道:“我跟您打听打听,这谢家大房娶的媳妇,一般都要带多少嫁妆?”
“嗯?”洪媒婆一听愣住了——她第一次经手谢家的婚事,别说谢大奶奶的嫁妆了,就是其他十二房太太奶奶们的嫁妆她也都是听说,并不知道详细。
想了想,洪媒婆笑道:“李老爷,您倒是问住我了。这谢家大房现有的四位奶奶中,独属谢大奶奶的那份嫁妆最人瞩目,真正是十里红妆,咱们雉水城的头一份,其他三位少奶奶都赶不上。但你要说这谢大奶奶当年到底有多少嫁妆,我却真是不知道。!。我就记得我站在东街上看着一抬抬嫁妆过去,里面庄子、铺子、宅子、头面、衣裳什么都有,应有尽有!”
“所以这份嫁妆到底有多少,除了谢大奶奶她自己拿出嫁妆单子来,旁人可真没人能说得准!”
“既然这样,”李满囤道:“洪媒婆,我就托你回去告诉谢大奶奶这个聘礼啊,我不说要照着她的嫁妆单子要吧,那也要大差不差——起码让我家红枣带着这份聘礼返回去的嫁妆嫁进谢家之后,不会被人看不起!”
“啥?”洪媒婆惊呆了——她早就知道李满囤得了这个机会一准儿的会狮子大开口,她从个人利益出发也确是希望李满囤狮子大开口,她好多拿媒钱。但她真心没想到李满囤的口能开这么大——竟然要谢大奶奶照着自己的嫁妆单子给他送聘礼。
这李满囤,李老爷怕不是疯了吧?
洪媒婆仔细打量李满囤,想看看他是不是因为谢家的婚事而欢喜得发了癔症,不想却看到李满囤对着自己认真问道:“洪媒婆,这个聘礼的事,你现在能做主吗?”
“不,不,不!”洪媒婆慌忙摇手道:“李老爷,姑太太,这事儿我真不敢做主。”
“这样子,李老爷,我现在就回去告诉谢大奶奶您刚才的话。若是谢大奶奶应了您这件事,那咱们啥都不用商量了,直接六月十八,我来下纳名礼和问名礼,你们两家合八字!”
“不用再商量了?”李满囤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还商量啥啊?”洪媒婆急道:“谢大奶奶连这么一份聘礼都能应,后面您再提别的要求也一准都能应!除非,”
洪媒婆狐疑地看着李满囤不客气地问道:“到时你该不会再多要一份聘礼吧?”
“怎么会?”李满囤不高兴道:“你以为我想要这份聘礼呀?若不是谢家大爷非要给他儿子娶我家红枣。我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来拆谢家这个鱼头?没得还要招人议论我卖女儿,攀图富贵!”
本章节
“都是养儿育女的人,洪媒婆,你帮我想想,我这闺女红枣,要是没有一份像样的嫁妆带进谢家,还不得给谢家那什么十三房的妯娌给欺负死啊!”
“我把我闺女养这么大,现把她嫁进谢家是盼着她去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的,可不是去受人欺负和白眼的。总之,没有一份像样的聘礼做嫁妆,我们先前说的婚约就不作数!”
洪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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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一报还一报
从洪媒婆家出来后,陶氏便带了周旺的媳妇周氏去五福院的东院和卫礼家的交接。
对于能被大奶奶云氏选中去尚哥儿的院子顶卫氏的缺,周氏实在是又惊又喜。
周氏现管着明霞院的人情往来和跟云氏出门的事务——说起来也是一个管事,但实际内里却没什么实惠油水。
比如云氏云氏不大出门,一年到头除了去谢家庄谢氏祠堂四时祭祀,便就只有正月初二回趟娘家而已。如此周氏管的这个出门事务一年都没十天好忙。
至于明霞苑的人情往来,左右不过是谢家十三房人和云氏娘家的婚丧嫁娶,满月上梁——这些都有定例,她只要看着东西进出,然后去账房报账就行。每日里事情也不多,但却极为琐碎。
对比先前领的事务,掌管尚哥儿的院子却是一桩人人皆知的肥差——别的不说,只一年四节所得的节赏就是别处的数倍。
一样都是当差,谁不盼着能多得些钱?何况近身伺候尚哥儿,日常还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周氏真是发自内心地愿意来伺候尚哥儿,但看到卫氏母女突然被撵却又禁不住忧心自己能否能伺候好小主子,毕竟传闻中尚哥儿的脾性可是不大好。
因顾虑周氏也在,陶氏进院后并未和卫氏多话。但卫氏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她眼见陶氏领来周氏交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虽然心中惨淡,但卫氏还是强打精神把账簿拿出来办交接——如陶氏所言,她还得顾着男人和儿子的前程。
谢尚的院子现除了谢尚一个主子外还有四个小厮、八个大小丫头和八个管事粗使婆子。
其中似小厮、丫头、婆子的月例有一本帐,但因这月例都是月月发的,比如六月的月例卫氏已经从明霞院关来发下,故而这本账并无甚交接。
谢尚一个人则有三部账。
第一部也是月例账——谢尚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例,然后就是逢年过节老太爷、谢子安和云氏送来给他赏人用的银钱。
周氏看账上历年积攒还有十两出头的碎银,而开销也确多是赏钱。
这部账好交接,开匣子称银子分量和账簿结余对上就行。
第二部账是首饰账——谢尚打出生至今戴过的各种项圈!
圈、金锁、玉佩、玉带之类。
这部账都是入库帐。其中谢尚早年的首饰都因装箱帖了封条而不用验;现今的穿戴有三十来个匣子,日常由文茵管着,现在交接就是周氏念簿子,文茵把匣子拿出来打开给周氏和灵雨、婉如、嘉卉三个留下来的大丫头瞧看过也就罢了。
第三部是古董账——记载的全是谢尚从谢老太爷、谢老爷、谢子安、云氏处得来的金玉摆件古玩字画,如此分门别类竟有十来本账簿。
似古董字画这样的物件并不是周氏所能交接的,这得有专门的管事来相看。故而对于这部分东西和账册陶氏便就只有封存。
如此不用一个时辰就办好了交接。陶氏便去请来了云氏。
云氏随手翻了翻账簿,瞧首饰账、古董账倒也罢了,但瞧到儿子月例账上只剩有十来两银子后心里对卫氏的那点子愧疚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老太爷和谢子安每年给谢尚送的钱,她虽没有细账,但概数还是知道的,两百两肯定是有的,而她自己一年也差不多要再给个一百多两,如此几下里合计便是三百来两。
儿子院里所有人的吃穿月例都是公中的,节赏从来也是加倍,而儿子个人家常几乎从不花钱,所以,这一年三百来两银子去了哪里,不问也知——别说赏人,儿子家常才交际几个人?想她明霞院一年到头来去不断,赏钱开支也就是这个数!
想起早晌谢子安来说的他对她陪房睁眼闭眼的事,云氏心里便是一跳,然后便把几个陪房的差事搁心底过了一遍。
卫氏看云氏看着账簿子不说话,心里也是忐忑——自家的事自己知道,过去十年,她前后往家拿了的银子不下千两。
云氏沉吟良久,想好心事,方才淡淡道:“卫礼家的交来的账目还算干净,周旺家的你看后若没疑议便就收了吧!”
“既然账簿已交接,那卫礼家的,你现便带了文茵一同家去吧!”
云氏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两样,但落在卫氏耳里却似炸雷一样——谢家各房对于奶娘都一向宽厚,从没有奶娘出府归家一分赏都没有的先例。现她和文茵无赏回去,可是告诉所有人知道她母女俩是大错被撵?
大奶奶这是彻底地厌弃她了!
卫氏下意识地看向女儿文!
茵,见她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不觉心中哀痛:文茵无辜,但现今却是被她这个娘给拖累了!
手里现提了一百两银子的陶氏闻言也是惊愕——刚刚来时,大奶奶还让她带钱来赏,怎么眨眼间大奶奶就翻脸改了主意?
想起云氏进屋后就翻看过账本,陶氏的眼睛不可避免地就转回了桌上的账簿上。
难不成,陶氏心说:卫家妹子的账没做干净?可刚那账本她也瞧过,并没有瞧出有啥问题。
与陶氏一样想法的还有周氏,她也禁不住怀疑这账本里有什么她没能瞧出来的猫腻,然后便决定今晚的闲再仔细瞧瞧。
看着交好的姐妹脸色灰败地提着包袱和女儿相互搀扶着出院归家,提着银子的陶氏并没有上前相送——上座的大奶奶并没有发话让她去送。
灵雨、婉如、嘉卉三个丫头站在屋里也没一个敢动——新来的的顶头上司周旺家的就在旁边,谁也不想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讨好落下马的前任管事。
打发走卫氏和文茵两个,云氏又细细地看了灵雨几个一回然后方才吩咐道:“今儿卫礼家的出去后,这院的管事将由周旺家的接替。灵雨、婉如、嘉卉你们仨都是进来几年的老人了,有些话不用我多说,都当知道当如何做。”
闻言,灵雨几个都低头道:“奴婢谨遵大奶奶教诲!”
云氏点点头,又唤自己的丫头道:“锦,你搬来五福院补文茵的缺,往后你就伺候尚儿吧!”
闻言锦上前答应了个“是”,然后便和灵雨她们站到了一处。
安排好谢尚院里的人事,云氏自回了明霞院,而陶氏则去寻洪媒婆听消息。
正好洪媒婆也刚才到家,如此两下里见面,洪媒婆说起李满囤让转的话,陶氏也是目瞪口呆。
事关重大,陶氏不敢自专,她把洪媒婆带回家去,然后自己跑去明霞院送信。
听到陶氏转述的李满囤的话,云氏着实生气——掌家多年,她见过无数不要脸、贪便宜的无耻之徒,但还真没见过这种指着未来婆母的嫁妆,然后让婆家照此给女儿办嫁妆的无耻!
再想到儿子谢尚将还要认这个无耻的李满囤做岳父,云氏简直气炸。
她告诉陶氏道:“你!
把李满囤这话去告诉谢福,让谢福去问大爷怎么办?”
事情都是谢子安这个癔症没事整出来的——这解铃还需系玲人,横竖她是不管了!
陶氏受命去找谢福,谢福闻言也是皱眉,然后又细细地问了一回,等听说洪媒婆就在她家,谢福便亲去陶家见了洪媒婆,不厌其烦地揪着细节盘问了整三遍——直待把李满囤说这话的前因后果都串联了起来后,方才进院去给谢子安回话。
陶氏一向知道谢福厉害,但却不知他具体行事。今儿她亲眼瞧见谢福为了转述一句话而跟包龙图查案一般寻访探究,也是服气——不怪府里没人敢蒙谢福,因为根本就蒙不过啊!
谢尚家来后便就来院跟谢子安说了李满囤答应婚事的事后便要去见他娘,但却被谢子安给拦住。
“尚儿,”谢子安道:“媒婆那边,早起你娘就已经打发人去了。现我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今儿你娘要把你奶娘卫嬷嬷和丫头文茵放回家去,现在想必正在五福院办这件事。”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喃喃道:“爹,文茵和卫嬷嬷都要走吗?”
“怎么,”谢子安闻言倚到椅背上笑道:“你还想留下她们?”
想起那天的事儿,谢尚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便觉得胃开始泛酸,吓得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内关穴。
直等忍住了这段恶心,谢尚方才说道:“这倒也不是!”
“我就觉得这事因我而起,文茵虽然只是一个丫头吧,但还是觉得有点亏心!”
谢子安点点头:“上次的事儿你是有错,但你娘赶她们却不是为你上次的事儿!”
“啊?”谢尚惊愣住了,不解问道:“爹,不是上次的事,那是什么事?”
“尚儿,你娘这个人你当知道,心慈面软的,从不随便赶人。”
“即便因为上次的事儿,不能留她两个在你院里,但家里还有许多其他去处,都能安排。”
“你娘赶她们为的是你奶娘贪了你的银子。而且数目还不小,有好几百两!”
“几百两银子?”谢尚惊呆了,半晌丧气道:“爹,我知道了。先我也知道卫嬷嬷会墨我年节玩的小银?子,但想着才一两一个也就算了,却没!
没想到经年累月地积起来会有这么多!”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无知。只往后可别再这样纵着下人了。不然养得她们胃口越来越大,最后便只能被赶出去,反是害了她们!”
“嗯!”谢尚点头认可,而心底对文茵的那丝愧疚则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福进房的时候,谢子安和谢尚父子两个已经转说到近来的功课上了。
看到谢尚也在房,谢福微微一惊,谢子安瞧见立便问道:“谢福,可是媒婆那里有信来了?”
谢福赶紧答应:“是!”
谢子安道:“什么信?”
谢福看了一眼谢尚,眼见谢子安眉眼不动,只得硬着头皮把李满囤的话完整地转述了一遍。
听了谢福的转述,谢子安谢尚都因太过震惊而默了。
直过了好一刻,谢子安方才出声问道:“尚儿,对于李满囤的这个要求你怎么想?”
“爹,”谢尚惊得嗓子眼都干了,直咽了好几口唾沫,方才干涩说道:“我这个岳父,说话可真耿直!”
“岳父?”谢子安的眉毛挑了起来。
谢尚脸红了,讪讪解释道:“爹,我今儿不都是为了婚约能成吗?”
如果可以,谢尚也不想告诉他爹他巧言娱岳的事,但奈何当时谢福也在啊,瞒是瞒不过去的。
“行了!”谢子安抖抖衣裳站起身道:“我跟你娘商议这事去!”
“爹,”谢尚紧张问道:“您要怎么跟娘商议?”
“你岳父都叫了,我还能怎么商议?”谢子安没好气地踹了谢尚屁股一脚:“再不滚,你就自己跟你娘要嫁妆单子去!”
走出青云院,谢子安方才问身后的谢福道:“尚儿很愿意那门婚事?”
谢福垂眼道:“大爷,自古婚姻大事……”
“行了,”谢子安不耐烦地摆手阻止道:“谁问你这个?”
谢福无奈道:“大爷,尚哥儿和红枣姑娘今儿并无造面。上回也仅是说了两句话,话的内容大爷也都是知道的!”
“照你这么说,”谢子安停下脚步斜眼看向谢福:“那个红枣对尚儿并无青眼,现都是尚儿的一厢情愿?”
谢福……
!谢福实在没法接谢子安的话——他能说啥?是说大爷您说得对,尚哥儿是单相思,还是说红枣姑娘和尚哥儿暗通款曲,两情相悦,又或者说两人陌如路人?
总之他说啥都不对,那就只能垂首恭听了。
眼见谢福憋了一头汗也不肯应声,谢子安想了想,也自觉有些无理取闹,拿扇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后迈步前行。
见状谢福方才心舒一口气,抬手擦了额头的汗,赶紧跟上。
谢子安进屋看到云氏坐在炕桌前生闷气便挥退屋里众人,自坐到云氏对面。
“雅儿,”谢子安直言道:“虽然李满囤的话确是招人生气,张口就跟咱们要上万的银子,但你只要想想咱们家一个奶娘几年功夫便能贪墨千儿八百的银子——如此,你便就不气了!毕竟咱们这回花钱都在明处,而且还能得个有福气的儿媳妇!”
不气?闻言云氏都快气笑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云氏原就为她陪房手脚不干净心情郁闷,现听得谢子安的挤兑,当即怒道:“大爷,您这话可是认真的?”
谢子安看云氏脸都气白了,难得良心发现一回自己说话有些过分。谢子安当下换坐到云氏身边,拿扇子对着云氏狠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天热,消消气,啊,就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至于气成这样吧?”
“那李满囤乡下人,对咱们家的事一无所知。他现在既然漫天要价,那咱们就地还钱也就是了,何至于为他的话气伤了自己呢?”
俗话说,听话听音,云氏听到谢子安如此说,心就凉了半截。
“大爷,”云氏不甘心地问道:“你真是铁了心,要给尚儿娶那个李红枣吗?这样的要求您都能应!”
“他不是也应了咱们现在就把他女儿娶过来的要求吗?”
“俗话说一报还一报,我骗他在前,他如今跟我开口要银子,我给了他还了这段因果也就罢了!”
想着是谢子安骗人在先,云氏的气一下子也消了——她比谢子安还信神佛和因果报应。
想着《因果经》上说骗人要下拔舌地狱,云氏下意识地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谢子安的薄削红唇,心叹一口气,认命道:“大爷,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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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左手换右手
“前两天,我让谢福查了下当年你我成婚时的旧账。”谢子安说道:“然后看到当时去你娘家下的聘礼大概是三千两,都是公中所出。你进门来的嫁妆单子折成银子大概是一万两千两。”
说着话谢子安撩起眼看向云氏显露出征询的意思,云氏只得点头道:“是这个数!”
“如此中间差了便是九千两。”谢子安继续说道:“这差的银子可以从我账上支,但拿银子置嫁妆这件事却是非你莫属了。”
“不然只把银子给李满囤,他也不知去哪里买去!”
叹一口气,云氏点头道:“大爷,这嫁妆里的女孩应用之物我倒是能办,但是这庄子、宅子、铺子、人口,一时半会儿可不容易办!”
比如云氏自己嫁妆里的庄子、铺子都是订亲后足花了三五年时间才陆续淘澄置换来的。
“那你把你不好办的单子开出来给谢福,让他生法子办!”
说完话已临近午饭,谢子安干脆地吃了饭后方才回院。
送走谢子安后,云氏告诉陶氏道:“你一会儿家去告诉洪媒婆,就说李满囤的要求大爷应了!”
“应了?!”闻言陶氏倒抽一口凉气,直看到云氏的眼一直看着她,方才尴尬道:“小人恭喜大奶奶了!”
云氏没接陶氏的茬,继续道:“你让洪媒婆六月十八一早就去李满囤家下纳名礼和问名礼。至于东西的准备,你叫人送信到五福院告诉周旺家的今儿申时来我这儿一趟!”
“现周旺家的既然是尚儿院里的管事那婚礼这些事就得全接手了去!”
尚儿的婚事按道理原该是他自己的管事来忙。先前云氏顾及卫礼家的是小脚,走路吃力,方才使唤陶氏给帮忙——比如先前尚儿选奶娘,她取卫礼家的而不选周旺家的,也是这个道理。
她统共就这么几个心腹陪房,自然要尽可能地把人给安排起来才行。只可惜卫礼家的,实在是太叫她失望了。
申时的时候,谢福来了。
“大奶奶,”谢福把一个匣子交给丫头小诗,然后由她搁到云氏面前的炕桌上。
云氏打开一看却是十二张千两的银票。云氏拿出四张银票后合上匣子,示意小诗交还给谢福。
“福!
福管家,”云氏道:“麻烦你告诉大爷。我这边留下四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银子压箱,一千两银子置头面衣裳,一千两置家什摆设,一千两银子置迎娶时的凤冠霞帔,以上若是有多,也会留着压箱。这余下的银子,还请福管家参照这张单子置办!”
说着话,小诗又拿一张帖子递给谢福。谢福打开看后不觉迟疑道:“大奶奶,这田庄要置七千两可是有些多?”
先谢福看过云氏的嫁妆单子知道里面的田庄才有五千两。
“确是多了一点!”云氏点头道:“我因想着尚儿媳妇年岁还小,手里握着的浮财太多,容易叫人哄骗了去。”
“故而便减了的头面、衣裳、铺子的份额,然后全加到了田庄上。如此,即便有人坏心哄她,也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等几年,她大了,这田庄每年几百两的出息也足够她重置头面和衣裳了!”
谢福一听就明白了,大奶奶这是在防着少奶奶娘家人呢!
谢福当下也不多说,告辞出来便带着匣子回院见谢子安说了此事。
谢子安闻言笑道:“即是这样,那你便在我名下的庄子里寻个差不多七千两的田庄添到聘礼里倒也罢了!”
谢福随即便征询道:“大爷,南城外十五里的柳庄怎么样?”
“柳庄里有三百亩水田,五百亩旱田和六百亩林地。土地价钱大概在五千两。”
“换一个!”谢子安摆手道:“这个柳庄太大了,你给寻两个小些的庄子才好,最好还是一大一小!”
谢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子安,当看到谢子安后倚在椅子上似笑非笑摇着折扇时的懒洋洋,心里立刻恍然——大爷这是要试验李满囤呢!
这回谢福很想了一刻方才建议道:“大爷,要不换成梓庄和青庄?”
“梓庄和青庄都是先前从高家手里买来的庄子,故而庄子里并没有荒地。其中梓庄在南城外五里,庄里有二百亩水田,三百亩旱田和四百亩林地。土地折银大概三千二百两。”
“青庄则在西城外十里,庄里有一百二十亩水田,二百亩旱田和三百亩林地。土地价折银两千二百两。”
“如此,两个庄子的地就当银五千四百两。”
“两个庄子里人口,其中梓庄现有三十六!
六户庄仆,过两百的人口,青庄也有二十二户庄仆,一百五十多口人。这两个庄子的人口作价便就一千八百多两了。”
“大爷,这地加人口如此便就七千二百两了!”
抬眼看谢子安悠闲地摇着扇子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谢福继续说道:“梓庄里房屋有八十来间,房屋作价大概一百两。青庄少一点,但也差不多,如此又是两百两。”
“此外还有牲畜……”
“行了,就梓庄和青庄吧!”谢子安合起扇子打断谢福的话:“地方、大小、人口都还算合适。即便差个几百两,也都是左手换右手,很不必再算了!”
谢福垂头听着,心说大爷哎,先前柳庄,只一个庄子,那一准的是左手换右手,但现在让您给硬拆成两个庄子,这还是不是左手换右手,可真不好说。
“四千、七千,”谢子安合计了一下,又问:“这才一万一,那还有下剩的一千是做什么用的?”
谢福答道:“这下剩的一千大奶奶的意思是置办两个铺子和四个宅子。”
谢子安闻言也就罢了。
在谢子安和谢福商量田庄的时候,云氏也在房里和陶氏周旺家的商量嫁妆的置办。
“这一千两的家什里,古董摆设一项就不要再置了,临时置根本就置不到好的。倒是从我的嫁妆里寻几样出来还便宜。再就是木器家具咱们也不能置,毕竟下聘礼可从没有下桌椅板凳的。这部分银子就在纳彩的时候送过去让李家自己置!”
“这一千两银子置头面和衣裳被褥。”云氏说道:“其中一百两的足金头面和珍珠玉石头面各置一套,家常戴的五十两左右的足金和珍珠玉石头面各两套,再置三十两的亮银和暗银头面各一套,如此便差不多是近五百两银子。”
“被褥不用说,十床苏绣丝被加枕头便是三百两,然后四季的内外衣裳二十套再加两件皮袄大氅啥的,二百两未必打得住。若是不够便就从凤冠霞帔的那个一千两里支。”
“本来府城有现成的凤冠霞帔,但尚儿媳妇的身量小,这凤冠好说,只这霞帔却是要和尚儿的衣裳一起要家里针线房的人加紧做。周旺家的,这针线房衣裳的事你记得盯紧了!”
闻言周旺家的赶紧答应。
“刚说的头面、绣被、凤!
凤冠这些,”云氏最后总结道:“等小定之后陶保家的你定个日子,然后请城里相关铺子的掌柜们带了合适的东西过来一趟,我要亲自瞧看!”
陶保家的闻说也是赶紧答应。
六月十八一早,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立在主院的枣子树上叽叽喳喳。
早起的李桃花一见立就兴奋地推了一把李满囤道:“哥,你看到喜鹊了吧,今儿一准地有好消息!”
李满囤站在前廊上看着院里的喜鹊没说话——事已至此,现在的李满囤还真不知道该盼着这个婚事成还是不成?
成,那他家红枣,就能有份丰厚的嫁妆,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红枣则可以留在家□□享天伦。
这成与不成都各有利弊,李满囤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望天长叹一口气,李满囤折回堂屋点了三炷香,然后插进香炉诚心祷告道:“满天的神佛啊,求您护佑我家红枣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李桃花在李满囤身后看着,见状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方又说道:“哥,你就放心吧,红枣吉人自有天相!”
“如你所说,后面秀水村里甲家娶媳妇——这媳妇的嫁妆里都有城里的宅子。”
“哥,只要城里谢家应了你的话,那么来下的聘礼里一准的会有宅子。这再加上你给她的宅子——如此红枣两个宅子在手,租出去,一个月便能得好几百钱。哥,红枣这辈子可是再不缺钱花了?”
还没起床的红枣在卧房也听到了院里的喜鹊叫和堂屋里她姑的话,不觉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了床里。
翻身时红枣脸颊压到了枕边的——不必看,红枣也知道这是一本《孟子》。
过去两日红枣没少念《孟子》中的《鱼我所欲也》。
伸手把推向床里,红枣嘴里却不由自主地低诵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上辈子剩到三十八都没结婚,红枣禁不住又开始纠结:这辈子却要为了万钟、宫室美、小鲜肉而在七岁嫁人,可就是亚圣说的失了本心?
可是她从前世就一直好喜欢万钟、宫室美和帅gg呀——所以,她的!
的本心到底是啥?是不结婚,还是万钟、宫室美和帅gg
啊——好烦啊!
烦得她连科学的脑图给出的结论都不愿盲从,修心养性地改念《孟子》了!
出屋端早饭的余曾氏看到院里的喜鹊后也禁不住告诉坐月子的王氏道:“太太,家里有喜鹊来了,小姐的好事怕是成了!”
“唉——,”王氏怀抱着儿子长叹一口气道:“余嫂子,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这心里啊,真巴着这事不成!”
“太太,”余曾氏劝道:“您若是只管舍不得小姐,只怕她将来大了会怨您——城里谢家,多好的人家呀!而且小姐嫁的是宗子,将来妥妥的是一族宗妇。这么好的一个前程,若是换了别家,还不定要怎么高兴呢——只怕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太太,您看姑太太,自打知道了这事后,嘴巴就笑得从没合过!”
“太太,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姐嫁的不是别处,而是城里谢家。太太,小人先前听当家的说过这谢家不止太太奶奶们日常享福,就是他家的丫头,太太奶奶们身边的伺候人,家常都是好吃好喝好衣裳——小人当家的,先前还痴心妄想地把四丫、五丫送过去选,结果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
王氏不出声地听着,心里却只想着:人往高处走,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现实里真做到的又有几个?而且即便做到了,那过程中所受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比如她,当初从山里嫁出来,听说的人都说近城的地方好,她去了个好去处。但事实上呢,她嫁过来后却是两眼一抹黑,连婆家人家常说的话都听不大懂,更别提拿言语讨好婆母丈夫和帮自己辩白了,遇到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往前熬。如此再加上她娘家穷,没嫁妆——过去十来年她真是受尽了别人一辈子都受不到的气。
她现今虽说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但过去苦熬时的痛苦绝望,她这生也不会忘!
现红枣要嫁进那个随手就能给她家一个几百亩地庄子的谢家——这一桩婚事里谢李两家门第的差距比她当年从山里嫁到李家还大——她养的红枣,小小年岁,就要一个人去能爬谢家这个高门大户,这可叫她如何舍得?
但舍不得又能如何?她现在见不到男人,而能帮她传话的!
的两个人——不管余曾氏,还是李桃花,她都不想给她们说她当年的困境。
说了她们也不懂,王氏看着犹自滔滔不绝地余曾氏嘲讽地想:她们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来了,老爷!洪媒婆带着人下礼来了!”
一跑进院,不及进屋,看门的陆虎,就慌不迭地嚷嚷开了。
“来了?”闻声李满囤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真来了?”
“来了!”陆虎擦汗道:“还带了好多人啊,说是来下什么名礼。”
陆虎急得用力挠头,心说刚刚还记得那名的,咋跑了几步就给跑忘了?
“纳名礼和问名礼!”李桃花插言道:“陆虎,洪媒婆说的可是这两个礼?”
“是,是!”陆虎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道:“就是姑太太说的这两个礼!”
“哥!”李桃花激动的声音都尖利了:“你还不赶紧瞧瞧去?”
行到庄前,李满囤方明白了陆虎说的好多人是啥意思——庄子门外立着的洪媒婆身后还停了两辆车,两辆车的周围各立了五六个青衣人和一头大青骡子。而车后更是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好几个还是高庄村前村的年轻后生。
这谢家,李满囤心说:下礼的阵仗可真大啊!
其实谢家今儿就只来了两辆礼车。礼车上也没贴大红喜字。但因为拉车骡子的脑袋上都顶了族新的红绸花,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八个小厮都是一身全新的青衣,腰间也都扎着红布绸子,故而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办喜事。
礼车由云氏的陪房周旺领着。自前天他媳妇莫名接了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后,他昨儿也是一步登天,被谢福找去见大爷,然后接了这尚哥儿婚事的管事职务。
当陪房十几年头,却是头回在大爷跟前露脸——周旺不禁似千里马见到了伯乐一般激动,心中更是决意要将这桩婚事办好,以便能入了大爷的眼,从此飞黄腾达。
办喜事历来就讲究个双来双去。因有两辆礼车的缘故,洪媒婆今儿就没有坐车——她骑了头大青骡子搁车前引路,周旺也骑了骡子在旁边陪着。
六月十九是个佛日。东街城隍庙每年从六月十三起就要摆戏台敬神。
今年为着!着正月灯会踩死了人的缘故,现庙门口的戏台虽说不给摆了,但庙里敬神的法事还是依旧,故而这几天早晌进庙烧香的信男善女还是络绎不绝。
早起周旺看东街人多,担心礼车难走,便就去请了谢福帮忙——谢府四面临街,东南西北都各有好几个门,但长房嫡孙娶媳妇的礼车必须照规矩从东街大门进出。
如此,谢福便集了二十来个护院拿了长棍帮着开路,于是整个东街立刻就炸了——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消息以比城隍庙里法事的钟鼓声还快地速度迅速地传到了街面上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本来在路边铺子的人也都一窝蜂地拥到街面挨挨挤挤地围着礼车一边忽远忽近的跟着一边跟看戏似地跟身边的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样的路人打听议论。
城里闲人多,偏现今城隍庙门口的戏台又不给开,所以街上那一众的好事之徒便就跟在车后瞧热闹一直瞧到了北城门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半城人都知道了谢家大房要娶媳妇的消息。
礼车出城后,跟着瞧热闹的城里人算是渐渐少了,但四下里围拢来的庄户人却又是多了,故而一路走到离城十二三里的桂庄,车后还跟了好几十号闲人。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大喜啊,大喜!”
李满囤一露面,人群中央的洪媒婆就跟唱戏似的又是拱手,又是万福地给李满囤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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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骑骡游街时,洪媒婆没少听路边人打听她、议论她、羡慕她、惊讶她,故而她现在也是死命地给周围人显摆她的能耐。
洪媒婆一身原就是红衣绿裙头插花的喜庆打扮,现她连说带唱地把贺喜话一抛,别说正中红心的李满囤老爷了,就是那走在最后离她最远的陆虎都情不自禁地裂开大嘴,傻笑了起来!
李满囤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现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听到洪媒婆如此喜气洋洋地恭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洪媒婆,今儿早起我听到喜鹊叫,便就知有好事上门!”
“可不就是好事!”洪媒婆立刻接道:“李老爷,我今儿受谢大奶奶托请给她长子提亲来了!”
“那里边说吧!”李满囤把洪媒婆往庄里请。
“对,里边说!”洪媒婆答应着,然后回头说道:“周管事,麻烦你让人把车给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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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纳采(六月十八)
客堂坐下,陆虎上茶。再次跑来偷看偷听的红枣看谢家小厮个个满头大汗便回厨房拎了壶凉茶装了一篮子碗来让陆虎倒给车夫和小厮们喝。
刚进庄的时候,谢家的车夫和小厮看到桂庄大门气派,庄内道路整洁,假山花圃有模有样,便以为李满囤是个殷实地主。
但看到陆虎这个刚才带路的门房小厮现干起了待客的活计不算,拿来的茶杯竟然还是粗瓷饭碗,不觉都有些面面相觑,心说这新少奶奶的娘家咋才就一个小厮使唤?且这待客咋连个细瓷茶碗都没有?
周旺倒是听媳妇说过新少奶奶的娘家出身颇为贫寒,现拿到粗瓷碗后,不由得对这个贫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想着媳妇说过大爷大奶奶为了给新少奶奶撑面子掏私房补贴聘礼不算还费心置办嫁妆——周旺不敢坏主子的事儿,便瞪着眼睛把小厮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的脑袋都给瞪低了下去,然后方低声喝道:“赶紧喝,一会还要上礼呢!”
客堂里洪媒婆端起茶碗不过润了口嗓子,立就说道:“李老爷,您上次的要求,我家去后一说,谢家大奶奶当天就给回头答应了!”
“不过呢有两件事谢大奶奶让我告诉给您。第一件就是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现在年岁还小,身量未定,衣裳头面现置得太多,将来也不能带,故而来的聘礼里头面除了迎娶那天的凤冠外,便只置了八套头面,其中足金、珠玉头面各有三套,银头面两套。”
“啥?”李满囤惊呆了——八套头面,还说少?这要是不少,可不得有十几、二十套了?
一个人不过就长一个脑袋,要这许多的头面干啥?
李满囤好歹还问了个“啥”,李桃花则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李桃花这辈子就只见过铜头面和银头面,足金珠玉头面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
洪媒婆以为李满囤不满意便解释道:“李老爷,虽然八套头面办成嫁妆就只有八抬,比不上当年谢大奶奶的十六台。但这剩出来的五百两银子,谢大奶奶都给置成了田地,到时这嫁妆里的头面抬数虽说少了,但田地的抬数却是多了,如此总抬数都是一样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土地,现听说聘礼里头面给换成了田地,立刻不吝赞道:“还是大奶奶虑得周到,这田地办得好,办得好啊!”
“五百两银子足够置几十亩水田旱地了,我家红枣嫁妆里有了这几十亩地,真的是比什么头面都好!
好。”
“头面是呆钱,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这地却是摇钱树、聚宝盆,可以年年生钱,好,好!”
洪媒婆见李满囤高兴,立便凑趣道:“李老爷,这么说您满意聘礼这么办??
“满意,太满意了!”李满囤高兴说道:“当然,如果这头面能再少一点,这省出来的银子能再多置几亩地,我就更满意了!”
“李老爷,您先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洪媒婆笑道:“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年岁小,也不会经营铺子,便把置铺子的钱也加进了田地里,如此便花了七千多两银子给置了两个田庄。这两个田庄,虽说都不大,但里面房屋,庄户一应都是全的,一年有好几百两的出息!”
洪媒婆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李满囤听她说了这许多地,竟然没有出声附和?
洪媒婆抬眼看向李满囤,然后便看到他一脸呆滞。
“李老爷,”洪媒婆试探问道:“您咋了?”
回过神来的李满囤犹自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刚你说谢大奶奶给置了七千两银子的田庄,这不是得有一千亩地呀!”
原来是高兴傻了!
明白过来的洪媒婆越加兴高采烈地说道:“可不就是!大奶奶说这了两个庄子合计有水田三百多亩、旱田五百亩、林地七百亩,庄仆五十来户,三百多口人,房屋一百五十来间,这按水田八两一亩、旱田四两一亩,林地一两一亩,人口一个五两,房屋一两一间来算,七千两还有多呢!”
闻言李满囤搁心里细算了两遍,然后又拿自己的庄子比拟了一回——聘礼中的两个庄子不管人口还是田地都是他自己庄子的七八倍,折银七千两并没有水分。
七千两这个数目着实唬了李满囤一大跳,但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李满囤想起去岁初次见面谢大爷就能随手送了自己一个庄子,便就以为这聘礼是该的——谢家大爷的出手就是如此大方。
故而李满囤看谢家下人就在客堂外的树荫下,虽说不能听到堂屋里的说话,但自己表现得若太过欢喜了可是叫他们小瞧?没得带累红枣嫁过去后被人轻视!
故而为了红枣的未来,李满囤虽然内里一颗心激动得跟只地里被人堵截到的田鼠一样上串下跳,但外面却装作若无其事、司空见惯的样子说道:“谢大奶奶仁义,给我姑娘这许多田地的做聘礼。”
“洪媒婆,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奶奶,我也会告诉我家红枣让嫁过去!
去后好好孝顺谢大奶奶和谢大爷!”
洪媒婆……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洪媒婆的样子——她以为李满囤听到这许多田地不说喜极而泣,但也该比方才听到几十亩地时更为高兴才对。所以李老爷现在一脸镇定是闹哪样?
洪媒婆摸不透李满囤的心思便就把目光转向李桃花,心说李老爷这个妹子比老李老爷通人情,她总该有些表示吧?
不想李桃花只看着面前的桌面发呆,压根儿就不接她的茬儿。
洪媒婆无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讲道:“这四季衣裳和头面一样,也都先只制当下穿的二十套……”
“一千两银子的家什中,古董谢大奶奶来置,但这木器家什脸盆马桶之类,因是日用的,倒是李老爷挑着姑娘的喜欢自置吧。这相关的银子都分散在今儿的纳名礼问名礼里捎过来了……”
“一千两银子的压箱……”
“”一千两的铺子宅子……”
“一千两……”
……
因有了七千两田庄打底,后续李满囤不管再听到啥都没再表示惊讶了——即便最后洪媒婆说聘礼折银总值一万两千两时,李满囤的眉毛都没再抬一下。
对此,洪媒婆也是心累——生为媒婆虽说独角戏唱惯了的,但面对这过万两银子的聘礼,当事人,李老爷和他妹子一个、两个的都没事人一样的听着,只她一个局外人激动算怎么回事?
聘礼说好,洪媒婆很喝了两碗陆虎新送来的奶茶调节好心情后方才行纳名礼和问名礼。
所谓纳名礼纳礼就是男家请媒人拿着礼物向女家提亲、说媒——故而纳名礼的整一个过程就是李满囤坐椅子上接受周旺指挥小厮抬上的礼物。
纳名礼谢家送了八坛酒、八包茶叶、八匹布、八匹绸缎、八包糖果蜜饯、八个连藤西瓜、八个银元宝、八个金元宝等八样礼物。
李满囤收了谢家的礼物后又得洪媒婆指点将四坛酒、四匹布、四包蜜饯和四个西瓜做为还礼返送了回去——不让礼车空着回去,这就叫有来有往。
纳名礼后又行问名礼。问名礼与纳名礼类似——就比纳名礼就多一道在洪媒婆拿来的庚贴写上红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手续。
李满囤打开庚贴,看到庚贴上谢尚的名字和八字写得比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四》上印的字还要工整秀丽,不禁自惭形愧,然后便借口主院才有笔墨跑回院找红枣给写!
了庚贴。
把写好的庚贴交还给洪媒婆,洪媒婆打开看到红枣的名字和八字已经写好,就把庚帖还还给了李满囤,然后笑道:“李老爷,这份庚贴,您一会儿压到自家堂屋香炉下面,等到了六月二十二,我来下纳吉礼时,您再把这庚贴给我就行。”
李满囤将洪媒婆的话牢牢记住,然后收了和纳名礼一样的礼物又如样给了回礼后便送走了洪媒婆和谢家人。
回到主院将庚贴压到香炉下面,李满囤方才想他妹李桃花诉说他刚刚的激动,结果却看到李桃花坐在堂屋望门发呆。
“咋了,桃花?”李满囤上前问道。
“没啥,”李桃花自嘲地摇头笑道:“哥,刚我只是听到洪媒婆的话想着同人不同命罢了。”
“比如我这辈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这些年手里从来都没余钱,而谢大奶奶跟我差不多年岁,但她早年一份嫁妆便是过万的银子,现今掏上万的银子出来娶媳妇更是连眼都不眨——我这辈子比起她来真可算是白活了!”
“那咱城里谁比起她来不是白活?”李满囤不以为意道:“比如我,现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庄子就很了不得,可你看谢家给红枣准备的聘礼,喝,好家伙,整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
“桃花,你不知道,刚说这地值七千两的时候,我这腔子里的心,都突然不跳了!然后等明白过来,这心又砰砰急乱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李桃花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哥,刚我回想了一下,我实在想不起我刚到底是啥反应了,好像整个脑袋都是空的,现就记得洪媒婆说整个聘礼一万二千两了!”
闻言红枣也反思了一回自己,不觉心叹一口气——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听洪媒婆说聘礼里有两个庄子后她便就把先前的拒婚想法丢弃得一干二净,净琢磨如何以现在的桂庄为模板改造两个庄子,然后种田、发家、走上人生巅峰了!
红枣越想越羞耻,经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但心里却似土拔鼠一样在高声尖叫“啊——,好多钱啊!我发财了!”
说话间陆虎和余曾氏拿车推了客堂里的礼物到主院来。李满囤看到立刻说道:“两筐西瓜搁一筐放在外面别动,我现得去高庄村一趟,把这事跟爹他们说一声,六月二十六放小定,那天得请了族人们来吃饭!”
“红枣,这礼你现看着收拾一下!”
候陆虎和余曾氏搬下礼物,李满囤便推了特意留!
留下的一筐西瓜去了高庄村。
郭氏的娘家就在高庄村的前村。她哥的儿子郭天才跟着礼车一路走到桂庄门口围看了李满囤把媒婆和礼车接进去的整个过程,然后看到庄门关上听到周围人纷纷打听议论这桂庄主人和他家女儿方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撒腿跑回村给他姑送信。
其时李满仓还在城里卖菜没有来家,郭氏带着李玉凤在后园种菜,李高地一早又去了隔壁李春山家,故而家里只于氏乘早凉地坐在院里阴凉地里纺线。
郭天才推门进院看到于氏立刻叫道:“李奶奶,我姑呢?”
“哟,是天才啊!”于氏抬头道:“你姑在后头收拾菜园呢,你找他啥事儿啊?这一大早的。”
“李奶奶,刚我看到城里谢家的管事和媒婆去李大伯的庄子提亲,所以我来告诉我姑一声。”
“啥?”于氏惊呆了——谢家真请媒婆提亲来了!
反应过来,于氏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一反常态地高声喊道:“郭家的,郭家的,你快来!”
郭氏正在菜园摘菜,忽听得于氏罕有的大呼小叫不觉心里发慌,立跑了来惊慌问道:“娘,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然后又看到她侄子一脑袋汗的也在,更是惊吓问道:“天才,你咋来了啊?”
说到啊的时候,郭氏担心得嗓音都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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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一听不是娘家爹娘哥嫂香儿有事这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方才放下了,而待心念转过思明白侄子话里的意思又复紧张问道:“天才,刚谢家真去桂庄提亲了?”
“嗯,”郭天才肯定点头道:“我看得真真的,李大伯亲自把那个媒婆接了进去。然后我还听旁边人讲谢府的那个周管事是谢大奶奶的陪房,专管给谢大奶奶走人情送礼的事,好多人都识得他!”
郭天才说得确切,犹不得于氏郭氏不信,不想李玉凤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这是不可能的!”李玉凤尖着嗓子叫道:“天才哥哥,你一定弄错了!”
“红枣是大脚,即便现在裹脚,也裹不成三寸金莲,她是不可能嫁到谢家去的!”
郭天才……
于氏心眼转得最快,立刻问道:“玉凤,你咋知道谢家娶媳妇要小脚?”
“奶奶,”李玉凤自信道:“三叔先前说过城里人娶亲都要看脚,我听金凤说谢大奶奶是!
小脚,是三寸金莲。可见这谢家娶媳妇也是要看脚的!”
于氏一听就明白了,立刻说道:“玉凤,你快去隔壁你二爷爷家把这媒婆去你大伯家提亲的事儿告诉你爷爷一声,然后便赶紧地家来,多余的话,比如脚不脚的,都别提。”
“不然,万一媒婆提亲时看到红枣大脚,谢家人知道后毁了亲你爷便要怪你多嘴!”
于氏恼恨继子李满囤发家太快,家私盖过了她两个亲子,而李高地近来也远了自己,不听自己的不说,还家常地甩脸给自己瞧——故而于氏极盼望红枣好事不成,最好还能丢个大脸!
如此一来,于氏暗想:不仅她能称愿,就是李高地的心也会回转到她这里——谢家这么好的一门亲若是真因为红枣没有裹脚而丢了,李高地一准地会抱怨李满囤不及她亲子满园心有成算!
到时她再敲敲边鼓,想必连族人都会改了先前对满园的印象!
为了感谢郭天才来报信,于氏亲拿了两个桃子给他吃!
闻言郭氏也明白了,于是也立刻帮腔道:“玉凤,听你奶的,报了信就来,千万别多话!”
眼看玉凤出门,得了桃子的郭天趁便也告辞家去报告谢家提亲和红枣大脚的两个消息去了。
听到李玉凤的报信,蹲在李春山家院里抽烟的李高地立跳了起来,叫道:“哥,满囤改主意了,他一准是改口给红枣裹脚了!”
“我就说嘛,放着谢家这样的好亲,裹个脚算啥?先满园可不就给金凤裹脚了吗?”
“哥,你先不让我劝满囤,好了,现满囤自己想开了!”
“呵呵,我早知道满囤是个明白孩子!”
李玉凤……
李玉凤为人虽说不大聪明,但也并不算傻——她从李高地地话里敏感捕捉到“红枣裹脚”这个关键信息,立便忘了她奶的话着急追问道:“爷,红枣裹脚了啊?”
“裹了,”李高地点头道:“这回一准是裹了。不然谢家不会再来提亲!”
“再来提亲?先谢家已来提过一回了?”
李高地不愿和李玉凤多说,便赶人道:“行了,你家去吧!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儿!”
李玉凤无奈回家。
于氏和郭氏就等在大门堂。一见李玉凤来家,于氏立刻就着急问道:“玉凤,你爷听到消息都咋说的?”
“爷爷说,”李玉凤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带着哭音委屈道:“红枣裹!裹脚了,所以谢家来提亲了!”
“啥?”于氏、郭氏异口同声地惊问道:“红枣裹脚了?”
李玉凤擦着眼泪点头道:“娘,姊妹三个,现就只有我没有裹脚了!”
郭氏……
于氏想想觉得奇怪——平白无故地李满囤咋会突然给红枣裹脚?
“行了,快别哭了。玉凤,”于氏道:“你把刚你爷的话一字不漏地打头告诉我!”
李玉凤走后,李春山由着李高地激动得走来走去自说自话,他自管自地蹲着抽完一锅烟后方才开口道:“贵银,你去你满囤叔庄子上瞧瞧,看是不是有谢家人和媒婆在!”
“暧!”李贵银答应一声便跑出了门。
李贵银虽说是个傻小子,但过去几天在他爷和他三爷爷见天的争论中还是明白了红枣这桩婚事成后对于氏族的利益,当下不敢怠慢,跑得飞快。
雉水城的闲人实在太多,即便李满囤接了媒婆进去后余禄把大门禁闭,门外的闲人竟然还是撑撑相相地舍不得走。
故而李贵银跑到庄子的时候这庄门外竟还有几十个人。
看到李贵银一个人独自跑出人群上前砸门,众闲人一时都有些惊异——看这些年热闹,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性急的呢!
闲人中有认出李贵银的,立刻小声道:“这是李满囤的侄儿呢,想必是他们氏族得了消息……”
其他闲人一听,立就高兴起来,均觉得刚自己没走真是太明智了——这不就又有人来了嘛!
余禄认识李贵银,当下打开了门。李贵银一见立就抢先问道:“余禄,刚是不是谢家人来跟我红枣妹妹提亲了?”
余禄看着门外一大堆闲人,想着这也没啥好隐瞒地便点头道:“暧,二大爷,您也听到消息了啊!”
“刚听到,不过不能跟你多说了,我得回去报信呢!”
说着话李贵银连庄子也没进便又蹬蹬地跑回了家。
所以,您叫开门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余禄看着李贵银一溜烟跑远地背影不觉摇摇头,心说:这二房二大爷的脾气可真是够急的!
看李贵银跑走,围观看热闹的闲人也是大失所望,心说:这位二大爷就不能多问两句吗?这一头汗地跑来就问一件都知道的事儿,这是逗谁玩呢?
正失望呢,忽然听到有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给给红枣说亲啊!”
闻声闲人纷纷往声音来处聚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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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丑人多作怪(六月十八)
看到李贵银跑进门来,拿着拿着烟枪一直在院里转圈的李高地立刻问道:“贵银,媒婆提亲的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小爷爷,”李贵银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道:“刚我问过余禄了,就现在庄子门口还围了看热闹的好多人!”
闻言李高地把烟枪往后腰上一插说道:“哥,既是真的,那还等啥?咱们现就过去瞧瞧!”
李春山放下烟枪站起身道:“别急,咱们先告诉族长去!”
李丰收家里请了长工,故而除了农忙,平常他家里人并不做农活。
李春山同李高地进门的时候,李丰收正在院子里看儿子李贵林教导孙子李兴和提笔写字。
“族长,”李高地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今儿谢家请媒婆跟满囤提亲去了!”
一听这话李贵林你就知道三个长辈有事商量。他拍拍儿子兴和的脑袋,示意他端了水碗进屋去写字。他自己则让出原先坐着的小竹椅给李春山,然后又拉过儿子的椅子摆到李高地面前。
“真的?”李丰收猛地从烟枪上抬起头来:“小叔哥,刚满囤来了?”
李高地……
看到李高地脸上的尴尬,李丰收自觉失言脸上也是讪讪。
李贵林瞧在眼里便问一脑门汗的跟在最后的李贵银道:“贵银,这消息可是你打听来的?”
闻言李贵银便如此这般地给李丰收父子说了一通。
听明白后,李丰收也说:“小叔哥,这事儿,咱们还是先等着。”
“还等?”李高地急得鼻尖都冒汗了,禁不住抱怨道:“这都等几天了?”
经过过去几天李贵林的私下劝说,李丰收虽然还想着红枣这桩婚事事成之后与氏族的好处,但也不敢逼急了红枣以免再造出一个李桃花来——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女人急了可是比兔子厉害多了!
“小叔哥,”李丰收劝道:“既然都已经等这些天了,又何妨再多等几天?”
“横竖红枣的好事儿真要定了,满囤一准地要来找咱们帮忙!”
“唉!”李高地叹息地坐到了先前李贵林搬的竹椅上:“我这不是担心满囤年纪轻,不知轻重,搞砸了这桩好!
好事吗?”
因推了六个西瓜,李满囤一脚先奔了族长家来送西瓜,不想一推门看到他爹、他二伯竟然都在。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干脆地把车推进院里后说道:“没想你们都在,既然如此,那我便就在这儿给你们报个喜信。”
“今儿早晌谢家大爷为他儿子请了媒婆来跟红枣提亲,我应了,然后便定了六月二十六放小定,到时还请你们都过去认认红枣的女婿!”
“连小定的日子都定好了?”听到确信李高地高兴地连连点头道:“一定去!一定去!”
一想到将和谢大爷成为儿女亲家,谢家的长房嫡孙将跟着孙女红枣叫自己一声爷爷,李高地就激动地不能自已——他这辈子没白活!
“满囤啊,”激动之下李高地一脸老怀畅慰地看着李满囤道:“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你不知道前两天我听贵林家来说你咬死红枣不裹脚,拒了谢家的婚事——唉,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急的啊,真是吃不好,睡不下!不过现在好了,你应了谢家的亲事这满天的云彩便就散了!”
闻言李贵林不觉心叹一口气——俗话说“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族里这许多女孩儿并不是人人都有红枣的才干,能得谢大爷看重嫁进谢家的。
但一个人的才干是无法张扬的内秀,远不似小脚这样的外观一目了然容易效仿。故而红枣的好事一经传出,族人眼热红枣的高嫁,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跟风裹脚——这当如何是好?
“爹,”李满囤奇怪问道:“是谁告诉您红枣要裹脚的?”
“嗯?”
李满囤话音未落,不说李高地、李丰收、李春山了,就是一直低头不语的李贵林都抬起了头看向李满囤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裹脚多遭罪啊!”李满囤儿理所当然地说道:“先我为红枣这么小就要给人做媳妇都心里难过,不舍得,如何能答应给她裹脚?”
“这也是谢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乎媳妇脚大脚小’的话,我觉得她通情达理,人不错,方才应了这门婚事。”
“不然,我可不会把红枣给她做儿媳妇!”
李满囤说的是真话,他确是觉得谢大奶奶这人出手大方,有话好商议,看起来不似会克扣儿!
儿媳妇衣食用度的婆婆方才答允婚事的——俗话说“易求豪门婿,难得好翁姑”,这结亲结到好婆婆的机遇可比嫁进高门难多了!
“啥?”
李高地却是完全听呆了——既然这城里最富贵的谢家大房娶儿媳妇都不咬死小脚,李高地心想:那过去几天他可都是白操心?
回忆起“城里人说亲相看要先看脚”这话原是满园说的,李高地禁不住跌足恨道:“满园误事!误事啊!”
“说起来这满园年岁也不小了,咋现今还是见风就是雨。先也不知他打哪儿听说了裹脚,就慌不迭地给金凤裹了,把个孩子给哭得没了个人形不说,还一天到晚的说城里人都讲究裹脚,搞得咱们都信了他的话。”
“幸亏满囤心慈,舍不得红枣受苦然后和谢家说了这事,不然咱们怕是到现在还是跟蒙在鼓里一样以为城里人娶媳妇就只看脚呢!”
“唉,满园,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言李丰收也禁不住点头道:“是啊,这俗话都说‘娶妻娶德’,可没有说‘娶妻娶脚’的。这裹脚的事儿,满园确是做得慌张了。”
“不过小叔哥,你也别太着急,这事儿咱们现在明白得还不晚。咱族里的女孩儿眼下就只金凤一个过了脚。虽说还有几个跟风想裹的,但只要红枣这边小定一下,到时消息传出,咱族里一准的再没人给孩子裹脚。”
“就是金凤,现也不怕,她是红枣的妹子,只要红枣真嫁进了谢家,她将来也不愁嫁!”
听李丰收一番劝解,李高地方才罢了。
至此李春山方点头道:“满囤这回确是做了件大好事。咱庄户人家的女孩儿家常打草下地的干活,这裹了脚后啥都不能干。谁家娶媳妇,肯娶这样的?”
“弟,你看你有三个孙女,我说句公道话啊,三个孩子中原就数红枣勤快能干,结果现在她的婚事也是最好最顺。”
“可见这教养孩子,不管男女,都是要教勤快!”
闻言李高地不觉频频点头,心说:满园确是不大勤快,游手好闲的才整出这裹脚的事儿来;玉凤也是,她若是能跟红枣一般勤快,又哪至于今年都过去一半了,亲事还一点影都没有?
院里最高兴的还得数李贵林。他自听说红枣!
不裹脚和几个长辈的话后,立便觉得胸口一松,整个人都轻快了——谢家是城里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想:他家娶红枣不讲究裹脚的效果立竿见影,往后他就再不用担心族人东施效颦给孩子裹脚了!
去掉心头最大的石头。李贵林回想一番李满园刚刚的话,不觉关心问道:“六月二十六?满囤叔,那离今儿可没几天了,今儿都六月十八了!”
“满囤叔,你家里忙得过来吗?可要人去帮忙?”
李满囤想了想笑道:“眼下还成,但等迎娶,说不得要请你和贵银帮忙去挑嫁妆。”
听到嫁妆,李贵林脸上的笑就凝固了——先前只想着不成事,压根就没考虑过嫁妆这桩大事。
满囤叔已是他们李氏一族最富贵的人家,李贵林心中急转:但他的家底比起谢家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何况满囤叔还有儿子,他也没有把家底全部折给红枣做嫁妆的道理。
一想到红枣的嫁妆配不上谢家的门第,李贵林便禁不住再次叹气:虽然不用裹脚,但红枣进门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啊!
嫁妆是一个女孩儿在婆家的底气。这嫁妆多,底气就足,说话就响;嫁妆少,婆婆不喜、妯娌欺负都是寻常。
“满囤叔,”李贵林犹豫问道:“红枣出门的嫁妆,您是怎么打算的?”
“放心吧,贵林!”李满囤笑道:“我都已经跟谢家商量好了。谢家小定时下多少聘礼,我一样不留,全给红枣做嫁妆带回去,然后我再按咱们族里嫁女儿的习俗给红枣办一份嫁妆也就行了!”
听李满囤如此说,李贵林想想也就罢了——他知道他满囤叔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
先李高地只想着他和谢家结亲后人前如何得长脸有面子,压根就没想到聘礼嫁妆这回事,现听李满囤如此说便立刻问道:“满囤,这聘礼现在都谈妥了吗?”
“谈妥了!”李满囤轻松笑道:“谢大奶奶仁义,知道我和王家的都不通她们城里办嫁妆的习俗,便应承了在聘礼中办嫁妆的一应事物,只让我办我能办的家什之类。”
“我想着谢家是要面子的人家,且谢大爷和谢大奶奶膝下至今只谢尚一个儿子。我信他们不会在聘礼和嫁妆上亏了红枣。故而我也乐得省事,只办木器家什就好!”
!
李满囤虽然好面子爱?n瑟,但在谢家正式下聘礼之前也不会把聘礼的具体数目告诉人——谢李两家门第差距太大,李满囤暗想:一万两千两的聘金在族人看来天大,但在谢家却是眨眨眼的小事。他若现在就把这消息漏出来,族人少不得要议论——这些议论的话,若是传到谢家人耳朵里,可是叫他们先看低了自己,进而再看低了红枣?
院里几个男人一听也觉得言之有理——先前为李满园道听途说来的裹脚一事,他们已闹了几天的笑话,他们可不想再插手这红枣办嫁妆的事,何况他们也从没办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李高地犹自不放心问道:“满囤,你就这么确定谢大奶奶能办好嫁妆,不会亏了红枣?”
李满囤虽不愿在聘礼上多说,但想想觉得一点不说也不好,便就说道:“爹,咱们议亲向来只有小定、大定、迎娶三样礼。但谢家娶媳妇却是正正经经的三媒六聘,三六礼,一共要走六次礼。”
“那谢大奶奶是个讲究人。她并不因为我不懂就亏了红枣,说少走一样礼——今儿一早谢家就来人给我下什么纳名礼和问名礼,送了我许多的酒、糖、布匹不算,还送了我二十个一两的金元宝和二十个十两的银元宝。”
“爹,咱族里、村里这么多女孩子嫁人可有谁得过折合四百吊钱的聘礼?”
“何况这才只是开始。再过五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二,谢家还得再来给我下一次纳吉礼,然后方才在六月二十六正式放小定。”
“爹,这纳吉礼我虽不知道谢家会送啥,但小定要过大礼,到时谢少爷要来下聘送聘礼。想来这备的聘礼必不会比我今儿收的礼少。”
“如此,这便就有六百两的聘礼。爹,俗话说‘礼出大家’。这谢家办事这么讲究,爹,我又有啥好担心的呢?”
至此,李高地方才没了言语。
“爹、二伯、族长,”李满囤笑道:“今儿谢家送来的礼里有西瓜。我想着这西瓜咱们家常没有,是个稀罕物,故此刚来时就带了几个来给你们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从筐里拿出两个连藤瓜递给李贵林道:“贵林,这两个瓜给你。”
李贵林看到两个瓜瓜藤连在一处禁不住笑道:“这是寓意‘瓜瓞绵!
绵’吧?这谢家送礼就是讲究,想必今儿送你的酒坛子是不是也跟上次一样雕了各色的吉利话!”
闻言李满囤禁不住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李贵林会做人。拿到西瓜后,他立刻拿井上洗了洗,然后便切了一个过来。
院里除了李满囤外,其他人包括李贵林在内都是第一次吃西瓜,当下便都吃得赞不绝口,进而对这门婚事更看好了。
吃完西瓜,李满囤自回了庄子,李高地也抱着两个西瓜回了家。
自从听了李玉凤的讲述之后,于氏便一直心神不宁地守着院门等消息。
如果事成,于氏想:那么继子李满囤一准地要来家报信,如此她哪里都不必去,她只要在家等消息就好。
看到李高地抱着从没见过的两个绿花圆球进门,于氏立刻敏感问道:“当家的,你手里拿的是啥?”
“西瓜!”李高地喜滋滋地说道:“刚满囤送来的。今儿谢家不是请媒婆跟他提亲吗?送的什么什么名礼里面就有这个西瓜,他想着我,故而就送了两个来给我尝尝!”
“满囤来了?人呢?”于氏往李高地身后看看,并没有看到李满囤跟进来。
“走了!”李高地不在意地说道:“红枣正说亲,王家的又在坐月子,他家里事儿多,我就没留他让他回去了!”
“这么说红枣的亲事定了?”于氏试探问道。
“定了!”走进堂屋,李高地把两个瓜放到香案上,然后方坐到椅子上心满意足的说道:“六月二十六放小定,让咱们都去认新女婿呢!”
“这么快?”
“这那算快?早在六月十二,谢家就请媒婆来了,只不过今天才定了日子而已。而且六月二十六,离现在还有八天,比先前贵雨定亲还多了一天。”
于氏……
“咱们家娶媳妇哪里能跟谢家比?”于氏笑道:“我听满园说过这城里人家娶媳妇可讲究了……”
“快别提满园了!”李高地挥手阻了于氏的话嫌弃说道:“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胡咧咧,他的话听不得!”
于氏咂摸回李高地话里的意思,方才问道:“当家的,满园这是干啥了?招你这么生气!”
“哼,”李高地!地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先前他胡扯那些裹脚的事儿。”
“说什么城里富贵人家只要小脚,可这城里谁还富贵得过谢家啊?现谢家大奶奶说了她家‘娶妻娶德’,不在意媳妇脚的大小!”
“幸好满囤问了一句,不然啊,我们全族人都叫满园给诓了!”
“啥?”于氏怔愣住了:“当家的,你说谢家不要红枣裹脚?”
“不要!没听说吗?‘娶妻娶德’!”
于氏……
思了好一会儿,于氏方才说道:“当家的,这事不对呀,城里裹脚的人多了,比如郭家的那个嫁进城的娘家姑姑可不是也给她女儿裹了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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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谢大奶奶比,能算城里人?”李高地不屑道:“她才进城住了几年?就敢说她知道城里的事儿?”
“她啊,一准的也是和满园一样,让城里的那个婆子给骗了!”
“黑了心肝的老虔婆,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净作孽!”
于氏……
郭氏……
郭氏也跟于氏一样记挂着红枣的亲事。她先前在厨房忙活时透过窗户看到李高地家来便提了一壶茶送到堂屋,正好听到了于氏和李高地的话。
听说谢家不讲究裹脚,郭氏倒是替女儿高兴:现玉凤跟着她爹学认字,可不就是为了能嫁进城里去吗?
但听到于氏拿她小姑说事郭氏不觉生气——郭氏觉得婆婆不厚道,在公公说满园的时候拿她小姑做垫背。
“总之往后快别再提裹脚的事儿了,”李满囤怒道:“没得让人议论‘穷人多作怪,丑人是非多’!”
于氏……
作者有话要说:红枣婚事的影响是深远的。
李满囤的无心之举转变了整个城的价值观。
女孩子不止不裹脚了,还有了识字的机会。
洪媒婆沾了这件好事,功德加身,大家就不要
再计较她的媒钱了。关于一成的媒钱,我确实是再哪里看过,但想不起来了。
好吧,我知道有些小天使不爱听,但还是要说一声,在这件事里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郭氏,李满园也都是有善举的。李高地的骂和郭氏的那一喜都是善,就是常说的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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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1001个字(六月十八)
眼见李高地发怒,于氏不敢再说便倒了碗茶端给李高地道:“当家的,天热,你先喝口水!”
直看到李高地喝完一碗水,于氏提壶又给碗重新斟满后方才问道:“当家的,既然六月二十六日放小定,那这亲事的聘礼可是议妥了?”
“妥了!”李高地点头道,然后便把李满囤的话和于氏转述了一遍。
于氏越听越觉得可惜——先她就看红枣不错然后想说给外孙刘茗。
原想着两个孩子年岁还小,亲事不急,不想谢家会来横插一杠子,抢先说定了亲事。
谢家跟她一样都看中红枣,于氏想:可见她眼光原是极好的。只可惜她女儿杏花没福,生生错过了红枣这个富贵儿媳妇。
李高地却是越说越高兴。最后李高地兴奋总结道:“六百两银子的嫁妆,家里的,你说这得多少抬?”
“先前贵林娶妻,江家的不过一百二十吊钱的嫁妆便摆了有三十二台。似红枣这次出门,不得有个一百多抬?”
于氏心里正自替女儿杏花可惜,忽听李高地如此说,不觉心底一动,立刻说道:“当家的,不是我说啊。满囤他媳妇王家的,娘家是山里的,当初进门一切所有就一个包袱,然后桃花呢也是,嫁在进山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此红枣的嫁妆便就只满囤来办。”
“满囤虽说能干,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而这嫁妆里多是女人的东西,他能知道怎么买吗?”
对于洗三那天王氏抢敬香和李桃花抢抱孩子两件事,于氏至今耿耿于怀。现她看到拿银子置嫁妆这件既有面子又有油水的好事如何能够白白放过,自是想揽过来才好!
“这个呀,不用你操心!”李高地没于氏那么多弯弯绕,闻言大手一挥豪气道:“人家谢家大奶奶早就安排好了。”
“谢大奶奶说了她家下的聘礼里面就把红枣的嫁妆全带过来,然后满囤放嫁妆的时候再全部回过去就行。满囤他只要置木器家什就行!”
发财梦瞬间破碎的于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话语间李高地自己忽觉得帐目不对了,立刻奇怪道:“咦?这谢家大奶奶既然说好了要给红枣制嫁妆,怎么现还给满囤送这许多金银元宝?”!
”
“满囤虽说要给红枣置家什,但几间屋的家什哪里用得上几百两银子?”
“哎,家里的,”李高地自己琢磨不出缘故便就问于氏道:“你说这是咋回事啊?”
“如果只置家什就给出几百两,”于氏虽说心情极度郁闷,但闻言还是寻思了一会,然后禁不住讶异道:“那整个聘礼全算起来,不得有上千两?”
“上千两?”李高地惊得说话声都哆嗦了:“这咋可能?”
“这咋不可能?”于氏反问道:“当家的,你忘了满囤的庄子是哪里来的了?”
“先谢大爷抬手就能够满囤一个过千两的庄子,现他家娶媳妇下聘礼抬手再给庄子还不是寻常?”
于氏的话说得太有道理,李高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然后蹭地就站起来激动道:“这庄子的事,我得找满囤仔细问问!”
没人卖地,何况是一个庄子的土地?李高地打算找长子问问,看能不能从聘礼里匀两亩地给他——他也不白要,按市价折银子给钱就是!
于氏眼珠一转立就明白了李高地的心思,当下拉住了李高地手臂急道:“当家的,你现不能去!”
“咋不能去?”李高地急着要走不耐烦道——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置地的好机会,谁知道往后还得等多久?
跟李满囤一样,土地就是李高地的命!
“当家的,谢家的聘礼还没下,有没庄子都还是咱们的猜疑。你现去问满囤没得招他疑心咱们算计红枣的嫁妆!”
于氏明白人,深知这天底下的事多是能做不能说的道理。比如刚她和李高地间说的话原都是夫妻闲话,但若被李高地跑出去告诉了李满囤立就成了是非——现李满囤势大,于氏是真不想招他的眼,跟他对上。
李高地看着于氏生气道:“我不过是去问一声罢了,咋落你嘴里就成算计了?”
“再说要算计也是你算计,我向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满囤才不会疑心我呢!”
于氏听李高地话语间多是撇开自己的意思,不由气急道:“当家的,你咋就不想想过去一年多满囤可曾和你说过他现这个庄子是咋来的?可曾说过他是咋认识谢大爷的?”
李高地站住不!
不动了。他愤怒地看向于氏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氏也是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直言道:“当家的,这话虽然我不该说,但事实如此,满囤他心里不只防着我这个后娘,他一样的防着你这个爹呢!”
明明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于氏看着李高地快意地想:现想撇开她,门都没有!
“还都不是因为你?”李高地猛地怒吼道:“不贤惠,没事要分家,闹得我们父子离了心!”
“整一个搅事精!”
于氏……
丢下话,李高地甩开于氏气呼呼地走了。不过李高地也没去桂庄找李满囤,他去隔壁找他哥李春山去了。
虽然生气,但李高地也知于氏说得对——儿子满囤自分家后就从不和他提他庄子、铺子、收成、生意等一切和钱相关的事!
他现在去问,只是自取其辱!
李春山听完李高地对于氏的抱怨,不由长叹一口气道:“你啊,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弟哎,事到如今,我劝你就别管红枣的事,随便满囤办去吧!横竖满囤现在见识多,能耐大,干的都是给咱们李家长脸的事。”
“再说你年岁也不小了,有这操心的工夫倒不如仔细保养保养——依我看,满囤对你还是有孝心的,你看,连吃个西瓜都能想着你。”
“现你有吃有喝,干啥不好?非得整这些有得没得的,干啥?”
“我这不是想找满囤帮忙给匀两亩地吗?”李高地为自己辩解道:“满仓儿子多,似贵雨倒也罢了,这贵祥贵吉将来的地可太少了!”
“弟啊,”李春山摇头道:“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这‘麻布袋,草编袋,一代管一代’。满仓儿子多是慢仓的事。”
“先你为了满仓的儿子把满囤都赶出去了——弟啊,不是我说,你这辈子啊,够对得起满仓和他儿子的了!但对满囤,你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他吗?”
“都是一样的儿子,你何苦厚此薄彼?”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弟啊,你今年五十六,也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现在行事还只跟先前一样不想着一碗水端平,”李春山直视着李高地问道:“百年之后,弟,你是真不打!
算给满囤留一点念想,念叨你一点好吗?”
闻言李高地神情大震,刚想给自己辩白的话便似根鱼刺扎在嗓子眼一样久久拔不出……
看到李高地一言不合便再次负气离家,于氏气得犯了心口疼。
自洗三那天回来后李高地脾气便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甩脸给她瞧——仅这几天发的脾气就比过去三十年还多。
刚她劝他明明是好心,偏被他无故又发作了一顿——她现过的都是啥日子啊!
郭氏站在堂屋门外看到公公的负气出门也是一脸愁绪。
红枣这桩亲事一结,郭氏暗想:只怕往后不止公公的心要偏,怕是族人的心也都要偏到大房那边去了!
如此,她们二房当如何自处?
李玉凤自早起听她表哥来说了谢家跟李满囤提亲的事后就羡慕得眼睛发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她刚才七岁的同堂妹妹红枣竟然要嫁进谢家,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富贵人家去了!
再想起洗三那日谢子安,谢大爷着一身秀才衣冠时的文采风流,李玉凤更是嫉妒得嘴唇咬出了血——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李玉凤暗想:谢大爷如此人物,他儿子一准也是人出众,盖过这周围一众的少年去。
如此要家世有家世,要人有人的理想夫婿咋就看中红枣了呢?
从小到大,红枣有啥能跟她比?李玉凤恨恨地想:先前没分家时,她姊妹三个在一处的时候,人嘴里夸的可都是她!
现今她吃亏就吃亏在年岁大了,裹不成脚,但这点红枣也没比她强——红枣虽小她四岁,但一样是裹不成三寸金莲了。
故而李玉凤整一个早晌都怀着羡慕嫉妒恨地等红枣被谢家嫌弃脚大婚事作罢的消息。
刚李玉凤在她娘提茶壶进屋后跟着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她爷说谢大奶奶压根就不在乎大脚,这心里就更不忿了——既然谢家不在乎大脚,李玉凤想:那她也是可以嫁进谢家的啊!而且姊妹里她是姐姐,她还没说亲呢,红枣如何能越过她跟人成亲?
抬头看郭氏站在堂屋门外不动,先前因见到她娘出来而避到厨房的李玉凤咬着嘴唇走回去轻声道:“娘!”
“咋了?玉凤,”郭氏看着李玉凤嘴唇上!
上的血迹皱眉道:“你可别再咬唇了,都咬破了!”
“娘,”李玉凤鼓起勇气道:“先前爷爷说过‘长幼有序’。我没定亲,红枣便不能说亲!”
闻言郭氏脑袋“哄”了一下——她惊异地看着说完话便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己的女儿,再没想到她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你跟我来!”反应过来,郭氏一把捉住李玉凤直把她拖到厨房的灶台后面方才松开手,低声数落道:“玉凤,你咋能这么想?”
“我这样想怎么了?难道爷爷先前没说过这话?”李玉凤不服气地与自己辩解道:“何况,我现在也是能写会算!”
“你才学了几天,就敢说自己会能写会算?”郭氏恨道:“你弟贵吉比你认得字多,也还没说过这话呢!”
“娘,”李玉凤直言道:“认字不过就是读完一本《千字文》罢了!”
“即便现今红枣和贵吉认识的字比我多,那也只是比我早学的缘故!、
“娘,爹都夸我聪明,认字快——现才几天功夫我就认识好几个字了。娘,往后我还会认识更多的字,直到把《千字文》上的一千个字全部念全。”
“娘,等我学完了《千字文》,我不就赶上红枣了吗?难不成同一本《千字文》红枣还能比我多念一个字,念出第1001个字出来?”
郭氏头痛的看着李玉凤心说:这孩子的心大才疏,若再如此自以为是的下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狠了心,郭氏咬牙道:“玉凤,你真以为谢家看中红枣只是为她识字的缘故?”
“难道不是?”
“识字不过只是其中一样罢了。”郭氏摇头道:“洗三那天我因为月子房里的事一直心神不宁,故而有些事也是事后经你爹提醒方才明白的。”
“玉凤,你自己想想,二月初二,你哥贵雨放小定的那天,你都干了些啥?”
闻言李玉凤禁不住想那天她都干啥来了?似乎自早起她就一直在厨房帮忙洗刷、捡菜、烧火打下手,然后又帮着上茶上菜,整忙了一天。
“然后你再好好想想,红枣在她弟洗三那天,又干了些啥?”
李玉凤想了想,然后不服气道:“娘,我都看到了。那天红枣就只帮着上茶上菜,做!
了些人脸面前的工夫。其他背人的厨房活计一样也没干,连个碗都没洗,她净支使她家的庄仆干活了!”
郭氏看看犹自榆木脑袋的李玉凤无奈解释道:“玉凤,能使唤好人就是最大的本事。”
“比如你哥定亲那天,玉凤,如果没有我在一边提醒,你知道当什么时候上茶、什么时候上菜,然后能在该当的时候准备好相关的菜式和碗筷吗?”
“娘,”李玉凤不服道:“这些原都是你干的。那天你又没说让我来干!”
果然是教的鸟不会唱!郭氏心中哀叹——想她郭春喜家里家外万事都强大房王氏百倍,不想生个女儿却抵不上红枣的脚丫垢。
真是造化弄人!
虽然没听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圣人教诲,但相当的意思郭氏却是极明白的——比如分家前,她跟着婆婆只要动动嘴就能支使大房嫂子这个山里人把家里活计全包干了!
想着过往颐指气使的好日子,郭氏轻声劝道:“玉凤,你若不想将来出门后跟你大伯母似的每日里有做不完的活计,便就仔细想想那日红枣都是咋安排的吧!”
丢下话,郭氏转身想走,却又被女儿叫住。
“娘,”李玉凤不甘心地问道:“这谢家的婚事……”
“呵——,”郭氏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李玉凤这般的蠢,禁不住嘲笑道:“玉凤,你是非得我说你不撒泼尿做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就明白不了你的蠢是吧?”
“好,那我就直白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人家谢家大爷没看错:红枣就是比你强!”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跟红枣比起来,就是得死得扔的那个!”
李玉凤惊呆了,这还是她娘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重的话。
郭氏看着李玉凤惊恐的眼睛,心里却涌起某种诡异的快感,更加变本加厉地说道:“刚你说啥?我没提前说?玉凤,这一根木头挂城门三年,都还知道说话。我教你这些年,你却还是不踢不滚,连根木头都不如。”
“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教你真不如教根木头!”
“现你知道红枣嫁得好了,知!知道眼热了,那你咋就不知道洗三那日帮着上菜在谢大爷跟前多露两回脸呢?如此,我即便拼着脸面不要也要帮你去要这个长幼有序的理!”
“可现在谢大爷知道你是谁吗?”
“该争的时候没争,现你又拿什么来争?”
李玉凤完全地被骂傻了,直着眼睛看着郭氏半天都没有言语。
郭氏一通火撒完,看她这样,不觉又叹一口气道:“玉凤,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现我劝你快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然后好好想想六月二十六你要怎么德言容工地帮衬红枣把小定礼给办好——一来笼络好红枣,二来也在人前留个好印象!”
“这谢家大房,你虽是别想了。但谢家十三房人,那天陪谢少爷来的兄弟一准地很不少。”说到这儿,郭氏住了话头,看了李玉凤好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玉凤,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那天你即便再有什么想头也得给我按回家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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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囤进家后看到红枣站在香案前看着庚贴发呆,不觉扶门站住,心中发酸——再好的婚事也挡不住女儿离家的伤感。
怔愣良久,李满囤走过去,轻声道:“红枣,你若不愿意,只要烧了这个庚贴,这亲事就能不作数!”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了红枣的意料,她讶异地抬头看向李满囤道:“爹,一万两千两银子呢!”
李满囤……
提到银子,李满囤脸上立刻浮现出犹豫,红枣瞧在眼里立禁不住笑抽了嘴角——她这儿还没开始感动呢,她爹就人间真实了。
她爹真是永远的帅不过三秒!
不过,她也一样没啥气节就是了——圣人都说“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经历贫穷的人永远不知道贫穷的可怕。现她既有贫民翻身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但希望往年十年里她能努力到跟谢尚说“不”或者“我愿意”的能力和资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红枣再看一眼庚贴心中暗想: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才是她这个前世社会主义接班人该有的风采。
至于谢尚将来是成为她的朋友还是敌人,那就交由时间来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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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六月十八)
“爹,”红枣忽地想起一件事告诉李满囤道:“咱家得再买些茶碗。”
红枣家现虽有五十个茶碗但平日搁外面用的就只几个。故而今儿待客红枣一时抓不到干净的茶碗,便只能拿饭碗来做替代。由此也让红枣回想起洗三那日茶碗刚只够用的捉襟见肘。
“现家里的茶碗勉强只够族里请客使用。”红枣道:“下小定那天,族人要来不说,谢家来人一准的也不少,而且他家下人还特别多。如此爹,你倒是买些茶碗回来才好!”
李满囤一想可不是吗?谢家排场大,今儿不过两车礼就来了有十个人。而放小定那天要过大礼——这12,000两银子的聘礼,得来多少车?多少人?到时总不能谢家来人连茶碗也不够使,可是叫人看低了红枣和他?
这茶杯,李满囤想:必须得买!
提到小定李满囤又想起风俗里他得招待上门的男方蛋茶,然后这便就得有碗筷和桌椅板凳。而桌椅板凳又得有地方搁,于是就还得有地方房屋。
家里砖瓦虽有,但建房现是来不及了,李满囤想:不过他可以搭一个,不,两个喜棚——来往几回,李满囤算是看出来了,这谢家规矩大,下人,即便是谢福,在主子跟前也没有座儿,更别提吃吃喝喝了。
故此小定那天他得把谢家人和他们的仆从分开招待。
主意拿定,李满囤又合计了好一会儿,然后方才在午饭后招来了余庄头商议搭喜棚的事儿。
余庄头作为庄头,早就自媳妇余曾氏那儿知道了谢家提亲的事儿——对此,余庄头也是乐见其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余庄头暗想:他家老爷为人虽好,但父子兄弟一个不靠,势单力薄得让人揪心——万一着了别人的道儿,连个帮忙喊冤的都没有。
现红枣小姐嫁了谢家,往后有谢家当靠,他家老爷往后自是安稳无虞了,连带的他们庄仆能安心度日。
故而对于李满囤先前没答应婚事,余庄头是真心着急。
难得今儿李满囤点了头,余庄头一听招立就忙不迭地跑来了。
“老爷,大喜,大喜啊!”一见面余庄头就给李满囤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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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和女儿就一万两千两银子达成共识了的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地受了礼,然后笑道:“余庄头,今儿叫你来就是说这事,不想你都已经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如何能不知道?早晌小人们都在客堂东边的树林里干活,瞧到谢家人进来,那气派,好家伙……”
余庄头一通马屁拍得李满囤十分高兴。然后看红枣在屋,余庄头少不得跟李满囤又花式赞了红枣小姐十回——余庄头深知李满囤老爷的痒处。
如此把李满囤足捧得十二分欢喜后余庄头方才说道:“老爷,这棚子的事儿好说,只要您划下地方,小人们立刻就能搭起来。”
于是李满囤便就指了客堂前的空地和客堂东侧树林外的空地让搭两个喜棚。
对于余庄头的尬吹,红枣早已完全免疫——人生而不等,余庄头这个连人生自由都没有的下位者为了自保说几句恭维话,即便言辞不大合心,听着尴尬,也没法计较。
看两个喜棚间距较远,红枣想了想方建议道:“爹,这东边喜棚挨着磨坊井台,且磨坊里又有灶,倒是在这里立个厨房烧煮蛋茶便宜,不然东西从主院端到这里实在是太远了!”
李满囤听的有理立就应了,然后又让余庄头再给安排几个妇人来烧煮。
李满囤城里铺子里的羊奶已卖了两个月,庄里十户庄仆家的妇人也都轮换进城了六回——由此整个庄子的仆妇们在见识过张乙的红烧肉、红烧鱼、芦蒿抄腊肉、香菜豆腐汤等家常午饭菜后掌厨手艺都有了质的飞跃——现仆妇们煮肉烧鱼再不似跟先前烧猪食一样一锅烩了不说,还都还学会放酱油加糖来调味了。
没犹豫地余庄头点头说道:“老爷,您放心,小人保管这天的厨房不会误事!”
“现咱们庄子里的妇人烧菜手艺都还不错,”余庄头解释道:“而男人,因为家里女人进城烧煮羊奶没人做饭现学会烧火做饭的也有不少。”
“下定这日烧煮别的不好说,但若只是打个蛋茶啥的咱庄子却是人人都能做的!”
听说庄里的男人现都会烧火做饭,李满囤听过也就罢了。
红枣闻言却是不吝夸赞道:“不错,这男人就得会做饭才可算得上是里!
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没下过厨不会烧火做饭的李满囤心塞了——红枣眼里,他竟然不够能干!
“咳,红枣,”李满囤为自己辩解道:“咱庄里男人烧饭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和能干不能干有啥关系?”
“前两天,我还听你念《孟子》,读‘君子远庖厨’呢,可见,圣人眼里这大丈夫可不该干厨房活计!”
啧,她爹又断章取义!红枣心里吐槽,但碍于余庄头在便故作疑惑道:“爹,‘君子远庖厨’是这个意思吗?我理解的可不是这样。”
李满囤为红枣□□多了,闻言立条件反射地问道:“红枣,依你说这话该是个什么意思?”
“爹,”红枣对着余庄头谦虚笑了一笑,然后方才说道:“如果‘君子远庖厨’真是讲君子不做饭,那么假设有一天,这天下人都成了君子,这饭可叫谁来做呢?君子们吃不上饭,可不就得全部饿死?这饿死的君子还能叫君子?那都得叫饿死鬼啊!”
李满囤……
余庄头……
“爹,这《论语》、《孟子》是孔孟二圣教人做君子的善,可不是让人做饿死鬼的恶。所以这‘君子远庖厨’一准不是刚你说的意思!”
虽然红枣的话着实危言耸听,但现在的李满囤老爷也不是好忽悠的。他默默思了一刻方才说道:“这不是还有女人可以做饭吗?所以,我刚说的男人不应该做饭,没毛病啊!”!
闻言余庄头也是频频点头,心说:古往今来,可不都是女人做饭嘛?亏他这把年岁了,刚差点就让小姐给绕了进去。幸好,老爷英明!
闻言红枣笑了。
“爹,”红枣道:“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也说‘舍生取义’。故而这君子如何能为了成全自己而把这不好的活计推给妇人来做?”
李满囤……
“己所不欲”这话李满囤听李贵林讲过,而“君子远庖厨”这话却是他自己解的。如此两下里矛盾,李满囤自是不再坚持己见了。
余庄头原就忌惮红枣,现见英明的老爷都默认了红枣的话,自也不会吭气。
于是红枣接着说道:“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
历来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一日三餐,少一餐人都不得劲。而一餐好饭则会让人精神焕发,身心愉悦。故而咱们逢年过节、婚庆嫁娶、满月上梁,都要准备好酒好菜和亲戚朋友一起吃一顿来做庆祝。”
事实确是如此,李满囤不觉点头道:“好酒好菜确实让人吃起来高兴!”
“爹,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咱们若是一边吃饭养体,一边骂做饭的人不是君子,这可是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为?”
李满囤无言以对,只能承认:“红枣,你说得对!不过这‘君子远庖厨’到底是啥意思呢?”
红枣摊手,无辜道:“爹,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我只知道一定不是你刚说的那个意思!”
其实红枣知道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但因这篇《梁惠王章句》是王者问道,牵涉太大,不是她这个七岁女孩的人设该说清的事,故而便大方承认自己不知道。
李满囤闻言倒是很高兴——连红枣都解释不了的话,先他理解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不算丢人。
只余庄头在一旁瞧了个目瞪口呆,心说:小姐不知道还能这么振振有词,他今儿也是见识到了!
“爹,”红枣想想又道:“这煮饭烧菜家常虽都是妇人们在做,但细论起做得出色却还都是男人!”
“嗯?”李满囤好奇了:“这又是从何说起?”
“比如,”红枣道:“人人都说城里四海楼的菜色好,但却少有人知道或者想到四海楼后厨大师傅都是男子!”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无力反驳,而余庄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帮腔道:“小姐您说得是,现咱们庄子里烧菜手艺最好的可不就是张乙这小子嘛!”
李满囤对张乙颇有印象——知道他现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张乙的手艺真有这么好?”李满囤不信问道:“比你媳妇还好?”
“好,好!”余庄头不吝赞道:“小人去铺子的时候吃过他烧的菜。即便一个最简单的炒青菜,他炒出来的味道就是比旁人的好,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满囤为余庄头的话挑起了好奇,当下说道:“既是如此,小定那天倒是让他来帮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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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定那天虽不必招待谢家人饭菜酒席,但族人却是要招待八大碗的。而后面大定、迎娶两个也都要招待,而迎娶更是要招待整一族人!
听说要张乙帮忙,余庄头微微一怔——张乙虽说是是学徒,但却是能独挡一面,调了他回来,他弟铺子还转得开吗?
转念想起小姐的终身大事,余庄头赶紧又点头答应。
李满囤瞧出余庄头的为难,思及铺子早市的忙碌便即说道:“余庄头,咱庄里还有其他孩子。城里铺子若是忙不开便就再挑几个学徒好了!”
闻言余庄头自是千恩万谢。
庄里土地有限,余庄头暗想:他们庄仆想过好日子,只靠埋头种地可不行,还得有人把这种出来的东西好好卖出去——比如庄里的两个粮店,现只一个月的收益便已抵过了先前庄子小半年的出息!
故此,现庄仆们家家都愿意送孩子去铺子做学徒学生意——他们见天地问他铺子啥时候再收学徒,问得他烦不胜烦,现他得了老爷的这句话,可算是能消停两天了。
夏天的喜棚,为图凉快一般都是由木头做柱做梁,苇席当顶搭建而成。
开春建房的时候,庄仆们因为手里钱财有限,大都只建了部分的房屋。过去两月,庄仆们卖树苗、羊奶、茉莉、玫瑰、黄花攒了不少钱——目测到明年开春又能有余钱建房。
所以为了给明年建房做准备,庄仆们现趁着农闲砍伐了不少木头堆在工坊风干。
至于苇席,李满囤就更不缺了——只有从上个月的农忙晒稻谷用的苇席里挑拣出新的就行。
故而,李满囤现想搭两个喜棚,这材料竟都是全的。
余庄头自得了李满囤的吩咐后回头便让人套了牛车拉了还没剥皮的木料到客堂,然后又找了十几个大汉扛了大锤来打桩——那砰砰的打桩声,震响得周围树上的蝉都不叫了。
打发走余庄头,李满囤便搭了潘安拉羊的骡车进城买碗筷。
早晌卖羊奶的时候潘安就听买奶的人议论谢家办喜事,心中也是十分好奇,但碍于职责所在,并不能去北街瞧热闹。
早市结束,潘安家来路上遇到谢家回去的人车,心里还赞了一回气派!派,不想进一庄便听余禄说谢家来跟小姐提亲——闻言潘安惊讶之后便是大喜。
小姐嫁得好,潘安想:就能帮衬到老爷,而老爷发达,他们庄仆日子就好。
他们跟老爷、小姐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
现潘安听李满囤说要进城置办喜事的器物,心里帮着高兴便就好话不停口地赞美了红枣小姐一路,捧的李满囤十分受用。
骡车刚刚驶进铺子后院未及停稳,张乙便打铺子里窜出来道:“安哥,你可算是来了。这羊奶,铺子都卖断货了!”
抬头看见李满囤,张乙一愣转即规矩站好拱手道:“老爷,您来了!”
李满囤点点头,问道:“张乙,刚你说羊奶卖断货是啥意思?这每天买卖多少不是都有定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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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今儿午晌,铺子忽地来了比往常多的人来喝羊奶,他们都说谢家跟咱们小姐那个……”
下意识地张乙看向李满囤,李满囤笑道:“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真的提亲了!”张乙的眼睛瞬间瞪大——城里住了几个月,现张乙比先前更明白谢家的财势。
“嗯!”李满囤点头,跳下车道:“所以我现进城来置东西!行了,我先走了!”
丢下话,李满囤转身刚要走,却见朱中人自铺子里走出来抱拳道:“李老爷,恭喜,恭喜啊!”
李满囤只得折回身来回礼……
于是,铺子里更多的人走了出来把李满囤团团围住。
都是街坊邻居,李满囤不好厚此薄彼,只得一一寒暄谢过。如此李满囤回家就晚了,不过买茶碗的事却没有耽误——由朱中人居中介绍,李满囤这回不止买了茶碗,还跟来贺喜的街坊邻居买了不少价廉物美的细瓷碗勺、红纸、墨锭等办婚事必备之物。
回家前,李满囤要给朱中人居中费,却被朱中人谢绝,李满囤无法便想着事成之后给朱中人多送些喜糖喜蛋做谢。
拉着一车东西进家。路过客堂的时候李满囤看到喜棚的木桩差不多已经全打好了——目测明儿再加上横梁搭上苇席就能完工。
至此,李满囤方完全地放下心来:有了喜棚,即便下雨,也影响不了过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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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纳吉(六月二十二)
虽然李满囤说六月二十六才叫张乙来掌勺,但余庄头不敢怠慢。他连夜就选好了两个孩子,然后趁着六月十九潘安一早进城的骡车把人送到了铺子。
张乙虽然喜欢做饭,喜欢看各种各样的荤菜素菜在他锅铲的翻炒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享受吃饭时刻众人对他手艺的夸赞,但对于离开铺子回庄给小姐亲事帮厨却并不乐意——他喜欢现在城里铺子热闹忙碌的学徒生活,实不愿过回先前庄子那种千律一篇的单调日子。
但生为庄仆,如何能违抗主家的命令,张乙心中失落,但还是跟先前被他爹丢到铺子时一样无奈地收拾了铺盖,臊眉搭眼地坐上了骡车。
余庄头挺喜欢张乙。现看到他的沮丧想着这原是他一时多嘴招出来的事,心里过意不去,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给小姐的好事帮厨可是露脸的事,庄里多少人想都还没机会呢!”
“你竟然还不乐意?”
“庄头,”张乙苦着脸与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不乐意,我就是舍不得离开铺子!”
“过去帮几天忙而已,有啥好舍不得的?”
“还能回来?”张乙惊喜问道。
“不然呢?”余庄头好笑道:“留你在庄里吃白饭!”
“那就好!”张乙高兴起来,兴奋问道:“庄头,咱们庄子现在一定很热闹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余庄头看着张乙的快速变脸不觉笑道:“可不是,庄里现要搭两个喜棚……”
回到庄子,余庄头等张乙家去放了铺盖后回来便带他来见李满囤。
李满囤没想到余庄头现就把人给带来了,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得人来也好,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手艺,然后便告诉红枣让张乙先做顿午饭尝尝。
红枣看张乙只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瘦削孩子心里虽然犯疑,但还是本着人不可貌相的俗语把张乙领去了厨房。
近来红枣家的午饭都是四丫、五丫来帮厨。
今儿庄仆里有人一早在稻田捡到了一条鳊鱼和三条鲫鱼然后送到了主院来,红枣记帐后便把鱼交给四丫告诉她做午饭菜。
四丫五丫刚将洗好的鱼挂起来便看见红枣领了张乙过来。
都是一个庄里的孩子,四丫、五丫和张乙打小就相互认识,然后相看两厌——并没任何当面直接的冲突。矛盾的开始只是张乙单方面看不惯把持庄务的余庄头一家人,其中当然包括四丫。然后四丫敏感察觉到张乙的恶意就把这个单方面的!
的厌恶升级成了双方面而已。
五丫和四丫同仇敌忾,自也看不顺眼张乙。
这段时间四丫没少听她们进城煮羊奶的娘家来后唠叨张乙做饭手艺好,故而四丫就更看不惯张乙了——偷奸耍滑的家伙,四丫鄙夷地想:放着正经的学徒不好好做,来要她们的强!
看到红枣走近,四丫含笑招呼道:“小姐”,转脸则双眼一斜,斜出两个眼白来丢给张乙。
小跟班五丫跟着一起斜出了眼白。
看在余掌柜份上准备修好的张乙脸上刚堆出来的笑僵了……
红枣厨房转了一圈,看到午饭菜只有鱼洗好,便说道:“四丫,今儿晌午饭让张乙煮,你给他打下手,然后告诉他东西在哪里就好!”
四丫……
红枣见四丫迟迟不答应,心中怪异,眼睛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装佯问道:“四丫,张乙,你两个认识吧?”
“认识!”
四丫和张乙异口同声道。
“认识就好!”红枣笑笑:“张乙,今儿午晌这四条鱼,鳊鱼红烧,三条鲫鱼添了豆腐烧汤。然后再拍个黄瓜,炒个苋菜就好!”
交待好午饭菜,红枣自顾走了。
至于四丫和张乙间明显的不对付,红枣压根就没想过去管——少男少女间的那点事,红枣不负责任地想:左右不过相爱、相杀和相爱相杀三种模式。而这世全民早恋,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管别人花式谈恋爱。
当然,他两个谈恋爱谈得碍了她的午饭就是另当别论。
看到红枣进了东厢房,四丫立刻狠狠瞪张乙一眼,然后方搬了砧板切腊肉,五丫跟着瞪了张乙一眼,搬了小竹椅择芦蒿。张乙两边瞧瞧,不觉奇怪道:“刚小姐没说做芦蒿炒腊肉啊?”
“一会儿你不要吃晌午饭?”四丫没好气道:“多看少问,我爹没教过你吗?”
张乙……
四丫切好腊肉,抬头看见张乙站在碗橱前探头往里望立刻叫道:“张乙,你干什么?
闻声张乙回头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多看少问吗?我正在看呢!”
四丫……
四丫走过去砰的一声关上碗橱门,不耐烦道:“这不是你该看的。你要什么,快说,我还有事呢!”
“酱油、醋、盐、蒜、香油……”
……
日光移出堂屋前廊的时候,张乙准点备好了午饭。
红枣看桌上那条红烧鱼鱼身完整、割花漂亮!
、汤汁红亮,不觉点了点头,心说:这鱼色面还成!
李满囤没红枣这许多心思,他瞧这桌就红烧鱼这一个硬菜,故而第一筷子就夹了块鱼肚吃了下去。
“好,好吃!”肉一进嘴,李满囤就禁不住夸赞,然后又给他妹推销道:“桃花,你尝尝今儿这鱼,好吃,特别好吃!”
李桃花依言夹了一块吃了,然后笑道:“是不错。这鱼肉烧得不是一般的嫩!”
闻言红枣也跟着夹了块鱼,然后又依次尝了苋菜、拍黄瓜和鲫鱼豆腐汤,终认同了余庄头的推荐——张乙的菜烧得确是比余曾氏强!
饭后四丫收碗。看到连点汤汁都没剩的菜碗颇觉心塞——红烧鱼汁不说了,就连苋菜汤汁都让李满囤老爷泡米饭吃光了!
五丫瞧见也很沮丧。
“四姐,”五丫下意识地看向四丫。
“没事,”四丫自信道:“今儿张乙烧鱼的时候,我都瞧见了。下次我一准地也能烧出跟他一样的红烧鱼!”
“哇——,四姐,”五丫立刻赞道:“还是你有心!”
“那是!”
看到五丫佩服的小眼神,四丫又得意了起来。
坐在门堂口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撸狗的张乙……
眼看喜棚就要搭好,后晌李桃花便拿了红纸裁剪喜字以装饰喜棚。红枣在跟在一旁帮忙。但奈何手残,红枣剪出来的喜——虽说看着是个没有多一笔,也没有少一笔的正确喜字,但和她姑剪的喜字放到一处,就显出她剪的那个喜字的歪斜扭曲,没得一点正气。
故而红枣不过剪了两个,便就借口烧煮奶茶丢了剪刀。
李桃花瞧在眼里,不过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人各有命!李桃花暗想:比如她手巧会剪喜字又怎么样,这辈子还不是就这样了?哪里能象红枣,人才豆大,便就有人给下过万的银子来迎娶。
真正是同人不同命,嫉妒都嫉妒不来!
忙忙碌碌中这便就到了六月二十二,纳吉的日子。一早洪媒婆便同谢福领着两辆礼车来了。
洪媒婆进庄瞧到搭好的喜棚,立刻与李满囤笑道:“李老爷,今儿我来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不想您都就已经办好了!”
李满囤也笑道:“我也是因为家里地方小,现建房屋来不及,所以才想着搭个喜棚来招待客人!”
“就这样挺好,……”
谢福跟在洪媒婆身后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没闲着,把新建出!
出来的这个喜棚上下打量了一个遍——看着连树皮都未及剥去的圆木桩,谢福禁不住地想:李满囤办事还真是粗糙,但这棚柱配上他客堂前原有的花木,偏却又透着股田园野趣,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纳吉礼与前面的纳名礼、问名礼一样,都是李满囤先收礼。这一回的纳吉礼,谢家在送了李满囤酒、茶、糖、瓜、布、绸、茶、金、银外还加了两对对粉彩瓷花瓶和两对红釉摆瓶。
李满囤照上回一样回了礼,然后又拿来先前压在香炉下的庚贴交给洪媒婆。
洪媒婆打开庚贴看后确认无误便将庚贴放进谢福拿来的龙凤描金双喜红漆匣子,谢福合上匣子后并没有交还给洪媒婆,而是捧在了自己手上。
李满囤家回来,谢福一马当先地捧着匣子去了青云院。
“回来了?”看到谢福进门,谢子安随手丢下了手里的耄草。
见状谢福赶紧走过去把匣子摆到了谢子安的面前,然后又打开了匣子。
谢子安拿起庚贴,看到里面红枣的八字和印象中一样,方点了点头,然后便留意到字迹的娟秀,不觉笑了笑——红枣的字又进步了!
把庚贴放到院正堂几案的香炉下,谢子安亲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然后掐了个太极诀放在额头双目微闭祷告。
一时祷告完毕,谢子安放下手,转过身来便看到屋檐上空电光一闪,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哟?”谢子安的眉毛扬了起来:“穷风富雨!”
“看来尚儿媳妇的财运不一般啊!”
不过,现在都是他家的了!
谢福垂手听着,心里却说:大爷哎,过去这些年也就红枣小姐从您兜里掏到了钱——就她这财运,还用您说吗?
对于谢子安使谢福劫走本该由洪媒婆送到明霞院上房堂屋的庚贴,云氏也是无奈,只得含糊盖过此事,细问洪媒婆其他事项。
正说着话呢,不想这艳阳高照的天空却哗哗地落下雨来!
云氏心里一跳,正欲说话,却听那洪媒婆已然笑道:“水到财到,这李家姑娘的庚贴才一进门,这财水跟着就来了。如此老身就要恭喜大奶奶了……”
闻言云氏笑笑,使了个眼色给陶氏,陶氏心领神会立拿了两锭银元宝来洪媒婆,洪媒婆见状自是喜不自禁……
时谢尚正在五福院的房里跟谢老太爷学画竹。听到雨声,谢尚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前廊地上的阳光。
“太阳雨,太阳雨!!”谢尚立刻丢笔叫道:“太爷爷,太阳雨!”
“有虹吧?太爷爷,您快看看,今儿这个太阳雨能有虹吧?”
谢尚想看天虹许久了,但奈何天不遂人愿,至今还没瞧过!
“难!”谢峰抬头看看天,然后捋着胡子摇头道:“我先前看见虹都是在傍晚时候,现才是早晌!”
“这样啊——”想看彩虹的谢尚失望了……
送走洪媒婆后,李满囤收礼。红枣瞧到礼物中的花瓶,便拿出一对富贵满堂花样的粉彩花瓶来摆到堂屋的长案上,立便觉得蓬荜生辉,整一个屋都长了富贵气!
李满囤见状也颇为惊奇。他打量两个花瓶许久,然后告诉他妹李桃花和红枣道:“这个什么花瓶我在城里见过。当时我看到这样的瓶子搁在货架上一对一对的,也不知有什么用。”
“问伙计,伙计说是买回来插花用的。咱们家就红枣喜欢没事揪两只花来家搁那钵头里养着,然后我便想着家里有的是钵头,倒不必再买,所以便没买!没想到,这瓶子分开摆在家里和摆在货架上时完全不同,竟是挺好看的。若是早知如此,我一准买两个花瓶家来——即便不插花,只干看着也是极好看的!”
李桃花看着花瓶也是一阵艳羡。
“哥,”李桃花道:“你别说,这花瓶一摆,这堂屋立就感觉不样了。”
“只这瓶子不知道贵不贵,不贵的话,我也买两个家去。”
“贵,”李满囤肯定地点头道:“我上次在城里问过,得两三百文一对呢!”
两三百文,李桃花看着案上的花瓶搁心底盘算:虽说不便宜,但也不是完全的负担不起。等今年枸杞下来得了钱,她也买两个摆家里堂屋。
日头下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小半个时辰,雨水便渐渐地停了。谢尚迫不及待地跑出屋把东南西北的天空抬头张望了一遍,结果啥也没见着,只得泱泱又回了屋。
谢子安眼见雨停,也走出了屋子。谢福不知就里,赶紧跟上,然后便一直跟到了天香院。
谢家十三房,每房都一个院子。谢家大房这个院子因种了许多的牡丹,得名“天香院”。
天香院的主院现住着谢子安的爹谢知道。不过现谢知道到隔壁赤水县做县令去了,临走前带走了后院一众女眷和三个小儿子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
不过前两天谢子安使谢福给他爹送送了信,故而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三家人捧着他们的娘,谢子安的继母吕氏昨儿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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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入乡随俗(六月二十二)
“太太,大爷来了!”
听人回说谢子安来了,正和儿子们说话的吕氏脸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站了起来,然后方道:“快请!”
吕氏原是谢子安的娘杨氏怀了谢子安后替丈夫谢知道纳的良妾。故而即便吕氏正位多年,但在面对谢子安这个元配嫡子时都还是心气不足,端不出正房太太的款。
见状吕氏的三个儿子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也各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母亲一起迎接谢子安这位异母兄长。
眨眼间,谢子安大步走了进来。
谢子安走到吕氏跟前站住,拱手道:“父亲,安!”
“老爷,安!”吕氏应道。
如此谢子安方才与吕氏拱手道:“太太,安!”
“安!”吕氏点头答应后在旁边丫头春兰的搀扶下重新坐下,笑问道:“大爷,您这一向可好?”
“劳太太挂心,”谢子安嘴里敷衍,眼睛却转到谢子平兄弟三个身上,看得三个人头皮发紧,赶紧拱手道:“二哥,安!”
谢子安的兄弟排行其实是老二——他上头原还有个大两岁的哥哥,但可惜只长到九岁便夭了。
“老三、老四、老五,”谢子安还了半礼后笑道:“跟太太都一路辛苦了。”
成年后谢子安因为掌家的缘故成了所有人口中的“谢大爷”,但谢子平兄弟在人口中还是按照他们的实际排行被称为“三爷、四爷和五爷”。
“坐,都坐下来说话!”谢子安反客为主地招呼兄弟坐下,然后自坐到最上首的椅子上。
吕氏含笑看着,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尚哥儿娶亲的事,”谢子安开门见山道:“想必太太和你们都已知道了。”
“过小定的日子就在六月二十六。到时,老三家的允青、允芳、允茂,老四家的允怡和允愉,老五家的允思同着尚哥儿去过礼,其他似允荣、允慎这些年岁还小的这回就别去了。这人多手杂的,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谢子平兄弟听到谢子安点名赶紧都点头答应。谢子安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尚哥儿媳妇的娘家是庄户人家,家里习俗和咱们不大一样。”
“似咱们家孩子平时都任性惯了,这到了人家家里下礼可都要记得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不然若是只管和在!
在家时一样咋咋呼呼、毛手毛脚,没得招人笑话咱们家孩子没规矩!”
吕氏……
谢子平三兄弟……
说到任性,不讲规矩,谢子安若是自称第二,这谢家大宅里就没人能称第一——谢老太爷虽然和气,但官威大。他近百子孙里,敢对他拍桌子的,至今也就谢子安一个,其他人,连装疯卖傻试试的胆儿都没有!
对于任性这件事,即便是现在谢家人见人怕的小魔王谢尚,那也得给他爹让位。
不过,谢子安历来都是个丈八烛台——照人不照己的性子。故而他说完话后便理直气壮地看着谢子平兄弟三个等他们表态。
谢子平今年三十五岁,就小谢子安一岁。
因为年龄相近,谢子平由小到大没少受谢子安欺压捉弄,故而一看到谢子安手拿折扇敲打另一只手手心的动作便条件反射地点头道:“二哥教训的极是!”
谢子安点点头目光移向其他两人,谢子俊和谢子美见状自也是赶紧表态——二哥,您说得对!
目的达成,谢子安便告辞走了——他还得再跑十二房邀人呢。
所以,谢子安顶着日头便走便恨:他爷没事干啥给他生这许多叔叔?真是要晒死他了!
直看到谢子安的背影完全转过了院门前的影壁,谢子美方才冷笑道:“哼,他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又没人拿刀逼他,明明是他自己抽风要给尚哥儿明媒正娶一个乡下丫头,偏还不许旁人看低对方——他也就是能管着咱们,我不信他还能管得了外人怎么说?”
吕氏……
闻言临座的谢子俊立掐了谢子美一把。谢子美受疼正要瞪眼,然后便看到谢子平也在对面瞪他,立时反应过来——他娘娘家也是庄户,且先前还做过妾。
谢子美自悔失言,不敢再说。谢子平眼角余光瞥着主座的吕氏,轻松笑道:“你管二哥给尚哥儿娶谁?二哥那人,你还不知道?想一出是一出——他的事连爹都管不了,咱们又哪里能管?”
“再说尚哥儿迟早都是要娶亲的,这早娶晚娶都是娶。而且他现给尚哥儿娶个庄户,于咱们也不是全无好处——先他仗着他媳妇出身高抢了娘的管家权去,难得他现今自毁长城,咱们又何乐而不为?”
外人眼中的谢三爷整天风花雪月、温柔多情。殊不知他心机颇深——早年他新婚燕尔!
便广纳姬妾的背后其实是为跟他兄长抢生长房长孙。
如他所愿,谢子平果在谢子安长子谢尚出生前得了三子一女:谢允元、谢允青、谢韵儿和谢允芳四个孩子。
故而即便谢子平长子谢允元在五岁时落水死了,现谢家大房长孙的位置也还是他儿子谢允青的。
谢子俊闻言也点头道:“三哥说得极是。现二哥既然说六月二十六那天让孩子们同尚哥儿一起去下聘,那便就一起去好了。咱们大老远的家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一会儿咱们回去都和孩子交待好六月二十六那天不管遇到什么都千万忍着。横竖就半天的工夫,忍过了,咱们立马就回赤水县继续过咱们的逍遥日子去,多好!”
谢家大房名头虽响,但威风的只是谢子安这一支。似谢子平兄弟三个连同吕氏先前在家时万事都越不过谢子安和他媳妇云氏去——这日子又哪里比得过现在在赤水县他们自己当家作主自在?
谢子美听得有理,不觉点头认同道:“论起日子舒心,确还是赤水县舒心!”
吕氏也道:“你们兄弟都说得在理。你们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身边长久没人照看不行。咱们倒是帮你二哥把尚哥儿的亲事早些办妥才好!”
其实,谢知道身边并不少人伺候——他除了吕氏这个填房外,跟前还有好几个受用的丫头。故而吕氏着实担心她不在的这段工夫谢知道和某个丫头搞出孩子来。
比如家里的老十三,可不就是老太爷致仕后家来和丫头生的?
吕氏虽不敢争谢子安的嫡长,但对谢家大房30的私产还是看得牢牢的——过去二十年她没给小妖精们钻到空子,现在自然也不许。
儿子家去后,吕氏独坐不过一刻便忽然落下泪来。丫头春兰在一旁瞧见,立递上了帕子。
吕氏接过帕子压了压眼角,轻声道:“尚哥儿这个媳妇,福气大的!”
比她大!吕氏心说:而谢子安这个原配嫡子,为人虽然蛮横,但论起办事的魄力来也是无人能及——不怪老太爷看重。
想她三个儿子,但凡有一个有谢子安的这份硬气,那年她也不会被谢子安夺了管家权!
打发走洪媒婆,陶氏方悄声告诉云氏道:“大奶奶,大爷去天香院了!”
云氏点点头吩咐道:“陶保家的,你一会儿去厨房挑几样时鲜菜色送到天香苑!
苑给太太送去,说我晚饭前再过去请安!”
谢子安刚去天香院一准是说儿子婚事,云氏暗想:她得给他们留点消化时间。
对于这个由妾扶正的婆婆吕氏,说实话云氏是真心看不上。
当初刚进门的时候,云氏也曾遵规矩对她孝敬,但自经了尚哥儿的事后,云氏便就懒得理她了——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家子气后婆母,云氏想:实在是不足为虑!
故而此趟吕氏家来,云氏既没去码头亲迎,也没设宴接风,现听说谢子安去了,也只是让陪房随便送两个菜打发了事。
云氏可不怕吕氏挑理——婆婆若是挑理,云氏无谓地想:那她便就跟她摊手要钱。
不出钱还想跟她摆婆婆的款?
真是做梦!
虽然时间紧迫,但云氏手里有钱,故而过去三天,云氏便已备好了除了凤冠霞帔以外的其他聘礼。而凤冠霞帔也不着急,只要大定前办好就行。
陶保家的前脚刚走,周旺家的后脚便来了。
“大奶奶,”周氏说道:“喜棚搭好了!”
为了在小定那天招待十三房人,云氏授意陪房周旺两口子在谢尚那个二进院子的前院和后院各搭一个喜棚。
谢家长年宴席不断,家里搭席棚的器物不仅一应俱全,且护院小厮个个都精通席棚搭建。
喜棚比席棚多的不过是内饰得用双喜装饰。故而云氏现要两个喜棚竟是张张嘴的事。
喜棚是喜事的门面,云氏闻讯少不得要过去看看。
谢家喜棚的材料虽也是木头加苇席,但其精致自非李满囤家的喜棚所能比——谢家喜棚的柱子、房梁是规格统一的红漆杉木,屋顶也是颜色深浅一致的黄色苇席。
为了通风,喜棚的四周虽没搭建门窗,但在四面近中心的柱子上都挂了诸如“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之类的楹联和“百年好合”一类的牌匾。
喜棚内顶悬挂了红绸和贴了双喜的红灯笼。棚内摆了吃席的桌椅,然后又设了冰鉴、鲜花盆栽等摆设。
云氏转了一圈,瞧到一切妥帖,便也就罢了。
午饭后李满囤带李桃花和红枣坐骡车进城购置小定那天要用的东西。
李桃花家虽然置了骡车,但她却是生平第一次进城。故而一路上李桃花都禁不住左顾右看、兴奋至极。不过碍于!
潘安在,李桃花并未曾出声。
“红枣,”绣坊门外李满囤从背筐里拿出一锭银子给红枣,嘱咐道:“一会儿你给自己买两套二十六那天穿的新衣裳,然后你再替你姑也买两身好衣裳!”
闻言李桃花立刻拒绝道:“哥,我有新衣裳呢!先前来时我想着得喝了满月酒才回家,便带了端午刚做的新衣裳来!”
“你的衣裳不行!”李满囤否决道:“连个绣花都没有,看着不登样!”
李桃花……
“红枣,”李满囤接茬道:“你姑喜欢牡丹花,一会你记得给你姑挑两件绣牡丹花的衣裳!”
红枣抿嘴一笑答应了。
然后李满囤又道:“衣裳买好了,你和你姑只管在绣坊等我,我去趟成衣店就来!”
来过几次,绣坊的帮工已然认识了红枣。看到红枣进来,立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又来了。”帮工熟捻地和红枣打过招呼后,又冲李桃花点头致意。
李桃花生平第一次进铺子买东西,对于店员的热情一时间束手无策。她下意识地回了个点头,目光立刻便转向了红枣。
帮工见状也不以为意,转问红枣道:“小姐,您这次需要些什么?”
“有我穿的大红衣服吗?办喜事穿的那种。”
红枣脸皮虽说不薄,但也不至于张口就告诉人她要买嫁衣。
这世人喜红,绣坊里卖得最多的就是大红衣裳。
红枣从帮工拿来的大红衣裳里给自己挑了两套——一套领口刺绣牡丹花的长袍、一套刺绣海棠花的短衣。
挑完自己的衣裳红枣又给李桃花也挑了长两套刺绣牡丹花的衣裳——一套暗红长袍,一套杏色短衣。
买好衣裳,红枣又买了和衣衫同样花色的布鞋,然后还额外给李桃花买了同款的包头布。
抱着店员包好的新衣裳和新鞋子,李桃花看红枣掏出银子付给店员,心里是既心疼又惊喜——李桃花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竟然就这么放任红枣给她买这么贵的衣裳和鞋子!
可是她真的好喜欢这两件衣裳啊,李桃花心说:所以,就只一次,就只一次吧!
李满囤跑去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两件城里四海楼掌柜才穿的长袍——李满囤看谢子安、谢尚父子日常往来都是长衣,故便觉得自己也得整两身长!长衣才有面子!
回到绣坊,李满囤接了李桃花和红枣后又去了首饰铺子。
李桃花也是第一次来首饰铺子,当下一进门便就为这满屋子的亮闪闪迷花了眼睛。
红枣同样是第一次来,但她因有前世的记忆,故而不过略站了站便就看明白了铺子柜台的分布,然后问道:“爹,你来这儿是要买啥?”
“给你买两套头面!”
“虽然这头面没啥用还费钱,但既然谢家聘礼里有八套头面,那咱家陪嫁里若是一套没有也是不好。所以我想着不管金的,银的,咱们还是各买一套小的撑个门面倒也罢了。”
“再就是小定那天,你脑袋光着也不好看啊!”
红枣……
“可是,爹,”红枣道:“即便你给我买了头面,我也不会戴啊,!”
“没事,我打听过了。这城里有一种梳头娘子专门给人梳头!”
闻言红枣便不客气了,当下跑到足金柜台前细细看过,然后与自己挑了套只有一两六钱的‘蝶恋花’的头面。
红枣挑这套小头面倒不是为了替她爹省钱——她只是记得前世的娱乐频道节目里明星们没少吐槽古装戏里沉重的发饰,故而红枣便不肯轻易尝试大头面。
本章节
黄金再好,红枣想:那也好不过她有一个健康的颈椎!
李桃花看她哥李满囤眨眼间便拿出二十来吊钱交给铺子伙计,心里也是咂舌——她哥真是太有钱了!
收好首饰匣子,李满囤又领了俩人去了银饰柜台。
“红枣,这银头面你再挑一套,”李满囤告诉红枣道,然后又问他妹:“桃花,这里面你喜欢哪样?”
“哥,我真不用这个!”李桃花提着新衣裳的包裹推辞道:“咱族里除了大嫂子没人戴头面!”
“就是没人戴你才更要戴!”李满囤道:“你是红枣的姑姑,那天若你都不给她做脸,可又有谁给她做呢?”
“而且过去这些年我也没帮衬过你和陈宝陈玉两个外甥。所以别推了,桃花。今儿我买一头面套给你,将来你留给两个陈宝陈玉,也叫他们念念我这个舅舅的好!”
不由分说,李满囤替李桃花挑了一套价值十二两的花开富贵银头面,红枣则自己挑了套差不多大的喜上眉梢头面。
如此,李满囤一家在红枣小定那天的行头便算是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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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万事俱备(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三,一早李满囤进城请朱中人居中介绍了个夫家姓全的喜娘家来。
全喜娘原是城里有名的梳头娘子。早年因经常的给新娘梳妆,日深月久地竟触类旁通了喜婆的全套本事,加上她夫家的姓氏够口彩,且自身又是少有的公婆父母儿女外加兄弟姐妹俱全的全福人,故而城里富户嫁女都喜请她来家帮忙。
当然全喜娘的工钱也不便宜——工钱一天得六百六十文。
“红枣,”一进家门,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的头面呢?快拿出来!我请了城里的全喜娘来给你带头面试妆!”
闻声红枣眼睛不觉眨了一眨,心说她爹这么快就把梳头娘子给请家来了?
“对啊!”李桃花听说立便拍了大腿,事后诸葛亮道:“城里喜事的规矩咱们都不懂,可不是该请个城里的喜娘来?”
“喜娘?”红枣问李桃花道:“???这喜娘不是人的名字啊?”
李桃花笑了:“喜娘就是年轻的喜婆。喜婆和媒婆一样都是帮衬人办喜事的。其中媒婆负责给男女双方做媒作保,喜婆则帮忙操办婚事,诸如铺床、送嫁、接亲、拜堂之类。”
红枣想了想,然后说道:“比如我二婶那样?族里但凡有人嫁娶,都要请她这个全福人去给缝被子、铺床,有时还要让贵吉去滚床。”
李桃花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红枣明白了——所谓的喜娘就是前世的婚礼助理,只这世的助理个人要求苛刻,得是全福人才能做!
没成想,这世也有类似前世的婚庆服务!红枣暗想:由此可见人还是得有钱,有了钱就有方便!
红枣的蝶恋花头面虽然不大,但连耳坠子在内也有七样物什。
全喜娘作为熟手,很快便帮红枣戴好了五样头饰。
拿起最后的耳坠子,全喜娘正要帮红枣带上,却突然发现红枣没穿耳朵眼。
“小姐,”全喜娘伸手捏了捏红枣的耳垂笑道:“好福气,这耳垂肉厚富贵相。”
“但现要拿针穿耳却是要忍一忍了!”
听喜娘这么一说,红枣不禁回想起她娘上回戴耳坠的那股狠厉,当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红枣前世虽说也打过耳洞,但是在医院拿!
拿枪头带着麻药的耳钉枪打的,且耳钉直接打到耳朵上,几乎不受疼——和现世打耳洞戴耳饰时的硬戳死塞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
“要不,”红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这耳坠就不带了吧!反正已经很好看了!”
胡喜娘……
红枣虽然一向爱美,但对于戴耳坠这件事却是累感无爱——前世她的两个耳洞就跟唐僧取经路上的无底洞似的吞噬掉了她无数的金钱和心头好。
红枣也是搞不懂了,别人的耳坠子都带的好好的,独她戴的耳坠都跟在晒谷场上暴晒的油菜籽一样,不经意地洗个脸或者梳个头啥的触碰一下,就会跳蹦得无影无踪。
耳坠虽小,但也是钱买的。平常掉在家里或者工作位还好,都能找到或被人捡到,但掉在公交、出租、商场等公共场所,便就是天人永隔了。
故而久而久之红枣对于耳坠的态度便就成了只买不戴,欣赏专用了。
李桃花一听就不愿意了,立刻说道:“红枣,这女人不论穷富,出门前都要打耳洞,以表示听从长辈和丈夫的话,不听闲言碎语!”
“你若是不穿耳洞,给你婆母知道了可不好!”
红枣……
胡喜娘也劝道:“小姐耳垂虽厚,但若是了拿米粒揉搓,不必半日便就能把耳垂的血肉揉开,此时再穿,便不觉疼!”
红枣合上匣子笑道:“??荩?液煤蠖?皇欠判《ǎ?淮竽棠滩换崂础!
“所以这穿耳洞的事儿不急,还能再等几天。不然,我赶现在穿了耳朵,若是三天里能消肿到也罢了,不然可是要肿着耳朵过小定了?”
这世卫生条件落后,扎耳朵眼后发炎化脓的可不少。故而李桃花闻言就不再言语了。
然后红枣又道:“全喜娘,等天凉快的时候,我若是穿耳洞,一定还请你!”
闻言全喜娘笑道:“小姐,您这耳洞若是不急倒是可以试一下无痛穿耳?”
一听是无痛,红枣的眼唰地就亮了。
“全喜娘,这无痛怎么穿?”
“这铅能入肉。故而把铅条掰弯了夹在耳朵上,时间长了,耳朵自然就通了!”
听着好有道理啊,但铅——红枣苦笑:比起铅中毒的后遗症,她还是挨两针比较干脆。
!
马桶间换好新衣裳,红枣出卧房进了堂屋,李满囤一瞧立就笑咧了嘴——他闺女红枣真是太好看了!
转眼想起卧房里有王氏替红枣收着的金项圈和金手镯,李满囤进卧房拿了首饰匣子给红枣。
红枣打开匣子把两样首饰戴上,李满囤见状就更开心了——他闺女红枣简直不能更好看了!
王氏在月子房听到李满囤家来的动静,便悄声跟余曾氏打听喜娘今儿来干啥。
故此余曾氏便如实说道:“太太,老爷请了喜娘来给小姐和姑太太试头面呢!”
“头面?”王氏立刻想起了自己收在卧房橱柜里的金银两副头面,心里着实担心男人拿了自己的东西给大姑子——两套头面,她一套都还没带过呢!
余曾氏不知就里,自顾说道:“昨儿老爷给小姐和姑太太各买了一套牡丹花和蝴蝶的头面,小姐那套头面竟是足金的,戴起来可好看了!”
“姑太太那套银头面虽说分量大,件数也多,据说花了十二两,但戴起来就是不及小姐的足金头面富贵大方!”
听说李桃花戴的并不是自己的葫芦桂子纹头面,王氏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她日常省俭就想给家里多节约点钱,结果男人手一松,就是十来两银子白送了人,她今后几年的鸡可都是白养了?
但买都买了,王氏她也不好再说啥,只能自己气闷了一回。
全喜娘给红枣梳头的时候,李桃花在旁边仔细瞧看,故而等晚饭后全喜娘一走,她便拿红枣做试验,然后几摸几摸地竟帮红枣把头面给戴上了。
对此,红枣也是服气——自打她知道花钱就能有人给梳头后,便就决定努力赚钱,然后请人给自己梳头了!
红枣衣裳头面问题解决了,但喜棚内却还是空荡荡的——还没有桌椅板凳。
谢家人口多,李满囤暗想:现买桌椅不是只买一两张的事儿,而他手里钱财有限,且后续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所以在桌椅这件往后都很难再用上的物件上,他还是能省则省,尽量找人借吧。
李满囤找余庄头商议桌椅的事,余庄头想了想便即说道:“老爷,咱们庄子十一户庄仆今年家家建房时都打了新饭桌新条凳,如此这就有十一张桌凳,但想要再多,却是难了!”
“那就先把这十一套桌子搬到喜棚里去吧!
吧,至于其他还缺的桌子,我到我族里问问去!”
为了桌凳,李满囤再次跑回了高庄村。
李高地听说李满囤要借饭桌,立刻大手一挥豪爽说道:“满囤,咱家堂屋两张饭桌,你尽管搬去!”
李满囤犹豫道:“爹,不用留一张吗?我若是都搬走了,您吃饭咋办?”
“几天工夫,哪里不能凑活?这炕上不是还有炕桌吗?”
于氏一旁听到也跟着道:“当家的,咱们屋里也还有张桌子,倒是叫满囤一起搬去吧!”
于氏房里的桌子是于氏的嫁妆。李满囤没想到他后娘舍得拿出自己的嫁妆,当下倒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郭氏见状,便也把自己的嫁妆饭桌拿了出来,如此就有了四张桌子。
“满囤,”李高地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满园借借,他今年盖了新房屋里新制两张饭桌!”
提及满园,李满囤忽地想起红枣定亲的事他还没去告诉李满园,心中懊恼赶紧答应道:“爹,我这就去找满园!”
还在六月十八那天,李满园就听人说了红枣和谢家定亲的事儿。李满园惊讶之余立跑到老宅打听,然后便听他爹说李满囤已来请过人了。
李满园不知李满囤请客为何独漏了自己?李满囤心中狐疑,回家后便跟媳妇钱氏商量。
钱氏闻言便道:“当家的,这一准儿是因为红枣没裹脚的缘故!”
李满园……
“这谢家大奶奶是出了名的三寸金莲。他家娶媳妇如何能不讲究小脚?”
“谢大爷一个男人,当时喝多了击掌定亲,还没顾上这头。”
“小定的时候,谢家虽说也不来女人,但咱们金凤若是去了,谢家人瞧到金风的小脚,然后和红枣一对比,可不就想起这回事来了吗?这婚事还能成吗?”
“所以,当家的,你说大房他还敢请咱们去吗?”
李满园……
就因为这脚的事,李满园几天都没敢出门——李满园虽然嫉妒红枣的好运,但脑子也不傻,他深知这桩婚事对于他闺女金凤的好处。
既然红枣大脚都能嫁进谢家,李满园想:那他家金凤将来嫁个城里殷实人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故而为了这桩婚事能生米做成熟饭,李满园这几天都!
躲在家里避着人。他就怕别人看到他想到金凤,然后想起小脚,坏了红枣的这桩好亲。
李满园完全没有想到李满囤会来借桌子请他去吃酒。
“大哥,”李满园觉得自己听错了,不敢确信地道:“小定那天你要请我去吃酒?”
“不然呢?”李满囤奇怪道:“你这个做叔叔的不去,别人瞧着也不登样呀?而且不止你要去,钱家弟妹、贵富、金凤也都要去!”
“金凤也去?”李满园惊讶问道:“她去没关系?”
“不去才有关系!”李满囤想想不对,疑惑问道:“咦?我说满园,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吃席的吗?怎么今儿推三阻四的?”
“这不金凤裹了脚吗?”李满园支吾道:“这谢家人瞧到了不好?”
李满囤以为李满园是担心金凤太瘦,站到人前不大好看的缘故,便安慰道:“放心吧,谢家人瞧不到金凤!”
“放小定这天谢家只来谢少爷和他一般辈的兄弟,而我已经在庄子的客堂前搭了喜棚,这过礼都在这个喜棚里过。红枣和金凤都在后面院里。谢家人连红枣都见不到,又咋会见到金凤?”
李满园……
钱氏、金凤……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他二伯和族长家借了几张桌子,如此终是凑够了请客用的桌椅。
万事俱备,黄历这便就翻到了六月二十六这天。
六月二十六天一早,城门刚开,全喜娘就坐着相熟车夫赶来的骡车来到了桂庄。时李满囤一家已早已起床并吃过了午饭。
全喜娘一到立就帮红枣、李桃花梳妆。故而等陆虎说李氏三房人到时,红枣、李桃花都各是一身金灿灿或者银闪闪了!
闻讯李满囤和李桃花去庄门迎接,红枣则守礼地留在自己的卧房——《朱子家训》里说“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红枣可不敢行差踏错,留下把柄给全喜娘这个陌生人。
俗话说人要衣裳,佛要金装。李桃花虽然肤色黝黑,面貌沧桑,但今儿精致的绣花长袍一穿,亮闪闪的银头面一戴,现站到人前,竟也似鹤立鸡群,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高地瞧到李桃花的装扮,心知一准都是儿子满囤给花的钱,心中不喜,但到底啥都没说——过去几天李春山劝他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几句。
!李春山见状也是心里叹息:显见得李满囤有钱宁可帮衬外嫁妹妹也不愿帮衬满仓、满园两个亲兄弟,对此他也是无能为——过去几天,他劝慰李高地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儿大不由爷!李春山想:这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丰收倒是不在乎李满囤给了李桃花多少衣裳头面——不过几样浮财罢了,李丰收暗想:满囤统共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子,发家后帮衬些财物也是应该——满囤若真是一点也不帮衬,反倒是让人寒心。
何况桃花远嫁,家常来得少,满囤即便有心帮衬也远不及他们李氏族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他实没必要为此挑理满囤。
李满仓、李满园兄弟见之心里自不是滋味,但也跟他们爹李高地一样无可奈何。
人有亲近远疏,李满仓兄弟无奈地想:比如他两个也是和自己的胞妹杏花感情更好些。
女人里一样带着银头面的陆氏也眼红李桃花的头面看着比自己的还好,但她毕竟吃过里正家的席,见过世面,故而很快便反应过来,主动迎上去和李桃花寒暄。
于氏和李桃花有大仇。她现瞧到李桃花一身光彩,今非昔比,立便嫉恨得眼睛都红了——这臭竟然还在!
郭氏一惯的爱小。今儿瞧到李桃花的头面,她也不是一般的眼热——李桃花脖颈上带的银项圈由姿态各异的牡丹花环绕而成,看着就不同一般。
一想到大房把这比长房祖传头面还好的头面白给了外嫁女,郭氏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李玉凤一眼——早在去岁腊月,郭氏暗想:她就嘱咐过玉凤好好笼络红枣,可惜玉凤实在是太不没用,瞧这半年过去了,她连根草都没能从大房捞到。
瞧这李桃花才来几天,就哄得大房给打了这么大一套银头面——唉,她闺女玉凤,若是能有李桃花这份手段,她也就不用为她的亲事烦心了!
本章节
三房的钱氏看到李桃花的银头面心里比她嫂子郭氏还要嫉恨:今儿来的一众人里独她一个人跟城里人吃席时一样涂了脂粉穿了裙子——她现比城里人也就差一副登样的银头面了。
李桃花,钱氏嫉妒地想:一个远嫁到山里的外嫁女,这辈子怕是连城都没进过,也配穿戴这么好的头面和衣裳?
她再怎么打扮,那也是块狗肉,上不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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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小定(六月二十六)
李桃花头次穿长袍戴头面颇有些不自在——长袍走路碍手碍脚、头面沉重压得脖颈难抬,但当她看到她一向讲究穿戴的继母于氏只着短衣铜钗,看向自己身的目光充满嫉恨,便觉得扬眉吐气,心胸跟三伏天正午吃了井水湃过的西瓜一般畅快。
而待看到一向两样看待自己和李杏花的郭氏、钱氏以及其他族人眼眸里藏都藏不住的艳羡,李桃花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衣锦还乡的自豪。
不怪城里富贵人家的妇人要穿戴长袍和头面,李桃花暗想:这种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李桃花虽然不喜大房一家,但对于陆氏的主动示好却也不没有拒绝,当下笑着和陆氏攀谈起来。
先前于氏越忌讳她和谁亲近,李桃花暗想:她今儿偏就越要和谁亲近——气死她!
果然,话语间李桃花看到于氏眼眸里的恨更深了,于是李桃花更觉痛快了!
李满囤今儿也是头回穿长袍,感觉也是和他妹李桃花一样觉得长袍包裹住了腿脚,连走路都迈不开步。
为了将就长袍的尬碍,今儿李满囤走路不得不放小了步伐——这落在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等族人人眼里,竟成了某种改换门庭的标志,一时间都心向往之。
今儿回家,李丰收暗想:他得和媳妇说说让她也给他做身长衣留着吃红枣的喜酒。此外儿子贵林早年在城里念时穿的长袍也拿出来瞧瞧,若是不能穿也得新做!
李高地、李春山、李满仓等想法也都和李丰收类似,独李满园一人心生懊悔——今早出门,李满园后悔地想:蛮好听媳妇的话,把她这两日赶做的长袍穿过来,不然今儿就能在谢家人跟前出回风头了!
把族人接进庄子。穿过喜棚后李满囤和李桃花兵分两路——李满囤把族里男人都领进了客堂,李桃花则引着女人绕过客堂进了主院。
自听到陆虎报信,厨房里的张乙、四丫、五丫便立刻动手泡茶。
现看到人来,张乙赶紧地拿扁担担了装了茶水的茶壶和煮烫干净的茶碗送到客堂待客。
四丫五丫跟着也端了茶壶茶碗进堂屋上茶。
陆氏进屋后并不急着喝茶。她张望一!
一圈没见到红枣便笑问道:“桃花,红枣呢?”
李桃花也笑:“红枣在她自己屋,喜娘陪着呢!”
闻言郭氏的脸瞬间一僵——作为族里罕有的全福人,郭氏从来都是李氏族人婚嫁必请的女傧相,她再没想到红枣的婚事会越过她,请了外人来做喜娘,当即便觉得脸似被人扇了巴掌一样,有点疼。
陆氏听说也是一愣,但转即笑道:“如此,我们都先瞧瞧红枣去!”
红枣隔壁听见,她不愿给外人进自己的屋,便自己走出来招呼道:“奶奶,大伯娘,你们来了!”
于氏端着茶杯正在喝茶,闻声抬头立便被红枣脖颈上的金项圈晃花了眼睛。
于氏自己虽没怎么见过足金,但金项圈那迥异于黄铜的黄金光亮还是叫她一眼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足金。
于氏早先就曾猜想红枣有足金手镯——心念转过,于氏立刻垂眼看向的红枣手腕,然后果看见红枣左右手腕也各套了一个金圈。
李满囤这个继子,于氏的目光盯在红枣的手腕上无奈地想:果如她所想的一样舍得赔女儿,但可惜现今再赔也都是赔给谢家了!
陆氏的目光也是落在红枣的脖颈上半天没有挪动——她也认出那是足金来了。
俗话说“一两金,十两银”,但实际去钱庄兑换时还要加上十个点的火耗。庄户人家过日子节省,舍不得这十个点的火耗,故而整一个高庄村都少有人戴足金首饰。
陆氏是真没想到李满囤能给红枣置办如此多的足金首饰,不禁心中生疑:现这李满囤手里得有多少钱?才禁得住这样的花销?
郭氏跟于氏一样早猜到红枣有足金首饰,但当下真的见到却忽然觉得灰心——玉凤没用!郭氏越想越觉心塞:先红枣在家,她两家人虽说分居两处,但家常还都能见到——就这样玉凤都没能笼络红枣这个小她许多的妹子。
等这往后红枣嫁了人,一年只四节来家,到时玉凤和红枣见面更是有限,玉凤可如何再同红枣亲近?
如此红枣即便嫁得再好,玉凤能沾的光都是有限了!
李玉凤压根就不知道她娘的担心。她两眼直直得看着红枣发髻上戴得头面,恨不能自己替她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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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的蝶恋花头面虽说连同两个耳坠在内统共才一两六钱,分量同李桃花头上实银的千层台阁型牡丹不能比,但那金累丝牡丹花的精巧和镂空蝴蝶的灵动却是让李玉凤一见便禁不住心生喜欢,然后便想据为己有。
说实话,先前李玉凤看到李桃花的绣牡丹花长袍银牡丹花头面时虽说心里也有艳羡,但这艳羡却也没比对陆氏的福禄头面的艳羡多太多——隔了年龄和辈分,许多事真的是很难感同身受。
何况李玉凤这两日没少听她爹娘分析红枣这桩婚事于她家的利害,故而她以为自己往后戴头面都是一定的事——她和红枣是姐妹,将来她丈夫和谢家大房少爷可是连襟!
李金凤到底年岁还小,并不似李玉凤一样恨嫁。且她现在不止脚疼,且脑子都还是懵的——先李她娘告诉她只有吃得裹脚的苦才能享嫁进城的福,李金凤想:故而才不顾她的哭喊给她裹了脚;但刚玉凤姐姐却告诉她城里最富贵的谢家娶妻娶德,并不在乎媳妇脚的大小——比如红枣没裹脚也能嫁过去。
李金凤原本不信李玉凤的话,但刚她看了红枣踩在大红绣花布鞋里仅套了一双夏布短袜的脚,便突然地有些想哭——虽然还没完全地想明白,但下意识里,李金凤已觉得过去半年她可能白吃了裹脚的辛苦!
自那天李满囤说今儿男客女客完全分开,金凤见不到谢家人后,钱氏便愈加相信大房在故意地遮掩红枣大脚以图跟谢家骗婚了。
不过,钱氏想大房对她这房人还算不错,家常的送奶茶、羊奶给她家金凤,且红枣这桩婚事于她家金凤也有极大利益,故而她也没必要拆大房的台。
刚进庄的时候,钱氏曾惊于李桃花那套花开富贵头面的分量,但现在看到红枣的金头面、金项圈、金手镯后,钱氏则是心叹一口气——似李桃花那样的银头面,她想想也还罢了,这足金头面,呵呵,即便她家城里宅子巷口年过半百的秀才娘子也才只半套。
她若有这钱,钱氏暗想:倒是搁城里再买套宅子放租收钱核算。
不过收了两个月的租钱,钱氏便就喜欢上了啥也不用干,按时就能数钱的房东生活,嗯,比喜欢金头面还更喜欢!
今儿不只是红枣的好日子,也是谢尚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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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为了赶在他爹谢子安挑的吉时出门还特意地起了个大早。
谢家十三房人虽说都恨不得谢子安这房人倒霉,但因个个都巴望着旁人动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故而当谢尚吃完早饭,按礼去明霞院跟他爹娘请安的时候,谢家各房跟一辈被他爹点了名一起去下聘的二十来个兄弟竟一个不落地全都到了——那守时的素质啊,竟较红枣前世那群985同事组团旅游时还高!
如此,谢尚反倒成了最晚到的一个。
不过这样的事儿,谢尚经得多了,当下便也不以为意。他如常地跟他爹娘请安,然后从他爹手里接过聘匣子,自揣到了怀里。
出院上马,谢尚一马当先地骑着他的枣红马冲出了谢府,然后便即被门外的吹打仪仗和看热闹的人群指着他叫“谢少爷,快看谢少爷出来了!”的声响着实唬了一跳。
谢尚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紧随其后的谢福赶紧驭马过去低声道:“尚哥儿,按风俗一会儿您骑马跟在吹打后面就行!”
一向骑马走在最前头的谢尚……
用“倾城出动”这个词来形容今儿雉水城百姓出门瞧看谢尚下聘热闹一点也不夸张——故而往日从东街步行到桂庄只需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儿谢尚骑马足走了两个时辰。
幸而谢子安深知谢尚的尿性,今儿特地使了谢福来,不然,谢尚没准会在半路摔了马鞭——谢尚不在乎天热和日头晒,也不在乎被人指点议论,但他真心受不了前面吹打仪仗的唢呐。
真他妈太吵了!
吵的得他都快耳鸣了!
好容易看到桂庄的大门,谢尚心舒一口气,然后扯掉塞耳的帕子问谢福道:“福叔,是不是迎娶的时候,我还得再来这么一回?”
“尚哥儿,”谢福躬身道:“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回!”
“那天您得跟今儿一样从家里来一回,然后接了少奶奶家去后再得一回!”
谢尚……
听到陆虎来说谢尚到的时候,李满囤也跟着舒了一口长气——刚等待的工夫,他都已喝了四碗茶,上了两回茅房了!
当然,客堂里的族人也是不遑多让。
敞开大门,李满囤领着李满仓、!、李满园、李贵雨、李贵富、李贵林等一众兄弟子侄乐呵呵地自庄里接了出来。
看到李满囤走近大门,高福一挥手,一个小厮便点燃了竹杆挑着的鞭炮——“哈,”李满囤刚刚出口的大笑便被瞬间响起的“噼里啪啦”鞭炮声炸灭在嗓子眼里。
李满囤……
李满囤此前虽在城里见人放过鞭炮,但却从未曾挨得这么近过,一时间便被这爆炸得声响炸得有些懵。
跟李满囤一起来的李满仓、李满园、李贵林这些人初闻鞭炮声也是有点懵——高庄村的婚嫁虽说也放鞭炮,但都只在迎娶。
鞭炮不止要钱而且很贵,庄户人家日子节省惯了,没人会在小定时候就烧钱玩。
幸而谢家有钱,下聘放的都是万响炮——炸得时间是别家迎娶时的十倍,故而方有足够的时间给李满囤和他的兄弟子侄们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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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停了,李满囤擦擦额角的汗,重新堆起笑容穿过门前未散的青烟哈哈大笑着迎向了谢尚。
高福一见立刻又一挥手,然后吹打仪仗的唢呐又立时响了起来。
谢尚原就挨仪仗站着,当下猝不及防地又被唢呐的昂扬唬了一跳,但看着对面越走越近李满囤,只得稳稳心神,端出笑脸边走边拱手道:“伯父,小侄这厢有礼了!”
如此李满囤和谢尚这对新鲜出炉的翁婿终在三伏天的烈日和唢呐卖力演奏的《喜洋洋》乐曲声中汗流浃背地胜利会师了!
李满仓虽然每日进城买菜,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尚。当下他见谢尚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假年必是另一个谢大爷,不觉心中感叹:他家玉凤的女婿若能得红枣女婿人才的一半就好了!
下意识地,李满仓把目光转向了谢尚身后的兄弟,心说:这来的许多人中,人才倒是不少,但却不知他家玉凤是否能有红枣的好命?
李满仓虽然一贯本分,不爱做梦,但过去几天没少听他媳妇郭氏嘀咕,且今儿又见了这么一群英俊少年,当下心思也不禁活动起来。
李满园也是头回见到如此许多的风流少年,一时也禁不住心潮涌动——这里每一个人都比他先前见过的城里少年有家世有人,故此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把金凤也跟红枣一样嫁进谢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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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生米做成熟饭(六月二十六)
下聘礼如何能少得了洪媒婆,但她不敢跟谢家各房少爷们争路,故而一路骑着大青骡子同周旺一起跟在这群小爷和他们近身小厮和出门长随们的马后。
托今儿人多路堵少爷们策马跑不起来的福,洪媒婆虽落在这近百匹马的后面,但竟未曾吃什么灰。
刚准备放炮的时候,谢福恐鞭炮声大惊了马便使各房的常随牵了所有的马退后,洪媒婆也把大青骡子交给了周旺的小厮,跟周旺一起挤到了前方来。
刚放炮的时候,谢福又跟洪媒婆勾兑了后续进庄后的行程,故而直待李满囤和谢尚都说上话后洪媒婆方才站到人前。
当下见面,少不得又问了一番好,然后李满囤方才把请谢尚一行往里请——由此,李氏族人和谢家人便自发的各成一列,分跟着李满囤和谢尚鱼贯而入。而谢家来的吹打和聘礼队伍则在周旺的指挥下跟在了最后。
因还没有过礼,刚李满囤和谢尚就没有相互引见自己身边的人——会亲啥的一般在过好礼后吃蛋茶的时候进行。
李满园一向以会说话、善交际自谓。他现怀里揣着结交谢家人的念头,自是不甘寂寞。
当下李满囤想着自己先前和谢大爷,今儿来的一众谢家少爷们的大伯一屋喝过酒,便自觉自己也是一个长辈,然后便冲身边的谢家人打了个哈哈,自来熟地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跟尚儿如何称呼?”
刚李满园听李满囤如此称呼谢尚,便也有样学样的管谢尚叫尚儿了!
同李满园走在一起的是谢子安四弟谢子俊的长子谢允怡。
因今日来前,谢允怡被他爹耳提面命地要求到李家后无论如何都要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谦逊有礼、敬老慈幼、克恭克顺、屈己待人——不然,他就把他丢在老宅家塾里学规矩,不带他去赤水县。
谢允怡虽说大谢尚一岁,但干架却干不过小魔王谢尚,故而谢允怡不想待在谢宅,特别是他奶和爹娘都不在的情况下。
谢允怡听李满园管谢尚叫尚儿,一时摸不准李满园的路数,便和煦笑道:“不知长辈如何称呼,晚辈谢允怡,是谢尚的同堂兄长!”
李满园听谢允怡客气地称呼他“长辈”心里高兴,便蹬鼻子上脸地自我介绍道:“允怡是吧,我是今儿定亲女方的三叔,!
,你跟着尚儿叫我一声三叔就行!”
城里住过几月,李满园没白住,他学会了城里人不把姑娘名字告诉外人的做派。
谢允怡没想到李满园初次见面便跟他爹娘一般口吻地叫他名字,不觉怔愣了一下,但转即便以为这是庄户人家的风俗——比如刚这位李家三叔称呼谢尚也完全是谢子安的口吻。
于是谢允怡便遵从他爹的教诲入乡随俗地拱手道:“原来是李家三叔啊,刚晚辈真是失敬了!”
“好说,好说,”李满园笑道:“允怡啊,你头一回来,不认识我是自然。这俗话说‘不知者不罪’,算不上什么失敬!”
谢允怡……
“允怡啊,你前面这位小哥也是尚儿的兄长?”
如此李满园便和谢允怡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起来。
李满仓揣着和李满园一样的心思,但他口舌不及李满园灵活,正犯愁如何和谢家人搭话呢,可巧听到身后李满园和谢允怡的对话,于是也有样学样的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尚儿的大哥谢允青?”
谢允青作为长孙,万事都不愿落在四房的谢允怡后面,当下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见过李家二叔,晚辈正是谢允青!”
……
俗话说“万般皆下,惟有读高”。进城读了半年,李贵雨觉得自己虽算不上脱胎换骨,但也是读明理,成了族里一般辈的兄弟中少有的读人——即便还赶不上宗子李贵林,但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过去几天,李贵雨没少设想他作为红枣的大哥今儿当如何不卑不亢地和谢家人说话——同洗三那天李贵林和谢大爷一般得体的说话。
但刚刚李贵雨亲眼瞧到谢尚同他的一众兄弟们每一个都是锦衣华服、金冠玉带,低头瞧见自己的短衣布带,不觉自惭形秽,便就怯了心气,不敢再同身边同龄的谢家人攀谈。
李贵雨耷拉着脑袋跟在李满园身后。他听了好一会儿李满园跟谢允怡间拉家常一般的闲话,方才重新鼓起勇气问身边的谢允芳道:“你是不是叫谢允芳?”
不想谢允芳也正好转脸问他:“你叫李贵雨?”
话音未落,李贵雨同谢允芳两个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面面相觑间谢允芳忽地笑了起来:亏他刚才如何!
何想着怎么和对方招呼呢,不想对方也在为此犯愁。
真是不谋而合!
李贵雨见状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谢家人也没他想的那么高不可攀,难以接近嘛!
说到底,李贵雨也才是个十二岁的青葱少年!
看大哥李贵雨和谢允芳相谈甚欢,李贵富、李贵祥自是不甘示弱,也纷纷和身边的谢家人都攀谈上了。
故而等进到喜棚的时候,李氏族人和谢尚兄弟竟差不多都简单认识了。
留在客堂等待的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远远瞧到一族子弟虽是青衫布衣,但跟穿金带玉的谢家人走在一处说话一点也不怯场,都是老怀畅慰——比瞧到李满囤身旁穿着绯色衣袍的新女婿谢尚一表人才还要高兴。
俗话说“郎才女貌”,几个人暗想:选女婿重要的是选才华和家世,至于相貌,基本上只要不瘸不瞎,有个大大市市的样子就行——男人长得太好,便容易招蜂引蝶,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现红枣的女婿长得比红枣还俊俏,只怕将来的妻妾不会少,如此红枣倒是赶现在嫁过去最好——能得些少年情分不说,还能多帮扶族里几年!
因在城里被路人围堵追看耽误了太久,谢尚一进桂庄,便在谢福吉时已到的提醒下不及喝茶就在吹打尽心演奏的《喜洋洋》乐曲声中把聘叫交给了李满囤。
李满囤接过绣着鸳鸯细水双喜图案的大红绢面洒金聘,打开瞧到内里详细罗列了谢尚祖父母、父母姓名官职以及他自身姓名排行生辰八字等详尽内容便知不宜与旁人瞧看便将聘放回匣子,然后又把匣子揣到了自己怀里——上回进城,李满囤可听朱中人说了,这贵人的八字不能随便给人瞧,不然给人做法抢走了气运可就不好了!
等李满囤转呈聘瞧看的李高地……
在场的李氏其他人……
谢尚瞧见不禁扬了眉,心说:他这位岳父大人行事虽说不够大气,但脾性倒是直爽!
不怪能入他爹的眼!
谢家其他人瞧见却觉得李满囤这画风有点熟悉——他们大房那位大爷和小爷的行事似乎也是经常如此地让他们这些局外人莫名尴尬!
看李满囤小气巴巴的自揣收了聘,谢福眉眼不动地捧了礼走上前来唱礼。
风俗里!
里男方下的聘礼得装在密不透风的杠箱里抬到女方家——这和女方发嫁妆时把箱子打开,任由天下人瞧看的开明完全就是两样。
故而在过聘礼前,即便是同谢尚一起来的谢家人也都跟站路边看热闹的外人一样只知道仪仗里杠箱的数目,并不知道聘礼的详细。
作为谢府大管家,谢福每每参与谢家赞礼,早练就了一手不亚于红枣前世新闻播音员的好本事
当下众人听谢福和着吹打字正腔圆地唱颂道:“雉水谢氏长房元嫡次子谢泽恩(子安)为元嫡长子谢善(尚)聘雉水县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子李满敦(满囤)元嫡长女李氏为妻,特奉聘礼如下:
“聘金:白银一千两。”
话音未落,周旺已指挥排在头里的四个小厮把两个杠箱抬到了李满囤面前,然后再由下往上依次拉开杠箱上的四层抽屉,露出里面十两一个的银元宝来。
除了最底一层装了十六个元宝,上面三层都是一层十二个——如此一目了然,在场所有人目光扫过,心里便就对了数。
李家族人近来日子虽说好过,但也只是跟他们自家以前相比——至今他们家常使的都还是铜钱,如何见过这千两白银堆放在一处的盛景?
故而当下除了早知内情的李满囤外其他人,包括李贵林在内,竟是个个都看直了眼睛,发不出一点声响。
不说李家人了,就是谢尚的那些兄弟看到真实的一千两白银堆在自己面前也都咂了舌——谢家再有钱,但作为小辈,他们手里能动用的钱也都有限——比如最富贵的谢尚个人私账上现银也就十来两。
谢尚这群兄弟,连同谢尚在内,此前见过的最多现银也就是六百两——先谢允青作为长房长孙放小定的时候聘金。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谢家人口多,规矩也多,比如子孙们的婚嫁都有定例——其中嫡子娶亲公中都给出三千两做聘。
当然父母长辈若觉得三千两不够,可以自添,但现实里添的却不多——比如谢允青他爹谢子平就一分没添。
谢子平有七个孩子,这每个给添一千便就是七千两。
谢家大房虽说有钱,但并未分家,谢子平手里日常只有公账给发的分例一年五千两以及自己历年所置的薄产。
谢子平的娘由妾扶正,!
,出身低没有嫁妆,故此谢子平的媳妇出身和嫁妆也都有限,补贴不了儿孙们的聘礼——外人都只看到谢子安媳妇云氏进门时的“千亩良田,十里红妆”,却不知谢子安早年手里便掌着他亲娘的全套嫁妆和历年积累,过十万两的资财。
不然,谢老太爷这许多子孙,云老爷子为独看中了脾气最坏的谢子安?
所以即便谢允青定亲时谢老太爷和谢老爷一人都给补贴了三千两,但谢子平也没给聘礼多添一分——谢子平以为把这六千两银子置了田庄直接放到儿子名下比把钱添进聘礼更上算。
谢家长房长孙谢允青今年十四岁,已知世事。他知道他爹是为他打算,倒是不挑捡他爹没给他加聘礼,他只是凝神倾听,想知道他二伯这回给谢尚添了多少私房。
看余庄头指挥庄仆抬走了银箱,谢福方又接着念道:“喜饼:两担
猪:六头
羊:六头
鸡:六对
鱼:十二条
酒:十二担
干果:龙眼、果子、核桃和花生各一担
鲜果:西瓜、葡萄、石榴、莲子各一担
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各十二包
茶叶、芝麻:各十二包
香、鞭炮、龙凤烛:各十二包。
喜联:一副
汤圆:糯米一百二十斤、白糖三十二斤
……”
谢福念一样,小厮们就抬一样给李满囤看,过后再由余庄头指挥庄仆接手抬放到李满囤身后,以表示礼已收下。
因有刚刚的千两银子打底,现李氏族人再听到聘礼,也不似刚刚那么惊讶——这些东西也就是听起来热闹,但论起值钱来,都不及刚刚的千两聘银顶真!
看着箱子越搬越少,众人以为下剩也就是些衣服布匹了的时候,不想谢福却突然念道:“田庄:两个
其中南城外五里梓庄,庄内有
水、旱田和林地各……
人口……
西城外十里青庄,庄内有
水、旱田和林地各……
人口……
如此两庄共计……
地契、人契奉上,择日去县衙换契!”
话语间,两个小厮抬!
抬上了一个杠箱,然后再次由下向上打开四个抽屉——其中两个抽屉装着厚厚的人契,另两个则各放了仅是一张牛皮纸的庄子地契来!
看到地契上鲜红的雉水县正堂大印,李氏族人方才醒悟到刚自己不是做梦——谢大爷确是又又送了满囤(叔大伯)庄子,而且还是两个,当即便就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全围到杠箱旁议论起来。
“哥,”李高地哆嗦着问李春山:“这就是庄子地契啊?!”
“嗯?”李春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契点头:“应该没错了。这地契上敲着印呢!”
“哥,”李高地先前按下去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过千亩的地呢。我才多少钱,一个零头都不行吗?我又不挑拣,水田最好,旱地也行,林地也没问题。”
李春山被李高地说动心了,禁不住心想:是啊,大头不动,想动也动不了,只要一点边角,一点边角,一点……
李丰收听着李高地和李春山的对话,他看到地契上的名字还是谢子安,心中合计:这庄子还得去衙门过了户才能完全地算到满囤名下。
只不知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满囤要给红枣带多少出门?留下来的地,满囤自己能吃下多少?这吃不下的地,他是不是也能匀到一块?……
李满仓:聘礼里果然有庄子。先前爹说过拿钱跟大哥匀地的话,如此他现能动用的钱……,他手里钱财有限,但机会难得,所以这不够的钱,他可以跟人借……
李满园:这么多的人契!想必他跟他大哥要个壮汉家来种田,大哥应该会答应吧?毕竟几百口人呢!他只要一个而已。
李贵林:先满囤叔说过谢家来多少聘他就回多少嫁妆,这话现在还作数吗?毕竟这是千亩的地啊!近城的地啊!地啊!——不行了,他都动心了!
李贵银:这就是庄子地契啊?看起来也就和他的地契一样只一张纸啊。不过,这纸比他的值钱,里面好多地啊!地啊!地啊……
李贵雨:红枣的命也太好了吧,聘礼里有一千两银子不算,竟然还有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如果这回谢家聘的是他亲妹玉凤就好了,他爹娘只要留下一个庄子,他今后举业的钱就有了!
李贵富等其他人:好多地,地,地……
就是早先知道的李满囤在看到地契后也!
也是着实消化了好一会儿,方才让一旁听呆了的余庄头唤人把杠箱抬了下去!
抬走始作俑者,李氏族人方冷静下来,然后便脸色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谢家人就在旁边看着呢,全族人如此失态,可是叫人看低?
其实,李氏族人想多了,现谢家人的内心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翻江倒海——他们大伯给谢尚添聘礼一添就是七千多两,七千多两,七千……
既然最富的谢家大房里的三爷谢子平的钱都不够使,那么其他十二房人缺钱的就更多——他们的年例多是二、三千两,才只谢子平的一半。
所以,当下谢家各房少爷虽然未曾跟李氏族人一般上前嗡嗡,但大部分人的眼睛也都嫉妒红了——他们爹这班辈的日子就过得紧巴,等轮到他们的时候,日子可是要精穷了?
谢福没事人似的冷眼盘观喜棚内的动静,直等看到杠箱收走后便自管接着往下念道:“
商铺:两间,位置……
房屋:四间,位置……
大头面:足金玉石两套
头面:足金玉石共六套
衣服:四季衣服二十套
布匹:各色细布十二匹
茧绸:各色茧绸十二匹
画摆设:六箱
……”
接下来抬上来的杠箱,虽然每一个也都价值不菲,但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全停留在刚被抬走的庄契箱子里,故而竟无人瞧看折价也值二、三千两的铺子、宅子、头面、衣服、布匹。
一时过完了礼,李满囤接过礼,转即说道:“贵林,你来帮我个忙!”
李贵林当下的头还是晕的——他还没从这份聘礼价值抵他李氏全族资财的震惊中缓过来。
李贵林听到李满囤地叫唤,下意识问道:“满囤叔,您叫我?”
“你同我来!”李满囤拉住李贵林,转头又告诉谢尚道:“尚儿,你招呼你兄弟先喝茶,我去后面安排一下!”
丢下话,李满囤一路拉着李贵林出了喜棚进了客堂的东房,然后方才压低声音道:“贵林,这是刚刚的礼!”
李满囤把礼递给李贵林道:“贵林,咱族里就数你的字好,麻烦你给我把这个礼上的东西除了三牲和吃食外其他都一样不落的抄到红枣的嫁妆单!单子上!”
“啥?”李贵林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他都动了心的情况下,他满囤叔竟然想把这东西全还回去!
“嗯!”李满囤一边点头一边紧张说道:“赶紧的,贵林。你这就到屋里抄。我笔墨都准备好了!”
“满囤叔,”李贵林看看桌上砚台里已研磨好的黑墨,犹豫道:“您不会后悔?”
“我可不是就怕我自己后悔吗?”李满囤拍着自己的大腿道:“贵林啊,不瞒你说,自从纳名那天知道有这两个庄子后,我就每天夜里都睡不着,寻思这两个庄子要咋整?”
“我现虽有个庄子,但庄里才四十亩水田。现在看到这几百亩的水田,我这心里啊,就跟家里煮肉,蒙牛和飞熊闻到肉味却不得吃时一般难过!”
李贵林没有笑话李满囤的比喻,因为他自己也不似他先前自以为的那么高尚。
“可只要我白天看到红枣,”李满囤抹了一把脸,接着说道:“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要出门,若再没得足够钱财防身,往后可怎么活?”
“这聘礼原是我参照谢大奶奶的嫁妆跟谢家要的。当时也同媒婆说好,一样不留,全给红枣带回去!”
“先我不知道谢大奶奶的嫁妆有多少,所以就这么随便一说。不想前两天进城听人说后才知道谢家大奶奶的嫁妆原是她妯娌里的独一份!”
“谢家大房其他三个奶奶的嫁妆连谢大奶奶的一半都不及!”
李贵林并不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许多的隐情,当下竟听怔愣住了。
李满囤也不管,自顾说道:“谢大奶奶明知道我多要了聘礼,但却一声都没啃。眨眼就把我要的聘礼只多不少的送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谢大奶奶的心气有多高?”
“所以,贵林若我现在食言,那谢大奶奶一准的也会厌弃了红枣——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行若是不行,说话不算,谢大奶奶一准也会觉得红枣不贤。”
“如此我可是要害了红枣一辈子?”
“贵林,”最后李满囤诚恳说道:“咱族里就数你念过,格最好。所以你得帮我赶紧把这个全部抄好,然后一会儿就给谢家带回去!”
“如此生米做成了熟饭,我就不怕自己再后悔了!”
李贵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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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全喜娘的现场直播(六月二十六)
因为各怀心事,所以在最初的寒暄过后,主院堂屋里的气氛,便渐渐冷了下来。
陆氏下意识看了眼跟自己并排坐的于氏,眼见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茶杯出神,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不觉心叹一口气。
小婶子要了一辈子的强,陆氏心说:不想老了老了却被她先前拿下的继子、继女接二连三的打脸——她这口气啊,能顺过来才怪!
主位上的于氏知道陆氏在看她,也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作为长辈无论如何也该说两句应景凑趣的话,但奈何她实在是没法顶着李桃花眼角眉梢的嘲讽装出高兴来。
即便没有上回月子房上香和抢抱孩子两件事,于氏郁闷的想:只冲近来继子李满囤家儿子洗三和女儿定亲两件大事,继子都只请了远嫁在六十里外的李桃花来吃酒,而没请家就在城门口的李杏花——如此区别对待,李满囤就差明白告诉人他不跟李杏花过礼来往了!
李杏花是她生的,且从来没有得罪过李满囤。现李满囤无故不同李杏花走动,也就是表态不想跟她来往——如此,她如何能再当着李桃花的面去给矮了自己两辈的红枣贴福字?没得让李桃花笑话她热脸去贴冷屁股。
所以,她没法高兴,起码李桃花在时她装不出高兴来!
眼见于氏不接茬,陆氏又把目光转向一贯能说会道的郭氏。
作为全福人,陆氏暗想:亲侄女的好日子,她不帮衬着做热闹,可是要谁帮衬呢?
郭氏为大房这回没请她做喜娘的事心里膈应,原本不想出头,但看到自己女儿李玉凤直着眼睛瞅红枣,偏却不知如何搭讪,只得出声道:“红枣,族里这一班辈女孩子里原就数你聪明,能写会算,故而你也嫁得最好!”
“你姐姐玉凤,为人不及你聪明,你得闲倒是指点指点她,让她也跟你学学好!”
“这俗话不是说‘跟好人学好人’,我也不指望玉凤能赶上你,但凡她能学到你的一星半点,我也就知足了!‘”
红枣……
李玉凤……
“玉凤,”郭氏又使眼色给女儿道:“你现!
现不是在念《千字文》吗?红枣认字那么好,你倒是问问她都有哪些诀窍呢?”
红枣着实不喜欢郭氏说话的语气和李玉凤盯在她身上的目光,但听到郭氏说李玉凤在念《千字文》,便就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这世女孩念实在太难,红枣想:现难得李玉凤在学认字,倒是不好阻了她的脱盲——如此,李玉凤若真有问题来问,她便就当是捐助希望工程,或者支教吧!
玉凤也不是太傻,闻言立刻笑道:“红枣妹妹,我才刚刚念,只盼你别嫌弃我问题笨才好!”
红枣……
钱氏可不愿让二房的李玉凤专美于人前,她推了一把身边的李金凤,然后笑道:“这正是巧了,金凤现也在念《千字文》!”
“难得今儿你们姊妹仨儿都在,倒是好好在一处聚聚。不然等红枣出了门,这样的机会可就少了!”
郭氏巴不得李玉凤和红枣亲近,当下叹息道:“可不就是这样!”
“如此,大嫂子、大姐,”郭氏冲陆氏、李桃花说道:“咱们倒是让她们私下里说些体己话才好!”
“是啊,大嫂子、大姐,”钱氏也帮腔道:“难得这样的机会。咱们倒是全了她们的姐妹情才好!”
陆氏听了也愿意——红枣不在,她就不用再费尽心思地说喜庆话了。
刚她几乎把这辈子所知道的好话都翻来覆去地嚼成渣了。
不过陆氏不出声,她目光转向了斜对面的李桃花。
李桃花不知红枣和李玉凤、李金凤私底下如何——反正她自己挺厌烦她妹李杏花的,故而便不肯替红枣做主,自顾端起茶杯做出喝茶的样子。
红枣自己想了想,觉得与其在堂屋听族里一群女人尬吹,还不如跟两个无知少女共处——李玉凤,李金凤虽然毛病也不少,但好歹不会恭维得她五脏六腑的难受。
“奶奶,????蟛?福????焙煸姘盐堇锶硕颊泻袅艘槐楹蠓讲潘档溃骸澳俏仪胗穹锝憬愫徒鸱锩妹萌ノ椅堇镒???饫锬忝亲员惆。
红枣把李玉凤、李金凤请进屋里炕上坐了,四丫送上茶来。
!
“红枣,”李玉凤不过喝了一口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律吕调阳’吗?”
红枣……
“律吕调阳”,红枣皱了眉,心说这可不好解释。
“律吕”是古代的调音器,是那种知道的一说就懂,不知道的很难想象明白的生僻知识——故而先前她爹给她讲这句话时只简单地说了闰年的事儿,她便也没有较真,含糊放过了。
李玉凤见红枣迟迟不说话,心中得意——这句话她爹都讲不清楚,她也是听了她在城里念的大哥李贵雨讲方才知道这律吕是乐师们用的律管和吕管。
红枣可没有兄长给她讲《千字文》,李玉凤心想:她一准地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心念转过,李玉凤脸上却装出失望的样子的道:“红枣妹妹,你也不知道吗?”
红枣不疑有他,点头道:“我只知道这句话是跟上面的那句‘闰余成岁’连在一起,大略是个定闰年闰月的法子。其他却是不知道了!”
哼,李玉凤心中冷笑:就知道她不知道。现红枣能说到谢家这门好亲,不过就是仗着早认字的缘故,但细论起学问,也不过就是如此!
一旁的李金凤却忽地插话道:“玉凤姐姐,红枣姐姐,这句话我知道。我哥哥给我讲了‘律吕’是弹琴时”调音用的管子样的物什。他在城里私塾上六艺课时老师给他瞧过!”
金凤知道!李玉凤心里的得意消了,然后方才想起金凤的哥哥李贵富现也在城里念。
一时没察,李玉凤心里那个气啊,竟然让金凤给教育了!
红枣一听倒来了兴趣——她正想知道城里的事呢!
“金凤,”红枣好奇问道:“你哥哥经常跟你说私塾里的事吗?”
“是啊!”提到哥哥,李金凤的小脸瞬间放出光来:“我哥哥对我可好了!他每天都给我说城里的事,他还教我官话呢!”
刚准备炫耀大哥李贵雨对自己更好的李玉凤遭遇会心一击——她哥李贵雨自己都还不会官话!
“是吗?”红枣眨眨眼,立刻不吝啬地夸奖道:“金凤,你哥真好!”!
”
闻言李金凤便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
再插不进话的李玉凤……
全喜娘原跟在红枣身后,现她见红枣回房,原本打算跟去,不想却被李桃花叫住。
“全喜娘,”李桃花邀请道:“红枣和她姊妹说体己话,你倒是过来坐了喝杯茶吧!”
全喜娘见状便依言来坐了。
一杯茶喝完,李氏妇人,包括于氏在内都和全喜娘熟悉起来,然后便就跟她打听城里婚嫁习俗,全喜娘挑拣着说了——如此倒是谈笑风生地打发了等待的时光。
李桃花不喜李氏族人,不愿跟她们敷衍,但她也不愿坏了红枣的好日子,故而刚才叫住了全喜娘。
现她见全喜娘不负所望地缓和了气氛,自是功成身退,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
虽然艳羡城里的生活,但经历艰辛的李桃花深刻知道在她自己或者儿子有能力进城前,城里再多的热闹,那也都是别人的热闹——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再多知道旁人的好日子,也没个屁用!
比如她哥李满囤,一年前被继母赶出家门的时候一个雪中送炭的都没有,但现在,却是个个都恨不能来锦上添花——真正是俗话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看到张乙打院外挑回脏茶碗放到井台上给四丫、五丫洗,他自己则又往箩筐里装了更多的干净茶碗后,李桃花便知道谢家人来了!
只不知这谢家的聘礼,李桃花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暗想:是不是真的如先前洪媒婆所说的一样有一万两千两?
一万两千两!
……
“原来这城里姑娘出门有这许多的讲就,若是不是你说,我们庄户人可是再想不到!”
话语间,钱氏忽地转了话头:“这什么声音,你们听,可是吹打?”
“不会吧?小定也有吹打?”
众人话里虽是不信,但实际里都停了话头,凝神静听,然后果听到有乐声远远传来——起初并不真切,但不一会儿工夫那声响便跟长了脚一样的越靠越近。
红枣前世的人评论唢呐一向都是“乐器里!
里的流氓”——唢呐音色突出,穿透力强。只要它一响,基本就没乐队里其他乐器啥事儿了。
一只唢呐就能与整只乐队抗衡!
谢家今儿请的吹打是按城里办喜事时“三班子吹来两班子打”的规矩配置的,然后又因比常人更讲究成双成对,故而足足有六个唢呐和四个锣鼓——这演奏起来的声势啊,浩大得让即便是身在主院里的妇人们都生了身临其境之感。
于是所有人都听得真真的。
于氏更是不禁点头道:“可不就是吹打吗?不过这个曲子,倒是和咱们村迎娶时演的曲子不一样!”
“这是《喜洋洋》,”全喜娘笑道:“下礼时才用!”
“城里吹打班子有好十几套曲子,似迎娶那天就要吹十好几个曲子,比如男方出门迎亲来的路上要吹《喜迎亲》,新娘子上轿要吹《哭上轿》、起轿后要吹《抬花轿》、到家后拜堂要吹《喜拜堂》,送入洞房时要吹《入洞房》,宴席要吹《花好月圆》这些!”
“讲究!真是太讲究了!”
闻言屋里的女人均露出了钦佩和向往的目光——果然是城里,女人们的心说:有这许多的曲子。哪里像她们乡下的吹打,吹来吹去就吹一套曲子——娶亲时快吹,下葬时慢吹,真是一点也不讲究。
红枣在隔壁卧房听到女人们议论不觉莞尔一笑,想当年她中学民乐团的指挥老师曾激动地说民乐吹打的牛逼就牛逼在可以只吹一只曲子就能把一个人从生吹到死——由此可见,所有的艺术欣赏都是基于欣赏者的认知,压根就没有定论!
碍于有全喜娘这个城里来的外人在,妇人们都不好意思偷跑去客堂看热闹,便就一个两个的端着茶碗透过堂屋的门窗看院里在井台边洗茶碗的四丫、五丫和拿箩筐装茶碗的张乙说话——真的只是看,因为离得远,然后再加上吹打的吵,真的是什么都听不见!
四丫五丫听到外面传来的吹打,心里也是痒痒,但因厨房有一摊的事儿等她两个做,便只能硬着头皮跟张乙打听。
张乙倒是知无不言,概要地把自己看到的人事简要说了,便挑着担子匆匆走了。
!五丫看张乙走远,方跟四丫道:“四姐,其实张乙这个人还不错。你看刚咱们问啥就说啥,一点也不拿乔!”
四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相处几天,四丫也觉得张乙这个人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么讨厌,但一想到她都讨厌这么久了,四丫也不服气说他好话。
堂屋里的妇人看张乙走了,正欲说两句场面话遮掩一下刚刚地目不转睛,便看到余曾氏自月子房里出来,于是众人又立刻止了话头,看了过去。
余曾氏走到井台边问了四丫、五丫两句,知道谢家人确是来后就双手正了正头发和衣襟,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了——于是正房内所有人,包括红枣在内,都艳羡了:好想跟她一样去客堂看热闹啊!
明明是自己的婚事,红枣禁不住搁心底吐槽:但却碍于狗屁的礼法,只能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干等——所以还是前世“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现代社会好啊!
再一次的,红枣又怀念起了前世。
全喜娘作为一个帮人办事办老了喜娘,可以从吹打里听出前面客堂下礼的进城。
“这是要开始了……”
“这是下聘呢……”
“开始过礼了……”
“大礼,大礼,开门红大礼”全喜娘忽然笑道:“到底是谢家,刚过的那份礼可不小,起码值百十两银子呢!”
哇——,堂屋内的妇人们都惊呆了,这也能听出来?
“全喜娘,”郭氏刚想问问全喜娘这都是咋知道的,便立刻被于氏阻止道:“郭家的,你先别说话,咱们都先听全喜娘一个人说!”
闻言红枣心里一动,当即也凝神的倾听起来。
“过礼,平常的过礼。”
听着乐曲声,全喜娘跟红枣前世的电台直播一样实时播报客堂的聘礼进程。
“还在过礼……”
“过礼……”
……
“大礼,特大礼,”忽然全喜娘激动叫道:“从没有过的大礼,太大了,这礼太大了……”
只听出六把唢呐全吹破了音,四个锣鼓全没敲在点子上的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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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原是最疼我的(六月二十六)
李桃花不通音律,但在听到全喜娘的激动播报后,身体不觉一震,心说现过的礼该不会就是洪媒婆说的两个庄子吧?
看来,这谢家倒是守信!
如此,她也当帮衬她哥把谢家来的聘礼给红枣完整带出门去。
郭氏因挂念李高地说谢家聘礼里可能有地的事儿,当下心急问道:“全喜娘,这特大礼到底是多大?”
“这便就说不好了。谢家是咱城里的头一家,今儿又是谢家大房娶亲,这礼到底多大,可不是一般城里富户所能比。”
作为老牌喜娘,全喜娘自是听熟人提过谢家大房长孙谢允青的聘礼,知道价值三千两,但她看当家的李桃花于聘礼一字不提,便也不肯多言。
郭氏不甘心,眼珠一转立改问李桃花道:“大姐,先议亲时,谢家说过下多少聘礼吗?”
这一回于氏没有出言阻止,而屋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立转到李桃花身上——不管有没有其他想头,这好奇心却都是有的,而红枣也想瞧瞧她姑会怎么说。
李桃花顶着一屋的目光,心中冷笑:憋到现在才问,也算不容易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这满仓媳妇却还是性急了些!
“这个,”李桃花手托下巴做出回忆的样子,然后足过了一刻方才摇头道:“还真没说!”
议亲那回,李桃花想:她哥只说聘礼照谢大奶奶嫁妆来办,确是没提具体数目——所以,她也不算哄人!
“没说?”
闻声屋里众人,包括红枣房里的李玉凤和李金凤都惊呆了,就是红枣也诧异了:她姑还会涮人?
“怎么可能?”郭氏难以置信地问道:“议亲可不就是议聘礼和嫁妆吗?”
“这聘礼不议,那还议得什么亲啊?”
“议亲的时候,当然有议过聘礼和嫁妆,”李桃花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只是没说具体数罢了。”
“我记得当初洪媒婆代谢家来问我哥意思的时候,我哥是这么回的。”
“咋回的?”
“我哥说他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他不管谢家来多少聘礼他都给添到红枣嫁妆里全还回去。”
!
“他一样不留!”
“啥?”
“真一样不留?”
屋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震惊——虽然先前都听各自男人提过这话,但谁也放在心上。
谢家,哪是什么人家啊?他家巨富,随便拔根毫毛都比一般人的腰粗——比如李满囤,他现在的家当可不都是打谢大爷一句话来的?
这种情况下,李满囤顾及名声,说句“聘礼全回”,不过是句场面话罢了。
还真能当真?
心念转过,众人为李桃花旧话重提引发的惊讶又回复了平静——场面话,众人心说:李桃花说的一准的也是场面话。
别说旁人不信了,就连红枣自己也不敢信。
若不是过万的银子,红枣冷漠地想:她一准相信她爹的话。但现在——前世那句话咋说的?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所谓的忠诚都只是因为遇到的诱惑还不够大!”
所以,即便她爹有些别的想法,她也是能理解的——正好她也看看她在爹心中的分量,比她弟贵中差了多少!
“桃花,”陆氏最先开口道:“满囤真是这样说的?”
俗话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陆氏暗想:谢家多年积累,随便拿一件东西出来都是市面上没有的好物——哪似他们李家,一穷二白,连个像样的传家宝都没有?
陆氏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且她自己也不贪图聘礼里的东西,但她却是希望李满囤乘这个机会给李氏一族留点底蕴。
陆氏想李满囤既然为了面子放了“聘礼全回”的话,那她作为大嫂子便就得搭个梯子帮他把里子给拿回来。
“可不就这样,”李桃花摊手:“当时我就在旁边听得真真的!”
“你即在旁边,咋不帮着劝大哥两句?”陆氏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桃花,大哥现在可不止红枣一个闺女,他还有儿子贵中要养呢!”
“是啊,”郭氏跟着帮腔道:“大姐,大哥想不到,你咋也没想到啊?”
生有三个儿子的郭氏,才是一屋人里最有想头的一个。
李桃花看着陆氏和郭氏两人,心说:看来族里就数这两个人最有心思!
!当然可能还有人坏形未露,比如她晚娘于氏。
“其实我想到了,”李桃花道:“也提醒我哥了。但我哥说他现这份家业,虽说不能跟谢家比,但在我们李氏一族也是最拔尖的了。他有这么多钱若还不够养儿子,那咱们族里其他人可就不要活了?”
陆氏……
郭氏……
一直眼盯着李桃花的红枣听了这话,忽地便欢喜起来——她爹竟真的不贪图她的聘礼!
“然后我哥又说他一个庄户,一点也不通城里规矩,这聘礼提多了、少了的都不好。横竖他也没想过靠红枣发财——红枣出门,他原就打算照着族里的规矩加倍给嫁妆,然后再额外给一个城里宅子做陪嫁,总之,他不管红枣嫁到谁家,该他出的钱,他一分都不会少!”
耳听她爹还要再另给嫁妆,红枣立笑出了八颗牙——她爹跟先前一样舍得给她花钱呢!
她的人生,圆满了!
“至于谢家愿意下多少聘礼,”李桃花笑了笑:“我哥说再怎么少也不会比当年他给我嫂子娘家下得少,所以他就不挑拣了!”
陆氏莫名觉得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有点疼——李桃花这是在指责她当年没替李满囤的婚事说话呢!
郭氏脸色也跟着有些不好看——王氏山里的,聘礼能跟红枣比?但奈何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女方不要或者少要聘礼,历来都是为人传颂的美德。
一直没说话的于氏冷冷地看着李桃花,心里暗恨:疯狗——今儿她压根就没招惹她,她也要咬!
红枣:她爹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她好喜欢啊!
其他人:……
李桃花目光自几个人脸上划过,淡淡道:“如果谢家聘礼给得多,我哥说那便是谢家给红枣做脸,他作为亲爹也没有扣下东西,落红枣脸的道理!”
“如此,不管谢家来多少聘礼,多也好,少也罢,他都左手收,右手出,一样不留!”
李桃花言辞确凿,由不得众人不信——过去几年,不管穷富,李满囤疼红枣是全族都知道的事,这确是他能说的话。
于是,似孙氏、钱氏、江氏、李玉凤、李金凤等原先就没啥想头的转即就赞叹红枣的好福!
气——谢家这大礼、特大礼啥的,可都是红枣的嫁妆了!
“红枣,”李玉凤毫不掩饰地艳羡道:“大伯对你可真好,竟给你好几百两的嫁妆!”
“是啊!”红枣大言不惭地笑道:“我爹原是最疼我的!”
李玉凤……
陆氏心中可惜,但也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方长叹一口气。
于氏一旁听到,心说: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滋味不好受吧?
郭氏眼见陆氏不再说话,自是更加失望——错过这次机会,可又得等来了。
全喜娘听了李桃花这话,心里也是佩服——谢家最富的就是大房大爷了。全喜娘暗想:这李满囤敢跟谢大爷这样说话,可见确不是卖女求荣之人。
自六月十八,谢家大张旗鼓地来桂庄下过纳名和问名两样礼后,谢李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立刻就成了雉水县街头巷尾的的头号话题——李满囤卖女求荣。
俗话说“八十三,七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谢老太爷今年正好八十三岁——自己去的年岁。
而谢老爷现在隔壁做着官,这老太爷若是倒了,他这官也就做不成了。
为了自家的两层官帽,现谢家大房大爷赶着给儿子娶亲是为了给老太爷冲喜呢!
这个传言不知打哪里传出,但因逻辑自洽,故而听到的人没啥疑虑地就全盘信了——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五岁死娘,三十五岁被后娘扫地出门的没用乡巴佬不过一年就逆袭成谢子安谢大爷的亲家老爷?
全喜娘身在城中,自是听过这个传言。故而一开始朱中人找她给李满囤帮忙,她还不乐意——全喜娘是个惜福的人。她很感激神佛给她的好命,故而并不想为虎作伥,伤了自己的德行。
后来还是朱中人跟她说李满囤不是卖女儿的人,她方才看在和朱中人多年街坊的面上接了李满囤这个活。
先头回来桂庄看到红枣,全喜娘一眼就发现红枣没有裹脚,然后这冲喜的猜疑就更深了——显见得谢家,并没有让这个女孩走到人前的意思。
全喜娘心中懊恼,但活计既然接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做。
冲喜的本质是拿钱买命、买运,故而冲喜的女方在收了男方的厚!
聘后多不回或者少回嫁妆。
不管这门亲事有多少古怪,全喜娘暗想:但李家肯厚赔女儿,那就不算冲喜,而是正经的两姓之好!
如此,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亏心了。
李桃花看到张乙跑回厨房,立刻扬声叫道:“张乙?”
张乙赶紧跑进来问道:“姑太太,您唤我?”
李桃花问:“外面怎么样了?”
“礼快过好了!也就还有四个箱子的事,所以小人回来煮蛋茶。”
“都过了哪些礼?”李桃花故意问道。
“太多了。银子、庄子、铺子、宅子、头面、衣裳,啥都有!”
“小人听余庄头说,这聘礼怕是过万的银子呢!”
“过万的银子?”屋里好几个女人,包括红枣对面的李玉凤,都同时失声叫了起来。
李桃花闻声一个个看过去,把相关人脸记在心里,然后方挥手道:“张乙,那你赶紧去烧蛋茶吧,别让客人们等着!”
打发走张乙,李桃花再看屋里人,却是人人都看着自己的茶杯,一声不吭。
故而李桃花便也没吭声。
毕竟是过万的银子,李桃花默默地想:比如她,初听时也是消化了好一阵子。
外面吹打停下来的时候,张乙烧好蛋茶挑去了客堂,四丫、五丫也装了蛋茶送进了堂屋。
红枣看到四丫与自己的碗里有六个鸡蛋,而李玉凤和李金凤碗里只四个鸡蛋,不觉好奇问道:“四丫,这个鸡蛋数还不一样吗?”
“是的,小姐,”四丫道:“今儿是您的好日子,你得多吃两个!”
“这个,六个鸡蛋,”红枣为难的看着自己的碗,试探问道:“都得吃完?”
“小姐,”四丫严肃地纠正道:“今儿是您的好日子,您可不能说,啊,您得说吃好!”
“是的,您都得吃好!”
红枣……
看看碗,红枣觉得还是不甘心,然后又问道:“四丫,谢尚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要吃六个鸡蛋?”
“不是,谢少爷要吃十二个鸡蛋!”
“十二个?”闻言红枣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多吗?”四丫奇怪道:“小姐,老爷说谢家小厮大夏天的来一趟不容易,一个人当招待四个蛋的蛋茶。谢家是讲究的人家。咱们既然招待了他们家下人吃四个蛋,那么招待少爷就得有八个蛋。而谢少爷作为新人,便就得吃十二个蛋,如此才合礼数!”
红枣……
好吧,红枣服气:这确是她爹的作风,现就希望谢家少爷们的胃够结实,不会吃伤。
看到脸面前堆叠出碗面的鸡蛋,谢尚一脸懵逼——这碗蛋给他一个人吃?
这不是开玩笑吧?
谢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谢福。看到谢福低头垂手一副老僧入定地模样,谢尚立刻知道这不是玩笑——他真得把这碗蛋吃完!
转回头,谢尚眼角余光看到左手边的谢允怡,眼见他一脸愁苦地看着面前的蛋碗,再看看右边谢允青,也是一脸为难,于是谢尚生气了——明显他碗里的蛋更多好吧,他都没愁呢,这一个两个的都愁什么愁!
拿起竹筷,谢尚催促道:“快吃,快吃。吃个蛋而已,也推三阻四的。”
“看看人家,”谢尚指着对面风卷残云的李贵银给他两个哥哥看:“都快吃完了!”
“三叔四叔让你们来帮衬我,你们就这样帮衬我的?连吃饭都比不过人家,小心我告诉三叔四叔,你们不用心!”
谢允青、谢允怡……
没办法,谢允青、谢允怡只能低头吃蛋——有他两个带头,其他观望中的各房少爷也都老实吃蛋了。
本章节
如此发了一通脾气,谢尚方才忍耐地开始吃蛋……
真等吃上了口,谢尚方发现这其貌不扬的蛋茶竟然还挺好吃的——蛋白嫩嫩的,吃起来倒也罢了,蛋黄却似咸蛋黄一样金黄欲滴,但口感绵柔,比咸蛋黄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俗话说“饥饿好下饭”。谢家来的二十来个少爷日常在家三茶六饭,从没尝过饥渴,但今儿自早饭后两个多时辰没有进食——先因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过惯了,端到碗后虽习惯性地挑拣了一回,但待发现味道极好,便都埋头狠吃起来。
故而当李满囤拿着李贵林写好的嫁妆单子来的时候,谢家少爷们竟然都已吃好了蛋茶,在啃西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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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元嫡长孙女(六月二十六)
撤掉杯盘,铺上红纸,摆上笔墨,李贵林当众写婚。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
谨订此约!
男:
女:
媒:
证:
**年**月**日李贵林”
如此一式四份——一份焚烧敬告天地,一份交谢尚带回,一份交官府留档,一份给李满囤自存。
写好婚,谢尚接过李贵林放下的笔于“男”旁边的空白签上“雉水谢氏长房元嫡长孙谢尚”字样以及他自己的生辰,然后又按了指印。
谢尚家学渊源,自幼得谢老太爷精心教养,当下几个字写得真是如行云流水,潇洒天成——即便落在李满囤这个完全不通法的大老粗眼里也以为谢尚这几个横不平竖不直的字样子比旁边李贵林个个工整如样的字好看,厉害。
俗话说“字如其人”,谢尚字写得人,人样子也好看,堪配他家红枣——李满囤满意得笑咧了嘴。
等谢尚写好四份婚,李满囤跟着拿笔在“女”旁写上“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和红枣的生辰八字,然后又在“证”旁添了自己的名字“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子李满囤”和生辰。
为了今天这两个签名,过去几天,李满囤没少练习,故而当下李满囤两处签名都写出了李满囤的最高水平,对此李满囤也是极为满意。
放下笔,李满囤自己先按了手印,然后便让张乙和陆虎送了婚到主院让红枣按手印。
自从知道谢家的聘礼有过万的银子之后,主院里的女人立就集体失了声——即便刚吃蛋茶时礼节性的推让也都是靠眼神和微笑完成。
在座的几房人中,除了最富的族长家有过千的资财外,其他人家,比如第二富的李高地的家资,即便把茅坑里的粪缸都折价算了,只怕也没有五百两。
故此在所有人眼见今年山头的枸杞长势比去岁好,为了家庭一年将能多收入三五吊钱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发现同族人李满囤就因为!
为会生养女儿,结果却一下子便发了一笔比她们全家人忙碌一辈子都忙碌不来的横财——这一份心塞,尤以于氏、郭氏这种自谓会生儿子故而先前日常嘲讽李满囤夫妻德行不够生不出儿子的人为最。
红枣自己心里高兴,压根就不在乎周围人的沉默——红眼病、柠檬精,她自己也是常犯常做。
所以,理解着呢!
红枣按照张乙的指点拿左手拇指沾了印泥后便看婚找按的位置。
第一次看到这世的婚,而且还是自己的婚,红枣颇觉新鲜。她打开头“从兹缔结良缘”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李桃花一旁见状也凑过来一起看。
因这几天李桃花有看李满囤练字,故而对于“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几个字竟是认识的,当下找到,不觉高兴说道:“红枣,这一排几个字是不是就是你的名字?你的手印就按在这个‘长孙女李氏’中间的空白处!”
红枣笑着点点头,抬手正要按,不想却被李玉凤拦住。
“等等,红枣,”李玉凤拉住红枣的左手道:“咱爷的长孙女不是我吗?”
“这,这是我的婚?”
红枣……
李桃花一听立就怒了。她一把扯下李玉凤抓在红枣手腕的手,狠狠摔下,紧接着就张口骂道:“这李家三房的元嫡长孙女是谁,一个个心里都没点*数吗?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来争?”
“这孩子不懂事,大人平时也不知道教的吗?”
“这是欺负我哥嫂好性呢,还是真当我陈家没人了?”
……
李桃花劈里啪啦地一顿发作,堂屋里的众人鸦雀无声地听着,谁也不能出声。
刚李玉凤的行为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李玉凤会跑去跟红枣争婚——谢李两家的这件婚事,人谢大爷打头里订的人就是红枣,其间压根就没李玉凤一点事。
没事偏却跑去抢亲,她还能更不要脸吗?
今儿李玉凤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往后她们李家的姑娘可还怎么嫁人呦!
所有人都是头回遇到这种事,等反应过来,指责的目光便立刻就转向了郭氏——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这女孩儿!
儿的教导,素来是当娘的责任。
其实,众人心里知道这事的根源还在于氏身上。不过于氏辈分大,她们做小辈的得守为“尊者讳”的礼,不好指责。
郭氏为李玉凤的自说自话也是气得一脸紫胀。当她看到李玉凤在闯了这么大的祸后犹自不服地念叨:“长孙女是我,我才是长孙女!”后,不觉气急,当即走过去抬手照脸抽了一巴掌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过来!”
不由分说,郭氏把李玉凤扯去了东厢房。
至此,陆氏方才走过来和红枣笑道:“红枣,好孩子,快给婚按了手印送到前头去吧,可别叫你爹再等着!”
然后又抚慰李桃花道:“消消气,桃花。玉凤有她娘教训去了。今儿是红枣的好日子,没得为了她坏了大家的心情。”
如此,李桃花方才罢了。
拿回婚,洪媒婆跟着也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作为红枣的祖父,李高地也要在婚上签名。
李高地走到桌前,看到“元嫡长孙女”几个字时,眼角也是不自觉地抽了两下,然后方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个人意愿而言,李高地是极愿意把自己名字写好看的——俗话说“人如其名”嘛!
但现实里,平常疏于写的李高地握住毛笔的手却因为笔头柔软使不上力力,故而咬牙写的“高庄村李氏三房李高地”几个字便因为笔画粗细不一、字形东倒西歪,成了帖子上最不工整的几个字——连洪媒婆这个女流都不如。
放下笔,李高地蓦然觉得脸红。他强做镇定地按了手印,然后便似逃一样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丰收作为李氏一族的族长最后签字。因为日常的帮族人处理文,李丰收对于自己的名字倒是写得得心应手,比李满囤这种针对性练习过的字看着还要老道圆滑。
不过,李丰收看到李满囤的字倒是吃了一惊,心说:什么时候,满囤的字也写得这般好了?
婚写成,谢尚和李满囤又上前各自检查。
看到李高地签的那坨墨点,谢尚嫌弃地撇了撇嘴,心说:早知如此,还不如由他岳父帮着签名,红枣祖父只要按手印来得齐整呢!
李!
李满囤看到他爹的字心里也是庆幸——幸好请了全喜娘来家讲过一回小定准备,不然今儿他就要跟他爹一起丢人了!
趁着等墨迹风干的时间李满囤又从怀里掏出四份红贴出来和众人笑道:“红枣的嫁妆单子我也准备好了。贵林,你来帮我念给大家听听,我也好请在座的各位帮我做个见证!”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了李氏族人的意料。
高庄村人定亲和成亲一般差了六七年,故而小定时女方都只回婚,不回嫁妆单子——嫁妆都还没置呢!
不过看到对面的谢家人,李氏族人都尽量地收敛了脸上的异色——说不定是城里的风俗呢?李家族人心想:比如今儿来的吹打,先前村里谁家小定时请过?
谢家也都是娃娃亲,放小定也是只拿婚。
与李氏族人一样,谢家人,包括谢尚在内都以为这是高庄村的风俗——跟刚吃过的蛋茶一样,是此地的民俗。
于是谢家人也个个装出了早知如此的样子来。
如此两家人默契地认可了小定礼加念嫁妆单子的这个反常程序,转即便开始猜想这嫁妆单子的内容。
思及嫁妆,李丰收忆起先前李满囤的话,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满囤,李丰收心说:不会真的把聘礼全还回去吧?两个庄子呢!
李丰收下意识地看向已走到人前的儿子——说话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李丰收自我安慰道:贵林一向是个稳重的孩子,他会劝着满囤的!
李高地则习惯性地凑到他哥李春山面前,小声问道:“哥,你说满囤真会把嫁妆都还回去吗?”
“不好说,”李春山摇头道:“不过,弟啊,老哥我得嘱咐你一句,一会儿不管嫁妆里有啥,你可千万都别出声!”
“哥?”李高地的嗓音都变了:“你的意思是?”
“十之吧,”李春山叹气道:“满囤多少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既然当着谢家来人的面念嫁妆,可见他给红枣的这份嫁妆比刚刚地聘礼也不差多少。”
“他,他怎么能?”李高地气得胸膛高低起伏。
“怎么不能?”李春山反问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满囤是红!
红枣的爹,红枣的婚事,可不就该他做主吗?”
李高地……
对于红枣的嫁妆,谢尚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
来过几趟,谢尚也知道红枣娘家穷
得很——目测,比他奶娘家还穷!
先谢尚因早年去过他奶娘家一回,然后觉得他奶娘家穷,所以才对他奶娘昧他的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致几年工夫被他奶娘昧了有千两。
对于这件事,谢尚开始虽然有些气,但隔天便想开了——即便他奶娘不贪他银子,谢尚想:那么他荣养她一辈子,以一年五十两,三十年计,也得花费一千多的银子。
现他奶娘既然自己从他这儿提前拿走了今后三十年的钱,那这钱他也不要了,就当偿还养恩了——今后他只当她死了好了!
谢尚对于他奶娘尚且如此,对于岳父李满囤出手自是更加大方。
他岳父这么穷还帮他把老婆养大,谢尚如此想:即便聘礼多要点也是当的。所以,这嫁妆只要还一半回来,他就不予计较——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红枣既嫁了他,以后有他养,嫁妆多少都用不上。
不过,要是李满囤给的嫁妆不到一半,谢尚冷漠地想:让他今后难做,那除了迎娶那日,他往后也不会再来了!
看到谢尚难得安静地坐在桌边想心思,谢允青、谢允怡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地笑了——谢尚的岳家,一看就穷的很,比如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岳父老泰山竟然穿了一身布袍,简直比他们家体面的奴仆还不如。
所以,谢尚这个穿布袍的老丈人能给他媳妇几两嫁妆?别是几匹布就打发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往后他们就不必再担心谢尚的庄户媳妇将来压他们媳妇一头了。
吹打班子的头目还是第一回遇到小定礼念嫁妆单子的情况——往常只出嫁前晒嫁妆的时候才念嫁妆单子,那时他们吹打《搬嫁妆》就行了,但今日并不是搬嫁妆的日子,所以这《搬嫁妆》曲子便就不能用。
时间紧迫,吹打头目来不及多想就低声道:“吹《招财进宝》!”
“啥?”
闻言吹打里的其他人都惊了——《招财进宝》这个曲子可是铺子开业!
业时候吹的,现在吹合适?
“咱们是谢家请的,”班头深谋远虑道:“代表男方,现女方念嫁妆,对于男方可不就是招财进宝吗?”
听着好有道理啊!吹打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便一起奏起了《招财进宝》……
曲子一响,周旺脸上的汗立就下来了——新少奶奶念嫁妆,结果自己请来的吹打却吹《招财进宝》,这是要他的命啊!
下意识地周旺看向谢福,却见谢福如常站着,并没出面阻止。
周旺又看向谢尚,谢尚正一手托颐地倚在桌边,面色如此。周旺再看其他房少爷,其中也并没有人脸色有异。
难不成,周旺想:尚哥儿和各房少爷以及福管家都不知道这个曲子?
哎,别说,还真有可能——毕竟少爷们的日常不是看就是写字,如何能知道市面上铺子开业的曲子?
不放心的又看向李氏族人,结果看到李氏族人的目光都在前方的李贵林身上,并没有人留意吹打。
在座几十人,周旺擦擦额角的冷汗,心说:竟无一人识得此曲,这可真是神佛保佑——一想到神佛,周旺立刻合掌向天发誓:满天的神佛啊,信男周旺若得神佛护佑平安度过此,往后初一十五一定吃斋念佛!
生平头一回在吹打声里念文,李贵林着实清了好一会儿嗓子,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开始念道:“
高庄村李氏三房元嫡长孙女李氏嫁妆如下:
田庄:两个。其中田庄一:青庄,位于……,有水田……,旱田……,林地……,田庄二:梓庄,……”
开门见山,李满囤干脆地让李贵林把最具分量的田庄写在了红枣嫁妆单子的第一条。
“啥?”喜棚内的人闻言一惊,但转即似油锅里溅了水一样沸腾起来。
“乖乖隆的咚!”李满园最先击掌惊叹道:“红枣这嫁妆值老钱了!”
听到红枣的名字,谢尚下意识地瞪了李满园一眼,心中抱怨:他媳妇的三叔真是太不讲究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他媳妇的闺名。
谢尚心里正抱怨着呢,不想李贵银又高声附和道:“是啊,满园叔。红枣一下子有了这一千多亩地,往后她是不是就要!要到南城和西城做里甲,甚至里正去了?”
于是谢尚又瞪李贵银,心说他媳妇的这位族兄更是口无遮拦,竟然说他媳妇要去做里甲——他这都是咋想的?
“傻小子!”李满园笑骂道:“自古这里甲里正都是男人做。谁听说过女人能做官的?”
“好像是啊!”李贵银后知后觉地拍了自己脑袋……
闻言谢尚刚松一口气,却又听李贵银问道:“满园叔,红枣妹妹如果不做官,那她这么多地的官,是不是就给她女婿做了?”
“如此,便是谢少爷要做里正了?”
谢尚……
谢尚觉得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丢脸过——他家世代官宦,他将来可是要走科举正道的,怎么可能去做不入流的里甲里正?
谢尚觉得他一准地得给他家这回同来的所谓兄弟给笑死了。不想左右瞟瞟,却见平素最喜跟他较劲的谢允青、谢允怡两个人脸色难看,并无笑意——谢尚见状微微一愣,转即想起刚他媳妇嫁妆单子的第一条,禁不住忽地笑了出来。
他岳父虽然穷,谢尚暗想:但人却是一流——说话算话,无意间竟帮他压了谢允青、谢允怡和他们的媳妇一头。
先谢允青小定时给他岳家下得聘礼是三千两,如此按照常理推算将来他媳妇进门的嫁妆不会超过六千两。
而他媳妇红枣将带进门的嫁妆里只两个庄子就价值七千两——他媳妇有这份嫁妆撑腰,宗妇的位置一定能坐得稳稳的!
本章节
他爹给他挑的这个岳家,人真是极好的!
李满园和李贵银一唱一和说得热闹,李丰收则看着前方的儿子犹自不敢相信,喃喃道:“两个庄子,竟都还回去了?”
李高地也是失魂落魄地跟他哥李春山倾诉:“哥,满囤他真把庄子还回去了!”
李春山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李满仓垂着头,心情有些沮丧——他都已经想好了,到底要借多少钱了?不想却是空欢喜一场。
李贵雨默默地看着他大伯李满囤,觉得他没有见地——只要留下一个庄子,他一准就是他们高庄村最大的地主了!
而且下回村里轮换里正,也一准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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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谢尚也发财(六月二十六)
如此大局既定,李贵林再念其他嫁妆时便就是冰火两重天、几家欢乐几家愁——喜棚内失望的人,比如李家想分一杯羹的人和谢家来人里想看谢尚笑话的人都是越听越失望,而开心的人则是越听越开心。
比如李满园他都已经脑补出送嫁那天他威风凛凛地走在队伍的前排,而他在公羊巷的邻居在路边认出他来时不可置信的眼神——简直不能更威风!
只靠脑补,李满园当下就已经高&潮了!
因有李满园这样给块地就能自唱自演自嗨到高&潮的人在,故而即便现场大多数人并没出声,但这喜棚里的气氛却是一点不差。
看到李贵林念好嫁妆单子走回来,李丰收不觉深叹了一口气——满囤冲动也就罢了,他是真没想到他儿子贵林也会意气用事!
如此,他如何能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他?
李贵林听到李丰收的叹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李贵林知道他爹的意思,不说他爹了,就是他自己,看到那两个庄子也是动心的。
但这庄子却是满囤叔承诺谢家要还回去的。“人无信不立”,李贵林想他帮满囤叔把庄子还回去没错,而他爹这边,只要今儿家去后他和他爹说了聘礼的内情,他爹就明白了。
客堂前空地上摆上香案,李满囤和谢尚焚香祷天,烧化了一份婚。然后剩下的三份婚,谢尚和李满囤各执一份,下剩的一份给洪媒婆交官衙备案。
四份嫁妆单子,则是谢尚、洪媒婆各执一份,李满囤拿了两份——其中一份给红枣出门时带走,一份和婚一起收进李家祠堂。
送走谢家人,李满囤把他爹李高地等一众族人请进主院吃晌午饭。
李高地气都气饱了,一点都不想吃饭,但因也不便抬腿家去,便只得在他哥李春山唤他时,顺水推舟地一同去了。
郭氏把李玉凤拖进东厢房后方甩开她去关房门。
李玉凤刚被郭氏一巴掌给拍傻了,至此方才感觉到脸上的疼,抬手便捂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还有脸哭?”郭氏转身回来恨道:“玉凤,你刚是吃了啥熊心豹子胆了,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拦!
拦红枣?”
“娘,”李玉凤委屈流泪道:“刚是大??菟党に锱?也湃ダ沟摹d铮?奂业某に锱?皇俏衣穑俊
“而且,爷爷先前也说过,长幼有序,红枣不能越过我去嫁人!”
看着李玉凤此刻已肿胀起来的脸,郭氏合上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儿胸中的怒火,方才说道:“玉凤,看来上次我告诉你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娘,红枣真的什么都赶不上我!”李玉凤不服辩道:“她念《千字文》这么久,连‘律吕调阳’这句都不知道!”
“玉凤,”郭氏点头道:“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玉凤,你想过今儿若是因为你的缘故婚毁了,红枣被谢家退了婚,等着你的会是个什么下场?”
李玉凤被郭氏的语气唬住,捂着脸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下场?”
“玉凤,你当庆幸没损毁到婚。不然,族里一准地要拿你去填塘!”
“填塘!”李玉凤惊吓得忘记了脸疼和哭泣——今年元宵节后村的钟荣看灯时被人踩死了。然后他媳妇在他出殡的前夜也落水死了。
钟荣的爹娘说钟荣媳妇落水是洗衣时失足,但村里的传言却是钟荣媳妇被钟家填了塘。
看到女儿眼里真切的恐惧,郭氏冷笑道:“现你知道怕了?”
“玉凤,别以为族规摆着是唬人的。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后村的钟荣媳妇,还在正月里就被填了塘!”
“钟荣嫂子,真是被啊?”李玉凤恐惧得声音都变了调,“填塘”两个字便卡在嗓子眼,再说不出口。
“难不成你真以为她是洗衣服失足落水?”郭氏嘲笑道:“大冬天的,谁会半夜出门洗衣服?而且还放着村里暖和的井水不用,要跑到后山钟家祠堂下面的水潭子里洗衣服?”
经郭氏如此说,李玉凤方才醒悟过来,然后便感悟到更深的恐惧。
“娘,”李玉凤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族里,祠堂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水潭子!郭家的祠堂,下面,也有……”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郭氏道:“玉凤,往后再想干啥,你就先想想祠堂前的那个水潭子!
子。你若不想将来跟钟荣媳妇一样被拿去填塘,你就好好的记住我现跟你说的话!”
闻言李玉凤频频点头,生怕点晚了,就会被人拿去填了塘。
“玉凤,你是咱们李家三房的长孙女没错,但今儿这婚上写的却是‘元嫡长孙女’。”
郭氏其实不认识字,但她为人聪明,愣是从李桃花的怒火中悟到了事情的关键。
“元嫡?”李玉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这个词不知是打哪里来的?”郭氏苦笑:“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今儿第一次听说。”
“咱们庄户人家从不纳妾,所以并不似城里妻妾成群的富贵人家一样子孙还有嫡庶之分。”
“咱们所有的子女都是嫡子嫡女,故而家常便把‘嫡长子’、‘嫡长女’都省事说成‘长子’。比如你和红枣都是‘嫡孙女’,就都说成‘孙女’,然后因为你岁数比红枣大,所以说你是“长孙女’。”
“一直以来,咱们高庄村都是按照年岁来排辈分班次的!”
“所以,再没想到今儿婚上会突然多出一个‘元’字来!”
“说道这个‘元’字——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出了今儿这样的事,却是不说不行了。”
“玉凤,你当知道你奶并不是你爷的元配。你奶前头还有一个姓陈的大奶奶。你陈奶奶生了你大伯和大??荨!
“你陈奶奶因进门时间比你奶早,”郭氏喘了口气方才说道:“故而她在族里的位份便比你奶高,连带的你大伯那房人,包括红枣在内,就跟着沾了这个‘元配’的‘元’字,意思就是不论年岁,同一班辈里位次都排在别人前面的意思!”
“所以,今儿红枣就因为沾了这个‘元’字,便就能称‘元嫡长孙女’,而你只能称‘嫡长孙女’,然后在礼法上,你就矮了红枣一头!”
“娘,你的意思是红枣她可以越过我去?”李玉凤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是她越过你,”郭氏叹息道:“而是她本就比你高!”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先前红枣处处都……”
郭氏直接打断道:“现先前是因为你奶压着,但现在你!
你大伯家势大,你奶压不住了!”
李玉凤……
“所以往后啊,玉凤,你记得娘的话,你啥都别去跟红枣争,再争你也争不过,没得白白赔上了性命!”
想起今儿的事,郭氏也是一阵后怕——那婚若真是毁了,不管谢家退不退婚,她闺女李玉凤却是一准的活不成了!
郭氏教育李玉凤的时候,陆氏前后脚的跟着出屋上茅房的全喜娘出了堂屋,然后摘下手腕的银镯悄悄塞给全喜娘道:“全喜娘,刚刚的事儿,还请您……”
全喜娘推开陆氏的银镯笑道:“太太,刚是什么事儿?”
陆氏闻言一怔,转又推回镯子笑道:“如此,我先替族里的姑娘谢谢全喜娘了!”
全喜娘再次推辞道:“太太,您真不用跟我客气!你族里姑娘个个背靠谢家大房少奶奶这棵大树,将来一准都是高嫁!”
经全喜娘如此提点,陆氏方才想起
刚婚已签,名分已定,他们李家今非昔比,现已是谢家长房少奶奶的娘家了!
至此,陆氏方才收了银镯,放下心来。
于氏坐在堂屋一直没有挪动,刚李桃花骂声里的“元嫡”两个字似把尖刀一样扎进于氏的胸膛,扎得她胸口生疼。
于氏这生最大的恨事就是她娘把她嫁给李高地做填房——不止她一辈子矮人一头,连她的子孙也要矮前头人的子孙一头。
过去三十年,于氏无时不刻地都在处心积虑地压制继子李满囤,故而早在十几年前就帮亲子李满仓的儿女抢到了长孙和长孙女的名头——于氏以为她的孙辈抢到先机占了个“长”字,终是压过了前头人的孙辈。
于氏再想不到李满囤会在今天干脆地抛开满仓、满园的儿女,拿“元嫡”说事,给红枣单独排班,整出个“元嫡长孙女”来。
元嫡长孙女!于氏恨得心中滴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号,李满囤究竟是从哪里寻摸来的?竟让她寻不到一丝错漏——这可如何是好?
世人都是“捧高踩低”。于氏着实忧心继李满囤整出“元嫡长孙女”之后,族人为捧李满囤的臭脚,会以“元嫡长孙”的名义于族里祭祀后挪了她孙子们的班次!
次排位。
钱氏听到“元嫡”二字也是颇忧愁了一刻——原来城里人富贵人家娶妻还看重“元嫡”啊,钱氏苦恼的想:她家金凤不是“元嫡”,将来可要怎么办啊?
因为全喜娘的话,张乙来告诉李桃花红枣嫁妆单子的时候,陆氏竟然抢先赞道:“咱族里这许多女孩子,就属红枣福气大——在家爹娘疼,出门公婆疼,瞧这许多的聘礼嫁妆,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既然红枣已是谢家大房少奶奶了,陆氏想,那她便就当好好捧着红枣才是!
闻言钱氏也是心领神会,立刻跟着赞道:“可不就是吗?红枣不止福气大,人样子也长得好。不然如何能叫谢大爷一眼相中……”
有陆氏和钱氏带头,堂屋内的妇人掀起了新一轮对红枣花式夸奖的。
余曾氏跟随张乙后脚进院,不过她没来堂屋而是直接进了月子房。
“太太,”余曾氏告诉王氏道:“谢家确是下了一万两千两的聘礼,然后老爷也照先前说的全部给小姐添到嫁妆里去了?”
闻言王氏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
余曾氏看王氏话语间全无喜色,不觉小声劝道:“太太,小姐有这许多的嫁妆防身,即便出了门,也是享福的!”
“太太,刚小人可是看到咱们姑爷了,长得那个俊俏啊,比他所有的兄弟都俊!”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余曾氏以为只要把话题转到谢尚身上,王氏就能开心起来,结果不想却听王氏问道:“红枣女婿的兄弟很多吗?”
“今儿来了几个?”
“这兄弟多,将来妯娌也多,她们不会欺负我家红枣庄户出身吧?”
余曾氏……
看到她爹同他爷等长辈进来,被各种尬吹恭维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红枣如蒙大赦地赶紧招呼道:“爷爷、二爷爷、族长、爹,你们来了!”
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等看到穿戴一新的红枣不觉神色复杂——族里这许多的女孩子,没成想却是这个当年出生最小最弱的红枣命最富贵,一份嫁妆便抵过全族资财!
独李满园听到红枣跟他招呼时的!
的反应跟其他人不一样。
“红枣,”李满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听说了吧?你爹把谢家来的聘礼都给你做嫁妆了。”
“你现就是我们族,不,我们村最有钱的人了!”
“你贵银哥还觉得你要去南城、西城做里正呢,你说可是笑死人了?”
刚从钱氏浮夸言辞下逃出来的红枣……
谢尚进家之后直奔明霞院,然后把婚呈给了谢子安。谢子安拿起婚,看到匣子里面还有张红纸,不觉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红枣的嫁妆单子!”
“嗯?”谢子安眉毛挑了起来。他丢下了婚,改拿起红纸打开一瞧,然后便看到最上头的“田庄两个……”的字样。
“李满囤把聘礼全还回来了?”
“全还回来了,然后还给添了金银两个头面,一个宅子,二百吊钱以及日用家什!”
“啧!”谢子安啧了一下嘴,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
“这嫁妆单子是谁写的?”又看了一会儿嫁妆单子,谢子安忽然问道。
“是李贵林吧?红枣的一个族兄。”谢尚想了想道:“婚好像也是他写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闻言谢子安丢下嫁妆单子重新拿起了婚。
云氏拿过嫁妆单子来看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尚儿这个岳家虽说比咱们穷苦些,但对姑娘也算是竭尽全力。”
“如此他家姑娘来了,咱们倒是得对她经心些,毕竟先前在家也是爹妈捧在手心里长的孩子!”
谢子安看着婚应道:“这些你看着办吧!”
“尚儿,”谢子安抬起头问道:“这李满囤的名字是他自己签的吗?”
“是啊,咋了?”
“倒是比先前进益良多!”
“是吗?”谢尚探头过来描了一眼,疑惑道:“这字哪里好了?瞧这起收转折,并无什么章法。瞧着也就是还算工整罢了!”
“不错了!”谢子安笑道:“你要知道,你这岳父半年前的字也就跟他爹李高地似的,差不了多少!”
“啊?”
谢尚为谢子安!安的话着实很唬了一跳,然后转即庆幸道:“幸好幸好,我这岳父的字半年里有了长进,不然,我这婚真是没法看了!”
目光在李高地和李满囤父子签名间转了一刻,谢子安转和云氏道:“雅儿,金秋乡试,我要下场。现尚儿婚事已定,后面两个月我得好好温。往后这家里的事,还得你多费些心!”
既然连李满囤那个大老粗都知道“有余力则学文”,谢子安心想:那他也该用些功了!
午饭后谢子安带了谢尚拿了婚来见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戴着老花镜儿把婚和嫁妆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和谢子安笑道:“尚哥儿这个岳家,你挑得不错,是个正往上走的兴旺之家!”
谢子安矜持笑道:“爷爷,这都是您教得好!”
谢尚眨眨眼睛,撒娇道:“太爷爷,您都是怎么看出来的?您也教教我呗!”
谢老太爷乐道:“行了,你们父子俩个可别再哄我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来,是跟我要东西呢!”
“这就看出来了啊,太爷爷?”谢尚兴奋问道:“那东西有吧?”
“我说没有,行吗?”谢老太爷拍了拍手。他身边的管事谢全立刻呈上两个匣子来。
“既然尚哥儿媳妇的嫁妆,”谢老太爷道:“有一万两千还多。那咱们尚哥儿成亲后,手里没钱可不行,没得让新媳妇给看低!”
闻言谢尚想起他私房里的十几两银子,忽然间觉得有些脸红。
“这两个匣子,一个是我给尚儿,另一个是你们老爷给尚儿的。他在赤水县做官不能家来,昨天便让人把东西给捎到了我这里!”
听说他爹把给尚儿的东西是托他爷转交,谢子安心里喜欢,脸上的笑不觉就深了。
“爹也真是,”谢子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东西直接使子平他们带回来倒也罢了,却偏要送到您这儿,让您给费心!”
“还不是你们老爷心疼尚儿?”谢老太爷笑骂道:“他自己掏了一万两不算,还担心我不掏或者掏少了,所以巴巴的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他这是给我划翎子,让我照数给银子呢!”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撑不住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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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人算不如天算
五福院正院出来行到岔路口,谢尚跟他爹谢子安告辞回自己的院子,谢子安笑道:“这就回去了?”
闻言谢尚一愣,转即欢喜道:“爹,你也有东西给我?”
“我以为你不要了呢?”
“本来没想要,”谢尚笑道:“但您既然问了,那我也就不用辞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
说着话谢子安斜谢福一眼,谢福立捧了一个匣子来。
谢尚躬身接过,随即便放在耳边摇了摇,转便高兴问道:“爹,里面装的是啥?银票吗?”
“别做梦了!”谢子安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连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都管不住,还想要银票?”
谢尚……
“行了,回去吧,你再搁这儿晒着也生长不出钱来!”嘲讽完儿子,谢子安挥挥袖子自顾带人走了。
谢尚目送谢子安出院后转身瞧到谢显荣手里的匣子转又复了开心——不怕,他还有他爷和他太爷给的银子呢!
“尚哥儿大喜!奴婢们恭贺尚哥儿白守成约,文定大喜!”
甫一进院,谢尚就看到周旺媳妇领了锦、灵雨、婉如、嘉卉等丫头给他道喜。
谢尚站定受了礼,然后摆手说了一句“罢了”,便脚不停歇地往房走去——他得赶紧进屋开了他太爷爷、爷爷给他的匣子,他才有钱赏人!
灵雨看谢尚手里有一个匣子便紧走几步上前来接道:“尚哥儿,匣子您给奴婢拿着吧!”
先文茵被撵出去时,云氏曾遣了身边的大丫头锦来补文茵的缺。锦年岁比灵雨大、资历比灵雨老、她娘虽不是云氏的陪房,但她爹却是谢福的弟弟谢又春,灵雨原不敢越过锦去。但几日来,灵雨眼见锦遇事并不似文茵一般掐尖要强,处处把着近身服侍谢尚的差事,便就活动了心思,想越过锦去。
提到匣子,谢尚住了脚,回头说道:“周嬷嬷,我今儿既定了亲,往后这房就只使显荣他们几个伺候好了。”
礼曰:“男女授受不亲,家庭内外有别”。谢家少爷一般自定亲以后都要设外房以专心读,比如谢子安的青云院。
谢尚在明霞院还有院子,且那个院子将用作新房,故而谢尚便打算往后就把他在五福院的这处院子作外房!
房用。
规矩里,外房不妇女,只使唤常随和小厮。
府里规矩如此,周旺家的闻声自是立刻答应,而灵雨脸上的笑却是立刻僵了——灵雨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么快,快得她都来不及替了文茵的缺!
锦瞧见,不觉心中嗤笑——眼见新少奶奶就要进门,这时候不想着如何和新少奶奶表衷心,却只想亲近少爷,可是寻死?
如此便只显荣、振理几个贴身小厮跟谢尚进了房。
谢显荣是谢福的儿子,一身服侍人的本事颇得其父真传。当下他领着振理、怀瑾、绎心替了日常丫头们服伺谢尚更衣、通头、擦脸的差事,竟也做得甚妥。
一时又喝了茶,谢尚方才在炕桌前坐定,看今儿刚得的两个匣子——他爹那个匣子就算了,已知没有惊喜!
谢尚首先看老太爷给的匣子——大红漆雕鸳鸯双喜的匣子打开,里面只一张已改到他名下的田庄地契。
谢尚不信邪。他拿起地契,然后便看到空空的大红匣子底。
他太爷爷,谢尚苦恼地想:也知道他奶娘贪他银子的事了?
然后也跟他爹一样觉得他管不好银钱?
啊——,好丢脸呐!
幸好还有他爷给的匣子——打开他爷给的匣子前,谢尚满怀期望:他爷远在赤水县做官,这山高水长的,一准儿不知道他奶娘贪他钱的事儿。
不想大红双喜龙凤呈祥的匣子打开,内里也只一张田庄地契——怎么,谢尚快疯了:连他爷也知道了?
他这回丢人已丢到赤水县去了?
显荣看到谢尚打开老太爷给的两个匣子后精神不振,心中奇怪,便偷眼看了炕桌上的两张地契。
第一张地契:南城外五十里南庄
水田600亩
旱田800田
山地200亩
人口82户人口526
房屋……
牲口……
第二张地契:东城外四十里蒲庄
水田500亩
旱田900田
山地260亩
人口98户人口586
房屋……
牲口……
搁心里把两张地契!
的田地折算成银两,显荣不觉叹了一口气:这两个田庄虽价值两万两,每年能出产两三千银子的收益,但却救不了眼下的急——夏收刚过,秋租还得等小半年!
眼下正是使钱的时候,这尚哥儿手里没有现银可要咋整?
作为谢福的儿子,显荣自是比旁人要多知道一点内幕!
谢尚失落一刻,方吩咐显荣把地契收了。
显荣看着桌上谢子安给的匣子,小心问道:“尚哥儿,大爷给的匣子也要一起收吗?”
虽然刚大爷当面说了没有银子,显荣想:但以往日大爷对尚哥儿的疼爱,总觉得大爷不会干看着尚哥儿受穷。
谢尚想了想觉得到底是他爹给的一份心意,他一点不看也不好,便打开了他爹给的那个大红漆雕白头翁和牡丹花的“富贵白头”匣子,然后随即就笑开了花——箱子里除了一张田庄地契外,竟有一沓面额不等的银票。
“五十,一百,一百五,……五百,六百,七百……,一千五,两千,三千!”
“哈——,三千两!”
数完银票,谢尚禁不住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小爷终于有钱了!
显荣见状也是欢喜。
就说嘛,显荣心道:大爷咋会真看着尚哥儿没米下锅,人前露怯!
“显荣,”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谢尚吩咐小厮:“赶紧的,让人去银号把这银票对半兑了一两的小银锭和新铜钱回来,对了,再打发人去账房,拿几本账本来。”
“往后啊,我要自己记账!”
谢允青、谢允怡一回到天香院也是先进主院跟长辈报告情况。
听说谢子安给女方下的聘礼里有两个田庄,谢子平等人的脸色当即便有些难看——他们手里都没几个田庄。
比如谢子平手里现也就七个大小不等的田庄——七个钱庄中,第一个是□□母临终时给的,第二个是祖母临终给的,第三、第四个是结婚时他爹、他爷给的,第五、第六个是他三十岁时他爹、他爷给的。第七个方才是他去赤水县后自己置的。
七个庄子听起来不少,但谢子平却生养了六个儿女——若不是这回跟着他们爹在赤水县做官,通过县里主簿买了两个田庄(其中一个给了谢允青),只怕不等儿女们结完亲,他就要精穷了!
结果谢子安倒!
好,抬手就送出了两个三四千两的庄子,青庄和梓庄。
青庄和梓庄原是他们□□母的庄子。先□□母虽也给了谢子平一个庄子,但却给了谢子安十个——比他三个兄弟加一处的三倍还多!
“真是便宜那个李满囤了!”闻言还没过三十岁,至今才五个庄子的谢子俊抢先不愤道。
谢允青兄弟一听脸色立即变得很奇怪。谢子平瞧见不觉问道:“怎么了?还有其他的事?”
“爹,”谢允青有些佩服地说道:“今儿尚哥儿带去的聘礼,除了吃食外,其他一应东西,连那两个庄子在内,李满囤全给加到他姑娘嫁妆里了!”
虽然生气未来媳妇的嫁妆被压了一头,但谢允青却也敬重李满囤的硬气——这对比他奶娘家那边三天两头,连家里鸡窝因为雨水倒了砸死了一只鸡都要来打秋风的父兄,简直是天上地下!
“什么?又带回来了?”
闻言谢子平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甭管这嫁妆的钱到底是谁出的,只要这李家姑娘进门确是带了真金白银的万两嫁妆,那她的位置就再难撬动。
只凭他们现手里的钱,可说不到有万两嫁妆的儿媳妇。
居中而坐的吕氏一言不发地听完谢允青讲述谢尚小定礼的经过,心中着实难过:她这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没个李满囤这样的爹!
当年她娘家的家业,吕氏暗想:细论起来比李满囤还强些。但现实却是她爹为了六百两银子就签了谢家的纳妾文把她给卖了——一顶青衣小轿两个木箱悄没声地从侧门抬进,不见父母,不拜天地。
进门当天便执妾礼给元配杨氏磕头敬茶,从此每天晨昏定省地在上房立规矩——杨氏虽不消遣她伺候,但整天跟支蜡烛一样笔直地插在杨氏椅子后面,连茅房都不能去,也不是好受的。
一年后生了儿子也不能自己养,没得杨氏允许,人前跟儿子连句话也不能说。
天知道那八年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以致扶正后几年,她每每听到亲生的三个儿子管她叫娘,她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发梦。
故而在今日之前她以为她一个庄户女能有现在也算幸运——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过往的八年妾室生涯,她只当是神佛与她的磨难,但今日听说了李家姑娘的聘礼和嫁妆,她方才知道屁的磨难,她比李家姑娘差的只!
是一个不贪财的爹罢了!
满屋沉寂中,谢子平抬头看见他娘脸色不豫,勉强笑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吃了饭,您也好好歇歇。晚上明霞院那边还要摆酒唱戏呢!”
想着晚上老太爷也要去,谢子平不觉又叹一口气:老太爷跟曾祖母、□□母、爹一样历来都偏袒谢子安一支,只不知今儿晚上又要给谢尚多少银钱!
招呼好族里的一众长辈,红枣方才去东厢房坐席。
一进屋,红枣立刻发现这席位与往日不同——主桌上依次坐了于氏、陆氏、李桃花、全喜娘、孙氏、季氏、钱氏七个人,而她常坐的次桌边则挤坐了江氏、林氏、周氏、张氏、任氏五个同辈嫂子和郭氏、李玉凤、李金凤、李贵吉整九个人。
看到红枣进屋,钱氏拍着身边的空位道:“红枣,快过来坐,咱们坐一处正好说话!”
红枣……
堂屋里,李满囤端起酒碗,站起身祝酒道:“爹、二伯、族长、各位兄弟子侄。我先代我闺女红枣感谢大家伙今天的捧场。喝,我先喝为敬!”
由李满囤带头,众人跟着喝了一口。
李高地心里不高兴,便只拿唇沾了点酒,就放下了碗。
李满囤瞧见,更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没留聘礼是对的,李满囤暗想:不然,他爹一准地又要跟他帮衬兄弟!
就这会儿工夫,李春山倒是想开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比如红枣这般的福气,李春山想:可是她爹娘谁算计来的吗?
再比如他弟媳妇于氏算计了满囤一辈子,可曾算到满囤能有今天?
总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于是李春山跟着喝了一口酒,然后乐呵呵地说道:“满囤啊,红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今儿我沾她的光见识到谢家的豪富,也算是开了眼了!”
“你都不知道,刚谢家人抬出一千两银子的时候,我这眼都不会眨了!咱庄户人家,谁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总之,满囤,你今儿做得好,没丢咱们李家的人!”
李丰收听李春山如此说,也赶紧道:“是啊,满囤,知道红枣去了这么好的人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欢喜的!”
“这人年岁大!了,可不就盼着孩子们都过得好嘛?”
李高地在李春山的狠掐之下,方勉强笑道:“满囤啊,现族里就数你日子最好,今儿红枣又嫁得这般富贵。可见你的本事。”
“先你奶临终的时候,就最不放心你。这眼见就是中元节了,你记得多备些纸钱烧给你奶让她在地底下也欢喜欢喜!”
李高地这话一出,李春山和李丰收都跟着点头道:“可不就是,满囤,你记得这事,可别忘了!”
“哎!”李满囤赶忙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去年是他娘过世三十整年,他当时忙着建房,也没好好烧。今年倒是一起补烧了才好!
因李高地提到李满囤他奶,李春山、李丰收便乘机说了一些当年老太太对李满囤的疼爱,然后又说了不少李满囤小时候的事,接着再感慨一回今天聘礼的豪华和喜庆,如此越说越热闹,堂屋里终有了喜宴的氛围!
午饭后。族人散去后,李满囤方让余庄头照着嫁妆单子把聘礼里红枣出门时要带到谢家去的值钱物什使人担到正房后面的库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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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红枣才看到了她的万两嫁妆。
嫁妆单子的头一样,自然是两个庄子了。
看到两个庄仆把装着地契的杠箱抬进库房,李满囤拿出钥匙开了杠箱上的锁,把抽屉拉开给红枣看。
“别看就这么几张纸,”李满囤拍着杠箱道:“其实值老钱了!”
“两个庄子连林地一千多亩地,一年少说也能收入一两千两!”
“红枣,等明儿我同福管家、洪媒婆去衙门过了户,把这两个庄子转到你的名下——你这辈子便就再不用愁钱了!”
红枣拿起一张地契仔细看过,然后看到地契上最后的契税小字,便即说道:“爹,这两个庄子的过户怕是还要要花不少钱吧?”
“七千多两的庄子,按百三的契税算,过户不得要两百多两啊?”
李满囤……
李满囤没想到还有这份开支,不过转即说道:“没事,这两百两爹掏!”
李满囤老爷是个要脸的人。他在跟谢家要了这许多嫁妆后可再说不出让谢家给过户掏钱的话——即便这个两百多两盖过了他两个铺子两个月的收入。
红枣想着二百多两虽多,但只要田庄到手生出钱来,她就能悄悄补偿给她爹,如此倒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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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看嫁妆(六月二十六)
嫁妆的第二条是“压箱银一千两;压箱钱两百吊”,现抬进来的杠箱便就是谢家的一千两聘金。
因前世在长安博物馆见识过唐武则天礼佛时布施用的拿大萝筐装叠的金饼子,故而对于这只装了一百个银元宝的杠箱,红枣只装着惊讶了一下下,也就罢了!
第三、四个箱子都是头面,红枣看嫁妆单子上写着“金银玉石头面十件,其中:
凤凰双飞荣华富贵足金头面一套三十五件;
龙凤呈祥富贵满堂金镶宝头面一套三十七件;
观音六字真言足金头面一套二十一件;
喜鹊登梅足金头面一套十九件;
蝶恋花足金头面一套七件;
鸳鸯戏蝶荷花金镶宝头面一套二十三件;
福禄寿三多富贵万代金镶宝头面一套十九件;
四季平安如意亮银头面一套三十三件;
?e事大吉暗银头面一套三十一件;
喜上眉梢头面亮银头面一套十五件。”
读完嫁妆单子,红枣下意识地摸了鬓发,心说她现头上戴的“蝶恋花”一套才只七件就已得精巧璀璨得让她爱不释手,只不知这谢家送来的一套有三十多件的足金和金镶宝头面戴起来又是怎样的璀璨堂皇?
拿钥匙打开第一个抽屉。看到摆放在抽屉正中的挑心是四朵月季花插在一个缠绕如意纹花瓶里的花样,红枣便知这就是单子里说的“四季平安”银头面了。
三十三件的头面里除了一对手镯、长短两对耳坠、一根项链外,其他二十六件都是头饰——可惜,红枣只认识全喜娘告诉过她的挑心、顶簪、掩鬓、花钿、花头簪等有限几样。
红枣看这套银头面里花头簪有十六支只之多,簪头花样也有牡丹、梅花、海棠、芙蓉、菊花、兰花、荷花、月季八样,不觉欢喜笑道:“这头面倒是精巧好看,只我头上就这点地方,哪里能插下这许多的花样呢?”
嫁妆出门的装抬用具和聘礼的杠箱完全不同——比如同样的八个头面,谢家聘礼下过来也就两只杠箱,但改成嫁妆后的装抬便就是一样一抬,整八抬,如此再加上李满囤另给的两个头面,红枣嫁妆!
妆里的头面便就是十抬。
全喜娘因为要帮忙规整送嫁时嫁妆的摆抬,现也正在旁边。闻言全喜娘立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似这样的大头面,即便是成人,但若没有戴上狄髻,也是带不了的?”
“狄髻?”红枣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立刻出言问道:“这是啥?”
“其实就是假发髻。”全喜娘解释道:“髻本是人的头发,狄髻就是罩在人头发上的高髻,可以用别人的头发做,也可以用黑色的丝纱来做!”
“小姐想戴这个全套头面还需先到城里脂粉店买个合适的狄髻才行!”
原来戴这个头面还得先买一个假发啊!红枣明白了。
李满囤一听便说道:“既然如此,全喜娘,明儿还请你带我家红枣进城去买两个合适的狄髻回来。”
“李老爷,”全喜娘笑道:“三伏天脂粉铺可不卖狄髻。这天太热,人头上都是汗,而进店的客人买一个狄髻都要试戴起码十个。店家不愿得罪客人但又担心汗污了的狄髻卖不出去亏本,故便只在八月以后,天凉快了才售!”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的假发也是季节性商!
第二个抽屉一拉,红枣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一套头面正中的挑心是朵由粉色芙蓉石做花瓣、黄玉做花蕊镶嵌而成的一朵盛放荷花。
挑心的上方和左右两侧再各有一朵或含苞待放、或幽雅盛放,或才只是个稚嫩花骨朵的荷花顶簪和花头簪。斜上方和斜下方则分插了一对青玉蝴蝶钗和一对五彩玉的鸳鸯钗,四周又有九根碧玉荷叶、翠玉莲蓬和白玉莲藕的花头簪做点缀。此外再有芙蓉石手镯、碧玉手镯各一个,芙蓉石、碧玉耳坠各一对,如此便凑成一套二十三件的“鸳鸯荷花”玉石头面。
美!真是太美了!红枣看着头面衷心赞叹:这套头面,组在一起就是一副国画《鸳鸯荷花图》,而分开来,里面荷花、荷叶、莲蓬、鸳鸯、蝴蝶等每一样钗簪不论单戴还是组合,都是红枣的心头好——红枣真是越看越爱!
依依不舍的关上第二个抽屉,红枣拉开第三个抽屉,瞧见里面是一尊杨柳观音坐莲图。
俗话说“穷算命,富烧香”。红枣心想:这人有钱了就!
就喜欢烧香,比如她爹李满囤才发家几天啊,现就每天的烧香拜佛。
而这谢家,大富了几十年,想必家常的烧香拜佛已满足不了他们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以致女人的头面都搞得跟唐僧这样根红苗正的法师一般戴上了佛像——这观音头面,不用说,一准都是谢家搞大型迷信活动时带的。
心念转过,红枣随手就关上了抽屉。
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入眼就是左右两只凤凰展翅飞向中间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不用说这就是单子上的“凤凰双飞”足金头面了。
这一套三十五件的头面,内容丰富,除了牡丹和凤凰外还有芙蓉、桂花、迎春、海棠、蝙蝠、云纹、如意等多种花头簪——但因有“鸳鸯荷花”那套珠玉在前,红枣看过便也就罢了。
打开另一个箱子,吸引红枣眼球的依旧是两套玉石头面。
头一套“福寿三多”头面虽只有十九件,但其中用碧玺、芙蓉石、玉、玛瑙、黄玉等多种玉石镶嵌的寿桃、石榴、葫芦个个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精致美好得让红枣直咽口水,恨不能一口生吞了去。
另一套三十七件的“百宝嵌金龙凤呈祥富贵满堂”玉石头面,顾名思义,几乎一打尽了红枣所知道的一应折枝花样和蝙蝠、云纹、藤蔓等吉祥图案——红枣觉得她有了这幅头面,往后只要不破不损,她都不用再花钱置头面了。
果然,红枣想:这世女人的嫁妆真的是照着使一辈子这个宏伟目标来置办的!
看完璀璨的头面,再看锦衣绣被,感觉就有些平淡了。故而红枣只在她爹重新锁上衣被杠柜的时候出声问道:“爹,你跟娘不做两身丝绸衣裳穿吗?”
“做!”李满囤干脆道:“明天办过户,后日,我就带你和你姑进城找裁缝做衣裳去!至于你娘的衣裳,只有等她出了月子后再去做了!
闻言一直没出声的李桃花依旧没有说话,她只是冲李满囤笑笑,便接受了她哥的好意。
看了这许多的头面衣裳等女人物什,李桃花再一次感受到贫富九重天的巨大落差——不怪族人有了钱都要送孩子进城读举业,李桃花想:这举业虽难,但确是条一步登天的青云路啊!
所以,这回红枣出!
出门,她一定要把男人和公婆都带过来瞧瞧,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村外的繁华——但在此之前,她得在七月初八她侄贵中满月礼后回去的时候带点青苇村从未有过的物什先给她公婆瞧瞧,如此,她再提两个孩子进城念的事时,想必会容易许多!
古董摆设啥的,红枣一看嫁妆单子就笑哭了——似玛瑙碗、白玉盘子倒也罢了,这玻璃碗、玻璃杯是个什么鬼?
现高庄村外的世界该不是一串玻璃珠就能换个曼哈顿吧?
可惜,红枣禁不住叹气:她不会烧玻璃啊——!
果然是百无一用程序猿,离了度娘就傻叉!
前世友果然诚不欺我!
红枣仔细数了一下嫁妆单子的玻璃,发现只有六样杯碗后方才舒了一口气——还好,红枣想:数目不是多得让人无法忍受。再就是这玻璃碗还是要尽快脱手换成白玉翡翠碗才是,不然,出个跟她一样有前世记忆的化工人才,她就要血亏了!
嫁妆单子的最后一样是家什,红枣看到单子里那一长串的酸枝,禁不住问道:“爹,这家什打哪里来的?”
“城里朱中人居中家具店老板帮我去府城定的。只是要等四十天后才能有!”
闻言红枣禁不住抬眼打量李满囤,心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成想,她爹现都知道去府城订家具了。
库房出来,锁好门。李满囤、红枣、李桃花、全喜娘又去客堂看那些不在嫁妆里的聘礼。
聘礼里下剩的头一样,便是两担喜饼。
“喜饼?”
李满囤看着面前箩筐里每一个都烤得金灿灿、油亮亮,饼面还敲了红双喜的喜饼问全喜娘:“这是干啥用的?”
红枣前世倒是吃过喜饼,但这世却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她便就没有出声。
全喜娘笑道:“李老爷,聘礼里的喜饼是男方帮女方准备的给亲友报喜时用的礼!”
闻言李满囤明白了,随手便拿了喜饼分给周围人吃,然后自己也吃。
一口咬下去,李满囤尝到喜饼包裹在酥松外皮里的香甜细滑还带着股玫瑰香的豆沙馅时,不觉咂舌:好吃!
吃完一个喜饼,李满囤把左手心!
心里接着的饼渣全部倒进嘴里后方才算计:一担六十斤,两担一百二十斤,这要是全送给族人,一家就是近四斤——送太多了!
李满囤目数了一筐饼的数,发现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个。如此四筐饼,便是一千两百个。
算清喜饼的数量,李满囤拿了油纸袋来装喜饼。
红枣看他爹,一个袋子装十二个馅饼,便也过来帮忙。
见状李满囤笑道:“红枣,你帮我把这筐饼都装到袋子里!”
闻言,李桃花、全喜娘也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就装好了二十五袋子饼。
“全喜娘,这两袋饼给你!”说着话李满囤儿给了全喜娘两袋饼,全喜娘自是一番感谢。
然后李满囤有拿出给洪媒婆、朱中人、铺子以及铺子周围邻居的十四袋子饼给余庄头,让他一会儿乘潘安的骡车进城送去。
下剩的九袋饼李满囤则装进了篮子。
“这饼我一会儿带到村里去,”李满囤告诉红枣:“村里八个里正里甲一人一包,然后何稳婆一包。红枣,你帮我想想,可有遗漏?”
红枣认真想了想后笑道:“爹,您想得很妥当了!”
闻言李满囤笑了笑,然后又吩咐余庄头道:“余庄头,这饼你拿一筐去给庄里人吃!今儿大家帮着招待客人都辛苦了!”
“然后是张乙、陆虎,四丫,还有你家里的,他们几个这些天都忙坏了,你多给他们几个饼吃!”
余庄头一听自是连连答应。
嫁妆单子后面的三牲都是活物,让余庄头安排人养着,然后到日子宰杀就行——不过,目测,六头猪是一准地吃不了了。
十二条鱼,回礼时原已回了一半,现还有的六条,李满囤便让张乙、四丫拿去收拾了炸成丸子,给庄里人一家一碗分了吃!
上回李贵雨定亲时用的鱼,李满囤想:他爹和满仓既然一条也没给他回,那他家红枣小定的鱼他也就不送——他也不让他们“余”。
接下来的酒、干果、糖收好留着后面迎娶时用倒也罢了,但鲜果却是存不住的。
于是李满囤又拿篮子装了西瓜、葡萄、石榴、莲子给全喜娘,!
,然后又如样装了四个篮子准备送给至亲。
处理好聘礼,李满囤让余庄头等潘安家来后一并捎了全喜娘家去,他自己则换了短衣推了两筐子喜饼和四篮子水果去高庄村送人。
因为男女分席,且席上又喝了酒,李满仓是进家后才注意到李玉凤一直拿手捂脸。李满仓心中奇怪立就问了出来:“玉凤的脸咋了,干啥捂着?”
走在前头的李高地闻声也回了头。
一直认为女孩都是赔钱货的李高地头回发现这女孩时来运转发达起来的势头比起男人来一点也不差。
比如他儿子李满囤,李高地想:去年不过得了个小庄子,便已是他们李氏在高庄村立足五十多年来发家第一人了。而红枣,今儿得的一份聘礼却当了满囤十个庄子——别说他们李氏一族了,就是放眼整个雉水城,也是闻所未闻。
这照李满园的话说就是红枣这一嫁,功成名就,比起当年谢老太爷金榜题名也不差什么了!
今儿红枣的瞬间暴富对李高地的冲击巨大,以致连李玉凤在李高地心目中的地位都有了质的提高——他难得的关心了一回李玉凤。
看到她爹和她爷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李玉凤莫名就想起了祠堂外的水潭子,然后就恐惧的捂着脸并不敢抬头。
郭氏下意识地看向于氏,不想于氏眼皮子抬都没抬,一副与我没关的撇清模样自进了卧房。
郭氏没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当家的,这事儿咱们进屋去说吧?”
李满仓一听便知事情有异,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李高地没有李满仓的机敏,嘴里只道:“什么事儿,藏藏掖掖的象个什么样子?”
郭氏情知这事儿瞒不过,便嘱咐了长子李贵雨同他两个兄弟去他屋温,自己则推了李玉凤进堂屋后压低嗓子喝道:“玉凤,给你爷和你爹跪下!”
李玉凤原本就心里害怕,现听她娘一喝,腿一软就扑通跪地上了。
李高地……
李满仓的眉则深深地拧了起来……
“爹,当家的,”郭氏道:“今儿玉凤在大哥家时因误听了旁人的话,差点坏了红枣的好事。我当时在旁边气不过,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啥误导?”李高地地思路立就偏了,李满仓则看着自己紧握到一处的双手没有出声。
“爹,这事儿,我不大好说。总之,玉凤误听了旁人的话,”郭氏咬牙道:“以为拿来的婚是她的,就过去问红枣,然后被大姑给骂了,骂得很难听!”
“又是桃花搞事?”李高地气道:“她就不能消停点?”
“对了,玉凤是听谁说婚是她的?”
闻言,郭氏看向李玉凤。李玉凤不傻,当下检举道:“爷爷,是大??菟档摹4??菟邓?鲜蹲郑?嫡饣槭樯鲜且?に锱?幕槭椋
由此李高地便想起婚上的“元嫡长孙女”几个字,然后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鬼迷心窍!”李高地气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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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天家里到底在给谁说亲,这心里不知道吗?不是自己个糊涂猪油蒙了心,有了旁的想头,能别人说啥就是啥了?”
“你,你,”李高地指着李玉凤气吗骂道:“你简直是不要脸,有辱门风!”
李玉凤……
郭氏……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对于家务,李高地虽不大管,但心里却也有自己的尺杆——他绝不许人给他脸上抹黑。
比如三个儿子里他先前最宠李满园,但为了两块布,他该送祠堂照送祠堂,一点也不含糊。
现李玉凤做下如此不名誉的事,李高地气骂过后,立站起来道:“满仓,同我去找族长。郭家的,你就看着这个不要脸的在这儿跪着!”
丢下话,李高地气呼呼地出了堂屋,李满仓紧紧跟上。
郭氏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当家的!”
李满仓停住脚步低声道:“我得跟去瞧瞧族长怎么说?”
郭氏不敢再拦,只能看着李满仓追着李高地走了。
李玉凤看她爹和她爷都出了门,方才胆战心惊地问郭氏道:“娘,我是不是要被族里沉潭了?”
话语间李玉凤的眼泪落了下来。“娘,”李玉凤哽咽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说着话,李玉凤长身抱住郭氏的大腿埋头嚎啕大哭道:“娘,你救救我,你一定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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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名正言顺(六月二十六)
郭氏被李玉凤勾起伤心,也禁不住回抱住李玉凤落下泪来,嘴里抱怨道:“玉凤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把我先前跟你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一时间李家堂屋内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于氏就在隔壁。
今儿酒席,于氏深刻见识了什么叫“冷板凳”。
与上回李贵中洗三完全不同,今儿整一顿酒席,除了陆氏最初礼节性的敬了她一杯酒,众人跟着附了一杯外,后续再没人跟她说一句话,敬她一杯酒——这些往日里见到她就“小婶子”、“小奶奶”叫得山响的侄媳妇、侄孙媳妇们似乎突然都看不见她在屋里一样都改吹捧还不会喝酒的红枣这个黄毛丫头和李桃花这个即便穿戴了绣袍头面也显不出一丝富态教养的粗鄙女人去了。
原以为大房得势,于氏自嘲的想:自己会被“墙倒众人推”,但现实里,忙着攀高枝的族人根本就没当她是一堵墙——以今日族人的做派来看,这是完全地当她是空气了吧!
所以,于氏暗想:她要怎么做才能解了眼下这个局?她可不甘心被人当空气无视后半辈子!
于氏一肚子的心事要想。她为郭氏母女两个吵得心烦,不耐烦地走出屋来喝道:“嚎什么嚎?家宅不宁的,没得把好好的福气都叫你们给嚎没了!”
“娘,”郭氏赶紧道:“公公去族长家了!娘,现就您能救玉凤了!”
李玉凤也赶紧求道:“奶奶,您救救我。往后我一准地好好孝敬您!”
“放心,死不了!”于氏不屑道:“族长现要是把玉凤沉了塘,让玉凤赶现在死了,红枣就得照未出门的同堂姐妹服大功的规矩给玉凤戴九个月的孝!”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郭氏立刻仰起脸问道:“娘,您的意思是……”
“咱们族长啥人?”于氏嘲讽道:“你还不知道?”
“他若知道了这事儿,他想的也只会是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得赶紧把红枣嫁到谢家去。不过,这事儿由不得他。然后他便会想着,他能做主的事。”
“什么事儿?”郭氏心生不祥。
“远远地把玉凤给嫁了!”于氏淡然道:“嫁到比李桃花更远的地方去,比如王家的娘家山里那样,往后他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李玉凤……
郭氏闻言细细一想,便觉得!
得于氏分析的极有道理,心中服气。
“娘,”郭氏佩服道:“您说得对!只现在玉凤年岁还小,即便是族长,也不能逼迫玉凤远嫁!”
“你即知道这个道理,”于氏反问道:“那还在这里嚎什么?”
郭氏则犹自担心问道:“娘,可今儿这事若是传出去……”
“只要你们自己不再嚎,这事就没人能知道。比如,你们这一嚎,贵雨、贵祥、贵吉就知道了!”
郭氏下意识地一回头,便看到李贵雨一脸惊愕地站在堂屋门外,身后还跟着贵祥、贵吉两个小的。
“你正当你族长嫂子是吃素的?”于氏冷冷说道:“你前脚去东厢房教训玉凤,你族长嫂子后脚就把喜娘给买通好了!”
“你看她后来吃饭高谈阔论地,可是有心思的样子?”
经于氏这么一讲,郭氏也醒悟过来,当即感谢道:“娘教训的是,刚媳妇也是急糊涂了!”
“你知道就好,”于氏眼神示意道:“快去把脸洗洗,这两天打听消息的人多,你可别自己在人前自己说漏了嘴!”
郭氏知道于氏这是暗示她不要告诉娘家人,心中明白,自是答应。
耳听于氏叫去洗脸,李玉凤刚想爬起来,就被郭氏一脚又踹了回去。
“没听你爷叫你跪吗?”郭氏喝道:“跪好了!”
去掉了对玉凤被填塘和远嫁的担心,郭氏又复了先前的严厉。
玉凤真是不教不行了,郭氏暗想:这回的事,她若再不得教训——但凡再有下回,那就一准的是二罪并罚,谁也救不了了!
“好好跪着,”郭氏严厉道:“别让我看到你偷懒,不然,我拿门杠子抽你!”
犹自不明所以地李玉凤……
看郭氏教训好李玉凤,于氏方才跟三个孙子招手道:“贵雨、贵祥、贵吉,你们都到奶奶这屋来,奶奶有话和你们说!”。
炕上坐定,于氏慈祥问道:“贵雨、贵祥、贵吉,你们知道玉凤为什么被罚跪吗?”
李贵雨、李贵祥都默默地摇了头,独四岁地李贵吉道:“奶奶,是因为早晌大??菟到憬悴皇恰?に锱???煸娌攀恰?に锱??氖侣穑俊
于氏笑道:“我们贵吉倒是聪明。不错就是这事!”
转脸于氏问两个大孙子:“贵雨、贵祥,你们听了这话怎么想?”
今!
今日在桂庄喜棚时李贵雨的心思多在聘礼和谢家少爷们的谈话上,并未留意婚上的签名和李贵林念嫁妆时掩盖在吹打里的“元嫡长孙女”的名号。
现当下听说事情缘由是因为李桃花说玉凤不是“长孙女”,红枣才是“长孙女”,李贵雨不觉心中一动,立就意识到这事一准得与他奶是填房有关,当下便只说道:“奶奶,这件事孙儿不知究竟,不敢妄议。”
于氏点点头,转看向李贵祥。
李贵祥一向以他哥李贵雨马首是瞻,立也回道:“奶奶,孙儿不敢妄议!”
“由此可见,”于氏总结道:“你两个确是比玉凤聪明。”
“似贵雨年长,性子稳重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贵祥遇事知道先看哥哥的态度,然后再说话。”
“比如今儿玉凤,若能在她姑桃花说半截‘长孙女’的时候,知道先来问问她娘或者我,那她后来就不会人前出丑,丢人现眼,然后也就没有家来罚跪这回事了!”
“所以,今天玉凤其实犯了两个大错。第一个错就是听话半截,乱插嘴。她这毛病若是不改,苦头还在后头呢;而第二个错,更大!”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女孩儿即便听到自己的婚事也应当主动避让。比如今儿红枣给婚按手印,我是真不知道玉凤巴巴地凑上去干嘛?”
“这按照常理,妹妹嫁人,玉凤作为还没定亲的姐姐不该是躲得远远的,以免让人怀疑她恨嫁才对吗?”
“结果玉凤倒好,凑过去不算还胡乱接话,然后又拉红枣的手不让她按指印——玉凤做出这样的事儿,是生怕人不知道她赶着要嫁人吗?”
李玉凤先前觉得她今儿是被她姑李桃花坏心算计了,但现在听了于氏的话,方才知道自己真的犯了大忌,当即悔恨交加,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隔屋听到李玉凤在堂屋里的哭声,于氏默了一刻没有说话,李贵雨兄弟仨自也是沉默。
郭氏厨房洗脸出来,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女儿趴伏在地哭抽了的背脊,心中叹息:但愿玉凤得了这回的教训,长了记性才好。
直等到李玉凤哭声稍歇,于氏才又说道:“刚说的是玉凤的错处,现再来说这个长孙女的事儿!”
郭氏能想到的事情,于氏自然也能想到。故而当下,于氏便用类似的话语把先前郭氏给李玉凤讲的“元嫡”道理给三个孙子讲了一遍。
!
李贵雨闻言当即恍然大悟道:“奶奶,这‘元嫡’的说法怕是大伯从谢家学来的!”
“嗯?”于氏凝了神:“怎么说?”
“今儿下定时,我听谢家那个福管家念礼时说了一堆的元嫡,因他当时说的是给大伯元嫡长女下聘,所以,我先前竟就没有注意。”
“再就是,谢家今儿来的这许多少爷,个个都是允字辈,比如‘允青’、‘允芳’、‘允怡’这样,独红枣的女婿一个人叫‘谢尚’,名字里并没有‘允’字!”
“由此可见,红枣的女婿也是单独排班!”
于氏听后觉得有理,立点头道:“应该就是如此,不然‘元嫡’这个词,咱们素无人提,你大伯可是能从哪里知道呢?”
“你大伯既和谢大爷交好,自是知道谢家的事,然后学了来祸害咱们!”
“奶奶,”李贵雨犹豫道:“大伯既然学了谢大爷给红枣单独排班,他是不是也会给贵中单独排班?”
于氏合眼点了点头:“贵雨,你说得没错。俗话说‘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你大伯自己肯定想给他儿子贵中单独排班。”
“本来这事呢,没个由头,你大伯还真不好跟族里提,但现在出了玉凤的事——族长为了安抚他,一准就会让步,然后把李贵中在族谱上的位置排到你前面。”
“如此,贵雨,你要怎么办?”
“贵祥、贵吉,也是。你们都一起想想往后不管什么事,贵中每次都优先在你们前面,你们要怎么办吧?”
李玉凤在堂屋听到于氏的这段话更是悔不当初——她不仅害了自己,还拖累她大哥失了长孙位置!
郭氏先还没想到这层,当下听到自也是大惊失色,然后再看李玉凤的眼神立就变了……
李贵雨默了好一刻,方才握拳道:“忍!”
“奶奶,我听私塾老师给学兄讲《论语》‘小不忍则乱大谋’时讲过‘韩信忍□□之辱终成大器’的故事……”
于氏沉默地听着李贵雨讲学堂里听来的故事,心里着实难过: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子,如今却因为她的缘故早早地便学会了忍耐。
郭氏不用说,刚洗干净的脸又湿了……
李玉凤也呆呆地听着,连哭都不会了……
李丰收进家以后,原想找儿子李贵林问聘礼的事,结果不想媳妇陆氏先给他讲了李玉凤的事,直把他!
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玉凤这孩子,”李丰收不敢置信道:“平时看着还好,咋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她,她还要点脸吗?”
李贵林沉默地在一旁听着,也是完全地出乎意料,无话可说。
“哎呀,当家的,”陆氏急道:“你先别管玉凤为啥干出这样的事,现当务之急,可是要如何安抚满囤和桃花?”
“再就是当时还在场的那位全喜娘。这人虽说知情拾趣,知道看在红枣现是谢家大房少奶奶的面子上,答应不往外说。但即便如此,玉凤做出这样的事,我们族里若真没一点处置,没得也让她看不起,以为咱们族风不正!”
陆氏说得在理,李丰收禁不住陷入了深思——至于先前想问儿子聘礼的事,眼下却是顾不了。
李高地到李丰收家的时候,李丰收还坐在堂屋里抽烟。
看到李高地、李满仓进来,李丰收立正起身道:“小叔哥、满仓,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让贵林去请你们呢!”
李高地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道:“族长你既知道我为啥来了,如此便告诉我怎么办吧?”
李丰收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小叔哥,这事棘手的很。贵林,你去隔壁把你二爷爷请来,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李春山来前完全不知情——她大儿媳妇孙氏不愿趟三房这锅浑水,家去后不仅自己一字不提,还嘱咐两个儿媳妇一字也不许提。
不得已,陆氏只得把事情又跟李春山说了一遍。
李春山一听就骂开了,诸如不要脸、下流胚、伤风败俗、鬼迷心窍之类的话简直跟不要钱似的往李玉凤身上倒。
李高地一旁听到自是觉得面上无光,唉声叹气,以为李玉凤丢了他的人。
抬眼看到李满仓,李高地便抱怨起李满仓“养不教,父之过”之类。
李满仓一声不吭地抱头蹲地听着——今儿确是玉凤自己打脸,他这个爹除了守着还能咋样?
听到李高地突然地开骂李满仓,一旁地李贵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满仓,然后便狠唬了一跳——他满仓叔蹲在地上的姿态竟和先前他满囤叔被他小奶奶咒骂德行败坏,活该没儿子时一模一样!
所以,世事真是“一报还一报”吗?
一向读圣人,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李贵林当下里深深疑惑了!
李丰收!
收看两个长辈只管咒骂却不拿主意,心中着急,赶紧出言阻止,然后又说起自己的顾虑。
“本来玉凤做下这样的事情,”李丰收道:“按族规怎么也不能轻饶,但现今红枣好事在即,实在是不宜节外生枝。”
听了这话,李满仓不觉心舒一口气。
李满仓这口气舒的动静有点大,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不过却都装作没听到一样,眼皮抬都没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眼皮下看着长大的孩子,但凡有机会抬手,自是没人顶真!
李丰收自顾苦笑道:“但如此一来,便就又添了一桩事:如何安抚满囤,让他和他妹子桃花挑不出理来?”
李满仓……
果然一切都不同了!反应过来的李满仓苦涩地想:现族里下个决断竟是要看他大哥的眼色了!
如果此例一开,想必不用多久,他大哥就能参与族中事务了!
如此,他和他大哥的差距——往后除了钱,将还有在族中的地位了!
听到桃花的名字,李高地下意识地闭紧了嘴——满囤倒也罢了,李高地暗想:桃花却是个日常惯会寻隙滋事、没理也要搅三分的六亲不认性子。偏这回被她占了理去,她哪里还能再轻易罢休?
唉,光想就知道难弄!
李春山含着烟嘴,嘟囔道:“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李春山知道他这个族长侄子,人不坏,主意也有,就是做事瞻前顾后地,比女人还粘糊——不催不行!
李丰收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李满仓,然后方才说道:“既然今天的事,是因为玉凤争长孙女而起,那咱们族干脆就跟谢家一样把‘元嫡’单独排班——比如红枣她女婿同班辈二十多个兄弟,独他一人单独排班吗?”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先咱们族里没‘元嫡’这个说法,玉凤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而经过这件事后咱们把‘元嫡’拿出来单独排班,也算是‘吃一亏,长一智’。只要咱们把这话跟满囤说透了,想必他也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如此只要说服了满囤,桃花自然就消停了!”
与其等李满囤抢先发难,李丰收想:倒不如族里先做个顺水人情!
李春山听了这话倒也罢了。
横竖李满囤原就是长房,李春山想:他儿子李贵中的年岁即便比贵雨小些,但在礼!
法上也依旧是长房长孙,位次高过贵雨这个长孙去——现李丰收提出给“元嫡”单独排班,合乎礼法不算,往后还能少了族里类似的纷争,如此,倒也是件好事。
李高地虽一向看重长孙李贵雨,但也看重满囤的儿子李贵中——长房长孙,那可是给他摔盆的人!
故而李春山一点头,李高地立就跟着点了头。
眼见他爹李高地都点了头,李满仓便知此事无可挽回,心中失望,然后便禁不住在暗地里抱怨李玉凤搅家精——再过二十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到时族里开祠堂祭祖,族长要给祖宗上香祷告过去三个月族里添人进口的事务,然后把新生的兴文和贵中两个的名字添加到族谱上。
故而但凡没有今天玉凤的事,这贵中的名字一准就加在贵吉名字后面——如此,只要祭告了祖宗,往后这贵中在族里的班辈位次就再越不过他三个儿子去了。
偏玉凤赶现在搞出了事来,却是害得连贵雨的名字都将退让到贵中名字后面去了!
玉凤,真是个成事不足、祸事有余的祸害!
先他跟他媳妇,对她真是太宽了!
李丰收计议刚定,不想李满囤就来了。
“族长、爹、二伯,”进门看到所有人都在,李满囤干脆地把板车推进了院,嘴里笑道:“刚你们家来时,忘了给你们拿喜饼了。再就是还有些水果,也捎了些来给你们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数了二十四个喜饼给李贵林,然后又拎了一篮子瓜果给他。
李丰收看李满囤高高兴兴的样子,心里琢磨他是不是还不知道玉凤的事情,便试探问道:“满囤啊,桃花没和你说啥吧?”
“说啥?”李满囤奇道,然后看到李满仓抱头蹲院里的受气萎靡样不觉问道:“咋了,出啥事了吗?”
“没啥大事,”李丰收含糊道:“就是今儿我同二叔,还有你爹看到谢家人重礼,后辈排班尤重元嫡,便想着这往后咱们和谢家成了儿女亲家,家常往来不少,如此咱们族里倒也是排出元嫡班次才好!”
李满囤一听这话就合了心意,然后便自觉明白了李满仓失魂落魄的缘由。
虽然《劝世文》里有说“打人不打脸”,但李满囤以为他儿子贵中作为长房长孙位次原该就在贵雨他们前头,故而当下笑道:“还是族长、爹、二伯们想得周到。”
“这《论语》里说‘名不正则!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现族里能虑到‘名正言顺’这层,实在是咱们族人的幸事!”
李丰收……
李高地……
李春山……
李满仓……
李丰收尴尬笑笑,不愿多谈。抬眼看到车上竟有两筐子喜饼,不觉咂舌道:“咋这么多饼,而且这么精致?”
“谢家聘礼里给的,”李满囤自豪道:“全喜娘说这饼是用来给亲友报喜的,所以我现还得族里人家都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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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李春山便说道:“满囤,你把我家那份现就给我吧,我一会儿家去趁手带回去倒是便宜!”
如此李满囤又数出二十四个喜饼拿小竹匾装了和一篮子瓜果给了李贵林。
李高地原想让满囤把饼果送到他家去,顺便让他知道知道他处事公平,罚玉凤跪的事,但眼见他哥如此说,便也只好失望道:“满囤,我那份你也放着吧!”
于是,李满囤又把给李高地的一份给了李满仓。
看到车上只剩一篮水果,李高地随口问道:“这一篮果子是给谁的?”
“捎给满园的,”李满囤笑道:“我看他今天挺爱吃西瓜的,便捎一篮给他!”
听说篮子是给满园的,李高地的脸色立又好看起来,即便李春山、李丰收听了也觉得李满囤不错,知道想着兄弟。
一时李满囤告辞走了,李丰收忽地问儿子道:“贵林,满囤是不是在念?今儿我看他字写得比以前工整不说,刚听他说《论语》,也是头头是道!”
“应该是吧!”李贵林笑道:“先前满园叔建房的时候,满囤叔就家常的拿了《大学》来问我,现不到两个月,没成想满囤叔竟是连《论语》也念上了!”
李春山闻言也赞道:“怪道近来这满囤说话行事都与过往不同,原来是念的缘故!”
“我记得满囤小时候在学堂念就常得先生夸奖,现今看来他确是喜欢念,也是个念的料子!”
“可惜啊——”
李高地听得李春山这声叹息,思起早晌自己于婚上的那几个黑墨团,莫名觉得脸红,然后便想着得闲倒是把自己名字练练才好……
李满仓呆呆地听着,心里愈加难过——当年先生也夸奖了他,但现今二伯却只记得他大哥被夸奖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玉凤众叛亲离了,有点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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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岂有此理(六月二十六)
李满囤推着车,一路送饼,一路接受恭维无数。如此直待临近晚饭,李满囤方才推着空车,迎着西天的火烧霞脚踩云朵地飘飘然回到了庄子。
一时晚饭摆上,李满囤心中兴奋便禁不住就跟李桃花和红枣说了族里要把“元嫡”单独排班的事。
李桃花一听,立就“嗤”地笑了出来。
“哥,咱们这位族长大哥,”李桃花嘲笑道:“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贯地会顺水推舟!”
“?”李满囤疑惑道:“桃花,你这话啥意思?对了,今儿族长也问我你跟我说过啥没有?”
“桃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哥,”李桃花道:“这事早先没说一是因为全喜娘这个外人在,二是因为这事我也确实不知当如何说。”
“但现在族长既然跟你提了这元嫡排班的事儿,那我也能把实话告诉你了。”
如此李桃花便把早晌李玉凤跑来阻挠红枣签婚的事告诉了李满囤。
李满囤一听就拍了桌子。
“岂有其理!”李满囤怒道:“玉凤敢跑我家里来跟红枣争婚,她这眼里还有我这个大伯吗?”
“而玉凤做了这样的事出来,族长还想捣糨糊替她瞒着,简直欺人太甚!”
“不行,”李满囤腾地就站起了身:“我现就找族长去,我得问问他这姐姐当众抢妹妹婚的事他到底管不管?”
“哎——,哥!”李桃花跟着起身,赶紧拦阻道:“你这一去,虽说能替红枣出气,但玉凤却是活不成了!”
李桃花虽然恨透了于氏,但也没想过就此要了李玉凤的命以做报复——一码归一码。再说孩童时候谁还没做过几个不可与人言说的白日梦?
比如早年她就没少想过她娘没死,对她比于氏对杏花还疼;然后等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又梦想有族长这样的人家能看上她的能干……
李玉凤眼红红枣的聘礼想取而代之,她当时虽然气炸,可事后回想当时在场那许多人,又有谁敢说自己一点不眼红?
李玉凤蠢就蠢在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把她的心思暴露在人前,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就饶上一条性命——人命关天,李桃花可不想她哥为了一逞之气,事后后悔。
“?”一直自顾吃饭的红枣,惊疑地抬起了头。
俗话说“防火,防盗,防闺蜜”。红枣想:李玉凤一个小姑娘眼红!
红她过万银子的聘礼想抢她婚,也都是人之常情——虽然这个常情让她极度不爽,但先前她姑和她二婶都帮着她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且在场的人都站在她这边diss李玉凤——今儿连一向最护短的她奶于氏都没替李玉凤帮腔,这对比起前世那许多未婚夫,甚至根本就是丈夫被好姐妹撬了边,结果在虚拟论坛树个洞还要被人嘲“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小三”的女人们来说,红枣以为就她今儿的遭遇来说她根本就是个人生赢家!
如此,她还有啥好再计较的呢?
故而红枣就没想起来要把这事告诉她爹。
刚红枣听她爹李满囤因为她姑的告诉生气拍桌,红枣也只以为她爹是心疼她,帮她生气;然后听说她爹要去找族长也没当回事——比如前世她在幼儿园被调皮小男生揪散了小辫,前世她爸不也甩掉“金牌大律师,口舌即是刀”的人设跑去逼迫她那大学刚毕业的幼教老师讨要男方家长的电话,撸胳膊挽袖子跟个黑社会大哥似的放话表示要跟对方约架吗?
但现在听她姑说玉凤活不成,红枣方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了——人命关天,红枣虽不喜换李玉凤这个堂姐,但也不会坐视她无故丧命。
李满囤听了李桃花的话,终是站住了。
李桃花见状放松开手道:“哥,你现知道我先前干啥不把这事告诉你了吧?我就是怕你当众去闹!”
“咱们爹和族长两个人都好面子,只要你一去,他们为了脸面一准地把玉凤填塘!”
“填塘?”
红枣知道填塘——前世的电视剧里演太多了。但红枣却没法把“填塘”和李玉凤给关联起来——这世红枣还是第一次听说“填塘”。
高庄村人的日子虽说又穷又苦,一言难尽,且孩子们也没有《未成年人法案》保护,但现实里红枣还真没见过平白无故弄死孩子的事——比如她奶都恨死她爹娘和她姑了,但分家前却也只敢用多派活少给饭这种方式磋磨,并不敢拿刀动枪地直接打杀。
所以红枣做梦也想不到李玉凤那点事的后果竟会是填塘。
闻言李满囤和李桃花双双看向了红枣。
对上红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李满囤心里的气莫名就减了。
虽然二房的李玉凤是咎由自取,有什么下场都是该的。李满囤暗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家红枣人小福厚,没得因为玉凤伤了福德!
“红枣,”李满囤道:“今儿玉凤阻!
阻你的事因会带累一族姑娘的名声,原是该受族规处置的。但现在只要咱们都不往外说,别人不能知道,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咱们吃饭吧,啊,吃饭!”
说着话,李满囤率先抓起筷子重新端起了饭碗——红枣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李满囤暗想:她听了这话自当知晓这填塘不是好事。如此,她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
待往后红枣出了门,减了与满仓家的来往,如此不叫红枣再见到李玉凤倒也罢了!
李桃花则想着红枣年岁还小,且往后是谢家的宗妇,礼法往后都有她婆母教,故而也跟着坐下来端碗。
红枣见状眨眨眼,心里明白她爹怕吓到她,才做如此说。
于是红枣也重新端起碗,心里则想着:族长性格婆妈,并不是个狠人,但凡她爹这个苦主不上门告状,多半也会睁眼闭眼地放过李玉凤吧!
还在申时的时候明霞院正院上房门开,云氏午睡起身,开始理事,静谧了一个午晌的庭院瞬间人来人往,喧嚣起来。
周旺则领了一众小厮挑了新打的井水进了明霞院的西院,然后把一桶桶井水完全地倾倒在喜棚内被天上毒日头蒸得滚烫的木头桌椅上——冰凉的井水流淌过平滑入境的油漆桌面瀑布似地倾落到桌椅下的青砖地面上,打出团团的水汽来。
如此来回三趟,周旺和小厮们都汗湿了衣裳,而两个喜棚内的桌椅和砖地上的暑热,却完全地降了下来。
然后,周旺又带小厮从冰窖搬来大块的冰放入冰鉴,如此不一会儿,喜棚内就连空气都清凉下来。
接着小厮们又拿来抹布开始擦拭桌椅,周旺则拿了剪刀巡视喜棚里的盆栽。
三伏天里没有牡丹芍药之类的名花,唯一正当时的月季因为有刺的缘故又被谢子安明令禁用在谢家一切喜庆宴席之上,故而现喜棚内摆的只有米兰、珠兰这两样香花和长春花、绣球这两种开得热闹喜庆的草本花卉。
似绣球倒也罢了,这花号称“无尽夏”,一个大花球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但似长春花,这花虽名长春,一年到头花开不断,但实则却是要日日修剪——早起花匠虽已查过一拨,但周旺不放心,就担心被大管家谢福巡视看到一朵败花,故而便拿了剪刀来一盆盆再次瞧过。
周旺领着小厮忙碌的时候,谢家的家戏班子“咏春班”班主谢文华也领了一群小厮在院里余下的空地上搭戏台。
谢家人口太多,一年到头差不!
不多天天都有人过生日,故而干脆地就家养了个戏班子,日常演些诸如《麻姑献寿》、《满床芴》、《鸾凤和鸣》之类的贺寿、结婚、升官发财的吉祥戏文。
如此精心准备,不过一个时辰,周旺、谢文华等人就备好了宴席的场所。
临近酉时的时候,谢福来了。
谢福亲拿块白抹布一气走擦了十张桌子,没擦到一粒灰和一滴水,方才作罢。然后谢福又依样拭了牌匾,看了花草冰鉴,最后方点头道:“可以了!”
至此,周旺方放心下来,领了跟他干活的小厮出了内院,然后自回家洗澡换衣,再回来帮着收礼迎客。
周旺领人一走,云氏也领了人来了。
谢福陪云氏四下看了一圈,云氏见一切妥当,方才放心地回了上房,而谢福则站到了明霞院大门口迎客。
刚一会儿的工夫,院门外谢福带来的小厮已抬了张案桌放到明霞院的影壁后给一起来的两个账房摆笔墨纸砚,准备收礼记账!
酉时刚过一刻,谢子安的三个弟弟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便就领了妻儿奉了他们的母亲吕氏来了。
谢福一见赶紧拱手迎了上去。
“小人见过太太、三爷、四爷、五爷!”
谢福虽是奴仆,但因是谢子安的亲信,吕氏也给他面子,当下亲问道:“福管家,怎么大爷已经来了吗?”
谢福也笑回道:“回太太的话,大爷和尚哥儿现去五福院请老太爷去了,得一会儿才来!”
谢子安从不耐烦等人——确切地说,谢子安以为偌大一个谢家,除了他爷和他爹外,没人配让他迎来送往。故而,即便他自家请客,他也都以接他爷为借口不迎客!
“现家里就大奶奶在。刚您来时,就有人给大奶奶送信去了,想必大奶奶一会儿就来!”
话语间,云氏果领人接了出来——虽然看不上吕氏这个继婆婆,但该有的面子情,云氏也不会一点不给!
何况男人和儿子都已躲出去了,她若再不露面,也未免太不像话!
两下里见面问好,云氏把吕氏和三个妯娌以及几个女孩儿迎进了女眷的喜棚。
而谢子平兄弟等人则被谢福请进了男宾喜棚。
喜棚内坐定,谢福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谢文华对面瞧见,赶紧地呈送来戏单给谢子平点戏。
一旁的谢子美看那戏单子是全新的大红洒金贴子,便以为排了!
了新戏,高兴地探头一瞧,瞧到熟悉的《鸾凤和鸣》、《凤求凰》、《满床芴》之类,禁不住撇了嘴,嘲笑道:“华班头,怎么尚哥儿结亲,你们咏春班也不排两部新戏庆贺庆贺,还只管拿演了几十年的戏码来唬弄,像话吗?”
谢文华恭敬拱手道:“回五爷的话,这戏单子都是大爷亲选的吉祥戏文,小人不敢自专!”
谢子美……
谢子平随手点了单子排位第一的《鸾凤和鸣》后把单子还给谢文华,让他下去安排。
等一刻戏台开了锣,谢福告罪出去迎客,谢子平方才埋怨道:“谢文华就是谢福的一条狗,你跟他多话干啥?”
谢子美不服反问道:“可是三哥,既然是一样的戏单子,刚你干啥还要装模作样地看那么久?”
谢子平默了,谢子俊却“噗”地笑了出来。
“我猜三哥,”谢子俊笑道:“一准是忘了自己先前每出戏具体看多少回了——这寻不出最少的那出,便就又只能从头来了!”
闻言谢子平也撑不住笑了。
谢允青、谢允芳、谢允怡等同座小辈也都跟着笑了。
真想立刻回赤水县啊!谢允青想:别的不说,只说这摆酒唱戏,都是什么新鲜唱什么,哪似老宅这样,几出戏一演就是十好几年啊!
谢子安和谢尚是在酉正的时候把谢老太爷请来的,当时喜棚里已经坐满了人——该来的差不多都已经全来了。
谢老太爷一到,众人立都站了起来。谢老太爷抬抬手,示意子孙们不必多礼,然后便由谢子安、谢尚左右搀扶着坐到了主桌。
一时开了席。谢尚做为今天的男主角少不得端起酒杯先祝了一回酒,众人自是陪饮一回;然后谢子安跟着也祝了一回。
谢家十三房人,除了谢子安和谢尚能够日常见到老太爷外,其他人中也就老太爷最小的儿子谢知微仗着他娘柳氏现还服侍老太爷日常的关系能在初一、十五以外多见两回罢了。
故而谢子安父祝过酒后,在座其他人立便就端着酒杯以给谢尚或者谢子安敬酒的名义来到主桌,然后乘便地老太爷说两句话,露一回脸。
谢尚头回遭遇这样的热情,一时间便觉得有些吃不消——虽然他酒杯里的酒早已被谢福给替换成了红糖水,且酒杯也只是三钱的小瓷杯,但一轮六七十杯的敬酒干下来也是溪流成河——腹里涨得厉害。
酒席间隙,乘着更衣的工夫,谢!
谢尚禁不住与谢子安吐槽:“爹,咱们一会儿回去是不是还得喝?”
“嗯?”谢子安点头:“起码还得两轮!”
“两轮?”谢尚惊了,然后佩服地感叹道:“爹,这些年您可真不容易!”
“你知道就好!不过,”谢子安笑道:“你爹我马上就要熬出头了!”
“?”谢尚脸上露出了疑惑。
“只要我今秋乡试得中,出去做官。尚儿,这给老太爷挡酒的事可就归你了!”
谢尚……
“所以,尚儿”谢子安深沉道:“现你知道咱们家戏单子,为啥十几年都不改了吧?”
谢尚看着他爹露出深思的形容……
“凭啥在我喝酒受罪的时候,”谢子安理直气壮道:“却要给别人好戏看?”
“原来是这样!”谢尚恍然大悟,然后便禁不住点头道:“爹,您做的对!咱们不舒服,谁也都别舒服!”
“横竖咱们喝酒的时候,一群人围着,台上演啥都不知道!”
“就是这话了!”
谢福跟在谢子安父子的身后,心说:看来府里这戏单子,往后起码十年,还不会变!
女眷喜棚外也有一个戏台,演的戏码也和外面的戏台一样。不过谢家的女眷却从不似她们的男人一般吐槽戏单的十年不变——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谢家这许多的女人聚在一处吃席,那相互间的戏啊原就比戏台上的更精彩。
比如今儿云氏一见吕氏,就看出吕氏头上价值不菲的正红玛瑙佛八宝镶金头面是新制的,三个妯娌的珍珠头面虽说次一等,但也都是个个如样的新珍珠——由此可见,云氏心里合计:这三房人在赤水县的日子不错,有生财门路。
而从谢韵儿这个三房庶长女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她嫡妹谢馥儿的一般样式上又能看出谢韵儿的娘花姨娘依旧得宠,三弟妹葛氏私底下的日子远不如她头上的珍珠头面一般精圆和美……
在云氏打量旁人的时候,旁人也都在打量云氏——没办法,太好奇了,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官家小姐出身的云氏对于庄户儿媳妇的真实看法:是嫌弃鄙夷,还是鄙夷嫌弃?
“子安媳妇,”谢知微的媳妇甄氏率先笑道:“尚哥儿这个媳妇定的可有些突然,怎么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
甄氏今年二十岁。她是商户女,进门不过两年,但因她嫁的是谢老太爷的老来子谢知微,辈分高,!,故而跟云氏说起话来是一点都不客气!
云氏闻言笑笑,好脾气地回道:“十三婶说的是,先大爷同我说的时候,我也是觉得很突然!”
“然后呢?”甄氏追问道。
“然后我就照大爷说的,请媒婆去提亲,接着便问名纳彩过小定,这些小婶子该是都听说过了吧?”
甄氏……
二房太太叶氏一旁见到,心中鄙夷:蠢货,竟然想套云雅的话?真以为她这些年的家是白当的?
叶氏转脸与吕氏笑道:“大嫂,我今儿在家恍惚听人尚哥儿这个岳家跟你们要了一万两的聘礼?”
叶氏是京城人氏,亲爹是京里的四官,她又是嫡女——谢家同辈十三个妯娌里就数她出身最高。
吕氏虽只是一个妾室扶正的庄户女,出身同叶氏不能比,但耳渲目染这些年,也知叶氏这话不怀好意,不觉生气:叶氏这是多看不上她,才会想拿她做枪啊?
吕氏心中生气,嘴里却是笑道:“二妹妹这话却是问倒我了。我刚得我们老爷的话从赤水县回来,还不知尚哥儿这聘礼的首尾。”
“所以,这事儿你还得请教我们大奶奶!”
叶氏……
云氏闻言笑接道:“二婶,您想打听尚哥儿聘礼的事儿,确是得来问我。因为这话大爷就只跟我说过,连尚儿都不知道!”
“哦?”屋里所有人不禁都露出了愿闻其详地表情。
“我们大爷说,他就尚哥儿一个儿子,他手里这些钱财不给尚哥儿花,可是要给谁花呢?”
“所以我们大爷就嘱咐我可劲花,怎么好看怎么花。比如这聘礼,本来依我们大爷的意思原是要下个两万两,好事成双嘛!”
“后来还是我说,”云氏露出温婉贤惠的笑容:“这新媳妇的聘礼下太多了不好,女方家到时把聘礼折进嫁妆,这嫁妆盖过了咱们家一应的长辈,可是让各房的长辈们脸上无光?”
叶氏首当其冲,心口中刀——她家虽是官宦,但她爹做的却是穷官,故而她进门的嫁妆只有四千两。
其他人脸色也都突然变得难看,心说——这话你很不必说!
“如此,”话语间云氏笑得越发温柔:“我们大爷方才说既是这样,那就比照你的嫁妆来下聘好了,如此不叫儿媳妇的嫁妆盖过你去,也就罢了!”
所有人死鱼眼看向云氏,心中嫉恨——咋就还没?n瑟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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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大舅来了(七月初六)
酒席散后,谢子安送谢老太爷和谢尚会五福院后出来,原想回青云院,但路口站了站,便又转回了明霞院。
明霞院正院云氏正在看今儿账房登记的礼账,看到谢子安进屋自是喜出望外。
谢子安炕上坐下,抬眼看到账本,不由笑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云氏笑道:“大爷说的是,这账都是正常的往来,没啥稀罕。只我今天看太太和弟妹们都戴了极贵重的头面,便想看看她们给尚儿都送了些啥?”
闻言谢子安心里一动,神色立郑重起来:“极贵重是多贵重?”
云氏看谢子安笑意敛去便也沉静想了想,然后道:“太太那套玛瑙头面颜色正红,质地饱满,即便在傍晚的天光下看着也有七分锦红!”
“似这样一套头面,咱们雉水县铺子一准没有,赤水县有没有,妾身不知道但若到了府城,那最少也得有四百两银子。”
“同样的还有三个弟妹们的珍珠头面,别的不说,只挑心的五颗珠子每颗都有小指甲盖大小,如此便就值一百两了。”
谢子安听后默了一刻,然后便叫谢福进来吩咐道:“谢福,你使人去打听打听三房他们在赤水县近来都有哪些发财门路?”
谢福闻言一惊,转即答应了出来便安排人往天香院和赤水县打听消息。
六月二十七一早,李满囤便和余庄头带了连同他给红枣添的柳叶巷房屋地契在内的一应房契身契和银钱去城里县衙和谢福、洪媒婆备案了婚和嫁妆单子,然后把所有房契和身契都转到了红枣名下。
办完这件大事,李满囤心中大石尽去,拿喜饼谢了衙门办事的主簿文后又辞了洪媒婆和高福便高兴家去了。
谢福家去后告诉谢子安过户的经过,谢子安听说李满囤给拿了过户的银子,不觉叹息一声,心说:李满囤人倒好,只是如此一来,倒是不好叫尚儿不认他了!
岳父这个称谓带个“父”字,听着还真是刺耳啊!
红枣得了她爹给的地契,翻看一回,然后说道:“爹,这两个庄子,咱们倒是尽快去瞧瞧才好!”
虽然土地是最可靠的财富,红枣想:但只靠土里刨食可发不了财——她得赶紧地发展相关联的第二和第三产业。
李满囤道:“那便后日吧!明儿,咱们得先去城里做绸衣裳去!”
故此,六月二十九,红枣才在她爹、她姑和余庄头的陪同下去了南城外五里的!
的梓庄。
坐在骡车上,红枣问赶车的余庄头:“余庄头,你去过梓庄吗?”
“小姐,”余庄头回道:“小人没去过。不过小人倒是见过梓庄的庄头田惠利。先小人去谢家村交租的时候曾和他说过话。”
“谢家的租子为什么都要交到谢家村啊?”红枣歪楼了。
“谢家村靠码头,粮食走水路运出去方便!”
……
梓庄的庄头田惠利早在前日就已得了谢福使人送来的信儿。这两天正忙着扫除准备迎接新主人呢,不想新主人却是已经到了,当下赶紧地迎了出来。
余庄头认识田惠利,田惠利自然也认识余庄头,余金富。还在去岁秋收去谢家村交租的时候,田惠利就听人议论说老北庄连同里面的十一户庄户被都谢子安送人了,送给了庄子前村的一个庄户。
这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当时人人自危,都担心同样的命运落在自己身上。
结果今年交夏租的时候,田惠利却听人改议论余金富的好运气——不少人在城里北街看到做了掌柜的余财多,通过他知道了过去大半年老北庄天翻地覆的变化。
据说,庄仆们都住上新瓦房了!
当下见面,田惠利看见余庄头一身新衣,脸膛红润,气色极好,便知他现在的日子与传闻里一样过得不错,由此便彻底放了心——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涉及到往后庄里两百人的生计和自家子孙的将来,田惠利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放下心来的田惠利给红枣、李满囤、李桃花行礼,然后又领了三人参观庄子。
梓庄的大门倒是和桂庄一样的原木门碎石墙,但门堂后的情景却是两样——迎面就是个有两间屋宽的青砖白墙刷大红福字的高大影壁。
影壁后的碎石路宽广平坦,可并驾两辆骡车。道路两边栽着两排有年头的的梓树——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空中交错,遮蔽了一整个天空。
骡车一驶入树荫,红枣立觉得一阵阴凉,目测气温比刚刚降了能有三到五度。
两排梓树似两队卫兵一样守卫着身后一处房屋的大门。大门外有石阶,骡车在石阶处止步,田惠利恭敬介绍道:“老爷、小姐、姑太太,这便是庄子的前院客堂了。
“这处客堂是一进院子,内里有十六间房屋,其中东厢房里收着庄子历年的账目。”
踏上石阶,迎面一个牌匾着“必恭敬止”四个字。站在牌匾下,!
红枣瞧这前院客堂的格局和桂庄的主院一样都是南五北五东三西三的四合厢格局,不由心说:这庄子的房屋倒是多,只一个前院客堂就有十来间房屋。
前院的后门出来不过二十步就有一个井台。
井台的四周种了菜,当季的茄子、黄瓜、小豆、缸豆都有。
看红枣看架子上的豆瓜。田惠利尴尬解释道:“小姐,这处空地原先是个花园,但小人们实在不会服侍,早年长得花草都没了,小人见空着可惜便都种了菜!”
红枣点点头,笑道:“挺好,很有田园风光!”
田惠利下意识地看向余庄头,余庄头笑着摇摇头示意无碍,田惠利放了心,方又领了红枣一行往前走。
前方是处屏障一样的假山,假山光秃秃的和桂庄客堂前植被覆盖的假山完全不能比。
看来这个梓庄,红枣叹气:两百人口,也没出个像样的园丁。由此可见,余庄头他兄弟余有钱确是个难得的技术型人才。
假山后就是正院。梓院正院是个三进的院子,有近三十间房屋。
正院两边还有东西两个侧院。侧院都是两进院子,各有十九件房屋。
如此梓庄一个庄子竟有四个院子,近百间房屋。
红枣细瞧四个院子的房屋维护得倒好,窗明几净的,虽有刚打扫的痕迹,但墙壁落地四白、屋顶完好不漏,便知田惠利虽赶不上余庄头能干,但也算能做好本职工作,便也舒了一口气。
毕竟是两百人□□的头目,红枣想:终有些可取之处。
主院和侧院的后面有条河。河的南岸,也就是院子的后墙外的河岸边栽的又是高大的梓树。
怪不得这个庄子叫做梓庄,红枣心说:梓树可真是不少!
河岸的北面就是梓庄的水田了。整两百亩水田连在一处,几可称得上是一望无垠。
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水田,李桃花悄声问李满囤:“哥,后悔了吗?”
“后悔,”李满囤老实道:“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李桃花了然的笑笑:“是啊,这地比里正家的地还大呢!”
闻言李满囤陡然想起早年自己和李桃花两个人站在里正水田边比赛吹牛谁将来更发财的过往,忽然禁不住开怀笑道:“桃花,虽然我现还没这许多的地,但我闺女红枣却是有了。哈哈……”
世间还有比自己梦想实现更高兴的事,那就是孩子替自己圆了梦。
红枣不知她爹干!
啥突然发笑,刚走近去便听到她爹说:“桃花,再几天就是贵中满月了,到时表弟带陈宝、陈玉两个来喝了满月酒后,就把两孩子留城里读吧!”
“你看谢家这许多的地,可不都是当年谢老太爷读读来的?这俗话说中自有千钟粟,中自有黄金屋,……”
红枣……
水田的尽头是磨坊、工坊、牲口房。因磨坊有口深水井的缘故,庄里的三十二户庄仆也住在这里——和先前老北庄一样的半地下泥屋。
看到庄仆们的住房,李满囤、红枣倒也罢了,李桃花却是惊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李桃花都觉得自己人穷命苦,活得凄凉。但这一刻,看到连土屋都垒不起的庄仆,李桃花才恍然发现世间还有这许多比她更凄惨的人生。
果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桃花暗想:虽说她这辈子历尽辛苦,活得不及谢大奶奶鞋底的一块泥,但老天没有让她生而为奴,生成一个庄仆,真是太好了!
莫名的,李桃花忽觉胸口一松,心头因为多年被于氏欺压累积得愤懑和怨怼竟似消散了不少。
磨坊的北面是旱田,旱田再北便是山林——梓庄的地势由南向北,由低往高,可以说非常规整。
旱田里种着玉米、棉花和红薯,没啥好看。红枣爬上山林,看到满山都是梓树,不觉奇道:“庄子里都只种梓树吗?”
田惠利道:“是的,小姐。梓树长得快,是极好的烧炭木材。而梓树的树皮混在草木灰里能防稻虫害,故而咱们庄子里稻谷的长势和收成都比别处要好。现咱们庄子每年都要给主家供奉木炭和血米稻!”
如此,红枣想:她倒是可以开个卖稻和卖炭的店。
正好她现也有两个铺子。
想着夏收才过,秋收还得等四个月,红枣便只问炭。
“田庄头,”红枣问道:“咱们这个炭都什么时候有啊!”
“一年四节,各一万斤!”
闻言红枣算了算,然后便叹了一口气:端午刚过,下回却是要等八月节了。
所以,红枣想:她想开店,最早也得两个月后了!
看完土地,回到庄子,看了历年的庄息单子,红枣忽又高兴起来:“爹,这梓庄的出息比咱们庄子还多。只鸡蛋、鸭蛋一年就各有6400个。看来,我现就能立刻开个粮店跟你抢生意了!”
听红枣说要开店,田惠利心里一跳,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李满囤。
李满囤!笑道:“你这庄子在南城,铺子也在南城,跟我在北城的李家粮店抢什么生意?”
“不过,”李满囤话锋一转:“红枣,你同我不同,你这个庄子出息的事可以先问问福管家,看他先前都是怎么安排的。若是他能替你安排了,你也是省心了!”
李满囤说得婉转,但红枣却是听出了他爹的话外音——嫁人后,好多事就要顾虑婆家的意思了。
李满囤说得在理,红枣立就应了。田惠利却是大失所望——他也好想把他弟弟安排到城里铺子去做掌柜啊!
然后住上大瓦房!
六月三十,红枣又同她爹、她姑、余庄头一起去看了西城外十里青庄。
去青庄之前,红枣以为青庄是出产某种青色的草或者树的地方,但待路上听余庄头解释后方才知道青庄竟然是某种水鸟的名字——当然那鸟现已经和雉水城得名的野鸡一样都看不见了。
青庄的庄头姓程,叫程名红。红枣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一番,所见所闻同梓庄类似,只比梓庄差个烧炭的生意,如此,也不必赘叙。
七月初八李贵中满月。七月初六傍晚想,陆虎忽然跑来告诉道:“老爷,庄外来人了,说是太太的娘家大哥!”
李满囤闻言一愣,赶紧走了出去,然后到庄门一看,可不就是大舅哥王石头嘛!
虽然十来年没见,但王石头额角有个拇指盖大的黑色胎记,故而李满囤一见就认了出来。
“哈哈,王大哥,”李满囤立刻拱手笑道:“你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闻言王石头抬头看李满囤好一刻方才笑道:“满囤兄弟,你可长变了啊,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红枣……
“哈哈,”李满囤一点也不以为忤,笑道:“王大哥说笑了,里边请,里边请!”
“嗳,嗳!”王石头答应着哈下腰,转眼就扛起了一个澡盆大的木摇窝。
红枣瞧见方留意到门堂里还有一筐馓子白糖。
“本该捎一筐鸡蛋,”王石头歉意道:“但路太远了,实在捎不了,就只带了馓子和糖。”
“人来了就行,这么远带啥东西啊!”李满囤一弯腰随手便提起了筐子。
转身看到红枣,王石头一怔,转即笑道:“这就是红枣吧?都长这么大了!”
“等着啊,大舅给你捎了鸟毛,就在筐子里。一会儿给你,你让你娘给你做了花戴,一准的好看!”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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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绸缎袍子(七月初八)
正是晚饭时间,也不必打什么蛋茶招待,李满囤大手一挥干脆道:“先吃晚饭!”
闻言红枣赶紧摆出晚饭来。
男女有别。李桃花和王石头不好同桌吃饭,而晚饭主菜是碗同心财鱼又不好切分,红枣便找李桃花商量她的晚饭得等一刻。
桃花一听就笑了:“什么大事,这同心菜盛一碗给我下饭就行了。顿顿鱼肉,这样下去,昨儿刚拿到的绸衣裳,怕是不等穿就要嫌小了!”
大哥家住了近一个月,李桃花自觉下巴都长圆了。
红枣笑笑,并不把话当真,嘴里只道:“???我让四丫蒸了腊肉,再有半炷香就能好!”
听说大哥来了,王氏颇为惊喜——她娘家可算有人来了,即便只来了一个。
王氏问余曾氏:“今儿晚饭都有什么菜呀?
余曾氏知道王氏心思,当下说道:“晚饭原有一条鱼,再就是下午刚给太太炖的一只鸡,小姐做主也先准着舅爷那边了。”
王氏点头:“红枣安排得对。她舅难得来一回,没个像样的硬菜可不行!”
“我这里晚饭随便下碗面就行了!”
余曾氏劝道:“太太,刚小姐蒸了腊肉,一会儿好了我切些来给您就面!您不吃点好的可不行,小少爷夜里还要吃奶呢!”
作为一个山里人,王石头出门并没有使钱买吃食的习惯,何况这一路都是村庄,没有店铺。
早起王石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曾带了五双草鞋和三个一斤米的粽子,但一路走来,不管草鞋还是粽子早已消耗得无影无踪。
故而当下一上桌,王石头三口两口地就把李满囤撕给他的半只鸡给吃光了。
李满囤一见王石头这吃饭架势立就知道他这是饿狠了,当下叫道:“红枣,盛碗鸡汤来给你大舅过过!”
说着话,李满囤把下剩的半只鸡也给了王石头。
王石头不好意思地推辞:“这怎么行?太多了!”
“吃吧!”李满囤不由分说把鸡塞他手上:“今儿晚了,你也累了,咱们就不喝酒了。只等明儿午晌,我再治了酒请你!”
!
红枣依言送来了鸡汤,然后瞧到桌上嚼成渣渣的鸡骨头,心说:刚蒸的那块腊肉怕还是小了。
堂屋出来红枣让四丫又去杀了一只鸡——即便她舅不吃,她娘也要吃,而她自己则又挑了块腊肉洗了,放锅里跟先前的那块肉一起蒸。
一只鸡和一碗汤下肚,王石头缓了饥渴,方才和李满囤说道:“满囤,去岁我一家子摘枸杞,挣了好几十吊钱。我以为我这回算是发大财了,不想今儿来你这儿一看,才知道你更发财!”
闻言李满囤得意的笑了,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宅子真大,”王石头堂屋张望了一回不吝赞道:“家什也置得齐全!”
“不过,最好的是进门的那道石头围墙。我们山里虽然石头多,但要垒成围墙也不容易,不过去冬今春我们一族人联起来把附近几个山头的狼清了,围墙也垒好了,如今女人和孩子出门摘枸杞倒是都不怕了!”
“再就是今年枸杞比去岁便宜了,去岁了!”
“满囤,”王石头问道:“今年这城里铺子收枸杞多少钱一斤?”
“今年城里枸杞也减价了。只三十文一斤了!”
王石头心里合计了一番点头道:“这样算,那进山来的商人倒也不算压我们的价。”
“大哥,城里价钱高了十几文,你咋不把枸杞送到城里来卖吗?”
“还不是我们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吗?特别是出山的一段路不好走。比如我今天来一天就得一天工夫。如此一来一回,耽误两天活计不说人还辛苦,故而倒是卖给进山收货的商人合算!”
“对了,满囤,这回来我带了钱来。我想请你帮我打听打听骡子。商人们进山收货带的都是骡队。骡子气力比驴大,所以我打算置头骡子,这样往后进城也方便些。不然,这卖枸杞得了钱都没地使去!”
……
七月初七一早,李满囤去族里请客。
虽然李玉凤的事让李满囤极度膈应,但思虑再三李满囤还是决定先忍了这口恶气——小不忍则乱大谋。李满囤想:他家红枣出门在即,这好日子前后万事都当息事宁!
宁人,以和为贵。
过去十天,李丰收也是日夜悬心,就担心李满囤和李桃花咽不下这口气打上门来拉他评理,从而闹得众人皆知。
现瞧到李满囤一如既往的上门来邀请,李丰收可谓是喜出望外——这事可算是混圆过去了!
李春山的想法与李丰收相类似,眼见李满囤来请,自是满口答应。
李春山家出来,李满囤方去他爹家。大门外站定,李满囤深吸一口气方才推开了大门。
李玉凤就在厨房。她听到门响,当下慌不迭地躲藏到了灶台后。
过去十天,李玉凤活得好似惊弓之鸟——听到家里来人,就以为是族长带人拉她去填塘。
郭氏也在厨房。她听到门响,然后看到李玉凤如过街老鼠似的躲得飞快,心中着实厌烦——现知道害怕有个屁用,郭氏心说:早这么精乖,那至于把一家人都给连累了!
窗口探头看见是李满囤,郭氏自己也立避开了门窗,闪躲到了墙后。
公婆都在,郭氏暗想:现可轮不到她出头露面!
李满囤进门看到蹲在堂屋门口抽烟的李高地,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刚他着实担心遇到李玉凤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现在见到他爹,倒是去了这层忧烦。
“爹,”李满囤主动招呼。
李高地闻声抬头,见是长子,立站起身道:“是满囤啊,你咋现在来了?”
“爹,”李满囤尽力淡定道:“明儿七月初八,贵中满月,我来请您明儿午晌过去吃饭!”
李高地一听就是一怔,然后心说可不是吗?偏这两天因为玉凤的事,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哎!”李高地赶紧答应道:“明儿一准去!”
于氏在屋听到李满囤说话声音原想出来,但转念又坐了回去。
下次吧,于氏想:等下次红枣出门,她再提请杏花一家的事。
老宅出来,李满囤又去请了李满园,如此方算是请全了明日吃饭的族人。
李玉凤看她大伯李满囤来只是请客,并没问罪,提了几日的心方才放下,但想到明日她大伯家请客,而她去桂庄一准会见到李桃花,不由得心中!
畏怯——手腕上被她大姑十天前捏的青紫指印都还在呢!,
李玉凤问郭氏道:“娘,明日我能不去吗?”
郭氏也不愿节外生枝,便只说道:“赶紧去菜园摘午饭菜去吧,这事等你爹家来再说!”
十日的工夫已足够谢福打听出赤水县的事。
“所以,”谢子安放下信纸淡然道:“是府城的马家坏了事,连带他家在赤水县的庄子被抄家发卖。”
“这么说,三房、四房、五房发的都是马家的抄家财。”
“如此,谢福,你今儿便去一趟府城吧!”
“是!”谢福答应一声,转又说道:“大爷,明儿七月初八,李老爷家小公子满月!”
“这事儿往后你都回大奶奶,让她安排吧!”
洗三那天在没冰的房屋里吃酒的酸爽,谢子安还记忆犹新。现大局既定,他可不想再去遭罪!
“是!”谢福答应了出来,然后便叫过亲信吩咐道:“你赶紧去我家,就说大爷临时使我出门。时间不定,让我家里给我收拾了东西即刻送来。”
“你几个赶紧排个班来,我不在的时候,房这边你们得照看好了,别让大爷叫不到人,更别让人给钻到空子!”
“你,现去叫了谢成华和谢又春来,中元节我若赶不回来,这府里大祭的事,我得嘱咐他两个!”
谢成华和谢又春是谢福的亲弟弟。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祭祀关系重大,谢福有事离开,不放心旁人,只肯把大事交给兄弟。
……
吩咐一回,谢福方来明霞院见云氏。云氏一听就知道谢子安目的达成,又要做甩手掌柜了,只得认命地接过这走礼的差事,然后招人去叫谢尚……
将手里一应的事务全交接好,谢福方去房跟谢子安辞行,然后又带了足够的银票后方才在小厮和常随的护拥下坐上骡车去府城。
府城,才是马家家业的大头。
大爷为娶少奶奶,谢福坐在骡车里盘算:送出去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和两处宅子。故而这回他在府城得按这个数来置产,方才算是不辱使命!
当然,若能在府城多置到!
到田庄、宅铺,那自然更是多多益善!
七月初八,一早李家三房人,除了李玉凤,都来到了桂庄。
李满囤、李桃花、红枣闻讯便从庄里接了出去。
一时两下里见面,李丰收瞧到李满囤一身霁青绸缎长袍,心中感慨——他这儿布袍才做好刚上身呢,满囤竟又穿上绸缎袍子了!
李春山今儿头回穿长袍,浑身极其僵硬——连撩眼皮都觉得费力,以致竟没注意到李满囤身上那件在阳光下烁烁闪光,明显不同以往的绸缎袍子。
早在来时的路上,李高地看他哥一房人,族长一家连兴和在内,甚至还有满园一家都是男穿长袍女穿裙,一个个体面异常,而他这房人,除了贵雨和贵祥两个在城里念的缘故有身现成的长衣外,连他在内都还是一身短衣裳,便禁不住抱怨于氏、郭氏婆媳两个不中用——过去十天,竟没给他和满仓做身长袍出来。
转而李高地不免又怨恨一回李玉凤,搅家精——一个丫头片子,李高地想:搅得合宅心神不宁,连他都没想起长袍这件大事来。
现在见面,李高地瞧到李满囤、红枣一身绸缎袍子倒也罢了——毕竟红枣是谢家大房少奶奶,满囤是谢大爷的儿女亲家,他两个穿金子都是该的,但瞧到李桃花今儿除了足银头面外,也穿了身和红枣一样的檀色绸缎袍子,便禁不住搁心底抱怨李满囤:这亲爹还拖鞋搭脚地没身周正衣裳呢,他倒是把外嫁妹子的衣裳都张罗好了!
一直以来李满仓都自觉自己是个体面人,但早十天李玉凤干的事却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今儿李满仓原不想来——他没脸见他大哥李满囤和红枣。但不来不行,故而李满仓便打算藏在人群里,不叫人注意也就罢了。
但不想今儿人人长袍,独他和他爹一身短衣,似两只闯入鹅群的鸡一样,特别醒目!
李满仓知道他娘于氏和媳妇郭氏一向要强,今日会出这样的事,也是因为近来玉凤的事给分了心神。
所以,李满仓心里唉叹:家门不幸啊,出了玉凤这个丧门星!
男人们看到李满囤、李桃花、红枣的绸缎衣裳尚且如此,所以女人们,除了于氏、郭氏婆媳两个,就!
更别提了,一个个眼睛都恨不能长到李桃花和红枣身上去——日头下绸缎闪耀的朦胧丝光比刺目的金银头面还要迷人。
于氏、郭氏两个这辈子还是头回如此狼狈——即便上回红枣小定那天也是李玉凤犯错,她俩个只是被拖累而已,但今□□裳的事,却是她两个的失责,再赖不到旁人。
幸而现族里女人们的目光都为李桃花和红枣身上的衣裳所吸引,两人方才能喘一口气。
李桃花抬眼看到于氏一身短衣站在族里其他穿袍系裙的女人身后,心中恍然,然后不过微微一笑,便转开了目光。
俗话说“打铁还得自身硬”,李桃花想:比如她过去见天的和于氏斗气又有个屁用,还不是处处受她欺压?
而现今她哥发家不过一年,立就扬眉吐气,扭转了乾坤——以致似她嫂子王家的那种软和包子,现都敢拿钱打于氏的脸。
所以,现她得听她哥的,往后把心思都放在两个儿子培养上,她要供他们读,帮他们成家立业,让他们将来的日子好过于氏的所有孙子去,才是正道!
李高地进堂屋瞧见王石头,足思了好一刻,方才想起他是王氏的大哥,心中愈加难过——满囤有了钱,李高地心中嘀咕:不说孝顺他和帮扶兄弟,倒是和这些穷外戚走得近了。
李丰收见到王石头倒是上前一阵客气——王氏既生了贵中,李丰收想:王石头便就是李家的正经舅爷了。
堂屋内正在寒暄,陆虎又突然跑进来说:“老爷,谢少爷来了!”
听陆虎这么一说,李满囤方才想起儿子满月他竟然忘了请亲家了!
尴尬地抹一把脸,李满囤又去庄门接谢尚。
李满囤一走,堂屋立就炸了——李氏族人从没似现在这般亲身体会到自己和谢家大房真的成了儿女亲家,他们禁不住想:往后是不是只要满囤家办事,他们就能和谢家人见面说话,然后同桌吃席啦?
如此,他们可真算是一等的体面人了!
想到吃席,李丰收作为族长立就搁心底算了一回主桌的位次——他二叔、三叔不用说都是主桌主座,李丰收盘算:王石头、谢尚两人一个是地位尊崇的舅舅,一个是女婿高客,!,必须也都在主桌;然后满囤,不说了,作为主家,必须得在;接着是他,如此便就剩两个位置了。
两个位置必须得给二叔家的满垅一个——所以,这最后一个位置是给三叔家的满仓还是满园好呢?
本来满仓年长,这个位置原该是满仓的,但奈何出了玉凤那样的事儿,若再安排满仓跟谢少爷同桌,可是尴尬?
“小叔哥,”李丰收问李高地:“一会儿坐席,依您看这主桌满仓和满园谁坐合适?”
话音未落,还未及退出屋的红枣搁一旁无邪提醒道:“族长,我大姑父和陈宝陈玉还没到,您排席位的时候,得记得把他们给算上!”
李丰收……
李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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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作为谢子安和云氏的独子,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今儿他来送礼,结果跟来了四个常随和四个小厮,整一桌人。
红枣在东厢房见到谢尚进院的阵势,立转去告诉四丫还得在喜棚加开一桌给小厮们午饭。
红枣今儿原准备了三桌男席两桌女席整五桌席面,但现今看却还是不够了。
“小姐,”四丫愁眉苦脸地说道:“这鸡脯子就只有五条,摆不出六桌来!”
“那就随便换一样好了,”红枣不负责任道:“横竖他们在前面喜棚吃,也看不到咱们这里上菜!”
谢尚进屋时候,堂屋里的座位已安排好了——李满仓和李满园果然都在次桌。
次席一桌的还有李满坛、李贵林、李贵金、李贵雨四个人——下剩的两个位置留给陈宝陈玉。
而似李贵鑫、李贵银、李贵?、李贵富、李贵祥五个人则坐在了卧房的炕桌边。
李满囤和谢尚主桌坐下,四丫、五丫送上茶来。
显荣做为谢尚的头号小厮,在陆虎请他们去喝茶时并不敢离开堂屋廊下,红枣见状也不强求,只使四丫送了壶茶给他放在廊下,由他自便。
显荣听他爹谢福讲过红枣、四丫、五丫几人的样貌,廊下不过站了一刻,便就认出了进出厨房的红枣——红枣今儿由她姑李桃花给带了金头面和金手镯。
原来新少奶奶,显荣垂头偷瞄红枣的脚:真的是双大脚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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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诗书为业(七月初八)
堂屋里谢尚应酬完一圈,茶刚端到手,还未曾喝,陆虎又跑来说:“老爷,姑老爷来了!”
李满囤一听立站起来准备出门迎接。谢尚见状放下茶碗跟着站了起来笑道:“伯父,我同您一起去吧!”
一屋人中,谢尚就同李满囤相熟。他可不想留下来独自应付这许多人。
李满囤听说自是欢喜,当下笑道:“行,你同我去。正好见见陈宝陈玉两个表兄弟。你们年龄相当,一准能玩到一处!”
年龄相当的李贵雨、李贵富……
心塞的李满仓、李满园……
原就不高兴的李高地……
一月不见,李桃花对丈夫孩子非常想念。先她见陆虎进来便就跟到了堂屋。现她见李满囤、谢尚出来,便也跟着一同去庄门迎接。
红枣原想跟着一起去,但看到谢尚在,便就没有露面,而谢显荣做为谢尚的影子,就跟在了最后。
时陈龙已在余禄的指引下把骡车赶进了庄子,而他父子三个也都下了车。
这世人视力都好。余禄回头看见李满囤和李桃花过来,立刻笑道:“姑老爷,我们老爷、姑太太还有谢少爷接您和两位表少爷来了!”
陈龙闻声看去,果看到穿着长袍的李满囤和另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以及一个上半身都笼着银光的贵妇人远远走来。
至于谢显荣,因为他衣裳和余禄的类似,故而便被陈龙父子无情忽略了。
那位穿红袍带银头面的贵妇是他媳妇桃花?陈龙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爹,”陈玉也是不能相信地靠近陈龙问道:“我舅旁边真是我娘?”
陈宝眼盯着越走越近地李桃花道:“娘好像胖了,还有这衣裳、头面都是以前没有的。”
“爹,这就是俗话里说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装’吧?没成想,我娘这么一装扮,倒是顶好看的,比小姨还好看!”
陈宝今年十三岁。他先前见过最好看的妇人就是他小姨李杏花了!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李杏花因为打小就被于氏娇养的缘故,皮肤原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妇人白皙,而待嫁人后因为男方家地少的缘故,李杏花日常也不做啥农活,不受日晒风吹,故而皮肤保养得极好。
此!
此外李杏花有两套出门做客的颜色衣裳,衣裳的裁剪缝制都仿着城里人加了滚边、镶领这些精致花样,故而落在陈宝眼里简直就与仙女无异。
过去一个月,李桃花不仅饮食好,而且不用下田挨晒,然后日常的再同红枣一起拿淘米水洗脸、敷黄瓜面膜——如此费心保养之下,李桃花脸上积攒了三十年的阳光黑虽说还没能完全洗掉,但脸皮颜色比先前却是浅了不少。
故而今儿再被这足银头面一映衬,李桃花这面皮气色瞧着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好看!
“小姨一点也不好看!”陈玉立刻反驳道:“论好看还是红枣好看!”
“红枣也好看,”陈宝倒不跟陈玉争,然后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个人,又不自觉地说道:“不过最好看还是舅舅旁边的那个,那个什么少爷好看。”
“这少爷,真的是男的吗?他怎么长得比小姨、红枣还有娘都好看?”
“表少爷,”闻言余禄撑不住笑道:“谢少爷当然是男的,他可是我们小姐的未婚夫!”
自从陈龙的娘陈葛氏见过红枣后家常没少在陈龙耳边嘀咕——陈龙先来过桂庄,知道李满囤如今的家业,然后加上李桃花的抢白,起初并无任何心思。
但近来因李桃花不在家,而新一季枸杞下来——价钱虽说比去年便宜了两层半,但一家老少齐上山,一个月也能收入十来吊钱,故而目测今年的收入比起去岁只半季的枸杞的收入来说,只多不少!
如此陈葛氏又禁不住老话重提,说些自家现有新房、深井、骡车不算,家常还天天吃肉,红枣嫁过来就是享福类似的话。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陈龙的耳朵原就是肉长的,而且还是他娘陈葛氏身上掉下来的肉——故而不过一个月,陈龙的心思便也有了活动。
现他家虽说赶不上桃花娘家大哥发财,陈龙暗想:但俗话也说“走一步看一步”——比如一年前谁又想到大哥能似现在发财?所以他现也不必把话说死,只待两三年后再看吧!
就是今儿来前,陈葛氏还悄悄嘱咐陈龙让他仔细瞧瞧红枣和陈玉在一处是如何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但自刚刚看到面目全新的李桃花后陈龙就一直没有说话——桃花这一身比城里人还体面的穿戴,陈龙想:不用说都是大哥给置的。也!
也不知得多少银钱?
为了今儿来下礼,先特地进城买过银锁的陈龙知道女人的头面都不便宜——似桃花身上这样的重货,一准得十两开外了!
大哥对桃花都舍得如此花销,想必对他闺女红枣更是舍得使钱——如此,他娘的想头怕是要落空了。
他家山头产的是枸杞,又不是金子——他家哪娶得起这样穿袍戴银的媳妇?
“未婚夫?”即便陈龙已有了娶不起红枣这个儿媳妇的思想准备闻言也还是惊了,心说:红枣今年才几岁,就说上亲了?
陈宝、陈玉也是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红枣定亲了?这什么时候的事?月前都还没听说呢!”
“可不就是这个月的事!姑老爷、表少爷您们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年岁虽说还小,”余禄与有荣焉地骄傲道:“但人能干,故而得城里谢大爷看重上门提亲。这不六月二十六刚过的小定!谢少爷亲来下的聘礼,过万的银子呢!”
“啥?”陈氏父子彻底地惊呆了……
谢大爷、谢少爷是谁,远在六十里外的陈氏父子虽说一时想不起来,但“过万的银子”这话却是懂的,且并不以为是吹牛——不说城里的大商人了,即便进他们村收枸杞的商人,一季枸杞那也要千、八百吊的本钱。
陈氏父子知道城里人有钱,他们只是没想到红枣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话语间,李满囤、李桃花、谢尚已经走到了近前。
“表弟,”李满囤率先招呼:“还有陈宝、陈玉,今儿你们到得可真早!”
“六十里的路,我以为还得好一刻呢。”
闻声陈龙反应过来,赶紧笑道:“大哥,我爹担心我们来晚了误了吉时。故而天才蒙蒙亮,就赶了我们出来!”
“舅舅、舅妈身体好吗?……”
寒暄过后,李满囤笑着问一看着谢尚犯傻的陈宝陈玉道:“今儿是咋了?陈宝、陈玉见到舅舅都不打招呼啊?”
如此陈宝、陈玉方如梦方醒的叫了一声舅舅,然后又叫了李桃花娘。
李满囤答应了转即介绍谢尚。
“尚儿来,”李满囤招呼谢尚上前:“这是红枣的姑父,姓陈!”
闻言谢尚立拱手道:“小侄谢尚见过陈叔父!”
“表弟,”李满!
囤告诉陈龙道:“这是红枣的准女婿谢尚!你叫他尚儿就好!”
谢尚……
陈龙看到谢尚倒是释然。
自古都是“高门嫁女”。陈龙心说:这位谢尚少爷,不仅家世好,人也生得不是一般的俊俏——他这是没女儿,不然有这样的人家来提亲,他自也是一口答应,没有二话!
介绍好陈龙,李满囤又告诉谢尚道:“尚儿,这是陈宝、陈玉,红枣的两个表哥。往后你和他俩个要多亲多近!”
这是李满囤今儿第二次和谢尚说这样的话,谢尚心里掂量,嘴里却是答应。
比起刚屋里的几个侄子,谢尚想:他岳丈大人明显更亲这两个外甥啊!
谢尚率先示好地冲陈宝陈玉拱手道:“宝哥儿、玉哥儿,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陈宝、陈玉……
谢尚见状也不以为忤,自顾收了手,主动和陈宝陈玉站到了一处。
谢尚这番举动落在周围三个大人眼里,心情自是各不相同,比如李满囤那是觉得谢尚又大方又有礼,不愧是他给红枣挑的女婿,而陈龙则是生平头回觉得儿子有点不登台面——不就是拱手回个礼吗,两个儿子竟是一个也没答出礼来!
至于李桃花,她早原就以为青苇村学堂不行,教不好她儿子,眼下见状,不过更是坚定了一回送儿子进城念的决心罢了。
跟着李满囤往庄里走。陈玉看走在身边的谢尚头带金冠、腰缠玉带、一身锦绣、气宇轩昂,与他过往见过的人都不同,心中好奇,终忍不住问道:“尚儿,你家是做什么的?”
谢尚……
谢尚来不及吐槽陈玉的那声“尚儿”,便即为陈玉下一句“你家是做什么的?”给问笑了——谢家名声赫赫,在雉水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谢尚还是头回遇人跟他打听他的家世,一时颇觉新鲜。
“诗为世业,清白是家传。”谢尚不过微微一思,就思到了前朝诗人的名句来做了回答。
说着话,谢尚习惯性地一捻手里的扇柄,“唰”地一声捻开了折扇,然后摇了两摇,耍足了风流,方才说道:“我家以诗为业!”
诗?陈玉只知道,没听说过“诗”,故而禁不住心想这是个什么营生?不过陈玉爱面子,刚已输给谢尚一回,现就更不愿!
愿给谢尚知道他的无知。
于是,陈玉便装模作样地点头道:“这个营生不错,来钱快,而且钱多!”
能拿出一万两银子做聘礼的人家,陈玉暗想:家里一准有个极来钱的营生——比如他家山头的枸杞,但比枸杞来钱更快!
男女有别。李桃花习惯性地跟在男人,包括自己的儿子们身后走。当下在后面听到陈玉的话恨不能上前兜头给他一巴掌——知道跟谁说话吗?李桃花气道:就敢顺嘴飘?
“诗”那是不错的营生吗?李桃花简直痛心疾首:那是天下最好的营生!
连“万般皆下,唯有读高”都不知道——还在这装大尾巴狼?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笑道:“是啊,若不是‘中自有黄金屋,中自有颜如玉,中自有千钟粟’,谁还‘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读啊?”
刚他准岳父让他跟陈玉好好相处,谢尚想:如此他便只顺着陈玉说也就罢了。
横竖读有多重境界,比如他太爷爷,当初举家发愤为的也只是钱。所以他现这么说,也不算市侩。
李桃花先前听她哥李满囤给她讲过“黄金屋、千钟粟”,知道这七个字七个字连在一块说的话就叫“诗”。
李桃花看谢尚言笑晏晏中出口成章——那诗张嘴就来,心下佩服,转眼再看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宝一脸懵懂、小儿子咕噜噜转着眼睛跟只猴似的只想耍小聪明,不觉心中感慨: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但这读没读过的教养就是不一样啊!
虽然听不懂“颜如玉、千钟粟”,但对于“有黄金屋”四个字,陈玉还是听得懂的——只不知道这个“中自”是个什么地界,陈玉心说:那里竟有黄金做的屋子。
不过,陈玉转念一想:这是人家挣钱的营生,他即便问,对方一准都不会说。如此,他倒是不要问的好!
心念转过,陈玉又道:“尚儿,你家有钱虽好,但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亏了身体可不合算。我红枣妹妹不是贪财的人,你很不必点灯熬油的天天苦到半夜才睡!”
闻言谢尚不高兴了,当即说道:“玉哥儿,先前倒也罢了。但现红枣既跟我定了亲,那你便不能再叫她名字了。你得依礼称呼她表妹!”
李桃花听全喜娘说过城里的规矩,当下也帮腔道:“是啊!
,陈玉,还有陈宝,往后你们得记着啊,人前人后都要改叫表妹!”
陈玉……
陈宝……
显荣跟在谢尚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心说:看来他得给他爹提醒一声——把府里家常吃的红枣换个说法,不然,尚哥儿得多不高兴啊!
陈龙虽然一直在前面和李满囤说话,听李满囤说今儿都来了哪些人,但心思却分了一半在身后的儿子和谢尚身上。
无他,谢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他着实担心儿子言辞无状冲撞了对方。
现听到谢尚因为陈玉叫了红枣的名字批驳,而媳妇桃花又如此说,不觉心中嘀咕:城里还有这个规矩?
陈龙一家进了堂屋,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如此待到黄历上标注的吉时,李满囤方在堂屋上香祷天,然后又去月子房揭了帘子——房里闷了整一个月的王氏抱着儿子出现在了人前。
因没有进城做绸缎袍子,王氏为了今儿的仪式特地戴了谢大奶奶送她的那套莲花桂子足金头面。
头面收在卧房,还是王氏使余曾氏通过红枣才悄悄拿到的。
一套九件的头面是李桃花早起帮着王氏梳头戴上的。
因红枣今儿也戴了足金的蝶恋花头面,故而李桃花对于王氏暗搓搓想要在头面上压过自己的小心思一无所觉,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多心——足金头面的莲花桂子图案寓意“连生贵子”,王氏今儿戴,原是再合适不过了!
据说女人的一生有三次改变体质的机会:第一次青春发育期;第二次围产期,即坐月子;第三次更年期。
王氏这个月子做的好——不操心、不吃力、吃得好、睡得好,故而当下露在金头面下的脸庞圆润丰腴,即便脸皮子还算不上特别白皙,但一个人却也有了这世人推崇的“富态”!
而她抱在怀里的李贵中也因为王氏月子里吃得好、奶水足,养得白白胖胖,圆头圆脑——脸盘子看着较大他一个月的李兴文还大!
李满囤一见就欢喜坏了。他小心翼翼地从王氏怀里抱接过儿子,温柔笑道:“儿子哎,爹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王氏则站在月子房门口张望了一回,直看到站在东厢房前廊柱子边一身金光的红枣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和李满囤笑道:“当家的,咱们进堂屋!屋见长辈去吧!”
看到贵中,李高地也是喜欢的——还是那句话,贵中是给他摔盆的人。
“好,好,咱贵中生的好!这脸盘子大的,一看就是个富贵相!”说着话,李高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只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来。
镯子是昨儿李高地和李满仓进城买的。一对半两的小镯子,价值七百文,正合适今儿走礼一人给一个。
李高地拿在襁褓左右各摇了两摇——叮叮当当的声响立吸引了李贵中的注意,他两个黑眼珠盯上了眼前的晃动地银色闪光,脸蛋下意识地跟着镯子从左转到了右。
“我这孙子聪明,”李高地得意道:“这么小就知道找银子!”
李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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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镯子满囤你先替贵中收着,等他大些,再给他戴!”
把银镯放到襁褓上,李高地自觉找回了颜面——今儿他出手的可是银子!银子!银子……
李满囤把贵中又抱给他二伯李春山看,至此王氏才走上前来见李高地。
“爹,您这一向可好?”王氏给李高地福了一福。
看到王氏给自己行礼,李高地直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认了出来,然后便禁不住感叹王氏福分好——一个山里姑娘,就因为嫁了他儿子满囤,现在也是通身富太太的气派了。
李春山见到贵中也高兴,他给了一条拴着铜链子的大铜锁。
接着是李丰收,他给了一个足有一两的银项圈。
再接着就是陈龙,他给了一个半两的大银锁。
然后就是王氏的大哥王石头了。
作为亲舅舅,王石头搬出他扛来的那个巨大的摇窝以及里面装着的衣被等物。
“这些都是给贵中的。”说着话,王石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颗又尖又长的兽牙来。
“这是狼牙!”王石头憨厚说道:“我今春打死的最大一匹狼的狼牙。这狼牙避邪,往后给贵中戴身上,什么邪祟都不敢近!”
坐在主桌的谢尚原本无聊之极,但这一刻看到狼牙,眼睛瞬间就亮了,然后又听王石头说这狼牙是他猎的,谢尚再看王石头的眼神明显就不一样了——哇,打死过狼的男人!
至今只射杀过兔子的谢尚深深地艳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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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小鸡吃米鸡(六月初八)
眼见李满囤走向谢尚,显荣和振理两个小厮赶紧地捧了两只栗色的描金雕花匣子站到了谢尚身后。
李满囤把儿子李贵中抱到谢尚脸面前的时候,谢尚学着旁人的样子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贵中,然后便被李贵中的胖脸吸引了注意——红枣这弟弟的脸,谢尚心说:怎么能胖得跟三个球并排排在一起似的?就是不知道这手指戳弹上去会怎样?会跟球一样会反弹回来吗?
啊——,好想弹一弹他的胖脸啊!
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自李贵中脸上移开,谢尚拿过显荣手里的匣子打开递给李满囤道:“伯父,这是我爹娘让我捎给贵中弟弟的!”
李满囤瞧匣子里装着孩童项圈、手镯、脚环等五个大小不一的金环和一个精致的富贵平安锁,不觉笑道:“倒是又让你爹娘破费了!”
俗话说“礼轻情义重”,李满囤想:而谢大爷每回都是重礼,可见谢大爷对他的情谊真的是极好的。
对于谢子安这回送贵中足金首饰,屋里人其他人看一回也就罢了——毕竟都是见识过谢大爷下万两聘金场面的人了,现自不会因为一匣子金器而大惊小怪。
第二个匣子打开是几件蚕丝软缎婴儿衣服。
众人看了自是更不会惊叹了——丝绸衣裳再贵还能贵过足金?
不过王氏瞧着倒很喜欢——她正想学做丝绸衣裳呢,现从贵中的小衣裳开始练手倒是有参照了。
现在的李满囤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兄弟李满仓——一见他就禁不住想起他闺女李玉凤抢红枣婚的事,气难平。
幸而今儿李满仓没在主桌,李满囤抱着儿子一边往李满仓所在的次桌过去一边自我安慰道:如此他只要过去随便点个头倒也罢了!
正巧李满仓也自觉没脸见李满囤,故而他在李满囤到他这桌时只是跟在二房的李满坛身后打了个招呼便就赶紧把小银镯给了王氏。
王氏根本就不想收二房的东西,但看到男人已经转脸在和三房的李满园说话,也不好节外生枝,只得忍耐收了。
近来李满园卖枸杞得了钱,故而今儿便听他媳妇钱氏说的放长线钓大鱼的话送了个足有半两的“年年有余”银锁。
一桌的李贵雨冷眼看着他三!
三叔李满园唱作俱佳地拿足银锁逗弄李贵中,不觉感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爹天天风雨无阻地帮忙接送三房的贵富上下学,而他三叔至今也没给他们这房人一钱银子的礼。
李贵林送了一个摇起来“咚咚”响的拨浪鼓,李贵银则送了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稀罕玩具——一个木头圆盘上面立了木头做的一只母鸡和四只小鸡。五只鸡的鸡脖子都是活动的,然后鸡头上都系了线。五根线穿过圆盘中心的小洞系到一处。如此一扯线,对应的小鸡或者母鸡的鸡嘴就会敲到圆盘上发出“笃笃”地啄食声。
李贵银这个玩具一拿出来,李贵中还没咋样,李满园、李贵雨、陈宝、陈玉的眼睛就先直了——即便李满囤瞧见李贵银的演示也都撑不住笑了,心说:这么稀罕的玩意,贵银都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这可真是太有心了!
李贵银虽然年轻,但自他媳妇林氏给他生了儿子李兴文后,家常也没少琢磨要如何把日子过好——他也想有钱能培养儿子进城读!
李贵银是次子,分家得的地有限,故而李贵银能想到的来钱方式也就是跟他满囤叔和满仓叔一样做生意。
本来跟李满仓一样卖菜是最简单的。但因眼下还住在老宅,一大家子人一锅吃饭的缘故,这生意李贵银却是不能做。于是李贵银便只能另辟蹊径。
夏忙过后李贵银没事就进城寻摸有啥生意好做。如此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教他寻到了庙会上卖玩具这个。
李贵银会点木工,做这个并不难。故而他今日便送了他近来做得最好的一个给李贵中。
李贵银看众人玩得开心,心里高兴,便忍不住摸着脑袋傻笑,心说:看来他这个玩意做得不错,马上中元节庙会怕是能卖上不少钱——往后几天他得加紧多做一些才是。
一时堂屋里众人都一一见过,李满囤把贵中交给了王氏,自己则把刚众人送的东西都收到王石头送的大摇窝里,然后把摇窝搬到了月子房里——虽说已出了月子,但李满囤打算参照先前李贵林媳妇江氏生李兴和时的例子给王氏做双月子!
王氏抱着儿子进了东厢房,红枣一见立刻迎了上来。
“娘,”红枣好奇地看着王氏怀里脸蛋!
都长横过来的弟弟,强忍着戳一指试一回手感的想法,高兴笑道:“弟弟长好看了啊!”
看来这世孩子普遍不好看还是营养没跟上的缘故,红枣心说:比如她娘现吃得好,她弟的模样比前世孩子也就不差啥了!
王氏笑道:“是吧?我天天瞧着倒是感觉不出!”
王氏对于氏的恨原就不比李桃花浅,而李玉凤抢红枣婚这件事更是加深了王氏的怨恨——她这个继婆婆,王氏愤怒地想:抢夺了原本属于她男人和儿子的祖产不算,现竟还生养了个贱种出来抢夺她闺女红枣的婚——简直是太没天理!
若不是这回听了余曾氏转述的李桃花对李满囤的劝说,王氏知道得顾忌红枣出门前后的兆头——王氏这回是真打算拿李玉凤去填塘。
既然李玉凤敢狠心来要她家红枣的命,王氏光棍地想:她不仁我不义,我又有啥不敢要她的命?
但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忍下这口气,王氏便就不好在人前处处针对于氏——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不然胡打一气,造成“打蛇随棍上”的局面,比如李桃花先前那样,可就不好了。
不过王氏也不愿再做低服小把于氏当婆婆恭敬,故而当下她只把于氏和陆氏相提并论。
“娘,族长嫂子,”王氏抱着儿子走到于氏、陆氏跟前带道:“我们贵中来了!”
对于继子李满囤和王氏的儿子李贵中,于氏瞧他就跟拦路虎似的,真的是没法喜欢。
但碍于人言,当下于氏还是和陆氏一起并头瞧看了两眼,勉强夸赞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说着话于氏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拿出里面的一套小孩儿的衣服抖了抖展示给众人瞧看:“王家的,这是我给贵中做的一套衣服,你看着给孩子换洗吧!”
衣裳是去岁于氏给钱氏还在肚里孩子做的——今儿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王氏口头谢了于氏一句,就转看陆氏给做的衣裳去了。
红枣见她娘抱着她弟腾不出手,便自发地跟在她娘身后接了于氏送的衣裳。
因为玉凤的事,郭氏现一点也不敢在人前出头。她混在二房的妯娌里把东西直接递给了红枣。王氏看到也只当没看到一样自顾和孙氏、钱氏说话——二房的郭氏也不!
不是什么好人,王氏心说:好人能教养出李玉凤这样的女儿?
所以她有自知之明最好了,不然她还真不一定能够忍住。
对于钱氏,王氏虽说心中也是不喜,但因放眼整个氏族,王氏就没一个亲近族人,故而对于眼下钱氏的主动奉承,王氏就没冷脸——毕竟是儿子的好日子,王氏想:她若真的一个不理,也是不好看!
如此不一会儿,红枣便抱了一堆衣裳——差不多每个妇人都送了自己的针线。
所以,红枣看着手里大大小小的衣裳禁不住暗搓搓地想:她娘先前只肯准备几套小衣裳,其实是早知道有人给送吧?
堂屋里谢尚主动问王石头:“王伯父,你们山里狼多吗?”
王石头家住深山,从未听说过雉水谢家的名号。
今儿王石头在堂屋看到李家人恭维谢尚,也只以为是一般人家恭维女婿的习俗而已。
王石头可看不懂谢尚身上细枝末节的精细穿戴——在他眼里,谢尚身上黛蓝暗绣竹纹锦缎袍子与李满囤身上的霁青软缎袍子差的也就是一个颜色而已。
当然,堂屋里其他人,包括李满囤在内也都以为绸缎都是一样的就是了。
王石头作为准舅舅自是不会怠慢谢尚这个外甥女婿。
“先前多!”王石头实诚道:“但去冬今春被我们几族人联手打杀过后就少了——嗯,往后三五年内都是稀稀的了!”
三五年,谢尚默默地把这个时间点记在了心中。
“王伯父,”谢尚又问:“你们都是怎么杀狼的?”
王石头道:“主要还是按着猎人的安排帮着放套索夹子……”
“这套索夹子都是怎么放的?”谢尚不耻下问。
……
主桌上的李氏族人听谢尚和王石头说话都插不上嘴,独陈龙听了一刻,忽而问道:“王大哥,你们山里套索听着跟我们村不一样。你也教教我怎么放?我们村外面也有不少狼。”
红枣姑夫家也有狼!谢尚看陈龙的目光也不一样了!
山里人最恨狼进村伤人咬牲畜。故而王石头一听说陈龙他们村外面也有狼,立抬头看了看日头,眼见天色还早,便站起身道:“陈兄弟,这天离晌午饭还得一刻,咱!们到院子里泥地上去我给你画一下,你一看就明白了!”
陈龙闻言自是愿意。他下意识地看向李满囤。
李满囤巴不得青苇村人把村周围的狼都杀了方便他同他妹子桃花来往,便立刻关心问道:“可要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来准备!”
王石头道:“那就给根硬柴吧,比划起来方便!”
李满囤起身去拿柴禾,王石头、陈龙跟着出屋,谢尚转转眼珠也跟了出去。
陈玉生性好动,天生一个猴屁股坐不住。他眼见他爹和那个神气的小子前后脚地都出了门,便也就扯了扯他哥的袖子,示意一起去。
陈宝也就比陈玉斯文那么一点,他因位置挨着主桌的谢尚,听到一点话头,当下也是心里痒痒,便就同陈玉双双跟到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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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谢尚这位斯文的大家公子竟然跟着王石头、陈龙两个山野粗人跑出了屋,余下的李氏族人也多是心塞——他们这许多人,一个都赶不上山里来的王石头?
王氏把儿子给族人看过后便以孩子改吃奶了为由回到了月子房,红枣捧了衣服跟了过去。
进了屋,王氏让红枣把衣服放到摇窝里。红枣放衣服的时候瞧到李贵银做的那个“小鸡吃米”,禁不住好奇地拿了起来,然后拉了系绳。
王氏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也撑不住笑道:“这是你贵银哥给你弟的,你既喜欢便先拿过去玩吧!”
“贵银哥哪儿来的?”红枣好奇问道。
本章节
红枣是真心没想到这世也有这个古早玩具,由此便想到了一项绝好的生意——玩具。
俗话说“孩子的钱最好赚”,比如前世她那些同事,一个个说起来也都是祖国光荣的纳税人,但日常穿着却是简朴得不忍直视——百元衬衣的领子袖子破了都舍不得丢,每天照穿不误,但却舍得一年好几万的给孩子买积木、报积木学习班——没错,就是连搭个积木都要上个一小时几百的补习班,以免孩子给输在起跑线上!
“这应该是他自己做的。”王氏道:“二伯一向不许家里人费钱买玩物,贵银打小看到别家孩子的玩物,就自己家来学着做!”
没想到李贵银还有这一手,红枣眨眨眼,心说:如此关于这世农村玩具市场的调研倒是可以直接咨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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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念书的好处(七月初九)
谢尚家去后先到青云院见他爹谢子安。
“今儿热坏了吧?”谢子安看着汗流浃背的谢尚明知故问道。
“可不是!”闻声谢尚立刻吐槽:“红枣家大夏天的连个冰鉴都没有。偏今儿人又多,那屋里的气味简直了!”
谢子安嘲笑:“那你还待到现在才回来?”
“爹,”谢尚亲热笑道:“我今儿听红枣大舅讲他们山里去岁猎狼的故事了。”
“爹,咱家也有山,什么时候咱们也去山里套狼去?”
说着话谢尚的脑袋凑到了谢子安跟前,然后却被谢子安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谢子安皱着鼻子嫌弃道:“刚还有嘴说旁人?你自己个身上馊了,自己都闻不出来吗?”
谢尚……
打发走谢尚,谢子安习惯性的想叫谢福,然后想起谢福去了府城,便歇了叫人的念头。
尚儿想打狼的事不急,谢子安想:待谢福回来再问都来得急。
族人散后,王氏方从月子房里出来进堂屋见王石头。李满囤看见王氏空着手进屋,立刻关心问道:“贵中呢?”
“睡觉呢!我让余嫂子看着,一会儿醒了就来告诉我。”
如此李满囤方才放心,而陈龙则站起来笑道:“大哥、大嫂,还有王家大哥,你们聊,我到东厢房看看桃花去!”
李满囤知他是不愿在这妨碍王氏兄妹说体己话,便也就没留。
东厢房里李桃花正自盘算如何跟陈龙提儿子进城念的事,抬头看到陈龙进屋立刻说道:“当家的,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又是为陈玉进城学徒?”陈龙了然道。
“不是!”李桃花否定道:“我改主意了。我现想把两个孩子送进城念几年。”
“这孩子不读不行。比如咱家两个孩子,”李桃花透过窗户看到犹自蹲在院里地上看早晌画的套子图的两个儿子叹息道:“平素单瞧还行,但今儿往红枣女婿跟前一站,这差别悬殊得,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
陈龙默了!
了一刻方道:“这城里读好是好,但就是离咱们家太远了,孩子们夜里没地方住啊!”
李桃花听出了陈龙语气里的松动,不觉奇怪道:“当家的,你想通了?”
陈龙苦笑道:“还用想吗?如你所说,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红枣那女婿比咱家陈宝陈玉强了有百倍!”
“比如今儿王大哥给讲套子的下法,他真是听到哪儿就明白到哪儿,随手拿根柴禾就能画出来,然后还能说清楚几种套子的差别,比王大哥自己还理得明白——这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他才是山里的孩子!”
李桃花……
“先前我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陈龙喃喃道:“也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灵透的人。但刚刚听大哥在堂屋里讲,方才知道这便是圣人说的‘一以贯之’。”
“大概意思就是通过读明白一个根本的事理,然后再以这个事理去贯通其他的事理——如此表现出来就是红枣女婿那样的一通百通了!”
李桃花着实思了好一刻方才把陈龙话里的好几个事理理会清楚,然后便不禁叹道:“当家的,我哥先前也不过是个跟咱们一样的庄户,但这回来我却发现我哥说话做事却是与先前大不同了——我哥现家常说话都是子曰诗云和圣人语,可见这都是他每日读写字才有的好处!”
“你说大哥每天都读写字?”陈龙吃惊了——李满囤的岁数可是比他还大呢!
“不然呢?”李桃花抢白道:“比如你刚听他说什么‘一以贯之’,他却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我哥早年只念过三年的识字学堂,可从没学过《四五经》!”
“当家的,过去一个月,我每日都看见我哥和红枣没老师管着自己读念字。”
“外人都只知道羡慕我哥运气好,发家快,红枣命好能嫁进谢家,但却不知背地里他父女两个的用功上进。”
“当家的,你看我哥都这把年岁了还知道读上进,而红枣一个女孩也知道读明理,咱两个的儿子陈宝陈玉有啥道理不好好念?”
陈龙无言以对。
“当家的,”李桃花告诉陈!
龙道:“我哥说他城里铺子还有空房,咱两个儿子进城念可以借住,再就是一天三顿的伙食也都搭在铺子里吃!”
“如此吃住都解决了,当家的,你还有啥好担心的呢?”
陈龙叫陈宝陈玉进屋说了城里念的事,陈宝一听便想到在城里读得离开家,离开爷奶父母,心中畏惧不舍,便把眼光落到了陈玉身上。
不想陈玉却反问道:“爹、娘,我是不是只要在城里念就能变得跟红枣的女婿谢尚一样?”
一直以来陈玉都以为识字不重要——比如他们青苇村里正家的儿子韦天宝,陈玉想:识字比他多又咋样?上山采蘑菇摘枸杞,还不都落在他后面?
但今天谢尚随手画出来的套子图却是惊到了陈玉——陈玉再没想到谢尚一个城里少爷只听人言语就如同亲眼见过的一样画出了详细图画。
由此陈玉第一次意识到了同龄孩子里有比他还聪明的人——他刚已试过照着谢尚的图自己画,结果都没能画出一般好看的图画来。
陈玉一向好强,他不想被人,特别是谢尚——红枣的女婿给比下去。
过去一个月陈玉也零星听到他奶跟他爹嘀咕给他说红枣的事。
对此陈玉并未太放在心上——谁家议亲不是把亲戚里一应的女孩子都想出来过一遍呢?
陈玉是挺喜欢红枣的,但却也没啥特别执着的念头——似非卿不娶这样的话,陈玉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回来桂庄听说红枣定亲,陈玉也只是“啊?”地惊讶一回也就罢了。
比如他哥议亲三年,陈玉想:也是前后说了四五个女孩后才最后议成的。
自古“高门嫁女”,他舅把红枣嫁给城里富户,他自当帮着红枣高兴才是。
陈玉不在乎自家门第不如谢尚,但却介意自己的人才比不过谢尚,故而当下方有此问。
“做梦吧你?”李桃花为陈玉的口气气笑了,当下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字都还没认全呢,就想跟人谢家大少爷比?”
“知道谢家什么人家吗?”
“什么人家?”别说陈玉了!
,陈龙也不明白。
李桃花叹口气,把谢家的家世说了一遍。如此陈龙方才明白,然后便禁不住感叹道:“怪不得这城里人都给孩子读呢,原来读成了有这么大的好处!”
陈宝、陈玉也是听傻了——念得好,就能做官,然后就能有几十万亩的地?
几十万!
“娘,”反应过来,陈玉立刻表衷心道:“您就放心吧!先我不爱念,是我不知道念有这么大的好处,现既知道了,自然会好好念,然后也做官,置几十个庄子!”
李桃花……
七月初九一早吃过早饭,王石头便跟李满囤、王氏、红枣告辞。
李满囤使陆虎牵来由余庄头和潘小山给挑的大青骡子,王石头接过缰绳的同时看到了骡背上三个装满东西的竹筐。
“满囤,你咋准备这许多东西?”腰里别着长柄镰刀,脖子上挂了一串草鞋的王石头有些不知所措了。
“别看两个筐子,”李满囤笑道:“其实东西不多。”
“这一个筐子,”李满囤拍着左边的一个筐子道:“其实是给骡子路上吃的草料。这骡子虽说日常的吃草,但你才刚上手养,这一路回去又辛苦,若只靠路边割来的野草喂养,难保它不闹脾气。”
一头骡子十四两,若非有枸杞生意,王石头想都不敢想。
王石头爱惜骡子,闻言立打开竹筐上的盖子,看到满满一筐的苜蓿、黄瓜、胡萝卜和一小袋麦粒,心中着实感念。
牲口也是有脾气的,有时脾气比人还大呢!这时,就得有东西给哄着。
“满囤,这回真亏是有你给帮忙!”
王石头嘴笨,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但心里却是明白只凭他自己去骡马市即便多使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骡子——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挑骡子!
而且骡子买来后,李满囤还给他看庄子里的牲口棚,然后又让人手把手教了他骡子的喂养和骑乘——这更是花钱都没地学的宝贵经验。
“这筐里有四匹布,两坛酒、两包点心、两包糖这四样礼,再就是你路上吃的干粮。”
!
“两份四样礼,一份替我和你妹稍给岳父岳母两位老人家,再一份是给你和嫂子的。”
“干粮是红枣给准备的。有两个凉水桶。桶里是红枣早起凉的凉茶。你路上渴了就喝这个,可别再喝路边的生水了——三伏天闹肚子可不是玩的。”
“嗳!”王石头赶紧答应——听了潘小山的讲述,王石头现知道骡马路上喝了不洁的水都会生病,更何况是人了。
“三个荷叶包,一只包了一只鸡,你记得先吃掉,不然放久了容易变味。剩下两个,一个包的是腊肉,一个是烙饼,然后再有十个苹果。”
“红枣这孩子……”王石头没想到红枣也给他准备了这许多东西,当下搓着手不知道要说啥才好。
“这一个筐,”李满囤拿开上面虚盖着的竹盖:“是两只刚断奶的羊羔。这羊你路上照看精心些,只要带回家养起来,往后家常便就有羊奶喝了。”
在桂庄的早晌,王石头看李满囤一家都喝羊奶或者奶茶,好奇之下不免多问了一句为啥,然后便听说了羊奶的好处。
闻言王石头不可避免的就动了心——他、他爹也都有腰腿疼的毛病。不过王石头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钱,自觉不够买羊,便就没再多问。
王石头想着等下回带了钱再来买对羊家去,不想李满囤今儿便送了他一对羊。
于是,王石头更不知要说啥才好了,然后便决定今冬再打了狼,就不卖了,把皮子捎给李满囤还了这份情。
借着告别的时候,王氏自己也偷偷塞了两个一两的小银锭给王石头。
王石头不肯要,但强被王氏按住了。
“大哥,”王氏道:“这是我这个姑姑给福生、福来他兄弟俩个的。所以你也别替他们回!”
如此,王石头方才罢了。
“大哥,”王氏又道:“你现有了骡子,出门比先前便宜,往后得闲倒是常来走走才好……”
“嗳!”王石头赶紧答应。这回出来,王石头自觉开了眼界——他不但买了骡子,还知道了羊奶。
若是羊奶真的有效的话,王石头暗想:他少不得!再来跟李满囤多买几只羊——他们山里有的地方和野草,白放着也是可惜。
送走王石头,李满囤便领了李桃花一家去城里三十三家巷铺子看房屋。
陈龙看李满囤铺子早市虽然生意繁忙,但后院三间正房却是清静——早起潘安从庄里拉来的羊奶只在院门处市卖,但声响不大,根本影响正房这里。
“这院子,”李满囤告诉妹子妹夫:“今春刚刚翻新重修。屋顶都是新的,整盖了三层砖瓦,今年夏天这么大的暴雨一点都没漏……”
“屋里的炕也都是新打的,炕洞都在屋外,即便陈宝陈玉冬天睡觉忘了给窗户留缝,也都无碍……”
“屋里炕席炕桌炕柜饭桌板凳一应家什都是新的、全的,陈宝陈玉两个带了衣裳来就能住!”
陈龙看三间屋虽是刚开的锁,但屋里空气清新,连个尘灰星都没有,看着比他家新房收拾得还干净、规整,便知李满囤所言不虚,自是感激。
陈玉则一点也在乎屋子的情况,他现满心里只有几十万亩地。
虽然昨天的夸口又被他娘给教育了一巴掌,但陈玉的内心却愈加的不服气——同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他陈玉凭啥赶不上谢老太爷?
没错,好强的陈玉已然忘了谢尚,眼睛改盯上谢老太爷了!
看好房屋,李满囤又带陈龙父子三人去他打听好的私塾——三思屋。
三思屋就在三十三家巷往西巷口的公井井台对面,离铺子也就一里地的路程——这搁陈龙父子眼里就是抬抬脚的距离。
“这个屋的师傅虽不是秀才,”李满囤告诉陈龙:“但也是个老童生,给陈宝、陈玉两个外甥识字启蒙却是够用了。”
“陈宝陈玉先在这里念着,把《千字文》念好了,正好城里也处熟了,就可以换到再远处讲举业的私塾了!”
李满囤安排周到,陈龙就更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红枣前世是城里人,故而一心想进城。
这世的土著比如王石头,则是故土难离。
给他们提供运输工具和养羊,也是改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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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不聪明还不用功(七月十五)
留在铺子里的李桃花闲来无事便转去了厨房。
厨房门口两个忙过了早市的学徒正在淘米洗菜,而张乙则蹲在地上教他弟弟张丙拿笔在砖头上写字。
张乙认识李桃花。当下他看到李桃花过来立站起身垂手道:“姑太太!”
闻声张丙和另两个学徒也都赶紧地站起身,招呼道:“姑太太!”
李桃花看着砖头上浅淡但工整的字迹,下意识地看了眼比陈宝大不了几岁的张乙,禁不住在心里叹息:但凡陈宝陈玉能把字写得似这个张乙一样,她就知足了!
对于科举,李桃花倒是没太大野心——比如李贵林当年那么用功,却是连个童生都没考过,而城里那么多能干人,这些年也就出了一个谢老太爷。
不过,李桃花想:这个张乙确是可惜了——生为庄仆,即便学问再好,但连个下场的机会都没有。
三思屋现有十个孩子,年岁从六岁到十二岁不等,陈宝陈玉两个插班进来算是年岁比较大的,倒是不必担心受人欺负。
由李满囤帮忙垫付了两个孩子的六百文束?和一本《千字文》一吊的费。然后又看儿子在学堂里坐好,听先生讲了一刻,陈龙方和李满囤回到了铺子。
回来后陈龙赶骡车去药铺卖了带来枸杞,得了十二吊钱。
再回到铺子,陈龙立就把钱还给了李满囤,然后又另拿出两吊钱说道:“大哥,这钱搁你这里做陈宝陈玉两个的花费。往后我进城来卖枸杞,都来你这儿走一回,他两个花多少钱还请你直言告诉我。你帮衬他两个在这里住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别处可不敢再让你破费了!”
陈龙说得恳切,李满囤便没推辞就收了钱。如此陈龙方才松了表情。
在亲眼目睹了三思屋里上课时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解和孩子们听课时端正坐姿,以及受周围环境感染两个儿子下意识地模仿别人一样挺直腰杆后,陈龙算是知道了李桃花坚持送孩子进城来念的原因——城里学堂是个和他们村学堂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难怪谢家少爷和任何人说话腰杆子都那么挺,陈龙暗想:想必除了家里有钱外,也有打小上学练出来的缘故。
如此,陈龙便希望两个儿子陈龙陈玉念后也能“人穷志不短”,人前挺直腰杆子!
子说话!
与李桃花一样,陈龙也不指望两个儿子能科举出名堂——三思屋的师傅都胡子一大把了,至今也才是个童生。
“大哥,”陈龙又道:“再就是我还想跟你买只奶羊带回家去。这羊奶治腰腿疼,我想家去试试。”
“行!”李满囤干脆道:“我这羊原就是养来卖的。只一样,我这羊群刚起来,还得再养养。你先别跟人说羊从我这儿买的。”
陈龙一听就明白了:李氏族里有人跟李满囤提过买羊,但为李满囤拒绝了。
“暧!”陈龙赶紧点头道:“放心吧,大哥。我理会得!”
午晌的时候,陈宝陈玉放学回来了。午饭桌上李桃花少不得又问一回学堂里的事。
陈玉高兴说道:“放心吧,娘!管先生挺好的。早晌他让我跟我哥把《千字文》先背了一回,说我前两百个字都背对了,哥比我厉害,他背了三百多个字呢!”
“不过,先生说我字写得不行,得打头学。哥也一样……”
提到字,李桃花想到早晌的事,便问李满囤道:“哥,你铺子里学徒都习字多久了?”
“现铺里三个学徒,就张乙来得早些,今年开年就来了,其他两个都是刚来。”
“半年啊!”闻言李桃花颇有些吃惊,然后便禁不住赞道:“没想到这张乙这么聪明,只半年字就写得这么好!”
“早起,我看到他写的字,以为是学了好多年呢!”
想到两个儿子念了几年学堂,结果写出来的字还不如一天学没上过的庄仆家孩子,李桃花真是觉得心塞——生平头一回,李桃花意识到两个儿子不学无术,除了村里学堂确实不行外,也还有自身的原因。
所以,陈宝陈玉这回若敢再不用功,李桃花心里发狠:她一定打折他们的腿——让他们坐不住,再跑出去野!
李满囤一听便就笑了。
“张乙确是人聪明又肯用功,”李满囤笑道:“但想把字写得工整却也没那么难!”
“写字不外乎是侧、勒、弩、?、策、掠、啄、磔这些笔画,如此把这些笔画按规矩写熟了,然后写字前先想一下字的笔画摆放,这字写出来就大差不差了!”
“对了,练字有个简单的法子,就是单练‘永’字。”
!
“永?”李桃花一家四口都好奇了——四个人谁都不认识这个字。
李满囤拿起桌上茶壶搁桌上倒了一点水,然后便拿手沾了水写开始写字。
“这个永字,”李满囤边写边道:“第一笔是侧,第二笔是勒,然后是弩、?、策、掠、啄、磔——集齐了常用的八种笔画。”
“如此,单练永字,不仅练笔画,而且还练了字的架子结构。故而写好一个‘永’字,就能一以贯之,再写其他的字就容易了!”
李桃花看着李满囤写在桌上的那个“永”字,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早晌张乙反复教他弟写这个字,原来是这个缘故!”
“张乙也在写‘永’字?”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笑道:“他怕是跟四丫、五丫学的。”
“四丫、五丫认识吧?就是每天来帮忙烧饭的两个女孩子。她两个家常和红枣在一处,红枣偶尔也会教她们写字。”
看桌上其他人都是一脸的疑问,李满囤又解释道:“这个练永字的法子原是红枣翻到《千字文》最后看到‘指薪修祜,永绥吉劭’这句话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法子是红枣想出来的?”闻声所有人都惊了。
“那是!”李满囤得意洋洋道:“我家红枣可聪明了。这《千字文》我家红枣不过学了三四个月就全背下来了!”
觉得自己能背两百字就很厉害的陈玉……
自得比弟弟还多背一百字的陈宝……
“哥,”李桃花不敢相信:“你说红枣四个月就会背《千字文》?”
如果真是红枣生出了练字的法子,然后四个月又背下了《千字文》,李桃花心情复杂地看着足大了红枣好几岁的陈宝陈玉暗想:亏她一直以来还觉得陈宝陈玉聪明——先前只是没好老师和不用功。
现在看她简直是大错特错了!
“真是三四个月,桃花!”李满囤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哎,别说你了,就是,若不是知道红枣每个字都是我教的,我自己个也不能相信!”
“大哥,红枣的《千字文》是您给教的?”闻言陈龙肃然起敬,连“您”都给李满囤用上了。
大哥既有这般本事,陈龙暗想:陈宝陈玉干啥还在城里念,直接请教大哥就行了。
当下陈龙内心还是觉得自家两!
两个儿子聪明着呢——起码比红枣一个女孩聪明,他儿子先前缺的只是个好老师罢了。
李满囤一听就明白了陈龙的意思,难得的有些脸红。
“表弟,你先听我说,”李满囤摆手道:“红枣她不认识的字虽是我教的,但背后的工夫却都是她自己下的。”
“说来惭愧,我也是经过她念才知道自己先前很多字念写的都是错的。”
陈龙:“?”
“红枣这孩子是真聪明,”李满囤感叹道:“我刚开始教她认字,她就拿了许多问题来问我。我学问也不行,就只好去城里铺给她买了本《说文解字》。”
“那比《千字文》难懂,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但红枣这孩子用心,没事就翻那本看,如此一来二去还真叫她给看出了门道,然后识字就跟飞一样地一天能识好几十个!”
“然后我用了她这个法子,再看字就先前明白多了!”
“大哥,你刚说的啥?什么文字?”
“《说文解字》,不过这你不用买,我家里有,现红枣不看了,贵中还看不了,我先拿来给陈宝陈玉看。”
“红枣那个念的法子,我把拿来后再给陈宝陈玉讲讲。陈宝陈玉这么聪明,肯定一听就会!”
三个月吗?陈玉握拳:红枣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李满囤领李桃花一家进了城,偌大的主院瞬间冷清下来。红枣做完早晌功课经过院子去厨房看午饭菜的时候,瞧到院里地上昨儿陈宝陈玉瞧了一下晌的套索图禁不住走了过去。
红枣前世就知道套索。比如武侠影视里只要人在林子里走,十之八九就会踩中机关被绳索套住一只或者两只脚倒挂起来。
红枣知道这个套人脚的机关就叫套索,但却不知道套索的原理,故而一直都想象不出好好走路的人是如何把脚踩到绳套里的——古人又不似现代人,走路还看手机。
但现在看到了地上谢尚画的图——虽只几根竹竿和绳索,红枣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套索铺设的关键,即足够的快速收缩索套的作用力。
这个作用力可以是弹力,也可以是拉力。
解开了心底谜题,红枣颇为高兴,然后便觉得谢尚不错——往后她卖玩具,红枣想:倒是可以找谢尚帮忙画样图。
!
如此她玩具大业的外观设计人才有了!
看了午饭菜,红枣又去月子房看她弟。
月子房里王氏正在翻看谢家送的丝绸衣裳,看到红枣进来,不觉微笑轻声道:“红枣,你弟弟刚吃了奶,现又睡着了!”
红枣……
王氏看红枣早晌来了三趟都遇上贵中睡觉,不免安慰道:“红枣,你弟还小,现白日里还要睡觉。你想跟他玩得再等两个月,等过了一百天,那时就睡得少了。”
所以,红枣可惜的看着襁褓中的小肥脸心说:捏一把,还得再等两个多月?
七月初十一早李满囤送走了李桃花和陈龙后便去了李氏祠堂。
李丰收召集族人为的是中元节祭祖的事,如此李满囤又捐出一只羊。
祠堂回来吃过午饭,李满囤便又招了余庄头过来说话。
“余庄头,”李满囤道:“咱们庄子能养骡子吗?”
余庄头闻言一愣,转即明白了李满囤的意思,老实道:“老爷,咱们庄子先前没有养过。”
“要不,”李满囤摸着下巴道:“咱们先买两头驴子回来试试?”
“余庄头,你看,红枣她大舅是山里的,他卖枸杞有钱后就想买骡子。我琢磨着山里跟他一样想法的人怕是不少。如此咱们倒是可以试试这骡子生意。”
余庄头听得有理,当即点头道:“老爷,您说得在理。驴子价钱便宜,只要八两一头,而只要配种成了,生出小骡子来就能卖到十三四两,这便就回了本不算还能额外挣五六两。驴子都是三年两胎,养好了倒是比养羊还赚钱!”
三言两语说定了养骡子的事,余庄头便就拿了十六两银子走了。
眨眼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一大早,李满囤就使陆虎驾了牛车拉了满满一车纸糊的金山、银山、摇钱树、聚宝盆、金童玉女、房屋宅地去了李氏祠堂。
因是跟潘安前后脚出门,高庄村早起跟潘安打羊奶的人都看到了李满囤这辆花里胡哨的牛车。
“满囤叔,”李贵银立刻道:“你现是去后山坟地吗?”
李满囤点头:“嗯!”
“满囤叔,你先去,我把羊奶送家去就来给你帮忙!”
李贵银跑回家放下羊奶便跟他爷李春山报告道:“爷爷,!,满囤叔刚拉了一车的纸扎去了坟地,我得给他帮忙去!”
闻言李春山想起上回的话当下点头道:“去吧,叫上你哥贵金、还有贵林一起去,然后你三爷爷那儿你也去说一声!”
如此李贵银便叫上了几家人。
李高地一听说长子李满囤铺排了一车的纸扎去上坟便跟正在吃早饭的李满仓道:“如此,满仓你带了贵雨也去吧!”
李满仓自觉李满囤未必想见他,但奈何他爹已当着贵银如此说,便只得硬着头皮一起来了。
李满囤没想到李贵银叫了这许多人来给他帮忙,当下也是高兴——牛车只能停在祠堂外面,这些纸扎虽说不重,但一样一样地拿上山也是来回得让人眼花。
“这儿是两份纸扎,”李满囤告诉众人:“一份是给我爷奶的,一份是给我娘的。两份东西不一样,上面都有签子,可别搬错了!”
闻言李满仓的额角不觉跳了一下,觉得李满囤的那句“我娘”特别扎耳,愈加觉得自己不该来。但来都来了,李满仓看到已经动手干活的李贵林、李贵金和李贵林,也只得眼神示意儿子李贵雨一起搬了起来。
搬了一只装满了各种红纸、绿纸、黄纸剪的女人衣裳的红纸箱往坟地走,李贵雨的腿都是软的。
李贵雨本想只给他太爷爷和太奶奶搬纸扎,但没想到每次轮到他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都是写着他大伯亲娘姓氏“陈”的纸扎。
如此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但一连七回,李贵雨便就有点承受不住了——再默念孔圣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贵雨脑海还是无可避免地充满了冥界生灵……
李满仓看李贵雨脸色苍白,不觉关心问道:“贵雨,你咋了?不舒服吗?”
“爹,我没事,”李贵雨勉强笑了笑:“我就是奇怪为什么我每回搬纸扎都是给陈奶奶搬?”
经李贵雨这么一说,李满仓也想起来了他似乎也一直在给他大娘搬纸扎——一阵山风吹过,李满仓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看着李满仓和李贵雨的身影再次出现,陆虎看着牛车上最后贴着“陈”签子的两个红纸钱箱高兴的想:瞧他今儿安排得多好——让大房大爷和二房大爷、二爷给他们太爷爷太奶奶搬,老爷、二老爷和雨大爷给老太太搬,两份纸扎正好同时搬完,而且一个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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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新族谱(七月十五)
“雉水县高庄村李氏世系……”
“一世李铁牛原配苏氏三子——元嫡长子李大江、元嫡次子李春山、元嫡三子李高地……”
“三子开三房,即李氏嫡系三房……”
祠堂里李丰收朗诵完族谱总纲,转拿起封面标注《雉水县高庄村李氏大房世系》的族谱读了起来:
“大房二世元嫡长子李大江原配沙氏一子——元嫡长子李丰收;
大房三世元嫡长孙李丰收元配陆氏一子——元嫡长子李贵林;
大房四世元嫡长孙李贵林元配江氏一子——元嫡长子李兴和;
大房五世元嫡长孙李兴和尚未婚配;
……”
闻言祠堂里站着的李氏族人纷纷诧异地抬起头来,心说:这族谱排位顺序怎么不是按辈分从高往低,而是按房头来了?
不过看到正前方的族长李丰收和李贵林都是一身城里读人才穿的玄色长袍,庄严肃穆,不同以往。李氏族人便都没有说话。
看到长袍,族人们想起来了——这李贵林可是族里最厉害的读人!
所以,族人们禁不住想:这按房头排族谱没准是城里人的法子,如此且先听着吧。
横竖这族谱怎么排都得按辈分和长幼有序来——难不成换成按房头排就能把长辈给排到晚辈后面去?
故而大部分族人看李丰收看读完《大房世系》,又改拿《二房世系》后复又低下头去听李丰收接着念:“
二房三世元嫡长孙李满垅元配孙氏二子——元嫡长子李贵金、元嫡次子李贵银;
二房四世元嫡长孙李贵金元配周氏一子——元嫡长子李兴庄;
二房五世元嫡长孙李兴庄尚未婚配;
二房三世元嫡次孙李满坛元配季氏儿子——元嫡长子李贵鑫、元嫡次子李贵?;
二房四世元嫡次孙李贵鑫元配张氏一子——元嫡长子李兴旺
……
二房四世元嫡四孙李贵银元配林氏一子——元嫡长子李兴文”
听到族长李丰收宣读的族谱里李贵金和他儿子李兴庄的位次还在他亲二叔李满坛之前,李满囤吃惊地再次抬起了头,心说:这是个什么礼数?
刚听到“元嫡”两个字的时候,李满囤便知道李丰收今儿确是把“元嫡”单独排班,但李满囤却是没想到李丰收这回会这么大胆,竟然把长房长孙的排位置于一众叔叔之上!
!
族里大部分人都有与李满囤同样的疑问,祠堂里立刻嗡嗡起来。
李春山听到声响,提起拐杖“咚咚”地敲了两敲,众人看李春山也是一身深色长袍,威严较往日更甚,议论立便低了下去——大节下的,谁都不想在祖宗牌位前吃拐棍。
看来是族老们预先商量好的。见状李满囤禁不住搁心里合计:若按二房这个位次排法,他儿子贵中的名字在族谱里的位次就不止在贵雨他们之前,还将列在满仓、满园前面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
果然没一刻,李满囤便看李丰收换拿了《三房世系》念道:“
三房二世元嫡三子李高地元配陈氏一子——元嫡长子李满囤,
继配于氏二子——嫡次子李满仓、嫡三子李满园;
三房三世元嫡长孙李满囤元配王氏一子——元嫡长子李贵中;
三房四世元嫡长孙李贵中尚未婚配;
三房三世嫡次子李满仓元配郭氏三子——元嫡长子李贵雨、元嫡次子李贵祥、元嫡三子李贵吉;
三房三世嫡三子李满园原配钱氏一子——元嫡长子李贵富;
三房四世嫡长孙李贵雨元配郭氏未婚无子;
三房四世嫡次孙李贵富尚未婚配
三房四世嫡三孙李贵祥尚未婚配;
……”
果然如此!听到自己想听的,李满囤禁不住裂开了嘴。
李满囤心中喜欢,李满仓却是心中凄苦——城里卖菜半年,李满仓已然知晓城里氏族的长房长孙因为可替父亲为爷奶服丧的缘故,于族中地位尊崇——排位高过所有叔叔。
李满仓没想到族长李丰收重排族谱会按着城里的这条规矩来!
李满仓心中憋屈,但却无可奈何——族长也是长房,今天他的排位也越过了他两个叔叔,即他爹李高地和他二伯李春山去。
故而只要他二伯和他爹不说话,他便啥也不能说!
李满园也是没想到族谱里李贵中会越过他哥和他去——刚他只顾盘算今儿贵中单独排位后一会儿午饭他当得如何跟他哥说话,故而竟是没留心二房的排位,以致李丰收念到他爹这房人了,他才留意到这侄子排位越过叔叔们去的情况。
李满园下意识地看向他爹,却见他爹一脸平静,然后看他哥,他哥也是埋头不语——显见得两人早已知情。于是李满园也压下心中的惊疑,继续往下听——他爹他哥都不出头,李!
李满园想:那他也不会出头。
横竖家已分好了。他不管排前还是排后都不会再多不出一亩地来,而且他儿子贵富也是怎么排都排不到长孙——如此,他又何必担着招他大哥不高兴去争个虚名排位呢?
至于元嫡不元嫡,李满园嗤笑:谢家十三房就大房一房元嫡,其他十二房人还不是一样的娶妻纳妾生儿子,生的比所谓的“元嫡”还多得多!
李高地早在李贵中刚出生就接受了将来由他给自己摔盆的事实,故而对于这回重修族谱时李丰收将孙子贵中在族谱里的位置排在满仓、满园之前,李高地没费力地便就接受了——俗话说“礼出大家”,李高地想:谢家既是这么编排长房长孙的排位,那族长依葫芦画瓢照着编排也是没错。
何况他先前分家把长子满囤分出去已经寒了满囤的心,现若再连个虚名排位都不肯给满囤儿子,满囤怕是得抱怨死自己——如此将来他和贵中给自己操持后事时不用心可如何是好?
李高地现虽分家跟次子满仓过,但后事却还是要着落在长子长孙身上,不然等陈家人打上门来要理,族长也得跟着低头赔罪。
李贵雨先已预感到李贵中这回进族谱的排位会在自己之前,但却没想到李贵中的排位竟是连他爹都越过去了,一时间也是心神激荡——果然是《增广贤文》里说的,李贵雨愤懑地想:“人生只能自拼搏,且莫与人说奈何。……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亲朋厚友勿全靠,世情更比浮云薄”。
先前与自家交好的族长一家,现为了抬举他大伯儿子贵中,往死里踩他家不算,竟是把一族所有非长子都给踩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念好各房人口,李丰收又告祖宗过去三个月族中在室女婚嫁情况。
“……
三房三世元嫡长孙李满囤元嫡长女李红枣适雉水谢氏长房四世元嫡长孙谢尚,为雉水谢氏长房四世宗妇;
……”
虽然这世女子不上娘家族谱,但在记载父亲的生平页里也会留下名姓记录——故而女儿嫁得好,也是父亲的荣光。
听着李丰收的念告,当下族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集到了李满囤身上。
谢子安万两下聘,李满囤万两做嫁的故事早已传遍全城。
族人虽多觉得李满囤嫁女左手进右手出,不过是空欢喜一场,但此刻听到李丰收于香烟缭绕中的念诵还是禁不住心驰神往——也不能全说是空欢喜,族人们想:虽然此番李满囤于!
于钱财上全无进益,但他教女有方的好名声,不只今日可告慰祖宗,而且往后有族谱做据,得后代万千子孙敬仰却是一定的了!
不用听李丰收念诵,李满仓也知道现族里适龄女孩中只李玉凤一人还未下定,故而当下难堪得不敢抬头——俗话说“好女不愁嫁”,李满仓想:玉凤比红枣和族里刚定亲的两个姑娘都年长,偏却还没说上人家,真是丢死人了!
祠堂祭祀结束,李氏族人围住李丰收一番询问,至此李丰收方才如李满仓所料想的那样解释了一回原委。
族人听了,也就罢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是一奶同胞,且原就有分家长房拿大头七层的先例,故而问过就算。而对于小部分,比如类似李高地续弦了人家,因为人口少,根本翻不出大浪。
接着便是合族上坟烧纸。
因这回李满囤给他爷奶准备的各种纸扎堆满了坟头的缘故,故而所有族人,连族长李丰收在内,都得让李满囤先烧——他不烧,旁人都没地烧。
李满囤也没想到他在城里纸扎铺子见样买样瞎买一气还能有如此效用,当下也是颇为意外。
但事已至此,李满囤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香祷告了一回后方按照店家的嘱咐先烧了几个元宝给野鬼做买路钱,随后又烧了一条大纸船、两顶轿子和四辆马车做运输工具,然后才堆到一处的金山银海摇钱树聚宝盆田宅房屋金童玉女……
族人多是头回看这许多花样的纸扎,一时不免指指点点挨得极近。
但等火点着后,长长的火舌瞬间吞噬掉原先五彩缤纷的纸扎,于火光中只留下纸人、纸屋等里面做支撑的竹竿。然后转眼功夫火红的火焰又烧透了竹竿,从火中爆出“噼啪噼啪”地声响不算,还向四周围炸出一溜溜的火星,直把周围看热闹的族人唬得“啊啊啊”地后退了好几步。
一时火尽,族人意犹未尽地一边议论着“满囤孝顺,给他爷奶烧这许多的田宅钱仆”一边自烧了纸,然后不免再去李满囤他娘陈氏坟头又看了一回烧纸。
对于李满囤这回给他娘陈氏烧了跟他爷奶一样排场体面的纸扎,李高地倒是乐见其成——他不必担心将来到了地下没有田地房屋了。李高地高兴地想:刚他可瞧见了,那纸糊的田地房屋里都盖着十殿阎罗的鲜红大印呢!
山上下来,李高地当着人高声道:“满囤、满园,今儿中元节,你两个跟我家去吃晌午饭!”
“暧!”李满园一听就应了,然后道:“爹,贵富跟你先!
去,我家去叫了钱家的一会儿就来!”
目送李满园走远,李满囤方才笑道:“爹,王家的和贵中现在做双月子,故此今儿午饭便只我一个人来!”
李满囤绝口没提回庄子接红枣来吃饭的事,李高地想想也就没提。
红枣不来虽是可惜,李高地想:但玉凤的事才过去没几天,满囤心里有气也是自然。满囤今儿能来已是看他脸面,如此倒是不能逼迫太过。
听到门响,透过厨房窗户看到李满囤跟着李高地前后脚进门,郭氏立压低声音嘱咐灶后烧火的李玉凤道:“玉凤,你大伯来了,你可记得别再出厨房现眼,听到了吗?”
“知道了,娘!”李玉凤闷闷地应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自七月初七李满囤上门请客后,李玉凤虽不必再担心被族长拉去填塘,但却感受到了家人的疏离和嫌弃。
比如七月初八,她娘跟她奶自她大伯庄子家来后就请了族长伯娘来家帮忙裁衣裳。
李玉凤看她奶拿黛蓝色细布帮她爷裁了一件长袍和一条她自己的裙子,然后又拿紫红细布给自己裁了一件女子长袍。
她娘也拿藏青色细布给她爹和三个兄弟都裁了长袍,然后也给她自己裁了藏青色的裙子和枣红色袍子。
一家八口人,七个人都做了新衣裳,独她没有。
李玉凤早就想要长袍和裙子了,做梦都想,但这回她却不敢问。她怕又问出她娘的骂来——过去这些天,她真是被她娘给骂怕了。
李玉凤还是头回知道她娘这么会骂人,骂她就跟她奶先前骂大伯娘一样的顺溜。
她娘做衣裳没她的份,而她奶不仅吃饭分菜少给她肉,而且分果子更是没她的份——不说大伯家拿来的西瓜葡萄了,就是自家山头长的青苹果,她奶也不肯再给她一个。
偏她同样也不敢提——李玉凤还清晰记得一年前她奶骂大她伯娘偷嘴鸡蛋时的难听。
她爷就不说了,他原就觉得她是赔钱货,不大理她,现李玉凤最伤心的是她爹。现在她爹教她弟贵吉认字的时候却是再不叫她一起了,而在她自己凑过去的时候虽说没赶她,但也再不会和气地问“玉凤,你也听明白了吧?”
她爹,李玉凤伤心的想:都已经好些天没叫她“玉凤”了!
她大哥李贵雨对她倒还好,但他现看写字比先前更刻苦,她也不好多去打扰,不然被她娘看到又要挨骂。
唉,想起自己的近况,李玉凤看!
看着灶堂跳动的火苗真的特别的想哭——她一点不想搞成现在这样,她后悔了,但一切却都回不去了!
钱氏带着李金凤进堂屋看到大房只来了李满囤一人——王氏和红枣都没来,心中明白二房这回确是把大房给得罪狠了。
红枣原就是大房李满囤夫妻两个的命根子,钱氏心想:玉凤敢抢红枣的婚,差点毁了红枣的婚事和名声,大房夫妻俩个怕是这辈子都恨死玉凤了!
李金凤虽说年岁还小,但因家常的听她爹娘议论李玉凤这件事儿,故而也知道了其中厉害。
当下李金凤看李玉凤并不露面,上茶都是她二伯母郭氏亲来,便知她娘说的没错——她玉凤姐姐这回真的是“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有得苦了!
“金凤来了?”于氏看到李金凤倒是难得的亲热。她冲李金凤招手道:“金凤,来,来奶奶这边坐!”
在目睹了红枣莫名嫁进谢家的经过,心思深沉的于氏便以为有必要善待家中所有未定亲的女孩儿——天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谁又将是下一个红枣?
两个身边长大的亲孙女,于氏想:玉凤太蠢,眼见是说不到好人家了,而金凤却是来人方长。
至于三房那个最小的李桂圆,于氏则以为现还是太小了,待长大些,知道好歹了,她再好好看待也来得及。
李金凤下意识地看了眼她娘钱氏,直看到她娘冲她点了头方才小步挪到于氏跟前轻声细气地叫道:“奶奶!”
于氏把李金凤和钱氏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拍拍左手的位置笑道:“金凤,坐,坐下来和奶奶家常都做些什么?”
看来,于氏想:这钱家的日常在家没少当孩子的面抱怨自己。
真是可恶!
钱氏微笑看着李金凤在于氏手边坐下,心里也是暗骂:老虔婆还是这般会见风使舵!她眼见玉凤这条船沉了,转就来笼络金凤了!
一顿饭而已,她还真不信老虔婆能当着她的面笼络了她闺女金凤去!
自红枣定亲后,钱氏一直坚信她闺女金凤将来能沾红枣的光嫁到一个好人家。
一桌吃饭,郭氏看婆婆于氏对三房李金凤异乎寻常地和颜悦色,心中酸楚:玉凤愚蠢,害人害己,似她婆这种隔了肚皮的丢开手倒也罢了,她这个做娘的往后要怎么处?
李高地看女桌上于氏对李金凤嘘寒问暖,少不得也关心李贵富一回,然后李贵富便就说了些私塾读的事。
李!李满囤因要为陈宝陈玉将来转学做打算,当下倒是听得认真,间或还插问两个问题。
李贵雨见李满囤关心私塾的事,以为他大伯是为儿子贵中未雨绸缪,便也瞅机会插话,说了些他私塾里的事。
李满囤对于李贵雨这个侄子倒是没啥特别恶感,便也随口说了几句。如此这顿饭倒是吃得还算愉快。
午饭后李满囤和李满园各自家去,郭氏使李玉凤收碗擦桌。她自回屋跟男人说话。
“当家的,”一进屋郭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今儿大房贵中上族谱的事怎么说?”
“上好了。”李满仓叹息:“他作为长房长孙,排位还在我和满园前面!”
“啥?”郭氏惊了——这比她早先预想的还更糟!
“族里排班现跟城里谢家一样了!”李满仓摇头:“往后咱们二房,还有三房是再越不过大房去了!”
“可大房的贵中还那么小!”郭氏就差直说立不立得住还是两说了。
“即便没有贵中,大房不管过继谁,哪怕过继一个外人,他过继的孩子排位都将在咱们上面。”
“怎么会这样?”郭氏犹自不敢信。
“城里谢家就是这样。谢家长房地位尊崇,大爷谢子安和红枣女婿谢尚的族里排位都在他们叔爷辈的其他十二房老爷之上。如此,谢大爷这个族长即便年纪轻,辈分低,族里的长辈也不敢搁他前面倚老卖老!”
“当家的,照你这么说,”郭氏脸上露出深思地表情:“咱们族长这回这么干,其实不只是奉承咱们这房大房,竟还有替贵林做族长开路的意思?”
“十成十是这个意思!”李满仓点头道:“今儿这么一改,咱爹和二伯虽然辈分还大过族长,但因划归到房头,便不似先前祭告时名字明白无误地排在族长前头——今儿祭告祖宗,名字排在最前的是大房的族长、贵林和兴和他们三个。”
“往后啊,族长一脉单独排班。族老们辈分再高,在祖宗跟前的排位也越不过族长去了,如此咱们族也和谢家一样,不管辈分都是族长为尊了!”
郭氏……
“这事,咱爹也能同意?”郭氏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公公李高地一向可是个爱面子的人,如何能甘居人后?
“咱爹一向听二伯的,而二伯,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这叫他先前是不知道族谱班次还能这么排,现即知道了,自然是要长房族长这房为尊了!”
至此郭氏方才彻底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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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要嫁人了(八月初二)
看到李满囤进家,王氏少不得也问一回儿子上族谱的事。
“成了!”李满囤喝完一大碗凉茶,抹了一把嘴后高兴笑道:“这回族长把族里所有长房都拎出来单独排班,如此咱们贵中的班次便排到了满仓、满园他两个的前面!”
“啊?”
李满囤的话完全超出王氏的想象,反应过来王氏怀疑道:“还能这样?”
“咋不能?”李满囤不以为意道:“城里谢家就是这么干的!”
“咱们贵中这回啊,是沾了他姐红枣和谢家结亲的光!”
闻言红枣腼腆的笑笑,算是笑纳了她爹的夸奖。
虽然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红枣想:决定一个人在族里地位的根本原因是钱势——族里排位就是个虚名,比如她爹,先前排位就在她二叔、三叔前面,但现实里还不是被她奶往死里欺负?
但俗话也说“名正言顺”,现能借谢家的势把她弟在族里的排位提前终也是好的——说不准往后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虽然依旧不明觉里,但听男人李满囤提到谢家,王氏立就去了疑,当即喜气洋洋起来——俗话说“母以子贵”。她生的红枣嫁得好,能借婆家声势帮衬丈夫和儿子,她自是与有荣焉!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了一会话,李满囤忽然问道:“红枣,咱家里现有啥现成的好吃食?你准备两样我带进城看看陈宝陈玉。”
听到男人又要进城,王氏脸上的笑当即就减了。王氏有些不高兴,觉得男人对两个外甥太过关心。
自从陈宝陈玉在城里念后,现李满囤每天后晌都要带点吃食进城去瞧两个孩子。
过来人红枣知道学生时期是一个人人生中正是最能吃的时期,比如她前世念期间真的是怎么吃都吃不胖。
想着陈宝陈玉离家读寄居铺子不容易,红枣拿篮子装了一挂葡萄和四个苹果,然后又装了一条红烧鱼和四个卤蛋。
今儿七月十五,家里照例煮了红烧肉、红烧!
烧鱼、油煎豆腐和炒青菜四样。
还在四丫早晌准备午饭的时候,红枣就想着铺子家常能吃到肉,但鱼却是有限,而孩子吃鱼聪明,故而便让四丫多烧了条鱼留给陈宝陈玉。
李满囤提到篮子却不大满意。
“今儿过节,家里就只一条鱼?”
红枣闻言一愣,转而笑道:“一条鱼还不够?爹,这条鱼一斤二两,宝哥哥、玉哥哥当晚饭肯定够了。”
“不是,今儿过节,家里没鸡鸭吗?”
红烧鱼鱼虽然也不错,但比起鸡鸭,李满囤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
“今儿因为有鱼有肉,早晌就没有杀鸡。现家里还剩昨晚的一碗鸡汤和一点鸡脯子肉,原准备留晚上给娘下鸡丝面用。”
“爹,弟弟夜里吃奶,娘晚饭没有鸡汤可不行。”
经红枣如此一说,李满囤想起昨儿家里炖鸡的两个鸡腿都被他头天傍晚就捎给了陈宝陈玉,方才没话可说,自提篮子走了。
看李满囤走出院门,王氏不禁与红枣抱怨道:“虽然说‘甥舅亲、甥舅亲’,但你爹也亲得太过了。现烧的红烧鱼都看不入眼,还非得要鸡要鸭。真当咱们家有金山银山呢?”
先前家里炖鸡,一只鸡够吃三天,现今却是一顿就吃完了。
不说王氏不满,就是红枣也觉得她爹此举太过,但因一时不知如何纠正,便只能沉默不言。
中元节城里学堂放假,李满囤因想着红枣已经定亲,得跟两个外甥避嫌,故而就没接两个外甥家来。
李满囤心中歉意,原想今儿捎点好吃的给两个孩子,不想竟只一条鱼,故而心里就不大得劲。
陈宝、陈玉自从得李满囤给讲了一回偏旁部首后便日常沉迷于拼字游戏而无法自拔——一天认十几二十个字的成就感实在是太让人充实了。
看到李满囤进来,陈宝陈玉立抛下毛笔,迎上来问道:“舅舅,您来了?今儿您要讲哪个偏旁?”
看到陈宝陈玉看向自己的崇拜眼神,李满囤强!
按下心中的自豪——哈哈,他现也是能做老师教学生的人了!
李满囤故作淡定道:“贪多嚼不烂,昨儿我告诉你们的提手旁都学会了吗?……”
七月十九早晌,李满囤正在家里跟红枣一处练字,忽听陆虎跑来告诉说陈龙和李桃花来了。
李满囤一听就知道妹子妹夫这是不放心儿子来看儿子来了,便赶紧带红枣去庄门口接人。
王氏听说李桃花来了,少不得把儿子交给余曾氏看着自换了衣裳准备出来见礼,然后又让四丫打蛋茶给两个人吃。
李桃花此番来捎了不少东西:一口袋山蘑、一筐青柿子、一篮子鸡蛋和一篮子鲜核桃。
山蘑、青柿子、鸡蛋倒也罢了,红枣看到鲜核桃却是眼睛一亮。
红枣前世在长安出差时曾经吃过当地流动摊贩推三轮车卖的鲜核桃——鲜核桃清新爽口,红枣一吃就吃上了瘾,然后每天吃每天吃足吃了半个月。
但后来红枣再去长安,便因为长安整顿市容市貌的缘故禁了流动上买的鲜核桃都是冰库里前年存的,再没有此前在长安当地买的鲜嫩口感。
红枣没想到会在这世看到鲜核桃,当下口里生津,特别想吃。
一会儿李满囤和李桃花、陈龙坐骡车进城去了,王氏看红枣眼睛一直盯着核桃篮子便抓了一把核桃给红枣道:“红枣,核桃吃多了上火,你一天就吃这几个啊!”
前世一天能吃一斤核桃的红枣……
“娘,”红枣低头看看手里可怜的五个核桃,再看着桌上整篮子的核桃,仰脸告诉王氏道:“这篮子核桃不赶紧吃完会放坏的。”
王氏看着红枣一本正经的小脸,心中好笑,便又抓了一把给红枣道:“就这几个了,再多可没有了。”
“这核桃一会儿拿日头下晒干就不怕了!”
红枣:还是这么点,怎么够?再说有了鲜核桃,谁还要吃干核桃?
王氏抵不过红枣渴望的目光,只好又抓了!
一把给红枣道:“红枣,这核桃上火,真不能多吃!”
“娘,”红枣乖巧道:“没事,我一会再多喝碗凉茶吃根生黄瓜降火就好了!”
王氏……
李满囤、李桃花这一去便去了大半天,直待城门下锁方回——彼时四丫已经洗好晚饭碗收拾好厨房家去了,而红枣也已洗过了澡。
看到李满囤等家来,红枣赶紧问道:“爹、姑父、??荩?忝峭矸钩怨?寺穑俊
“吃过了,”李满囤道:“不过渴得厉害,红枣,你倒是泡壶茶来。然后再有葡萄啥的,你也洗些过来!”
现庄里的菜果为了赶早市卖钱都是傍晚就拉进城,铺子里原就有刚摘的葡萄和苹果,不过当时李满囤忙着说话,根本就没顾上吃喝。
红枣先提了壶凉茶送进堂屋,然后便拿剪刀剪了一串葡萄放进铜面盆,加了半碗草木灰和水后开始来回滚动,轻轻揉搓。
这是红枣前世从度娘学来的洗葡萄法子——利用粉末颗粒的吸附原理来达到清除葡萄上污物的目的。
度娘的原方是用面粉。但这世面粉金贵,挨过饿的红枣再舍不得用面粉来洗葡萄——即便她家现就卖面粉,故而她现洗葡萄都拿草木灰来替代。
一时洗好了葡萄,红枣拿竹匾装了送进堂屋。
堂屋里李桃花正心怀感激地感谢李满囤道:“哥,你帮我把陈宝陈玉教得真是太好了!这才几天功夫,他两个就认识了这许多的字!”
“哥,陈玉说你教得比他师傅还好呢!”
“哥,你现在学问这么好,是不是也能去考秀才了?”
“哪里,哪里!”李满囤哈哈笑着摆手谦虚,然后看到红枣进来方坐直了原先开怀得后仰了的身体。
见状红枣放下葡萄匾子便知趣地转身回了房。
看来,红枣暗想:她爹不仅爱吹牛,还喜欢好为人师。她说她爹这些天怎么天天往城里跑呢,原来是过老师瘾去了。如此,她倒是不好拦着。
八月初二的时候,洪!媒婆又来了。听说洪媒婆来了,王氏当即从月子房里走了出来。
“当家的,”王氏道:“我也见见洪媒婆吧!”
李满囤想这姑娘出嫁原就该是做娘的操持,故而当下点头道:“行,但你也别跟我庄门口接,就在堂屋里等着,不然吹了风可是不好?”
王氏闻言自是答应。
一时李满囤接了洪媒婆进院,然后介绍一回王氏。
洪媒婆看王氏只是常人模样,面貌体态跟谢大奶奶完全没法比,不免心中再感叹一回谢子安眼瞎,给如宝似玉的儿子娶了个长相既随爹又肖娘的庄户姑娘。
“李老爷、李太太,”寒暄过后,洪媒婆立刻就言归正传,从怀里掏出一份红色字帖放到李满囤王氏面前,然后方说道:“谢大奶奶请我来跟您们商议这大定、请期和迎娶的日子。”
“请期?”
高庄村的婚俗中只有小定、大定和迎娶,李满囤还是头回听说“请期”。
“李老爷,”洪媒婆道:“这请期就是男方告诉女方迎娶的日子,女方同意后回帖同意。”
李满囤看着面前字帖上的“大定八月初六、请期八月初八、抬嫁八月二十二,迎娶八月二十六”字样后心说:这日子不都定好了吗?却偏还要在八月初八再来下回礼。
不过,男方礼越正式越表示看重女方,如此,他倒也不必替对方省事。
王氏现也认识不少常用字,当下看到帖子,心中发闷:红枣在家就不到一个月了?
不过为防谢家不喜,王氏一句话也没说。
如此说定了日子,李满囤送走洪媒婆后回来便与王氏商量道:“红枣嫁妆现就差家什一样了。一会儿我得进城去家具店问问!”
“再就是八月初六大定,说不得咱家还得办酒招待一回下定的谢家人和族人。”
刚洪媒婆来时,红枣就呆在堂屋隔壁的卧房,故而对于堂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楚明白。现看到她爹李满囤匆匆出门,心里一片茫然:这个月月底她真是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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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发了笔大财(八月初(六))
谢尚的婚事是今年谢家的头等大事——绝对地盖过了刚过去的中元节。
中元节祭祀祖先虽说重要,但年年都有,此外一年内还有除夕、清明、冬节其他三个节日。
而谢尚的婚事真就是他的终身大事——即便世事无常,但眼下就得按照一生一世就只这么一回来操持。
远在府城的谢福可以把中元节祭祀放手给两个弟弟,但却不敢把谢尚的大定礼假手他人——府城买再多的田庄也赶不及谢尚在谢子安心中的地位。
谢福紧赶慢赶终赶在八月初二这日回到了雉水城,进了谢子安的青云院。
“请大爷安!”
甫一见面,谢福便双腿跪地给谢子安问安,而后待谢子安叫起后方才把带来两个匣子呈了上去。
谢子安打开第一个匣子,瞧见里面有一沓盖了府衙大印的地契,当即就拿了起来。
看谢子安的目光落在第一张地契上,谢福立刻言道:“大爷,马家坏事后由府城官衙发卖的大小田庄足有五十四处。小人因去得晚,只购得府城北城门二十里的一处田庄——也就是大爷手里这张地契对应的粱庄。”
谢子安看手里的地契上标有水田一千两百亩、旱田八百亩、山地六百亩——田地的大小和谢福此前信里告知的一样,方展颜夸赞道:“这事你干得不错!”
“只是,怎么做到的?”
一省首府藏龙卧虎,势力交错,谢家在其中不过是小猫一只。
先谢子安使谢福去府城也只是看机会碰运气,一点也没想到能在府城近郊置到田庄。
拥有一千两百亩水田的庄子不是小庄子,即便是显赫一时的马家,手里也不会很多,更别说在府城边了。
谢福先前信里只写了田庄的位置大小,并未写明购置经过——有些话不宜落于文字,故而谢子安要当面问个详细。
“回大爷的话:小人这回能购到这处田庄真的只是天意。世间再无如此巧合正好的事了。”谢福微笑回道:“大爷知道这马家坏事已有一个多月,而这庄子也是早就被府衙的通判刘大人给预定下了。因这刘大人同时还占了好几处田地,银钱不就手,故而小人去府城时这处庄子的地契就还挂在府衙,!
,没有过户。”
“本来刘大人作为现管,即便再拖两个月给庄子过户也使得。但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刘大人的爹在老家亡故。消息传来这刘大人即刻就要赶着回家奔丧定扰。”
“大爷,小人想着咱们老爷和刘大人一省为官,有些面子情,便就拿老爷的帖子送了三千两的吊唁银……”
言说至此,谢子安明白谢福走的是刘大人门路,不禁点头道:“这事你做得不错!”
三千两银子听着虽多,谢子安想:但匀到每亩田地还不到二两,简直是便宜之极!
不过这位刘大人——心念转过,谢子安问道:“谢福,这位刘通判今年多大?”
谢福一听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字纸展开摆到谢子安面前。
谢子安挑眉看去发现只是张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的纸条。
“大爷,”谢福解释道:“这位刘大人今春刚摆酒庆了四十大寿。”
谢福虽不敢给主家招祸,落人口舌地打听朝廷官员的八字,但对于自己摆酒告人的刘大人也不会客气。
八字里的时辰代表子孙,日主代表自身,故而谢子安不过看了两眼纸上代表刘大人的六字,便嘲讽道:“财破印,无比劫官杀来制,这位刘大人赶现在丁忧,未尝不是祖德护佑!”
谢福跟谢子安久了,其人也有些神叨。当下听谢子安如此说,竟是深以为然。
“德不配位,财大伤身”。谢福暗想:这位刘大人仗着经手马家产业的便宜,这回确是贪过了头。
不然他爹今年才六十二,年岁也不是很大,如何能在儿子官财两旺的时候说没就没了?
他听刘管家闲话,老爷子在老家无病无痛,身子骨原是好得很!
“如此,小人便结识了刘府的管家,”谢福接着言道:“然后便又接手了刘老爷转出来的三个铺子和四处宅子。”
四处宅子?比先前信里提的又多了一个?
闻言谢子安翻了翻后面的几张地契,然后目光就定住了。
“多了一个贡院西街的宅子?”
为防科场舞弊府城贡院的围墙外留有三丈的空地,严禁百姓靠近——这便是府城著名的“贡院街”。
西面的贡院街就是!
是贡院西街。府城的孔庙和学宫就在贡院西街上。
谢子安作为一个秀才,早年去府城院试乡试的时候曾几次瞻仰孔庙、学宫和贡院,故而对那一带的道路印象深刻。
谢子安抬眼看谢福:“这个贡院西街的宅子可是在学宫附近?”
“是!”谢福颔首道:“刘大人是外省人氏,此番回乡一去便是三年,而待下回起复也未必会再来府城。”
“所以这贡院学宫周围的宅子虽说难得,但于刘大人的后裔却是无益。想必刘大人也是做此思虑,才在还乡途中使人送信来让管家转手。”
“这送信人昨儿才到,彼时小人正与刘管家辞行,故而不及信禀报大爷便斗胆作主帮大爷接手了这所宅子!”
“这倒是巧得很!”谢子安摩挲着下巴笑道:“我今年正打算下场,可巧就得了个考场边的宅子!”
“这宅子还真似老天给大爷预备的现成!”谢福附和道:“大爷有所不知,小人在过户前并未看过宅子。但等去府衙过户看到房屋旧档,方才知道这处宅子的地契由先前几户人家的旧宅合并而来,刘大人到手也不过两年。”
“刘大人拿到地契后,便请了工匠修建。如今宅子刚刚完工,不想刘大人与此宅无缘,竟是一天没住就归了乡。”
听谢福如此说,谢子安便亦觉得自己的福分确是不小,然后再看贡院西街这处三进三出总不过五十来间房屋却做价九百八十两的地契也是笑意绵绵。
果然是俗话说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谢子安自得的想:他就是那个有福之人!
有了这处宅院,不止他这回乡试有了清静下处,且往后尚儿以及尚儿的子孙来府城科考或读官学也都有了安身之处。
简直是一劳永逸!
谢子安在府城原也有两处宅子,但不论大小、格局还是位置、周边都远不及贡院西街的这处。
“既然这是处新宅,谢福,”谢子安吩咐道:“那便尽快使人收拾了吧!”
谢福一听立就知道谢子安满意这处宅子,当下赶紧答应。
有了这个贡院西街宅子珠玉在前,谢子安再看谢福一同拿来的其他三个宅子和三个铺子便就有些意兴阑珊。谢子安草草扫两眼地契!
契,确认地契和先前信里的一样也就罢了。
说完府城的事,谢子安看谢福收地契盒子,忽而笑道:“这人的福分运道真是了不得,比如我先前见李家姑娘福分好,作主替尚儿定了亲,结果,谢福,你看这才刚放小定,我就各种机缘巧合有了往常不敢的府城田宅。”
“不然,我即便手里有些钱,但身在这里,又如何能知道老三他们在赤水城发财的事?”
事虽然都是谢福办的,但谢福却并不居功。他当下笑道:“‘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大爷慧眼识人,原也是大爷自身的福报。小人给大爷办事顺风顺水,也都是托赖大爷的福分。”
谢福的一番话捧得谢子安十分受用。谢子安打开另一个匣子,看到里面装了一套四十七件的正锦红玛瑙镶金牡丹石榴头面。
想起上回云氏说他继母吕氏的头面是七分锦红,谢子安打眼瞧匣子里的头面足有九分红,便啪的一下合上了匣子,起身笑道:“早晌洪媒婆就去了桂庄,算算时辰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咱们这便去明霞院看看!”
“是!”谢福答应着捧起头面匣子跟谢子安出了门。
谢子安到明霞院的时候,洪媒婆已然来过且走了。谢子安听说也不以为意——他也就是寻个名目来趟内院罢了。
婚已定,谢子安可不觉得以李满囤的为人,还会再节外生枝。
看谢福把匣子摆到炕桌上,谢子安转对云氏轻笑道:“雅儿,打开瞧瞧!”
云氏被谢子安这声笑笑得心中是花枝乱颤。
“大爷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云氏定定心神,方才含笑问道:“竟是如此的高兴?”
“看了你就知道了!”说着话谢子安随手拂了下袍子角,落在云氏眼里又是一番倜傥风流。
依言打开匣子,云氏看到正红玛瑙头面,立便撑不住也笑了——比那日太太戴得还好的头面,大爷这是献宝来了。
“看来大爷是发了笔大财!”
作为夫妻,云氏看男人在她的帮扶下越过其他房人,原就心中喜欢,而现在看到谢子安知恩图报,送的头面不止贵重,而且合心——云氏现住的正房外就种着两棵牡丹石榴。
牡丹石榴是石榴中的精,其花红胜火、!
、形似牡丹,且花期超长,每年从五月一直开到十月,故而花果同树,争相辉映。
云氏极爱门前的两棵石榴树,故而一见这套题材和材质相得益彰的石榴玛瑙头面,便知男人这份礼走了心,当下心里的这一份欢喜就别提了。
“确实!”谢子安坦然笑道:“雅儿,这回幸得你及时提醒,不然我就要错过府城的田宅了!”
“府城的田宅?”云氏闻言一愣,然后便听谢子安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云氏听后自然也是感叹道:“这也是大爷命中该有这府城的田宅,妾身不过是随缘幸助罢了。”
谢子安笑道:“雅儿,你也不必过谦。这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若不得你提醒,也想不到这个茬。”
云氏闻言,自是心花怒放。
大爷虽然想一出是一出,云氏不无幸福地想:但对她却是极好的!
谢子安在明霞院用过午饭便回了房。
乡试在即,谢子安信心百倍地想:而他现运势两旺,正合好好用功,一鼓作气挣个举人才好!
不然,他家若是后继无力,这到手的府城田庄也一准不能保住!
千年田八百主,谢子安可不甘心跟刘通判一样只做一个过客!
转眼便是八月初六。这天天才刚亮,余庄头就召集庄仆在磨坊杀了一头猪、一头羊、十二只鸡、十二只鸭、十二条鸡脯子、四十二条鳊鱼,然后又让张乙烧煮清汤羊肉、红烧肉、鸡汤、鸭汤、红烧鱼和鸡脯子。
按洪媒婆给的信息,今儿李满囤要预备十桌上等席面招待谢家人和族人,然后再预备三十桌高庄村的八大碗招待谢家仆役。
为恐席面准备不够,李满囤又多备两桌上等席面做预备,如此便是要准备四十二桌席。
上等席面十二个菜:红烧肉、红烧鱼、白切羊肉、白斩鸡、同心财余、芦蒿炒腊肉、炒苋菜、蒜泥黄瓜、卤蛋、麻糖汤圆、鸭血粉条老鸭汤、白菜饺子。
八大碗则少了白切羊肉、白斩鸡、卤蛋、同心财余四样,然后汤也只是鸭血粉条汤,没有鸭子。
庄里就十一户庄仆,故而打天亮就开始为今天的酒席忙活。
全喜娘则是城门一开就坐车来了。全喜娘到!到后也不及喝茶便忙着给红枣、王氏和李桃花梳头——李桃花的手艺比起全喜娘还是多有不及,而今儿谢大奶奶要来给红枣簪钗,头发若是梳得不正,可就丢人丢大了!
王石头今儿也来了。自打有了骡子后,王石头现也经常地进城来卖枸杞——毕竟一斤多十一文钱呢!
骡子能负重,出来一趟能驮六百斤枸杞,如此就能多收入六吊六串钱。故而过去一个月王石头不过进了两回城,便就赚回了买骡子的钱。
王石头进城一趟来回得两天,中间便就来桂庄过夜。
由此,王氏便减了对男人李满囤优待外甥陈宝陈玉的不满——她大哥来一回也要吃掉一两只鸡。
王石头这回来带了他十二岁的长子王福生。王石头打算请李满囤帮忙再给买头骡子——过去一个月王福生成功地用苹果贿赂到了骡子,然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骑乘。
李满囤听说王石头又要买骡子,心中也是可惜——他买的两头驴才刚配上种,想卖骡子赚钱还得等两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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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生虽是头回进城,但因过去一年没少听进山的商人说话,故而人前虽不大开口,但也不似他姑王氏刚嫁来高庄村时一样完全听不懂人话。
这回家去,王福生在昨晚听了陈宝陈玉和李满囤说了一堆提手旁草字头后不觉心想:他得闲就多练练城里人说话,不然一张口就露怯可不好。比如他爹,也不过是去岁和商人们多交道了几回,现跟谁说话都不怯场了。
李氏族人倒是比上回到得晚些——上回实在是等太久了,衣裳在谢家人来前都汗馊了,以致吃蛋茶时都不好往人跟前凑。
想着今儿谢家大奶奶还要来,故而这回李氏族人都在家消消停停的吃了早饭,然后才衣冠齐整地来到桂庄。
今天李家三房人男人都是深色细布长袍,女人则是艳色的长袍和深色的裙子,而一向最善效仿城里人的李满园手里更是摇了把着“富贵满堂”四个大字的折扇,那走路一步三摇的浪荡样,看得一向板正的李春山眼皮直跳,恨不能上前给他一拐棍——处暑已过,天气转凉,这眼见都白露了,还扇什么扇?
本章节
如此罕有的集体体面出行很快便惊动了早起下地的人,然后半个村子便就知道了今儿谢家要来给红枣下大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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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正红宫锦(八月初六)
依王氏个人意愿,她原是不愿意来庄门接李氏族人,特别是妇人们的——当年她们既然在她夫妻两个落难的时候没有雪中送炭,王氏想:那她现在也不需要她们来锦上添花。
但虑到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是于氏说的“胳膊折了得折在袖子里”——不宜叫谢家人,特别是谢大奶奶知道家里的这些矛盾,王氏终还是决定今儿再忍一回。
何况她若不去,王氏想:那必又是姑子李桃花出面接人——先前她是坐月子没有办法,但今儿若是再如此,可是叫人以为她当不了自己的家?
使余曾氏看儿子,王氏、李桃花和李满囤一起把族人接进了庄子,然后在客堂兵分两路——男客由李满囤陪着进了喜棚,而女客则由王氏和李桃花陪着进了主院。
族人进院后都先去卧房看了一回红枣,然后方回到堂屋准备落座。
“哎,先别坐,等等!”眼见族人们各自寻位要坐,于氏赶紧出言阻止。
屋里众人不知何事,都停了动作,目光转向了于氏。
“王家的,”于氏转问王氏:“今儿谢大奶奶是不是要来?”
王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王家的,”于氏镇定说道:“今儿的酒席上有谢大奶奶,咱们是不是得重新排个座?”
不甘心上回因为没有长衣裳而在人前丢的面子,于氏决意今儿好好表现,把面子给捡回来。
昨晚商议今儿请客的时候,李满囤还说过上一回贵中洗三,于氏酒席弄权排位的事——故此王氏心里早有准备,闻言立笑道:“娘说得是。这城里谢家素来重礼。一会儿谢大奶奶来,咱们的座儿最好是按他们城里的法子调换一下才好。”
陆氏一听便笑道:“王家妹子,你既知道这城里的法子便就只管安排,我们这些人也都跟着你开开眼!”
李桃花冷眼看着陆氏的热络,心中鄙夷:滑头!
于氏虽然看透世情,知道人莫不是捧高踩低,但眼见到陆氏如此吹捧王氏,还是觉得心塞——先陆氏也曾如此捧过她!
虽然内心里百般不愿,但王氏还是跟于氏笑言道:“娘,您是长辈,您座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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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于氏便似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忽然地便放了心——她辈分在这儿摆着,即便谢大奶奶来,主桌主位也都是她的。
所以她还怕啥?
矜持地,于氏在主位上率先坐下。
“族长嫂子,”王氏又跟陆氏道:“因为谢大奶奶是客,所以还请您今儿暂坐到我娘左手边。”
“哎!”陆氏答应着在于氏身边坐下。
从主座降到下首,陆氏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听从了王氏的安排,没一丝的犹豫。
由此,王氏信心大增,她转与孙氏道:“大嫂,先前您坐的这个上首位置今儿还烦请让给我,您且跟族长嫂子坐一处。”
孙氏一笑也依言坐下——族长嫂子都让到了下首,她又有啥好计较的?
客随主便,她一向想得开。
“桃花,你跟我坐一处。”
“二嫂,还有江家的,麻烦你们打横。”
参照上回李春山的先例,王氏把主桌最后一个位置给了李贵林的媳妇江氏。
虽然来时郭氏已有了被大房排挤,坐不上主桌的思想准备,但真当事情临头,还是禁不住心里不忿,觉得大房故意地得理不饶人——明明自家都如此示好了,郭氏郁闷地想:男人儿子在族里的排位都退让到贵中这个侄子、弟弟的后头了,而玉凤也没再来碍过大房的眼,偏大房还是不依不饶,人前一点面子也不给。
这真正是应了贵雨所说的“为富不仁”!
钱氏也不甘心带着金凤只坐次桌。她推一把李金凤,然后笑道:“大嫂,红枣一人在卧房待着也是无聊,倒是叫金凤陪她说说话吧!”
王氏听陈喜娘说过城里姑娘出门前还要专请姐妹家来说话,便就没有反对。
如此排好座位,众人方坐下来喝茶。
日头转到南边的时候,张乙他娘赵氏在门堂得了陆虎送的信,跑来堂屋告诉王氏道:“太太,谢家人来了。”
屋里女人们一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谢大奶奶真的来了!
王氏则跟赵氏道:“张嫂子,你且在门堂看着,待看到谢大奶奶的马车过来了,再来告诉。”
张赵氏领命走了。陆氏却出言!
言问道:“王家的,咱们不用去庄门迎谢大奶奶吗?”
“不用!”得了全喜娘指点的王氏镇定摆手道:“这谢家礼多,内宅女人不能叫外男轻瞧了去,故而即便出门做客,那车轿也一定都要行到二门才下。咱们只管在这里坐等就行!”
闻言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少不得又夸一回谢家的排场讲究。
王氏等妇人们不用出门,李满囤则立刻带人接出了庄门,如此又听了一回鞭炮的炸响,然后方顶着嗡嗡的耳鸣在震耳欲聋的吹打声里接到了谢尚一行。
谢尚今天穿了件红织金团花长袍,头上的金冠更是加缀了大红绒球,整个人喜气洋洋得立在二十来个同辈兄弟的最前方,特别抢眼——虽然各怀心思,但谢家少爷们也没人会想不开的在今天故意的穿红,抢谢尚风头。
他们大伯这个族长可不是白当的——他抓人进祠堂吃素抄家规从不要理由。
不然,他们这许多人就能叫谢尚一个人给欺负许多年?
所以,几乎所有谢家人今儿都穿了秋香、竹青这些喜庆的绿色系来陪衬谢尚这朵大红花!
城里念了一个月的,陈宝陈玉在学堂听多了同窗们的议论,知道了谢家的富贵,现再看被成群奴仆族拥着的谢尚和他的一众弟兄,眼里不自觉地已少了月前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他两个现可算是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能有多大了!
先王福生只瞧到陈氏兄弟就已心生羡慕,想学他们弟兄说话,而待今日瞧到比陈氏兄弟更白净的李贵雨、李贵富、李贵祥等李家同龄人后,王福生更是心怀向往——怪不得人人都说城里好,王福生暗想:原来城里的人竟是生得这般白净精神,不似他们山里人,个个都是粗黑皮。
但现在看到谢尚和他的一众兄弟们,王福生则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仙童——王福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而且还是一群!
李贵雨站在他叔李满园身后看着谢尚默默握拳——上回满月,他没得机会和谢尚说话,但今天,他还有机会!
李满囤把谢尚一行迎进了喜棚。云氏的双驾马车则行走到客堂便就去了马,改由跟车的婆子一路推行。
以王氏、李桃花打头的李!
氏族人立在主院门堂内看到两个分穿着竹青和绾色绸缎衣裳袋着金玉头面和火红石榴花的体面妇人打头引着一辆由四个头插银簪和绒花穿青衣蓝裙的仆妇推着的红漆马车缓缓走来,便知道车里坐的一准就是谢大奶奶了。
看到推车仆妇衣裳的一刻,李桃花着实感激她哥给她做脸——给她买了银头面不算还给她做了两身绸缎衣裳,让她能今日站到人前。
李氏族人的脸色则都有些不大好看——无论谁发现自己费尽心力缝制的体面衣裳只是旁人家的仆妇穿着,都会觉得心塞,何况她们大都数人都还没有银簪。
马车停住,一个青衣婆子搁车旁放下一个三层的踏脚凳,然后便和其他三人一起退到一边,换上四个穿着红绿黄蓝等鲜色绸缎袍裙头上插着金珠玉翠和红色绒花的漂亮女孩儿走上前来分列两班的在车旁站定,至此先前头里的两个体面妇人方分站到车驾的两边,其中一人打起车帘,另一人则立在踏脚凳旁出声唤道:“大奶奶,您请下车。”
所以,陆氏看看打帘子妇人白皙的手指上的足金戒指,心里一片茫然:这个周身气派,保养得宜,看着比她更像一族宗妇的妇人其实只是谢大奶奶身边的一个仆妇?
这谢家一个仆妇尚且如此,只不知这谢家的宗妇谢大奶奶又是何等的气派?
早在马车停下的时候,云氏就透过车窗一角看到了门堂内的李氏族人,然后便首当其冲地认出了王氏和李桃花——无他,王氏的金头面就是她送的,而李桃花的银头面虽不是她送的,但身上衣裳的衣料却也是她送的。
至于其他人,云氏只要知道是李氏族人就够了!
自古“一代管一代”,云氏想:她作为婆婆需要应酬来往的只有亲家,其他人都只是个面子情。
听到陶保家的来请,云氏慢条斯理地拉好裙摆盖住了脚,然后方一手扶着车门探出身子,将另一只手交由陶保家的搀扶后才踩着脚凳下车。
钱氏一直盯着云氏的洒金石榴裙的裙摆想看看传说中谢大奶奶的三寸金莲,结果却是大失所望——谢大奶奶无论是踩着脚蹬从马车上下来,还是踩着院门前的石头台阶进屋,都没将脚露出裙外分毫。
眼见裙摆停住,钱氏可惜地收回!
回目光抬起头,然后便看到谢大奶□□上戴的那比她身上火红石榴裙还红得牡丹石榴玛瑙头面——钱氏从没见过这样的红,一时间不禁看直了眼睛。
在今儿见到谢大奶奶之前,王氏一直以为世间最富贵的头面莫过于金灿灿的足金头面——即便谢家下聘的玉石头面也只是胜在精巧雅致。
但当下看到云氏的镶金正红玛瑙头面,王氏方才知晓世间还有一种红比金灿灿还更富贵!
她先前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陶氏站定后看到王氏直眼瞧着云氏不说话,立咳嗽了两声。
王氏得此提醒方才如梦方醒,勉力拱手笑道:“谢大奶奶,您一路辛苦,快里边请!”
云氏也拱手道:“李太太客气,您先请!”
云氏进堂屋看到东房房门禁闭,便知红枣就在里面,便调转目光和王氏寒暄,然后分宾主落座。
隔着窗户瞧到族人都去院门迎谢大奶奶,红枣不禁问李金凤:“金凤妹妹,你不出去看看吗?”
李金凤依旧怕走路,当下摇头道:“不去了。横竖一会儿谢大奶奶要进来!”
红枣看李金凤年岁幼小,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没有一丝这个年岁孩童该有的活泼,不禁内心叹一回裹脚害人。
谢家送的大定礼与小定礼的吃食,诸如喜饼、猪、羊、鱼、酒、干果、鲜果、糖、茶叶、芝麻之类差不多完全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六对鸡改成了一对大白鹅。
按照古礼,大定时男方该下一对大雁以表矢志不渝,但因大雁稀少难得,故而实际里多用白鹅替代。
对于谢家又送这许多的吃食,李满囤也是无语——比如上回就送了十担酒,足有八十坛,这回又再送了十担,李满囤自觉他可以开个酒铺了。
念完一堆吃食,谢福方才念到:“
凤冠霞帔:一套
正红娟喜服:一套
龙凤呈祥正红宫锦喜鞋:一双
龙凤呈祥正红宫锦喜袍:一件
龙凤呈祥正红宫锦盖头巾:一件
龙凤呈祥八宝嵌金项圈:一件
龙凤呈祥照妖镜:一件
龙凤呈祥子孙袋:一套
!
定臂银:一袋
……”
高庄村嫁娶大定向来都只一套红布衣裳一双黑布鞋然后再加块两尺见方的红布盖头——何曾有过凤冠霞帔?
至于什么照妖镜、子孙袋啥的,更是为所未闻。
当下听说,李氏族人都把眼睛盯到了小厮抬来的杠箱上。
看到拉开的抽屉里显露出来的锦绣珠冠,中元节前后曾在城隍庙卖过玩具的李贵银当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悄声李满园确认:“满园叔,这不是城隍庙戏台演的那个皇妃的戏装吗?”
李满园一听心说可不就是!不觉一拍大腿了然道:“原来这个就叫凤冠霞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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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银所谓的小声其实比常人说话的声响也低不了太多,故而周围族人都听见了——经他提醒,好热闹的族人也都回想起来,然后便悄悄议论谢家这套全新的凤冠霞帔比戏子们掉了珠子的旧头面如何精神好看,以致连同接下来的照妖镜啥的也都当戏里的道具看了。
比起李氏族人都是只看热闹的门外汉,谢家人在听说了正红宫锦制的喜服后脸色都有些难看。
凤冠霞帔算啥?谢家少爷们心说:足金金冠上凤凰嘴里叼的几颗浑圆珍珠虽说值钱,但只要肯使钱就都能有。
这大定礼里最稀罕的却是由正红宫锦制的喜服。
按制,号称一寸锦一两金的正红宫锦只三以上诰命才能用。民间婚嫁依据“大礼可摄胜”,虽说能越制使用,但实际里因为正红宫锦都是宫赐节赏——有钱都没地买的缘故几乎没人真用。
在谢家,现手里有正红官锦的只有老太爷和大房老爷。不过,刚刚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大伯谢子安手里也有正红宫锦,而且还不少,不然不会舍得给李家姑娘做喜服——似他们十三奶奶前年进门,老太爷也只肯给了一块正红宫锦做霞帔,就这已把十三奶奶乐得跟个傻子似的逢人就说。
一想到这李家姑娘将穿戴全套的正红宫锦喜服出门,而李家这群庄户还在不识货地拿大房给的足金珍珠凤凰金冠和城隍庙前草台班子的铜冠假珠做比较,谢家少爷们都心疼塞得不想说话——他们求之不得的正红宫锦搁李家人眼里竟然就是块红绸子布?这还有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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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先入为主(八月初六)
今日来前,于氏原打了一肚子腹稿的话准备留待跟谢大奶奶寒暄时攀交情用。
来庄子后于氏在知晓自己将和谢大奶奶同座吃席后更是搁心底预演了好几出你来我往的小剧场以求能给谢大奶奶留下她贤良慈爱勤俭秉礼的好印象。
但当此刻谢大奶奶真的来了,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跟她颔首致意微笑而疏离地叫她“李老太太”的时候,于氏却似如鲠在喉,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于氏做梦也没想到素以规矩礼数著称的谢家长房大奶奶会在认新亲的时候见到她这个长辈会连句“您老好啊?”这样一句最普通的问候都没有——以致她先前所准备的所有在谢大奶奶跟她请安安问好时回说的客气话就全不能用了。
一时间于氏就有些张口结舌。
身为谢家长房长孙媳,云氏天然地就对于氏这个把元配所出嫡长子撵出家门的继室没有一丝好感——何况于氏撵的还是她的亲家公和亲家母!
所以即便不论个人喜恶,只论亲疏远近,云氏也没道理在今儿这个头回见面认新亲的喜庆时刻戳亲家母的心给于氏好脸。
云氏出于礼节地和于氏招呼过后眼见于氏不说话心说正好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便就转脸看回王氏等她介绍下一个李氏族人。
于氏一反常态的沉默着实出乎了王氏的预料。
王氏本以为能说会道的于氏会抓住今儿这个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攀附谢大奶奶——先王氏还同李满囤、李桃花提过自己的担心。
王氏没想到于氏自己会一言不发。王氏一时摸不准于氏的意思,便就不肯再给于氏插话的机会。王氏对上云氏的眼神笑着?介绍陆氏。
自古结亲都是结两姓之好。对陆氏这个宗妇,云氏还是愿意给面子敷衍一下的。
“李大太太,”云氏对陆氏客套点头道:“久仰了!”
闻言陆氏自是受宠若惊,赶紧回道:“谢大奶奶,您真是客气!”
“不是客气,李大太太,”云氏笑道:“你我虽是头一回见,但我!
我却没少听我家大爷提起您的公子李贵林,说他学问扎实,若是下场,旁的不好说,搏个秀才确是一定的了!”
得一个妇人好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夸赞她的丈夫和儿女。云氏先前不过听谢子安跟谢尚随口提过一句李贵林能交,此刻便就把人和陆氏对上了号,张口就发挥了出来。
“谢大爷真这样说过贵林?”陆氏闻言简直喜出望外——谢大爷的夸奖哟,那可是一等一的面子!
“可不就是?不然,我在内帷,如何能知道李大太太您有个好儿子……”
云氏这话一出,不说陆氏了,就是王氏、孙氏这些族人听了也不免心生欢喜——若真如谢大爷所言李贵林能搏个秀才功名,那她们李氏在高庄村可就是破天荒的头一家了!
但李氏族里辈分最高的于氏却只觉得脸疼——谢大奶奶夸李贵林的话似巴掌一样抽得她脸生疼。
谢大奶奶虽是头回来,于氏禁不住想:但对她们李氏一族的人事了解倒是颇多——她连隔了房的李贵林都知道了,没道理不知道她儿子满仓、满园和孙子贵雨、贵富。
由此可见刚谢大奶奶确是故意地冷待她——不然她这许多的子孙,即便都不及贵林有学问,但随便夸上一句用功上进全了面子情又有何难?
谢大奶奶这是因为大房的缘故,主动地远着她呢。
如此,她还怎么和谢大奶奶交好?
难不成她先前设想的攀附,结果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郭氏心思一向灵透,现她看到云氏和于氏、陆氏说话时截然不同的两面态度,自也是想透了其中关节,然后不免叹息:看来交好谢大爷、谢大奶奶这条路,她们二房是走不通了,而且听刚谢大奶奶话里的意思,谢大爷是连儿子交朋友都要管的。
如此,她儿子贵雨先前所设想的交好谢尚,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李桃花虽不喜李氏族人,但听谢大亲奶奶夸的是李贵林,却也是服气——经过红枣定亲一事,现李桃花也觉得李贵林人不错,是李家这片歹竹里少有的一棵好笋!
。
红枣这个公公,李桃花心中感叹:眼光真不是一般的毒辣——慧眼识出李贵林不算,还楞是从李家这块烂泥地里辨出了红枣这棵还没长成的嫩芽,当机立断地就给儿子掐了家去。
不怪他家发财,这份眼力心胸确是没谁了!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李桃花虽不识字,但早年也没少见李贵林、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他们认字,故而她一见儿子陈玉拿那个什么“草字头”,眨眼就组出十几、二十个字来便知道这个识字法子不一般——而这个识字法子据她哥所言却是红枣这个才识了两个月字的女娃给想出来的。
由此,李桃花便信了先前李贵林所言的谢大爷骗婚的话,然后就不免懊悔。
俗话说“妻贤夫省事,官清民自安”。李桃花想:她若是早知红枣如此聪慧,那便是拼了脸面不要也要为儿子陈玉跟她哥求娶一回红枣。
如此陈玉得了红枣这个贤内助,她就不必担心陈玉将来走不出青苇村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晚了!看到主座的谢大奶奶在王氏的介绍下跟自己招呼,李桃花慌忙压下内心的可惜,扯出自己最大的笑容来回应道:“谢大奶奶,久仰!”
……
四丫五丫堂屋上茶出来,便请跟云氏的同来的丫头瑶琴、安棋、小诗、春花去东厢房歇息,结果只安琪和春花两个人去了,瑶琴和小诗则留在前廊下听候使唤。
早前四丫就听说谢家内宅近身伺候老爷太太的丫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有体面。四丫今日见到果觉名不虚传——跟谢大奶奶来的四个丫头每一个都穿金戴银一身锦绣,比她家小姐的装扮还体面。
她家小姐红枣还是定亲后才做了两套绸缎衣裳,而且家常怕剐破了,根本舍不得穿。
四丫因为早年理想的缘故,当下对安琪春花格外殷勤,而安琪春花两个也正想通过四丫打听红枣的性格脾气——如此两下里各有所求,竟就你来我去的聊上了天……
客堂喜棚过好大定礼后,洪媒婆端着一个盛着一对赤金鸾鸟!
鸟珠钗、一对赤金鸾鸟镶珠镯、一对赤金鸾鸟衔珠耳坠和一对红绒花的铺红托盘走进了主院。
一向伺候云氏梳妆的丫头小诗一见立迎上前接过洪媒婆的托盘转呈给云氏。
云氏便与王氏说道:“李太太,吉时既到,咱们便开始吧!”
王氏推开红枣卧房房门当下走进去,看到红枣按全喜娘教的已低首垂眉在炕前的拜垫后站好,李金凤也礼数不错地垂手站在陈喜娘下首,方伸手礼让道:“谢大奶奶,您请——”
看到谢大奶奶进来,红枣在一旁陈喜娘的示意下屈膝跪地,给谢大奶奶行跪拜礼。
“红枣见过大奶奶。”红枣嘴里说得恭敬,心里却在叹息:往后逢年过节,受她头的人又多了一个!
看红枣给谢大奶奶磕头,王氏心里着实不好受。
难怪世人都要生儿子,王氏暗想:这女孩生养得再好,但转眼便就成人家的人了。
红枣以头叩手跪拜行礼,云氏居高临下看不到红枣的脸,只能看到她即便前额着地,臀和大腿也没离开小腿肚子的标准拜姿。
红枣这孩子的跪拜礼,云氏心想:倒是不用教了!
直等红枣拜了三回,磕足了三个头,云氏方才弯腰搀扶起红枣笑道:“好孩子,起来吧!”
红枣顺势站起身,然后看到云氏从自己胳膊上收回去的雪白手腕、修长手指以及染成艳红的长指甲不觉笑了一笑——久违了的美甲,她来了!
云氏炕上坐下,看到垂眼而立的红枣嘴角边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笑意微微一怔——这孩子虽然面似恭敬,但内里并不畏她。
作为当家主母,过去十来年,云氏家里家外见过数以百计的丫头和女孩儿,其中也很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存在。
云氏不喜女孩唯唯诺诺,但更不喜“傻大胆”的莽撞——何况,她儿子谢尚已经是一匹野马,现她要的是一副能笼住儿子的辔头,而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云氏拿起一根珠钗,似拿不定主意一样地看着红枣迟迟没有动!手——这红枣若真是个莽撞性子,云氏暗想:现少不了会沉不住气来偷眼看我。
感受到云氏端详的目光,红枣心里也是无奈——她娘已经够磨叽的,没成想她这个未来婆婆更磨叽。
不就两根珠钗吗,怎么插不是插,也值得选择障碍这么久?
心里嘀咕归嘀咕,红枣的眼皮却是连抬都没抬一下——现未来婆婆正看着她呢,她才不会犯禁地东张西望呢!
昨天穿耳朵眼戴耳环的时候,全喜娘就专门说过:这世的妇人戴耳坠是为了提醒自己时刻注意妇容,不要随便的乱瞧乱看,让人看到耳坠晃动,以为轻浮。
前世职场滚过的红枣知道人际交往中第一印象的重要,她可不愿头回见面就给未来婆婆留个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
所以,红枣想:她现就只当未来婆婆跟她玩木头人好了,不就比谁不说不笑不眨眼吗?她前世既然在幼儿园都没输给任何一个小伙伴,当下,自然也会输!
云氏眼见红枣站得纹丝不动——连眼皮下的眼珠子都一点没转,方才把手里的珠钗插到了她早已看好的发髻间。
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云氏满意的想:如此也不枉大爷为她操心一回。
孟子云:“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皮相受环境影响太大。比如庄里刚选来的丫头,除了爹娘得脸的家生子,哪一个不是灰蒙蒙的庄户丫头模样?但只要在府里养个几年,不说个个如花似玉,但相貌出落得比先前好确是一定的!
故而对比红枣的长相,云氏其实更在意红枣的心性——她儿子的媳妇得帮他儿子顶门立户,心性不稳如何能行?
直待换耳坠的时候,红枣方才趁侧脸的工夫拿眼角瞟了一眼云氏,然后脑海里不自禁地闪过胡兰成那段著名的古典美人描述——那“是从静中养出来的,临花照水,自有一种风韵;即便艳丽,亦是锦缎上开出的牡丹,底子里还是一团静气”。
红枣没成想她未来婆婆谢大奶奶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人,蓦然觉得压力山大!
她不想做绿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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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金步摇(八月初六)
看红枣取掉耳坠的耳垂有些红肿,云氏随手捏了捏。
“嘶——”红枣下意识地咧了下嘴,但转即忍住了。
虽然穿耳前已经拿碎米捻去了耳垂上血肉,只留下了两层皮,但耳洞昨儿才穿现还没长好,碰一下还是很疼。
红枣素不耐疼,当下竭力忍着,直忍得鼻尖都出了汗。
见此云氏便放缓了动作,帮红枣把耳环戴上,心里则有些不以为然——这女孩儿没吃过裹脚的苦,忍功就是不行。
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但人活在世,就得忍得苦,耐得烦,以免为自身和家族招祸——所以世间男子方都以十年寒窗科举入仕,而女子则多以缠足证德。
这李满囤现只知心疼姑娘不给裹脚,殊不知却叫他姑娘失了心性磨砺的机会,得不偿失——往后,她为了尚儿和她们大房的前程,说不得,跟这个李红枣有得磨了。
红枣可不知道云氏在想着要如何磋磨自己。她感觉到云氏动作轻柔,再没扯疼她的耳朵,不觉心想:看得出这谢大奶奶是个温柔的人。
全了簪钗礼,云氏和红枣道:“好孩子,今儿人多不得闲。等几日你进了门,咱们娘俩再好好说话。”
红枣道:“大奶奶只管自便!”
行礼的时候,李氏族人都在一旁围观。现听到云氏如此说,当下便众心捧月地把云氏捧回了堂屋。
听到房门带上的声响,一直在屋的李金凤方才有胆抬头。
得她娘钱氏千叮咛万嘱咐,李金凤担心在谢大奶奶跟前出错,刚刚真跟罚站似的,一动都没敢动——李金凤只要一想起现今李玉凤的万劫不复,先前幻想了无数次谢大奶奶的花容月貌便就似旧年的年画一般褪去了光鲜。
抬头看到红枣头上的鸾鸟珠钗,李金凤愣了好一刻,方慢慢走近前来道:“红枣姐姐,你头上的这两个鸟簪子可真好看!”
鸟簪子?红枣……
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红枣刚在托盘里见过珠钗,便纠正道:“金凤妹妹,似这种有珠子垂下来的簪子,可不再叫簪子,要叫步摇。”
红枣本想告诉李金凤这个鸟就是传说中的金凤凰,但想到李金凤的名字,红枣便住了口——哼,她才不要让李金凤知道她名字是这么好看的金灿灿,而她的名字却仅是路边野地随手可摘的红枣!
!
“步摇?”李金凤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红枣在卧房得瑟地走了几步,然后方道:“刚我走路的时候,这个鸟嘴里的珠子是不是随着我的步子这个一步一摇,一步一摇?”
“所以这就叫步摇了!这个步摇是足金的,故而又叫金步摇!”
前世追过无数古装剧的红枣不仅认识步摇,而且还曾经梦想拥有,但奈何囊中羞涩——前世一只古法手工足金步摇抵她一年收入,还是税前收入还多,故而便只能在寻宝买点粗陋便宜货过过干瘾。
但现在,红枣心底的小人禁不住叉腰大笑:哈哈,现姐也是有金步摇的人了!
心中高兴,红枣情不自禁地在屋里似驴拉磨一般走走停停兜起了圈子,以便能更好地感应发鬓间两只金步摇的摇曳。
李金凤看着红枣头顶两串明明莹白如雪偏却闪着五彩晕光的白色圆珠随着红枣的动作似晓风里的花枝一样轻轻荡漾,便看直了眼,连刚刚因为站久了而引发的脚疼都忘记了——这个金步摇,李金凤感叹:可真好看啊!
全喜娘一旁瞧见也是莞尔。
不怪—李家姑娘喜欢,全喜娘心说:谢家大定下的这套鸾鸟珠钗确实是难得的精致,但刚刚还老成持重的李家姑娘瞬间换脸得了玩具的孩童,也是没谁了。
用完午饭,四丫五丫撤掉桌上的碗盘,改送了新泡的茶来。
众人正喝茶,就见陶保家的领了先前的四个青衣婆子抬了四只箱子进来。
至此云氏方才言道:“李太太,今儿咱们头回见面,再还有李老太太、李大太太、陈姑太太,李家各房太太奶奶姑娘们,咱们也都是头回见,故此妾身备了两样表礼,还请笑纳!”
王氏……
大定下大定礼不算,还要再额外走见面礼?王氏头回听说这样的礼数,一时间便有些懵。
闻言李家族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荣幸的笑意——这可是谢家大奶奶的礼啊!而于氏则更是喜出望外。
刚刚一顿饭谢大奶奶和主桌上的所有人都说了话,独独越过了她——于氏觉得她早晌刚捡回来的面子又被谢大奶奶当众给摔成了渣渣。
但现在听云氏又唤她老太太,还说给她送礼,于氏那颗原已沉底的心便又漂浮了起来。
再不待见她又如何,于氏暗想:谢大奶奶走礼还不是绕不过她去!
说完该说的!
的话,云氏便提出了告辞,王氏便也就没有很留——外面还有谢家人等着呢!
送走云氏,再回到堂屋,族人们的眼睛立就盯上了箱子。王氏见状便叫张赵氏帮忙开箱。
头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四匹绸缎和四匹细布,其中每两匹细布和两匹绸缎已拿细布带子扎在了一处,且扎结的地方都插了红签。
看到一整箱的细布绸缎,李氏妇人们不可避免地骚动起来,即便是一向最淡定的陆氏这回也禁不住是喜上眉梢——往后她也有绸缎穿了!
王氏看每扎绸缎细布虽是一样,但颜色不同,不能随便分,便就叫了红枣出来让她来念红签。
王氏先前虽学过认字,但两个月的月子一坐,竟已忘了大半。
红枣拿起第一个签子看了一眼,立就笑道:“娘,这扎衣料是给您的。”
王氏看这扎衣料不仅颜色好,而且每匹都还有印花,与箱子里下剩的一扎纯色衣料完全不同,便知是谢大奶奶特意选的,心中着实感念。
王氏眼见张赵氏要搬绸缎,赶紧阻止道:“张嫂子,这个让我来搬。这绸缎细致不同别物,一不小心就刮毛了。”
坐了两个月的月子,王氏手掌指尖的老茧软退了不少,已能如常触碰绸缎。
第二扎衣料,于氏本以为是给她的——王氏算是主人,第一扎给她也算说得通,但这下剩的人里,可不就数她辈分大以她为尊了吗?
担心站在箱子旁的张赵氏刮花绸缎,于氏迈步站到了箱子前,不想红枣却听拿签子道:“李氏长房大太太!”
于氏……
江氏也没想这第二份礼会是婆婆的,正要上前代取,便被陆氏拉住。
陆氏矜持的走上前,自取走了表礼。
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则有四份表礼。其中第一份两匹绸缎是给江氏的,第二份才是于氏的名字“李老太太”。
于氏直觉谢大奶奶把给长房一脉的礼都放在她前面,是故意的给她难堪。
于氏有心拗口气不要了谢家大奶奶这份表礼,但看到表礼里两匹绸缎一匹酱红一匹鸦青,正合她和李高地做衣裳,而两匹细布一匹鱼肚白一匹藏青,颜色也都好——市卖一匹要就得三吊钱,终还是忍气上前取了布,人前强行与自己挽尊笑道:“谢大奶奶真是客气,给我这个老婆子也送这许多的细布绸缎。”
余下!
两份各两匹绸缎的表礼则是给李满垅和李满坛兄弟两个媳妇的。
李桃花、郭氏和钱氏也自第三个箱子里各得了两匹绸缎,而李贵金和李贵鑫他两个的媳妇则各得了一匹绸缎和一匹细布。
箱子开到这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谢家大奶奶确实尊崇长房——她给长房人口的所有礼都比其他人拔高了一辈。
如此即便是心有怨怼的于氏也挑不出谢大奶奶的不是来了——人家就是这么个礼法,并不是针对她,故意地把给她的礼排在后面。
第四个箱子打开却是六样表礼,但其中除了李贵?和李贵银媳妇的绸缎细布外,其他四份表礼却各是两个匣子。
先看到四份匣子表礼时,红枣便心有所感,而待看到最上份表礼签子上的名字后,红枣不觉先舒了一口长气。
虽然没去老宅,但从李玉凤在七月初八贵中满月和今天的缺席,红枣不用想也知道李玉凤处境艰难——比如先前她爹娘回避族人的好事一样。
红枣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但也没有将人,还是个未成年女孩一杆子打死的冷血——何况李玉凤也没犯下啥天怒人怨的杀头大罪。
如此,红枣拿着红纸签暗想:由谢大奶奶解了李玉凤这个死局倒好。
她爷、族长、她爹都是死要面子,若然知道李玉凤已在谢大奶奶处挂了号,必然不会再苛待逼迫她。
整了整面容,红枣以一个苦主该有的妥协无奈语气念道:“李氏三房二老爷长女。”
“这,这是给玉凤的?”郭氏不敢相信地失声问道。
谢大奶奶,那么尊贵的人,既然也知道玉凤,如此……
心念转过,郭氏感觉到眼眶的湿润,吓得赶紧抹了抹眼睛——不管是红枣大定,还是玉凤有了盼头,都是喜事。她可不能在这时再犯忌讳。
于氏一听也很高兴——李玉凤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孙女。何况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玉凤经了这一回,没准就时来运转了呢!
“郭家的,”于氏大声道:“还愣着干啥?还不过去瞧瞧谢大奶奶都送了玉凤些啥!”
两只匣子,第一只匣子打开是红、粉两对精致绒花,第二只匣子则是一只足银海棠花项圈和一只海棠花型的福字锁以及两只同款花色的足银手镯。
郭氏看那手镯比现前李高地和李满仓买给李贵中的更粗更大,而!而项圈又比手镯更粗更大,自是心中欢喜。
玉凤将来有这几样银器出门,郭氏高兴的想:夫家想必也会高看一眼。
王氏看到于氏郭氏脸上的喜气自是心中不悦,但也知道谢大奶奶此举是人之常情——她又不知道李玉凤抢婚的事了。
王氏担心红枣因此和谢大奶奶生了嫌疑,下意识地看向红枣,却见红枣已经拿起了下一个红签。
接着两份和李玉凤一样的表礼不用说是给李金凤和她妹李桂圆的。
今儿钱氏在得了两匹绸缎后现又得两套银器和两匣绒花,当下也是欢喜得满脸放光,心说:今年枸杞下来的钱,说什么也得让男人给自己置套足银头面,如此往后出门吃席她一家大小的穿戴便就比城里的秀才一家还体面了!
最后一份表礼则是给李贵吉的。两个匣子,一个装的是一套四件年年有余的足银项圈、银锁和手镯,另一个则是装了六只湖笔和四块香墨。
郭氏没想到小儿子贵吉也有一套银器,心里自是乐开了花。
一会儿四丫进来回说喜棚那边的李氏男丁已准备家去。女人们一听也纷纷与王氏告辞。
正纠结这些绸缎布匹如何捧回家去呢,可巧瞧到陆虎来正院大门堂推板车,进而知晓了今儿压根就没露面的谢大爷也使谢尚捎来了给李家男人的见面礼。
女人们得此灵感便把绸缎按房人重新装进了先前的箱子里使陆虎帮忙推了家去。
两下里见面,郭氏看到陆虎果在客堂又给板车加装了四只箱子,心里好奇,不好问帮着装车的男人李满仓,便满怀期望地悄声问站在人后的长子道:“贵雨,谢大爷都给你们送了些啥?”
李贵雨因为一个早晌都没寻到和谢尚单独说话的机会心中烦闷,现听他娘如此问不觉愈加烦躁——谢大爷出手大方,偏他一连三回都结交不上,真是愁死人了!
“娘,”李贵雨反问郭氏:“您今儿和谢大奶奶说上话了吗?”
郭氏……
李贵雨一见便明白了,转而又问:“那奶奶呢?”
“贵雨,这些话咱们等家去再说!”
闻言李贵雨心中叹气:他娘眼皮子还是太浅,才得一点东西就高兴得忘了南北。殊不知为人处事得寻根探究,他大伯一家富贵的根子在谢大爷身上,他家想要跟他大伯家一样的富贵,就得结交上谢大爷或者谢少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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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试妆(八月初六)
一进家门未及进屋,陆氏就迫不及待地告诉男人李丰收道:“当家的,你猜,今儿谢家大奶奶跟我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李丰收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心里只想着刚谢大爷送他的红木黄铜新烟锅和一匣子新旱烟。
“谢大奶奶说谢大爷夸咱们儿子贵林学问好,说咱们贵林能中秀才?”
“啥?”李丰收的心思终于从旱烟转到了陆氏话上:“家里的,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于是陆氏便有说了一遍。
听完陆氏的话,李丰收沉默不语,直待看到李贵林把两只箱子从大门搬进了堂屋方才出声问道:“贵林啊,今儿这许多人里,谢大爷是不是独送了你整套的文房?”
“爹,谢大爷还送了满囤叔一套!”
“哎,我不是问你满囤叔。谢大爷跟你满囤叔是亲家送啥都是该的。我只说你同辈的人,比如贵金、贵银、贵雨这些人。”
“爹,谢大爷确是只给了我一个人砚台、笔筒、水盂和镇纸,然后笔墨也是贵雨他们的双份。”
“双份啊!”闻言陆氏禁不住插言道:“当家的,看来这谢家确是重嫡长,谢大爷给咱们长房的东西比同一辈儿的人都多!”
“都?”李丰收敏感问道:“这‘都’字是打哪里来的?”
陆氏如此这般说了一回,李丰收闻言点点头道:“按你这么说,谢大爷确实是拔了一辈给咱们走礼。”
“今儿我得的东西和二叔是一样的。都是一匣子十个荷包和一个匣子装的烟枪跟旱烟,小叔哥则比我们多了两个荷包。”
“兴和的礼和贵雨他们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匣子笔墨和和四个荷包。”
“独贵林的礼比满仓他们不同。满仓他们都是一对粉彩瓷花瓶和六个荷包,而贵林则是六个荷包和一套文房。”
“先前看礼的时候,我按班辈来看,就只看到谢大爷给咱们的东西比同辈的都高,便跟你想得一样,以为是谢家重嫡长的缘故,却不曾想到谢大爷独送贵林文房还有这层意思在内。”
听着他爹娘的话,李贵林自箱子里取出谢大爷送他的那套文房匣子,打开,然后便默了——亏他先前还艳羡谢大爷送满囤叔的砚台端庄厚重、雕饰精美,却没想谢大爷送他!
他的这套文房其实是参照朝廷考场规矩来的,比如“砚厚不过寸”。
所以,这谢大爷真认为他下场就能中秀才?
“如此,”李丰收点点头,突然问道:“贵林,明年二月你参加县里童生试能有几分把握?”
“啥?”李贵林愣住了——他离开私塾已经十年,难不成现就因为谢大爷赞了一句话,然后再送了套文房,就真要去试回童生试?
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在李贵林的认知里,科举是神圣的——这准备考试得人吧,不说头悬梁锥刺股,起码也得不离口,卷不离手寒窗十年才行。
可过去十年,他都干了些啥?农忙种地,农闲教子。
要是这样子都能让他考上秀才,那城里十几个科举了一辈子的白发老童生还不得买块豆腐撞死?
似是听到了儿子的心声一样,李丰收道:“贵林,这些年你虽没再在私塾读,但为了兴和,你本也都没放下。”
“如此为何不下场去试一回呢?也算不负了你这些年的苦功!”
闻言李贵林心里终于起了波澜——是啊,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李贵林想:考试就在县里,考一场也不费事,即便不中,也能为兴和探个前路。
何况谢大爷自己就是个秀才,别的不好说,但对于秀才试还是有些心得的吧?
说完儿子的前程大事,李丰收方才又问:“家里的,刚你说今儿谢大奶奶也给了玉凤见面礼?”
李丰收抬头看向陆氏,陆氏点头道:“当家的,我正要和你提这件事呢!”
“红枣迎娶那日,虽然谢大奶奶不会来,但满囤要请全族人,玉凤人前还是得露个面才好。”
“不然,这闲话议论可少不了。如此,反而不美。”
“理是这样没错,”李丰收皱眉:“只这话要咋跟满囤和他媳妇提呢?”
“当家的,你看这样行吗?正好今儿谢大奶奶给了两匹绸缎,明儿我便以求教做衣裳为名先去探探王家的口气。”
李丰收点头:“行,这事本就该跟王家的商量……”
李春山进家后看到李贵金等四个孙子抬进来的两只箱子也不禁嘱咐道:“今儿我听贵林讲,谢大爷送的笔墨都是难得的好物,能存几十年不坏。你们回去都记得给你们!
儿子好好收着。这孩子里将来若谁念得好,能参加县里的童生试,就再拿出来用!”
“嗳!”
看四个孙子都答应了,李春山方才道:“贵银啊,你替我把谢大爷送的旱烟装一袋来,我尝尝啥味!”
……
孙氏也不忘告诫两个儿媳妇周氏、林氏道:“这绸缎衣裳,咱们家常谁都没有做过、穿过,你们都先别忙着下剪刀,一切等我先问了族长嫂子后再说!”
周氏、林氏闻言赶紧称是……
李高地一进家就赶紧让李满仓把谢子安送他的红木黄铜烟锅和旱烟匣子拿出来。
李满仓拿出旱烟匣子的同时把另一个匣子放到了李高地的面前,于氏一见立刻问道:“这是什么?”
李高地不过瞄了一眼复又低头安装心得的烟锅,随口只道:“谢大爷给的什么荷包?看着就是你们女人用的,你打开来瞧吧!”
于氏依言打开匣子,瞧见里面装了六对十二个绸缎荷包,荷包上刺绣着“一路平安”、“福禄寿”、“平升三级”等吉祥图案。
于氏看荷包刺绣精美,不自觉地就拿起刺了刺有松梅竹图案的岁寒三友荷包,结果入手却发现极沉。
打开荷包,于氏从里面摸出两个各有两重的小银元宝来。
“这荷包里竟然还有银子?”于氏惊了。
闻言李高地也愣住了。他目数了一下荷包的个数,不觉吃惊道:“这许多荷包加一块,不是得有二十四两银子?”
“这,这都够城里买个宅子了!”
李满仓见状也打开谢大爷给他的荷包匣子,然后果也倒出十二个小银锭子,整十二两银子来!
郭氏看到随即便问儿子:“贵雨、贵祥,你们也都有荷包吧?”
李贵雨也是没想到荷包里还会有银子,当即打开他的匣子,摩挲了一回,点头道:“有的,娘。两对四个荷包,正好八两银子!”
“娘,我也是!”李贵祥也不甘落后道。
郭氏搁心底把几个荷包里的银子加到一处,立便惊叹道:“只爹和你们父子三个的荷包银子便就是五十二两,而玉凤和贵吉虽没得银子,但也都得了好几两的足银项圈手镯,如此仅这份礼,咱家这回就得了过六十两的银子?”
说着话,郭!
氏打开了谢大奶奶给的两个匣子。
看到匣子里的海棠花足银项圈,李高地也颇觉吃惊:“这是谢大奶奶给玉凤的?”
“可不是,爹,”郭氏拿起匣子上的红签子递给李高地道:“当时红枣就是这样念的签子,我跟娘都不识字,您给看看是不是?”
李高地看纸条上确是写着“李家三房二老爷长女”,不觉点头道:“确是给玉凤的没错!”
“如此,郭家的,你且替玉凤收着吧!”
“暧!”
李玉凤站在堂屋门外看着她娘郭氏把匣子收进了卧房,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她爷让她娘替她收着这谢大奶奶送的银器,可算是承认这银器是给她了?
于氏也拿出今儿得的表礼给李高地看:“当家的,也不知这城里绸缎多少银器一匹,谢大奶奶竟送了我两匹。对了,郭家的也得了两匹。”
“桃花也得了两匹,可惜杏花今儿不在,不然,也能得两匹。若是如此,她不定多高兴呢!先前在家,杏花可不就喜欢穿件新衣裳吗?”
自古结亲都是结两姓之好,故此方有小定、大定、送嫁迎娶、敬茶、回门等每一道礼都是在认新亲——比如小定是男女双方同辈兄弟们的结识,大定是双方女眷的相认,送嫁迎娶则是女方亲戚到男方家吃席认门、敬茶是女方认识婆家人,回门则是新女婿认岳家人。
故而杏花能得谢家认亲的时机只有两个:大定和送嫁。
大定已下,于氏想:迎娶在即,杏花一家若再不得李满囤邀请,可就真错过谢家这门贵亲了!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高地也想起来了,不觉叹道:“杏花今儿没来确是可惜了。比如桃花的女婿和两个儿子今儿可都得了和满仓、贵雨他们一样的见面。”
于氏闻言一合计,心口立刻就疼了——继女桃花的女婿和两个儿子今儿单荷包里的银锭就得了二十八两了,此外绸缎笔墨和花瓶还要另算。
想着杏花女婿刘好自枸杞下来后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在码头给人拉货,一天才得百十文,于氏便禁不住抱怨道:“满囤也是,红枣出门这么大的事也不叫上杏花一家。这给谢大奶奶知道了,还不定以为满囤和杏花有啥矛盾,兄妹不和呢!”
耳听牵涉到谢家,正在嗅闻新得旱烟的李高地难得的凝神想了一!
想,然后摇头道:“不会。俗话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风俗里咱们小定大定一向都只请同堂近亲,连族人都没全请。满囤不请杏花,说得过去!”
于氏……
反应过来,于氏反驳道:“可满囤请了桃花啊?一样的姐妹,满囤这请一个,不请一个的,如何能让人不会多想?”
“何况杏花还是我生的!”
闻言李高地不高兴了,冷脸道:“现说这个还有啥意思?”
“过去这些年,他们兄妹五个,不一直都是满囤和桃花好,满仓、满园、杏花他们仨个好吗?”
“今年二月贵雨放小定,满仓不也是只请了杏花,没请桃花吗?这旁人若是要议论,早就议论了,还用等到现在?”
于氏……
李满仓听李高地如此说,心中不服。
这些年他娘虽然偏心,李满仓想:但他却是将长姐李桃花和胞妹杏花一样看待的——李桃花结婚是他和他大哥李满囤一起给送的亲;她生两个儿子洗三、满月、周岁他也都有作为娘家人到场。
李桃花不跟他亲是因为李桃花自己脾气不好,而他对李桃花和李杏花两个姐妹真的是一碗水端平,并没有厚此薄彼。
这回贵雨小定单请同胞妹妹杏花,不请长姐桃花只是因为李桃花家离得远——离得远吗?忽然想起十二年前李桃花得了李满囤的信后怀着陈玉来给他儿子贵雨洗三,李满仓忽地愣住了——李满仓恍然发现:李桃花虽然脾气不好,但这些年也没有亏了跟他的礼数,最近的贵吉洗三、满月、抓周都来了。
何况李桃花家现还置了骡车,来往比往年不知方便了多少。
所以,这回不请桃花,其实还是因为年初二的事吧,李满仓苦恼的想:所以,这一切一切的根源都是去岁的分家给闹的!
李高地却是越说越气——过去一个月他哥李春山为了劝他没少给他回顾往事,故而当下李高地翻起旧账来也是一篇接着一篇的口若悬河。
“先杏花生刘明的时候洗三,满囤和王家的原说要去,”李高地愤怒道:“可是你说的王家的没生儿子,去了招杏花的婆婆不喜,于杏花有妨碍不给去的吗?”
“自古这走礼都讲究有来有往。先杏花家洗三满月都没叫满囤,不跟满囤家来,现满囤家办事!
事不叫杏花,还不是自然?”
“红枣出门,满囤别说大定不叫杏花了,就是迎娶都不叫她来,谁又能挑出理来?”
于氏……
李高地这话一出,李满仓更没话说了——他爹说得是事实,而风俗也确是如此。
李贵雨一旁听着忽然出声道:“爷爷,红枣妹妹出门是在八月二十六。而再有十天便就是中秋节了。”
“爷爷,奶奶,这是红枣妹妹在家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咱家这许多人自然要吃一顿团圆饭!”
李贵雨的话提醒了于氏,她心说不错。她在杏花上门送节礼的时候一定提醒她在十五午晌无论如何都来家和大房吃顿饭。
李高地闻言也是没话。先他发脾气只是气于氏,并不是气杏花。他对杏花这个幺女还是心疼的,起码比对长女桃花心疼。
李满仓也觉得贵雨这个主意甚好。人都是见面的情,他大哥满囤和杏花间并无啥不可解的矛盾,见面吃顿饭没准就啥事都解决了。
郭氏难得的也觉得小姑李杏花来家吃饭不错——有她一家子人在,她闺女上桌吃饭想必不会太过突兀。
送走族人李满囤也拿箱子装了谢子安给他的东西跟红枣献宝。
“红枣,你看,这是谢大爷给我的砚台。好看哇?”
红枣依言瞧去,瞧到一个有家里现有方块砚台四个大的黑色近圆石头砚台。
砚台外围一圈雕着荷叶、莲蓬、荷花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青蛙,确是美貌。
这世的文具控厉害啊,红枣心道:一块黑黢黢的石头砚台也能整这么艺术!
“爹,”红枣笑道:“你得了这么好看的砚台,往后字一准是越写越好了!”
“怎么说?”
“爹,这么好看的砚台,您舍得不用吗?只要您用,你可不就要拿来练字吗?如此日积月累,您的字可不就越来越好了吗?”
“哈哈,有道理!”李满囤高兴得拍了大腿:“今儿后晌没事,我就拿这个砚台来练练字。正好今儿谢大爷还送了我一匣子笔墨,我也都用上!”
“对了,陈宝、陈玉,还有福生也都来试试,看看这城里谢家的笔墨砚台比咱们平常用的有什么不同?”
闻言陈宝陈玉自是兴奋答应,就是没拿毛笔写过字的!
王福生受几人感染也禁不住跃跃欲试——他一会儿就能看到他今儿得的笔墨都是咋用的了!
王福生虽是临时冒出来的,但谢福临时使人赶回城加办了一份礼来补上了这个缺口,如此王福生也得了和旁人一样的四个荷包和一匣子笔墨。
李桃花在一旁看到红枣不过三言两语就调动起她哥李满囤写字的热情,进而又激发了连她两个儿子在内三个男孩儿的兴趣,不觉心叹一口气——错过了,她儿子陈玉真的是错过了!
午后,李满囤和陈宝陈玉王福生在堂屋试笔写字,红枣则在全喜娘和王氏、李桃花的陪同下试嫁衣和头面。
看到凤冠的一刻,红枣觉得自己的眼瞎了。她很眨了一会儿眼睛,方才适应了眼前这顶完全由足金和珍珠打造而成的金帽子。
帽子的主体就是一个由金丝编制而成的前世瓜皮帽。帽子的顶端装饰了两条龙和三只凤凰,其中:帽子正中是一大两小三只凤凰,凤凰嘴里衔着有拇指盖大的珍珠作,孔雀开屏状的尾巴尖上也各顶了一粒大珍珠;三只凤凰后面,近帽顶中心的两侧又各有一只腾龙,龙嘴里衔着的大珍珠下则坠了过尺长的珍珠串饰。
而帽子背面等没有凤凰和龙装饰的地方,则嵌满了由小粒珍珠拼成的珠花。
前世不管是博物馆里展示的凤冠,还是戏剧舞台上旦角戴的凤冠都是蓝色系,而即便古装剧里偶有金凤冠,那也都是某宝的样子货,根本当不得真。
红枣还是头回见识这真金凤冠呢!
所以,红枣禁不住扶额:这凤冠的设计师,其实是前世手机壳店主穿越的吧?不然,如何解释这个凤冠满满的前世土豪金手机背壳贴珍珠的即视感?
王氏和李桃花看到凤冠却只有惊叹——惊叹这世间有钱人放着柔软的细布丝绸不用,竟然想拿硬邦邦的金子做帽子戴!
而且居然还真做成了!
真正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凤冠,”王氏看着凤冠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问全喜娘:“要怎么戴?”
王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凤冠看着好看,但实际里去了顶端的装饰便就跟口铜锅倒扣在人头上似的——这能戴稳当吗?
搬来妆奁盒子,全喜娘拆了红枣的金步摇和蝶恋花头面,松了发髻,然后把头发全集在头顶!扎了个大马尾,再盘成一个髻。
眼看全喜娘从匣子里取出凤冠就要往自己头上套,红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黄金是重金属,红枣想不出这黄金做的帽子得有多重,而她孩童的颈椎又能否承受这凤冠之重。
全喜娘瞧见禁不住笑道:“李小姐,这金冠和上面金凤都是累丝镂空的,自重其实不重,即便加上珍珠,”
说着话全喜娘掂了掂手里的凤冠,然后方道:“我估摸着也就一斤出头。”
自打听说这凤冠是足金后,王氏就想一直好奇这凤冠的分量,现听到全喜娘说有一斤,立就搁心底算了一回——金兑银、一兑十,王氏想:一斤金、十斤银,这便就值百两银子。如此再加上珍珠,这凤冠百多两,是没跑的。
李桃花听了全喜娘的话不免也算了一回,然后便摇了摇头——她银头面戴头上的部分不到六两,她早上戴时还好,但若戴一整天,那晚上睡觉便就觉得脖子不得劲。
不过李桃花想了想,啥都没说。
红枣听说凤冠只有一斤果然不躲了——前世舞蹈课老师教练站姿时让她们小朋友顶的碗就是一斤重。
经验证明,她颈椎扛得动。
全喜娘帮红枣戴好凤冠,又拿簪子穿过冠上预留的孔眼插定在头顶发髻上后方让开身体,使红枣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她这头上,红枣看着镜子心塞:可是团了只秋天在枣子堆里打过滚的金色刺猬?
本章节
这凤冠名儿倒是叫得好听,但实际样子除了够土豪外,竟就没一点美感——远不及早晌两只珠钗随便插在鬓间的和谐自然。
不过所有的不满意在试穿上大红喜袍和霞帔后全消失不见了——红枣也是搞不懂了,明明都是大红绸缎,为什么在换穿上谢家来的大红喜袍和霞帔后,她整个人的气势就完全变掉了,她显露在凤冠和霞帔间的那点孩童脸面突然地就长了威仪,瞬间便hold住了头顶那片金光。
取过先前的红绸缎衣裳来与身上的衣裳做比较,红枣不过一眼就看出了两者的区别——虽都是绸缎,但后者比前者细密厚重了能有五倍,故而这面料吃的颜色,折出来的光辉就有了天堑之别。
难怪礼单上要写这衣服的面料名字,红枣想:果然,这什么正红宫锦比一般的绸缎确是大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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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己所不欲(八月初七)
早晌陆虎跑来主院告诉说陆氏、李贵林来的时候,红枣有点懵,只李桃花冷笑了一声,不过看有陆虎在,方没有说话。
于是红枣明白了。她告诉陆虎道:“陆虎,你去庄子牲口棚那里告诉我爹一声,就说大房大爷来了。我去告诉我娘!”
早起,陈宝陈玉两个进城念,李满囤、陈龙和王石头父子则都去牲口棚看庄里的羊群、李满囤新买的怀了骡子的驴以及王石头新买的骡子去了。
王氏一听脸就拉下来了,嘀咕道:“一准是为李玉凤来的!”
“红枣,现你还气李玉凤吧?”
“娘,”红枣道:“我确是不大喜欢玉凤姐姐,早先就不大喜欢,现在自然更不喜欢。不过我在家也没几天了,有时间我陪您和爹、还有弟弟说说话不好吗,干啥要把时间花在跟她生气上?”
王氏正消化红枣话里的意思,然后便听红枣又道:“娘,您也不想族长伯娘为这事天天来烦吧?如此,您一会儿甭管她说啥,只管把事情往我爹身上推!”
“贵林哥到底念过,比族长和族长伯娘都讲道理。爹跟他说话,比你跟族长伯娘省心!”
王氏得了主意,便把贵中交给随后进来的李桃花,自己则换衣裳准备见陆氏。
李满囤把陆氏和李贵林迎进主院,王氏从月子房出来请陆氏进东厢房说话,李满囤和拎了一篮子鸡蛋的李贵林进了堂屋。
“这绸缎衣裳可不好做,”堂屋坐定,李满囤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告诉李贵林道:“我听城里裁缝说绸缎太滑,不容易缝得平整。故而他们做衣服前得和棉布一样缩水不说,还要额外打浆糊把绸缎浆挺了再缝。”
“贵林啊,你婶子的针线,你知道的,只能说会做。现我家里的布衣裳都是城里买,绸衣裳更是请城里裁缝做的。你娘这回是空跑一趟了!”
……
看李满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李贵林方才问道:“满囤叔,您能许玉凤再来桂庄吗?”
虽然他娘陆氏说要来探王氏口气,但李贵林以为这桂庄是他满囤叔当家,玉凤这事的根本还在李满囤身上——他满囤婶遇事可从不自传。
闻言李满囤脸上的笑僵住了……
因为家里有陈龙、王石头这些人在,昨天无论是王氏还是李桃花都没寻到机会告诉李满囤谢大奶奶给李玉凤见面礼的事。故!
故而李满囤对李贵林此番的来意还真没什么准思想备——对李玉凤,李满囤以为他跟族长、他爹以及二房的李满仓已经心照不宣。
现听李贵林旧话重提,李满囤立知道李玉凤的事有了变数,但他自觉对李玉凤已仁至义尽,无话好说!
眼见李满囤垂目看着面前的茶碗不语,李贵林叹息道:“满囤叔,昨儿谢大奶奶给的见面礼里有玉凤一份,而八月二十六红枣妹妹大喜,您又将摆酒宴请全族!”
闻言李满囤明白了李贵林今天的来意了,当下便更不想说话了。
李满囤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作为那个屡次被人折了胳膊的苦主李满囤又如何甘心帮祸首来粉饰太平?
凭什么啊?李满囤愤懑地想。
话说至此,李贵林也无余话——他除了等李满囤自己想通,啥都不能再说。
红枣送葡萄进堂屋的时候,看到她爹和李贵林两个人都各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发呆,便知两人话不投机,说僵了。
顿了顿脚步,红枣转便若无其事的跨进门槛。
把洗好的葡萄放到桌上,红枣道:“爹,贵林哥,吃葡萄!”
李满囤抬头看见红枣,心中委屈横生——他闺女的终身差一点就让玉凤给祸害了,偏连李贵林都来劝他原谅!
他自己委屈了一辈子不算,现还要他闺女红枣在一生一次的大喜日子委屈,这要怎么说理啊!
“红枣——”李满囤下意识地唤了女儿一声,尾音都打了颤。
听到她爹声音里饱含的愤懑、不甘和不平,红枣忽然间恶向胆边生——她马上都要嫁到谢家去了,所以,她还有啥好顾忌的?
即便李玉凤这件事发展的结果将会如某些人所愿,红枣咬牙:但该说的话,还是得敞开了说清楚。不然,下回遇到事,族里那些人还是只会让她爹娘忍让!
“爹,”红枣道:“对玉凤姐姐,您还是好人做到底吧,横竖她在家也没几年光景!”
李满囤……
“红枣妹妹,”李贵林则惊喜地抬起头:“你,你真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红枣对李贵林印象一直不错,原不想给他难看,但听到这话却觉得分外刺心,于是,红枣便犀利了。
“贵林哥,”红枣转与李贵林道:“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事先说清楚,不然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李!
贵林对于红枣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想着红枣刚劝她爹的话,还是点头道:“红枣妹妹,有话你尽管说!”
“贵林哥,”红枣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贵林哥,刚我劝我爹放下此事,第一不是为了顾全什么大局。”
“毕竟过去这些年,我爹我娘委屈求全、顾全大局的下场,去岁分家,我都看到了——至此,我便就不以为委屈自己还能有什么大局!”
咣——,李贵林觉得自己当头挨了一记耳光,直抽得他整个头脸都嗡嗡作响。
李满囤听着则觉得解气——红枣的话真是句句道出了他的心声。
过去三十年,他处处顾全大局的结果可不就是丢了祖产吗?
“第二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我跟玉凤姐姐之间先前唯有的也就是一点同堂姐妹的情义。”
“贵林哥,你学问好,自然知道子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句话。”
“玉凤姐姐的行为差点陷我于万劫,故我现对玉凤姐姐的态度便是恩断义绝——我之所以现还叫她一声姐姐,没上去踩一脚,真的只是因为我爹娘给我的教养好。我不想因为她而让不明觉里的外人诽谤我爹娘不会教孩子,呵,这只能说,算她运气!”
“贵林哥,我实话告诉你,对于玉凤姐姐,我个人其实非常痛恨——她爹娘抢我家的东西真是抢习惯了,以致纵得她现连婚都敢来跟我抢了?”
李贵林……
李满囤则拍了大腿:对,就是这个意思!
“红枣,”李满囤大声道:“谢家是讲礼的人家,谢大奶奶通情达理,她若知道玉凤做下的事,差点害了你一辈子,一准不会怪你同她不来往!”
先前因顾忌着谢家的态度,担心妨碍到红枣,李满囤方才想着忍让,现李满囤被红枣的引经据典打通了思想——圣人都说“以直报怨”了,他还忍啥?
“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红枣道:“子曰:‘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爹,您教我读明理,故而我再生气再恼恨,也不敢失了分寸法度。”?李满囤……
“爹,”红枣不好意思道:“比如《大诰》里讲杀人,都是根据罪人所造成后果来判罪。《大庆律》中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红枣,你,”李满囤转头看看!
自己供在堂屋案桌上的《大诰》,心情复杂:“你看了,啊?”
“爹,您放心吧,”红枣光棍地承认道:“我看的时候有点香!”
李满囤……
李贵林……
“爹,贵林哥,我看了这《大诰》后就不明白了,这朝廷法典对杀人未遂者都只是徒三年,而这平日里把‘人命关天’挂嘴上的爷爷、二爷爷、族长在没有告官,没经过官衙三审五审的情况下,如何就能把既没杀人也没放火的玉凤姐姐给填塘了呢?”
耳听红枣话里带上了所有长辈,李贵林情急之下,不及细想便赶紧纠正道:“红枣,除了国法,还有族规。玉凤这回犯的是族规。”
“族规?”红枣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方才问道:“贵林哥,咱们氏族有族规吗?跟《大诰》里讲的《大庆律》那样一条条白纸黑字的《族规》?”
李贵林……
长这么大,李贵林还是头回遇到族人跟他讨要白纸黑字的族规呢,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竟愣怔在了原地——说有吧,拿不出来,说没有吧,呵呵,在村里木匠那里定制个架子床还要白纸黑字写清楚定金和交货日子呢!
这族规,事关人命,偏却连个条文落纸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服众?
再思及红枣前头的一席话,李贵林直觉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李满囤也是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红枣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为了对氏族约定俗成几十年的族规提出质疑,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出言阻止——理智上李满囤知道人命关天,不好随便拿人填塘,但情感上,他却舍不得红枣为李玉凤出头——她不配!
红枣一看李贵林的表情立就有恃无恐地借题发挥故意说道:“贵林哥,这国法《大庆律》都可以给人随便看,而且朝廷为了加深咱们小民百姓对《大庆律》条文的了解又额外的颁发了《大诰》。贵林哥,咱们这《族规》也该是可以使族人随便看的吧?”
八月的天,李贵林的额角却开始出汗——话说至此,李贵林还有啥不明白的?红枣因为先前分家的事对氏族有气,故意挑理呢!
偏她现占了理,他无法批驳——他总不能说族规是机密,不能给族人看吧?
“贵林哥,难不成咱们氏族的族规是传男不传女,或者传媳不传女?”
“虽然作为外嫁女,”红枣继续挤兑李贵林:“不好多知道族里的秘事。但我!近来看。”
话语间红枣不好意思地冲李贵林笑道:“贵林哥,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妹子我念得少,至今不过些许认得两个字。”
听到红枣的突然自谦,李贵林心底的不祥预感愈来愈强……
“贵林哥,”红枣道:“你学问好,能把《论语》上这句‘不教而杀谓之虐’给小妹我讲讲吗?”
似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李贵林脸色当即变得特别难看——刚他还是低估了红枣,红枣她哪是在挑理,她根本是在谴责他爹和他爷、甚至他虐杀玉凤!
李贵林艰难道:“红枣,祖宗留下来的族规就是如此!”
“祖宗,呵,”红枣轻笑:“贵林哥,咱们大庆朝开国□□马上夺天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设三司五刑衙门,尚不敢轻易断人生死,咱们祖宗……”
“红枣,”李贵林不敢让红枣再说下去,厉声喝道:“慎言!”
四目交汇,李贵林看着红枣黑白分明,豪不退缩正视的眼睛着实头疼——真不愧是能叫谢大爷下万两聘礼的人,李贵林心道:这一套接一套环环相套,甚至连祖宗都敢批评的说辞,如何是个普通七岁女孩能知道的?
他满囤叔也不能吧!
“红枣,”李贵林无奈道:“刚你说你和玉凤不好?”
“是啊!”红枣点头。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这么帮她说话?”
“我帮她吗?”红枣眨了眨眼睛:“贵林哥,刚我只是以事论事,然后己所不欲罢了。”
“至于这话客观上让玉凤姐姐得了益,那也只是我先前说的,算她运气!”
李贵林熟读《论语》自然知道“己所不欲”的下句是“勿施于人”,当即便默了——庸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李贵林默默地想:红枣学而力行,那么他可能知耻而后勇?
在红枣引经据典批评过族长和他爹后、甚至祖宗后,李满囤忽而便觉得自己气顺了——他知道往后怎么对付族长的和稀泥了。
“贵林啊,”李满囤哈哈笑着来打圆场:“红枣说得对,所以我想通了。”
“这子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玉凤这回是犯了错,但若是得了教训改好了,便就还叫她来吧!我们红枣虽然不喜欢玉凤,但谁让红枣明理呢!”
李贵林苦笑:他满囤叔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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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户户有责(八月初七)
送走李桂林和陆氏,回到主院。李满囤严肃地告诉红枣:“红枣,往后你到了谢家可不能轻易说他们家祖宗如何如何,知道吗?”
红枣垂头摆出受教的样子答应道:“知道了,爹!”
李满囤素知红枣心有成算,知进退,提一句也就罢了——祖宗虽然尊崇,但红枣今儿其实也就提了一句,而且是和当朝□□爷相提并论的,也不算不敬。
只王氏因先前陪着陆氏在东厢房看绸缎衣裳,不知堂屋里发生的事,当下闻言不觉奇怪问道:“什么祖宗,红枣说谁家的祖宗了?”
“没啥,”李满囤不愿多说便转了话题:“家里的,族长嫂子来,没跟你说啥吧?”
“就提了两回李玉凤,不过我都没接茬,然后她就没提了。对了,当家的,刚贵林跟你说啥了?我看他家去时的脸色可不大好!”
“呵,”李满囤笑:“我没跟贵林说啥,跟贵林说话的是红枣。”
“红枣说玉凤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她爹娘奶奶学的,抢咱们的东西抢习惯了。”
“啊?”王氏听呆了!
“然后又说族长平时没教导玉凤族规,现玉凤不懂族规而犯错是不知者不怪,而族长、爹还有二伯若是因此拿玉凤填塘,是私刑杀人!”
“当家的,”王氏失声道:“红枣这般说长辈,被贵林告到族里是要挨板子的。”
“没事,咱们红枣会说话。她的原话,哎——,你没读过《论语》,说了你听不懂,所以我给改了改,改成你能听懂的样式。”
红枣……
“当家的,”王氏不服道:“你怎么就肯定我一定不懂?”
“‘不教而杀谓之虐’,你懂?还是‘以直报怨’,你会?”
王氏……
“哥,不是‘以德报怨’吗?”不知何时李桃花抱了李贵中进屋,现突然插言道。
好像是啊?李满囤答不出来了……
看着帅不过三秒的李满囤,红枣认命地解释道:“??荩??缘卤ㄔ埂?飧龃仕淙怀鲎浴堵塾铩罚??床皇强资ニ档摹!
“这句话的原文是有人请教孔圣,问该不该‘以德抱怨’。然后孔圣说如果‘以德抱怨’,那么该怎么回报别人对自己的恩德呢?正确做法应该!
该是‘以直抱怨,以德报德’。”
“这个‘以直报怨’的直是公正、公道的意思。”
经红枣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懂了,然后李桃花不禁气愤道:“感情这‘以德报怨’不是圣人说的,亏族长嫂子先前见天的跟我讲,说我不该记恨咱们那个后娘。”
“幸好,我没听她的!以德报怨,我呸!”
“哎——,”刚抱过儿子的王氏闻言也叹气道:“族长嫂子也这样跟我说过!”
红枣……
李满囤没好意思告诉妻女和妹子族长李丰收也曾跟他讲过同样的话,故而红枣就不知道她爹也曾被族长忽悠过!
说了一会儿话,王氏忽又问道:“当家的,贵林听了红枣这许多话,就没说啥?”
“说啥?”李满囤摊手:“理都在咱红枣这边呢!”
“红枣说族规得跟国法一样白字黑字写清楚给族人知道,不能由族长口头说啥就是啥,对不对?”
王氏点头,李桃花却拍了巴掌道:“太对了!我最烦族长一家子那副理都在他们那儿的样子,看见就烦!”
“红枣说国法规定杀人未遂也只徒三年,玉凤没杀人没放火不该填塘,对不对?”
李桃花点头,王氏则犹豫地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讲没错,王氏暗想:但就此放过玉凤,还是不甘啊!
“红枣说玉凤差点害她终身,她再恨玉凤也没因此失了分寸,知道要以公道待她,让我迎娶那天叫她来!”
王氏:“啊?”
“凭啥?”李桃花快人快语抱怨道:“红枣,玉凤对你这样,你还叫她来?你这也太好性儿了!”
红枣:“娘、??荩?榧奘窃勖羌业乃绞拢?肥强梢园丛勖窍埠貌唤杏穹锢础5?穸?罅指缂热豢?丝冢?敲凑飧雒孀痈?艘簿透?税桑
“毕竟贵林哥是个不错的人,而这事说到底也就是一顿饭的事!”
“是啊,”李满囤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
“贵林今儿受了红枣那些话,咱们若只还咬定不给玉凤来,贵林脸上也太过不去了。所以才答应这件事!”
原来他爹是这么想的,红枣……
红枣不接茬,自顾说道:“我觉得贵林哥不错的地方在于他有‘仁’心。先我议亲时他给出主意帮忙就不!
不说了。而今儿他来跟爹求情,也是真心为玉凤姐姐将来打算。”
“玉凤和郭香儿一般大,正是议亲的年岁,偏至今却还没一点消息。故而这回咱们若只请了全族人,独不让她来,只怕于她的婚事更是雪上加霜。”
“本来似玉凤的终身原不该贵林哥操心,但奈何我二叔二婶至今都跟河里的那个啥一样缩着脖子不为玉凤出头来跟咱们求恳。”
“故此,我念着贵林哥一个隔了房的兄长都尚且能为玉凤姐姐奔走说项,方才劝爹答应,全了贵林哥这份好心!”
听红枣如此一说,李满囤、李桃花、王氏也都想起来了玉凤确是也到了说亲的年岁。一时间不觉面面相觑——几个人都知道婚事于一个女孩儿无异于重新投胎,故而即便是最恨李玉凤的王氏也再说不出不让李玉凤来的话。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坏人好事可是比不敬神佛更受天打雷劈的坏事。
“红枣,”李满囤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刚才问道:“你既然知道你贵林哥是好心,干啥又说了那许多话,让他下不来台!”
“爹,我是听不惯他跟他爹一个口吻的深明大义这样的话。”
“我总觉得这个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不是好词,过往不管咱爷、族长一跟咱们提这两个词,咱家就一准的要破财——简直跟诅咒似的!”
闻言李满囤想起过往,不觉点头道:“果然,这不是好话!”
“爹,”红枣道:“我不想贵林哥最后变成跟族长一样的人,所以便给他出了个主意。”
李满囤?
“咱们族里的族规因没有写成文字的关系,都在族长口里。族人遇到事便就只能找族长决断。如此咱们族长每天都东家长李家短,好好的男人活得跟个长舌妇似的,没点丈夫气概。”
“噗呲——”李桃花听笑了:红枣的形容太形象了!
“贵林哥是咱们氏族少有的读人,且人心地都好,若是长成这样,真正是咱们族人的损失。”
“如此我便想着咱们氏族是不是可以效仿朝廷的《大庆律》写一本《高庄村李氏族法》和《高庄村李氏族法例解》,然后一家给上两本。”
“这样往后族人遇到事情,自己先翻翻《族法》和《族法例解》,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现《族谱》里不!
不是有房号吗,就自己一房人先关起门来解决,再解决不了,再告给族长解决。”
李满囤听着有道理,但思索道:“红枣,你这主意好是好,但写一本能用的《族法》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但若不做,那不止李贵林,将连带他儿子李兴和都将困在咱们族里的鸡毛蒜皮里,不能科举!”
“所以,爹,”红枣道:“贵林哥就算不为自己科举,但为了兴和,也一准地会干这件事!”
李满囤……
“爹,再就是这修族法并不是贵林哥一个人的事。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族法关系族里每一个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红枣说得兴起,不知不觉就串了前世《新闻联播》的台词,反应过来赶紧改正道:“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还是《新闻联播》?红枣认命了,不再纠结,继续说道:“所以这修族法的事当人人参与,户户有责!”
“人人参与?”李满囤惊呆了——似修《族法》这么大的事,咋能人人都行的?
“咋不行?”红枣奇怪道:“想当年我曾爷爷逃荒到高庄村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始开氏族,立族法也没谁说不行啊?”
“咱们这能跟老祖宗比吗?”孝子贤孙李满囤还是接受不了人人都能修法这件事。
“怎么不能比?咱曾爷爷都还不识字呢,可爹,你看咱族里现谁家男丁不认字?咱族里现在城里念的就好几个呢!”
“要不是现在族人的本事盖过了老祖宗,怎么会说咱们氏族越来越发达了呢?”
李满囤……
“何况,若不给有本事的族人话语权,”红枣提醒道:“爹,我听说谢老太爷原先并不是长房。他是进士高中后不甘万事落于人后,自己从族里分出来单开了‘雉水谢氏’一脉!”
“爹,你也不是长房,等将来,我弟大了,科举中了,你可甘心他只是个普通族人,于族里事务没一点话语权?”
“爹,俗话说‘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朝廷选官都要开科取士,汇集天下英才,咱们氏族事务若只被一房人把持,不给其他房能人机会,那即可遇见的,能人出走,氏族永难壮大!”
李满囤……
“而修族法,说起来人人参与,但实际里,”红枣道:“大!大多数人都会忙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而不会出声,对于这部分人也不用强求。而愿意为此事出力的人,则是我们氏族的脊梁——咦?”
“嗯,脊梁,”红枣傻笑:“贵林哥若有远见,自当知道笼络好这班人,然后以此来成立‘李氏族法修编委员会’来主持族法修改,而这些人也通过修族法走到人前,让族人认识到他们的能力,给他们尊敬!”
“由此,相得益彰,族人方才能众志成城,凝聚到一处……”
思索良久,李满囤抬起头,一脸复杂地看着红枣问道:“红枣,这事你想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是从小定那天知道玉凤姐姐要被沉塘的时候。”
“我虽不喜欢玉凤姐姐,但也不认为她就该死!”
“而且着实看不惯咱们族这种随便拿人填塘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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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想到一想就有的没的的想了这么多。”
“爹,过了八月二十六,我就是外嫁女了。再不能对族里事务随便说话。故此今儿才把我想的都告诉了你。”
“爹,咱们氏族,虽说各种糟心,但我左思右想,却还是觉得往后二十年您留在族里不会比您自己开族更难,毕竟咱家人口真的是太少了!而我也不希望您跟谢老太爷一样纳妾,毕竟过去这些年咱们可算是吃尽了祸起萧墙,手足相争的苦,您一定也不想让我弟弟贵中也吃一回吧?”
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红枣自己不在乎谢尚将来的可能的不忠,但却得给她娘打算一回——她娘可是个以夫为天的本分女人,万一她爹学坏了纳妾,她娘也只会吞气吞声,如此二十年后,免不了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从全喜娘嘴里,王氏现也知晓了不少谢家各房,除了长房都有纳妾。心里也着实担心男人为了子嗣纳妾。
比如谢老太爷早年就有了谢老爷,但后续还不是纳了许多妾室,生了十好几个儿子?
闻言王氏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红枣的话简直说到她心地去了!
李满囤没想到红枣会跟他提纳妾,当下觉得脸红,嘴里啐道:“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讲能说的?”
“简直莫名其妙!”
红枣抿嘴一笑:“爹,那你快别在这儿说话了。趁我弟现在醒着,你倒是去给他念段《论语》吧!”
李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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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这孩子记仇(八月初八)
桂庄出来不过十来步,陆氏便悄声问儿子道:“贵林,你咋了,身子不好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娘,没事!我刚只是听了些话一时没转过弯来,现已经没事了!”
“你满囤叔,给你气受了?”看到儿子发白的面色,陆氏着实心疼,不觉抱怨道:“你看你,先我说由我来试试你满囤嫂的口气,你偏不听。非要自己去跟你满囤叔商议。现知道厉害了吧?”
“也不想想你满囤叔今非昔比,这脾气能小得了?”
李贵林无奈道:“娘,您误会了。满囤叔今儿根本就没说啥。先咱们都想岔了,满囤叔家真正拿主意的人是红枣,今儿跟我撂话的也是她!”
“红枣?”陆氏有些不信:“你满囤叔即便宠她,人前再给她脸,她又能懂啥?”
“娘,咱们家去后说吧!”
坐在李丰收家的堂屋,李高地不过听李贵林转述说了红枣的一句“我爹我娘委屈求全、顾全大局的下场,去岁分家,我都看到了”,便就跟被马蜂蜇了屁股一般从凳子上跳起来,嘴里恨道:“啥都不懂的丫头片子,什么都敢搁嘴里胡咧咧!”
“大局?她知道屁的大局!”
“满囤呢?贵林,满囤当时在吧?他听了红枣这话,就没当场给她一巴掌,抽她一顿?”
“不孝,满囤也是不孝……”
李丰收低头吸着谢大爷送的红木黄铜烟锅不说话——他先已听过儿子讲述过一遍,该激动的都激动过了,现发愁的是后续往后。
李春山看李贵林住了话头,便扯了李高地道:“弟,你给我坐下,先听贵林讲!”
李高地无奈地坐了下去,然后听李贵林讲“……以直报怨……恩断义绝……痛恨……”后又跳了起来。
“哥,”李高地怒吼道:“我听不下去!你听听这红枣都说得啥?”
“‘她爹娘抢我家的东西’?什么是她家的,啊?她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如此目无尊长,族长,”李高地转与李丰收道:“你得好好教训她一顿板子!”
闻言李丰收方慢慢道:“小叔哥,我现教训红枣一顿板子容易,但然后呢?这孩子可是跟她姑桃花一样记仇啊!”
李高地…!
……
“去岁分家的事,她早不说晚不说,偏赶现在大定要出门前说,这就是叫咱们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心里明白记着呢!”
“现打她板子?没得叫她更恨咱们!”
李高地……
至此李春山方问:“贵林啊,这‘以直报怨’是什么意思?和我们往日里说的‘以德报怨’有什么不同?”
李贵林如此说了一通,李春山方恍然大悟,然后便问:“红枣小小年纪咋会知道这《论语》里的话?”
“就是满囤早年也只念过三年学堂,也没念过《论语》吧?”
“二爷爷,”李贵林道:“今年开春给满园叔建宅时,满囤叔就买了《四》家常念!”
李春山点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则想着满囤真正是今非昔比了!
李贵林继续道:“……诸谋杀人者,徒三年……三审五审……”
“红枣一个七岁的孩子,”李高地又禁不住批评道:“如何能知道《大庆律》?这些话一准是满囤教她说的!”
“满囤自己不敢跟咱们强嘴,便借红枣的嘴来说,这心眼子可够使的啊!”
李春山撩眼皮看到李丰收面前桌上蓝封皮的《大诰》,问道:“族长,这《大诰》里确是这样说的?”
“嗯!”李丰收于吧嗒吧嗒地吸旱烟中点了点头。
“是这样又咋样?”李高地不满意道:“族法比国法严还不是该的?如此才能防范单个人给氏族招祸!”
“不然诛九族啥的,那可是全得死!”
“咱们这村子干啥叫高庄村?还不是五十多年前高家犯事被灭了族,庄子充公安置难民来的?”
“……人命关天……填塘……”
“……白纸黑字……族规……”
“……不教而杀谓之虐……”
“……□□设三司五刑衙门……”
“……以事论事……己所不欲……”
如此,李贵林说一句,李高地批评好几句地讲完了过程。故此等李贵林讲完,李高地也渴了,他抓起桌上茶壶连倒了两回才算是解了口干。
“族长,”放下茶碗,李高地问道:“满囤目无族规不罚可不行。这红枣还没嫁进谢家呢,他便就狗仗人势不把我这个爹连!
连同咱们氏族一众长辈放在眼里。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这么一长篇话,李高地可不以为是红枣能说的,于是便对长子李满囤愈发不满了——接连被长子当众扫脸,李高地早积了一肚子怨气,现可算是寻到由头了!
“怎么罚,小叔哥?”李丰收苦笑反问:“打板子吗?”
“满囤不是满园,他要脸!如果他一怒之下学当年谢老太爷一样脱离氏族——小叔哥,你就真不打算要这个儿子了?”
“他敢!”李高度怒拍桌道:“我还在呢!”
“可你分家了!”李春山凉凉提醒道:“弟,你现跟满仓住。满囤出宅别居,自立门户。所以他想离族自建,你还真管不了他!”
李高地……
沉默良久李高地不甘心问道:“难不成咱们往后就由着满囤骑咱们头上,不管了?”
直等抽空了烟袋,李春山方才抬头问道:“贵林,这件事你怎么想?”
李贵林下意识地看向他爹,李丰收点头道:“贵林,你就照你想的说。红枣这话里一堆《论语》《中庸》,我们即便得你解说,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这话深里的意思还得你再细讲一回。”
如此李贵林方才说道:“二爷爷、三爷爷,我理解红枣话里其实说了五桩事。”
“第一桩是玉凤的事。红枣表明她往后不跟玉凤亲近来往的态度。”
“第二件是对满仓叔一家的态度,红枣虽然没名言说不来往,但肯定不亲近。”
“亲叔叔都……”
李高地甫一开口,就被李春山瞪了一眼,愣是咽下了未出口的怒气。
“第三件是对我的意见。她不满意我今儿拿姐妹情类似的大义来做说项,暗示往后她也不接受类似这样其他情义类的说项。她只认自己的理!”
李贵林说的委婉,但所有人都明白红枣这话其实是针对所有人,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氏族里难得出了一个跨门第的高嫁女,偏女孩却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如此她嫁得再好于氏族的帮衬也是有限。
“第四件红枣说了她自己判断公道的依据是《大庆律》,然后以此为据以为咱们族法严苛,不认同。”
“第五件则应该说是对族里的建议。红枣希望咱们族法也能白纸黑字落!
落于纸面,便于族人日常了解警醒自己的行为。”
本着圣人“为尊者讳,为亲者诲”的教诲,在去掉一切感彩的词汇后,李贵林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理解。
“弟,”李春山转头问李高地道:“六月二十六以后,满仓和他媳妇私底下去桂庄给满囤、红枣赔过礼吗?”
闻言李丰收、李贵林的目光都转向了李高地。?李高地……
李春山一看就来了气:“这闺女闯了这么大的祸,过去一个多月做爹娘的连个招呼都不打?”
“满仓怎么这样不懂礼数?”
“哥,”李高地解释道:“先族里不是把元嫡单独排名了吗?”
“糊涂!”李春山不客气地批评道:“元嫡单独排是族里统一安排,跟满仓个人有啥关系?还是说满仓觉得自己不需要跟满囤私底下来往,如此,这便就不能怪满囤借红枣的口说两家不要亲近来往了!”
“这样第一、二条便都不用议了。”李春山气呼呼地说道:“满仓自己不去打招呼赔罪,只咱们帮着说项,可不是叫满囤误会咱们族里偏向满仓,拿情义压他吗?”
李高地……
闻言李丰收复又低下头,心里则不高兴:他日常看满仓一脸愁苦,以为满仓搁满囤处碰了壁才想着帮忙敲个边鼓——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女孩子,结果敢情满仓自己家常除了发愁,竟是啥也没干啊!
这事整的!
李贵林跟着转过了头,心里也在叹气,他本以为由他开口比由他娘开口更合适,但到底还是叫红枣给误会了!
人在卧房但心在堂屋的陆氏闻言也是无语,心说:郭氏这是咋了?既知道私底下跟自己几番告罪求恳,咋就不知道让男人满仓去跟满囤求个情呢?
不会是她一家子拉不下面子,然后拿她当枪使吧?
“有前面两条,这第三条,就得往后走着看了,看红枣这话是只对满仓一家,还是对所有族人。不过,”李春山话锋一转,有些无奈道:“往日族里没什么人跟满囤和他媳妇交好,连带红枣跟族人也都不亲近——这孩子,我现回想起来,虽说外头见人都是一脸笑,但实际里,”李春山叹息:“比如桃花,似她这般大的时候,每尝还来家里走走,但红枣却是除了年节,从没家来过——即便满囤来,她也没!
没说过要跟着来讨个果子吃啥的。她这性子,竟是比她姑桃花还冷情!”
李高地……
李桃花本就是李高地的心病。现李高地听李春山说红枣比桃花还冷情,当即便觉得头皮发麻——红枣跟他原就比桃花跟他又隔了一层,她若真跟桃花一般的六亲不认,他还真没辙。
经李春山如此一说,李丰收也回想起来了,然后便点头道:“二叔说的是。红枣这孩子确是从不串门。”
“不过,从红枣今儿帮满囤说这一段话看,这孩子还是听满囤的。”
后面的话李丰收没说,但屋里人都明白了李丰收的未竟之意——想笼络红枣,就得先牵好李满囤这根线。
由此李高地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再提处置长子的事了——交好谢家的利益太大了,大得他能为了氏族的长远而主动放下个人意气!
“后面第四件、第五件有关族法的事儿,还是让贵林先讲……”
李贵林……
李贵林道:“二爷爷、三爷爷、爹,这族规兹事体大,我不敢随便讲。不过,第五条,我以为落于文字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比照朝廷的《大庆律》,族规原该是族人都知道的规矩,而落于纸面则可以跟族谱一样更易于传承……”
今儿听红枣提后,李贵林个人也觉得族规里有些规定太过严苛,但他没胆跟他爹和两个叔爷明言便就想着先都写下来再议,不然东一条西一条的容易顾此失彼。
送走李春山、李高地两个长辈转身回来,李丰收忽而问儿子:“贵林,你其实心里边也觉得咱们族规严苛了,不该拿玉凤填塘?”
李贵林默了一刻,方斗胆试探道:“爹,难道您不是这么想?”
“不然,这些年您如何会在处理族务时多双方劝解而少用族规罚人?”
闻言李丰收不说话了,他想起他爹临终前私下和他说的话——“丰收啊,咱们虽是长房,但子嗣不丰,现今就只存了你一个儿子和贵林一个孙子。这些年,我一想起这事就每尝后悔自己早年处事严苛,伤了阴德。往后啊,你得了我的教训,遇事多跟你两个叔叔商议,别学我遇事不留情面……”
李丰收回想了好一会儿方道:“贵林,得闲你先把族规写出来吧。然后我拿去跟你二爷爷、三!三爷爷合计合计。”
“似别的倒也罢了。这人命关天,确是不好轻断。”
看李高地家来,于氏立放下手里的绸缎站起身倒了碗茶递过去,殷勤问道:“当家的,刚贵林来叫是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李高地怒道:“还不是因为玉凤,现带累得族长都得了不是!”
“怎么会?”于氏讶异道:“族长这么好说话的人,能有啥不是?满囤这回都抱怨些啥了?”
气愤之下,李高地便一五一十说了。
闻言,于氏心里一动,心底忽地冒出了个主意——继子李满囤不是能吗?那就让他自己离族自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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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继子一家让出长房的班次,于氏想:她儿子满仓便就成了三房的长子,大孙子贵雨就又是三房的长房长孙了,而即便继子离族,继子和老头子依旧还是父子,她依旧能跟先前一般沾光——如此她便是名利双收,简直不能更完美!
所以,为今之计便就是让继子李满囤主动离族了!
有了让李满囤离族的想法,于氏自更不甘心让亲子李满仓给继子赔罪了,故而她在李高地提起此事的时候便即笑道:“当家的,还是你想得周到。这满仓和郭家的确是该去给满囤和王家的打个招呼。”
“但有一样,红枣出门在即,庄子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满仓和郭家的赶现在去,没准就落了旁人的眼,反而不美。”
“所以我想着不若这样,红枣出门前夜,郭家的得过去添妆,到时我让郭家的加倍给礼,如此满囤和红枣一见可就明白了吗?”
李高地听着有理,竟就认了。如此,李满仓和郭氏竟就未如李春山说的来桂庄赔礼。
八月初八,请期。一早李氏三房人,除了李玉凤,一个不少的来了桂庄。
李满囤和王氏、李桃花闻讯来庄门接的时候,心里还惦量着一会儿见面当如何说话——毕竟昨儿红枣的话可是打脸了全族。结果不想见面后除了他爹李高地有些阴沉外,其他人,比如族长、他二伯都是神色如常,不觉便放下心来,跟往常一般说话招待。
只李桃花见到陆氏心情有些复杂。她昨儿想起当年她说亲时,陆氏曾给她说了一个后村秀水村的人家,但她话都没听完便就一口回绝了,如今想来,当年陆氏也未必不是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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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肩夫(八月十一)
谢尚同着吹打按时来了。李满囤把人接进庄子,收了择日贴,然后又招待了酒席,便算全了礼数。
送走谢尚一行,李氏族人也跟着告辞,李满囤趁机言道:“贵林,这日子定了,按理要写喜帖请人。咱族里就数你字最好,你若得闲倒是帮忙写了才好!”
闻言李丰收便对儿子道:“贵林,今儿家去你也是无事,倒是趁现在留下来便宜。”
李贵林自是答应。
今天李贵雨跟谢尚又只说了三句话——“谢公子,幸会!”,“谢公子,干!,“谢公子,慢走!”。
本来今天这样的场合原可借敬酒搭讪,但奈何无论是他还是谢尚都尚未成年,敬酒敬一回应了景就算完事,不能多敬。
李贵雨原就羡慕李贵林和谢尚坐一处吃席,其间说了不知有几百的话,现见到李满囤又单留李贵林写喜帖,心中更是艳羡。
李贵雨觉得他先前想岔了,他应该先敷衍好他大伯才对,比如王福生一个完全的山里人,连见面问好都结结巴巴的,但因为得了他大伯好的缘故,谢尚都跟他说了七八句话,比他多了一倍还多。
李贵雨很想毛遂自荐留下来帮忙写喜帖,但奈何他的字才练不久,不及李贵林良多,硬留下来也只是自取其辱,只得不甘心地走了。
李满囤留李贵林在客堂写字,红枣闻信便收拾了一小竹匾葡萄、柑橘、苹果等当季的水果使张乙送了过去。
想着堂屋、东厢房残席未撤,四丫五丫还在收拾,红枣厨房出来便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堂屋里王氏和李桃花正自猜测今儿李玉凤没来的缘故,红枣闻言不假思索道:“该是没新衣裳的缘故吧!”
“毕竟过去一个月,二婶在日常家务之外再赶出一大家子的新衣裳也不容易!”
王氏和李桃花听着有理,不觉都笑了——亏她们姑嫂两个刚思了半天!
客堂里王石头、陈龙看了一会儿李贵林写字便去了庄子牲口棚。王福生虽想看李贵林写字但想着明儿就要家去今儿还得多请教一回潘小山驯骡子和养羊,便也跟着他爹去了。
陈宝陈玉依恋陈龙,且近来和王福生处得好便也一同去了牲口棚。
如此客堂只留下李满囤和李贵林两个人。
“满囤叔,”李贵林忽然出言打破屋里的沉寂:“红枣妹妹的《论语》可是您教!
教的?”
李满囤……
李满囤斟酌道:“贵林,红枣的《论语》我就教了几句,其他都是她自己看的。”
“贵林,”李满囤小心问道:“昨儿红枣是不是那句《论语》引得不对?”
李贵林……
“满囤叔,”李贵林不大能信:“你说《论语》是红枣妹妹自己看的?”
“不然呢?”李满囤理直气壮地反问到:“难不成靠我教?”
李贵林……
“哎——,贵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没进过私塾。先唯知的几句《论语》都还是听你讲的。”
“红枣妹妹,自己能看懂《论语》?”李贵林还是觉得难以想象。
“我也不知她看不看得懂,”李满囤老实承认:“但我听她回回讲起来都是很有道理的样子,所以便也就姑且信了——贵林,我就想着红枣讲的不管咋样好歹都还是个,比我自己看两眼一抹黑的强!”
李贵林……
“贵林,”李满囤诚恳问道:“昨儿红枣哪句《论语》引错了,你告诉我,我回头说给她听。”
“贵林,你是不知道,我家红枣聪明着了,……”
直等李满囤吹完一通,李贵林方才有机会开口道:“满囤叔,昨儿红枣引的《论语》没错。”
“没错?好啊!我就知道我家红枣聪明……”
李贵林默默地听着,心说:昨儿那通话竟真是红枣自己想的?
还是不能信啊!
趁李满囤说干了口停下倒水喝的时候,李贵林又问:“满囤叔,红枣妹妹平时都是怎么看论语的?”
“就是跟我们看一样看的啊!”担心李贵林不信李满囤又补充道:“不过我家红枣聪明,一样的,她就是能看出我看不出来的意思来……”
李贵林郁卒……
抄完喜帖,李贵林告辞家去。李丰收问:“贵林,你在桂庄一个后晌你满囤叔跟你说啥了没有?”
“爹,满囤就说了红枣妹妹聪明,说她会自己读《论语》……”
“会自己认字……”
“会自己练字……”
“……”
李丰收……
八月初九,李桃花和王石头两家人都各自家去了。正是收枸杞的季节,他们放下家务能来已经是极大的交情,故而李满囤也!
没很留。他只把与舅舅和岳丈的中秋节礼使他们稍回去也就罢了。
八月初十,李满囤请家具店老板帮忙在府城定制的家具由船运到了——五间七架梁的全套家什,整装了两条船。
店铺伙计们把家什搬抬进主院库房。红枣看过嫁妆单子早知道这这套家什用的是红酸枝。
现红枣亲眼看到这套家什确是没用油漆,只原木烫蜡便就色似枣红,然后凑近能闻到一股木头的酸香味,不免心中欢喜:前世家具店二十万一套的正宗老红木家具,她现一气就有了五套!
五套!
李满囤看这套值六百两银子的家什除了雕花的花样是蝙蝠、磬和鱼组成的“福庆有余”,看着比自家堂屋二十来吊钱的红木家什的雕花复杂外,其他看着都当差不差,不免心中嘀咕:只这雕花便就值了几倍价钱?
这俗话说“店大欺客”,他别是被店老板给蒙了吧?
再看两个伙计抬进来一把椅子,李满囤心说一把椅子也得人拿杠子抬?这铺子里不只老板不厚道,伙计也都磨工!
看抬椅子的伙计走了,其他人还没进来,李满囤就念叨着:“我瞧瞧这椅子到底有多重,也值得用两个人抬?”
不由分说,李满囤抓着椅背的两侧想提起来,结果不想椅子纹丝没动。
李满囤……
红枣……
李满囤不信邪,甩甩胳膊,用力再提一次——这回提倒是提起来了,但李满囤却吃惊道:“这什么椅子怎么这么沉?”
抬另一张椅子进门的伙计闻言不觉笑道:“李老爷,这红酸枝木可不就贵在这木料香沉吗?一样的东西原就抵平常木料的双倍。现再加上李老爷您订的这套家什用的都是大料,分量便就比旁人更重了!”
听伙计如此一说,李满囤再看这红酸枝椅子便觉得这椅子腿确是比他堂屋的椅子腿粗了能有一寸。
如此李满囤方才去了疑,高兴笑道:“沉好,这酸枝木家什确实好!”
这东西可不就是越沉越值钱吗?李满囤高兴的想:这银子比铜重,就比铜值钱,这金子又比银子重,金子就比银子值钱——所以这酸枝木的家什就是比其他木头的家什值钱!
闻言红枣也去拉了回椅子,结果只拉开了三寸。
这红酸枝木的家什好看是好看,红枣心说:但这不实用啊!
只要一想到往后她吃!
吃饭还得先使力气拉椅子,红枣整个人都郁闷了——花钱买罪受啊!
李满囤看红枣搬不动椅子,不禁跟安慰道:“红枣,你人还小,搬不动椅子是正常。等长大了就好了。”
“不过眼下,”李满囤托下巴想了想,转脸问刚收拾好杠绳的伙计:“这位小哥,我打听一下,你们铺子里有类似这样颜色花纹的轻一点的椅子吗?”
“有的话,我再加两把轻点的椅子。”
给红枣和谢尚一人一张平时吃饭坐。
被问话的伙计闻言一呆,斟酌了好一回方才道:“李老爷,不瞒您说。这酸枝木的颜色和木纹和其他木头都不一样。所以小店虽还有雕着这‘福庆有余’花样的椅子,分量也轻,油漆也刷的枣红,但东西和这套摆到一处,便就是俗话说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完全就是两样。”
想鱼目混珠的李满囤……
伙计来过几回,见过李满囤好几次,拿过他给的赏钱,知道他刚发家,想想又补充道:“李老爷,一般花钱买这种椅子坐的客人都是让家里的丫头或者小厮给搬椅子,少有自己搬的。”
“刚我瞧老爷家也有丫头,如此您只要使个丫头给您小姐搬椅子,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早忘了前世餐厅有服务员给拉椅子这回事的红枣……
先李满囤听王氏和李桃花给讲过谢大奶奶的排场——出门做客有四个丫头和两个体面媳妇服侍,落座起身都有丫头媳妇给拉搬椅子。故而李满囤闻言便觉得有理,点头赞同道:“小哥,多谢你提醒了我。”
既然谢大奶奶有四个丫头伺候,李满囤想:那他闺女红枣即便减一等,那也得有两个丫头服侍才登样,如此,他得给红枣陪两个丫头才行。
看到四个一脑门汗的伙计拿杠子抬进来的大衣橱,红枣不觉皱了眉。
“爹,”红枣悄悄问李满囤道:“这衣橱太重,伙计们才抬了码头到咱们院子的距离就累成这样。等送嫁那天,只进城就十里路,然后城里还要走三里,最后即便进了谢家,进院子也有不少路,这许多的家什只靠人抬怕是吃不消。”
李满囤听后觉得有理,便想了想然后方才说道:“红枣,你提醒得对。咱们庄户家常虽过得辛苦,但只靠人力的肩挑手扛顶天都只是百八十斤,何曾扛过这些大家伙?”
“如此,我午晌倒是进城跟人打听打听这城里人都是咋办的?”!
午饭后李满囤果然进了城,然后至晚方回。
“这能抬重物走十几里地的肩夫果不好寻!”晚饭桌上,李满囤如此开言道:“幸而有朱中人帮忙,给我寻了城里专给人出殡抬杠的杠夫,方才算是解了我这个难题。”
出殡抬杠,那不是给死人抬棺材吗?红枣惊呆了,含着一口饭呆滞地看着她爹,久久不能下咽。
“果真,”王氏却出言赞道:“这事儿还就得寻出殡的杠夫才能办!他们手稳,不会磕碰了这酸枝木的家什!”
后晌王氏可是看过这酸枝木的家什了也是赞不绝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氏虽然不懂木头,也没伙计给解说,但因使久了家里原先的家什,现再细看红枣这套,不过多看了几眼便也看出了几分好处。
所以,红枣转看向她娘:为了这家什,你们就不介意请专业抬棺材的人来给她抬嫁妆?
说好的忌讳迷信呢?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讲究了?
“就是这话了!”李满囤高兴道:“亏我开始还有些想不通,觉得咱们办喜事,请家常帮人抬棺材的来帮忙,说起来不大好听。”
“结果朱中人劝我说这城里的白事喜事原都是同一帮子人,比如吹打,也是这样。城里人办事都请他们,也没见有啥忌讳!”
“如此,我就顺便把二十四和二十六的吹打班子也请好了……”
听李满囤如此一说,红枣思起前世社团老师说的古人一个曲子吹打一辈子的话,方才释然——她可是扫除一切牛鬼蛇神的唯物主义者,当不能比她爹娘还迷信!
八月十一,李满囤头天请朱中人居中的肩夫头来了。
红枣看那肩夫身材壮实,肩膀微驮,脖子后侧长着个大肉瘤子便知这是个专业的搬家大牛——前世红枣看过老舍的《四世同堂》,知道解放前的资深窝脖,也就是肩夫都有这个瘤子标记。
想着当年老北京的窝脖都是活人搬家和死人出殡一肩扛,红枣便更加释然了。
去厨房打了四个蛋的蛋茶使四丫送进堂屋给肩夫头算做自己先前职业歧视的赔罪,红枣方才回东厢房干自己的事。
肩夫来看过要搬的五屋子家什后,和李满囤道:“李老爷,你这家什有些多。城里所有的杠夫全算上,也抬不了这许多。”
“如此,我只能尽量地安排人帮你把这最难抬!抬的架子床、贵妃榻、衣橱、条案、大八仙桌几样抬了。”
“这架子床得八个人,贵妃榻四个人、衣橱一张四个人,两张也是八个人,条案的两个案橱和案桌得分开抬,如此便是六个人,大八仙桌四个人。”
“李老爷,那二十四那天早晌就连我在内来三十个人,每个人的工钱就照昨天说的一人两百文,然后再包两顿饱饭!”
“暧!”李满囤赶紧答应,然后又道:“但有一样,我家这是喜事。二十四、二十六两天,你们来事,还请穿得喜庆一点才好!”
“放心吧,李老爷,我们都是办老了事的,人人都有和吹打一样的送亲行头!”
一般出殡都在早晌,肩夫头心想:而这送嫁都在午晌后,故而赶上好日子,他们和吹打喜袍外面套孝服,一天挣两份钱都是常事!
送走肩夫头,李满囤回来发愁道:“我原想把这家什都请肩夫给包了去,但不想他们人手却是有限。只能出三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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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有限吗?红枣心说:雉水这三里的小城搁前世就是个大点的小区而已,一天能死几个人?
能寻到三十个抬棺材的杠夫,已经很不少了,好嘛!
“这下剩的家什,只各种椅子就有十几张。这便就得三十来个人抬,然后再有炕桌、炕柜、架、陈列架啥的,也都得有人抬。如此,仅家什这处,就还得竟就还差个好几十人。”
“而咱们一族才百十来人,男丁把咱爹和贵中都算上也抬不了这许多家什!”
“爹,”红枣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咱们架子床啥的都请了人,这其他家什也不必那在在聚聚的限定族人,我那两个庄子,青庄和梓庄有三百多的庄仆,想必能凑出百十人来,如此差不多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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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囤听着有理,然后便点头道:“不错,这家什得仔细抬,如此倒是用庄仆放心。”
“对了,似头面这样的精巧物什也是用庄仆放心,不然,若是丢了一两样,咱们的脸可就丢大了!”
不是李满囤不信任族人。这俗话说“人多手杂”,送嫁那天几百人的队伍,然后再加上路人的围观可保不准人人都是君子。
故此这值钱物件都得落实到专人头上看管才行。
对族人,李满囤即便好言嘱咐,但若对方不听,李满囤也没啥辙,而对庄仆,李满囤则可以直接下令——身契在他手上呢,没人敢不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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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妇人之见(八月十二)
午晌后李满囤招了余庄头来主院说使他去两个庄子寻田庄头和程庄头告知帮抬嫁妆的事。余庄头闻言自是没有二话。
眼见余庄头告辞要走,李满囤忽然又道:“对了余庄头,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丫头吗?红枣出门,我想给她陪嫁两个丫头。”
先前还在谢家的时候,余庄头就听说过谢家各房太太奶奶们跟前陪嫁们的体面,且前几天谢大奶奶来,他媳妇余曾氏又亲见了谢大奶奶近身伺候丫头和媳妇的穿戴,如此余庄头一听便强压着心底的狂喜竭力镇定问道:“老爷,四丫、五丫行吗?”
李满囤怔住,不解问道:“你弟他们能舍得?”
“老爷,”余庄头低头道:“这刚买来的人不知道根底,也不知小姐脾性,只怕小姐使唤起来不顺手。”
“四丫、五丫原是小姐使唤熟了的,使她们陪过去,小姐即便刚进谢家,也不至于人生地不熟地没个说话的人。”
余庄头句句都为红枣打算,李满囤心中感念,当即点头道:“能四丫五丫陪过去,自是最好。如此,你今晚家去跟你弟他们也说一声才好。”
“若是家里人都愿意,你便再选两个合适的女孩子来主院接替四丫五丫。”
闻言余庄头自是满口答应。
八月十二一早余庄头果然领了一个十二岁和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来。红枣一见却是认识——是夏收麦场一起吼过打麦号子的桂香和红桃。
知晓四丫和五丫将跟自己去谢家,红枣颇为高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团队作战相互守望总是比孤军奋战形影相吊来得容易。
都是从小一起玩的同龄孩子,红枣把桂香和红桃领到厨房交给四丫、五丫,也不用她再嘱咐什么,四个女孩便熟门熟路地说到了一处。
对于去谢家,四丫原就颇为向往,且那日又听了安琪春花两个丫头的闲聊,于是便更加的心驰神往了——头面、衣裳、吃席、看戏,每一样都是她从没经历过的新鲜奢华。
五丫年岁小些,有些舍不得家和爹娘,但听到四丫跟她说如果这回不给小姐做陪嫁,将来嫁出庄子就将会跟大姐、二姐、三姐一样再见不到爹娘,而跟着小姐则往后一年四节和老爷太太少爷生日都能家来,如此五丫便就也愿意了。
早起田惠利和程名红两个庄头各集了庄子里!
里的青壮坐着骡车按照昨儿余庄头的嘱咐来桂庄——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送嫁那天的意外和纰漏,红枣打算在今天进行一个小范围的彩排。
为了招待两个庄子过百的庄仆,早起余庄头得李满囤吩咐杀了一头猪,得了百十斤肉。
余庄头称三十斤肉分成三份,然后又加上最好的一字排和红枣额外要的两根带肉腿骨送到主院。
李满囤得了肉后把一字排和腿骨送到厨房给四丫五丫和新来的菊香和红桃收拾。自己则将三份十斤的肉拿干荷叶垫盖了放到已装了鱼、酒和糖的竹筐里。
把竹筐放到板车上,李满囤又提了四篮子葡萄和两块细纸抱着的一丈两尺的细布一起放到车上后方才往高庄村来送节礼——他爹、二伯和族长一家一筐四礼和一篮葡萄,然后他爹额外加两块衣裳布,而下剩的一篮葡萄则送给李满园。
节礼依旧先送族长、然后二伯,接着方是老宅。
推开老宅的门,看到院里停的骡车,李满囤顿下了脚步——李满囤没想到杏花一家子现在也在。
不过,李满囤心想: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她该来走礼的时候。
如此,李满囤又推着车迈步进院——他既然连玉凤都邀了,便也不在乎再多杏花一家。
这用红枣的话形容就是一顿饭而已,多大点事?
透过堂屋门刘好看到李满囤推车进院一时间也是喜出望外——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刘好想:现两下里终于照了面,那么他一家去桂庄吃红枣喜酒的事就有着落了!
还在六月初九,刘好一早去李满囤在三十三家巷的粮店买羊奶的时候就听说了李满囤生儿子的事。
依刘好的本意恨不能立刻上门去下月子礼然后趁机跟大舅子李满囤好好叙回交情,但碍于本地“喜事不请不到”的风俗,刘好却只能耐心的等李满囤上门或者捎信来请。
刘好也不是干等,他趁他二舅子李满仓进城送孩子兼卖菜的时候堵了他一回,结果没想二舅子却唉声叹气地跟他表示他连带他爹娘在大哥跟前都说不上话,爱莫能助。
因为知道前情,刘好不好强人所难便只好趁每日去铺子买羊奶的时候自己去堵李满囤——正是枸杞季,刘好在码头每天都能寻到两三个活计。刘好不好放着一家子的生计不做,耗时在空等上。
而且从常情上讲,!
刘好想:大舅子刚得麟儿,正是家务最忙的时候,也未必会得闲进城——大舅子在城里铺子的生意日常有掌柜和伙计们照看,来不来都不耽误他赚钱。
等待中刘好等过了洗三,但刘好不泄气。他想着洗三之后还有满月,便依旧早起买羊奶时打听李满囤。如此便探听到了红枣和谢家大房少爷谢尚定亲的消息。
刘好幻想破灭,不过懊恼了一刻,便又初心不改地继续堵李满囤了。
即便做不成亲家,刘好想:但能有机会结识谢家也是合算的!
小定的时候,刘好原想跟着谢家人在庄门前跟李满囤来个不期而遇,结果不想谢家送聘的队伍太长——等他好容易赶着骡车行到庄门前的时候,李满囤同谢家人早走得没影了。
大定的时候,刘好得了小定的教训倒是到的早了,但由此也看到了李家三房人其他两房人和分家出去的小舅子一家的体面装扮,以及岳丈和二舅子一家相对不那么体面的短衣裳。
刘好见状一时摸不着情况,加上他又没有体面的长衣裳故而即便这回早到了,他也没到人前露面。
为早日打听到消息,今年刘好便比往年提前了两日来下节礼,然后没想这回跟李满囤真的是不期而遇了!
刘好也是刚到不久——于氏让郭氏给打的一碗六个蛋的蛋茶还没吃完呢!
放下筷子站起身,刘好原想等李满囤跟李高地问过好后先说几句场面话,结果不想李满囤放下给他爹的节礼后,回头便对抢先笑道:“刘兄弟、杏花也都在啊,如此倒是巧了,省了我跑一趟的工夫。”
“八月二十六,我家红枣出门,刘兄弟、杏花,那天你们若得闲,倒是带了刘明和刘茶儿来我家喝喜酒热闹热闹!”
刘好没想到李满囤开口便是邀约,一时间便有些怔愣——这就请了,刘好想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掐自己一把感到了疼,刘好确认了不是做梦便赶紧点头赔笑道:“来、一定来,这么大的事,哪里还能不来?”
“那就说定了,八月二十六早晚两顿酒!”李满囤笑了笑,转头又与李高地道:“爹,红枣出门在即,家里要安排的事多,我就先走了啊!”
李高地看李满囤刚来就走,当着女儿女婿有些没面子,便没话找话地问道:“满囤啊,你这节礼可都送好了?”
“差不多了,现就!
就还剩篮子葡萄,我给满园送了就家去!”
“嗯,”李高地点头道:“即是这样,满囤,一会你见到满园就让他午晌来家吃饭,杏花和她女婿难得家来一趟,让他也来见见!”
“暧!”
看到李高地点头,李满囤方又与刘好夫妻两个笑道:“刘兄弟、杏花,你们难得家来一回,倒是多坐一刻才好。我家里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刘好心愿已成,当下便只管客气道:“大哥,您跟我和杏花客气啥?您自便,自便!”
“对了,大哥,您要人帮忙只管言语,杏花家常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大哥,”闻言李杏花也赶紧表白道:“嫂子才刚生了贵中,脱不开手,我在家倒是得闲!”
李满囤看着李杏花因今夏在码头卖茶比往年晒黑了许多的面庞,也客气道:“刘兄弟、杏花,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杏花,你日常照管两个孩子还要卖茶也不容易,得闲倒是多歇息保养才好。”
“你们放心,我家里的事现都有人做,我自己要干的就是居中安排而已。”
“你们看,我连你们二嫂、三嫂都没有劳动,如何能让刘兄弟和杏花你们来给我帮忙?”
刘好……
李杏花……
郭氏……
看到女儿女婿都对继子李满囤点头哈腰地模样,于氏心里膈应,便在和李杏花说私房话的时候说道:“杏花啊,有件事我得嘱咐你。别看你大哥嘴里说得客气,但心里其实可不待见你和你女婿。”
“不然如何在前面的小定和大定都不请你们?”
说到这事,李杏花也禁不住抱怨道:“娘,您说的我都知道。”
“但过去一个多月,我当家的每天都抱怨我不晓事,在大哥跟前连个面子情都没有!”
于氏……
“娘,”李杏花不解道:“您这回咋也没在爹跟前多提提我,让爹叫大哥请我啊?”
“快别提你爹了,你爹三番五次地好悬没给你大哥给气死!”
“啥?”李杏花惊了:“大哥敢不听爹的话?”
“有啥不敢?你忘了桃花了?他两个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有差?”
于氏如此这般地说了回洗三王氏自己敬神和李桃花抢抱孩子的事,直把李杏花听了个目瞪口!
呆。
良久,李杏花方才问道:“王家的和大姐对您如此不敬,爹就没让族长给您个公道吗?”
“你爹倒是想,但”于氏话锋一转道:“这俗话说得好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大哥和谢家交好,现更是儿女亲家。族里正巴不得讨你大哥的好,如何肯替我出头说话?”
“而你爹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一向听你二伯的。你二伯和族长一气,如此,你爹便就只能算了!”
李杏花听后一想,也觉得如此,不觉无奈道:“娘,你这也太委屈了!”
“委屈不委屈,”于氏叹息:“横竖我年岁大了,也活不了几年了。我现忧心的只是你们。杏花,你还不知道吧,这回中元节族里给贵中上族谱,为了把贵中排在贵雨他们的前头,竟是把整个族的班次都全排了……”
“啊!?”李杏花……
“所以,杏花啊,”于氏最后总结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大哥他心里恨着咱们,你和女婿跟他来往都留点心,可别跟我似的,等吃了亏才知道他是个笑面虎啊!”
家去后,李杏花把她娘的话告诉了刘好,不想刘好却道:“杏花,你也别只听你娘的一面之词。”
“你娘一向都不待见你大哥和你大姐,这些年又何尝说过他们一句好话?”
李杏花……
“月子房里的事到底如何,咱们都不没见到不好评判,但今儿咱们能看到的就是大哥给岳丈的节礼。”
“你大哥送的肉,”刘好伸手比划:“这么大一块,你也见了,九、十斤有的吧?”
“似咱们家常走礼才送三斤肉,而你大哥一气就给岳丈送了十斤——呵呵,杏花,你娘若是懂礼,怎么也不能在收了你大哥这十斤肉后再跟你这个只送了三斤肉的亲生闺女说你大哥不孝吧?”
“这不是当着矮人说短话吗?”
李杏花……
“还有那一坛子酒,”刘好接着道:“那么精致的雕花的粉彩酒坛子你先前见过哇?””不用说,那酒一准是顶好的。好得你爹跟你娘午饭都舍不得拿出来给咱们喝!”
“我记得今年过年,你爹还开了谢大爷送的什么黄酒给我倒了一碗呢?今儿你大哥送的那个雕花酒一准地比那黄酒还好!”
李杏花……
“两条鱼,!,每条七八斤,也都是市面上少有的大青链。”
“白糖,那都是码头运来的,这根本就没啥好挑拣的。”
“然后就是两套衣裳的细布。杏花我就不懂了,这城里铺子最上等的细布怎么到了你娘嘴里也能被抱怨?”
“如你娘所说,你大哥每回故意都送她不能穿的颜色,可我瞧今儿两块布,一块黛蓝一块深灰,都是顶好的颜色——对了,杏花,今儿你娘穿的那个裙子可不就是黛蓝吗?”
李杏花……
“再还有那篮子葡萄。现正是节下,走礼的人多。你大哥铺子里的葡萄卖十五文一斤还供不应求。那一篮子十五六斤有的,又是两百文。”
“杏花,我不知道八月节你两个哥哥给岳丈岳母都孝敬了啥,但我以为你大哥送得够可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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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分了家,而且如你娘所说你大哥跟你们还隔了一层肚皮。”
“如此,你往后倒是少听你娘的那些嘀咕。总之在你娘眼里但凡你大哥不把家产都给你二哥、三哥,就是不孝。”
“你要是信了,可就是傻了。”
听傻了的李杏花……
“再就是他们李家族里的排班,杏花,你一个外嫁女管这些干啥?”刘好不悦道:“你爹和两个哥哥都认了的事,轮到你来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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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你们李家三房的长房长孙难道不是贵中?他即便年岁小,但班次排贵雨前面却是该的。”
“你娘为此心气不平,原是她妇人之见。她和你抱怨两句,你听了劝两句倒也罢了,如何还能当回事的告诉我?这给人知道了,可是连我都有不是?”
“往后这些话你可别再跟讲了。你娘糊涂,我可不糊涂!”
李杏花……
“最后一样,就是跟你大哥家是相处。”
“杏花,今儿大哥一见咱们就让咱们去吃喜酒,由此可见,你大哥对咱们也没啥太大成见。”
“而且我看你大哥给你三哥家还送了葡萄,可见你大哥是场面人,不会随便给人难堪。往后咱们只管按礼跟你大哥交往,你也别总听你娘那些隔了肚皮这类的话。”
“你跟你二哥、三哥倒是一个肚皮生的,可他们家的枸杞也没说给咱们一棵!不然,咱们哪至于早出晚归地在码头挣命!”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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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第一次彩排(八月十二)
李满园住的偏僻,故而院子大门与李满囤家先前一样日常的拴着。
李满囤敲门,门打开,门后面站的却是一个李满囤没见过的男人。
李满囤……
李满园正在院子里整农具,探头看到李满囤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笑道:“大哥,你咋来了?”
“对了,这是我刚买的人,叫李福。”
李福?闻言李满囤莫名就想到了谢子安的大管家谢福,然后再看看眼前这个黑黢黢的精瘦男人,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
“李福,”李满园又告诉黑瘦男人道:“这是我大哥,你往后见到他,要叫大老爷!”
李福立刻从善如流道:“大老爷!”
“暧,”李满囤答应一声把葡萄篮子拎给李满园道:“眼见八月节了,这篮子葡萄拿给贵富和金凤两个吃吧!”
“那我先替他两个谢谢大哥了。对了,大哥,你等一下啊!”
说着话,李满园去屋里拿了一个封口的小坛子来给李满囤道:“大哥,这是梅子下来的时候,我家里的拿糖腌的梅子,你拿回去给红枣吃吧!”
“我记得红枣就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想着红枣确实喜欢蜜饯,李满囤便就没推辞,收下了小坛子。
在李满囤从村子里回来前,青庄和梓庄的人就已经到了。这回青庄的人来了47个人,梓庄来了71个人。
余庄头把两个庄子的人接进喜棚,然后又拿了一早烧的茶水和水煮菱角给他们吃喝。
喜棚里坐定,田惠利立刻夸赞道:“余庄头,这庄子的花草你怎么能忙活得这么好?这一路过来,瞧着可真养眼啊!”
“怪不得你们庄子能做树苗生意,这是有能人啊!”
余庄头谦虚笑道:“田庄头客气了。说到能人,谁还能抵得过梓庄烧炭的人才!”
程名红坐一旁默默心塞——他们庄子没人会种花,也没人会烧炭,除了种地,啥也不会。
张乙的娘赵氏和一众女人站在磨坊门口看热闹。她看到人群中的两个身影,忽然怔住——那是,反应过来赵氏狠!
狠擦了把眼睛,然后定睛再看,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看到了她近二十年没见的娘家大哥赵雄和二哥赵豪。
“哎——,张嫂子,你咋了?好好地,咋突然就伤心了呢?”
和张赵氏站得最近的陆虎他娘米氏第一个发现了张赵氏的异状。
“陆嫂子,”赵氏哽咽道:“我,我刚看到我娘家人了,我大哥,还有我二哥了?”
“啥?”一群女人都震惊了。
庄仆家的女孩但凡嫁人就绝了和娘家的音信,她们这还是头回听说有人能再见到娘家人的呢!
“张嫂子,这里面哪个,哪个是你哥?”反应过来,女人们纷纷让赵氏指认,那急切地语气好似那不是赵氏的哥哥,而是她们的哥哥似的!
“那个,从左边数第一排第三个桌子下手的两个,就是我哥哥……”
米氏依言找到人,然后眼珠一转就给赵氏出主意道:“你儿子张丙不是在看火吗?这猪头肉的火,我让我家猫儿替他看着。你就让张丙去喜棚,跟你哥搭个话。”
“好歹问问你爹娘咋样了,啊?”
“嗳!”
青庄的庄仆赵雄今年四十四岁。今天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回出庄。当下他和他四十二岁的弟弟赵豪以及其他一百多号人一起拘谨地坐在喜棚里歇脚,静听喜棚中心三个庄头说话。
对于自己的袖子被人扯动,赵雄有些奇怪。他转过头,然后便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躬着身子轻声问道:“请问你是我舅舅,青庄的赵雄吗?”
“啥?”赵雄震惊得低呼出声,引得周围几张桌子的人都看向了他。
反应过来赵雄便顾不得了,激动回道:“我就是赵雄,好孩子,你娘是秀儿还是英子?”
赵雄就知道他大姐赵秀指婚在梓庄,他小妹赵英指婚在老北庄,他也知道今天来的是桂庄,但他完全不知道桂庄就是先前的老北庄。
“我娘……”张丙呆住了,他不知道他娘叫啥?
生平第一回,张丙意识到他娘,他爹嘴里的家里的、他爷奶嘴里的赵家的以及外人口里的张嫂子,竟然是有名字的,而且名字似乎还!
还挺好听,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秀儿”和“英子”里的哪一个?
张丙转转眼珠,示意赵雄看外面。
“看到磨坊井边的那个人了吗?那就是我娘!”
赵雄依言看过去,然后很快就认出来了。
“英子!”赵雄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然后又扯身边的赵豪:“二弟,快看外面,那是小妹!小妹”
赵豪早就顺着张丙的话瞧到赵氏了,当下也是激动不已。
“大哥,真是小妹,真是小妹啊!”
话语间赵豪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汉子眼眶也是湿了。
周围人听到几个人间的对话,不禁都有了骚动——他们都想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还有没有他们的姐妹亲人?
听到赵雄这个角落的动静,三个庄头停了话头看了过来。
作为青庄的庄头,程名红自然熟悉赵雄。当下见骚动由他这边所起倒是颇为意外。程名红印象里的赵雄可是个老实人。
余庄头见到张丙也是意外,他挥手叫过张丙道:“张丙,你来这里干啥?”
“庄头,”张丙垂头道:“我来找我舅舅。”
“啥?”
闻言余庄头也是出乎意料,他探头看看井台边哭得捂住了嘴的赵氏,然后挥手道:“去告诉你娘,不管什么话都等午饭的时候再说。”
“老爷一会儿家来,你别在这儿碍事!”
眼见余庄头轻描淡写地打发走张丙,田惠利和程名红都没出声。
都是有姐妹和女儿、侄女外嫁的人,即便他们庄头间相互能打探消息,但面却也是不容易再见的。
这个赵雄庄仆能在此处见到外甥和姐妹,原是老天的恩典,在不坏规矩的情况下,他们都乐得成人之美。
直等李满囤家来后红枣方才叫了田惠利和程名红来主院。
一见面红枣就开门见山地问道:“田庄头、程庄头,现青庄和梓庄有能写会算能充当小厮和车夫跟我进谢家帮我跑腿的人吗?”
这世道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红枣可不想进谢家后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陷在大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故此红枣打算参照她爹给她四丫五丫做陪嫁丫头的灵感,给自己再配置几个陪嫁小厮,然后由他们给她内外传递消息。
田庄头、程庄头两个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小姐要培养亲信呢!
赶紧地,两个人给他们的儿子和侄子都报了名。
红枣闻言点点头,说道:“明儿得闲,都带来我瞧瞧!”
两个人赶紧答应。李满囤却皱了眉——他觉得他有必要给红枣两个相熟的小厮。
说完人事安排。红枣方同着两个庄头来到喜棚,李满囤则和余庄头跟在后面瞧着。
田惠利和程名红一进喜棚便就叫庄仆站起了身,然后打头给红枣磕头道:“小人田惠利程明红给小姐磕首问安!”
身后庄仆见状也都整齐跪下磕头,嘴里齐声念道“小人给小姐磕首问安!”
声音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练过!
红枣……
红枣前世在古装剧里见过磕头问安,比如那种皇上登基,下面万人山呼的大场面,红枣都见过无数次,但当下,红枣亲身遭遇不过百十人一起磕头问安却还是懵逼了——毕竟电视演得再好,红枣也就是赞叹两句大场面、大制作,再想不到还要代入那个皇帝被这许多人磕头的心情!
镇定了好一刻,红枣方才学着某部古装剧里的皇太后霸气挥手道:“罢了,都起来吧!”
为了便于庄头管理,红枣让两个庄子的人分成两列由高到低地排好,然后两列再分别一二报数,接着让前排梓庄的人报一的上前一步,后排青庄的人报二的后退一步,由此便排成了四列纵队。
其间,红枣看到虽然有人搞错,但在左右人的提醒下自己矫正过来也便罢了。
随后红枣又让四个排头分别从一往下报数,如此又整报了五遍,才让这百十人记住了各自的队列站位。
至此,红枣方让陆虎拿来笔墨,使田惠利和程名红两人分别记下各自庄里人的队列位置。
看名字写好,红枣又告诉两个庄头道:“一会儿演练的时候,你们把人和他的抬东西都记下来了。等过了正日,我就只管照着这个册子来查验东西。”
!
“如此你两个一会儿记录的时候,可千万把人和东西都记好了。”
“别等有了事再来找我。”
“找我也没用,这百十来个人我都是头次见,根本不知道谁是谁,所以公平起见,我一切都只能按照你们今儿写的册子来!”
红枣队伍一排、话一说,无论是田惠利还是陈名红,瞬间都意识到红枣是个跟谢福一样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厉害角色,当下不敢怠慢,都打起万分精神把名册和人的站位又仔细核对实了一遍。
有了号码就简单了,红枣站在主院库房,叫号让庄仆们鱼贯入内抬家什。
家什抬到院子站好,红枣又告诉两个庄头按正日那天二十里路程不歇脚来调整负重加人或者换人——该四个人抬的就四个人抬,总之现在随便调整,但今日定下后就不能改动。
如此一个上午就排了一个队列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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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晌时间,红枣和李满囤自回主院吃红烧排骨,而庄仆们则由余庄头领着去喜棚吃饭。
一桌八人,正好十六桌。每桌都有四碗红烧肉——每两人一碗,一人都有半斤肉,再四碗青菜猪骨汤——这个不限量,吃完由张丙这些孩子给加。糙米饭八碗,同样不限量。
赵雄和赵豪兄弟两个合了一碗肉。赵雄看张丙过来,就把肉给自己和兄弟分了半碗,然后便把剩下的半碗给张丙道:“张丙,这肉你一会儿拿给你娘!”
“不用了,舅舅!”张丙推辞道:“我娘在厨房干活也有半斤肉呢。而且就是我今儿帮忙烧火和盛饭也有半斤肉。你和二舅舅快吃。吃完了,就能去我家跟我娘说话了!”
赵雄……
“你们平常经常吃肉?”赵豪试探问道。
“嗯!”张丙点头:“而且还喝羊奶,舅舅,一会儿家去,我给你们煮奶茶喝……”
……
午饭后,红枣让庄仆们抬着空杠子保持相互间一米的距离在庄子里兜了一圈,其间又规定了队伍出发、行进和停止的口令。
如此练习许久,最后红枣方才告诉两个庄头今儿回去后各自拿石头还是啥自行练负重习,然后待八月二十后再看天气情况来桂庄正式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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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大好前程(八月十三)
晚饭是一碗猪头肉、一碗芹菜抄肉丝、一碗韭菜炒鸡蛋、一碗蒜炒腊肉和四碗猪油炒茄子,其中茄子畅吃。主食是玉米面窝头和米粥,也是无限量吃。
吃完晚饭,庄仆们坐上骡车,准备各回各庄。张丙突然抱着一匹布跑了过来。
“大舅,二舅,”张丙喘着气说道:“我娘说这布是她织的,请您们帮她捎给外公外婆!”
午晌看过张乙家的新房,赵雄现知道他小妹家真不差一匹布,便答应着接过,然后嘱咐道:“张丙,你家去告诉你娘放心,东西我会带到的!”
“而且,过了八月二十,我还能再来,到时给她捎爹娘的回话!”
话音未落,赵雄瞬间感受到同车其他人艳羡的眼神。
赵雄为人本分,当即便抱着布不说话了。
张丙……
眼见骡车驶出桂庄大门,转上官道,同车的人方才小声问道:“赵大哥,你妹子英子在桂庄过得好吗?”
虽然今天两顿饭都吃到了肉,而且很多,但莫名就换了主人,庄仆们内心都难免有些惴惴。现难得寻到一个知根底的人,自是要好好打探一番才是。
“好,非常好!”赵雄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李老爷仁慈,庄息和先前谢家一样依旧是□□分不变。”
“太好了!”闻言车厢里的人相互交换着眼色,表情立刻轻松起来——既然李家庄息跟谢家一样,那么他们的庄息想必也不会动,如此,真是太好了!
“不过最好的是今年李老爷划了一块地给他们庄仆,许他们自盖房屋。”
“我妹一家子今年建了六间瓦房。明春还打算再建五间。”
“什么?瓦房?你妹家有钱能建瓦房?而且还建这么多?”
一车家里几代人都只住过三、五间土屋的人都觉得难以想象。
“是啊!”赵雄回想起来还是一脸梦幻:“若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能信。”
“据我妹说过去十几年她们的日子也跟咱们青庄差不多,住半地下的泥土草房。”
“她们的转机就在去年,谢大爷把庄子送!
送给李老爷之后。”
“李老爷开粮店让她们庄子的人帮着舂米磨面赚钱,然后又许她们卖黄花、卖鸡鸭蛋、养羊……”
车里的人默默听着,觉得除了那个卖黄花是啥他们不知道外,其他的他们也都能做……
“羊肉是比猪肉贵!”有人恍然大悟:“咱们庄子也养羊,如果小姐允许,咱们倒是可以多养些!”
“养羊不止能卖肉,还有羊奶。羊奶可是个好东西,喝了治腰疼、腿疼,筋骨好。”说着说着赵雄就歪楼了,开始大谈羊奶的好处。
“咱们庄子现也有奶羊,腰腿疼的都能喝。”
“真的?”闻言差不多所有的人眼里都发出了绿光——和先前的桂庄的人一样,青庄的人也都缺钙,都有腰腿疼的毛病。
“真的!”赵雄点头道:“但有一样,羊奶的味道可不大好。她们桂庄有种干花加进去煮就能去掉羊奶的那股子膻味。”
“英子说那是啥花了吗?”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雄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那人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几乎每个庄子都有自己不外传的特殊秘方,以此来向主人邀宠,独他们青庄,什么秘方都没有。
“呵,”有人出声打圆场道:“说了也没用。咱们庄子啥花都长不起来!”
闻言赵雄根本没觉得安慰,而其他人更是觉得胸口中刀……
沉闷一刻,众人还想再问,但眼见赵雄垂着眼睛不说话,便就把目标转向了赵豪。
“赵二哥,”有人问道:“那你妹见过小姐吗?”
“见过!”赵豪骄傲地扬起脸道:“我妹说她给小姐烧过水,还泡过茶!”
“哇——”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一般,车厢里的人集体发出了下意识的赞叹。
赵豪的脸也开始发光:“我妹说咱们小姐脾性也好。”
“而且人特别聪明!特别会磨镰刀,他们庄子的人现都按小姐的法子磨镰刀,割稻特别省力……”
……
八月十三天才亮,田惠利和程明红便各自集合了庄上的人按照昨儿红枣的法子排队、报数、抬空!
空杠子行进了一回,然后再看着自家兄弟接替自己喊口号指挥都无碍后又嘱咐他们早饭后拿石头加到杠上演习,方匆匆吃了早饭赶了一辆骡车把自己的子侄都拉到了桂庄。
早起排练了一回,田程两个人多少都体会到了点列成两列队伍的庄仆较平日三三两两的集合更容易接受安排的意思,不觉就把红枣前世这套学校老师给入学新生排上课座位和广播操站队的法子跟谢家护院的令行静止、整齐划一联系到了一处,两个人心说:这该不会就是谢家训练小厮的法子吧?
经了昨儿的整队排练和提前记录人物对应名目以便秋后算账一遭,两个庄头在领教了红枣的手腕后便就消除了心底里还未曾蔓生起来的轻视——俗话说“英雄出少年”,能成为谢家未来宗妇的小姐自然是天纵英才,不是他们两个小庄头能随便糊弄的。
现两个庄头就希望红枣能效仿她爹李老爷对桂庄一样给他们庄子都加点恩,许他们这些庄仆种菜养羊然后市卖些钱补贴补贴生活,使他们也能住上昨儿午晌参观过的余庄头家那样的新宅院和新瓦房。
“小姐,这是小人的儿子田树林,今年十七岁,这三个是小人的侄子田谷雨,十六岁,田禾苗,十五岁,田清河也是十五岁。”
“小姐,这是小人的儿子程晓乐,今年十六岁,这两个是小人的侄子程晓喜,十五岁,程晓明,十四岁。”
虽然依旧是任人唯亲,但红枣却知道庄仆们普遍文盲,故而看田程两个庄个领来的七个少年不疤不麻,不瞎不瘸,便拿出一本《论语》随手翻了一页,递给最大的田树林道:“打第一行开始念!”
田树林念:“子日(ri4):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日(ri4):思无邪(ya2)……”
红枣……
忍耐着“子日”忍耐了整两页纸,红枣方出言打断道:“可以了。”
拿过,随手再翻几页,递给下一个……
如此七个人读完,红枣确认了七人确是都认识基本的字后又问:“七个人里没有二十四那天要抬东西的吧?”
“没有!”两个庄头都赶紧摇头。
红枣接着问道:“七!
七个人里可有谁单独进城买过东西?”
七个人……
两个庄头……
见状红枣也默了——她忽然觉得余掌柜带学徒很不容易,而她现在也是任重而道远!
李满囤一旁见到,不觉叹了口气,心说:连出门帮红枣买个桃酥都不会,可怎么行呢?
所以他得和余庄头说说把庄子里最机灵的孩子张乙给红枣。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锭银元宝,红枣把一锭交给程晓乐,两锭交给田树林,然后说道:“这钱是给昨儿来的人买新衣裳用的。城里成衣店有家丁护院的成衣卖。你们一会儿参照陆虎身上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去铺子买同款就行。”
“如果铺子货源不够,你们便自己想办法吧,总之,八月二十号后,我要看到来的每个人都有一身齐整衣裳!”
田树林等七个人……
两个庄头……
看到七个青少年呆滞的脸色,红枣想想又跟两个庄头道:“这衣裳的事,事关重大,两位庄头也要多费些心才好!”
耳听红枣许他们指点子侄,两个庄头才原地复活。
擦着额角的冷汗,程名红和田惠利跟红枣告了辞,领着各自的子侄退了出来。
“知道谁是陆虎吗?”前脚刚跨出主院的门槛,田惠利便迫不及待地问自己带来的四个子侄。
田树林看看三个一脸茫然的堂弟犹豫道:“爹,是不是刚领我们进来的那个穿深蓝衣裳的小哥?我听到小姐叫他陆虎!”
“算你用心!”田惠利点点头,然后又对三个侄子道:“现你们知道谁是陆虎了吧?”
……
跟着出来的程名红也问三个子侄:“刚小姐说的时候,你们谁知道陆虎是谁?”
程晓乐等三人都不说话——若不是听到田树林的话,他们还真不知道谁是陆虎。
刚他们都真没注意!
程名红叹口气道:“你们别看小姐年岁小就以为好糊弄。就刚刚她给你们的差事可是一环套一环连套着好几环呢!”
“好几环?”程晓乐疑惑道。
“第一个环就是!
是陆虎。”程名红解释道:“若你们一开始没有留心,那你们现就必须在庄子里首先跟人打听谁是陆虎来。不然,你们能知道买什么衣服吗?”
三人默。
“第二环是要进城打听成衣铺子,然后找到对应的货。此时若是铺子有现货,那最好,但若是没有或者不够,那就要和掌柜的商议订货供货日期。”
“这一环最难的不是和掌柜的谈生意,写合同——一般有规矩的铺子不会放着生意不做,也不会故意的坑人。”
“这环麻烦的是你们得先知道铺子里衣裳的尺码,然后再把自己庄子人需要的衣裳尺寸照尺码理出来,如此才能知道跟掌柜的到底订哪些衣裳。”
“现我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你们可都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听起来好复杂啊!三个人
“第三环则是不止我们青庄一家要货,如此,在货有限的关系下你们得得处理好和梓庄的关系。”
“似我和田庄头认识久了,关于这货的事可以商量着来,但若没有我们,这回只你们几个人,你们知道怎么坐到一处好好商议吗?”
日常多争抢或者谦让而少有合作的三个人……
“最后便是第四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程名红忽然苦笑道:“小姐通过这件事考验的其实不是你们,而是我和田庄头。”
“这原不是你们能做的事!……”
完全出乎意料的三个人……
“现你们知道了,”程名红总结道:“咱们小姐年岁虽小,但主意心思都是有的。”
“你们若是有运气留下来给她做小厮行事可要千万用心才行!”
与先前商议的语气不同,李满囤找到余庄头后直接道:“余庄头,张乙和陆虎两个,我打算给红枣做陪嫁带去谢家。”
余庄头……
“张乙人机灵会写字,陆虎本分会赶车。红枣带了他两个去,有啥事就能及时家来送信。我才好放心!”
闻言余庄头便知道李满囤主意已定,这事没有再商议的余地,便干脆点头道:“知道了,老爷,小人后晌就去铺子把张乙带回来!!!”
一听说儿子被选中给小姐做陪嫁,张乙他娘赵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余庄头有些尴尬地看向张乙他爹张老实,结果看到张老实也是双手抱头蹲地一副悔不当初地形态。
余庄头只能自己劝慰道:“张乙能得老爷看中,挑给小姐做陪房,往后自是前途无量。你公母俩该高兴才是。”
“而且做陪房又不是不家来了,往后一年四节,庆礼生日,都能跟小姐回来。如此,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对了,往后张乙作为小姐的小厮,少不得要帮着小姐在青庄、梓庄、桂庄间来回跑腿。”
听到青庄,赵氏哭声止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道:“张乙能去青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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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能?现青庄和梓庄都是小姐的陪嫁,这庄息便就是小姐的私房。张乙作为小姐的陪房,这庄息不是他去收,那么要谁去收呢?”
“而咱们庄子先前招待收租管事的场景,你们可还记得了?”
听了这话,不说赵氏了,就是张老实都抬起了头——他们当然记得先前一年四节给管事们的孝敬!
所以,他们的儿子张乙将要跟那些管事们一般威风了吗?
如此,倒真是有了个大好前程!
说服了张乙父母后,余庄头又如法炮制地说服了陆虎的父母,然后方才去城里铺子接张乙。
张乙近来把陈宝陈玉奉承得好,已经跟陈宝陈玉学会了部首组字,正是一腔热血为将来做掌柜而沸腾的时候,不想骤然听到被陪嫁做小厮的噩耗,整个人便跟被雷劈了一样,完全懵掉了!
余庄头少不得又劝慰道:“张乙,你要知道,小姐的陪嫁里可是有两个三开脸七架梁的铺面还带个两进院子。”
“你想,你跟着小姐,还要担心将来没生意做吗?”
“现铺子虽是租出去了,但租金要人去收吧?对了,还有五套宅子的租金,也都要人按月去查看收租……”
“这些租金的账簿可都要你们这些陪嫁来做。此外,还有一年两季的庄息也都要你们来收……”
如此,张乙慢慢地便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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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每逢佳节倍思亲(八月十四)
在看到余庄头把张乙带回来后,李满囤方跟红枣说了把张乙和陆虎给她做陪嫁的事,红枣自是喜出望外。
自从吃过张乙烧的红烧肉后,红枣就觉得张乙着实是个人才,人聪明不说,还特别上进有追求,而陆虎也好,任劳任怨地,是她摸熟了脾性的人。
此外,他两个人都和田程两个庄头非亲非故,她使唤他两个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和庄头沆瀣一气,把身在内院的她当傻子蒙。
“爹,”红枣问:“您是怎么想起把张乙和陆虎给我的?”
似张乙这样的人才,她爹手里也就一个。红枣以为若没有特别理由,她爹也未必会想到把人给她。
“这不是早晌看到你让田树林几个去买衣裳吗?”李满囤直言道:“然后我就想起来了先他们都在庄子里,没怎么进过城,不大知道城里的事。往后你在谢家想吃个桃酥,使他们买都未必能买来。”
“而张乙就不一样了。他在城里住了半年,哪里买啥都知道。我把他给你,让他替你跑腿买东西可是方便?”
看看陆虎,李满囤想想又补充道:“陆虎现会赶车,往后你有啥事,使他家来送个信的也便宜!”
闻言红枣笑逐颜开说道:“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呵呵!”李满囤嘴上虽然没说啥,但心里那个得意啊,自觉自己这个爹当得漂亮!
红枣和李满囤是父女相亲了,但一旁的张乙却听傻了:说好的先收租记账将来开铺子做掌柜呢?怎么突然就成买桃酥跑腿了?
就是陆虎也觉得做车夫这件事和余庄头先前跟他爹娘承诺得不一样。他目光转向了余庄头。
余庄头一听不对,赶紧描补道:“小姐,张乙和陆虎两个人还能帮你收房租铺租和去庄子看租息。”
余庄头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赶紧点头道:“没错。红枣。我听余庄头讲先前桂庄还叫老北庄的时候,谢家每月都有管事来庄子查看庄家长势和预估夏秋两季收成,然后按照这预估的收成来收庄息。”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个预防庄仆低交或少交庄息的检查制度。
“爹,”红枣真心笑道:“您把张乙陆虎给我真是给得太及时了!”
!
听了红枣这话,张乙、陆虎方才去了心底疑虑。
“对了,”李满囤忽而又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张乙,你会骑骡子吗?”
日常在铺子只帮潘安喂过骡子的张乙……
李满囤道:“那你得赶紧学。陆虎,你来教他。我瞧谢少爷来咱们家下定的时候,跟他的小厮个个都骑着马。”
“咱们家现在没马,张乙便就先学骑骡子吧!陆虎,你在教张乙的时候自己也好好练练。”
“我看谢家那个叫周旺的管事来咱们家就是骑的骡子。”
张乙在城里见过马,知道是比骡子更高大更威风的牲口。现张乙听说谢家的小厮都骑马,不觉就高兴起来,神往了好一刻自己骑着高头大马的威风模样。
至于现在没有马只能先骑骡子,张乙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学跑之前先学走,才不容易摔跤。骡子比马矮一头,更适合他这个小身板。
红枣听李满囤如此说也想起来了,赶紧帮腔道:“陆虎,你说起来会赶骡车,但实际里只我姑和我姑父来时才帮着赶过两回车,其实并没跟潘安一样正经赶过车!”
“如此,你赶骡车还得再好好练练。”
“这几天你先赶着骡车在庄子里练。等几天我找田庄头他们再带着你和张乙到官道上分别骑骡子和驾骡车走几趟练练!”
红枣不是当世土著,干不出她两个姑父陈龙、刘好那种骡子买到家就驾着骡车走长途和做载客生意的事。
红枣前世通过各种媒体见多了交通事故的惨烈。在她眼里骡车是比前世城乡结合部的电动小三轮更不靠谱的交通工具——不管怎样,前世小三轮只要踩中刹车,车一准就能停下,而骡车,在车夫拉了缰绳发出停止信号后,这车到底停不停,还得看当拉车骡子的心情。
简直是无可理喻!
但红枣不想将来被困在内院,如此有一个、最好两个优秀的能让骡子乖乖听话的车夫便成了当务之急。
打发陆虎和张乙去牲口棚骑骡子,李满囤方和余庄头道:“余庄头,咱们庄子抬嫁妆的人你可也选好了?”
“似头面这样的物件虽说不重但咱们明儿也把人拉出来排个队走一回。不然到时候青庄和梓庄的人,抬着重物都走得!
齐齐整整,独咱们庄子的人走得零落,可是丢人?”
余庄头闻言,自是点头称是。
“老爷,”余庄头道:“您虑得周详。我们就是得走得比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的人好,才不叫他们小瞧了您和小姐去!”
“如此,明儿一早,小人便就集了庄人练上一回!”
“嗯!”李满囤点头:“到时我也去瞧瞧!”
眼见她爹和余庄头三言两语就说定了庄仆们彩排的事,红枣不禁扶额:她让青庄和梓庄的人彩排是因为红酸枝家什沉重,似她爹庄里的人两个人才抬两套斤吧的头面,根本就没演练的必要——真正是没事找事!
算了,她爹开心就好!
余庄头走后红枣去厨房告诉四丫连今儿晚饭在内,往后做饭都带张乙一份。
听说张乙、陆虎也一起去谢家,四丫不自觉地就笑了。
“小姐,”四丫高兴道:“先我还发愁这到了谢家以后没有安哥给买肉,而蔬菜即便咱们现种等长出来也得一个多月后才能吃。如此倒是不用担心没菜吃了!”
红枣没想到四丫竟然会想在谢家种菜,闻言也是服气——种族天赋如此,不服不行!
“四丫,”红枣道:“这往后天凉了,菜也不好长。不过咱们自己有庄子,似梓庄离城才五里,比桂庄离城还近。往后咱们想吃啥,只管让庄子给咱们送!”
红枣不反对四丫种菜,但她以为在她在谢家站稳脚跟之前还是要低调行事,和光同尘为好!
五丫闻言也很高兴。她喜欢吃鱼,往后也不用愁了!
八月十四早晌红枣正在厨房看午饭菜的时候,替了陆虎看门差事的陆虎弟弟陆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道:“小姐,姑爷来了!老爷让您避一避!”
“再就是午饭老爷说得好好预备!”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尚这是下节礼来了。
红枣问道:“陆猫,谢少爷带了几个人来?”
陆猫……
陆猫才刚看门,红枣知道要求不能太高,便耐心说道:“陆猫,一会儿你仔细数了谢家的人头来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备几桌席!”
陆猫恍然大悟,刚要跑出门,又被红枣叫住。
“!
陆猫,”红枣道:“你一会儿再跑趟牲口棚,让张乙家来掌勺!”
“嗳!”陆猫答应着去了。
正是节下,家里鱼肉都是有的,且因为她弟还在吃奶的缘故,早起红枣刚让红桃给炖了一只鸡。
“四丫,你赶紧地先杀一只鸭子炖上。”
“今儿午饭菜主院这边得有八大碗。一会儿张乙来了,你告诉他准备红烧肉、红烧鱼、小鸡炖蘑菇、同心财余、芦蒿炒腊肉、油煎豆腐、老鸭粉条汤和炒青菜。”
“谢家跟来的人也给准备八个碗,红烧肉、红烧鱼、芹菜炒腊肉、肉米炖粉条、油煎豆腐、韭菜炒鸡蛋、大骨鱼丸汤和炒青菜。这菜你和红桃她们烧就行。”
“对了,一会儿人来后,你们给跟来的人再一人打份四个蛋的蛋茶。谢少爷和我爹,给他们打六个蛋的蛋茶!”
“我就在东厢房,有啥事,你只管来找我!”
交待完事情,红枣便去了东厢房。一会儿张乙家来告诉四丫谢尚带了四个小厮和四个常随,只要多备一份席面就成。
红枣在东厢房听到也就罢了。
在东厢房闻到厨房里大灶上肉香味的时候,红枣听到四丫的声音:“桂香、红桃赶紧地把蒙牛和飞熊关到侧院去!”
“早起烧鸡的时候,我记得临时把它们关在了柴房。”
“刚你们谁搬柴时是不是忘了关门了?往后你们得记得家里来人前,得先把它两个给关到旁边,不然它们见人就扑,若是脏了客人的衣裳就麻烦了!”
“幸而谢少爷还没进来。咦?怎么这么久了,老爷和谢少爷都还没进来?”
闻言,红枣也觉得奇怪——这都多久了,肉都快煮熟了,她爹和谢尚怎么都还没有进来?
这是被啥事给绊住了吧!
正打算出屋让张乙过去瞧瞧,红枣便听到谢尚兴奋的声音。
“伯父,您这让庄丁一边喊一二一,一起走路的主意真是太好了。明显的,这庄丁是一回走得比一回齐整。小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简单好用的整队法子……”
早晌李满囤也喊了两回口号,喊得自身热血沸腾——李满囤内心深处压抑多年的指挥欲和控制欲获得了极大满足。
若非谢尚过!
来,李满囤根本就舍不得把指挥权移交给余庄头。
李满囤不好告诉谢尚这主意原是红枣给想的,当下只能笑纳了谢尚的误会。
“这不是头回经历大事吗?”李满囤谦虚道:“就怕乱中出错,所以便想着笨鸟先飞,自家里关门先练练……”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爹和谢尚是看庄仆们演习耽误了时间!
风俗里红枣不好跟谢尚照面,王氏却是能见的。当下王氏看谢尚进院便赶紧地自月子房里出来。
一时分宾主落座,谢尚给李满囤王氏上礼。
谢尚八月节的节礼送了酒、茶、点心、糖、蜜饯、黄金酱、布匹和荷包八样礼。
李满囤现已知道谢家的荷包就是银子。他看一匣子荷包有十二个之多,想着不能白收谢家这许多礼而自家一点不回,便悄声告诉王氏给安排回礼。
王氏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心里没底,便借口去厨房看菜进了东厢房跟红枣问主意。
红枣听明白谢尚送的东西后想了想告诉王氏道:“娘,咱家回礼还是照先前的说的量力而行。”
“如此,我们回些咱们庄子的自有出产,比如干茉莉、干玫瑰、莲子、枸杞、干粉条、刨子面,然后再加些??莞?美吹纳侥10桶謇跻簿桶樟恕!
王氏虽觉得回礼薄了,但想着这是红枣的主意,男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抱怨,便就依言而行了!
其时谢子安已去府城考试,谢尚家去后便直接去明霞院给他娘云氏问安告知回来的消息。
云氏看到谢尚呈上来的回礼,不觉笑道:“别的倒也罢了,这干玫瑰香得很,做了香袋挂衣橱里熏衣服倒是极好!”
谢尚知他娘不缺香袋,如此说也只是让他高兴,便即笑道:“娘,您喜欢就好!”
心照不宣的说完回礼,云氏方才和儿子述说自己的牵挂:“尚儿,你爹在府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自谢子安八月初六午晌离家,至今已有九天,云氏甚是挂念。
“娘,”谢尚安慰道:“今儿第二场收卷,谢福得忙着服侍刚从考场出来的爹。想必等明儿爹第三场试进场后谢福方才得闲写信来报平安。如此,明儿午晌就能有信,您且放宽心!”
!
“有谢福在,我倒是没啥不放心的。我就是想着这大节下的,家家都在吃酒看戏过节,独你爹为了这一大家子人在考场里穿单衣啃冷饼子,也不知道身子受不受得住,心里有些不舍罢了!”
谢尚也挂念他爹,对明儿家里的酒席也是厌烦,但却还得劝慰云氏道:“娘,越是爹不在家的时候,咱们就越是得撑住。不然,爹出门做官也不放心家里!”
对于谢子安要出门做官,云氏也是两难。
理智上,云氏知道为保家族子孙富贵,仕途不能在谢子安手里断了,但情感上,云氏却舍不得与谢子安分离——老太爷、老爷年岁都大了,谢子安若是出门做官,她就得留在家中尽孝。
而且,搞不好她还得替谢子安在身边纳个良妾——每每想到这儿,云氏整个人都酸成醋了。
偏这话还不能和人说,云氏心里郁闷,嘴里却只能强笑道:“现今,我就盼着你媳妇真如你爹说的那样是个能干人,进门后能帮我搭把手,如此也叫你爹放心些!”
“娘,”谢尚又不傻,如何能当着她他娘的面夸媳妇,当下只笑道:“我爹的眼光虽是没差,但那李家姑娘眼下也只能算是块璞玉。”
“她进门后得您教导,如此才有可能成器!”
云氏眼见儿子句句尊崇自己,心里自是安慰,不觉笑道:“行了,我现要歇息一会儿,很不用你在这里贫嘴。你还是赶紧回五福院吧,别叫老太爷挂心!”
打发走谢尚,云氏方和陶氏道:“东西都收了吧!晚饭你让厨房添只鸭子炖了那粉条来给我瞧瞧,若是还行,便给老太爷晚饭送去!”
前几天去李家大定,云氏觉得席面上的老鸭粉条汤比自家家常吃的老鸭炖酸萝卜来是另一番滋味。今儿听谢尚旧话重提,想起老太爷爱吃鸭子,便赶紧吩咐人给预备。
“那袋山蘑记得替大爷留着。尚儿素来和大爷一个口味。今儿尚儿说好的那个小鸡炖蘑菇,大爷想必也会喜欢。”
“这人参炖鸡啥的虽说滋补,但偶尔地也给大爷换个口新鲜新鲜!”
陶氏闻言赶紧答应,心里只合计着一会儿得让周旺家的跟显荣几个小厮打听那什么小鸡炖蘑菇,然后赶大爷家来那天做了,全了大奶奶对大爷爷的心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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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卖(八月十四)
谢尚走后,红枣和她娘王氏收拾谢家的礼物。
看到那坛子黄金酱,王氏悄悄问红枣“红枣,现谢家送咱们这个是啥意思这不是他们拿庄子跟咱们换的秘方吗”
想起先前咸鸭蛋的事,红枣笑道“娘,这方子怕是公开了。您还记得鸭蛋涨价的事儿吗”
“如此,明儿八月节,咱们倒是能够抓螃,嗯,八爪鳌来家吃了”
王氏一听也很高兴,她还记得去年蒸八爪鳌的美妙滋味想吃
红枣想让她爹李满囤去稻田里抓螃蟹,但不想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爹回来。
眼见她爹送个人送得连自己都没了,红枣也是服气她爹贪新鲜图热闹也就罢了,怎么庄仆们练习了一个早晌不算,大中午的也不休息休息,还在练习
没有办法,红枣只能自己出院去找她爹。
主院出来,行到客堂,红枣嗅到桂花的甜香,然后又看到前廊外两棵花枝累累得跟玉米棒子的桂花,不觉想起去岁黄金酱的事,心里便是一动。
往后她爹和谢家走礼,拼不起钱财便就得多耗点心思,如此长期以往才能不叫谢家看低她家桂花长得好,倒是可以做些桂花糖存起来,留待冬节和腊月跟谢家走礼使用。
折回厨房,红枣叫了正跟桂香和红桃一起收拾残席的四丫五丫,让她们帮忙给摘桂花。
过去的一春一夏四丫、五丫都没少摘黄花、茉莉和玫瑰拿去卖钱。
当下两人听说摘桂花竟没一点疑义,挎了细密竹篮子就来了,而且摘花的时候也不用红枣提醒,自拣了那刚开还未盛开的花枝剪。
中途打了这么一个岔后,红枣又去庄子里找她爹李满囤。果不其然,红枣在磨坊前找到了高声喊着一二一指挥庄仆们行进的李满囤。
红枣
看到红枣来找,李满囤方恋恋不舍地眼神示意余庄头替他喊口号,自己跑到红枣站的树下一边拿衣摆当扇子扇风,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抢先说道“红枣,一会儿你泡些凉茶来。这磨坊里烧的热水没你泡的凉茶解渴。”
“对了,你现来找我为啥事”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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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红枣的来意,李满囤立刻道“若是如此,那我得现在进城一趟,看看这城里是不是有黄金酱卖若有,那咱们就也能做黄金酱卖钱了”
“咱们这回虽说错过了八月节,但后面还有重阳节,重阳节的八爪鳌可比现在还好”
演练虽然有趣,但还是赶不上赚钱的吸引。李满囤立丢下庄子里的彩排去了牲口棚他连潘安的骡车都等不及了,只想立刻就去。
红枣则赶紧回主院提凉茶。
假山前站了没一刻,红枣果看到她爹赶着辆没车厢的骡车载着陆虎和张乙两个人从庄里驶了出来。
“张乙和陆虎也去”红枣讶异问道。
“进城后让他两个在外面给我看骡车。现城里衙役巡街管得紧,骡车里没人可不许在路边停着”
不能违规停车红枣懂,但红枣看着张乙陆虎却禁不住怀疑道“他两个在车上,能拉得住骡子”
“总有头回嘛”李满囤把喝空了茶碗递个红枣“再来一碗”
“再说在路上,他们也能好好瞧瞧我都是怎么赶车的”
红枣
红枣早知道她爹好为人师,但没想到连赶车都能自己给张乙和陆虎教,一时间也是无语。
提着空茶壶回到主院,红枣看到四丫和五丫已经剪了整一篮子的桂花了。
红枣前世日常吃外卖,家常连饭都不煮,何尝腌过桂花
红枣唯一见过的家制桂花糖就是她妈的一个学生每年给送的一小瓶成。
红枣记得那玻璃瓶里的桂花糖都是一层白糖一层桂花垒实了的,便想着这腌桂花得跟腌咸菜一般的不能沾水。
如此红枣便把四丫五丫新摘的桂花连篮子搁水桶里过了一下去了浮灰,然后倒在廊下筛子里晒干。
王氏看到不免来问,红枣便乘机说道“娘,我看到黄金酱就禁不住想咱庄里这些香花和糖腌到一处,到年底的时候,用这糖做圆子想必圆子味道也股桂花香。”
“而城里人贪新鲜,到时我爹铺子里怕是也能卖”
王氏听得有理,倒也愿意试试,但想着糖贵,便嘱咐红枣道“红枣,你这主意倒是好。只是你头回做!
,也不知成不成,如此你先少做一点,咱们先只自家尝尝。若味道真是好,明年再大量做了搁铺子里卖。”
红枣眨眨眼道“娘,那便先做十斤吧。一斤一小坛子,也不费多少钱。但若成了,年底还能走礼用。”
提到走礼,王氏也想起来了,赶紧道“对,对,红枣,要不,你再做点玫瑰茉莉啥的,到时哪种好吃咱们就拿哪种送人。”
李满囤架着骡车刚行到高庄村口就看到李贵银担着两个箩筐从雉水城回来。看到李满囤,李贵银赶紧招手道“满囤叔,满囤叔”
李满囤赶紧停下骡车,然后便看到李贵银放下担子小跑过来,兴高采烈道道“满囤叔,我刚在城里东街张记酱麻油店看到他们收活的八爪鳌,给三文钱一斤。”
“满囤叔,您知道八爪鳌吧,就是稻田里那个八条腿满地爬壳特别硬的那个东西。”
李满囤一听就知道他不用进城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满囤还是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说是制黄金酱。铺子里大红纸贴了黄金酱一毛竹端子三两三十文”
三两三十文,一斤十两就是一百文,李满囤眨眼算出黄金酱现在的价钱,不觉心说这对比去岁红枣五斤酱卖十两银子,差得也太多了
不过猪油才二十五文一斤,这黄金酱还是有利可图。
谢过李贵银,李满囤调转车头又回了庄子。
张乙、陆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李满囤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进了庄子后,李满囤让张乙和陆虎两人去牲口棚还骡车然后再叫了余庄头来主院,他自己则先进了家门。
红枣没找到她爹回来得这么快,不觉奇怪道“爹,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李满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红枣脸上则浮出深思的表情。
前世红枣在上看过一张标题为“震惊解放前海城贫民靠吃大闸蟹勉强度日”,图像是一个做民国打扮的小男孩坐在堆满大闸蟹的小饭桌前剥螃蟹的旧照片。
因现实里螃蟹价钱昂贵,这张照片很快就被顶成了热搜,然后便就有专家出面实证辟谣大闸蟹的历史价钱一直贵过鱼虾,连红枣外公也说当年供销社收!
购螃蟹的价钱比肉贵,他们都是抓了螃蟹卖给供销社换肉吃。
结果现在城里收螃蟹才一斤三文,还不及一个鸭蛋值钱心念转过,红枣道“爹,您还记得去年细水河边挖空的百合吗”
李满囤
“爹,”红枣接着说道“这事既然是贵银哥说的,那么想必咱们族人现就已经在抓八爪鳌卖钱。”
“然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村的人很快也能知道,接着便是邻村。”
“想必不用多久,咱们村的八爪鳌,不说被抓光,起码大的都会被抓干净了吧”
“爹,咱们吃过的人都知道,黄金酱的好处也就是保存时间长。论起好吃,还是得数清蒸。而清蒸八爪鳌则是越大越好。”
“现城里酱麻油店只三文钱一斤,不分大小等级收购八爪鳌,咱们若是拿大个的去卖,可是亏了”
虽然从没见过红枣前世精店里那带了指环打了激光标记的精大闸蟹的高大上,李满囤却也知道事物有好丑,大闸蟹味胜肉鱼,结果价钱才值一个鸡蛋,也以为很不上算。
由此李满囤在余庄头听了张乙的话兴冲冲赶来时,冷酷说道“余庄头,这城里在收八爪鳌。咱们庄里人自己抓了吃也就罢了。但现在不许卖。等过了这一阵儿再说。”
余庄头
张乙
陆虎
红枣在一旁也开言道“余庄头,我麻烦你替我到青庄和梓庄去告诉一声,就说我的话,两个庄子的八爪鳌现在一只都不许卖”
余庄头
张乙
陆虎
打发走余庄头,红枣拿了给竹筐个张乙。
“张乙,陆虎,你两个会抓八爪鳌吧”
张乙、陆虎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你们现在挑大个儿的八爪鳌抓十只圆脐、十只尖脐家来。今儿晚饭就吃清蒸八爪鳌”
张乙、陆虎
闻言李满囤说道“我也去吧,他两个没干过,怕是弄不清”
红枣她爹怎么干什么都要插一杆子
晚饭就是清蒸螃蟹。
间隔一年再次吃到螃蟹,李满囤、王氏、红枣!
枣三个人起初都沉迷于美味而无暇他顾。
如此直等吃完一只蟹,李满囤痛快地舒了口气,然后方看到旁边红枣给预备的姜丝醋碗。李满囤想起刚刚只顾埋头吃蟹而忘了蘸醋,便端起醋碗咕咕地喝了两口,然后又嚼着姜丝干脆地抹嘴道“痛快”
红枣看她爹李满囤拿醋当酒喝方省起她忘了给她爹倒酒了
正好一只蟹吃完,红枣站起身去厨房想抓把草木灰擦手,结果却看到厨房里陆虎、陆猫、四丫、五丫几个人正围着张乙看他拿了菜刀,准备切砧板上螃蟹。
“张乙,”四丫严肃道“我劝你别用菜刀,老实用斧头。不然崩了刀口,太太问起来怎么办”
“四丫,我让你去堂屋看看老爷、小姐怎么吃的,你又不肯去。我能咋办斧头那么粗,一斧子下去没准就劈碎了,那还怎么吃”
红枣
“你们在干什么”红枣出言打断“四丫,你手干净,帮我倒碗黄酒给我爹送去。”
“张乙,你把菜刀收起来。你先拿剪刀剪了八爪鳌的腿,然后撕了脐盖和背壳。”
闻言五丫赶紧拿来剪刀,张乙依言剪了腿,剥开了背壳,露出里面金红色的蟹黄来。
不自觉地,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垂涎,连正倒酒的四丫看到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这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她馋酒呢
“这是母鳌,”红枣道“那种尖脐的是公鳌,味道不一样。你们头回吃,一人各吃一对也就罢了。多吃了会肚子疼。吃的时候记得把里面的腮和内脏扔掉。”
四丫跟在红枣身后把酒送到堂屋。等她回到厨房发现陆猫已经提着他和余禄的晚饭走了;而张乙吃完了金红色的鳌黄,正在拿牙撕咬鳌壳;陆虎则有点恶心,他放着刚剥开的鳌黄不吃,正在舔沾到鳌黄的手指;五丫最可怜,拿了已经剪掉了腿的八爪鳌研究那背壳怎么剥。
四丫走过去就着五丫的手瞧了瞧,然后指着饱胀背壳下显露出来的金红说道“从这里掰”
五丫听话照做果然打开了蟹壳,至此四丫方才去拿八爪鳌自吃,顺带鄙夷张乙和陆虎两个的见吃忘义。
结果真吃上了,四丫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四!丫忘了正被她鄙夷的张乙和陆虎,以及她妹子五丫,她整个人脑海里就只剩下类似“哇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之类的感叹。
吃完一只八爪鳌,四丫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然后便听到已经把两只八爪鳌都吃完了的张乙对陆虎的催促。
“陆虎,你赶紧吃,趁现在天还没黑,咱们还能再去稻田里抓一回”
四丫立刻生气道“张乙,刚小姐说了不能多吃。你要吃病了,小姐明儿叫不到人咋办”
“四丫,我只说抓,又没说吃”张乙狡猾说道“刚小姐也说了许我们吃。”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想抓两只回去孝敬我爹娘有啥错”
四丫
李满囤喝了酒话就多了。王氏看他高兴便乘机说了红枣做桂花糖的事,李满囤一听就更高兴了。
“红枣这个主意好”李满囤端着酒碗赞道“咱家这个庄子,比旁人的特色就是花草长得好”
“对了,红枣才做几瓶桂花糖”
“不行得多做点比如这黄金酱吧,去年什么价今年”
“这万事得趁早明儿让余庄头安排人再多做二十斤。到时咱们也跟黄金酱一样按两来卖”
“咱们庄子里这许多桂花,再让余庄头去城里铺子问问桂花收不收,若是收的话,让庄仆们摘了卖到铺子里又是一笔收入”
“今年枸杞跌价,对咱们庄子的收入倒是没啥影响。由此可见,单指着一样东西挣钱,还是不靠谱”
李满囤虽然没听说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红枣前世的西方谚语,但意思却是明白的。
虽然今年因为有庄仆帮忙采摘的原因,家里的枸杞并没似去年一般烂在地里,但却也没多卖出钱来。对此,王氏也是颇为失望近来家里更是花钱如流水,偏还不能省俭,王氏便只能在开源上想心思。
“也不知道明年枸杞会怎么样”王氏关心说道“这枸杞若只这样跌下去,可如何是好”
“也不会再多跌到哪里去了”李满囤言道“毕竟这枸杞个小容易烂,全靠人手来摘。城里铺子红枣还二十文一斤呢,这枸杞再跌,也不会跌得比红枣还便宜”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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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之人(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一早,红枣还在吃早饭,就听到陆猫跑进来说田惠利和程名红两个庄头来了。
红枣让陆猫先把人领到东厢房去,自己则接着吃饭。
自昨儿晚上得四丫五丫指点吃了举着火把从稻田里抓来的八爪鳌后,现余庄头也完全服气李满囤的决定。
这么好吃的东西,余庄头想:才三文一斤,真是贱卖了!
卖这个,还不如自己吃,然后省出鸡蛋来卖钱合算!
至此余庄头便暂歇了卖八爪鳌的念头。
因今儿过节,早起余庄头便照李满囤昨儿的吩咐杀了一头猪,得了百十斤肉,然后又把肉按三斤的块子切分好。
分好肉,余庄头正要与主院送去,可巧看到陆虎和张乙提着早起从稻田抓的八爪鳌来主院,于是便一同来了。
院门前迎面撞上陆猫领的程田一行人,两下里少不得相互问好。
这两日程田两个庄头带着子侄操办衣裳的事,直到昨儿后晌方才办妥——也是他们的运气,红枣指定的家丁服是大市货,铺子里有现货。
办好事,程田两个庄头便带子侄们去谢府认门,结果不想在东街上听说了城里铺子收八爪鳌的消息。
田惠利和程名红以为发财的机会来了,结果不想回庄就听到了余庄头的传话,心里这个郁闷啊,就别提了。
幸而昨儿两个人分别时曾约了今早以汇报衣裳的借口来桂庄贺节,现添了这八爪鳌的事更是一大早就来探红枣的口风。
看到余庄头挑着两筐子肉,身后的陆虎提着半筐子八爪鳌,张乙也提着一挂猪肝和两个猪腰,田程二人看余庄头的眼色瞬间就变了——幸好,他两个也带了庄子的特产来!
不然可就叫这余庄头给比下去了!
余庄头知道他两个是误会了——这猪原是谢家送的。
过去一个多月,谢家在小定、大定、请期三个日子足送了李满囤十八头猪。其间虽用掉了四头,但还有十来头由他给代养着。
李满囤昨儿说最近庄仆练习辛苦,又赶上过节,便让他杀一头猪,一家给三斤肉,然后多余的肉都送到主院来。其他一应的下水除了猪肝和猪腰,都不要。
他真不是来送礼!
事实上自去岁第一回见后,李满囤就没收过他们庄仆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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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到田惠利和程名红自骡车上搬下来的粮食、大枣、鸡蛋和鸡鸭,余庄头啥也没说——说了他们也不能信!
主院见到红枣和李满囤,田惠利和程名红抢先呈上礼物。
李满囤见状笑道:“余庄头你把刚拿来的肉给程庄头,让他拿回去一户给一块,猪肝和猪腰就给程庄头。”
“田庄头梓庄那边你直接拉头猪给他,让他自个回去杀了分给庄人!”
“嗳!”余庄头赶紧答应了。
至此田程两人方才知道自己刚刚误会了,一时便有些讪讪。
而余庄头见到,心里自是呵呵。
李满囤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演练辛苦,今儿过节,便拿些肉给你们加个菜……”
红枣默默地看着她爹说话,心说她爹真是厉害了,连年节发赏都会了啊!
有了肉做打底铺垫,红枣再说八爪鳌的事就容易了。
红枣问:“你们昨儿家去后谁吃过八爪鳌?”
田惠利和程名红面面相觑——昨儿俩人都只顾郁闷不能卖八爪鳌,就没想起来尝个味。
小姐的话里只说不许卖,可没说不许尝。
从李满囤不说话,只让红枣说话,余庄头就看出来了:他们老爷这是在帮小姐立威。
如此他得帮着配合。
故余庄头拱手道:“小姐,小人尝过!”
田惠利、程名红:心塞!
红枣点点头接着说道:“余庄头,你既然尝过当知道这八爪鳌滋味儿鲜美,胜过鸡鸭鱼肉。”
余庄头配合点头:“小姐说的是!”
“田庄头,程庄头,你们没有尝过也没关系。”
“张乙、陆虎,”红枣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后转脸告诉田程两个庄头道:“这是我爹给我带到谢家去的陪嫁小厮,张乙和陆虎。”
“往后,我少不了使他们两个去青庄、梓庄找你们,你们今儿正好都认识认识。”
张乙、陆虎闻言自是高兴,他们的管事身份可算是坐实了!
张乙率先拱手道:“张乙见过田庄头、程庄头!”
陆虎见状也赶紧拱手道:“陆虎见过田庄头、程庄头!”
田惠利看张乙年岁不大,说话神态却是不卑不亢——跟自己这个上了年岁的庄头打招呼连!
连个自谦都没有,便知他是个有心眼,不甘于人后的。
然后再看陆虎。陆虎看起来虽是忠厚,但只要想到他是李老爷给小姐的人,万事都高别人一头,田惠利心里也没法高兴——有这二人在,他儿子田树林想出头可不容易。
程名红自十二日家去后原私下问过赵雄赵豪兄弟,知道他两个人的妹子赵英有三个儿子,其中老二就叫张乙,现在城里铺子做学徒。
程名红知道张乙底细,想着张乙的外祖和舅舅就在青庄,想必往后相处不会太难,当下倒是抢先抱拳笑道:“幸会、幸会!”
田惠利见了也赶紧抱拳补了两句场面话。
红枣看寒暄已过方又说道:“张乙,陆虎,你们现去收拾了八爪鳌给田庄头和程庄头尝尝。”
张乙耳听红枣让他和陆虎收拾,便知红枣是有意让他教导青庄人和梓庄人八爪鳌做法,便答应一声同陆虎去了。
田惠利眼见张乙已走而儿子田树林还立在原地不动,便赶紧掐了他一把,低声喝道:“还不赶紧跟上!”
至此田树林方如梦方醒,跟上了张乙的脚步。然后其他人也都跟了过去。
红枣一旁看着,直见到几个人在井台围住了张乙,方接着说道:“现城里铺子收购八爪鳌,不分大小都只给三文一斤,必不能长久。如此咱们就不先急着卖。”
“横竖这八爪鳌长在咱们地里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咱们可以慢慢等着这城里越来越多的人识得八爪鳌的好处,市面上收购八爪鳌的价钱按照大小等级涨上来,咱们再卖!”
话说到这个份上,田程两个庄头自是服气,而随后在张乙和陆虎的指点下亲尝过清蒸八爪鳌的滋味后,田程两人更是同余庄头一样,去掉了最后的疑虑。
这八爪鳌不止有肉而且还跟肉一样地有油,田程二人心想:烧煮起来不似鱼一般的没油不行——他们吃这个,可比吃鱼上。算!
吃完八爪鳌,田惠利、程名红告辞,红枣又道:“今儿过节,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都回去好好过节。”
“等八月二十,似树林、谷雨、晓喜、晓乐他们四个就得留在我这里,不能家去了。”
田程二人一听便知道红枣一视同仁,两个庄子都各留了两个年长的孩子,自是没有异议,感恩戴德地走了。
眼见人都走了,李满囤方问红枣道:!
:“红枣,你小厮带了六个,丫头只两个是不是少了些?”
“爹,”红枣道:“我琢磨着谢家大奶奶到时可能会给我派人!”
“毕竟我刚去,啥也不懂,人也不认识。身边若没个熟知他们家人事的人跟在身边提点,只怕路上见了人连招呼也不会打!”
比如林黛玉进贾府,红枣想:不就只带了一个雪雁和一个奶娘吗?
想林家四世列候,林黛玉她爹林如海更做着富得冒油的盐官,林黛玉有如此背景尚且知道放下身段低调行事。她一个庄户女,现能带两个丫头已经很体面了!
李满囤听着有理,不觉又问:“那你小厮带了六个,是不是多了?”
当然多了!红枣暗想:还是拿林黛玉做比较,当初林黛玉进贾府,可是一个小厮都没带。
不过,她李红枣可不是把万贯家财拱手让人的林黛玉——她俗气的很,得把钱财抓在自己手里家常数数才放心。
若不是担心树大招风,她恨不能再多带点人进谢家做心腹后备。
“多吗?”红枣讶异道:“爹,我看谢少爷每回来,都要带一桌席的人。”
李满囤一听又觉得有理,便就罢了——李满囤完全忽略了大定那天谢大奶奶来家没带一个小厮的事实。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李满囤粗心。要知道谢家不只少爷,就是谢福、周旺这种体面的管事都有自己的小厮和常随,所以李满囤搞不懂几次来的过百小厮到底是谁的人,也是情有可原了!
使张乙陆虎把庄头们的鸡鸭送去侧院圈地另养,红枣抬头看看天,突然问道:“爹,你今天不去老宅吗?”
“去,一会儿就去!”
李满囤今儿自早起就一直在琢磨这去老宅的事——他爹既然在他送节礼的那天嘱咐他今儿家去吃饭,李满囤想:那他今儿午晌是肯定要去。但要不要带红枣一起去,却还得再想想!
毕竟李玉凤就在老宅,红枣不喜欢李玉凤,不想见她是肯定的!
“爹,那我跟你一起去!”
红枣说得干脆,李满囤却有了迟疑:“你要跟我去老宅?”
“不应该吗?”
“该是该,但是……”
“不就是老宅有玉凤姐姐吗?”红枣笑道:“爹,我以为犯错的人是她,不好意思的人也是她,我总不能因为顾!
顾忌她的面子,就从此不见人吧?”
毕竟是生活过几年的地方,红枣想再去瞧瞧,而等进了谢家,到时她不说来老宅了,即便是来她桂庄也都不好多待了。
“就是这话了!”闻言李满囤一拍大腿,心说他闺女行得正、坐得端,确是没必要顾忌李玉凤。
“那你去换件好衣裳,”李满囤高兴道:“再戴了头面,咱们一会儿就走!”
头面?红枣脸上的笑僵了……
话说出了口,李满囤也想起来了,他妹李桃花家去了,家里现可没人会戴头面。
李满囤正想改口说不戴也行,不想抱着贵中出来遛弯的王氏却突然插言道:“红枣,你叫余嫂子给你梳,她会梳!”?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恍然大悟,高兴地答应一声出屋找余曾氏去了。
她娘,红枣便走便笑:真的是闷骚啊!想必过去几个月没少跟余婶子一起玩变装游戏吧!
李满囤看到儿子,赶紧伸手来抱,嘴里则奇怪问道:“余嫂子怎么能会梳头?”
余曾氏,李满囤想:一个家常拿木簪子梳头的庄仆,会梳头?这可能吗?他不信!
王氏能告诉李满囤实话,说她看李桃花会梳头,心里不服气,然后在做双月子期间趁贵中睡觉没少和余曾氏相互练习梳头吗?
当下王氏只含糊道:“先桃花和全喜娘不是给我梳过头吗?她在旁边就看会了!”
想着李桃花也是如此看会的,李满囤抱着儿子点头道:“看来,这余嫂子也是个巧人!”
王氏刚想点头称是,不想李满囤话锋一转,问道:“那家里的,你前后也看了几次,现会梳了没有?”
王氏等这话都等好久了,当下矜持地点了点头道:“会梳!”
“那你咋不自己给红枣梳?”
“当家的,全喜娘说似谢家这样的人家,太太奶奶都是丫头给梳头,现红枣要嫁到谢家去,四丫五丫不会梳头如何能行?”
“余嫂子教四丫五丫梳头,比我合适。”
“至于我,则等红枣出门那天,再给她梳吧!”
她的女儿,王氏想:出门的福头,自然是她这个当娘的来梳!
李满囤没想到王氏竟然也会梳头会,一时间有些怔愣,然后便为了掩盖他的意外而含糊说道:“你会梳,自是最好了!”
余!余曾氏对于红枣找她帮忙梳头非常乐意。
她高兴笑道:“小姐,您许四丫、五丫在旁边看着学学,如此往后她两个才知道如何给您梳头!”
余曾氏的话提醒了红枣,谢家可不似她娘家这种刚解决了温饱的庄户——只看先前谢家下的聘礼里有八套头面,就知道谢家家里的妇人怕是家常也都要戴头面,如此四丫、五丫确是得赶紧学会帮她梳头才行。
四丫五丫此前虽得余曾氏教导相互间练习梳发髻,但真的站在红枣的卧房炕前看她们的大伯母余曾氏打开刷着红漆的妆奁盒子,支起光亮的铜镜,拿出手柄上图画着牡丹花的木梳和小白瓷瓶装的桂花油,最后再拉出妆奁盒子里的小抽屉,露出里面的蝶恋花头面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往后就将由她们来替小姐掌管这些精贵物什了!
解下红枣头上扎着双丫的红头绳,余曾氏打开红枣的头发,往手心里倒了铜钱大的金色桂花油,然后两手搓了搓搓得两只手掌都沾了油后又方往红枣头发上涂抹。
鼻端嗅到浓郁的桂花香,四丫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眸里立刻又添了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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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铜镜里看到不觉会心一笑——这世的桂花油就相当于前世的摩丝和发胶,其味道虽香但却比不上真桂花的清新自然。
四丫如此只是先前从未曾见过桂花油罢了。
比如她第一次在城里杂货店见到这瓶桂花油时,也曾是和四丫现在一般的惊艳。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和现在,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可她自己的境遇则真正是天上地下,沧海桑田了!
也不知余曾氏背地里练习过几回,总之红枣镜子里看到她眨眼就给她头顶挽了一个挑心髻。
仔细地对着镜子调整好牡丹挑心的位置,余曾氏又把下剩的四只蝴蝶钗一根一根地给红枣插上……
红枣透个镜子看到余曾氏给她钗簪簪得很小心,生怕戳痛了她,心中感念,殊不知此时余曾氏暗中所想的却是:小姐是大福之人,过去一年她一家子沾小姐和老爷太太的光,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往后小姐进了谢家,不用说她家的日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变得更好!
现她难得有近身伺候小姐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多沾点福气。
心念转过,余曾氏便借着调整挑心牡丹花的机会在红枣的头顶又摸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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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己悲(八月十五)
看红枣换好了衣裳,李满囤也去换了一身长袍,然后方提了一百个白菜猪肉饺子,同红枣往高庄村来。
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桂庄前的官道上来往的全是周围村庄进城烧香或者走亲访友刚午饭的牛车骡车。
自从六月二十六谢尚大张旗鼓的来桂庄下聘之后,李满囤就成了周围几个村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人。
现这些人看到李满囤和红枣在路边行走,都免不了都放慢了车速——难得出门一趟,竟然路遇了谢家大房准少奶奶,自然是要看一回稀奇了!
对于被人指点,李满囤已经习以为常。他看到红枣皱眉,不以为然地说道:“红枣,比如谢少爷来,哪一次不是前呼后拥几百人围看,可你看他该干啥干啥,可有觉得妨碍?所以见过的人都夸他大方!”
“往后你进了谢家,夫荣妻贵的,少不了这样的大场面,你得赶紧习惯了才行!”
红枣……
李满园的妻兄钱广来现在城里开铺子专卖码头来的水货,生意红火。大节下的他夫妻两个也不得闲家去吃饭,只请了相熟的车把式家去接了他爹娘和兄弟子侄进城来过节。
钱多有穿着节前儿子孝敬他的细布长袍意气风发地坐在骡车上跟车把式拉家常,忽然听见对面刚驶过去的骡车上人的零星话语。
“刚那就是李满囤?他身边那个戴了一身金的就是他闺女红枣?”
李满囤?钱多有闻言精神一振,立伸长了脖子往前头看,及待看到路边一身长袍的李满囤和红枣便跟车把式言道:“劳驾,驶过去。我看到熟人了。”
“钱老爷,您认识李满囤?”
“何止是认识?”钱多有觉得车夫低看了他,不禁拍着大腿道:“我们是亲戚!亲戚,知道哇!我闺女嫁的就是他的兄弟。”
为了让车夫相信,钱多有以能让路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门高声喊道:“满囤,李满囤哎——!”
回头看到钱多有,李满囤虽然意外,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候后面骡车驶近,李满囤拱手道:“钱叔、钱婶!”
红枣也跟着笑眯眯拱手叫道:“!
“钱爷爷、钱奶奶、钱二叔、钱二婶……”
钱多有看不止李满囤跟他招呼,连红枣都对尊敬有加,自觉在人前很涨了回面子。不禁也学城里人拱手还礼道:“满囤啊,现你可是贵人事忙,难得看见啊!”
闻言李满囤谦虚地笑笑,没有接话,钱多有也不介意,他低头看向红枣。
“暧,”钱多有畅怀笑道:“小红枣,这可有段日子没见了啊,难为你还记得我,知道我是你钱爷爷,哈哈……”
红枣……
钱多有的媳妇肖氏看到红枣也是欢喜异常,连忙从车上篮子里拿了两个金黄桔子递过来道:“红枣,来,吃桔子!”
“这是你钱奶奶家林子里结的桔子,你尝尝,甜不甜?”
红枣上前接过桔子,刚说了一句“谢谢钱奶奶!”,不想就被肖氏拉住了手。
“红枣啊,”肖氏拉着红枣的手感慨道:“上回见你还是春天你三叔三婶家上梁。一眨眼,你就出落得这么好了……”
“红枣啊,你姐妹几个里头就数你命最好,能说到谢家这么好亲,瞧瞧现在连足金头面都戴起来了。将来你妹子金凤能抵到你一半,就好了……”
红枣……
钱多有见媳妇和红枣说话,又转与李满囤说话。
“满囤,你这是带红枣去你爹那儿吃饭吧?”
“是啊!”
“该的,今儿过节嘛!”
“昨儿满园和他媳妇来家还说起你,说红枣的好日子定了!”
“定了!”李满囤赶紧道:“就在八月二十六。您得闲……”
钱多有就等着这句话呢,当下爽快道:“得闲,这哪能不得闲?咱们这么近的亲戚!”
钱多有长子钱广进现在城里开铺子做生意,中秋节刚孝敬了他一身细布长衣裳——现钱多有不差吃喜酒的份子钱,他就拍缺面子!
“那钱叔,明儿我把喜帖给您送去!”
……
几次婉言谢绝了钱多有的上车捎一段路的盛情邀请,钱多有依旧没有让车把式赶车先走。他干脆地下了骡车和李满囤一起步行到高庄村村口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
目送钱多有重新登上骡车,红枣收回目光正要跟她爹李满囤感叹几句钱多有的热情,便看到她二婶的娘家大哥从自家院门里出来……
“爹,”红枣旋即改口道:“你又要再多下一张帖子了!”
既然已经请了钱家人,红枣以为没道理不请郭家人。
李满囤闻言笑道:“喜事嘛,当然是要人多热闹才好!”
受够了多年贫在闹市无人问的落魄潦倒,李满囤有意趁这次给红枣办喜事的机会扬眉吐气一回——他要让过去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李满囤也有今天!
自从放下早饭碗,李高地就在堂屋抽旱烟等李满囤一家,特别是红枣来。
对于红枣这个孙女,李高地先前看着还好,结果不想经了这回才知道这是个比她姑李桃花还狠绝的白眼狼——李桃花再闹腾,那都还是关起门来在家里闹,红枣可倒好,直接撂话给族长一脉,一点不顾及他这个爷爷的脸面。
依李高地一贯的脾性,原想跟对桃花一样断了和红枣的联系——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由她自生自灭去。
但奈何红枣不是桃花,她嫁得夫家富贵,能帮衬到整个氏族,故而他即便再不喜欢红枣,在人前也得做出喜欢的模样,不然不说旁人,就是他哥也一准地要说他糊涂。
叹一口气,李高地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心说李满囤怎么还不来?往年这时候——想到往年,李高地脸色一僵,分家也就一年,哪里来的什么往年?
去年中秋,他因为没叫李满囤一家,还被他哥给数落了一回……
于氏坐在卧房的炕上赶自己的绸缎袍子。她听到堂屋里李高地的叹息也只装作没听见。
于氏巴不得李高地对继子一脉失望,如此才能确保她的子孙在老头子心目中的地位。
李满仓进城卖菜才刚家来,正在屋里炕上数早起卖菜的收益。郭氏在一旁激动的看着两串铜钱,压着嗓子问:“当家的,那两筐子八爪鳌你真卖了两百钱?”
“可不是,”李满仓一脸庆幸道:“幸而我进城去得早,城门一开就去了,当时还没什么人去铺子里卖八爪鳌,铺子伙计二话没说就收了我的货。”
“结果我出!
城的时候就听人说东街铺子不收了,吵起来了,还惊动了衙门!”
“那往后咱们也不能卖了?”郭氏失望道——刚以为开了条新的财路,不想却是场空欢喜。
“再看吧!”李满仓心里可惜,嘴里却安慰道:“这两百文都已经是捡来的了!”
“唉!”郭氏叹息:“主要还是今年枸杞跌价,害咱们损失了十好几吊的收入。加上咱们昨儿刚买了人,一下子又开支了十三吊。”
“买人不能算。你想夏收咱们请了半个月短工就花了多少钱?现买的这对夫妻都是能下地干活的人,此外农闲也能养猪、种菜,帮家里加些收入不说,还能省了你我的工夫。”
“再他两个的儿子,现虽然只八岁,也多少能帮着干点活……”
听到门响,李玉凤自厨房里探出头来。
看到是李满园进来,李玉凤正要开口招呼就看到紧随其后的李满囤,吓得赶紧又缩回了脑袋,但转眼想起她娘的嘱咐和她娘已经给她裁好的胭脂色长袍和绛紫色裙子,李玉凤还是犹豫着从厨房出来怯怯地招呼道:“大伯、三叔、三婶、贵富哥哥、红枣妹妹、金凤妹妹。”
李满囤压根不瞅李玉凤,他回头只看红枣。
先红枣同意李玉凤去桂庄只是出于道义,并不是因为和李玉凤的私交。
红枣可不想因为这事儿给李玉凤或者她三婶子钱氏一个她大方好说话,受了欺负了也受哄的印象。
人都是自己教会别人怎么对待自己的,红枣想:她不说对李玉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起码也要让相关人知道,她不是她们所想象的,不计较!
红枣嗤地一声冷笑应道:“玉凤姐姐!”
红枣冷笑声音很大,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
李玉凤脸上努力维持的笑散了——红枣对她根本没有她娘说的面子情。
她当面的嘲笑她!
李满囤见状心中也是冷笑——笑李玉凤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在对他闺女红枣做出这样的事后,李满囤想:这李玉凤竟然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跟红枣说话,她真以为他一家子人都是没脾气?
善心归善心,不喜归不!
喜。想拿他一家子的善心来蹬鼻子上脸,那就别怪红枣当众给没脸!
“红枣,”李满囤无视李玉凤,催促道:“快来,你爷在堂屋等着呢!”
钱氏还是头一回看到红枣冷笑,心里不觉一惊:红枣平时见人都是一脸笑,现唯独对玉凤这样,可见她是对玉凤记仇了!
如此她倒是不好显得对玉凤太亲热。
钱氏冲李玉凤点点头,一声没出地扶着李金凤跟在红枣身后进了堂屋。
独李满园看李玉凤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就瘦得下巴露了尖儿,心中不落忍便帮着圆场道:“玉凤啊,在帮你娘做事呢?你爹进城卖菜家来了吧!”
闻言李玉凤赶紧答应道:“三叔,我爹早回来了!”
自七月十五午晌,红枣没有露面,而李玉凤也一直没有上桌,李贵富就隐隐猜到有他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若是早前,李贵富若知道有事瞒着他,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弄清楚。但现在,李贵富城里念了半年,多少已经知道了点“为亲者隐”的道理,故而当下,即便刚刚听到了红枣的冷笑,他也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他爹身后依礼招呼道:“玉凤妹妹!”
透过卧房的窗,于氏将院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心里不免又骂一回钱氏这个赶攀高枝的小儿媳妇。
不过看到李满囤和红枣进屋,于氏又换了一副脸面。她笑盈盈的从屋里出来招呼道:“呦,满囤和红枣来了!满园、贵富、金凤也一起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这都能刚好碰上!”
李满园一向藏不住话,当下说道:“可不就是巧吗?我刚从村后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哥和二嫂的娘家大哥在村口说话。”
“若不是我喊一嗓子,还不定要说多久呢!”
郭氏卧房里出来听到李满园的话自觉有些没脸。
郭氏早得她娘几回暗示想来吃红枣的喜酒——这原是处得的好的亲家间常有的事。
这事论理都不该她娘提,郭氏就应该主动去请——她现跟她哥嫂也是儿女亲家了。
但因为玉凤的事,郭氏对她娘的话却只能装聋作哑,不敢应。
郭氏不知道她哥!都跟李满囤说了些啥,而李满囤有没有应。郭氏心里着急,偏今儿王氏又没来,她连打听都没地打听——郭氏领教过红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如去年秋天,红枣就坑了她堂妹,她可不敢随便的探红枣的话。
看玉凤没有跟着红枣金凤一起进屋,郭氏借口提热水来泡茶就去了厨房。
灶台边听玉凤说了刚刚的见面,郭氏心中叹息。
“玉凤,”郭氏低声道:“一会儿开席,你记得多吃饭少说话。”
“只要你不主动跟红枣说话,想必她也不会来理你。如此先混过了今儿这顿饭再说!”
李玉凤……
看到红枣一身金光的来叫爷爷,李高地答应一声,从桌上茶盘拣了一个桔子给红枣,结果发现红枣手上已经有了两个。
李高地……
李满囤见状笑道:“爹,刚路上遇到满园的岳父母钱叔和钱婶,他们给了红枣两个桔子!”
李高地一听更要把桔子给红枣了。
“郭家的,”李高地叫道:“你拿个篮子来给红枣装桔子。”
红枣……
“你们来,怎么会遇到钱家人?”在给红枣整装了四个桔子后,李高地方问出心中的不解。
“看样子是进城吃席!”李满囤随口道:“一家子都穿的是好衣裳!”
“哼!”
闻言李高地思起往事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唬得李满园下意识地缩了脖子,钱氏一旁听到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满囤原是无心,见状便成了无奈——两块布而已,李满囤心说:这满园打都挨过了,现还拿此说事,至于哇?
呵呵,他爹若然知道他不年不节就白送了王氏大哥一对羊,然后又城里铺子供了两个外甥陈宝陈玉的吃住,想必一定会气炸了肺吧!
如此,李满囤再看李满仓和郭氏,不觉将往日的厌恶放下了大半。
满仓和他媳妇夺虽然夺了他的祖产,李满囤暗想:但也不完全地一无是处。
起码他再不用被他爹日日拿孝帽子压着,没得一丝自在。
这或许就是红枣前些天让买的什么里讲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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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礼(八月十三)
堂屋里正说着话,不想李贵银突然一脑门汗地进屋来说道:“三爷爷,满囤叔、满仓叔、满园叔,昨儿我告诉你们城里东街张记酱麻油店收八爪鳌的事有变故了——那铺子最新告示说他们铺子小,吃不下太多的八爪鳌,现收够数就不收了!”
“啥?”
先李满仓想着大节下的得让他爹高兴高兴便只告诉了李高地八爪鳌卖了两百文的事,并没提铺子不再收的传言。
李高地原就为今年枸杞跌价揪心,现听到刚得的财路又断了,便不高兴地批评道:“这城里的铺子咋能说话不算呢?这不坑人吗?”
“就是这话了!”李贵银摊手表示无奈。
因为早起要把跟潘安打来的羊奶分给族人的缘故,李贵银出门原就比李满仓晚了。加上他又没有骡车,进城全得靠步行,所以等他到东街的时候铺子已经不收货了。
与旁人只有八爪鳌不同,李贵银除了一筐八爪鳌外还有一筐子他自做的玩意。今儿是城隍庙庙会的最后一天,李贵银眼见八爪鳌卖不到钱便没似别人堵着铺子要说法——他改赶庙会去了。
结果没想他卖玩具时有小孩子看到八爪鳌觉得好玩会哭闹着家人跟他买。由此他便莫名地就得了人家看着给的近两百文钱——比把货直接卖给铺子得到的钱还多!
“不过,铺子一定不收,咱们也没法子。”李贵银劝道:“三爷爷,这店家说八爪鳌清蒸了比虾还好吃,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和柿子一样肚子疼!”
“对了,这八爪鳌和虾一样都得吃鲜活的,可别忘了!”
……
李贵银说得详细,红枣听得却全无欢娱。
前世有专门的食质量检测局来检验食对人体健康的影响,而这世,红枣所知道的雉水城唯一的国家机器就一个县衙——所以,红枣心里叹气:现知道的吃八爪鳌的一切弊端,都只能是由人直接亲身实验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被实验的人要不要紧。
往后再有类似的事,她得再想得周全些才好,不然若有人因此丧了命,可就是她的过失了!
送走了热心的李贵银,李高地又庆幸道:“满仓,幸而早起没让那个小栓子去稻田逮八爪鳌,不然抓了来没!
没用不说,还白耽误半天工夫!”
小栓子?红枣正琢磨这是谁呢便听李满园惊喜笑道:“二哥,这什么小栓子是不是你刚买的人?”
李满仓点头道:“是啊,自打八月十二那天午饭听你说买了人后,我午后进城也买了一家三口人。昨儿傍晚刚领了家来。今早我想这人初来乍到,走迷了也是麻烦,所以就没叫他们去抓八爪鳌!”
“这人买回来是得养一段时间!”李满园赞同道:“不养熟了,会跑!”
“敢跑?”李高地关心问道:“这卖身契在主家手里,跑了被抓住,那可就是逃奴,打死都是活该了!”
“那也得抓得住啊!”李满园小声道:“爹,您是不知道,城里这事儿多着呢,只是不声张罢了!”
“那要咋办?”李高地急道:“就是家里人手不够才买人回来干活。结果这活计没做,却还得白费个人时时看着,可怎么好?”
不似庄子有围墙,村里的地四周都是敞着的,李高地想着这人要是眼错不见就跑了,那他家买人的十几吊钱可就白瞎了。
“爹,你也不用太着急。”李满园安慰道:“最近城里人伢子手里的这拨人听说原就是几代的庄仆,只是主家倒了,方才由官府发卖。所以即便跑,他们也没啥地方好去。”
“基本上主家只要不打不骂,给吃饱饭,都不会跑。你看我家半年前买的那个郑氏,现不就肯好好干活,不跑吧!”
“再比如我这回买的这个李福。只要他秋收能好好干活,那么到了冬天我就把郑氏给他做媳妇,如此三年五载的再生两个小子——到时估计就是拿鞭子赶他他也不走了!”
“等到了那时,才算养熟了!”
红枣……
李满囤听了李满园的话想起庄子里的有成年却还没娶亲的小伙子,便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心说他回去得好好问问余庄头这庄仆成亲的事先前都是咋办的?
自从知道枸杞今年枸杞降价之后,李贵雨就特别珍惜眼下私塾念的机会——只凭他爹可供不起他兄弟三个一起念。
李贵雨清醒地知道:他作为长子,若不能在十八岁以前念出个名堂,那一准的将会和李贵林一样回家务农。
何况自八月初六大定后,李贵!
林又在打算明春的乡试,如此,他就更没理由成年后还留在城里私塾念了。
李贵雨在卧房里足写完了昨儿师傅留的功课方才来堂屋见客。
李满囤、李满园听说李贵雨刚没露面是因为在屋里读习字,自是称赞一回。就是红枣听说也觉得李贵雨不容易——这十一二岁的少年原是最活泼好玩耍的,红枣想:李贵雨能珍惜光阴读,也算是晓事。
午饭后老宅出来,李满囤就带了陆虎和张乙赶了骡车进城去接了陈宝陈玉两个家来过节,然后晚饭吃了清蒸八爪鳌自不消说。
八月十六一早李满囤又亲送了陈宝陈玉兄弟两个进城然后回来便去高庄村送喜帖。
喜帖有两种:一种是给族人和李桃花、李杏花、王石头这类近亲的,上面有三个重要日子——八月二十四未时发嫁妆、二十五添妆、二十六申时上轿,另一种则是给郭家、钱家、里正、朱中人这类亲朋好友,只有二十六一个日子。
当然如果有亲友中有愿意在二十五这天来给添妆的,李满囤肯定也是欢迎。
红枣是看了这个喜帖才知道为啥前世文艺作里地主家娶媳妇嫁女儿摆流水席一摆就是三天——因为一个结婚仪式流程真的是要走三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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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李满囤请了全喜娘家来排嫁妆——所有的头面得按规矩摆放在晒嫁妆专用的敞盒里任人瞧看。为了防止头面匣子中途倾倒,就得提前拿针线把头面缝实在盒子里的红绒毡上;田地得按水田、旱田、林地分别用对应的土胚包红纸来做展示;房屋按间用红纸包瓦片;铺面除了跟房屋一样用红纸包瓦片外还得再加个算盘;子孙桶里得装上红枣莲子核桃桂圆;陪嫁的丝被得由全福人全喜娘和郭氏帮忙缝好然后按颜色装箱叠好给人看;衣服箱子不好随便给人看,但箱子上也要挂上跟衣服颜色对应的绸布条——有多少件就挂多少条;最后还要裁整匹的大红细布做大红花,然后给每抬嫁妆都挂一个,六十四抬嫁妆就要做六十四个。
忙碌三天才把嫁妆收拾妥当,这便就到了八月二十。这天桂庄集了青庄和梓庄的人一起演练了一回。八月二十一,李满囤去高庄村和族人商量送嫁那天的人选和车马;八月二十二去南城的装裱铺子拉回一本裱糊得有箱子那么大里面着!
嫁妆条目的“奁仪录”……
转眼这就到了八月二十三,发嫁妆的前一天。
早晌,李满囤正在和余庄头合计明天的酒席安排,便看到陆猫跑进院来告诉道他舅陈土根、舅母陈葛氏、陈龙和李桃花来了。
自从七月初六陈宝陈玉来桂庄然后便留在城里上学后,陈葛氏就每天想两个大孙子想得睡不着觉。
过去一个月,陈葛氏没少跟长子陈龙嘀咕把陈宝陈玉从城里接回来的事——虽然今年枸杞价钱跌了,但她家依旧攒了比去岁更多的钱。
陈葛氏着实无法理解,她家日子如此富裕,干啥还要骨肉分离地逼迫孩子用功读?
而且即便要念,陈葛氏想:村里又不是不能念。比如他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在村里学堂念,这些年赋税徭役不也从没出过差子不是?
李桃花送两个孩子进城念,在陈葛氏看来,完全就是钱多给烧的!
结果不想长子陈龙听了她的话后却反帮着媳妇说了城里学堂的一堆好话,偏老头子也说趁手里有钱给两个孩子在城里见见市面也好。
陈葛氏知道老头子是为李桃花拿回家来的头面、绸缎衣裳、粉彩酒坛给迷花了眼,但也不好多说。
及至中秋节,陈葛氏又旧话重提,说接两个孙子家来过节,这回陈龙倒是愿意跑一趟,但结果临到出发,陈葛氏自己却后了悔。
这一个八月,陈葛氏想:儿子媳妇在外面都四五天了,而且眼见的马上又要再来个四五天,现若儿子再接送一回孙子,来去又得耗费两天——这家里山头的枸杞得少摘多少?
于是为了能多个人帮着摘两天枸杞,陈葛氏硬是没让陈龙进城接孙子家去过八月节。
今儿陈葛氏能放下山头的枸杞一家全来桂庄是因为:一、她想着现两个孙子都在李满囤家吃住,这李满囤嫁女儿这么大的事她若是一家不来,可是显得她不知礼数?二、她可以顺便看看孙子;三则是她要进城看看这城里到底是怎么个好法?——现全家就她一个人没进过城,感觉在家说话比先前还没底气。
李满囤没想到他舅和他舅母会亲自来。闻言赶紧吩咐四丫五丫打八个蛋和六个蛋的蛋茶各两碗,自己则同王氏、红枣去庄门把四个人迎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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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土根从李桃花拿回家的东西里早就看出外甥李满囤今非昔比,但庄子进来,一路看到的道路、花木、假山、房屋还是让他禁不住地惊叹———一辈子都以能修个四合厢院子为目标的陈土根完全没想到一样的砖瓦木头还能建出这样的房屋。
陈土根尚且如此,这辈子都没进过城的陈葛氏自然更是看花了眼睛。
难怪桃花说满囤不可能同意红枣和陈玉,而桃花坚持要送孩子进城,陈葛氏看着客堂前金灿灿的桂花树心中黯然:这城里的气象确是和她们青苇村完全不同,真正是连棵树都生长得比他们村的树富贵体面。
及至进到主院的堂屋,陈葛氏坐在红漆雕花的椅子上,捏着画了粉色花朵的小白瓷勺吃喝同款粉色花朵的白瓷碗里的蛋茶时看到碗面上漂浮的青绿葱花和金色油滴更是禁不住赞叹——到底是城里人,陈葛氏不无崇敬地暗想:连吃个蛋茶也要跟煮肉煮鱼似的放葱放油,真是钱多还不怕费事。
不过,这放了猪油的蛋茶可真香啊,比他们村的甜蛋茶香!
其实陈葛氏误会了,这葱油咸蛋茶原是张乙近日闲来无事之时看厨房里的碗勺花样好看自创出来的,先李桃花她们来也都只有甜蛋茶。
八月中下旬的天其实已经有些冷了,但一碗热蛋茶下去,就是一路迎风赶车的陈龙也浑身暖和起来,鼻尖泛出汗意。
放下碗,陈土根去了身上的寒气立刻就问贵中,王氏闻言赶紧从西厢房把孩子抱了过来。
陈土根一见贵中自是高声说好,然后便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来塞到襁褓里笑道:“这给我们贵中将来念买用!”
见状李满囤倒是不好拒绝了,就是王氏瞧着也罢了。
到底是嫡亲的舅舅,王氏暗想:出手比她公公还要大方!如此,也不枉男人留两个外甥在铺子里吃住了!
菜色都是现成的,午晌开一桌席就是眨眨眼的事。席面依旧是张乙掌勺,菜色也是李满囤家常待客的八大碗——除了白切羊肉和同心财余两样外,其他红烧肉、红烧鱼啥的都和青苇村大差不差。
想着两个孙子说过舅舅家的红烧肉特别好吃,陈葛氏第一筷子便夹了块肉,然后就是服气——也不知道这肉是咋煮的,陈葛氏噙着一口入口自化了的肉汁心说:料放!得足不说,竟能煮得这么烂,一点也不磨牙!
陈葛氏去岁刚掉了一颗大牙,现家常吃肉都只能用一边牙。今儿难得遇到吃肉不用嚼的情况,自是喜出望外,着实吃了好几块。
陈土根牙口倒是还好,当下自是听从李满囤的劝酒词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一遍,进而不免就在心中感叹:他妹子虽说死得早,但留下来的儿子确是把日子过起来了。如此,将来他下去见了爹娘,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午饭喝了酒。饭后李满囤便安排了正房最西间给他舅和舅母歇脚,陈龙和李桃花则安排在了西厢房的南间——正房的最东间,李满囤得给他大舅子留着。
这房屋平时自家住还好,安顿好李桃花陈龙后李满囤暗想,但家里一来客就显得紧了。且往后红枣谢尚归宁家来,下人们也没个歇脚的地。如此,明年开春倒是把东边的侧院建起来才好。
王石头和王福生依旧是午后才来的。
李满囤知他们来一回不容易,赶紧让张乙先打蛋茶,同时再给安排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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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不想王氏父子才吃好蛋茶,陆猫便跑来告诉李满囤外面来了谢尚的两个小厮同着一群吹打。
“嗯?”李满囤懵了:“明天就发嫁妆了,今儿还要过什么礼?”
“还有来两个小厮算什么礼数?”
王氏也有点慌,赶紧说道:“当家的,你快看看择日贴,这谢家礼多,咱们可别是漏了?”
“不能吧!”李满囤不自信地掏出怀里揣着的择日贴打开:“我这帖子随时看着呢,咋可能漏?”
“这贴子上就是没有今天的事啊!”
在卧房里帮红枣收拾妆奁盒子的全喜娘也是想了好一刻才出来说道:“李老爷,这谢家来人怕是来送催妆礼的。”
“您先把人叫进来看是不是?如果是,只怕明天一早还得来催一回!”
“催妆礼?”李满囤赶紧问:“全喜娘,那我要回礼吗?”
甭管什么礼,李满囤最关心的就是要不要回礼和怎么回礼。
“不用,这礼是男方看重女方,想要女方赶紧过门才送的。”
“不管男方来多少回,送多少礼,您都只管收下,然后还是按吉时发嫁妆!”
李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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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的吉祥话(八月二十四)
红枣看她爹出去一趟就拿回来一个红底描金漆雕五彩牡丹和一对白头翁的“富贵白头”新妆奁匣子,不觉奇怪问道:“爹,这吹打来一趟就为送这个妆奁盒子?”
刚红枣在主院听到的客堂那边的吹打动静可不比大定小定那天小——那动静大得连刚躺下休息的陈土根和陈葛氏都不敢耽误的重新收拾齐整来堂屋听消息了,但没想谢家大张旗鼓来就给送了一个梳妆盒子。
李满囤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可不就送了这么一个盒子吗,也值得十好几个专跑一趟!”
就为一个一套四那么大点的盒子用八个吹打,李满囤也很服气。
红枣想想转脸问全喜娘:“全喜娘,这风俗里有送妆奁盒子吗?”
全喜娘点头道:“有倒是有,就是不大常见!”
这就是没见过的委婉说法了!红枣眨眨眼睛,打开了盒子。
盒盖打开的一瞬,红枣看到里头的一张印着双喜的红色花笺,不觉心中一跳——擦,红枣心说:这青天白日地怎么会有种前世古早青春言情剧里小男生给小女生包塞情的即视感?
真正是活久见!
李满囤眼角瞥到盒子里有张纸,立刻不明就里地惊讶道:“这匣子里还有礼单?我看看都写了啥?”
不由分说,李满囤立刻伸头大声念了出来:“天香生净想,菱花照玉人。
卿且梳青丝,思卿共白头。”
红枣……
红枣没想到她爹会当众念读不知道由谁代笔帮谢尚写来送给她的情诗,一时间尴尬得无可言语,只能在内心里疯狂吐槽她爹不尊重她以及谢尚的人小鬼大,没事搞这么个大幺蛾子!
虽然李满囤不大明白净想、菱花、玉人、青丝都是啥意思,但第一句天香和最后一句白头,却是懂的。于是李满囤念完后还跟跟一屋子听得莫名其妙的人解释。
“咳,”李满囤自信言道:“这头一句天香,就是指这个盒子外刻的牡丹花。牡丹不就是国色天香吗?”
虽然屋里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真实的牡丹花,但都听人讲过,当下都不禁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李满囤继续说道:“这牡丹呢又代表富贵,如此加上最后一句的白头,就正好印证了妆奁盒子外面刻的‘富贵白头’花纹。”
“所以,这是纸和盒子是一套,都是讨口彩的意思。”
“啧啧,这谢家人讲究,吉祥话跟咱们庄户人家!
家常说的不大一样。红枣,这纸你好好收着,没准你进谢家后能用得着!”
红枣……
屋里人都是文盲或者准文盲——谁也不知道诗里的卿是亲爱的意思,自然是李满囤怎么说就怎么信。
比起纸上写的啥他们更好奇盒子里装的到底是啥?
比如陈葛氏压根就不知道世间还有胭脂水粉之类的存在,自然也没听说过什么妆奁盒子?
她们青苇村姑娘出门大都只是一把木梳和一个竹篦往针线匾子里一塞就完事,就是那顶讲究顶讲究的人家也就多一个装铜镜的木头匣子,她们叫“镜匣”或者“梳头匣子”。
陈葛氏一个女人都不知道的事,似陈土根、陈龙、王石头父子等男人就更不知道了。他们看谢家送来的匣子比先前给他们的荷包匣子和砚台匣子都大,而且雕花也更繁琐精致,均不免猜测这“妆奁”到底是啥?
李桃花现倒是知道妆奁匣子的用途,她眼见连她公公都盯着红枣的妆奁盒子瞧看,便赶紧说道:“红枣,即是谢家给你的,你且拿回屋慢慢看吧。这堂屋先让给你大舅吃饭!”
梳头盒子?屋里几个男人,连同李满囤在内都有些尴尬——虽然无论高庄村还是青苇村都没有男方下梳头盒子的习俗,但作为过来人,谁年青时没给喜欢的姑娘或者新娶的媳妇送过花儿、果子和鸟毛啥的啊?
这谢家少爷有钱,给媳妇送把梳子也是有的。
于是,李满囤也醒悟过来,为啥今儿来的是谢少爷的小厮显荣和振理了——这是谢少爷在给他闺女献殷勤呢!
而刚才那张纸,怕也不是一般的吉祥话,不然不会收在匣子里——回过味来的李满囤心虚得鼻尖都出了汗。他抹一把脸,跟着附和道:“对,对,红枣赶紧地把东西收你屋去。你大舅还没吃饭呢!”
红枣巴不得所有人注意力转移。她合上匣子,由全喜娘帮她把匣子搬进了卧房。
炕桌上放好匣子,红枣打开匣子拿出花笺赶紧的叠了两叠塞进袖袋。全喜娘瞧见,也只当没看见。
全喜娘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在帮人办喜事的过程中看多了公子小姐锦传情的戏文,自是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全喜娘看见匣子里有一个菱花镜、一把木梳、一个竹篦、一个鸭蛋粉、一盒胭脂和一瓶桂花油六样物件,便故意笑道:“李小姐,这匣子里有三个粉彩瓶子,您快瞧瞧里面都装了些啥?”
红枣掸掸衣袖,装若无事地拿起三个瓶子中唯!
一的细长瓶子,打开嗅了嗅,嗅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不觉笑道:“这瓶里装的是头油!”
李桃花扶她婆婆进来正好听见,也笑道:“红枣,这头油什么味的,给我也闻闻!”
李桃花接过红枣递来的头油,自己嗅了嗅,然后又递到陈葛氏鼻端笑道:“娘,您也闻闻这谢家的桂花油!”
陈葛氏依言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立赞道:“香!”转即禁不住问道:“这头油干啥用的,怎么这么香?”
闻言红枣禁不住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庄户人家日子寒苦,买不起桂花油,女人们家常就用木头的刨花浸水梳头。比如她舅奶奶,一辈子没用过头油,但这一点也没妨碍她今儿来她家做客时把发髻梳的齐齐整整,一丝不乱,做一个体面的小老太太。
“舅奶奶,”红枣笑着解释道:“这头油就是咱们家常用的刨花水,……”
听红枣和陈葛氏说话坦然自若地说“咱们、家常、刨花水”,全喜娘眼里也不禁添了笑意。
全喜娘日常的走家串户,为人处事自有一套。
结识一个多月,全喜娘已然知晓红枣确实人才出众——她不因高嫁而自傲,也不因出身而自鄙,日常待人和气有分寸,遇事冷静不急躁,确实是大户人家当家奶奶的理想人选。
故此李满囤一家虽对全喜娘各种客气,但全喜娘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她经历过人事,知道自己在富贵人眼里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帮工,她有自知之明。
但现在瞧到红枣和她舅奶奶说话的这股子亲热劲儿,全喜娘久无涟漪的心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喜欢——俗话说“一句话把人说笑,一句话把人说跳”。全喜娘暗想:这李家姑娘能放下身段哄一个不常见面的穷老太太欢喜,只这份心就难得了。
先谢大奶奶说她给儿子娶媳妇是“娶妻娶德”,看来也不是随便说了来诳人的。
王石头和陈土根在李满囤结婚曾时见过一回,如今十余年过去倒是都还识得。当下里两人在堂屋不免就聊起了当年,自是无限感慨。
而待晚饭再喝了酒,这话就更多了,于是这一晚连李满囤、陈龙在内都喝多了……
八月二十三早起,谢尚的小厮显荣和振理又来了,李满囤闻讯去客堂,回来又个了红枣一个刻着各种折枝花卉的红木匣子。
得了昨儿妆奁匣子的教训,今儿李满囤是不敢再看匣子里的东西了。
反倒是红枣看一屋子人都装作不在意的!
鬼祟模样,心情暴躁,自打开了匣子。果不其然,匣子正中又有一张花笺。
“岁月无忧愁,绒花四时春。
年华灼灼艳,结发共簪花。”
红枣瞄了一眼花笺后淡定折起,然后把匣子端给李满囤看。
“爹,”红枣道:“是一盒子头上戴的绒花。”
听说是头花,李满囤更尴尬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谢尚给他闺女都送了些啥。
但当着这么多人,李满囤又不好和才只七岁的女儿明说这种小夫妻间的私物不该给他看,便只得硬着头皮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匣子。
李满囤看到那匣子里横三竖四有十二个小格,每个小格里各摆放着一对精致绒花,其中他能认识的就有梅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花、桂花、菊花等好几样,然后不认识的又有五六样。
马虎看完,李满囤打了个哈哈勉强赞道:“哈哈,红枣,这绒花做得巧,看着跟真的似的,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市面上从没有过的新鲜花样。”
“这花你好好收着,怕是一辈子都够使了!”
一辈子!红枣……
红枣刚把花匣子收拾好,青庄梓庄的人就到了,然后不一会儿李家族人也都盛装来了。
李满囤可以把青庄梓庄的人交由余庄头招待,但对于族人却是得自己去迎。
和王氏到庄门口接人。寒暄过后,李满囤照例把男客请进客堂,女客则由王氏领进主院。
除了李家三房人,族里其他十来房人都是头回来桂庄,当下不免边走边看边议论。
今儿穿了一身绸缎长袍的李高地听着族人们议论长子这个庄子的碎石路值多少钱、花树值多少钱、假山值多少钱、这碎石路、花树和假山占的地目测又是几亩,当值多少钱后,这内心里头就跟吃了莲子芯一般的苦涩——分家了,长子这份家业再跟他无关了!
他现不说让长子帮衬满仓和满园了,就是他自己想和长子商量事点都还得先掂量一回合不合适——真正是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李贵雨早知道他大伯庄子里的地多,值钱,但今儿听了族人们的这番议论后方才知道他大伯这个庄子的一草一木,连河里残破的荷叶都能卖钱,不觉愈加坚定了努力读的心思——谢家的发达可不就是从谢老太爷中进士始?
走进喜棚,李高地按着李满囤的示意往自己惯常的座位走去,然后便看到了抢占了他主桌主位的陈土根。
“你舅来!了?”李高地不敢相信的问李满囤。
“嗯,昨儿到的。”李满囤恍若无事地笑道:“爹,我想着舅舅路途辛苦,昨儿就没去村子给您送信。不然您要是按礼张罗招待,倒是两边都不得安。”
“横竖现在您两位就见了面,而且还坐在一起,也不耽误说话!”
一点也不想见到陈土根的李高地……
李春山见到陈土根也是一怔,但等回想起来后便赶紧地推了李高地一把,低声劝道:“弟哎,你再不过去招呼就要给小辈们看笑话了!”
李高地看一族人都看着他,等他先做,实在没法只得上前拱手勉强笑道:“大哥,你咋来了?你看满囤没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你家里都还好吧?”
早在来前陈土根就想过这回见到李高地这个心眼偏到胳肢窝去的负心汉将如何如何,但在昨儿来了李满囤的庄子后,陈土根便改了主意——俗话说“投鼠忌器”。陈土根想:他外甥李满囤日子正好,他很不必为了这个畜生让外甥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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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李氏族长。”陈土根转脸问李丰收:“李族长,我今儿来就想问你一件事。”
“我妹妹陈氏是不是还是这李家三房的元配正房太太?”
“陈舅爷,”李丰收赶紧表态:“看您说的。当年我小叔娶小婶子是我爷奶下的聘,族谱也是我爷手里给上的,如何能变?”
“既是这样,”陈土根不客气地问道:“那我外甥满囤……”
李丰收如何能让陈家人在今天搞事,当下赶紧打断道:“满囤自然是我李家三房的元嫡长子,他儿子贵中是元嫡长孙。这都是族谱写明白的。”
“陈舅爷有啥误会,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小叔哥,您赶紧坐,二叔,您也坐,您两个不坐,其他人都不好坐!”
李高地眼见陈土根没有阻拦方犹豫着在陈土根旁边坐下。
风俗里舅舅的地位素来尊崇——别说是在桂庄了,就是换到高庄村的老宅,堂屋的主桌主位也都是陈土根的。
李春山跟着在主桌的上首坐下,李丰收看王石头在,如蒙大赦,赶紧道:“王兄弟,你先坐。”
看王石头挨着李高地坐了,李丰收又招呼陈龙坐,然后自己才挨着王石头坐下。
还剩两个位置,一个肯定是李满囤的,另一个按长幼有序原该是李满垅的。但李满垅不想趟他小叔家的这锅浑水,便和李贵林笑道:“贵林,你是宗子。主桌那个位置你去坐。”
李贵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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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妆曲(八月二十四)
对于李满垅不分青红皂白的拉他顶缸,李贵林也是无语。
似族人这种有便宜就争抢,李贵林暗想:遇事就缩头的脾性实在是太糟糕了。不过他不是他爹,不会一味的纵容。
李贵林走向自进来之后就一直低头不语的李满仓。
“满仓叔,”李贵林冷淡地提醒道:“陈舅爷来了,您和满园叔不带着贵雨兄弟过去问过好吗?”
经了李玉凤的事,李贵林现越发看不上李满仓的敢做不敢当——作为三房分家最大的收益者,真好意思在陈家找上门来的时候任由他爹一个人面对陈家的诘难,而他自己连面都不露?
李贵林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李满仓没想到一向和气的李贵林会当面直言提醒他的失礼,额角的汗当即就流了下来——分家原是族里同意的,李满仓想:但现在族里若改站他大哥,不帮他出头,那他今儿这关可就难过了!
放下捏紧的拳头,李满仓拉了身边的李满园一把。
“满园,”李满仓低声道:“你叫上贵富同我去跟陈家舅舅打个招呼!”
李满园想分家他只得了他该得的一份地,想必陈土根有火也不会冲他来。李满园倒是不怕去见陈土根。先他没说话,只是在等李满仓的态度——他哥若是不去打招呼,只他一个人独自去似乎有些不好。
李贵雨此前虽从未见过陈土根,但从进喜棚后看到陈土根坐在主桌主位上板摇不动地姿态后还是第一时间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大伯的舅舅,也是他礼法上的舅爷爷。
城里念了半年,李贵雨现今也不是全无见识。他觉得他爹该去打个招呼,不然对方只挑剔一个失礼,就能让他爹有嘴难辨。
李贵雨在李满仓跟他和李贵祥兄弟两个说要打招呼时点头道:“放心吧,爹,我和二弟知道轻重!”
李满仓点点头,飘忽不定的心终感受到了一点安慰——儿子晓事,知道他的难处。
“满仓满园见过舅舅!”
“贵雨贵富贵祥见过舅爷爷!”
面对李满仓和李满园以及他们儿子的问候,陈土根不过笑了一笑,便!
便指着主桌最后一个位置道:“满仓,既然承蒙你叫我一声舅舅,那我也要一碗水端平,将你同满囤一般看待才对。”
“现满囤在这坐着,你也坐过来,坐到他身边去,不然旁人看到我和满囤一桌吃饭,却不留你,不免说我偏心,连桌都不给你上,可是不好?”
李满仓……
李高地知道陈土根口口声声的“偏心”都是指桑骂槐,冲自己来的,偏陈土根做得大方,他没处挑理,只能忍耐说道:“满仓,你舅让你坐你就坐。你舅难得来一回,你也陪着说说话!”
李满仓无言推脱只得在主桌末座告罪坐了。
“陈龙,”看李满仓坐下,陈土根突然又点名儿子:“你起来,把座儿让给满园!”
“满园也叫我一声舅舅,我也不能偏心!”
闻言陈龙站起身,果真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李高地……
李满园……
李丰收也不好接话,只能尽力圆场道:“贵林啊,你好好招待你姑夫!”
眼见李贵林把陈龙让到次桌上座,李高地只得又道:“满园,你就听你舅的,坐下!”
于是李满园也依言坐了。
等李满园也坐下后,陈土根便不说话了——俗话说“明人不用细说,响鼓不用重锤”。李高地若真是个好的,他即便啥也不说也不会有分家分长房的事,反之,他说啥好言语也没用。
今儿他气不过,敲敲边鼓,表个态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搁现在撕破脸,真搅了红枣的好事?
陈土根不说话,李春山不说话,李高地不说话——李丰收看一桌的长辈都不说话,便只能自己说话了。
“王兄弟,”李丰收问王石头:“你也是昨天到的?”
对于李高地分家把自己妹子和妹夫赶出去,王石头也是一肚子的气——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他们山里人穷、路远、不能来人说理吗?
偏王石头现还真没有拉到足够人手打上门来的底气——于是,王石头就更气了。
“嗯!”
王石头嗯了一声,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你李家不是欺负我王家山里人不!
会说话吗?王石头生气地想:那现也别想让他来给圆场。
他跟李家人没啥好讲的!
主桌鸦雀无声,其他桌人便不好高声谈笑。气氛正僵冷着,陆猫又跑来告诉李满囤谢尚的小厮显荣和振理同一群吹打来了。
闻言李满囤赶紧让请。
李丰收看李满囤坐着不动,赶紧关心问道:“满囤,谢家谁来了?你不用去迎吗?”
“不用!”李满囤摇头道:“只是谢家打发来催妆的小厮。咱们只要坐等就行了。”
“催妆?”李丰收还真没听说过。
于是李满囤大概讲了一回,众人方恍然大悟,然后吹打就进来了。
众人好奇地看着两个蓝衣体面小厮在吹打声中把一个匣子交给李满囤,然后便退立一旁,而李满囤把手里的匣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后也是干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一起看看干站着的两个小厮和干坐着的李满囤,不禁心说:这啥也不干,大眼瞪小眼的,到底打得是啥哑谜啊?
干站好一刻,就在众人交头接耳暗地里猜测两个小厮还要这样再站多久的时候,两个小厮忽然又一起拱手跟李满囤告辞,然后吹打也停了,悄没声地跟着两个小厮一道走了。
所以,众人心说:这到底是在干啥啊?
李满园性子最活泼,眼见人一走,立刻就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
李满囤闻言笑笑,挥手叫过陆虎让他把匣子送到主院给小姐,然后方解释道:“这催妆礼送的其实是刚吹打演的那个曲子,《催妆曲》——东西啥的反倒是其次!”
完全没听出曲子较平常有啥不同的众人……
看到喜棚里几十号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李满囤觉得自己昨天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起码他没有一直的东张西望。
为了今天的酒席,于氏精心准备了很久——她不但穿了自己精心制作的丝绸袍裙,而且还戴了新买的“福禄寿喜财”银头面。
头面是李高地拍板给买的。
八月二十一,李满囤来家商量说八月二十四送嫁除了族里和李满囤、红枣父女同班的男人外还能去八个女人,要求有两个姐妹、!
两个姑妈、两个婶子和两个嫂子。然后族里便商量定了去谢家的八个人:李玉凤、李金凤、李桃花、李杏花、郭氏、钱氏、李贵林的媳妇江氏和李贵金的媳妇周氏。
听说能去谢家吃席,郭氏和李玉凤简直是欣喜若狂——郭氏觉得大房再厉害那也是独木难支,少不了她们二房的帮衬,往后还得跟她们走动,而李玉凤则觉得满天云彩全散了,她的婚事也有指望了。
总之她两个比生平头一次听说能去城里城隍庙进香还兴奋还激动。
就是于氏听说后也是高兴——李高地因为儿子、媳妇、孙子、连带孙女都有份去谢家,自觉人前有了面子,以致跟于氏说话都和气了不少。于是于氏也决定以好换好,主动告诉儿子李满仓该给媳妇郭氏买套像样的头面。
当时李高地就在场。他听说后也说该的,然后又说儿媳妇都有了头面,于氏这个做婆婆的没有看着不像,便拿钱给于氏也买了一套头面。
今儿族人相约齐聚时,李高地看三房妇人只除了李贵银媳妇林氏没有银头面外其他所有人都是银光闪闪,还得意了一回自己的先见之明,对此于氏也是笑而不语,点头称是。
一身光鲜,满心欢喜的来到桂庄,于氏一点没想到陈葛氏竟然会在——于氏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陈家人,偏今儿对着陈葛氏,她除了得按礼叫一声“大嫂”外,还得让出她独占了二十多年的主桌主座这个位置,而且还是在她这辈子最得意最光彩照人的时刻,简直是气炸!
幸而陈葛氏为人软弱,口齿不清,她对于她不喜欢的于氏,除了不跟她说话外也干不出其他。
气恨坐下,于氏刚喝一口水勉强平了心气,然后便听到小儿媳妇钱氏那可恶的咋呼。
“大嫂,咱们舅母可真年轻啊!哟,大嫂,怎么才几天不见,你气色就养得这么好了?”
气归气,闻言于氏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即便穿戴足金头面也一样被她习惯性忽略地王氏,然后果见王氏今儿的脸盘子确是比印象里的白,嗯,比郭氏都白。
“怎么做到的,这是?”
“呀!大嫂,你这是搽了粉啊?”
“天!大嫂,你这粉是咋抹的?抹!
这么匀。大嫂你教教我!”
王氏为钱氏说得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摸着脸尴尬说道:“看得出来啊?早起我就说不要抹,偏红枣说看不出来……”
于氏斜着眼睛不屑:真要是看不出来,你干啥还抹?虚伪!
“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钱氏赶紧给自己辩白:“大嫂,这也就是我眼神好,然后离得近,贴着脸看才看出来的。”
“大嫂,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咋抹这么匀的?”
听如此说,王氏半信半疑地放下了手,然后笑道:“你还是问红枣吧,都是她给我们抹的!”
王氏不傻。她昨儿看红枣在那里拿水调粉的时候,全喜娘那惊叹的眼神就知道红枣的法子,喜娘也不会。而今早全喜娘帮忙打下手,也没少问红枣问题。所以这个法子到底要不要告诉钱氏,王氏还是决定由红枣自己拿主意。
还有谁抹了,钱氏眼珠子一转,想起刚陈葛氏的气色,心说红枣不会是给她舅奶奶都给抹了粉吧?如此,我现跟她讨方子,想必多少也会给些脸面。
“红枣,”钱氏道:“你这个抹粉的法子能教教三婶吗?”
红枣早看不惯钱氏的一脸石灰粉了——每回同桌吃饭没少担心她脸上的粉渣掉自己碗里。
而且今儿她还要替自己去谢家看人家,收拾得好看也是自己的面子。
不过红枣不愿意自己给钱氏收拾,她看一眼全喜娘,全喜娘立刻笑道:“李三太太,李小姐刚换了衣裳,不方便动手,您不嫌弃的话,就由我给您试一回吧!”
闻言钱氏自是答应——她可不信红枣能巧过全喜娘。
先王氏那么说只是给红枣挣脸罢了。红枣小小年岁能会抹粉?还不都是全喜娘在一旁帮着?
给钱氏化妆,红枣当然不会拿谢尚送自己的脂粉——先她娘和她姑都还没舍得用她的呢!
全喜娘拿了自己随身带的梳妆小盒来给钱氏重新梳妆。
不好在堂屋梳妆,王氏便把钱氏让进了自己的卧房,结果没想族里大姑娘小媳妇一见,不管不顾地立都涌了进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今年枸杞虽然跌价了,女人们不一定舍得拿钱买银头!面,但买盒鸭蛋粉或者一小盒胭脂还是掏得出的。
李玉凤也一身新的挤在人群前排看热闹,而且就挨着王氏站着。
王氏看李玉凤头上双丫插了粉色绒花,身上穿着鲜色细布袍裙,脖颈上戴着海棠花的银项圈,手上也套了银镯子——整个人看着比平常光鲜了不知多少,心中膈应,但碍于今天送嫁还有她的戏份故也只当她是空气,没有说话。
如此,主院这边的气氛倒是比客堂喜棚那边和谐。
陆虎送东西进院后把匣子先交给了四丫,然后再由四丫送进堂屋转交给红枣。
刚吹打所有人都听见了,现听说是谢家有东西送了来给红枣,族里看够了化妆热闹的妇人便丢下坚持排队等试一回的几个人从王氏卧房出来改拥住了红枣。
面对如此多的好奇眼眸,红枣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欺负一屋子文盲不认识字,当众打开了那个雕刻着“喜上眉梢”图案的红漆匣子。
匣子里依旧有一张大红双喜花笺。红枣一眼扫过,看到的是:
“画眉生春姿,人间夫妇私。
幽心期红妆,风情许相思。”
看到夫妇私、许相思,红枣真心无语了——十一岁的小男生,这身体生长发育了吗?就知道夫妇私了?
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
本章节
淡定地收起花笺,红枣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不觉微微一怔。
一块青色砚台、一个烧着喜鹊登梅图案的粉彩白瓷瓶、一支比平常毛笔短了一截的毛笔和一块青得发黑的墨锭——红枣审视着这套处处透着奇怪的文房,再联想起刚刚那张花笺,心中恍然:这大概就是这世女人的画眉工具了。
看着可不大好用啊!
红枣心里正批评着呢,便听到她先前已化好妆的三婶钱氏跟族人评论道:“这套文房,谢家先前也送了贵林一套……”
“当然我家贵富也有一套。谢大爷知道我们贵富在念私塾费笔墨,特地给了我们贵富整一匣子的笔墨……”
“红枣这套是女孩用的,你看这装水的瓶子还印了花……,红枣往后做少奶奶,管家时带在身上正好记账用……”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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奁仪录(八月二十四)
陆虎送东西来的时候,全喜娘正在给郭氏化妆。
郭氏专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隔壁三房钱氏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原来只要这么一点胭脂香粉然后加两小块粗细棉布和三把羊毛刷就能让自己的气色似换了个人,郭氏暗想:往后有机会倒是也买点脂粉才好,不然,即便戴头面穿绸衣裳也显不出自己的脸面来。
李金凤因为裹了脚,挤不过别人,直到现在才算站到了全排。
李金凤立在炕前热切地看着她二伯娘郭氏的脸在全喜娘的手下由黑变白,然后在眉眼、鼻梁和两腮几处又添上了深浅不同的红后心里恍然大悟:怪道红枣卧房炕头年画上的美人好看,原来都是由画师这样画出来的呀!
看到李金凤越靠越近,几乎要挤到自己前面去了,站在一边排队的李玉凤立拉了李金凤一把。
“金凤妹妹,”李玉凤道:“你站我后面,等全喜娘给我画好了,就给你画!”
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能成为年画上那样的美人,李金凤高兴地点了下头,答应道:“暧!”
全喜娘撩眼皮看了李玉凤和李金凤一眼,心说:这李家三房三个小姐,眼下看大房小姐李红枣,不管人才还是机会都是最好的,而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小姐,大的鲁莽,小的慢性——人才都只是普通,但今儿沾姐妹的光,能去谢家吃席,机遇也算是好的,酒只不知往后十年、二十年,她们姊妹三个各自的境遇造化又将如何了。
李杏花抱着刘茶儿坐在主桌上看着三房血亲,除了李贵银的媳妇林氏外,其他人,连远嫁的李桃花在内,人人都有银头面和绸缎衣裳,独她一人只有三根铜簪梳头和细布衣裳。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穿着这身去谢家,李杏花便委屈得直想哭:不过一年而已,她咋就突然落魄成这样了呢?
明明过去一年她比往年都劳作的辛苦,而她家也比往年赚了更多的钱。
于氏看李杏花脸色不豫不觉皱了眉头,她站起身推说上茅房,然后出门经过李杏花时便扯了她一把。
李杏花会意地等了一会儿,便借口给刘茶儿把尿出了堂屋。
!
李桃花瞧见两个人的小动作不过扯了扯嘴角,便扭过头去和她婆婆继续说话。
“娘,”李杏花一见到于氏就忍不住诉苦:“您看我穿成这样一会儿怎么去谢家啊?”
“怕啥?”于氏把李杏花扯到茅房对面的僻静处方低声道:“你的脸就是红枣的脸。一会儿你大嫂若是要脸,少不得要拿她的头面和绸缎衣裳给你穿戴,不然,你就大大方方的去谢家,谢大奶奶瞧见了说不定怜惜你,送你两件好衣裳也是有的。”
“真的?”李杏花半信半疑:“谢大奶奶能给我衣裳?”
虽然王氏进门几年,李杏花才出嫁,但两个人却没啥交情。从先前贵中洗三满月和红枣大定小定都没请她来看,李杏花可不觉得她大嫂王氏会借她头面绸衣穿戴。
“那你以为我身上的衣裳是哪里来的呢?”于氏反问道:“今年枸杞跌价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现家里枸杞收入都在你嫂子手里,我又哪里来的钱做绸缎衣裳?”
话语间于氏不自觉地带上了对郭氏的抱怨。
虽然今年枸杞跌价,但今年因为开春施过肥的缘故结的果子个头大收成好——过去两月半家里也收入了四十吊钱,比去年其实也没差多少。
何况过去半年满仓还每天早出晚归进城卖菜,一天收入也有百八十文。而自八月节后满仓更是加卖了八爪鳌,每天又能多收入一两百文。
郭氏有这些钱还不够,家常还每每哭穷钱不够使,恨不能把她手里仅剩的一点粮食钱也要过去,简直贪得无厌。
李杏花抬头看着于氏的银头面,迟疑问道:“娘,您这银头面是新买的吗?”
闻言于氏便觉得生气——李杏花不信她的话不算,还想她银头面的主意。
于氏觉得她有必要打消李杏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当下冷笑道:“是新买的!”
“杏花,为了这回去谢家,满仓满园给他们媳妇都买了银头面,你爹知礼,说媳妇不能越过婆婆去,便也拿钱给我置了一套。”
“杏花,这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女婿今春卖芦蒿挣了不少钱,你在家帮衬家务,你让他给你打一套银头!
面也是该的。”
“我前两天进城经过你们大刘村,看你们村女人日常拿银簪梳头的可不少!”
李杏花……
因午后有事,今儿的席开得比一般早了两刻钟。
正吃着饭呢,主院里的妇人们又听了到客堂传来吹打声。看众人都住了筷子侧耳倾听,王氏笑道:“想又是谢家来催妆的。咱们且只管吃喝,横竖真有事会递消息进来。”
女人们听说便依言继续吃喝。
李满囤家的喜宴菜色极好极足,红烧肉、白切羊肉一碗都有一斤的肉、鸡鸭也都是整只地上桌——能确保每个人都能吃上一个鸡鸭腿或者一个鸡鸭翅膀。
虽然现今族人们的日子比往年富裕,但族里女人,即便是熬到于氏这个年龄辈分的女人一年到头也很少能吃上鸡腿、鸡翅——都省俭给男人和孩子们吃了。
至于鸭腿鸭翅,那更是想都不要想——自从去岁鸭蛋涨价后,族里现有人家养鸭,但鸭子都要留着下蛋,又哪里舍得杀吃?
因此当下几乎所有人都吃得满足。而待想到往后两天都还能在桂庄吃席,可以把鸡腿鸡翅鸭腿鸭翅轮换吃个遍,更是止不住地欢喜。
红枣因不想再次被人围观谢尚送的情诗和东西则一直竖着耳朵留意客堂那边的动静。
果然吹打停了没一会儿陆虎就捧着匣子进院来了。红枣看陆虎把匣子交给四丫,然后四丫再捧进了堂屋,便抢先使了一个眼色给四丫,四丫见到脚步一转便把匣子悄无声息地捧进了红枣卧房。
红枣眼见四丫卧房出来,而主院妇人们忙着吃席都没留意到四丫的动作不觉舒了一口气,心说:俗话说“事不过三”,而这谢家的催妆礼都下四回了,也该差不多了吧!
饭后红枣借口回屋方才悄悄地看了梳妆台上新多出来的一个雕着荷花芦苇和鸳鸯的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的花笺上又是一首五言:
“芙蓉初出水,蒹葭未经霜。
相逢在总角,与子结鸳鸯。”
再次叠起花笺,红枣看到盒子里装了绿色茉莉香、玫色玫瑰香、黄色桂花香和白色梅花香的四块胰子,不觉心说!
:这谢尚年纪不大,花样却多——送个洗澡用的肥皂还要套个鸳鸯戏水的典,真是够了!
明霞院里刚收了碗筷,云氏想想不放心便问谢子安:“大爷,尚儿自己一个人写催妆诗,真能行?”
谢尚虽已学过对韵,但催妆诗不是一首两首,云氏担心儿子年岁小,一个人吃不住。
“行不行,”谢子安把手里的擦脸巾丢给丫头,自己不负责任地往炕头靠枕上一倚,半合眼道:“现不都按时辰送过去了吗?”
“送是送过去了,但里面到底写了啥,合不合适,尚儿不说,咱们也都不知道啊!”
“你想知道,直接问尚儿不就行了?”
云氏……
“行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几首催妆诗而已,难不住咱们尚儿。再说,李家有人懂诗吗?”
云氏……
“啊——,”谢子安抬手捂住一个到嘴哈欠:“趁现在人还没来,我再睡一会儿。”
“这乡试的号子房比县衙大牢还不如,狭仄不说,硬木板当床,连捆稻草都不给——硌得我几宿都没睡,唉,回来都这些天了,我还是觉得乏!”
谢子安养尊处优惯了,乡试考了九天,睡了七天的硬木板,便就觉得自己吃了人间极苦,自从府城坐船一路躺回来后便见天地躺在明霞院主院炕上理直气壮地跟云氏要东要西,无病呻吟。
偏云氏就吃谢子安这一套。闻言云氏即殷勤说道:“大爷,你且歇着。妾身给你捶捶腿,你看看是不是能松快点!”
“嗯!”
至此谢子安方满意地合了眼。
五福院里谢福给谢尚通告了一回后晌“迎嫁妆”和“谢嫁妆”的安排后叠好手里的日程字贴笑道:“尚哥儿,现才午正,您还能歇半个时辰。”
谢尚点点头,候谢福走后连鞋往炕上一倒,怀瑾和绎心两个小厮见了赶紧过来帮忙脱鞋子。
谢尚身边伺候的丫头锦、灵雨等人八月节前便都搬回了明霞院西院,现五福院这边跟谢子安青云院一样只用小厮伺候。
酒席临近尾声的时候,席位安排在主院东西厢房的妇人看到王氏进来言说男人们!
们这就将进来搬抬嫁妆后一个个都兴奋得跑出了屋,站到了房屋的前廊上——万两银子的嫁妆啊,谁不想靠近细瞧瞧?
果然没一刻,妇人们便看到桂庄的余庄头高喊着“一,一,一二一”这个简单新鲜但听着极带劲地号子领着两队穿着一色蓝布衣裳腰扎红布带的汉子打头走进来,穿过院子,进了后院。
妇人们都是头回看见这样的行进方式,受气势所染,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接着又是两队一样的队伍,然后又是两队……
如此前后足过去了有六回,整十二队人后,妇人们才看到李贵林打头领着同一辈的兄弟进来。
看了刚才统一步伐整齐行进的队伍,现再看族里年青一代散乱无序的队形,族里妇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贵林,”有人叫道:“你咋不喊号子啊?”
有人附和:“是啊,贵林,你喊两声‘一二一’听听来!”
李贵林……
眼见李贵林不开口又有人喊:“贵林,你该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贵林,你这样不好意思可不行,现你不练,一会儿进城十里路,围看的人更多,你要咋整?”
“是啊,快喊!”
“对,喊啊!”
……
“看啊!贵林真不好意思了啊!脸红了啊!”
“哈哈……”
李贵林……
难得看到李贵林的窘态,红枣站在堂屋门前的前廊上也禁不住哈哈——李贵林是族里少有的清俊男人,族里妇人不分年龄日常都喜欢拿他打趣。
这世虽然男女大防,礼教森严,红枣边笑边想:但只要有三个以上的妇人联手就能公然调笑男人——这果然是前世歌里唱的“团结就是力量”啊!
好容易穿过主院,李贵林下意识地擦了把额角,然后方低声道:“咱们十几个人就抬一个奁仪录,虽然肩头上不重,但也要相互配合好一起起步一起停才行。”
“贵林哥,这奁仪录到底是啥啊?”李贵银不耻下问:“我就听满囤叔说奁仪录、奁仪录,一点也不知道是啥?”
“其实就是嫁妆单!
子,然后裱糊得好看一些!”
“啥?”李贵银惊呆了,不敢相信地问道:“就一张纸,让我们十几个人抬?”
“这不是照顾咱们一会儿还要吃席吗?”李贵林解释道:“所以满囤叔把重物件都安排给庄仆们抬了!”
爱惜地掸了掸身上的绸衣裳李贵银感叹道:“还是满囤叔想得周到!”
红栏杆、绿屋顶、四周有牡丹、月季、梅花、荷花、桂花等绢制的百花做装饰——看着眼前有轿子那么大的一个披红挂彩的五彩亭子,李贵银回头问李贵林:“贵林哥,这就是你说的嫁妆单子?”
李贵林先也只是听说,现在看到这个轿子样的彩亭也是意外。他仔细地瞧了瞧,然后在五颜六色的百花中找到中间的红匣子道:“看见那个红匣子没?嫁妆单子就那拿里头了!”
“贵林哥,”李贵银瞪着两只牛眼问道:“这就是你刚说的裱糊得好看?”
这那是裱糊啊?李贵银心说:这亭子除了尺寸小了点,都是木竹做的真货,而百花更是绢制的细物。
“难道不好看?”
李贵银……
按八抬大轿的站位,李贵林把李贵金等成年族兄弟的位置安排好,然后又安排了李贵雨、李贵富牵着红布带在亭子前开路,李贵祥和李贵银拉着红布带在亭子后押阵。
亭子就是看着大,抬起来其实一点也不沉。因对面就是谢家村的缘故,高庄村李贵林这辈的男孩子小时候没少玩过抬八抬大轿的游戏,故而当下由李贵林喊起、走,竟然都做得还挺妥。
对于李贵林只给安排了拉红带的轻松活计,李贵雨极为满意——他活计不重,却还走在所有人前,如此他私塾的老师和同窗只要今儿来看热闹,往后就知道他是城里谢家大房的新亲了!
李满囤同着一群吹打进来后,看一切都准备妥当,便站在彩亭前拱了手笑道:“各位子侄,有劳了!”
话音未落,吹打声随即响起,主院妇人们听到,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心说:来了!
妇人们翘首以待,结果看到最先出来的却是李满囤——他得去庄门口看着放炮呢,立刻哄笑道:“满囤,你也送嫁!啊?”
“是啊,满囤,怎么是你啊?嫁妆呢,我们来是看嫁妆的,又不是看你的……”
“满囤,……”
李满囤生平头一回遭遇族里妇人群嘲调笑,一时有些吃不过劲,赶紧加快脚步跑出了主院,结果招来更大的哄笑。
哄笑声里,先出来吹打,然后便是李贵雨和李贵富牵引着的彩亭奁仪录。
“这是贵雨?哇——”李贵雨才刚露头便就有相好的族人推郭氏道:“郭家的,你儿子这身打扮,看着真是文究啊!”
先拿到绸缎,郭氏原打算给儿子们也都一人裁一身丝绸袍子,但却被李贵雨拦阻住了。
“娘,”李贵雨如此说:“贵中洗三,谢大爷去桂庄穿戴的是秀才衣冠。我和贵祥现都在私塾念,受圣人教诲‘温良恭俭让’,穿细布长袍正是本分,并不失礼。而穿绸缎,反倒是与咱们家业不合,显得骄奢。”
听李贵雨这么一说,郭氏方才歇了心思,然后给李玉凤也只裁了布袍裙。
此刻看到穿着布袍的长子,气度比旁边穿着绸缎的贵富一点也不逊色,郭氏内心登时充满了骄傲——今儿整个雉水城人都将看到她儿子的出色!
钱氏也是激动得满脸放光——她儿子今儿搁城里走这么一趟,先前公羊巷的街坊邻居们见了得多艳羡。
可惜一会儿她去谢家得坐车,不好抛头露面,不然还能让她们瞧瞧到她的银头面和绸缎衣裳!
至于二房的男女孩子都没穿绸缎,只穿细布,钱氏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二房才刚买了人,根本不敢撒手让买的人一个人上山摘枸杞,郭氏什么都得自己看着,哪有工夫做衣裳?
听着周围族人对自己孙子的夸赞,于氏心里自是得意——不是元嫡又如何,于氏暗想:今儿红枣放嫁妆,还不是得靠她亲孙子来给扎台型?
贵中倒是元嫡,可他行吗?
王氏抱着贵中就站在前廊,周围的议论自也是听在耳里。她目光自李贵雨和李贵富身上扫过,然后低头看看怀里脑袋已完全长圆了儿子心说:她既已隐忍了十三年,便也不在乎再多等十年。十年后红枣圆房,万事自有贵中鼎力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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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面光(八月二十四)
彩亭过后便是余庄头领着桂庄庄仆们抬的田地、商铺、房屋和头面了。
“这盘子里装的啥?土坷垃?”
土地珍贵,族里妇人先前从没见识过陪地的嫁妆啥样,当下看到两个大汉抬了一抬摆了红纸包裹的土坷垃抬头挺胸威风走来自是各种诧异。
陈葛氏也是头回见嫁妆里放土块的,便问儿媳妇道:“桃花,这是你娘家这边什么风俗啊?”
李桃花听全喜娘讲过,当下便解释道:“娘,这一块尺长的土坷垃代表一百亩田地,一块寸长的土坷垃代表十亩田地。”
“现抬过去的一抬是水田,有三条尺长和六条寸长的土坷垃,便是三百六十亩水田!”
“啥?”陈葛氏惊了:“刚那盘子土坷垃就是三百多亩地?”
“是啊,娘。”李桃花点头道:“地契就装在下面的杠箱里。杠箱的钥匙现在红枣大舅手里收着,一会儿由他给谢家人看过后再带回来给红枣。”
听说还有地契,陈葛氏立就信了。——她想起了先前贵中满月李桃花家去时说过红枣婆家聘礼下了一千五百亩地的话。
亏她先前以为儿媳妇吹牛,陈葛氏想原来没见识的反倒是她自己——这城里有钱人娶媳妇嫁女儿真的是拿比她们青苇村所有水田加到一处还多的水田来下聘和做嫁妆的。
这城里人实在是太有钱了!
陈葛氏不言语了,但族里妇人却似水泼到热油锅里一样炸了。
“啊,郭家的,”有人问郭氏:“你们大房现在到底有多少地?竟然给闺女一赔就赔三百多亩水田?”
郭氏含糊道:“嫂子,你知道我们两家现在分开住……”
王氏、红枣就在旁边,郭氏暗想:这些人却来套她的话,没得让她两个误会她搞事,所以她还是一问三不知比较干脆。
眼见郭氏推脱不说,便有人改问钱氏:“钱家的,你们大房赔女儿赔啥不好,怎么能赔这许多的地?”
“咱们整个氏族统共才多少水田啊?”
“是啊,是啊……”好几张嘴巴附和的同时,几个人的眼睛还转向了王氏,想看看王氏听了这话的反应。
王氏一旁见到自是生气:谢家下给她家的聘礼,她家!
家爱怎么使就怎么使,关族里什么事?
这些人现在这么讲根本就是想谋红枣的嫁妆!
不过,这些都是妄想!她们不知道她男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把这嫁妆经了官——打一开始她男人就没给连族长、她公公在内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所以,这些人再看她也是白看,她根本就没必要理她们的茬——理了,倒反是涨了她们的气焰,以为她心虚。
李桃花则是眼里揉不进沙子。她胸膛一挺就想呛人,结果却被红枣拉住。
红枣冲李桃花摇摇头,然后冲陆氏咧了咧嘴,意思族长伯娘还在呢,李桃花便会意不动了——她大哥一家今非昔比,以陆氏一贯的行事,自是会出头说话。
陆氏自上回家去听儿子李贵林转述过红枣的话后便知道红枣比当年的李桃花扎手。现她想着笼络红枣,一腔心神随时都在留意红枣的举动。
当下陆氏看到红枣的小动作,心里愈加明白:红枣不是桃花那样的蛮性,她遇事知道用脑子看山水。
不过,现还没到她出头的时候,她且先听听钱氏怎么说。
钱氏也不傻。她知道她公公嗜地如命,这回都拿大房大哥没辙,她一个分了家的弟媳妇如何能对红枣的嫁妆多话?
没得偷鸡不着蚀把米,反遭李满囤和红枣厌弃。
钱氏笑道:“各位嫂子,我听我当家的说这地原本是谢家的聘礼。我大哥大嫂不想让人以为他们卖女儿,故而聘礼一到当即就全部都添进了嫁妆,真正是一样没留!”
“一样没留?”众人觉得难以置信——虽然周围嫁女儿聘礼一样没留的人家不少,但把聘礼的田地全添进嫁妆的可没有听说过,毕竟是三百亩的水田!
三百亩啊!比他们李氏全族所有的水田加一块都多!
“一样没留!”钱氏肯定道:“我听我当家的说谢家来下小定的时候我们大房当场就把嫁妆单子拟好了,然后第二天就在官衙备了案!”
“经官了?”
“可不是!我算算啊——呦,这都一个多月了!”
某些刚有了些想法的族人……
于氏厌恶地看着钱氏,恨不能上去撕了她的嘴。
多好的让继子和族人生嫌隙的机会啊,于氏暗想:只!
只要族人集体上前拦了嫁妆,那这仇可就结大了,但现在竟然就让她一张破嘴?n吧?n吧的给?n吧没了。
李氏族人,她知道的,都是有心无胆的软蛋,但凡听到这嫁妆已经经了官,那便是再借她们胆子她们也不敢想了。
第二抬嫁妆进院,钱氏一见立刻尖叫起来:“看,快看!五块尺长的土坷垃,这是五百亩的地!”
“这五百亩就是旱地,我听我当家的说过……”
郭氏看着钱氏,神情复杂:这三房自家统共才几亩地?偏钱氏却能这么高兴地看她们大房几百亩地的赔姑娘——她可还能再蠢一点?
但待郭氏转念想起她虽然比钱氏精明,但一样没能拦住大房赔女儿,给儿子们谋下一块地,便又觉得万分泄气——她比三房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钱氏的声音又尖又细,语气则是欢欣鼓舞,族里妇人也不全是心思深沉之辈。她们在经历了最初的三百亩水田所带来的震撼之后也慢慢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了和钱氏的唱和,主院渐渐又热闹起来。
当第三抬嫁妆抬进主院的时候,已没人再想七百亩的林地该不该给红枣了——刚才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现依旧还是想不到;而刚能想到的,现也想明白了,这回是李满囤的动作太快,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不然族里不说把地全部留下,但留下一半都是起码的!
现在的形势是牛过了河拖尾巴——拖不住了,所以族里态度便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好歹还有个面上光。
如此,刚叫嚣得最厉害的几个人反倒现在最先夸赞起来。
“咱们族的祠堂林地是三百多少亩来着?这林地有咱们两个族地山头大吧!”
“也不知道这林地有没有枸杞,要是有枸杞,那收入可就不得了啊……”
……
红枣站在前廊下默默地看着那几个人的表演,心说:族里聪明人还是有的,瞧这翻脸的速度可是比翻还快?
于氏见状立知大势已去,心里自是可惜不已,于是更厌钱氏。
陆氏则不免舒了一口气。和为贵,陆氏暗想:红枣的好日子万事还是当以和为贵。
田地之后是房屋。
钱氏一向不甘于人后,她刚第三抬嫁妆没插得进嘴,嘴巴早就等!
急了。现看到第四抬是一抬瓦片,便立刻大声道:“这是房屋了。三个月前咱们后面秀水村里甲家儿子娶媳妇,我听说新媳妇嫁妆里就有十二片瓦片,代表城里一间七架梁四合厢院子。”
话音未落,立有人接茬道:“今儿红枣这一抬瓦片嫁妆,一排,嗯有十二片瓦,整放了四排,乖乖,这就是四个四合厢院子!……”
“啊——,又是四个四和厢院子!”
“天,再是四个……”
“哇——,还有……”
如此你来我往,直到看到最新抬出来的一抬嫁妆里有六个瓦面再外带两个算盘——几个比赛抢话的妇人终因为无知而停下了嘴。
钱氏虽也不认识,但她就上一抬嫁妆的评论还没完呢!
“啊,我刚算了一下!”钱氏大声道:”刚四抬嫁妆,近两百间屋,这不就是十六个四合厢院子啊?天啊——十六个院子!”
听了这许多院子,众人都很吃惊,然后便有人问道:“钱家的,你们大房红枣现数数能数到一百吗?”
“这两百间屋子她数得清楚吗?”
红枣……
闻声几乎所有妇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红枣,红枣实在不知道此时当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别人对自己智商的怀疑,便只能僵着脸,心里飞快盘算。
王氏抱着贵中也在犹豫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是该跟男人一样站出来夸红枣一回?
“我们红枣根本不用会数数!”钱氏语出惊人道:“我们大房大嫂给红枣赔送了六个小厮和两个丫头。”
“这看房子算账什么的,都有小厮们干,我们红枣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家里收钱就好!”
“哇——”
在场大多数妇人想不到陪嫁还能赔人,当下自觉又涨了一番见识。
在第一抬头面嫁妆凤凰双飞荣华富贵足金头面和百宝嵌金龙凤呈祥富贵满堂玉石头面抬出来的时候,就连一直嚷嚷不休地钱氏都因为看直了眼睛而忘记了言辞。
秋日午后阳光下一套三十五件的凤凰双飞足金头面里每一样都似天上的日头一样团团地发着光——那温暖的金辉,看在人眼睛里比满田野的金色稻穗还更让人心生欢喜,舍不得眨眼。
紧接着第二抬、第三抬、第四抬——直等四!
四抬头面走完,开始走衣被类嫁妆,族人们方才恢复了言辞,议论开了。
“第一抬头面里的凤凰真是足金的吗?哎呀妈呀,好大啊!……”
“刚还有神佛头面!你看到了吗?……”
“那绿的红的就是玉和玛瑙吗?我在城里银店见过……”
……
李玉凤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眼看着庄丁担来的一箱箱扎满各色绸缎的杠箱,心中充满艳羡。
这就是俗话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吧!李玉凤想:红枣不过说了一门好亲,便就田地、宅院、奴仆、头面、衣裳,啥都有了。
如此,她想过好日子,也一定要嫁到谢家这样的人家……
比起李玉凤的满怀憧憬,李杏花则是触景伤情。
亏她一直以为自己命好,李杏花暗中自怜:幼年在家有爹娘疼,长大出门也嫁在近城人家,日子顺遂富足。结果今儿看到红枣出门的嫁妆才知道自己可望不可及的银头面,绸缎衣裳搁她大哥大嫂只是九牛一毛——所以,李杏花咬了咬嘴唇,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哎呀——!”
“你,你这孩子,怎么有尿不说啊?你现尿我身上了,这,这要咋办?”
突然听有人骂孩子,红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然后便看到李杏花一手拉着刘茶儿,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裳,整一个束手无策的模样。
“赶紧的,杏花,”有人出主意:“找你嫂子借套衣裳换了,然后再问问有没有红枣的旧衣,拿来给孩子换了。这天凉了,孩子可不能捂着湿衣裳!”
红枣闻言眨了眨眼睛,然后便扯了扯王氏的衣裳,提醒道:“娘!”
王氏会意,走上前道:“杏花,你抱了刘茶儿跟我来!”
把李杏花领进西厢房,王氏开橱先找了一套陆氏拿来送给儿子的半新衣裳给李杏花让她先给刘茶儿换上,然后正琢磨拿自己的哪件衣裳给李杏花呢,便见红枣拿了一套内外全新的绸缎衣袍过来给李杏花道:“小??荩?馐俏夷锔兆龅男乱拢?姑痪??怼d?簧鲜允裕?春喜缓鲜剩
王氏见状脸色变了一变,但到底没说啥。
退出卧房,转身带好门,王氏看前廊外有人也不好抱怨,不想红枣却轻声道:“娘,您别心!心疼刚那身衣裳。刚即便刘茶儿不尿,我也要泼小??菀簧聿琛!
王氏……
“娘,你还记得大定那天谢大奶奶来送的礼吧?当时她给每家都送了绸缎。”
王氏点头,这事她知道。
“小??菽翘烀焕矗?浪?挥谐穸校?缓蠼裉烊バ患乙裁挥谐穸幸律选!
“但是,娘,今儿咱们去谢家的八个女眷,最好都穿绸缎衣裳!”
“不然就是扫谢大奶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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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谢家连丫头婆子出门都穿着绸缎。”
听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明白了。她搁心里把今天要去的八个女人过了一遍,然后不免发愁道:“可是我看玉凤也没穿绸缎,这要怎么办?”
闻言红枣也是皱眉。红枣就搞不明白了她二婶平时不是顶要脸的吗,怎么在提前知晓要去谢家的情况下连件绸缎衣裳也不舍得给李玉凤做?
偏绸缎价贵,城里铺子为免亏本并不卖绸缎衣裳。雉水城人想穿绸缎,都只能自制或者跟裁缝定制。
她家现虽还有新绸缎衣裳,但没李玉凤穿的尺寸也是白瞎。
红枣一向心大,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一向不多纠结。她也不想她娘因为二房的不着调而担心,便含糊说道:“玉凤姐姐和二婶是一家,二婶穿了就行。”
王氏听得还有些迷糊,不过却没再问。她觉得自己先理理这里面的关系,理不明白再来问红枣。
李杏花换好衣裳开门出来,很有些不自在——丝绸衣裳的缎面跟刚刚的玉石头面里的玉石一般自带光彩,偏轻软却尤甚细布,这便就让初次上身的李杏花每每产生一种未穿外袍,只着小衣见人的错觉。
红枣一见却是立刻夸好。
“小??荩?焙煸婵涞溃骸罢怆僦??圩映哪恪d愕茸牛?野锬闱肴?材锕?丛俨氲阒?劬透?鲜柿恕!
王氏也乘机道:“红枣,你顺便把你爹那件和这套衣裳的裙子一块料做的绛紫袍子拿出来给你小姑父送过去。”
李杏花听说假意推辞了两句也就罢了。
于氏看李杏花穿着胭脂色长袍和绛紫色裙子一身流光的从西厢房出来,而脸上不仅抹了脂粉,头上更是簪了朵很大的红色菊花不觉笑了一笑,心说:杏花也不是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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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八月二十四)
等所有家什都抬出去的时候,潘安潘平赶了两辆骡车来主院接了李桃花等人去谢福吃席。于是本着双来双去的习俗,郭氏钱氏两对母女坐了一辆车,李桃花李杏花和江氏周氏坐了一辆车。
还在午时的时候,余禄和陆猫就开了庄门,在大门外铺鞭炮,而周围村庄得了消息的人也陆续围拢了来。
故而等李满囤到庄门的时候,庄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吉时一到,鞭炮先炸,庄里的吹打声也慢慢融入,然后越来越大,终于出现在了庄门前。门外等了许久的村人笑逐颜开,相互间笑言道:“来了,来了!”
果不其然,鞭炮声甫一停歇,吹打们便列成两队走出了庄门,然后便是李贵雨、李贵富打头拉着的奁仪录彩亭。
高庄村人一见立就喝了一声彩,然后两个手合成喇叭形状放到嘴边就开始喊“贵雨”、“贵富”、“贵林”……
别村的人一见立刻好奇问道:“这送妆的人你认识?”
“认识!”高庄村的人回答得特别骄傲:“就我们村的!”
“那这贵雨、贵富是谢家大房新少奶奶的兄弟?”
“不是,”于是高庄村的人便开始科普……
李贵雨虽走在送嫁队伍的最前面,但因离吹打太近,其实不大听得人声。不过他眼睛也没闲着,很快就在人群里看到他舅和他表哥在跟他挥手,他未婚妻香儿也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李贵雨不好意思挥手,他冲他舅那个方向笑了笑,然后便看到更多人冲他挥手。李贵雨怔愣了一下,刚准备再回个笑,便因走得近了,听到了他们的叫喊——“贵银!”
李贵雨……
虽然在李贵雨一班辈兄弟中,女人们多喜欢李贵林,但真论起村里人缘,最好的却是李贵银——李贵林早年在城里念,甚少出门和村里同龄的小伙伴一处玩耍。
李贵银天生一个直性子,他虽走在彩亭最后,但看到有人跟他挥手,他便就咧着大嘴笑着挥回去,然后便就招得更多人叫他名字跟他挥手了。
李贵祥瞧得有趣,也学李贵银的样子招手,然后便就有人开始叫李贵祥的名!
名字跟他挥手了。
李贵雨一路走着,听到不少人叫李贵祥的名字,心里不免纳闷:什么时候贵祥比他还招人喜欢了?
对于土坷垃,周围村子的人大都都看不懂,只能模糊猜到是地啥的,但因不知晓具体数目,所以竟没有引起什么特别议论。
人群的第一次轰炸是看到那个足金的凤凰头面——大面积的金灿灿是世间俗人们永不过时的追求和审美。以致不少人为了多看几眼这个头面竟跟着嫁妆队伍追出去好几里地。
人群的第二次爆沸则是在大刘村,由码头上下来的商人在路边准确叫出了田亩数后——如此,本来已经准备打转的高庄村和周围村子的人又转回头往前跑,要重看一回嫁妆里的土坷垃,而此时大刘村人也是倾巢出动,然后再加上城里和码头间货物的上下,于是这进出城的大路瞬间就被人潮和车马给堵死了。
余庄头、程庄头、陆庄头三个庄头负责今儿嫁妆的行进当下自是赶到队伍前帮忙疏通。
时民风朴实,即便是拉着承重货车的苦力也不会跟嫁妆队伍争路。先堵路是没人指挥,现既有人出面,堵路的人先让,车马有地方避,这队就又能继续走了——除了有点慢。
还没进城就这么堵,等进了城还不定得堵成啥样呢?一时间三个庄头都颇为忧心因为人多路堵队伍走不上前而误了吉时。
正自着急间,忽然听到人群后往城里的方向传来了吹打声,且越来越近,三个人不觉精神一振:谢家迎妆的人来了!
谢尚也是未正准时出发来迎妆。同他一起骑马来的依旧是他二十多个堂兄弟。当然谢福也一起来了——似这种要掐时掐点的重要典礼,谢子安一向都不放心别人。
两队吹打迎面相遇,自然要相互较劲,比赛吹一曲《喜相逢》了——于是这吹打的动静就1+12,比先前整大了一倍还多。
对此路人们自是喜闻乐见,但对处于吹打中心的李贵雨、李贵富等人却是苦不堪言,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谢尚即便拿红棉球堵了耳朵也依旧觉得有些吃不消。他一见王石头、陈龙、刘好带着各自的儿子和李满仓、李满园等李家人从队伍后面走来,立刻如蒙大赦一!
一般地迎了过去,拱手行礼道:“谢尚见过王伯父、陈叔叔等众位叔伯!”
王石头其时根本听不到对面的谢尚在说啥,他只能估摸着谢尚说完了话,自顾说道:“尚儿免礼!”
谢尚因为听不见便一直偷瞄着王石头的动作。他看王石头嘴巴张合几下然后不动了就自己放开手站起来走过去笑道:“王伯父,咱们有话上车再说吧!”
王石头看谢尚过来便想着李满囤的嘱咐,伸手引路道:“尚儿,你跟我来!”
如此,两个聋子竟然没闹什么笑话的就坐上了先前王石头带王福生坐的骡车,至于陈龙、刘好、李满仓等人也是各回各车。
上车后谢尚拿出耳朵里塞的棉球,不觉长舒一口气——这骡车里真是太清静了!
至于陪他来的那二十几个兄弟,谢尚则毫无怜悯地将他们丢弃在奁仪录彩亭前,由谢福安排他们搬抬嫁妆。
看谢尚同李家人走远了,谢福方挥手把带来的护院分出一半跑上前替了李家一半庄仆的搬抬,换下来的庄仆则按照预先演练过的列队上了谢家来的骡车。因为好几十个人站队竟是一个没错,倒是让谢福的眼皮很抬了一刻。
对于谢家各房的少爷,谢福自然是安排他们干最轻巧的活——扯红带拉彩亭。于是一身布衣走了七八里地的李贵雨忽然发现自己身前身后围满了锦袍玉带的谢家少爷。
李贵雨……
雉水城里的人自在未时看到谢尚同着吹打出城就开始奔走相告今儿李家放嫁,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得到消息的人都齐聚到雉水城东大街和北大街这两条必经之路上。
北大街上李家粮店的两个铺子都关了,铺面门板上贴着大红的歇业公告,这便让在铺子前等看热闹的人又多了一个话题。
最初听到吹打的时候,李家粮店前等看热闹的人不过提了一句“听到吹打了吗?”,然后有人回:“早着呢!”,便依旧接着刚刚的话题接着聊,连个头都没探。
看惯了热闹的城里人都知道谢家办事时的吹打动静一向比旁人大,若只依着吹打看热闹,怕是脖子伸酸了也等瞧不到热闹的影。
果然足等了有一刻钟,李家粮店前的人方听到!
到前面路口震天的吹打里夹杂人了的欢笑声,接着又看到有蓝衣家丁拱手陪笑地过来道“借过”,然后方伸头往家丁们的身后张望起来。
“看到了吗?吹打是不是过来了?”
“过来了,过来了!我看到最中间的谢家大房的长孙允青少爷了,去岁我看到他下定……”
“他后面的那个是他弟弟允芳少爷,他哥两个长的像……”
“……”
“哎,你们看,怎么这中间怎么有个穿布袍的啊?”
“哪儿呢?那个啊,怕是李家人吧?”
“李家人就来了一个?”
“不止,最后面那个穿深蓝绸袍脸最黑的那个,我在城隍庙看到过他卖玩意,我还跟他买过一个呢!”
“真的?他在城隍庙卖玩意?那我下回瞧到也去买一样,这样我也算是和谢家大房少奶奶兄长说过一回话了。哈哈……”
……
直等看到彩亭后的田地嫁妆,先议论谢李两家少爷人的人方才言归正传开始咋呼嫁妆。
“喂,我数了是三百六十亩水田,跟你一样吗?……”
“旱田,我这边看到是五百亩,你呢?……”
“七百亩林地,七百亩!”
“那这三样地加一块可是一千五亩,真正是‘千亩粮田,十里红妆’啊!”
“是啊,是啊……”
“只有水田和旱田才算粮田。这李家水旱两处田地加起来才八百六十亩,这可当不得‘千亩粮田,十里红妆’啊!”
……
围观算账赞叹的人群忽然听到这一声批评不觉都闻声看去,看到说话人是街面上有名的酸秀才后便就又都回了头——酸秀才说话再酸,那也是有朝廷功名的人,他们小百姓犯不着为看回别人的热闹跟他杠上,只不理他就完了。
如此,李家的嫁妆队伍便在雉水城人九九分惊叹加一分批评声里抬进了谢家的大门。
王石头的骡车在谢家大门前刚一停下,等待多时的谢子安立刻满面春风地撩袍子大步下了门前石阶——只看他迈开的步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在家里炕上□□了七八天的虚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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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舅爷,”谢子安对刚下车的王石头拱手笑道:“一路辛苦,子安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王石头生平头回见到谢子安这种细皮嫩肉,眉眼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俊俏的“老公公”,一时间着实疑惑——这人真是谢尚的爹?王石头心说:看着有二十了吗?咋就能有谢尚这么大的儿子呢!
压下心底的好奇,王石头还了一礼:“谢大爷,您客气!”。
王福生也跟着行礼:“福生见过谢大爷!”
谢子安笑道:“福生,是吧,免礼,免礼!”
说话间陈龙、李满仓等都下了骡车,一起来与谢子安见礼,而李桃花等妇人坐的骡车则驶进了专走车马的东侧门。
妇人们坐到的骡车还驶在男人们的骡车之后,故而她们骡车所到之处看热闹的人群都差不多散了。但即便如此,能够坐骡车进城于妇人们而言还是罕有的新鲜体验。
郭氏和钱氏同坐一车。上车没多久,钱氏便第一个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郭氏瞧见跟着掀了自己身前的车窗帘角,然后李玉凤和李金凤两个是有样学样都扒着车窗往外看。
骡车行到大刘村的时候,谢福曾过来问过车夫潘安然后在确认车里是女眷后,便留下两个小厮跟车以便进宅后给潘安指路。
谢家的两个小厮跟门神一样行走在骡车的左右两侧——至此,郭氏、钱氏连带两个孩子便不敢再掀帘子往外看了。
如此枯坐一路,直听到外面潘安说骡车已行到二门他不能进去将改由谢家内院妇人推车的提醒时,郭氏和钱氏才吃惊地发现她们已经到了谢家。
明霞院门外由谢家婆子扶下车,郭氏看到另一辆车已经先到,谢大奶奶正在跟打头的李桃花寒暄,李杏花、江氏和周氏围在旁边。郭氏有心催促李玉凤快点下车,但转回脸却看到李玉凤谦让李金凤先下车。
“金凤妹妹,”李玉凤好心道:“我在上面扶着你,你别怕,慢慢走就行!”
郭氏见状鼻子都差点气歪,心说玉凤真是拎不清——这两个下人扶着呢,咋就能摔了李金凤呢?
不过碍于谢大奶奶就在丈外的距离看着,郭氏啥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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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李金凤下了车,李玉凤方自己下了车。此时郭氏已急得额角都见了汗。
想着脸上现还画着妆,郭氏赶紧又掏出帕子掖了掖,结果便听到钱氏低声道:“玉凤,一会儿你和金凤一道走的时候搀她一点。”
“二嫂,金凤裹了脚,走不快,咱们一会儿也走慢点。”
郭氏……
谢大奶奶云氏看到郭氏、钱氏虽是庄户,但小步走路脚都没伸出裙外,心里有些满意——比上回见面一脚能把个裙摆踢飞起来像样多了。
看到两人身后跟着李玉凤和李金凤,云氏颇为惊讶——李家二房怎么回事?云氏暗想:统共就一个姑娘,出门做客竟是连套绸缎衣裳也不给裁?若是没有也就罢了,明明她已预先给了足够的绸缎啊!
云氏虽然上回没见过李玉凤,但洪媒婆提前拿回来的人名单子里有她,何况她脖颈上还带着跟李金凤一样的海棠花银项圈。
待再从两个女孩的走路姿态判别出
李金凤裹脚,李玉凤天足,云氏心中对二房的不喜又加了一层——对自己的女儿都如此不上心,云氏暗中批评:这李家二房为人着实悭吝,不值得交!
而李家三房,虽说比二房穷苦,但为人处事眼下看还算靠谱,往后遇事,倒是可以找三房人居中出面!
看李玉凤扶着李金凤走路就跟个丫头搀着小姐一样,云氏不想叫人看到后误会生事,便叫了自己的丫头:“绿茶,君酒,你两个过去伺候两位小姐。谨慎些,别叫咱们家的人怠慢了两位贵客!”
闻言两个丫头赶紧站到人前福身答应,然后又走到李玉凤、李金凤跟前福了一福,自报家门道:“奴婢绿茶君酒见过李小姐李三小姐!”
李玉凤、李金凤两家虽都买了人,但只是干活而已,日常哪有这些礼节规矩?
她两个人都是头回遇到人给自己行礼,一时间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幸而绿茶和君酒也不要她两个说话,行过礼后便自顾走到她两个身后。
“李三小姐,”君酒率先伸出手:“您把手搭奴婢手上,让奴婢搀您。”
李金凤犹豫地送开李玉凤,把手放到君酒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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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新亲(八月二十四)
嫁妆抬进西侧院正房前的喜棚后,由李贵林唱念嫁妆单子,谢福指挥小厮替了李家的庄仆抬过嫁妆担子。
对于似土坷垃瓦片这类的嫁妆,王石头还要拿出钥匙给余庄头让他当众打开杠箱把里面装着的地契房契给谢李两家人看,然后再收好地契重新上锁,钥匙还要带回去还给李满囤,留他在迎娶那天再正式交给红枣。
对于嫁妆内容,不管是李家三房人还是谢家十三房人早在六月二十六小定那天就知晓了——故此在座众人对这份嫁妆即便有些什么羡慕羡嫉妒恨之类的个人情绪但在经过了过去一个多月时间的消磨后不说消失殆尽,但起码维持个表面平静却是都做到了。
嫁妆单子念好,原先空荡荡的西侧院五间正房便被填塞得满满当当——木器家什按照五间房屋的布局已各就各位;装田亩土坷垃和地契的杠箱置于堂屋八仙桌两侧;头面、衣箱、被箱放进西屋两间卧房;古董玩物之类的箱子则搁在东厢房。
交接好嫁妆,谢子安请王石头等人去前院喜棚喝茶认新亲,谢尚则去明霞院见云氏。
至于余庄头、田庄头这些人则由谢福领到偏远招待。
明霞院正院里李桃花等人正在认新亲——在云氏的介绍下拜见谢子安的继母吕氏、认识云氏的三个妯娌葛氏、李氏和赵氏以及她们的女儿。
谢家大房眼下有四个女孩子:三爷谢子平的三女儿谢韵儿、五女儿谢馥儿;四爷谢子俊的次女谢歆儿和五爷谢子美的三女儿谢馨儿。今儿除了最小的谢馨儿因为这个月刚裹了脚的缘故没来外,其他三个人都在。
李桃花等人都知道谢老爷现在是邻县的一县父母,吕氏是官夫人,故而在她面前比对谢大奶奶还小心翼翼——几个人依礼问过好后便都板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吕氏看她几个人这般拘谨,禁不住回想起自己当年刚进谢府时的兢兢战战,然后便不免心生怜惜,倒是难得的多说了两句“往后都是亲戚,要常来走动”的场面话。
葛氏、李氏和赵氏听婆婆吕氏如此说少不得也要帮衬几句客气话。李桃花等听谢家人说得客气,自然要致谢一回,如此一来二去的说话说多了,倒是消了不少拘谨。
相互!
互间正客气着呢,丫头小诗忽然走近来禀告道:“大奶奶,尚哥儿来了!”
李玉凤闻言心中便是一喜。
李玉凤先前听他哥李贵雨给她奶讲过谢尚相貌肖似他爹谢大爷。
李玉凤先前见过一回谢大爷,当时便以为他是戏词里唱的东华帝君那样的神仙。李玉凤想象不出世间如何能有两个这样好看的人,故而她特想见一回谢尚,看看是否真似她大哥形容得那么好看!
李玉凤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门,结果只看到门前挡着的刺绣金色福字的大红门帘。
云氏一听就知道谢尚来是为了去桂庄行谢妆礼出门的例行禀告,当即回说:“小诗,你出去告诉尚儿,就说我现正在陪客,他的事我知道了,让他自己去吧,然后一会家来后再使人来告诉一声也就是了!”
谢尚在门外得了云氏的话方才又出门——他得同着吹打去桂庄行谢妆礼,给李满囤磕头,感谢他给他媳妇赔这许多的嫁妆。
因这嫁妆是只给谢尚媳妇的,所以这回只谢尚一个人去桂庄。
李玉凤没想到云氏会不见儿子。她看到小诗掀帘子出去然后回来便禀告说谢尚走了,一时间颇为失望。
谢韵儿今年十二岁,还大李玉凤两岁。但因为是庶出,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也还没有定亲。
她坐一旁看到李玉凤的动作,心中冷笑——哼,又一只想飞上枝头的灰麻雀。
对于谢尚这桩婚事,似谢子平、谢子俊、吕氏这些人议论议论也就罢了——从长远来看,谢尚娶庄户女,原比比娶一位官家女于他们有益。
但恨嫁的谢韵儿却是气不过红枣的好运——想她谢韵儿,谢韵儿暗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结果就因为是姨娘养的,至今也说不到一家像样的人家。而李家那个红枣,出身庄户,人长到七岁连脚都没裹,却能嫁给她们这一班辈最富贵的尚哥儿不算,还带着万两嫁妆——凭啥?
真正是老天没眼!
“玉凤妹妹,”谢韵儿问李玉凤:“你妹妹红枣家常在家都做些啥啊?”
李玉凤没想到金尊玉贵的谢家大小姐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当下便有些受宠若惊,然后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了起来。
!
“我红枣妹妹日常在家打猪草、捡鸡蛋、种菜。”
“噗——,”谢韵儿即便拿帕子捂住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郭氏看谢韵儿笑得不像善茬,赶紧扯李玉凤让她住嘴。
看李玉凤察觉失言不再说话,谢韵儿却不肯放过。
“玉凤妹妹,”谢韵儿又问:“你们庄户人家的女孩不用做女工吗?”
李玉凤下意识地看向她娘,郭氏想着女子四德,德言容工,这女工说说该是没事儿,便冲李玉凤点了点头。如此李玉凤方道:“做的。我们打小就要学摘棉籽、搓棉条、纺纱、织布。”
“不过我红枣妹妹年岁小,现才学摘棉籽、搓棉条和纺线。”
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言,李玉凤好心的帮红枣吹了牛。
横竖摘棉籽、搓棉条、纺线简单,李玉凤如是想:都是一看就会的活计。她如此说,也不怕谢家将来拍谎。
说完,李玉凤想想又恭维韵儿道:“谢小姐,您现在一准儿是会织布了吧?”
谢韵儿……
谢韵儿自打六岁裹了脚后日常就是念《女四》和针线,又哪里会纺纱织布?
《女四》中《内训》一篇就有《勤励》一章讲女子纺织于家于国的意义,谢韵儿不会织布,但又不想叫李玉凤看低,一时便有些怔愣。
郭氏眼见谢韵儿不答,不得不又扯了李玉凤一把示意她少说话,自己硬着头皮圆场道:“谢小姐,刚玉凤说的织布原是我们庄户人家的活计。似谢小姐家常弹琴看戏的日子,可是我们想都想不来的。”
闻言谢韵儿的脸色当即变得特别难看。
谢韵儿是庶出。她娘花姨娘原是她爹谢子平花八百两从戏班子买来的戏子。因买进门的时候她娘连个姓氏都没有,谢子平便以她先前唱的花旦的花字为姓,所以被称为花姨娘。
谢韵儿最忌讳旁人当她的面提到琴、戏,她认为那是在嘲笑她。
谢馥儿是嫡出,今年十岁,小谢韵儿两岁,日常得管谢馥儿叫姐姐。
谢韵儿的娘花姨娘虽是买来的,但她不仅人样子长得好,而且尤其地会曲意奉承——买进门十来年,虽只生了一个谢韵儿,但至!
今依旧得谢子平爱宠。
谢韵儿长相随了她娘,聪明也随了她娘。早几年没少在谢子平跟前弄小巧要谢馥儿的强,每每把谢馥儿气哭。
直等到了十岁上头,谢韵儿眼见正房嫡母每每敷衍她的婚事,才回过味来知道了收敛,但为时已晚,仇已筑下,谢馥儿已恨透了她。
谢馥儿这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看谢韵儿吃憋。当下自是十分快意,谢馥儿心说:该!让你一天到晚人前逞能,现老天有眼,报应你被一个庄户当面嘲笑。
谢子俊的次女谢歆儿和谢馥儿一般大,两个人也交好——谢韵儿在吕氏跟前也没少讨好卖乖,要她的强。
此刻谢歆儿和谢馥儿相视而笑,也是称愿。
郭氏看谢韵儿脸色突变,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但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便不敢再说。
云氏估摸着谢尚已经走远,见状便站起身笑道:“喜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倒是过去吧!其他十二房的人也差不多都该来了!”
王石头、李桃花等人是擦着城门关闭时间出城的,等到家时天已经擦擦黑了。
后晌谢尚来行了谢妆礼,与李满囤、王氏夫妻磕过头家去后,李满囤便就跟着开了晚席。
时李氏族人没去送嫁的男女都已经在桂庄吃好夜酒,醉醺醺地回家去了,桂庄主院只剩下李满囤一家四口和他舅舅舅母这些人。
王石头、陈龙作为婚席上最受恭敬的舅爷,喝得有点多,回来倒头就睡着了。于是能讲述谢家境况的便只剩一个李桃花和陈宝陈玉王石头三个孩子。
“谢家虽然人多,”李桃花开门见山道:“但当家的就是谢大奶奶。”
“谢大太太,也在?”王氏关心问道。
谢家大房跟她家一样也是继母与继子,王氏着实关心两面的关系如何,红枣顶着两层公婆难不难做。
“在的。”李桃花知道王氏的意思,详细说道:“谢大太太现跟着谢老爷在外面做官。今儿是特地家来吃喜酒的。等几天,还要再去谢老爷任上。”
“而且,不止她一个人去。她生养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去。咱们雉水县本地就留谢大爷谢大奶奶和谢尚着一房人。”
!
听说红枣进门后家常只跟公婆和谢尚过日子,王氏终于放了心,高兴说道:“这样好,这样最好了!”
李满囤听闻也很满意,心想一只鸡四个人吃,红枣终归是能分到一个鸡翅膀吧!
“那谢大爷先前说他家人口少,娶媳妇是为了能早点顶门立户是真的了!”李满囤以肯定地语气问道。
“真的!”李桃花肯定点头道:“谢老太爷分家了,十三个儿子,一家都给一个大院子。”
“谢大爷作为长房长孙,一家三口单独住一个大院子,叫什么‘明霞院’。”
“哥,你是没见到,那院子里的两棵石榴树,比你客堂的两棵桂花树还大。树上结的红石榴,每个比人的拳头还大,累累侉侉的,可好看了!”
“那我们红枣过去是住西厢房还是朝南的正房?”
俗话说“有钱买间朝南屋,子子孙孙享清福”。比起石榴树,王氏明显更关心红枣在谢家的住房是不是间朝南屋。
“正房,整整五间。”李桃花高兴说道:“哥,你府城订的那个家什把五间屋从这头铺到那头,一件没多,一件没少,刚刚好!”
“是哇!”闻言李满囤高兴得咧嘴笑道:“朱中人给我居中找的人,靠谱的!”
“不是,桃花,”王氏疑惑问道:“这正房五间都给了红枣,谢大爷和谢大奶奶住哪儿?”
“啊?刚我忘说了。谢大奶奶住的这个明霞院不只一个院子。红枣过去住西院。”
“哥,嫂子,这西院的房屋比你们现住的这院还大呢!”
“这西院有两进院子,前院谢尚住,正院的正房、厢房、耳房,足有十来间房屋都给红枣一个人住!”
“红枣一个人住这么大?”王氏依旧担心:“即便有四丫五丫两个跟着,也还是太旷了!”
“嫂子,你想多了!”李桃花脸上浮现出艳羡:“这谢家的富贵真不是咱们能想的。我只能说红枣这回是真的进了福窝了。”
“谢大奶奶给西院日常安排了四个余嫂子那样下人媳妇,她们都叫婆子。专管前后两个院子的花木、扫地、看门。然后还有八个丫头帮着做洗衣之类的细巧活。”
“这不是得十好几!几个人啊!”王氏和李满囤双双震惊了。
“可不就是!”李桃花摇头道:“不是亲眼看到,真的不能想谢家奶奶们的洗脸水都是有人给兑好了端到手跟前来的!”
听李桃花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李满囤王氏去掉了对红枣未来的担心,便留心到刚潘平潘安送进来的好几个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李桃花指着其中一个箱子笑道:“这
匣子是谢大太太给我的。说是两端表礼和四块手帕。”
“这表礼是啥,我打开瞧瞧!”
说着话,李桃花打开红漆匣子,拿出两块卷包好的红绿绸缎和粉黄蓝绿四块绣牡丹蝴蝶的绢帕来。
“原来这表礼就是一件衣裳料子啊!”拿尺量了一块绸缎的尺寸后,李桃花恍然大悟。
“谢大太太除了给你,也给旁人了吧?”王氏问道。
“给了,都给了。我记得谢大太太给了杏花两端表礼和两块手帕,郭氏、钱氏各一端表礼和两块手帕,江氏周氏都是只有表礼,而李玉凤李金凤姐妹两个则是得了金玉两对耳坠和两块手帕。”
“大哥,大嫂,这谢家人好像都挺看重女孩,其他各房太太也都与了玉凤和金凤手帕、绒花、金玉戒指、耳环之类的见面礼。”
李满囤、王氏听着也是奇怪,但想不出这是个什么风俗,便也就不想了。然后又问其他几个匣子。
陈玉说道:“这是谢老太爷给王大舅、我爹、福生、我哥和我的。”
王石头睡觉去了,不好看,李桃花便打开了陈龙的匣子,里面是两对荷包,打开,里面有一两的金银元宝各一对。
“这是八两黄金和八两银子?”李桃花无奈笑道:“竟又是八十多两银子!”
王福生匣子里的荷包和陈龙一样,也是金银元宝各八个。陈龙陈玉少些,都只有王福生的一半。
“也不知道满仓贵林他们得了几个?”李满囤叹道:“偏咱们还不好多问!”
“舅舅,”陈玉转转眼睛说道:“刚回来路上我看满园舅舅在骡车上数了他的匣子,里面跟我一样都是四个的四个,然后他还数了贵富哥哥的匣子,里面是一对的一对。”
李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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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妆(八月二十五)
八月二十五早晌,刘好一大早就跑来桂庄叫门。
昨儿自打在明霞院西院正房喜棚见证过红枣的嫁妆后,刘好的脑子就跟坏了轮子的骡车似的转不动了——他满脑子都是“一千五百亩”,想不了别的,以至后来的认亲吃席都跟梦游似的完全按照身体本能行事,完全不能自主。
天擦黑的时候,刘好带着儿子刘茗和李杏花坐桂庄的骡车进家后人都还是晕乎的。
李杏花看刘好一反常态的不说话就以为他喝多了,直接拿勺子灌了他一勺子醋,愣是把他给酸醒了。
看刘好清醒后李杏花便给刘好看谢大太太吕氏给她的两块衣料和两块刺绣绸娟帕子以及谢大奶奶补给她的两匹绸缎和两匹细布见面礼。
结果打开箱子,李杏花惊奇地发现箱子里比先前说好的东西整多了四个匣子。
李杏花正想着是不是谢家仆人装箱时放错了,不想刘明说话了说这几个匣子是谢老太爷和谢大爷给他爹和他的,然后刘好也终于想起来了似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打开四个匣子,除了一个匣子里装的是笔墨外,其他三个匣子都是荷包。最后刘好、李杏花从所有荷包里整搜罗出整六个金元宝和二十六个银元宝来。
见到这许多金银李杏花激动不已,她当即给家里的香炉上了香,好好地感念了一回神佛。
刘好也很激动——这些钱哪怕拿出一半来给红枣添妆和给谢尚做改口钱,这余下的钱也足够他买个小铺子了。
对着钱刘好跟李杏花畅想未来——不想才说了几句便被刘明扯衣裳问妹妹,至此李杏花方才想起后晌去谢家前她把她闺女刘茶儿丢给她娘于氏了。
闻言刘好赶紧地出卧房套车准备去接孩子,结果便看到骡子不在草棚。刘好着实唬了一跳后方才想起来他去谢家坐的是桂庄的骡车,他自己的骡车早晌就丢桂庄了。
夜已深,刘好不敢一个人孤身出门,只得囫囵睡了,然后一早跑来桂庄拿骡车。
有了骡车,刘好又赶去高庄村接女儿,到了就发现老宅里只有李贵雨、李玉凤这些孩子,似李高地、于氏、李满仓、郭!
郭氏几个都不在家——据玉凤说是进城买头面给红枣添妆去了。
谢过帮忙照看刘茶儿的李玉凤,刘好把女儿接回家后赶紧地喂了骡子,然后便步行进城。
城门口看到吹打队伍,队伍中间有腰间扎着红绸的蓝衣小厮抬着一大块猪肉和四个猪手,然后又有小厮抬着公鸡、喜面、喜饼等物,最后面则驶着两辆雉水城罕有的双驾马车。
看到第一辆马车旁骑着骡子的谢福,刘好立刻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谢大爷了。
看马车行进的方向是桂庄方向,刘好心说:第二辆马车里坐的是谢大奶奶吗?这谢家大房现去桂庄下的又是什么礼?怎么昨儿李满囤没提啊?
第一辆马车坐的确是谢子安,但第二辆车坐的却是洪媒婆。
谢子安来桂庄是为下“催妆礼”——帮儿子催婚来了。
虽然风俗里没有迎娶前一天公公登门下礼的风俗,但也没说不行。谢子安一向胆大妄为,他翻旧人笔记,看古人有为显郑重由叔伯下催妆礼的故事。
谢子安想着由他出面比叔伯更显郑重,便就吩咐谢福按笔记备了礼来了——事关儿子终身,谢子安不亲眼看回婚轿的停放位置实在是无法放心。
因择日贴上今早没有安排,陈龙、李桃花、王石头等人早起都进了城,而李氏族人也都没来,整个桂庄现只有李满囤一家和他舅舅舅母在。
李满囤听说谢子安此时来了,自是懵糟。他一头雾水地把人接进了庄子,然后又悄悄地问洪媒婆要怎么回礼。
洪媒婆如何能知道谢子安这临时自创出来的“催妆礼”内里究竟?但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在李满囤请教的时候只管依着谢福教她的话给李满囤转述了一回。
于是李满囤按照洪媒婆的指点收了这份礼,让陆虎把鸡拿去好好养着,把两个猪前蹄做了回礼。
人少正方便说话。而眼下双方最关心的话题,自然是明儿的迎娶了。李满囤和谢子安说了一回话后便顺着谢子安的话意陪他在庄门、客堂、主院周围兜了好几圈,商量定了明儿花轿来时停放的方向位置。
如此也就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李桃花等人都回来了。!
李满囤便在客堂和主院各开了一桌席以招待谢子安和洪媒婆。
午饭后,谢子安家去了。李满囤、陈土根、王石头、陈龙等则卷了铺盖临时挤到客堂来住——风俗里所有来添妆的妇人都将留在主院过夜,今晚主院的灯火将彻夜不息。
看到几床铺盖堆叠在一张炕上,李满囤再一次坚定了专修一个院子待客的决心。
晌午饭后后,李氏族人才来,然后慢慢的郭家人、钱家人、村里的里正、里甲等人也都来了。
未正一刻,王氏得全喜娘提醒有些拘谨地走到堂屋中间说道:“舅母、娘、族长嫂子、桃花妹子、杏花妹子、还有各位亲朋好友,小女红枣明日大喜,今天承蒙各位错爱来给添妆,我这先代小女致谢各位!”
说着话,王氏冲众人矮身福了一福。众人瞧见立都笑言道是该的。
添妆是给红枣个人的私房,得直接交到红枣手上。
时红枣站在自己卧房的炕前,面冲房门立着,五丫站在红枣的身后帮着收礼,四丫则在梳妆台前铺了纸笔,准备记录。
在场所有人中就数陈葛氏辈分大,她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添妆。
红枣看到陈葛氏进屋,立福了一福,口里称呼道:“舅奶奶!”
“暧!”陈葛氏答应着把早起刚让儿子陈龙和儿媳妇李桃花进城给买的头面匣子递给红枣道:“红枣啊,你舅爷爷和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就让你姑给挑了这个头面,往后你和你女婿好好过日子,这头面你喜欢就戴,不喜欢就留作个念想啊!”
红枣为陈葛氏的话说得伤感。她想到她舅爷爷和舅奶奶年岁都大了,而往后她进了谢家,每年家来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她能再见到两位老人的机会几乎为零。
红枣低下头借开匣子的机会忍住眼中的酸胀。
看到匣子里的一套十七件足金牡丹月季的“富贵长春”头面,红枣真心感激道:“谢谢舅爷爷和舅奶奶,这套头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就好!”陈葛氏摸摸红枣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她也觉得李桃花给挑的这套头面好看!
第二个是王福生,他是!
是替他爹王石头来添妆的。
“红枣妹妹,”王石头道:“我爹和我娘让我把这个头面给你添妆,祝你和妹夫和和美美,富贵白头!”
红枣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果是由牡丹花和白头翁组成的“富贵白头”足金头面。
红枣看到头面里面的两个花鸟镯不是一般的厚实,不觉笑道:“这头面好大啊!”
“是吧!”王福生高兴说道:“红枣你看得出来啊?掌柜说这就是铺子里最重的了!”
红枣想象了一下他舅和王福生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半大男孩进银楼看花了眼,然后让掌柜的给拿最大头面的情景,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福生哥,谢谢你,还有替我谢谢舅舅和舅母!”
王福生没想到红枣会连他一起感谢,离开时耳朵不是一般的红。
第三个是李桃花。她和红枣说道:“红枣,这是我和你姑父给你的,贺你和谢少爷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再就是想嘱咐你一句往后年节多记得家来看望你爹和你娘。”
去过一趟谢家,李桃花着实担心红枣被富贵迷了眼而忘了爹娘——那她哥得伤心死!
红枣看她姑给她的头面并不是她姑最喜欢的牡丹花图案,而是一套如意纹和回子纹组成的“如意富贵不断头”的足金头面。
红枣心有所感,坦然笑道:“??荩??竽杲谀惆慈兆踊啬锛乙蛔寄芗?轿遥
被反将一军的李桃花……
第四个就是于氏。她看着迎面出来的李桃花,心中着实不忿——若不是早晌在银楼看到李桃花拿小金锭一气买了两套足金头面,老头子一定也不会想起添妆给添足金头面。现倒好,昨儿满仓得的四两金子和八两银子都贴进去了不算,老头子自己还贴了十二两银子才买了两套足金头面搁现在充门面。
她都还没足金头面呢!
于氏敢抱怨李桃花,但却不敢抱怨红枣。在昨天亲见了红枣的嫁妆后,于氏已深刻认识到红枣的今非昔比——嫁妆里只田亩地租一项,一年再不济也能有过千吊的收益,足抵她一大家子人起早贪黑忙活十年的收入。
红枣如此有钱,于氏想:只金玉!
头面就十套。她们若添妆只送对二两的银镯,红枣怕是连眼皮也不会抬。
可巧当晚满仓郭氏贵雨玉凤家来后又说了谢家吃席认亲的见闻,然后又看到谢老太爷给的小金元宝和李玉凤得的十好几对金玉戒指金玉耳坠。于是李高地当场拍板今儿早起进城重办添妆——至于先前准备的银手镯、银发簪则留着。横竖没几年孙子们娶媳妇都能用。
“红枣,”于氏道:“这是你爷和我为给你添妆专门去城里挑的。”
“这一套‘群芳贺福禄寿喜’头面有桃花、月季花、灵芝和竹等许多花,然后又有蝙蝠、鹿、寿桃和喜字四样吉祥花簪,如此你可以视场合随心换戴……”
红枣依言打开匣子,看到果是如于氏所说一副颇大的十五件足金头面,不觉眨眨眼睛,心说:这回她爷可是大出了血了,不然她奶不会跟她??抡庑矶嗟幕啊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红枣想既然她爷奶这回给她花了不少钱,那她感谢几句也是应该。
红枣笑道:“谢谢爷爷奶奶,真是费心了!”
于氏听了这话方觉心里好受了一点,然后又道:“红枣,你到了谢家后要好好孝敬公婆。咱们家姑娘里头就数你命好,你要惜福。再就是往后你多来家看看你爷,他岁数大了,现就喜欢看见你们这些小辈!”
她爷是好面子,她奶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啊!听了于氏的话红枣心里恍然,但嘴里只管乖巧答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红枣心想:眼下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开心收礼就好,没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给自己添堵!
族长伯娘陆氏送了红枣一套小巧的“梅兰竹菊”足金头面。就个人内心而言,陆氏是极愿意送套体面的大头面给红枣,但雉水城铺子实在是太小了,仅有的几套大头面今早都让李高地、李满仓、李满园给买空了,而她毕竟是隔了房,不好跟这几个人争,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剩下的矮子里拔了个尖儿。
都是一起去的,二房孙氏在陆氏挑好后又挑了下剩的尖儿——一套有万字纹、柿子、如意等图案的“万事如意”头面,然后季氏便送了一套鸳鸯蝴蝶荷花的“并蒂莲”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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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跟在季氏后面。
“红枣,”郭氏把手里的匣子递给红枣道:“红枣,你心地明白,福禄深厚。这套‘福至心灵’给你添妆,愿你和你女婿同德同心、相敬如宾。往后你归宁记得去家里走动走动——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家李家三房统共就这点血脉,都惦记着你呢!”
红枣听郭氏和于氏一般的说词,不觉笑道:“多谢二叔二婶,我记住了!”
郭氏犹豫再三,终究没提一句玉凤。
横竖一会儿玉凤也要给红枣添妆,郭氏如此想:有什么话,就让玉凤自己说吧!
“红枣,”钱氏跟着给了红枣一个匣子:“你三叔和我拿这套‘金鱼满堂’足金头面给你添妆。”
“你和你女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红枣你命好,福气大,等将来你妹说亲的时候,你给你妹金凤也沾沾你的福气,帮衬她说过好婆家。我跟你三叔还有金凤都感念你一辈子!”
红枣……
郭氏……
对于钱氏的快人快语,红枣笑着打太极。
“三婶这话可不敢当,”红枣恭维对恭维道:“金凤妹妹有三叔三婶爱护,福气原就是好的。”
钱氏也不是白给,当即接道:“这人哪有嫌福气多的。红枣,你姐妹里就数你最有本事。这俗话说‘能者多劳’,我们不靠着你,可又指望谁呢?”
红枣不敢再说了,她怕招出钱氏更多的话来,只得尬笑沉默。
李杏花给了一套比二房季氏还小的足金头面——刘好紧赶慢赶进还是晚了,他到铺子的时候货架几乎都空了。
为了弥补头面小了,李杏花给加了一端表礼。
李贵林的媳妇江氏送了红枣一对蝴蝶金钗和两端表礼,接着其他同辈的嫂子也都送了类似的礼物。然后就是李玉凤了。
“红枣妹妹,”李玉凤拿了昨儿得的一对金玉戒指和耳坠给红枣道:“这个给你添妆。往后你过好日子去了,即便用不上,也做个念想吧!”
昨儿在谢家得谢大奶奶跟前的丫头绿茶伺候一回,李玉凤算是明白了使奴唤俾的意思。
李玉凤羡慕红枣今后!的生活。她极希望自己将来也能过这回在谢家见识到的有八冷八热外加四点心和咸甜两样羹汤正二十二道菜然后还有旦角搁旁边唱戏助兴的日子,所以才狠心拿出一套金玉戒指和耳坠来笼络红枣——她还没练达出她婶子钱氏的脸皮,不好意思开口求人,便只能尽力笼络了。
红枣昨儿就听李桃花说李玉凤、李金凤都得不少金玉戒指耳坠,现在见到不过是加深了一回认知罢了。
若是得的不多,红枣想:想必李玉凤也不舍得给我。由此可见,她昨儿确是得了许多金玉小件。
都是预先商量好的,李金凤也送了和李玉凤类似的物件。
至亲送好,便是族人,接着是外戚,然后才是街坊好友。于是红枣又收了许多的衣料和糖果点心,最后,连同头面首饰匣子在内,这小半天的添妆竟装了四杠箱。
整好添妆箱子,李满囤便开席招待客人了……
谢子安自桂庄出来后便一脚去了新房——明儿儿子迎娶,云氏后晌得看着新房那边铺床,不得闲服侍他,他便就能屈能伸的自己康复出来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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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理的事依旧是花轿。
谢尚明儿迎娶用的花轿还是谢子安当年为娶云氏定制的百子轿。
自婚事定下后,谢子安便让谢福抬出这顶轿子,安排人给描金刷漆串珠挂彩重新装饰。
谢子安新房兜了一圈,跟个风水先生似的指挥谢福拿罗盘测了回方位,然后便让轿夫抬了装饰一新的花轿来按位摆着——按规矩,明儿迎娶的花轿得在新房所在的西院摆放一夜。
洞房铺陈好,云氏看人锁了门,使身边的小诗收了钥匙,出得院来,看到前院停着的花轿,不觉停步。
当年谢子安上门迎娶,一顶精工细作的百子花轿一路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招来多少艳羡——云氏清楚记得她被她兄长背上轿的时候,原该哭嫁的娘和姐妹都突然地哑了声,她因顶着盖头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她兄长悄声告诉她她相公抬来了一顶从没有过的新鲜花轿……
当年没能仔细看过的花轿,云氏对着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中的晶彩花轿目露温柔:今儿她可算是能一睹庐山真面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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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钱(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清早,天已大亮,小丫头桂香和红桃遵照王氏的吩咐拿新开封的红蜡烛替下了主院各屋黄铜烛台上的残烛。
李杏花请她娘于氏帮忙梳头戴好头面后转身看到不觉咋舌,心说:昨晚那么大一对红烛只一夜就烧完了?现在白天,还要接着再烧一对?
啧啧,这红枣出门,旁的不说,只这蜡烛一样都比旁人白费许多钱。
红枣也觉得晚上睡觉点一屋子的蜡烛不止不环保而且有碍睡眠,而白天点蜡烛更是傻叉,但奈何这蜡烛是谢家聘礼里下的,且洪媒婆千叮咛万嘱咐要点足一天一夜才能保红枣前程光明——她爹娘对此深信不疑,红枣便想着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然后就从了。
吃过寓意发财和团圆的白菜大圆子早饭,女人们聊天说话排队等李桃花、钱氏帮忙调胭脂化妆,红枣则洗头洗澡准备梳妆。
虽是后晌上轿,但因这世没有吹风机的缘故,红枣就得在大早上的洗头才能确保头发及时干透,不耽误到梳妆。
谢尚也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吃好早饭,谢尚换好新衣便去明霞院给他爹娘请安,然后再跟他爹谢子安折回五福院来请他太爷爷一起坐轿去谢家村的祠堂祭告祖先今日娶亲事宜。
祠堂回来就吃早午饭,然后便就准备迎娶了。
俗话说“新郎官,新郎官”,意思是说新郎这天可以僭逾用官员服饰和官员出行仪仗。
谢尚今儿的新郎服式样就是状元游街才用的状元服,而迎亲仪仗也是参照县太爷巡县的排场——仪仗当先便是一对开道铜锣,跟着就是“肃静”、“回避”的告牌,然后方是迎娶的八个吹打。
吹打后面是“陪娶”,即陪着新郎官去女方家迎娶的人。今儿谢尚迎娶的陪娶自然还是他的一众兄弟们了。
谢尚的位置就在陪娶后面,而他的身后便是花轿了。
需要八个人抬的花轿四个角都有专人给提着红灯笼照亮,而谢福和洪媒婆将骑着骡子走在花轿的两边。
花轿后是十二抬喜饼、喜面、糕、团、粽子、馒头等礼以及谢家各房少!
少爷们的长随和小厮。
最后则是四辆骡车。骡车上载了小厮、鞭炮、喜钱和红毡等备用。
花轿离家前得“照轿”。谢家原就数谢老太爷福分最大——有他在,谢子安也不用烦请旁人。
当下谢子安亲点了蜡烛捧站在轿门前,由他爷拿铜镜反照着烛光把轿子的前后左右内外上下都照了个遍。
检查好轿子,谢福拿走铜镜转身便捧了两个燃了百合香的熏香炉来一个一个的交给谢子安,然后再由谢子安转呈给老太爷,请他给安放到轿子里——轿子周围的人立刻都嗅到了浓郁的百合香。
看老太爷放好香炉,谢子安又挥手叫过他五弟谢子美的长子谢允思道:“允思,今儿你坐轿里压轿!”
他爹几个孙子里就数谢允思的八字助旺,谢子安不用跟人商量就决定用他了。
谢允思今年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他一点也不想坐在狭窄的轿子里受拘束,但碍于点名的是他大伯——积威之下,他不敢翻腔,只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委委屈屈上了轿。
吉时一到,开道锣随即“咣——”,“咣——”响起,而谢家大宅门外地面铺的二十万花红鞭炮也随之炸响——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直到仪仗走出宅门都还没停。
雉水城东街上的人看到谢家大门出来的大红花轿立时就知道谢家迎娶了!
雉水城的老人都知道谢家大房有一顶雕刻了一百个各种姿态孩童的百子轿,而城里的年青人也大都听老人们讲述过谢家的这顶花轿。
时隔十六年再次见到谢家大房这顶独一无二的花轿,雉水城人不禁呼亲唤友,奔走相告……
红枣出门的福头是由她娘王氏给梳的。
因为要戴凤冠,今儿红枣的头发只要在头顶拿红头绳挽一个髻然后再簪一朵红绒花就行——唯一的难度就是要手嘴配合:当嘴里流畅念“一梳,梳到尾;二梳,……;三梳,……”时,手要配合跟上,然后等念到最后一句“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的时候,要正好梳好。
因先前有过多次练习,王氏今儿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做得一丝不乱,极!
极为妥当。
自今年正月李满囤搬家以后,里正夫人就没怎么见过王氏。里正夫人印象里的王氏布衣荆钗,日常被背上的猪草压得弯腰躬身头都不能抬。
但这两日,里正夫人瞧王氏不仅衣饰富贵,而且无论昨儿的“添妆”,还是眼下的“上头”都主持得大大方方、有条不紊,不觉与陆氏感叹道:“李嫂子,满囤媳妇也算是苦尽甘来,熬炼出来了!”
现若是不说,里正夫人暗想:谁还能想到王氏出身山里?
陆氏忆起往昔也是感慨良多。但她是宗妇,说话谨慎,嘴里只附和道:“是啊!这就是俗话说的‘没有过不了的河,没有爬不过的山’。满囤两口子勤快,到底是把家业支撑起来了!”
勤快?李桃花听陆氏如此说不觉冷笑,心说她哥发家根本是老天有眼,告诫世人“人欺人,天不欺人”。哼,某些人迟早要得报应!
李桃花眼里要得报应的于氏听到里正夫人和陆氏的话心中叹息。
说穿了,其实还是钱狠!于氏暗想:这人有了钱,底气就是不一样。比如这王家的,先前人前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因为继子发家的缘故,现当人说话连嗓门都大了。
她儿子满仓、媳妇郭家的也是勤快人,但在这运气上头却差了继子李满囤太多——比如前日去谢家吃席,因有王石头、陈龙和李桃花这两家人在,无论满仓、贵雨,还是郭氏就都跟谢大爷、谢大奶奶说不上话。
今日送亲,满仓、贵雨虽说又将去谢家,但因王石头、陈龙两家父子也要去,想来又将是空跑一回。
再往后,便就是三天回门。但回门只谢尚一个小孩子来,而且即便是这样也难保这两家人不在,真正是愁死人了!
郭氏对于前天去谢家吃席却没有抓到机会和谢大奶奶多说两句话也是耿耿于怀——错过这回,她想再见到谢大奶奶便就只有等贵中百天或者抓周了,而那时不说李桃花一定会在,而且更会有王氏这个正经亲家母在,她就更难排上号了!
如此前儿去谢家真正是难得机会,但却还是叫她给错过了。
钱氏内心虽也为没交上!
谢大奶奶可惜,但眼下她却没空似郭氏这样懊悔。她正跟李玉凤、李金凤一起一眼不眨地看着红枣的描金五彩妆奁——红枣的梳头匣子、镜子、木梳、竹篦、头油瓶子、胭脂、香粉盒子真是太好看了,钱氏羡慕地想:她也好想有这么一套啊!
福头梳好,原该是开脸,但红枣年岁小,人还没开长,故便省了这一步,只调了一点脂粉抹脸,然后又拿四丫研的青黛描了眉。
看到红枣拿眉笔在白宣纸上试色留下的墨色竟透着青,钱氏更羡慕了——哇,还有带颜色的墨锭啊!
她真是又长见识了!
梳好妆,红枣看四丫五丫把她的妆奁收进杠箱,便想下炕活动活动刚盘了半天的腿,结果不想却为全喜娘拦住。
“李小姐,”全喜娘提醒道:“打现在起,你的脚可不能再沾您娘家的地了。”
红枣:“?”
“不然,您的鞋子带走了娘家的土,便将妨碍您娘家发财!”
前世出国际差多次进出海关但从没被要求刷过鞋底的红枣……
红枣内心里虽然压根不信这什么脚不能占地的迷信,且本着相互尊敬的原则也愿意为她爹娘忍耐一回,不过想到人有三急,红枣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那要是如厕怎么办?”
全喜娘看着红枣圆溜溜的眼睛,心中好笑,但却板着脸认真道:“李小姐,一般新娘子在迎娶这天都是禁饮食的!”
红枣……
王氏一听便觉得心疼——她闺女红枣最喜欢吃吃喝喝了,一天不给吃饭还能行?
“红枣,”王氏道:“你想吃啥趁现在花轿没来赶紧吃,吃得饱一点,然后花轿来了,你先解了手再上轿。”
“你脚不能沾咱家的土,那你就连鞋套我的旧鞋子好了!”
“对了,你现想吃什么?”
全喜娘……
众人……
谢尚的迎亲队伍因为要每个十字路口和桥梁放炮给花轿遮红毡的原因,行进得比前儿的送嫁队伍还慢,但因出发得够早,终还是在未初到了桂庄。
余禄早在听到炮响的时!
时候就照李满囤的吩咐和陆猫赶紧关了大门,然后方给客堂送信。
客堂喜棚里的人一听就兴奋了,而跟红枣同辈或矮辈的男孩子更是一个比一个着急地往大门跑,着急去抢开门钱。
就是一向的小大人李兴和看到别人都去了也不禁着急地去拉正和李满囤说话的李贵林衣裳。
李满囤看着好笑,便跟李贵林道:“如此,贵林,你便快去吧!刚时辰我都告诉你了,你去帮忙看着,到时辰答应开门就行!”
看到桂庄禁闭的大门,谢尚下意识地看向谢福。谢福笑道:“尚哥儿,您请先下马,咱们这边先要放炮告诉里面您来了!”
谢尚依言下了马,他那些兄弟见状也跟着都下了马。一时常随过来牵走了马,谢福方使人放炮。
十个一斤的双响炮响过,谢福听到庄子里也回了二十声炮响,方才看向洪媒婆。
洪媒婆会意,上前拍门,然后便听到大门后好几个人吵嚷要开门钱。
洪媒婆见惯了这个场面,自是隔着门好声答应,然后便有两个小厮端了两盘子半两一个的小银元宝来。
看到午后阳光下闪着雪白银光的元宝,隔着门缝看的李氏族人不觉都呆了——开门钱给元宝?!
高庄村的开门钱向来都只两串或四串铜钱——毕竟聘礼嫁妆才多少钱?
趁着族人怔愣,李贵林赶紧说道:“这开门钱虽是够了,但还应该有开门诗,我们得看看新女婿的学问!”
谢家虽有钱,李贵林想:但他们也不好贪得无厌,让人家一味的加钱。现既然时间还早,那便就整些清谈吧!
横竖谢家来这许多念少爷,一首诗也不算难为他们。
李贵雨刚看那两盘银锭,心里正盘算自己将能得多少银钱,听到李贵林这话,不觉跌足——这么好的一个示好机会,竟叫李贵林给占先了!
洪媒婆听了这话便笑了,心里暗赞李家人懂事,不死要钱。她跑回去跟谢尚笑道:“谢少爷,李家人让做开门诗。这可是难为人了?”
谢尚心说不就是作诗吗?这还不容易,沉吟了一下,正要开!开口,便被谢福拉住。
谢福低声道:“尚哥儿,这离吉时还有一刻,而家里一起来了这许多少爷……”
谢尚恍然大悟,立刻便把做开门诗的任务丢给了一众兄弟。
谢家家学渊源,是个孩子都会作诗,眨眼便做了十七八首。李贵林隔门看到,便即放心,然后便只管摇头说不好,如此一直批评到临近吉时,谢尚也做了一首,李贵林方才开了门。
对于李贵林一味的刁难,李贵雨着实有些生气,他准备的诗题都没机会说了……
庄门打开,显荣看到门后人群里的李贵林,立刻端着元宝盘子打头走了过来。另一个小厮怀瑾看见立刻快步跟上。
“李少爷,”显荣躬身道:“我家少爷的开门钱还得劳请您给帮着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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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李贵林自是赶紧答应。
看到李贵林接过谢尚小厮显荣手里的盘子,李贵雨刚想上前,却见李贵银已经热心伸手接过了另一个盘子。
李贵雨……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的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系统慢穿文,《都别干坏事让我来》by人间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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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女主安如昔,被绑定系统,完成恶毒女配大反派洗白白,并拯救男主任务。最重要的是,不许崩人设!要做一个有觉悟的反派!要让其他坏人瑟瑟发抖!
第一个任务,反派废柴长公主x隐忍腹黑的质子。
南唐皇子唐余爹不疼娘不在,被当做贡送到大雍。他看起来除了颜值别无所长,实则为了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他腹黑隐忍运筹帷幄武功高强。谁敢惹他,他定然双倍奉还。
接收贡的长公主安如昔,饶有兴致地看着唐余:“听说你有皇位可以继承?虽然你父皇健在,你还有二十几个兄弟在南唐排队等皇位。需要让其他竞争对手消失么,我可以帮你。”
唐余冷淡脸:“请问,你需要怎样的代价?”
“要花很多钱,等你继承皇位后还我。”安如昔盯着美色,垂涎欲滴道,“此前,先给点利息,我要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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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轿(八月二十六)
李贵林把手里的银元宝交给李贵金让他看着分,自己则陪着谢尚往庄里走,李兴和回头看看银盘子,跟上了他爹的脚步。
转眼便被族里孩子围住的李贵金目数了一下两盘元宝的个数便按人头一人分了八个。
对于只拿到八个小银元宝,李贵雨有点不高兴——谢家分东西都是按辈分来,李贵雨想:长辈比晚辈能多一倍。他辈分比兴和他们要高,现却和他们拿一样的钱。李贵金这么分,可是让他吃了亏?
把小元宝收进腰间荷包,李贵雨想起交好谢尚的事,便催着李贵祥一起疾步向客堂走去。
花轿抬到客堂,谢尚拜见李满囤然后呈上十二抬礼物。
近来李满囤收谢家各种名目的礼收到麻木。他现在是洪媒婆怎么说他就怎么干,反正细问明白了也用不上——他就一个闺女,就嫁一回女儿。
何况洪媒婆也不定说得明白,比如昨天那个猪手。
收了礼后李满囤按洪媒婆所言亲领了谢尚、洪媒婆和花轿以及跟着花轿的四个红灯笼去了主院,其他陪娶和吹打仪仗都留在了客堂,由他爹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李贵林等族人和余庄头做陪吃蛋茶。
看到长子李满囤轻描淡写地跟自己为失陪告罪说要引谢尚去主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引着谢尚离开,李高地心中失望异常。
虽然风俗里新郎迎娶一般只给岳父岳母敬茶,李高地想:但岳祖父母同座受礼也是有的。长子若是敬重自己,自当请自己一同去主院受礼,偏现在长子邀都不邀一声,可见他跟自己有多见外!
不自觉地,李高地叹了一口长气。
埋头吃蛋茶的李春山听到李高地的叹气,眼皮抬都没抬。
让你偏心,李春山心里恨道:放着好日子不过,没事闹分家,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晚了!这牛过了河拖尾巴能拖回来吗?
李贵金进到喜棚看到李贵林立刻走了过来。
“贵林哥,”李贵金把一包帕子包着的小银锭塞给李贵林:“你和兴和的开门钱。”
李贵林笑笑没有推脱。
李丰收瞧见悄声问儿子:“贵林,刚贵金给你的是啥?”
“开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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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丰收点点头,没再多说,但心里却在合计:看形状可不大像铜钱,倒像是银锭。这谢家大富,只看先前的出手,这开门钱给银锭只怕也是有的。
自大定至今不过二十天,他们三房人都得了谢家绝大的好处——比如他们三家都准备拿谢老太爷给贵林、兴和、贵银、贵雨、贵祥、贵富等孩子的见面礼都在城里各他们各置一个小宅,租钱就用来补贴他们念的束?或者家用……
谢福带着小厮跟李满囤和谢尚行到昨儿谢子安亲自看定的地方后便铺上红毡给抬了一路的轿夫们落轿——新娘的鞋不能沾娘家的泥,花轿也是一样。
轿子落地,轿门打开。李满囤看到花轿里坐着的谢允思立便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对装有金银元宝的荷包给他,把他请下了轿。
陆虎、田树林、田谷雨和程小乐四个陪嫁小厮主院出来上前接过谢家小厮手里的红灯笼——接下来到红枣上轿,将由他们四个来照轿,即不允许人触碰轿子,以免冲撞。
程小喜则提了装了昨儿谢子安送来的公鸡和李满囤家现最漂亮的芦花母鸡的篮子站在轿子前。
从今天起,这两只鸡就不是普通鸡了,得叫“鸳鸯鸡”。它们将脱离挨刀下锅的命运,进到谢家享受寿终正寝地鸡生。
安排好花轿,李满囤领着谢尚同洪媒婆去主院,谢允思则同着谢福轿夫等回到客堂。
看到谢允思和轿夫等回来,吹打们便开始吹演“催妆曲”……
余庄头招待轿夫等去喜棚坐席,同时又安排张丙等人给谢允思和谢福送蛋茶。
看到谢尚踏进主院,喧嚣的主院瞬间安静——院里的女人们多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
高庄村虽就在谢家村对面,且谢尚一年四节常骑马回谢家村祭祖,但因村里女人几乎从不出村的缘故,她们中少有人见过谢尚。
家就在村口的郭氏她娘看到谢尚却禁不住“咦?”了一声,忽地想起一桩往事……
郭氏就挨她娘站着,当下听到不觉一愣,心说:她娘这是想起了啥?
堂屋长案上红烛高烧,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李满囤和王氏分坐在长案前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接受谢尚敬茶。
因还没有拜堂——红枣还没拜过公婆,眼下谢尚敬茶就不!
用下跪。
“岳父,请喝茶!”谢尚躬身把一盏新茶递到李满囤手上。
李满囤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然后便掏出一对装着小金元宝的荷包递给谢尚道:“尚儿,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朱子解曰‘夫妇,人伦之至亲至密者也’。”
“尚儿,今日你既迎娶我闺女红枣为妻,那我便以朱子这句赠你,望你和红枣往后琴瑟调和,亲密无间!”
过去几天李满囤为准备今儿这几句话就没少翻,故而当下说出来,竟自觉自己颇有学问。
谢尚没想到他庄户出身的岳父李满囤会在这个时候给他讲《中庸》和《朱子》,而且讲得还挺应景。
古语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尚暗想:他岳父能知道《中庸》,即便是为了附庸风雅,那也是花了心思的附庸风雅,在他也挺不容易的。
心念转过,谢尚拱手道:“小婿谨遵岳父教诲!”
从桂香端着的托盘里再端一碗茶敬给王氏。王氏喝茶后也拿出一对荷包给谢尚道:“尚儿,自古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红枣的终身往后就都依靠你了。”
“如此我便盼着你对红枣以礼相待,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看到男人为今儿的讲话翻准备,王氏自然也不敢怠慢——她也想在一众宾客前给人落个知识礼的好印象。
王氏文化水平太低,至今一本《千字文》都没能念下来,根本看不了其他。于是王氏便私下拿最近李满囤常念叨的“夫妻之道”跟红枣请教圣人教诲。
红枣猜到她娘请教背后的用意,然后便毫不犹豫地遵照自己的私心给她娘讲了一通“夫妻之道在于礼”。
夫妻之道的最高境界当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如初见”了,但这境界太高,古往今来就没什么人做到——就是再美好的童话,也都不敢写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后的生活日常。
所以刚她爹说的“至亲至密”,红枣只能当成一句老父亲的祝福。现实里红枣以为她和谢尚两个能在这段各取所需婚姻的存续期间相互尊敬、以礼相待、善始善终就好,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若能再求同存异,携手并进,共同发展,达成1+12的双赢成就便是圆满,就是成功。
红枣教了!
她娘王氏“以礼相待”、“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几个词,但她没想她娘会给她发挥出“出嫁从夫”、“终身依靠”这样的封建女德来——一时在隔壁卧房听,红枣也是无奈,心说她娘这思想难转的。
于氏立在屋角,看着上座的李满囤和王氏接受谢尚的敬茶,禁不住再次为去岁的分家而懊悔——如果没有分家,于氏想那她作为老太太,现在和老头子在人前必是有一把椅子的。
明明都已经煎熬了三十年,偏却坏事在这最后一年。
可叫她如何甘心?
再想到今儿老头子没得谢少爷的敬茶,家去后一准又将寻她的不是,于氏真正感觉头疼!
郭氏艳羡地看着王氏,心说谢尚这个女婿真正是叫王家的给寻着了——无论家世还是人才都是顶尖,红枣真不是一般的好命!
玉凤的女婿若——,想起女儿,郭氏低头看向身旁的李玉凤,立便看到她毫不避讳直视谢尚的眼眸。
李玉凤呆呆地看着谢尚,心说她哥没骗她——这位谢尚少爷真跟他爹谢大爷一样,是个漂亮的人啊!
眼前的俊俏少年忽然地被人身挡住,李玉凤下意识地仰起脸,立便看到她娘责备的目光。
李玉凤内心突地一跳,不敢再看,老实地垂下头去……
看李玉凤心地还算明白,郭氏不觉舒了一口气,结果没想转眼便看到她娘家侄女兼未来儿媳妇郭香儿两个眼睛也跟钩子似的勾在谢尚身上,然后她嫂子,她娘也都一样。
郭氏……
作为新郎官,谢尚今天只拜天地父母和岳父母,其中岳父母还不是跪拜。所以敬好茶后谢尚在洪媒婆的指引下不过给满堂人作了个圆揖便就同李满囤回了客堂,而洪媒婆则留下来和全喜娘商量今儿接下来的安排。
看谢尚李满囤出了院门,主院的女人“哄——”地一声便议论开了。
孟子说“人慕少艾”。陈葛氏虽已年近花甲,但看到谢尚还是禁不住心生欢喜。
“桃花,”陈葛氏笑着问儿媳妇:“刚就是红枣的女婿?长得可真俊啊!”
“我瞧着比咱家的陈玉俊!”
李桃花……
钱氏唱戏一般地跟王氏恭维道:“大嫂,您这福气能匀我些就好了,你看看您!
这位新女婿……”
王氏笑吟吟地听着,心中尤为受用……
郭氏她娘则悄悄告诉郭氏:“红枣这女婿我先前见过。今年清明我看到他骑在马上和你们大房说话。当时我以为是你们大房阻了谢家少爷的路,不想这谢家少爷和你们大房却有这一段姻缘……”
郭氏惊了:“这事儿当时就有兆头了?”
郭氏娘:“要不咋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了,这有缘分的两个人甭管隔山隔海,但只要缘分,就能遇着……”
李玉凤、郭香儿一旁默默地听着……
里正夫人与陆氏笑道:“到底是谢家的少爷,人样子长得好不说,这一举一动敬茶行礼的样子,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
“要不怎么说‘礼出大家’呢?谢家官宦。不过嫂子,你也别过谦了,我听说你大孙子念得极好……”
各种议论中忽然有人提道:“花轿呢?花轿是不是停门口了?”
“如此,咱们也都去瞧瞧!”
“哗——,”闻言屋里的女人瞬间跟洪河涨潮时的潮水一般都涌出了屋……
高庄村的花轿都是城里轿行租的二人小轿,轿身就是不知被多少人使过的四块刺着丹凤朝阳、麒麟送子、富贵牡丹和事事如意等吉祥花样的红布——就这,还不能是人人都有,比如王氏和李桃花两个结婚都没坐花轿。
谢家这座轿子,别的不说,只个头就抵一般的花轿两个大。轿身都是木头,木头上雕刻着三五成群一起玩耍的孩童——给红枣缝过被子的郭氏一眼认出立刻告诉人道:“这雕的是百子图。红枣的嫁妆里就有一条和这个轿子一样刺绣了一百个孩童的苏绣被面,叫百子被,还是我给缝的呢!”
众人一听立刻笑道:“郭家的,红枣发嫁妆那天我们都只顾看头面了,对这衣被箱子都没留心。郭家的,你既知道倒是给我们仔细讲讲呗!”
于是郭氏便讲了……
钱氏不甘心风头被郭氏一人独占,便站在花轿的一侧细看轿子串珠挂彩的华顶,想寻个话题,结果鼻端却嗅到一股子浓郁的香味,立惊呼道:“这什么味?好香!”
“什么味?什么味?”
于是钱氏身边也立围拢人……
和前世所有大考前的!准备一样,红枣在上轿前先去坐了回马桶,然后方净手补妆换衣戴凤冠。
赶吉时前一刻钟穿戴好,李满囤便同了李高地等三房人一起进来了。
看到李满囤等男人们进来,女人们便知道吉时已近,立都收起了刚刚看花轿时的嘻哈,摆出了庄重的样子。
炕前铺上红毡,红枣脚踩在红毡上摆别父母和族人。
风俗里新娘子这时候得哭,以表示对娘家的依依不舍。红枣自觉自己是个女汉子,担心到时哭不出来,故还预先在手帕子藏了块橘子皮,准备必要的时候往眼睛里挤点酸汁刺激刺激。结果不想一个头磕到地上,正惦记着别把脑袋上的凤冠给磕歪了,就听她娘嚎了一嗓子“我的红枣啊——”,然后她眼泪竟就似六月的雨水一般说下就淌了下来——那预先备下的橘子皮竟然就没用上。
红枣也不知道自己为啥突然这么伤心。明明她早已想得清楚自己去谢家就当成前世去外地上学一样,往后只逢年过节回来看看爹娘以及她那个还没掐上手的胖弟弟。
横竖还有十年呢,足够她决定十年后谢家童养媳毕业后是继续留在谢家深造还是另谋出路了。
红枣想她一定是见不得她娘哭,嗯,还有她爹扶着她娘跟着一起掉眼泪的样子,所以她受气氛感染,才哭的,就跟前世她看电影掉眼泪一样……
陈喜娘进来请了三回说吉时已到,王氏方才慢慢止住哭声,拿凉水给红枣擦了眼睛,给她顶上了盖头。
红枣上轿原该是由她兄弟给抱上轿,即“抱嫁”,但她兄弟贵中太小,抱不了。
亲兄弟不成就得从族兄里挑。论亲疏远近原该是李贵雨顶上。
但王氏不喜李贵雨。于是她便和李满囤说李贵雨先前在家没做过力气活,家常连筐三十斤的果子都拎不动,现进城读也不干活,若是赶在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摔了红枣可不得了……
李满囤听了王氏的话便就和他爹李高地商量。李高地虽然偏心大孙子李贵雨,但也知道轻重——李贵雨家常确实没干过力气活,而且他还记得夏收李玉凤在地里摔了一跤的后果。所以李高地和他哥李春山以及族长李丰收商量后,便定了由李贵林来抱红枣上轿。
所以,在看红枣一切都准备好后,便是李贵林上前抱起了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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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八月二十六)
顶着大红盖头坐在李贵林的胳膊弯里,红枣感觉很诡异——不该是公主抱吗?这种贝克抱小八出街的即视感是闹哪样?
李贵林看到红枣发愣不哭,赶紧小心提醒道:“红枣,哭,快哭!”
闻言红枣想起自己还有哭上轿这个戏码,赶紧地接着刚哭过一场的余韵,顶着盖头“呜呜”地干哭起来,然后一边假哭一边还自我安慰道:哭还是这种坐着的老父亲抱合适——公主抱那种的仰天哭,可是有点?人!
王氏原本已止住了泪,但听到红枣的呜咽,不禁悲从中来,跟着又哭了起来……
李满囤见状也跟着抹脸……
“怎么是贵林抱上轿?”看到是李贵林抱红枣出门,郭氏娘不解问道:“贵雨呢?”
郭氏尴尬道:“娘,他爷看贵雨年岁还小,担心他气力不够摔了红枣。”
说实话虽然丢人,郭氏暗想:但给她娘误会然后生出事来将更丢人——无论是李满囤还是族长,她哪家都不好得罪!
“什么?”郭氏娘闻言一惊,觉得匪夷所思——十二岁的男孩子抱个七岁的妹妹会抱不动?
但转念,郭氏娘想起李贵雨日常并不劳作便知郭氏讲的是实情,然后就不高兴地抱怨道:“你这也太没个成算。红枣的事一出来,你就该想到这个茬。你们大房几口人你不知道吗?”
“再说红枣才多大,再重能有一袋粮食重吗?贵雨今年也十二岁了,即便先前没干过啥活,过去一个月好好练练也都练出来了!”
“我看玉凤,先前也不大出门,但今夏跟你一起去山头背菜,二三十斤的菜筐没几天不也就自己背回来了?”
“现贵林抱红枣上轿,从正房抱到大门外,这才几步路?贵雨怎么就做不了?”
“多好的一个机会啊,”郭氏的娘看到李贵林把红枣送进轿子后谢尚拱手相些后摇头叹道:“竟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郭氏除了低头受教还能说啥?她也没想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会在这件事上丢人。
郭氏她嫂子一旁看着,虽然没出声,但心里却在嘀咕:贵雨这样可不行。香儿跟他过日子少不了要吃苦。幸而婚事还有几年,今儿家去她得跟男人好好提提贵雨干活的事——这!
这读好,干活也得跟上才行!
听到谢尚跟李贵林致谢时称呼李贵林“大舅兄”,李贵雨的脸登时变得极其难看。
对于抱红枣上轿这件事,李贵雨原本并不上心。
比如六年前他姑李杏花出门上轿,李贵雨想:他奶就跟他爷说过这哥哥弟弟谁抱都是一样,细论起来弟弟比哥哥抱还更好——这说明连弟弟都能替姐妹撑腰了!
后来他姑李杏花就是由他叔李满园给抱上轿的。
对于昨日他爷他们商量定了李贵林抱红枣上轿,李贵雨觉得挺好——李贵林抱就李贵林抱呗!
李贵林是旁支,再抱,也不可能越过自己这个同堂大哥去。
他以前没干过力气话,往后也不打算干。他的将来,最好是照《神童诗》里说的“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靠笔吃饭!
但现在看到谢尚和李贵林亲热说话,李贵雨后悔了——谢尚还没给他见过礼呢!
听着周围人的一片议论,以及感受到他们看自己的异样眼神李高地觉得特别难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原是庄户人家的大忌,而他的长孙贵雨似乎将长成这样一个人。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李高地暗想,他得赶紧地把贵雨给掰过来,不然将来干活怕是连满园都不如。
“满仓,”李高地和次子说道:“往后这早上装菜筐的活就让贵雨和贵祥干吧!这念是好事,但只念不干活,可就失了咱们庄户人家的本分。再说干活也不耽误念。你看贵林家来干活这些年,学问一点都没放下,明年都准备下场县试了。”
李满仓听着也觉得是这个理,当下点头道:“爹,您说的是!”
李贵雨……
看到是李贵林抱红枣上轿,李满园心里也不得劲儿。
贵雨不行,还有他儿子贵富呢。李满园心想:贵富身板比贵雨结实。抱红枣走这几步路实在是小意思。但气人的是,不管是他大哥还是他爹在觉得贵雨不行后提都没提他儿子李贵富一声便就找了李贵林——真是太不把他一家子当事了。
李贵富心里也是失望,不过他啥也没说。他爹娘说话做事不靠谱,连带的他在别人眼里也跟着不成器。他想扭转这个局面真是太难了。但再难也得做,不然他妹金凤将来!
来可说不上好人家。
为了他妹那裹脚的苦没有白吃,李贵富想:眼泪没有白流,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个靠谱的人——不能光说不练。
感觉到红盖头下的光线突然暗下,红枣心里猜想:这是轿帘放下来了?
心里如此想,红枣手脚却一点没动。
小心使得万年船。红枣想:保险起见她还是等花轿出发了,再打量四周也不迟。
看轿夫上好前门轿板,谢尚抱拳与李满囤王氏告辞。
目送载着红枣的花轿在小厮拉着的红毡护持下走过门前的石桥,然后被客堂周围郁郁的花木所掩映,李满囤抹一把脸和王氏道:“我得去庄门瞧瞧送嫁安排,你也去洗把脸,准备待客吧!”
桂庄大门外再次铺了十万响的红鞭炮。吉时一到,余禄点燃,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起,半里地外高庄村村口等待多时的村人听到立刻兴奋笑道:“来了,来了!”
依旧是铜锣开道,然后是“肃静”、“回避”,接着是吹打。
回程时候吹打后跟着的不再是陪娶而是两对小厮抬着的一对抬盒。红色的抬盒里装着染色的红花生、绿花生、红核桃、绿核桃,盒顶上扎着大红花。
抬盒后面就是新郎官谢尚,谢尚身后是红枣的花轿。
花轿的四个角依旧由谢家小厮提着红灯笼行走照看,洪媒婆和全喜娘则骑着骡子走在花轿的两旁。
装着添妆的四个杠箱紧跟在花轿后面,箱子口贴着大红封条,上面写着“布裙荆衩,儒素家风”——外人一瞧就知道是添妆箱子。
然后方是载着四丫、五丫和张乙等陪嫁丫头和陪嫁小厮的两辆骡车。骡车上两边贴了红方写的“嫁”字,也是让人一瞧就知道是陪嫁了人。
李家的送嫁骡车走在红枣陪嫁丫头和小厮的骡车后面。
参考谢家来了二十四个陪娶,李满囤这回也安排了二十四个人送嫁,其中依旧以王石头、王福生、陈龙等舅家人为首,他们坐在打头的送嫁骡车上。
谢家少爷们骑着马跟在李家的骡车后面,然后才是谢福等人。
眼见迎亲仪仗走得只剩下尾巴,李满囤还端着铜盆里的水不肯泼,余庄头着急道:“老爷,泼呀,赶紧泼呀!”
“老爷,这嫁!
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您若只管舍不得小姐,不泼了这盆水。这小姐到了婆家也不安心过日子啊。”
“老爷,您若是真为了小姐好,就泼,赶紧的泼!”
眼见最后一辆骡车驶出庄门,李满囤咬咬牙,终泼出了手里的水……
高庄村几乎全村出动。看到迎娶仪仗行进过来村民们立刻站到官道上拦住了进城的路——理直气壮地跟仪仗讨糖沾喜气。
高庄村是红枣的出生地,村人讨要喜糖是天经地义。谢福闻讯不敢怠慢,赶紧的让小厮挑了四筐花生糖、芝麻糖、喜糕、喜饼出来散给村人,村人方让出了路。
接着仪仗在经过大刘村时,被大刘村的人也讨了一回糖后方才进了城。
花轿行到谢家大宅门前,鞭炮声立刻响起,开道锣和肃静回避对牌收起,吹打们则依旧吹着《抬花轿》步进了大门。
四个抬着抬盒的小厮在大门外的石阶前拉下抬盒的开关。
随着“哗——”的一声,抬盒里的红花生、绿花生、红核桃、绿核桃立刻倾泄出来,滚撒了一地。
周围看热闹的小孩子一见立刻欢呼着从人群里跑出来抢捡核桃花生。
于是红枣坐的花轿便就从好几十个孩子群中穿过抬进了谢家大门。
再一次听到长时间不停歇地鞭炮声,闷在轿子里被百合香熏得快睡着了的红枣不觉精神一振,心说:可算是到了!
狭窄的空间,幽暗的光线,红枣想:幸好她心理健康,没有幽闭恐惧症,不然这一路被轿子关下来不神经也疯魔——轿里空间可比前世电梯还小!
说实话,这长路途的坐轿子可真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不过,轿子里眯了这么一会儿精神倒是好了。红枣眨眨眼睛,思起昨儿夜里亮灯睡觉的事,不觉暗想:难不成这喜轿设计成这样其实是考虑到新娘头晚睡眠不好,所以有意让新娘子在轿里给补个觉,然后有精神参加接下来的仪式?
拿帕子擦擦眼睛和嘴角,红枣活动腿脚,消除麻痹,然后又低头理好裙摆和衣袖。等一切收拾妥当,红枣便挺直腰板,端正坐好。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红枣想:今天是她入住谢家的第一天,得给所有人留下一个端庄贤淑的美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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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跟着吹打和谢尚一直行到明霞院院门方才落轿。
看到轿子落下,周旺上前给轿夫们发了红包。
轿夫们拿到红包,掐捏后知道是银子,一个个喜逐颜开。
收好红包,轿头上前卸了花轿的前轿门,于是谢尚便看到了他忙活整三天才娶进门的蒙头小媳妇。
看到小媳妇端端正正的坐在轿子里,手脚摆放和上轿时一样,谢尚心里满意——是个守规矩的媳妇!
谢家来接轿的全福人袁氏拿来红绸扎得比人脑袋还大的红花,一头交给谢尚,一头交给全喜娘,由她递到红枣手上,然后又嘱咐红枣拉好。
由全喜娘和袁氏扶着走出花轿,红枣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踩在红毡上,不觉想起她爹李满囤——可惜她爹没来,红枣抿了抿嘴,不然再来段婚礼进行曲,就完美了!
因为人多,明霞院正院堂屋统共就摆了四把椅子,其中谢子安和云氏居中而坐,坐了主位。
谢老太爷也在。他慈眉善目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着站了满屋的子孙呵呵笑道:“这一转眼尚儿也娶亲了!”
“这俗话说‘成家立业’。尚儿既成了家,子安啊,这家里的家务你就当让尚儿跟他媳妇给管起来才好!”
屋里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老太爷啥意思?
让十一岁的谢尚同他那个才七岁的乡下小媳妇管家务?
一想到当年谢子安成亲后接管家务时的各种鸡飞狗跳,不少人的脸色当即变得极其难看。
好容易安静几年,不少人心说:又要折腾?而且这谢子安正当壮年,他把家务给了尚哥儿,自己又干啥?
心思灵巧的,比如谢子平,他想到刚刚的秋试,不觉沉吟:谢子安这是铁了心要走科举了吗?
谢子安科举有成,却是有益家族富贵,但如此一来,这谢子安一房人的势岂不是更大了?
谢家聪明人不少。许多人听了谢老太爷这句话,再看到踩着族新红毡走进来的半大谢尚和虽然蒙着盖头看不到形容但身量比谢尚更矮小的红枣,脸色当即变得复杂——他们这些叔爷,往后得在这两个毛孩子手里讨生活?
谢子安知道他爷现在说这话的用意,但一点没放在心上——他这些叔爷若是真有心气,早十五年!年,他才当家的时候,就当发奋了!
看到谢尚和红枣一对新人在堂屋红毡上站定,吹打的班头过门一转,开始吹打《喜拜堂》。
多才多艺的谢福充当主赞,他弟谢又春副赞,两人一唱一和地开始赞礼。
燃烛,上香都是谢尚的事,红枣牢记全喜娘的嘱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的拜垫一动不动。
直听到赞礼喊“跪”,红枣方才提着裙子慢慢跪下——为了今天这个跪姿过去一个月红枣练了无数遍。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红枣前世练过舞蹈,虽然跳得不怎么样——被舞蹈老师直言“就是个素质教育”,但也深刻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
对于两世才这么一回的婚礼,红枣自是尽心尽力——这是她在人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她这世人生履历的第一笔重彩。
职场滚过,红枣明白人一辈子挣的其实就是一份人前履历。
云氏坐在上座,看到红枣在无人搀扶之下上身端正的款款跪下,放下的裙摆松松的摊铺在拜垫上一点也没有拉扯行动,不觉点头:别的不说,这新媳妇的仪态确是好的,登得上台面。
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心中纳罕:这孩子举止大方,行动看着跟前儿来的两个姑娘可不大一样啊!
三叩首后,便是传统的三拜。
站起身,听到谢福喊“一拜天地”,红枣双脚并拢,心念一句“向后转”,便按照前世军训教官的慢动作分解,缓慢地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身。
本章节
翻了《女四》,红枣总结出这世女人行为典范的精髓便就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嗯,装逼说法就是“事缓则圆;语迟则贵;行稳则远”。
看到新媳妇的裙摆慢旋起一个优雅的圆弧,人端正的转身分毫不差地面对堂屋大门,想看新媳妇笑话的人都失望了,然后其中又尤以谢家十三爷谢知微的太太甄氏为最——过去两年她因为拜堂时的转身的方向不对、动作太快没少受嘲笑。
甄氏本以为经了今天,族人将会因为有新的谈资而淡忘了自己,再没想到红枣年岁虽小,但行事从容,并不出岔。
一想到往后族人提起红枣拜堂,说不定得还要拿她来做类比,甄氏便觉得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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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抛物线(八月二十六)
转身的时候,谢尚有点担心,担心红枣蒙着盖头分不清方向闹笑话,比如两年前的十三奶奶。
但这事也不好提醒,他只能先顾着自己不出错。
转过身,谢尚垂眼观心,眼角扫到红枣前襟霞帔一角,知道她已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非议地转过了身,不觉心舒一口气——这关平安过了。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二拜高堂。”
“跪,叩首……”
“夫妻对拜。”
肃穆中,谢尚转身和红枣对面而立,终于看清了红枣提裙徐跪的动作,然后便即就放了心——红枣明显受过相关教导。
他就知道他爹不会坑他!
谢福和谢又春礼赞得好,每个行动都提点得明白清楚,而红枣前世作为一个iter,也拥有一个iter该有的基本素质
——只参照说明,就能stebyste地实现任何程序语言的“helloworld”这个传统deo。
当下,红枣用自己的肢体语言精确演绎三磕九拜的拜堂动作给谢家上下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有想嘲笑红枣乡下丫头,拿她大脚说事的人都闭了嘴——自始自终他们都没瞧到红枣的脚。红枣的裙子穿得比她们自己或者他们媳妇更有风范。
居中而坐的谢子安看到屋里其他人人脸上掩藏不住的惊愕,心中得意,不觉扬眉扫了身旁的云氏一眼,云氏瞧到立刻微笑颔首,以示认可——这落在旁人眼里,又成了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看到谢大奶奶的温婉浅笑,李家送亲的人不觉都垂下了眼睛。
虽说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通家情义,但也不好对着人家女眷看——尤其是谢家内眷还特别好看。
李贵雨跟着也低下了头,心里想着“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真不是骗人,谢大奶奶的容貌当得上是如花似玉。
拜堂在明霞院的正院正堂,新房却做在西院正房,两者之间隔了两个院子。
红枣跟着谢尚亦步亦趋地走了好一刻都没走到,不免嘀咕:这房屋太大了也是麻烦,瞧这送入洞房都送多久了还没送到——只听这《入洞房》曲子就知道,都在!
在吹打第三遍了!
啧啧,连这吹打都比别家的吹打来得辛苦!
雕花拔步床边坐定,全福人袁氏拿来喜秤递给谢尚,然后便和全喜娘一起唱喜词:“南斗六星秤杆上,……,挑开红锦见娇娘!”
配合着喜词,谢尚挑开了红枣头上的红盖头——红枣终于得见天日。
想着前世古装正剧里的新娘这时候都是各种娇羞,红枣当下也是低眉垂目不抬头
感受到屋里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红枣有些担心自己先前哭泣但却没有对镜补妆的脸会花,只得徐徐吐气竭力保持镇定,然后便听全喜娘在一旁接着唱道:“一看嘴?”
谢尚先前看过许多次叔爷们结婚知道这时候应该端详红枣的样貌,然后再说些赞美的话。
于是谢尚主动在床边坐下,侧过脸装模作样地看着红枣接口道:“樱桃小口笑最美。”
根本不是樱桃小口的红枣……
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闻言谢尚的那群兄弟听到立刻拍手哄笑道:“樱桃小口,好!”
就是云氏见状也是好笑,心说尚儿跟他爹一样惯会哄人。
心念转过,云氏抬头看向谢子安,眼见他手托下巴也是忍俊不禁,不觉柔情满腹……
喜娘接着唱:“二看鼻?”
谢尚对着红枣眼都不眨地接道:“秀隆端玉蕊香通。”
“好!”谢尚的兄弟们又再次鼓掌哄笑。
红枣无语了,心说谢尚挺会编的啊,原句“鼻端玉蕊香通”,他随便给改两个字就拿来应付了。
高庄村挑盖头的婚俗里虽然也有类似这样故意问新郎新娘样貌如何的逗趣,但庄户人家不过多回答些“小巧玲珑真美丽”之类的白话,哪里能知道什么玉啊,蕊呀之类的形容?
当下听谢尚说的好听,李家来送嫁的不少人便都努力记住了谢尚这句话……
“三看眼?”
“千斛明珠觉未多!”
饶是知道谢尚说话是有口无心,红枣听到这句却是觉得欢喜——她这世五官就数眼睛长得好,够大、够圆、够亮,视力99,不是吹的!
明珠形容,名符其实,即便现在可能有点肿!
看到红枣眼里的笑!
笑意,谢尚越发得了意——他媳妇红枣的相貌虽说平平,但一双眼睛却生得灵动闪亮,比拟明珠,毫不逊色!
先前许是因为上轿哭过的缘故双眸有点失色,但现在笑了,精神头就回来了!
“四看眉?”
谢尚冲红枣扬眉笑道:“春风杨柳笑看谁?”
忽然觉得自己被调戏了的红枣……
谢老太爷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重孙子谢尚做妖,心中感慨:人不轻狂枉少年。年轻就是好啊!
笑声中,袁氏拿了红线系着的两个青铜酒杯来行合卺礼。
若是前世,红枣一准会膈应用谢尚喝过一半的杯子,但现在,红枣面不改色地把谢尚交换过来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偶尔共个杯子而已,喝了又不会死!
喝完酒,互亮杯底,红枣捏着酒杯等人来接,结果却听到袁氏道:“掷盏!”
红枣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全喜娘——先全喜娘说的仪程里可没这一出。
谢尚对面瞧到,赶紧低声解释道:“一会儿我说一起丢,你听到丢字就把酒杯往床外面丢!”
红枣虽然不知此举何意,但“丢”这个字却是懂的,便点了点头。
于是,谢尚低声道:“准备——一起丢!”
第一次团队合作红枣不想给谢尚留下一个猪队友的印象。她自觉要跟谢尚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如反应力和执行力!
所以在听到谢尚说准备的时候,红枣便自动代入前世体育课百米测试时老师“各就各位”的号令,然后听到“一起”的时候更是全神贯注绷紧手臂肌肉进入“预备”状态,而待一听到“丢”就立把手里的杯子往中间斜上方轻掷了出去。
红枣以为这时候掷一个留空时间更长的优雅抛物线远比下掷的短斜线更适合当下她端庄贤淑的新妇人设——这下掷酒杯,总给人一种鸿门宴摔杯杀人的凶悍恶感。
谢尚见状不觉一惊,他没想到红枣的反应会这么快,赶紧地把手里的杯子跟着上抛了出去。
因为着急,谢尚的劲使得有点大,杯子掷得比红枣的高,以致连两个杯子间系的红线上挂着的红穗子都飞到了空中。
自袁氏说“掷盏”起,谢子安的目光就落在谢尚和红枣身上。
!
谢子安看着谢尚丢的杯子后发制人——虽是后掷但飞得更高更快,越到红枣杯子的前头倒扣在地上,而红枣的杯子因为红线的拉扯在空中翻了个儿反倒是平落下来,不觉笑道:“大吉!”
谢老太爷看到也是眉开眼笑,点头欢喜道:“大吉!大吉!”
谢家其他人瞧到老太爷反应,不管心里如何想,嘴里都是纷纷附和:“大吉!大吉!”
见状袁氏和全喜娘反应过来,也一起道:“大吉!大吉!”
于是李家来送嫁的人也都跟着笑道:“大吉!大吉!”
红枣……
看到谢尚看着酒杯一脸高兴的样子,红枣犹豫问道:“刚是占卜吗?”
即便是唯物主义者,但在某些久负盛名的旅游胜地红枣也会不能免俗的入乡随俗一回,比如抽个签啥的。
其中抽签抽好后,还要掷圣杯以测算签准不准——只有掷到一正一反的圣杯才是准签。
因为酒杯掷出大吉的缘故,谢尚看红枣的眼神更和善了。
“嗯!”谢尚耐心道:“这是宋人笔记里占卜的法子。一俯一仰即为大吉,其他都是吉。”
既然都是吉,红枣心说:那纯粹就是讨口彩了!如此,倒是不必在意。
不过宋人笔记,红枣眨眨眼:看来谢家藏不少啊!
围着两个酒杯啧啧看了好一会儿,谢子安方才唤谢福收走了两个杯子——红枣留意到谢福是把两个杯子保留原样拿托盘装走的。
看来,红枣心说:她这个公公比较迷信!
撤下酒杯,袁氏又拿来一个匾子。从竹匾里拿出一个红枣,袁氏问谢尚:“新郎官,认识这个吗?”
谢尚老道回道:“枣!”
红枣……
袁氏又拿出一个栗子转问道:“新娘子,这个你认识吗?”
红枣:“栗子?”
把枣和栗子放在一掌,袁氏问两人:“这两个合在一起?”
谢尚抢答道:“早立子!”
谢尚答完看红枣没出声,立拉了拉红枣的衣袖,低声道:“一会儿我喊‘一起说’,你就跟着说‘早立子’。不然喜娘会一直问一直问!”
红枣……
袁氏……!
…
于是为了不被当成猪队友,红枣只好佯装天真,跟谢尚喊了三回“早立子!”
简直不堪回首!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袁氏方开始撒帐,即拿着那一匾子红枣栗子唱着喜歌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往床帐里丢,其中不少都砸在了红枣和谢尚身上。
红枣很庆幸自己衣裳穿了好几层,红枣栗子砸在身上就是拍灰的体感,不疼!
放下心后,红枣方有闲心关心身旁的谢尚,然后便看到他在捡掉在身上的枣子和栗子吃,吃的栗子壳随手就弃在床边。
红枣……
谢尚看红枣看他,一点也不以为意。他把手里剥好的两个栗子递给红枣。
“快吃!”谢尚道:“这是咱们的枣栗子。不然一会儿别人就要到咱们身上来抢了!”
红枣……
红枣听全喜娘给讲过撒帐之后是“翻床”,即由新郎的未婚兄弟把床上撒和新郎新娘身上沾的枣和栗子捡走。
红枣清楚记得先前全喜娘说过的每句话,其中未曾提过新郎新娘在撒帐的时候吃枣和栗子。
不过,红枣转念想起刚掷酒杯的事,全喜娘也未曾提过,便接过谢尚手里的栗子送进了嘴巴。
俗话说“礼出大家”,红枣想:这谢家的礼比旁人多也是常有的。
谢尚看红枣跟他一起吃,高兴了——他小媳妇听话的!
谢家人看到红枣一点也不拘谨的同着谢尚一起吃,都是怔愣。
谢尚跟他爹谢子安一样都是霸王脾性,护食,干啥都不奇怪,要知道十六年前谢子安已经这么干过一回了。
只当时云氏是大家闺秀,没有跟着谢子安胡闹,就象征性的吃了谢子安给递的几个——不似这个红枣,谢尚给的吃完了,还自己拿身上的枣子吃。
一点也不害臊!
高庄村撒帐也没新郎新娘自己吃果子的先例,李家人当下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谢子安,便见谢大爷跟谢老太爷道:“爷爷,您看尚儿媳妇大方吧!”
于是李家人放心了,然后又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至于谢家其他人的脸色,李家人则不大放在心上——他们少抢了喜果,少沾了喜气,心情不好,还不是正常?
!一时仪式完成,所有人连带谢尚都退出了新房去喜棚坐席,喜房里只留下了红枣和三个陪她吃席的谢家三个女孩儿谢韵儿、谢馥儿和谢歆儿。
三个女孩子里红枣听李桃花讲过谢韵儿,知道她当众跟李玉凤打听过自己。
红枣不知道谢韵儿打听自己是顺口还是别有用心,故而在袁氏给她介绍时只是低眉顺眼地依礼叫了一声“韵儿姐姐”,再无旁话。
谢韵儿容貌秀美,眉眼张扬,一看就不好惹,红枣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如何敢随便招惹?
谢韵儿被红枣这声姐姐叫得心塞,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强笑道:“妹妹在家是不是闺名红枣,往后我叫你红枣妹妹,可好?”
红枣自是点头。
谢馥儿见红枣年岁小,担心她被谢韵儿抢手给笼络了去,便在袁氏介绍前自己笑道:“尚嫂子,我叫馥儿。”
这谢馥儿的性子可比她姑先前说的自来熟!红枣心里嘀咕,嘴里只笑道:“馥儿妹妹!”
谢歆儿见状也主动跟红枣招呼,叫她嫂子,红枣也依礼称呼她“歆儿妹妹”。
见过了礼,便有丫头在南窗炕上摆席。红枣炕上坐下,看到炕桌上的八个凉菜,不觉心中一喜——凉菜中竟有久违了的香肠和凉拌海蜇。
刚吃了不少红枣和板栗,红枣其时不饿,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坚持吃了两块香肠和三筷子海蜇。
吃饭中间,热菜也一食盒一食盒的由丫头们传递进来。
虽然吃不下,但看到菜色里有油爆对虾、狮子头、韭菜炒鳝丝时红枣真是由衷高兴——明显的,谢家饭桌的花样更多。
往后,她可是有口福了!
热菜刚上桌摆好,谢尚便领了王石头等人进来,红枣一见便知他们是来辞行的,心中登觉不舍。
王石头看了也觉难过——谢家再富贵,也不及在家自由。比如他妹早年来李家,吃得也是淹心的苦。
暗叹一口气,王石头照规矩嘱咐了红枣两句孝敬公婆,尊敬丈夫两句便狠心走了。
送走王石头,红枣坐回炕桌,便觉得胃口全无。
谢韵儿、谢馥儿和谢歆儿见了少不得要劝慰几句,如此红枣便随便吃了几筷子,算是全了她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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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情怀总是诗(八月二十六)
吃好饭谢韵儿三个人走了,四丫五丫两个则跟着另两个丫头进了屋。
“奴婢彩画芙蓉,”打头的两个丫头给红枣深深道福“拜见少奶奶!”
红枣看两个丫头都是十五六岁的样貌,身穿绸缎,头插金簪,想着先前她姑的话,便知这是谢大奶奶给她安排的丫头,当即笑道“两位姐姐请起!”
彩画站起身后又道“少奶奶,天不早了,奴婢们服侍您去了大衣裳吧!”
闻言红枣心说不闹洞房了吗?
不过转念,红枣便即恍然她和谢尚都还是孩子,洞房花烛夜除了盖被纯聊天,还真没啥好闹的!
红枣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姐姐了!”
喜棚内的席开到戌正才散。坐在卧房的梳妆台前对镜梳头,红枣听到谢尚进门的动静。
“尚哥儿,回来了!”
“嗯,彩画姐姐,少奶奶呢?”
“少奶奶在屋呢……”
彩画姐姐?闻言红枣心里一动能让谢尚叫姐姐的丫头,想必是谢大奶奶跟前极得脸的,往后她得留心才好!
谢尚大步进房,看到红枣在梳头,而手里的梳子正是自己送的那把,也不知脑补了啥,忽而笑了笑,走过来笑问道“梳头呢?”
红枣放下梳子站起身笑道“梳好了!”
“那正好可以替我梳梳!”
说话间,谢尚在红枣刚让出来的梳妆凳上坐了下来。
红枣……
跟着谢尚一起进屋的三个丫头,除了彩画外另两个面生的则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跪蹲在地上一左一右地帮谢尚脱掉靴子,换上家居丝履。
谢尚看红枣看两个丫头,说道“这是锦姐姐和灵雨。也是咱们院里的人。”
锦和灵雨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靴子,给红枣道福“奴婢锦灵玉拜见少奶奶。”
红枣看锦和灵雨头上都有金饰,心说这两个也是得脸的,而这个锦能额外当谢尚一句姐姐,想必地位比旁边那个灵雨更高些。
只不知她和彩画比,又是哪个地位高些?
院里十六个丫头,她现已见到四个,且都是戴金的,其他十二个,想必都是这四个的跑腿。
红枣笑道“两位姐姐请起!”
闻!
闻言谢尚便是一愣锦原是他娘跟前伺候的人,红枣叫声姐姐倒也罢了,灵雨只是他的丫头,红枣生为主母,很不必如此。但转念想起红枣对他丫头客气也是敬重他的意思——这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谢尚便没有说话。
横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谢尚想这些道理慢慢教就行,不必急于一时。
彩画见芙蓉端了托盘过来,拿起里面的茶盏转递给红枣低声道“少奶奶,这是大奶奶先前送来的醒酒汤!”
自打进门红枣就喝了一杯交杯酒,所以谢大奶奶这醒酒汤是给谁的根本是不言而喻。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红枣想现才不过是送个汤而已,有啥好矫情?便接过茶盏递到谢尚手上。
“尚哥儿,”红枣道“您喝了酒,现倒是喝口汤去去酒意!”
谢尚其实没喝多少酒,他刚就是装了一肚子的水。现听说喝醒酒汤,虽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依言接过碗喝了两口。
大喜之日,谢尚想他旁人的敬酒都收了,没必要驳自己媳妇的回!
干过一回端茶送水的服务员活计,再当回理发师给谢尚梳头,红枣便就不再觉得为难——都是一样的服务性劳动。
谢尚头上带着大红的官帽。红枣取下来正想着要放哪儿呢,便见锦双手来接,于是就顺手递给了锦。
看到灵雨左右手各抱着一只靴子,而锦只一手托着帽子,另一只手空着,红枣恍然想起刚自己更衣的事就和谢尚道“尚哥儿,您把大衣裳去了吧?”
“嗯!”谢尚点点头,站起身,然后便跟个衣服架子一样,张开了双臂。
红枣……
看到谢尚一副理所当然的熊孩子模样,红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把她当丫头使?
不过气归气,红枣还是走近前去。
来谢家虽只半日,但红枣已通过吃席和更衣两件事窥豹一斑地见识了谢家主人们生活的。
谢尚自幼生长在这里,红枣想养成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脾气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他也未必是故意难为自己。
当然,谢尚这破毛病得改,但今天是大喜之日,万事当以和为贵,她且先顺他一回。
谢尚今天穿的是圆领官袍,绳扣做在领口靠肩处。红枣走过去,感受了一下两个人!
的身高差,立仰头道“尚哥儿,你蹲下来一点,不然,我看不到领扣!”
谢尚……
谢尚看红枣矮了自己足有一头,便伸手自解了领扣,然后又张手道“现在好了!”
红枣……
红枣帮谢尚依次拉开衣襟上的绳扣,一直拉到谢尚的腰间。
看到谢尚腰间扎得玉带,红枣终于感到了尴尬——她要是解了腰带,谢尚裤子掉下来咋办?
这世可没有小内内和松紧带,土著男女的裤腰都是跟米袋一样敞着口,平日里收紧不掉全靠裤腰带。
谢尚看红枣盯着他腰带瞧看就是不动手,想起他先前并没见过李满囤穿戴玉带,又自解了玉带,抬手递给锦,锦接过后挂在自己手臂。
红枣看谢尚解了腰带,裤子也没掉,不觉心舒一口气。
等谢尚去了喜袍,锦和灵雨便跟两个移动衣帽架一样躬身告退了,红枣则拿着梳子给只穿着大红中衣的谢尚梳头。
谢尚发质好,发带一解,头发便似瀑布一样散落下来,梳子插上去便跟前世洗发水广告里说的一样“顺滑到底”。看着身前黑亮的头发,红枣心中羡慕。她探头在谢尚后脑勺嗅了嗅,想知道是不是抹了桂花油之类头油的缘故。
谢尚铜镜里瞧到红枣的小动作,心中得意他媳妇多依恋他!
转过身子,谢尚叫道“红枣!”
红枣“?”
谢尚抬手从红枣披散的发尾里挑了最长的一根拉起,然后顺着发丝寻到找到发根后拽了下来。
红枣疼得“嘶——”了一声捂住了脑袋。
刚想问一声是不是白头发,红枣便看到谢尚也如法自拽了一根长发,立刻心有所感的闭上了嘴。
谢尚“红枣,你会打同心结吗?”
红枣摇头。她系鞋带、裙带都是蝴蝶结,再有,就是红领巾结!
谢尚“那我教你!”
把自己的那根头发交给红枣,谢尚道“这根给你,我告诉你怎么做。”
谢尚拿红枣的头发居中结了个空圈,接着指点红枣把他那根头发从空圈中穿过,然后也再反向结个空圈,最后再各拉着两根头发的两端把两个空心圈一齐收紧。
“这就是一个同心结了!”一人拉住结的一头,谢尚告诉红枣,然后!又吟道“
结发为夫妻,相邀以终老。
愿君同心人,于我少留情。”
红枣默默地看看手里由两人头发绾成的同心结,蓦然间忽觉感动。
少年情怀总是诗!红枣想不想将来,只看眼前,谢尚于这门婚事确是用了心。
不然,他一个连衣服都要丫头帮着穿脱的公子哥,如何知道怎么打同心结?
对比谢尚,红枣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渣——她此前从没考虑过这件婚事另一半当事人谢尚的感受。
听彩画来回说谢尚和红枣已经一起上床歇下,谢子安立刻对云氏笑道“我就说他们两个能处好,不用担心,你偏不信。”
“我不是不信,”云氏与自己辩解道“大爷,我只是想着尚儿媳妇年岁小。这大晚上的想她爹娘了,要怎么处?”
“你啊,这是不相信咱们尚儿。”谢子安一针见血道“咱们尚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看这次婚事,该他干的,他可有要咱们插手?”
云氏依言想了一刻也禁不住笑“大爷说的是!”
今儿儿子洞房占得大吉,谢子安心情原就极好,现加上晚饭喝了酒,谢子安看云氏酒后映在烛光里的五官比平日里更添风情,不觉意有所动,轻笑道“咱们快别再说尚儿了。刚听了彩画的话,倒是叫我心生惭愧。”
本章节
“?”云氏不解。
“想我当年也知道这古人结发绾同心的故事,偏跟你洞房时却没想起来。”
“只不知,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闻言云氏立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新婚头一天,红枣是被谢尚推醒的。
过了一年每天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红枣在被推醒的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睁着眼好一刻都没动。
谢尚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他看红枣眼睛睁开立便说道“你快起来梳妆,然后再来叫我!”
说完话,谢尚自己便又躺下了。
红枣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想明白谢尚话里的意思,奇怪问道“你既已醒了,自己起来就是,干啥要等我梳妆后再起?”
谢尚含糊道“我娘就是这样对我爹的。往后你要这样待我才好。”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和谐的洞房花烛夜,绝对脖子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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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继有人(八月二十七)
红枣一点都不想起床,尤其在看到谢尚倒回去睡回笼觉的无耻之后——活脱一个半夜鸡叫的谢扒皮!
但忆起分家前她娘偶尔因为阴雨天天亮得晚而晚起一会儿都能招到她奶于氏的咒骂,红枣心叹一口气还是挣扎着翻了个身,撩起了枕边帐帘。
红枣躺床上想瞄一眼窗户纸,看看天光,结果却看到南炕前影影绰绰站了两个人——丫头们竟然已经在候着了。
想必就是丫头们进来惊动了谢尚,谢尚才叫她的吧!
转回头看一眼枕边安静呼吸的谢尚,红枣心里嘀咕这人现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身后的谢尚是未来几年内礼法上的丈夫,床前的彩画是她婆婆的人——辗转反侧好一会儿,红枣决定认命起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万两银子,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挣的?
默念着一万两,红枣终于坐起了身。
看到红枣撩起帐门坐到床边,彩画和芙蓉两个人悄没声息地步过来一人一边地给红枣垂在床边的脚套上了鞋袜。
红枣……
眼见红枣下床后并没有似云氏那样返身掩好床帐,彩画微一犹豫便伸手掩好了帐子门。
红枣撩眼皮瞧到心里自是感叹。
但看彩画刚刚的反应,红枣暗想便知谢尚没有哄她,谢大奶奶确是每尝在谢大爷前头起床。
俗话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谢尚原生家庭如此,他以此来要求她也算情有可原。
不过她不是他妈,也没兴趣复制他妈的三观——关于这事,她得徐徐图之。
听到红枣????起床的动静,谢尚睁开了眼睛。
多年来和谢老太爷同步作息,谢尚早已习惯了早睡早起——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念了半个时辰的了。
转头看一眼身边犹有余温的枕头,谢尚忆起红枣刚才的辗转,不觉好笑当年他刚搬去五福院也是每天都睡不够,足迷糊了一个月才好。
所以,谢尚暗想接下来的一个月,在他搬挪出去前他必得给红枣也养成早起习惯。
这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媳妇要帮他支撑门户,不勤励可不行!
穿好衣裳,红枣步出卧房,然后便看到四丫、五丫同另外四个面貌稚嫩的小丫头一起或捧着胰子牙粉或提!
提着铜壶或端着银盆在外间立着——小丫头们竟然也都来了!
洗漱梳妆都收拾好,红枣得彩画提醒去叫谢尚起床的时候,已经完全地消了早起那出起床气。
谢尚行为虽说气人,红枣想但她却犯不着跟他生气——生气也是白搭,这一屋的人怕是没人能理解她为啥生气,她们多半会以为是她作。
所以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对牛弹琴呢?
对牛弹琴,被笑话的从来都是弹琴的人,而不是牛。
谢尚起床后对于红枣的服侍,无论更衣,还是洗漱都很满意。此外梳头红枣梳得也不错,除了发髻扎得有点歪。
谢尚照镜觉得不满意,便让彩画帮着重扎。
在由彩画帮着重新梳头的时候,谢尚看红枣木着脸一旁站着,便想着她年岁到底还小,能做到现在这样还算不错,他做为丈夫得宽宏,如此才能夫义妇顺,比如他爹娘那样。
“红枣,来!”谢尚挥手招红枣,然后又拉着走近来的红枣手道“你先前没梳过男人发髻,现趁着彩画姐姐帮我梳头你好好看着。”
“往后你每天我都梳一回,很快就能梳好了!”
红枣知道谢尚说这话是出于好心,但没得到一点安慰不说,她看着自己被谢尚握着的双手觉得更糟心了……
似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枣的事,红枣前世也有,但那时领导不会拿职场性骚扰当枣,领导给的枣也多是扣税后还能抵家里一箱苹果两箱牛奶等月用的真金白银——但新婚燕尔的,红枣也不好翻脸,她只能看着被谢尚握住的手,自己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前世小学生集体去电影院看电影都是手拉手,手拉手……
早饭后红枣和谢尚换穿了和昨儿不同的新衣但依旧一身红地去主院敬茶。
出屋的时候,红枣看彩画叫四丫、五丫过来一道去,眨眨眼没说话。
谢尚瞧到却跟红枣皱眉道“红枣,四丫、五丫名字听起来着实有些不雅,得趁早换了才好!”
红枣没想到谢尚赶现在出门去见长辈还能有闲心计较丫头的名字,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谢尚看红枣不出声,想起红枣自身的名字也不大高明,便挺身而出道“这样吧,红枣,我来替你想两个雅致的好名字!”
西院里栽了好几棵大小不同的枫树。时值深秋,正是枫叶红时。然后!
后院里阶边又为新婚的缘故摆放了许多绣球形状的金黄色菊花,如此一院的红叶黄花,灿烂秋景。
院里前廊站定,谢尚四下张望一回便即笑道“有了!”
“庭院碧苔红叶遍,金菊开时,已近重阳宴。”
“碧苔、红叶、金菊三个名字都好。不过,红叶的红同了你的名,往后这四丫、五丫就叫碧苔和金菊吧!”
红枣不知道这院子原先是否就是依照晏几道的这首《蝶恋花·庭院碧苔红叶遍》来设的景,但对着一院红叶,却听谢尚以“绿苔”来做四丫的名字,一时间也是无话。
四丫五丫的名字听着就知道是爹妈娶名时没不走心,随便的拿排行当的名,红枣想所以谢尚给四丫五丫的名字改了就改了吧——在有实力跟谢尚硬怼之前,万事都只能自我开解,比如前世,谁还没遭遇到几个给同学取绰号的毒舌男?
四丫、五丫两个打昨儿进到谢家后所见到的一应丫头,别的不说,个个都有一个好名字——锦和彩画两个姐姐不说了,她们原就是谢大奶奶跟前得用的人,名字是按照“琴棋画,诗酒花茶”八个字排班取的;前院伺候的灵雨、婉如、嘉卉三个姐姐的名字据说都是尚哥儿从《诗经》里给取的;主院芙蓉姐姐的名字取自芙蓉花;就连八个小丫头的名字,也都是出自唐诗里的鸟名。其中新燕、早莺取“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春泥?”这句;黄鹂、白鹭来自“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句;似鸳鸯、鹦鹉、灵鹊、画眉她们四个的名字也都是类似。
四丫五丫没想到谢尚会亲自给她两个起名字,而且起名字之前还念了几句听着虽不似诗,但也非常文邹邹的话,简直喜出望外。
她两个看红枣没说话但也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便就在彩画的拉衣提醒下走近来行礼道“奴婢谢尚哥儿赐名!”
至此四丫五丫便就改叫碧苔和金菊了。
谢尚可以随便的给丫头改名字,但却不好驳他岳父的回给红枣改名字。
“红枣,”谢尚道“你还没有取字吧?如此你且等两天,等我得了闲儿,我一准帮你取个好听的字!”
红枣没想到谢尚取名取上了瘾还有她的份,而且还是更高大上的“字”,一时听到也是颇为新奇——往后,红枣想她的个人履历就可以似前世语文试卷是上的文常填空题一样写成“李红!红枣,字”了!
当然,这个具体是什么她得自己好好想想,不会由着谢尚这个毛孩子胡来!
主院敬茶,第一杯自然是敬给公公谢子安了。
谢子安坐在居中的椅子上端着茶杯仔细打量了红枣,眼见她薄施粉黛、端庄秀丽,不觉暗自点头。
俗话说“人要衣裳,佛要金装”。谢子安心想这孩子原是块璞玉,现进了他家,稍微一收拾,人样子就出来了。往后好好养着,如此过个几年,一准的是个美人。
放下茶杯,谢子安言道“《周易序卦》有云‘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人伦大义,以夫妇为先。”
“你二人今生既有缘结成夫妇,往后自当相互扶持,荣耻与共……”
红枣低眉顺眼地听着,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封建社会的伦常不是“君君臣臣夫夫子子”吗?为什么她公公讲的却是“夫妇为先”?她公公的思想怎么这么前卫?这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他这个阶层的想法?……
谢老太爷慈眉善目的坐在一旁,听着大孙子不提“忠孝”,只讲“夫妇”,眉毛都没皱一下——习惯了!
云氏则专注地看着谢子安,心中感动这些年她男人都是如此想便如此做,真正是大丈夫!
说完话,谢子安接过谢福端着的匣子递给谢尚道“这给你和你媳妇,往后你跟你媳妇好好过日子!”
谢尚答应着双手接过匣子,转身交给彩画。
给云氏敬茶。
云氏喝茶后笑道“刚大爷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说着话,云氏便拿起丫头春花递过来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里面几样首饰你拿去戴吧!”
红枣……
敬茶不是婆婆给新媳妇立规矩的大好时机吗?怎么轮到她婆婆,就只一句话?
抱着沉甸甸的首饰匣子,红枣犹自不敢相信她婆婆谢大奶奶竟然如此好说话。
第三个敬茶便是谢老太爷。他也只一句话。
谢老太爷道“古人云‘夫者扶也,妻者齐也’。尚儿既娶了妻,往后当有丈夫的担当,而尚儿媳妇,你既已嫁了尚儿,便当为尚儿齐好家业。如此我谢家才算是后继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名字改了一下,四丫叫碧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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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玉佩(八月二十七)
谢老大爷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是一愣——这还是过去这些年老太爷头一回当众提及谢家将来。
谢老太爷子孙虽多,但至今出仕的却只大儿子谢知道一个人,且还是去年才捐的七官。
现谢家在雉水城一家独大凭借的只有两点:一是老太爷还在,还有些老面子;二则是过去五十年雉水城没有其他人中进士,于是便没有新士族崛起所带来的压力。
但这两条都不能长久。
第一老太爷的年岁摆在这儿。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而老太爷今年都八十四了。
第二就是雉水城虽小,但县志上每隔那么几十年或者上百年还是能出一两个进士,所以只一味打铁还需自身硬。
后继无人是谢家所有人心中的隐忧,但科举太难,要有命有运,多想着实无益。故而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提——包括谢老太爷。
谢家十三房人,除了谢子安,谁都没想到谢老太爷会跟谢尚说这番话,而其中心思灵巧的看到谢老太爷身边人手里捧着的两个匣子更是立刻变了颜色——老太爷一向偏疼谢尚,这回该不是要把家底儿都倒给谢尚了吧?
接过管家手里的匣子,谢老太爷言道:“尚儿,二十年前我致仕回来就分了家,把家里的田地宅院商铺都分给了你爷爷、叔爷爷和你爹他们。”
“现我手里留下来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个庄子,就剩我住的一个五福院了。”
“你今儿娶亲,我这个做太爷爷的,没啥好给你的,便就把我这个院子的地契给了你吧!”
谢家十三房人……
五福院是整个谢家大宅的正院。其格局虽然和其他院子一样,都是一个三进主院和三个两进的侧院,但实际里占地却大了许多,花木也比别处更加茂盛。
谢家人先前想着谢子安在分家时已经得了一个青云院,谢老太爷再没有把五福院单个给谢子安的道理,故而不少人都存了分一杯羹的心思——谢老太爷先前给的院子虽大,但奈何家里孩子更多,还是住得紧巴。
谢家十三房人,包括谢子安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谢太爷会把诺大的五福院单给了谢尚——谢子安一房人,即便算上新娶的七岁儿媳妇,统共也才四口人。先他们就已占了两个院子,现再!
再加上五福院,这可叫他们祖孙三代二三十口挤住一个院子的,情何以堪?
谢尚闻言一惊,赶紧拒绝道:“太爷爷,这我不能要,您现把院子给了我,您往后住哪儿?”
“有啥不能要的?”谢老太爷把匣子递给谢尚:“这地契给了你,难道我就不能继续住了吗?还是说你拿了地契,就要把我给赶出去?”
谢尚……
谢家十三房人,除了谢子安外,所有人都对老太爷把五福院给谢尚心存不满,但谁也不敢出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尚接过匣子,自己心塞。
红枣在一边默默看着,心说:到底是做过官的人,这谢老太爷出手就是大气——现住院子的地契都能直接送给重孙子,一点也没有“脱手不老居,老居不脱手”的小家子习气。
不过这谢家确是重元嫡,老太爷的院子谁也不给只给谢尚。
见了这一出,红枣对于谢尚在谢家的地位有了深刻认识。
送出地契匣子,谢老太爷又拿起另一个匣子道:“这是你们老爷给你俩个的。你们老爷现在外面做官不能家来,便使人把这礼送到我这儿让我转交给你们。然后你们老爷也有几句话让我说给你们。”
听了这话,谢尚赶紧磕了三个头,红枣自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见此,谢老太爷方道:“《周礼》云‘有夫有妇,然后为家’。故《易》又曰‘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
“尚儿,你和你媳妇既成了家,便该将以偕老,有终身之义!”
红枣……
这世人都视婚姻为终身大事。谢尚听到这话没啥犹豫地便一个头磕到地上:“尚儿谨遵老爷教诲!”
红枣跟谢尚一处跪着,不好不磕,便也跟着磕了个头,心里却想着:前世人的婚礼也是各种海誓山盟,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不一步吧,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接过谢老太爷递来的匣子,谢尚感觉匣子入手极轻,不觉心说:他爷该不是跟老太爷一样又给了他一份地契吧?
看到老爷再一次把给谢尚的东西托老太爷转交,吕氏着实心塞——上一回下聘,老爷托老太爷转交的便是个万两的大庄子蒲庄,这回的礼一准也不会轻。
似送礼这么大的事老爷不和她商量也就罢了,她知道!
道老爷看重元嫡,但每回给礼也不给她经手,可教她人前如何自处呢?
心里难过,但看到红枣跪递过来的,吕氏还是赶紧接过喝了一口,然后便拿过丫头手里事先准备好的匣子强笑道:“尚儿媳妇,刚老爷的话你都听到了,老爷祝愿你和尚儿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我也是一样。这匣子里的几样头面,你拿去戴吧!”
老太爷、老爷、谢子安、云氏四个人都没让新媳妇长跪受教训,吕氏自然也不会这么干,然后其他十二房的老爷太太便也都没人这么干——正经的三层公婆都不开口,哪里有他们教训的地?
十三房的老爷太太都不说话,他们的儿子媳妇自然也不会多话,如此谢家上下人口虽多,但谢尚红枣一个早晌竟然便都见好了,同时还收获了四大箱子的大小匣子。
午晌不用说照例是吃席。午饭后送走所有客人,红枣同谢尚回到喜房。
进堂屋瞧到地上堆着的四个箱子,谢尚便让彩画拿了他爹娘和谢老太爷,他爷给的四个匣子来。
谢尚抢先打开谢子安给的匣子,然后红枣便听到谢尚的欢呼。
“呀!爹竟然把这对玉佩给我了!真舍得啊!”
闻言红枣好奇地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匣子里有两块圆形镂空花鸟玉佩。那玉佩的雕刻倒是繁复,但奈何玉质太差,颜色也是不青不白,看着跟快劣质塑料似的,完全没有玉器该有的光泽——就这玩意能算“真舍得”?红枣心说:这玉佩除了个头大,其他,不管是质地还是色泽,比起她的珠玉头面都差太多了!
“这玉,很贵重?”红枣看谢尚目不转睛盯着匣子地样子试探问道。
“嗯!”谢尚点头道:“是古玉。这是两月前,谢福在府城捡的漏。”
原来是古董,红枣明白了——前世博物馆里的古董玉器确是都似这个黯淡无光的样子,不好看!
这一对玉佩,谢子安早晌明言是给两个人的。
谢尚记着他爹的话,当下拿了其中一块给红枣道:“红枣,这块玉佩给你!”
红枣想着这玉佩不好看归不好看,但价钱大啊,而且还是她公公谢子安给的,当即表态道:“尚哥儿放心,我会好好收着的!”
谢尚闻言却是一愣。转想起红枣的出身,谢尚便说道:“红枣,这玉是给你戴的。你家常把这玉!
戴在身上养着,如此过个几年,这玉生了灵性,便就能反过来护佑你平安顺意,遇难呈祥了!”
红枣……
红枣前世曾听说过“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世”这样的话,自己也曾想买一块美玉护身,但奈何囊中羞涩,入眼的都买不起,只得做罢。
红枣这世倒是刚得了不少玉石,可未曾等她悉心选出中意物件呢,便突然得了这块贵而无华的古玉。
古玉虽说也是玉,但前世《洛阳铲》火爆的时候,红枣很看了不少古玉传说,传说里古玉里面可都住着啊,不可说。
红枣虽然一向唯物主义,但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把块来历不明的古玉戴身上——她现有的是玉,干啥要戴这一块?
看红枣面有难色,谢尚奇怪问道:“怎么了?”
“这玉贵重,我担心弄坏了。觉得还是收着保险。”
“这么好的玉怎么能收着呢?”谢尚急道:“这样的玉藏而不玩,则等于暴殄天物,得宝如得草!”
“不然,我爹如何能把这玉给咱们。实在是他不得闲盘!”
红枣……
谢尚想想又道:“你年岁还小,这手不稳也是有的。嗯,彩画,你把这对玉佩拿去给灵雨,让她打了络子来。”
“红枣,等打了络子,你把这玉戴在脖子上,就不用担心会掉了!然后我便教你每天养玉!”
红枣……
谢尚自说自话惯了,当下谈性大发,当即便讲了十八个不知打哪里听来来的类似谁谁一块玉养了十八年,最后玉碎救主的故事,直把红枣听了个目瞪口呆,心向往之。
说完谢尚又高兴说道:“红枣,咱们往后也一起好好养着这对玉佩,如此养给十几二十年,倒是比比谁养的玉好!”
闻言刚追问了谢尚不少“然后呢?”的红枣一时抹不开脸拒绝便只得点头应了。
比就比呗,红枣暗想:谁怕谁啊!真有啥不可说,她再丢也来得及!
谢大奶奶给的匣子如她所说里面是两对宝石花簪。
谢尚一见立刻笑道:“这两对簪子原是太奶奶的,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极好,你家常好好收着,非大礼不要戴。”
红枣不通宝石。但她看这六件花簪的宝石个头比她所有头面里的宝石都大,便也朦胧知晓这几根花簪!簪的价值不菲。
谢尚如此说她便就如此应了。
谢尚看红枣叫碧苔收宝石花簪倒是想起一事。
“显荣,”谢尚隔窗吩咐道:“你记得告诉你爹把少奶奶陪嫁人的月例给添上。”
月例?红枣眨了眨眼睛,心说:这不是红楼里面的工资吗?谢尚这么说可是往后都将由谢福来给四丫五丫张乙他们发工资?
谢尚回头看到红枣在看他,便说道:“对了,红枣,趁现在得闲,我把咱们院里的情况跟你说一说,你好生记着。”
“咱们院内外各有一个管事。内管事是周嬷嬷,她是娘的陪房,现管着咱们院丫头和婆子们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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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苔和金菊两个是你的陪嫁,身份比旁人不同,但也因为如此,规矩啥的更不能错。她两个的规矩都得跟周嬷嬷打头学。”
耳听谢尚口里规矩长规矩短的,红枣莫名想起了《还珠》里容嬷嬷教小燕子规矩的片段,不觉擦了把额角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尚哥儿,”红枣小心问道:“这规矩难学吗?”
“这有啥难的?”谢尚不以为然道:“你看咱们院子里外这些人不都学会了吗?”
红枣……
那是学不会的都被淘汰了!你大少爷根本见不到。红枣心里吐糟,嘴里只问道:“那周嬷嬷严厉吗?会不会打?”
“我听说学堂里先生都有戒尺!”
谢尚……
谢尚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当下细想了一回,然后便肯定道:“该是不会打!咱家又不缺丫头,真学不会赶出去就是了,打她做什么?”
“没得坏了名声!”
红枣……
“所以,红枣,你只管放心,碧苔和金菊,即便真的学不会规矩,周嬷嬷一准也不会打。而且她两个是你的陪嫁,也肯定不能赶。顶多咱们白养着她两个,然后逢年过节的在她们人前露个面也就罢了。”
红枣……
碧苔、金菊……
“外管事就是显荣。他管着咱们院的所有小厮和常随。”
“你陪嫁的六个小厮也得跟显荣打头学规矩……”
这回红枣没再问张乙几个学不会规矩会怎么样了,她现多少已经明白谢尚的想法——富贵如谢家,完全不在意个别奴仆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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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一声少奶奶(八月二十七)
谢老爷给的匣子里果然装了一张地契。地契的庄子蓼庄位于赤水县和雉水县的交界处,离雉水县足有七十里。
红枣正想着这庄子离得可是够远的便听谢尚道说“我记得太爷爷给我的南庄就在南城外五十里,离这个庄子倒是不远。”
在给五福院之前,谢老太爷还给过谢尚庄子,红枣心里一动,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红枣,”谢尚道“这个院子即是爷爷给咱们两个的。咱们往后的家用就从这个庄子里出吧!”
“家用?”闻言红枣眨了眨眼睛——提到钱了,而钱,可是婚姻里的敏感话题。
“咱们虽然吃穿都是公中的,”谢尚道“不用花钱。但逢年过节,人情往来却是要自己出的。”
听谢尚这么一说,红枣懂了——俗话说“人情大似债,一代转一代”。她今儿收的这些礼,除了谢老太爷、谢老爷和公婆四个直系长辈给的外,其他人的礼往后都得还回去不说,说不定还得倒贴。
吩咐显荣进来收好两个地契匣子送到五福院的房,谢尚方和红枣说道“红枣,这余下的匣子,你得闲慢慢看吧!”
看谢尚一句客气话没有的拿走最值钱的地契,红枣想谢尚不傻啊!
不过,下剩这些东西的处理,她也不会叫他谢尚看低——刚谢尚既然说了往后拿庄子出息当家用,那么这些东西她也不进私房,留着做家庭共有基金还人情好了。
前世周围同事多是aa制婚姻——夫妻双方协商分担家庭费用。
红枣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当下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尚哥儿,那我叫张乙他们先给记个账吧!”红枣商量道“各房谁送的什么都先登记下来。往后还人情的时候也有个参照!”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提及记账,不觉一愣,然后便点头道“你既有主意,便看着安排吧!”
红枣叫过碧苔、金菊前来说道“你两个出去告诉张乙,让他把这四个箱子里的匣子都登记造册。”
“册子先按各房人头分男女来做。如此十三房人便是二十六本册子。”
“册子开篇第一页只写年月日事由和“第一页”这个页码,余下都是留白……”
“册子的最后一页也明确写上年月日和第几页的页码以及连同最后一页在内的册子总页数和内里各页礼价值的总数总计,经手人签字画押,!
,余下……”
“册子内里各页则按年龄班辈写上各人送的东西,标清礼物市价和页码。同样也要求一人一页,每页最下有东西样数和价值总计,经手人签字画押,……”
礼零碎偏却值钱,没有完善的出入库制度如何能行?
红枣不想因为监督制度的缺失而滋养经手人的私心,便参照前世公司出差填报销单贴□□的要求,张口就立了一套规矩。
谢尚一旁听到完全地惊呆了——登记入账而已,怎么这么复杂?
嘱咐完碧苔、金菊,红枣又让她两个各复述了一遍,纠正了几处误解,然后方打发她两个出去。
回头看谢尚正看着自己,红枣不觉有些心虚。但越是这种时候,红枣想便越得若无其事。
于是红枣笑道“尚哥儿,怎么了?”
“没什么,”谢尚咽口唾沫道“我就是看你使唤人使唤的太操心,有点诧异。”
闻言红枣也是苦笑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将来用起来方便,没有办法的办法。”
“记流水账倒是省事儿,但查找起来不止麻烦而且容易错漏。所以倒不如把工夫做在前头。这样往后哪房走人情,就拿出哪房的册子来瞧,倒是省事。”
“然后等这一套账做好确认无误了,再让他们按照价钱的大小,做个东西的分类账,到时咱们走人情找东西也容易些。”
这世没有电脑,红枣想不然随便地装个数据库,建张包含有时间、事件、人物、礼物描述、礼物价值甚至物图片等字段的收礼情况表,然后把收礼情况录入,便就能随心所欲地做各种统计分类查找了——哪似现在这样,想要两种查询就得建两份数据,原始得让人没脾气!
谢尚搁心里把刚刚红枣的话细想了一遍,然后便决定让显荣照这个法子把他在五福院库房里的古董和收藏整理一遍。
说曹操曹操到。看到显荣从五福院回来,谢尚告诉红枣道“我有东西给你!”
红枣好奇地看着炕桌上显荣刚拿进来的黑色的没有一点雕花的匣子,心说这么朴素的匣子里面装的会是啥?
谢尚看红枣只看不动,立鼓励道“打开看看!”
红枣抬头冲谢尚笑了笑,抬手打开匣子,神色立刻便得僵硬——匣子里装的是一本《闺阁女四集注》。
“红枣,”谢尚道“这本《女四》专讲妇道,即女子修身齐家之道,堪称天下女!
女子行动之典范。”
“往后日天申时,我给你讲半个时辰的《女四》。”
谢尚想他娶媳妇为的是孝敬爹娘。没道理,他媳妇进门后还让他娘给他媳妇多操心——家里内务他是教不了,但似《女四》和琴棋画之类,他帮他娘分担些却是无妨。
横竖他太爷爷教他功课只在早晌,他后晌有空。
闻言红枣呆住了——她觉得她刚刚想错了,谢尚才是这谢家的容嬷嬷,而她则是那个被迫学规矩的小燕子。
真是前途黯淡!
红枣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谢尚不是她爹,她不能给谢尚留下一个她知识都来自于他的错误印象。
红枣觉得她必须要证明一下自己,所以她在谢尚给她讲《女诫》的时候目光扫过极用心地把上对应谢尚所讲的文字给强记了下来。
一字一句地讲完《女诫》第一段《序》,谢尚问红枣“红枣,刚这段话你听懂了吗?”
红枣点点头。
“那你把这段话从头读,我看看你有哪些字不认识!”
“尚哥儿,”红枣直言道“这段文字我都认识,刚我听你讲的也都记下来了,要不我给你背一遍?”
“?”谢尚。
红枣把交给谢尚,张口背道“鄙人愚暗,受性不敏,……”
谢尚对着,眼见红枣背得一字不差,不觉若有所思。
一段背好,谢尚问红枣“你先前在家念过《女诫》?”
红枣答道“读过一遍。”
赶在出嫁前,红枣为了知己知彼,狠是恶补了一回这世的“妇道”!
“全篇都会背?”
红枣摇头道“现只会这一段,不过给我一刻钟,我大概就能再背会下一段!”
真正用心记忆,其实要不了一刻钟,红枣这么说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那我不讲,你把这后一段‘卑弱第一’背下来!”
于是红枣果真把“卑弱第一”背了下来。
放下,谢尚又问“会写吗?”
红枣想着《女诫》开篇“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这句话便即说道“那我默一遍试试?”
前世读多年,红枣早就深谙语文古文学习的“读、抄、背、默”四板斧,故而当下直奔终点——不然抄完了,再让默,可是要做两回工?
自从看到!
到谢尚给红枣讲,彩画就让鸳鸯去前院拿了笔墨纸砚来预备使用。现听得红枣如此说,彩画立马就跟芙蓉把东西送了过来。
看红枣自若地盘腿坐炕上提笔默写,笔下的每个字都字形正确、字迹工整,谢尚默然。
识字、能写、善记,谢尚想红枣有这三样打底,这《女四》念起来一准飞快——只怕不用一个月,就全背默出来了。
怪不得他爹罔顾两家门第坚持给他娶红枣做媳妇,谢尚服气红枣确是非常聪慧。
两段默写,一字没错。
放下红枣的默写纸,谢尚又道“红枣你既已学了‘卑弱第一’这段,那有些话我就要讲给你了。”
红枣“?”
谢尚道“红枣,女子卑弱,故而以夫为主,见夫尊称‘夫主’。往后你跟我说话,可不能说你啊,我的。你对我要尊称‘爷’,然后你自称要说‘妾身’,明白了吗?”
小媳妇虽然背得不错,谢尚想但行为举止还差得远,还是都得打头学。
爷?妾身?红枣呆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红掌呆怔好一刻方才醒悟过来,然后立刻从善如流改口道“爷,您说尊称您‘爷’我懂,但平白无故地我怎么就成了妾呢?”
“明明我昨儿是坐花轿从大门抬进来的!”
全盘否定容易陷于意气之争,红枣刚进谢家不想和谢尚闹僵,便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称谢尚为爷,红枣更介意自称妾。
尊称没错,红枣想自谦也没错,但自谦到自贱就没必要了!”
“这‘妾身’不是妾的意思,”谢尚解释道“这是谦称。谦称懂吗?谦逊的自称!”
“再谦虚也不能拿名声谦虚啊!”红枣委屈道“爷,圣人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我既是爷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是谢家大房实至名归的少奶奶,就不能自贬是妾!”
“不然,可是让父母蒙羞,大不孝?”
谢尚……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说出“显父母”这样的话,着实愣了一刻,然后方道“红枣,你误会了。”
“这妾除了你刚说的偏房侧室的意思外,还有小人奴仆的意思。”
“奴仆?”闻言红枣更委屈了“那不是连妾都不如了?”
“对了,家里的奴仆都叫你尚哥儿,我叫你尚哥儿已然就是!
是尊称。你刚捉弄我,让我叫你爷,我才不信你呢,我往后依旧叫你‘尚哥儿’。”
“尚哥儿!”
谢尚……
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胡搅蛮缠,谢尚一时间有点懵。
正拼命思考如何措辞说服红枣呢,谢尚听红枣又道“尚哥儿,《礼》云‘夫妇乃人道之始,万化之基也。相敬如宾。”
“尚哥儿,我既尊称你为‘尚哥儿’,只不知你对我的尊称是什么?谦称又是什么?”
谢尚……
“尚哥儿,”红枣自言自语道“嗯,咱们院的人都叫我少奶奶,早晌敬茶咱家十三房人也有不少叫我少奶奶,要不,你往后也跟他们一样叫我少奶奶好了!”
“尚哥儿,你叫我一声少奶奶来听听,刚我都叫你好几声爷了,你也得尊重我一回才是!”
蓦然地,谢尚忽生出一种自搬石头砸脚的感觉……
彩画、芙蓉旁边瞧着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圆场,然而又要怎样圆场,才能两面都不得罪?
尚哥儿不用说了,彩画芙蓉如此想妥妥的一院之主,不能得罪,而新进门的少奶奶——只看她几句话问得尚哥儿都没了脾气,便知口齿伶俐得狠,得罪她,也是不智。
正自焦急,彩画看到跑腿的小丫头黄鹂进来,如蒙大赦,赶紧上前说道“尚哥儿,少奶奶。大奶奶传晚饭了!”
红枣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尚。
看到红枣问询自己的黑色眼眸,谢尚心中一松可算是打过岔去了。
“红枣,”谢尚站起身道“咱们现去主院晚饭吧!”
“咱们家吃饭,早饭都是跟今早一样,在自己屋里吃。早饭后,你便去上房给娘问安,然后再跟娘一起去五福院给老太爷问安。”
“午饭看情形,若娘留你午饭,你就跟娘一起吃,不然,你就自己回屋吃。”
“娘每日午后会歇息一个时辰,这时候你不要去打扰。”
“晚饭前,你记得去问安。和午饭一样,晚饭留不留都看娘的意思……”
听了谢尚这番话,红枣明白了她往后的日常就是晨昏定省外加陪婆婆吃午晚两顿饭,再还有就是听谢尚讲《女四》——不算难,但也不算轻松。
所以,还是摸石头过河吧!
晚饭摆在主院堂屋,谢子安也在,于是一张八仙桌正好一人一边。!。
晚饭的菜比午饭的酒席清淡。主菜就是两条同心财余,然后佐以青菜炒河蚌、芹菜炒肉丝、萝卜丝拌海蜇和盐水河虾四样。点心是藕夹和酒酿园子,汤是豆腐芋头汤,主食则是米饭和血米粥两样。
红枣不知道她将来回屋吃饭的菜色如何,但眼下她对于她婆婆谢大奶奶这里的饭菜极为满意。
有好厨子的情况下,谁还想自己做饭啊?红枣如此想所以,看在这里饭菜好吃的情面上,她一准地要抱紧她婆婆这条大腿。
她婆婆人长得美不说,吃饭的仪态也好看,最妙的是她和她公公、还有谢尚吃饭都信奉“食不言”——一顿饭三个人没说一句话,根本不用她费心应酬。
这样的陪饭哪里找?简直笑哭,好吧!
饭后喝茶,红枣端着茶碗正琢磨她公婆会跟她说什么呢,结果却看到谢尚跟她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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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不觉明厉地看着谢尚,然后便看到谢尚站起身告辞,她赶紧地丢下茶碗跟着站起身。
步出上房,红枣看到天边的残霞,心说现在回去,谢尚不会又给她讲《女四》吧?
回到自己屋,炕上坐定,喝了彩画切的新茶,谢尚方才悄声提点道“红枣,爹日常都在外房用功。但凡他来内院必是跟娘有事商量。所以,你往后见到爹来明霞院便记着早点回咱们屋。”
“爹和娘说话,可不是咱们该听的!”
谢尚觉得红枣还小,不知人事,故而话说得极其婉转。
红枣眨着眼睛听着,至此方明白谢尚刚刚急于告辞的用意——原来是不当电灯泡。
坏人好事会遭天打雷劈!红枣懂。
红枣极其认同谢尚的做法。她冲谢尚点点头,示意明白,然后又问自己关心的事儿。
“尚哥儿,爹有外房,你是不是也有?”
“有的,就在五福院!”谢尚点头道“不过你不能去!”
谁要去啊!红枣不屑地想我就是了解了解情况。
“等过了新婚头个月,”谢尚道“我就会搬到外房去住!”
“往后白日里,若无要紧事,我也不会来明霞院。先前,我一般是申下酉初来明霞院给娘请安。现既娶了你,我搬出去后便会每天提前半个时辰过来教你《女四》!”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你们怎么想,谢尚觉得自己有情有义,丈夫当得棒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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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天下父母心(八月二十八)
说话间红枣看到碧苔拿着册子进来立刻问道“怎么了?”
碧苔“少奶奶,奴婢们先写了个样子,您看看合不合意?”
红枣接过薄薄的仅几页纸的册子,谢尚抬头看了一眼册子封面上的字立刻嫌弃道“这册子谁写的?字也太丑了!”
红枣看册子上的字倒是觉得能看,还算工整。她想着谢尚的少爷做派,笑着解释道“算不错了。毕竟都是庄仆,比如张乙,大半年前都还不识字呢!”
想了想,红枣又道“尚哥儿,您小厮字好,倒是借两个来帮忙誉写才好。”
既是谢家长辈给两个人的东西,红枣觉得还是把谢尚一起拉进来才好,此外她也见识见识谢尚小厮的字。
“这还不简单,”谢尚道“你让显荣给安排就行!”
谢尚一个人除了四个近身小厮还有四个跑腿小厮,倒是不介意借两个给红枣使,何况他还想着把自己的库房照样子整理一回,借的人正好能练个手!
红枣笑道“如此我便先谢谢尚哥儿了!”
有机会看好字,谁还乐意看新手上路的蚯蚓爬?红枣当下的这句谢谢倒是说得诚心诚意。
不过谢尚听到却只觉得美中不足——媳妇叫他尚哥儿,感觉夫纲不振啊!
除了字形确实不够整齐外,册子里的内容和格式倒是和先前说的一样,红枣看过便把册子还给碧苔,打发她去了。
“红枣,”谢尚忽然问道“你认字多久了?练字呢?”
红枣闻言一惊,旋即便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好像露了马脚——稳稳心神,红枣实话实说道“大概半年吧!”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红枣以为只有讲真话,才是最好的解脱。
“半年?!”谢尚不敢置信。
谢尚三岁便得他爹启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念了两年,而写字更是在六岁以后才能赞句工整——他爹费劲心力教了他三年,谢尚想结果他三年学会的内容才赶红枣过去半年所学?
不对!思及这两天红枣说过的话,谢尚暗想半年里红枣除了认字还念过了《四》和《女四》——她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千字文》不算难,”红枣如此回答谢尚的疑问“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认字确实慢,一天只能认识四个或者八个字,但等学了常用的一两百个字后,后面就可以通过《说文解字》来同部首!
首认字。如此一天多时便能认二三十个字——千字文统共才一千个字。这一次认二十、三十个字,可不是只用两个月就能念完了吗?”
谢尚……
谢尚细思了一刻红枣的话,然后便觉得有道理——《说文解字》按部首编排,谢尚想而由部首入手认字确实有举一反三的效用。
但一般翻看《说文解字》的人,都想不到以此来给孩子认字启蒙——比如他爹叫他认字,也都是按部就班的按《千字文》的顺序来教,从没想过还可以打乱次序认字。
“红枣,你这拿部首认字的法子是谁是谁告诉你的?可是岳父他老人家?”
岳父李满囤,谢尚想不过一个庄户。这部首识字法必是他从哪里听来的——如此先顺藤蜜瓜,打听出这法子的来历,再做计议。
“这是我自己想的。”红枣道“尚哥儿,你知道我爹是庄户,没念过几天,《千字文》里好多字儿都念不对。然后我认字的时候我爹便听店伙计的意见给我买了本《说文解字》,然后我每天翻,翻多了就看出来了!”
红枣自己想的!谢尚觉得受到了极大伤害——他爹房里也有《说文》,他当年也翻到过,但却没想出这个主意。
他媳妇比他聪明!
真是无法想象!
谢尚呆怔半天,然后又问“红枣,那你背《四》有什么窍门吗?我看你说话引用里面的词句也是极为恰当!”
《四》四万五千字,他学这些年了,也不过才刚刚背熟。红枣认字才半年,如何就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若说没有窍门,谢尚可是不信!
想着林黛玉进贾府都只敢告诉贾母她“些许认得几个字”,红枣可不敢夸口说自己会念《四》不算,还有窍门——何况她根本也没有什么窍门!
“尚哥儿,您有所不知,”红枣解释道“我念《四》原是给我弟念的!”
“你弟?”
闻言谢尚有点懵。他想不出出生还不到百天的李贵中跟《四》有什么关系?
“尚哥儿,”红枣道“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我爹在听我贵林哥讲了这句话之后,便日常的给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弟弟念《四》。”
“不过我爹庄务多,没多少空闲。他便就教了我认字,然后让我给我弟念《四》。”
“所以我日常没事的时候就照我爹的话做,如此每!
天念每天念的念了三四个月,然后不想自己就记了一个大概——这大概就是俗话里说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三四个月?每天都念?”谢尚一点也不掩饰地自己的惊异,直言问道“那你不是把《四》都念一百遍了?”
“没有,没有!”红枣摇手谦虚道“《四》四本,只有《大学》、《中庸》两部因为篇章短,我能每天念,然后能念了个一百多遍吧!”
“但似《论语》这样的长篇,我一天念三四个时辰,念一遍还得三四天——根本没办法每天通读。”
“过去几个月,我顶多就念了十几二十遍吧!”
“念最少的《孟子》,估计十遍都没有,七八遍顶多了……”
古人云“读百遍,其义自见”。谢尚暗想红枣连读《大学》、《中庸》百天,无师自通也是有的,然后再一以贯之,通了《论语》《孟子》也是可能。
不过红枣一个女孩,为她兄弟能做到如此,很是难得;而他岳父,一个庄户,能知晓仿《太公胎教》里“母常居静室,多听美言,讲论诗,陈说礼乐,不听恶言,不视恶事,不起邪念,令生男女福寿敦厚、忠孝两全”之语为儿子颂读诗,也是罕有——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推人及己,谢尚忽地忆起早年他爹念也每尝把他抱坐于膝盖,不觉心生疑惑他爹当年到底是自己念,还是在给他念?
再思及他曾在他爹房翻到的那本《太公胎教》以及其中重笔圈出的“母长居静室”那段话,谢尚额角冷汗涔涔——这些年,他所作所为可有负他爹对他“福寿敦厚、忠孝两全”的殷殷期望?
除了爹,他还有娘,还有已近暮年的太爷爷,这些年他们搁他身上又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多少精力?
而他,同样可曾辜负?
话语间,红枣抬头看到谢尚一脑门的汗,不觉奇怪道“尚哥儿,你很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
闻言谢尚抬手抹了把额角,果是一手的水……
“那晚饭后家去尚儿和少奶奶又做了啥?”
夜晚听了彩画来回说后晌的事,云氏心中不平——她觉得新媳妇红枣胆子太大,竟然给她儿子委屈。
不过作为婆婆,她不好当着丫头的面抱怨新媳妇,便只能按捺着性子往下问。
彩画伺候云氏几年,多少知晓点云氏的脾性。她揣度云氏心里不快,便头也不!
不抬地低声言道“晚饭后尚哥儿和少奶奶说了一回话后便传了洗澡水洗澡,然后又让显荣拿了《四集注》来温课。”
“你说,尚儿晚上洗好澡后温《四》?”一直没出声的谢子安忽然插言问道。
“是!”
谢子安点点头,又道“你把晚饭后尚哥儿和少奶奶的话详细说说。”
……
打发走彩画云氏半天没言语。谢子安琢磨完自己的心事抬头看见不觉笑道“行了。玉不琢不成器。咱们尚儿得他媳妇给磨磨性子也是好事儿。”
“你看,现不就知道得好好念,不能叫媳妇给比下去了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云氏叹道“但我这心里还是觉得不舒坦!”
“大爷,”云氏担心问道“您说尚儿媳妇这么聪明,两个月便能学会读写能常人之所不能。咱们尚儿将来会不会降不住啊?”
谢子安……
云氏的担心,谢子安此前其实没有想过。
试问有谁能在发现了金矿,然后一心往家里搂金子的时候会想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古训呢?还不都是想着先搂回家了再说?
在这一点上,谢子安自然也不能免俗。
谢子安当下依云氏的话头想了一回,然后便笑道“雅儿,你反过来想,便当为此庆幸。”
云氏“?”
“你当庆幸尚儿媳妇没有生成男人,不然,二十年后,……”
虽然谢子安的话只说了一半,云氏却是懂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红枣聪慧绝伦,尤胜当年老太爷,若为男儿,他年必是她儿子大敌!
“雅儿,是不是如此一想,”谢子安望着云氏轻笑道“便觉得咱们尚儿运气还算不错?”
云氏默然。
“雅儿,自古都是‘夫义妇顺’,比如,”谢子安调笑道“当年,难道你不厉害吗?”
云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对坐的谢子安,对上他调侃的笑眼,忽觉身上燥热……
早饭后,红枣跟谢尚进正院给谢子安和云氏问安。
时谢子安云氏刚起,正准备早饭。红枣问过安后,目光落在饭桌上,看饭桌上的早饭跟她屋里一样,都是包子、萝卜丝饼、鸡汤小馄饨、桂花糕四样点心和咸鸭蛋、肉松、香油萝卜干、盐水花生四样小菜以及奶茶和血糯米粥两样流质,心中满意——吃食上!厨房倒是一视同仁。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谢尚在一起住的缘故。不过,她现即知道了分例标配,心里有了谱,往后谢尚搬走,减不减她的分例,她也就有数了。
“尚儿,”谢子安道“今儿回门,你岳父岳母一准早盼着你们两个了。如此,你倒是和你媳妇早些去吧!”
云氏看红枣穿了身红底织金丝牡丹的锦袍,头上戴了半套“凤凰双飞”头面,心里暗自点头,然后又看跟红枣出门的人——尤其仔细看了碧苔和金菊的衣着,直看到两个人头上都簪了和彩画、芙蓉一样的金簪绢花,方才罢了。
收回目光,云氏方道“尚儿媳妇,你家去后记得替我问你母亲好!”
红枣自是应了。
上房出来,红枣看院门外停了一驾马车和五辆骡车,其中三辆骡车都装叠着箱子,不觉心说她回门竟也有这许多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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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日前送嫁人回来后,李满囤和王氏便就盼着今天——他们迫切想知道红枣在谢家的吃住情况。
现听说红枣来家,两个人自是一起都跑到了庄门。
奉命照看谢尚红枣出门的周旺两口子一看亲家太太都跑庄门来了,自是面面相觑的挥退了带来拉车的粗使婆子,由着红枣和谢尚一起在庄门外下车。
谢尚也没想到红枣会跟着他一起下车。不过他看到岳母王氏也在,便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扶红枣下车。
谢尚此举落在李满囤和王氏眼里,心里着实安慰——谢尚年岁虽小,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
拉着红枣并肩走到李满囤夫妻跟前,谢尚放开红枣,躬身行礼道“谢尚拜见岳父、岳母!”
看谢尚一躬到地,一直冷眼旁观的红枣不觉点头。
谢尚虽然有少爷脾气,红枣暗想但于她父母倒是没一丝怠慢——人还算不错了。
“爹,娘!”候她爹李满囤扶起谢尚,红枣方上前拜见父母。
李满囤看红枣一身金红,人一点没瘦,心里着实欢喜,高声笑道“红枣,起来,起来!”
李满囤说得高兴,旁边站着的显荣等谢府小厮,则恨不能捂了耳朵——少奶奶的闺名是能随便嚷嚷的吗?
他们这位亲家老爷也太不讲究!
作者有话要说父母长辈关爱长大的谢尚自身就是一个宝藏,红枣只是那把打开宝藏的钥匙。
红枣、谢尚两人的一生是相互成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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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八月二十八)
显荣担心大少爷谢尚不高兴,下意识地看向谢尚,结果却见到谢尚面色如常,恍若未闻。
昨晚谢尚心有所悟,学有所得,其中又尤以《中庸》一篇感触最深。
他岳父岳母,谢尚想,生为庄户,没什么见识学问,正是圣人口中的“愚夫妇”。
结果偏就是他们这对愚夫妇生养出红枣这么聪慧的女儿——这便就是《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一篇中所讲的“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的现实例子。
道无处不在,存于圣人,也存于似他岳父母这样的匹夫匹妇,所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然后韩昌黎作《师说》解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他岳父母,谢尚想虽口不能言道,但行为近道,可以为师,他如何可以轻视他们呢?
谢尚经昨夜和红枣一谈,竟于当下就去了门户偏见,摸索到了正心修身的门墙。
王石头、李桃花等两家人也都在,谢尚同他们一一见过,口中“舅舅”、“??荨辈痪??宓盟?歉龈雒伎?坌Γ?那槭娉???煌魉?俏?私裉斓娜锨锥?帕思抑屑柑斓幕罴疲
寒暄过后往庄里走,红枣看她爷李高地等不在,便悄声问王氏道“娘,我爷他们今儿不来吗?”
“来!”王氏道“认亲这么大的事儿,咋可能不来?”
“他们可能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能来。不过刚你爹已经嘱咐陆猫去村里叫去了,该是很快就能到了。”
“我们来得很早?”说着话红枣的目光落在王氏脸上。
“比咱们村,确是早些。”看到紧跟在红枣身后的两个丫头是面生的彩画和芙蓉,王氏含糊说道。
先前跟全喜娘打听知道城里新媳妇回门的时间跟高庄村一样都是巳时以后,王氏摸不清谢家的底,便不肯多言。
“娘,”红枣看到王氏的动作,眨眨眼,然后说道“来前我公公说你们在家盼着,所以让我们早点出门。”
“你公公是这样说的?”王氏心中大石落地,高兴笑道“这就怪不得了!”
趁着王氏高兴,红枣又悄声提起来时路上谢尚所托。
“娘,一会儿吃蛋茶,您让桂香她们给尚哥儿碗里只盛四个就好。多了他吃不下,强吃下去反倒是伤身!
身。”
“才吃四个?”王氏惊了“这也太少了吧!这新女婿上门怎么着也得吃一碗十二个啊!”
“娘,您这新女婿不是城里人嘛?城里人饭量小,家常三碗饭才抵咱们家一碗。”
“您待您女婿得按城里人的饭量来,这不失礼!”
听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恍然,然后方点头应了。
今天谢家只来了谢尚,李满囤便把谢尚让到了主院堂屋,王氏则领红枣进了红枣在家时的卧房。
李桃花和王氏红枣走在一处,原踏脚跟了进去,但转念又退回了堂屋。
摒退彩画、芙蓉等人,王氏方附耳悄声问红枣“红枣,昨儿早上敬茶,你婆婆难为你了吗?”
红枣摇头。
王氏想想又问“那跟你说啥了没有?”
红枣仔细想了想方才道“娘,敬茶的时候我婆婆就说了一句她想说的和我公公先前说的一样,并没有其他的话。”
“而我公公先前也就说了一句‘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的话。”
“就这么多?”王氏不信。
比如她当初嫁到李家,她继婆婆于氏在她敬茶时还给她念叨了许久的类似“事公姑,如捧盈,修己身,如履冰”的女儿经——当初于氏念叨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后来起来时膝盖都站不直了。
李家不过是户庄户,新媳妇进门尚还要受这许多的规矩,想谢家官宦之家,如何能不给新媳妇规矩训话?
“就这么多!”红枣肯定点头道“娘,您想谢家十三房上下男女近两百人,我不过一个早晌就全见好了。”
“连老太爷在内,都只是一两句话,没人多说啥!”
红枣说着说着突然想笑,心说所有人说话简短,难不成是众志成城,不愿误了午席?
比如前世她老板总喜欢临近午饭才召开会议,说唯有此时会议效率最高,所有人都是直奔主题,不讲废话和不做无谓争论。
王氏依言合计了一番,合计出确是一人只得一两句话的时间,心里也是嘀咕说好的礼出大家呢?怎么红枣进了谢家,头顶三层公婆,竟没得一句教训?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王氏想想又问“事后你婆婆也没给你讲讲为妇之道?”
“没有啊!”红枣接着摇头“昨儿午饭吃席,饭后散了就各自!
回屋。”
“然后晚饭她啥也没说。对了,娘,今早家来,我婆婆倒是说了一句。”
王氏赶紧问“说啥了?”
“让我代她跟你问好!”
王氏……
王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谢大奶奶对她家红枣是个啥意思——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若说喜欢,王氏想怎么着也该跟红枣亲热说两句话;若说不喜欢,可也没见她难为孩子。
儿子娶媳妇,谢大奶奶这个做婆婆的人,怎么话比一般的新娘子还少?
绞尽脑汁依旧完全摸不到头脑后,王氏只得直言问红枣“红枣,你觉得你婆婆喜欢你吗?”
红枣……
红枣抬眼看王氏一脸认真,只能无奈道“娘,这我真不知道。我和我婆婆几乎没有照面!”
王氏……
“没照面?”王氏觉得难以置信“过去两天,难道你婆婆都没派你活计,然后看你干活吗?”
“干活?干什么活?”红枣奇怪道“娘,我婆婆房里几十个人伺候着,什么活非得我来干?”
“唉——,你咋就不懂呢?这是做婆的给新媳妇的下马威,跟家里多少人伺候没关系。我听你三婶说,城里有婆婆要新媳妇早起做早饭,然后她吃饭,新媳妇和丫头站一道看着伺候的。”
闻言红枣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娘,”红枣道“您就放心吧,我婆婆没使唤我做早饭。别说我了,就是四丫、五丫,对了,她两个改叫碧苔和金菊了,她两个都没有早起做早饭!”
耳听红枣提起四丫五丫,王氏陡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刚我还说问你呢。刚我看到四丫五丫戴了金钏,金耳环和金戒指——这都是哪来的,是你给的吗?”
“不是我给的。”红枣摇头道“我也是今早才看到,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我看她两个的金钏和彩画芙蓉头上的一样,想必是谢家丫头都有的什么分例!”
……
陆猫虽然跑得快,信送得及时,但得了信的李氏族人,因为要梳妆打扮,还是姗姗来迟,不过倒是方便了红枣和她娘王氏说私房话。
李氏族人到后,回门仪式正式开始。
堂屋站定,谢尚红枣一起给李满囤和王氏磕头。
李满囤见状自是喜不自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对!
对小金元宝递给谢尚,哈哈笑道“起来,起来,哈哈——”
他新女婿刚跟他说话态度比先前还恭敬,有问必答,他实在没啥好挑拣的。
王氏刚和红枣说了话,知道红枣在谢家几天没受磋磨,也是放心。只她内敛惯了,人前不好意思似男人一般大笑,便只笑着点点头,然后跟李满囤一样也给了谢尚一对小金元宝。
两人行好礼后,碧苔、金菊、张乙等八个陪嫁也上前磕头,李满囤王氏见了也都给了赏钱。
叫起众人,王氏道“你们几个跟小姐去了谢家。现既回来也都家去见见父母吧!”
由此几人又道了一回谢方退出堂屋。
似碧苔张乙他们,家就在桂庄,出门就能回家,而田树林、程小喜等人家在青庄和梓庄,却是回不去。
心里正眼红张乙他们能回家呢,不想一出院门就看到田程两个庄头,不觉喜出望外飞奔了过去……
八个陪嫁,似张乙等小厮也就罢了——统一的深蓝家丁服饰,比先前他们在桂庄的衣裳也就换了个颜色,再就是粗布换成细布罢了,众人都能接受。
但两个丫头,四丫、五丫的穿戴则完全换了——一身绫罗绸缎的袍裙替了先前的粗布短衣不说,头上更是簪了金钏,绢花,人样子收拾得比李玉凤和李金凤这两个红枣的的姐妹还体面,她两个都还只有金耳环和金戒指,没有金钏呢!
其实别说她两个了,屋里其他女人,除了于氏、郭氏和钱氏三个女人有金耳环和金戒指外,都没有金饰。
堂屋里众人,包括男人在内,看到今非昔比,连名字都换成碧苔、金菊的两个丫头,心里的那份感慨就别提了——这可就是俗话里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四丫、五丫不过两个丫头,众人心想能有今天,可是完全地沾了红枣的光?
心念转过,再看一眼红枣,看到才刚椅背高的红枣顶了一脑袋光灿灿的足金牡丹不算,连身上衣裳都刺绣着金丝,不少人的眼睛当即就开始红了——握着万两嫁妆的红枣,但凡手缝里随便漏点子啥,都足够他们过一辈子的了!
打发走陪嫁,谢尚呈上回门礼礼单。
传统里回门礼多少代表婆家对新媳妇的喜欢程度,回门礼越多,就表示婆家越满意。
高庄村因都是庄户的缘故,一般回门礼都只酒、糖、糕点和!
红枣四样,而且量也有限。
早晌门口迎接的时候,李满囤看到谢家来了三辆装着东西的骡车时心里还曾嘀咕咋又送这许多的东西。
现看到有三份礼单倒是明白了,不觉心道这谢家送礼也太周到,竟是连襄助过婚礼的庄仆们都有份。
拣出两份礼单递给余禄,让他看着过礼。
李满囤把下剩的一张递给李丰收道“族长,这是谢家给族里的礼物。”
李丰收虽说有了年岁,但视力极好,一点也不老花。他眼光扫到礼单上的开头,立刻推辞道“满囤,若不是因为有你,这谢家如何能给族人这许多东西。所以,这礼还是由你来收,然后再散给族人为好。散礼的时候,我让贵林帮你看着……”
李满囤闻言,也就罢了。
过好礼,谢尚方才红枣带着拜见李高地和于氏。
李高地对于长子李满囤没把自己放在过礼前跟他一起受礼颇为不满——亏他给谢尚准备了两个金元宝的见面礼!
不过等真看到谢尚给自己磕头,称呼自己“岳祖父”的时候,李高地心中的郁气立刻一扫而空——他现可是十足真金的谢家亲家了!
李高地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装了一对小金元宝荷包匣子递给谢尚道“哈哈,红枣女婿,快起来吧!”
看到谢尚接过李高地给的匣子,于氏着实心疼——一套城里宅子呢!
于氏的心疼在一会儿看到谢尚与她磕头的时候,也是无药自愈——甭管是不是亲生,于氏心想她现都是谢家宗子的岳祖母!
受完头于氏拿出她给准备的见面礼——一只装着一对小银元宝的荷包匣子。
李高地原本让于氏也出两只小金元宝,但于氏临出门却自己悄悄给换了。
于氏不信新女婿谢尚会当众打开匣子倒出荷包数元宝——事实也如她所料的,谢尚接过了匣子后根本没打开看便就递给了跟着的小厮。
都是先前谢家过来的匣子,于氏想匣子又都没写名字,家去后谢尚还能分清谁是谁的?
随后谢尚和红枣又拜见了陈土根、陈葛氏、王石头、陈龙、李桃花、李满仓、郭氏、李满园、钱氏、李杏花、刘好十一个舅家或者李家三房的同堂长辈,也各得了礼钱。
而于氏看到陈王两家人给的匣子也都跟她给的一样,心里更就放了心。
谢!
谢尚和红枣见李春山、李丰收、李满垅等人倒是都不用拜了,只要作揖拱手就行,但也都得了礼。
眼见红枣和谢尚收了李贵?媳妇任氏的见面礼,李贵雨以为红枣接着就该给谢尚引荐他了。
他低头理了理身上的布袍,再抬头却看到红枣和谢尚站在王氏面前。
“尚哥儿,”李贵雨听红枣说道“这是我弟弟贵中。”
李贵雨……
谢尚看李贵中裹在蜡烛包里正自呼呼大睡,想了想便伸手在李贵中胖得都快挂下来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笑道“贵中弟弟!”
抱着儿子的王氏……
红枣看她弟李贵中腮帮子上谢尚捏过的地方留了两个手印大为心痛——她都还没捏过呢!
“尚哥儿,你干啥捏我弟啊!”红枣一边埋怨谢尚一边伸出手指来戳李贵中脸上两个指印间的肌肤,心里想着可算是戳到了,果然好q好弹啊,嘴里却道“瞧这两边,都给你捏红了!”
谢尚无辜道“我这不是想跟贵中弟弟打招呼吗?你快别戳了,瞧瞧,本来没事的地方都被你给戳红了!”
王氏……
终于看到红枣同谢尚站到自己面前,李贵雨有些紧张地看着谢尚,等他开口叫他大哥。
红枣道“尚哥儿,这是我二叔的长子,贵雨哥!”
“贵雨哥!”谢尚鹦鹉学舌地冲李贵雨拱了拱手。
闻言李贵雨颇为失望——村里他姓小孩见到他也都叫他贵雨哥。
谢尚这个称呼一点都不亲热,听着简直和路人无异。
偏他还不能说啥,红枣家常都是这么叫的。
“尚兄弟!”李贵雨按私塾秀才老师所教,极认真地还了一礼。
谢尚看李贵雨一身布袍,礼倒是行得有些模样,不觉多看了一眼,心说怪不得红枣爷爷偏心他,他几个兄弟里确是数他长得人模狗样,得人意!
结亲既是结两家之好,谢尚自然听他爹给他讲过李氏一族的人际,知道李家三房分家,他岳丈一家被继母继弟夺嫡扫地出门的故事。
生为元嫡,谢尚天然地不满李高地的做法,连带的对分家中收益的李满仓一家人也不是一般厌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尚想似李满仓这种明火执仗抢夺兄长家财的人,能是啥好人?又能养出什么好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可是老话里说惯了的。
先前几回,谢尚见李贵雨过来问候搭讪都是装没看见,只实在却不过了,才敷衍两句。
现眼下认亲,谢尚行过礼后也只微微一笑,并不主动攀谈。
谢尚的笑是跟他爹谢子安一脉相承的高冷疏离的公子哥礼拒式微笑,李贵雨抬头看见,不觉立刻自省他酝酿许久的搭讪词是否合适——如此一犹豫,红枣见他和谢尚都没说话,便笑言道“贵雨哥,我引尚哥儿去见贵富哥,暂先失陪了!”
红枣此言一出,李贵雨不好挽留,只能勉强礼貌了一句“请便”,然后内心懊恼地看着谢尚同着红枣转向了李贵富。
不甘心再一次错过交好谢尚的良机,李贵雨目光不错地看着谢尚和李贵富、李贵祥、李贵吉一一见礼。
眼见谢尚和其他三个兄弟也无别话,李贵雨心舒一口气——谢尚出身高贵,目下无尘。他对他们谁都不亲近,不是只他搭不上话。
自我安慰中李贵雨看见红枣和谢尚走向李贵林,然后便看到刚刚还惜字如金的谢尚一反常态地抢红枣开口前先笑言道“红枣,抱你上轿的大舅哥不用你介绍,我们很相熟了!”
李贵雨……
对于李玉凤,红枣虽不喜欢,但依旧按礼走到她跟前告诉谢尚道“尚哥儿,这是我二叔的长女。”
想着不好把姐妹的闺名随便告诉外男,红枣正思索着如何跟谢尚介绍呢,便见谢尚已然拱手道“李姐姐!”
红枣想想这个称呼倒是合适,便罢了。
李玉凤对于谢尚跟她拱手着实有些慌乱——她这辈子还从没和这么漂亮的人说过话。
故而李玉凤在谢尚称呼她“李姐姐”的时候,只是胡乱地福了一福,并没有出声。
李金凤比李玉凤强一点,她在谢尚称呼她“李妹妹”的时候,好歹回应了一声“红枣姐夫!”
一时行好礼,坐下来吃蛋茶。
谢尚看李家新换的丫头送上来的托盘里装的是小花瓷碗,且碗里只装了四个鸡蛋,当即便舒了一口气——有媳妇居中传话,他可算是不用一气吃十二个鸡蛋了!
屋里其他人因为近来都听说了城里不少事,现看到今儿蛋茶用的是小碗,且一碗只有四个鸡蛋,也都没说啥——城里人细巧,街上卖的烙饼都比他们家的小,王氏待城里女婿用城里小碗还不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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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而治(八月二十八)
行好礼,女人们都回到了东厢房。红枣作为新人,理所当然地坐了主桌,然后加上陈曾氏、李桃花、李杏花、于氏、王氏、陆氏、孙氏七个人,正好一桌。如此郭氏、钱氏等人便都只坐了次桌。
酒席开后李氏族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少不得问一回红枣这几天在谢家的衣食住行。
“红枣,”于氏率先问道“谢家香门第,是咱们雉水城第一家。昨儿你敬茶,你婆婆都教训了你哪些话?你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跟着学学。”
闻言一桌人都停了筷子看向了红枣,显见得都想知道。
红枣看身边的彩画和芙蓉一眼,笑言道“奶奶,我婆婆谢大奶奶她治家是无为而治,并没有给我什么训话。”
“啥?无为而治?”
别说于氏诸人了,即便是早听红枣讲过一回的王氏也听不大懂。
不是你自己说要学香门第的人说话吗?结果我给你掉文,你又听不懂!
红枣无辜地看着于氏,好脾气地解释道“奶奶,这无为而治是孔圣说的。意思是只要当家人,比如一个家庭执掌内务的主母,管家的时候能够以身作则,以德服人,那么不必多言多语,就能管好家务!”
明明红枣是带笑言说,但看到红枣饱含笑意的黝黑眼眸,于氏却突然觉得脸疼……
李桃花听着却觉得尤为解气。她恨透了她继母于氏早年一天到晚指手画脚派她活计结果她自己啥都不干却还挑三拣四的做派。
“红枣,”李桃花故意问道“你婆婆都是怎么以身作则的,你给我们讲讲呗!”
于是红枣讲道“《女四·内训》篇有云‘妇人德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
“敬茶时我婆婆没有直接拿这句话来教导我,她以她自身行动给我示范了什么叫贞静少言,从容中道,让我见贤思齐……”
前世红枣没少在络上给爱豆盖楼吹彩虹屁,今天牛刀小试,吹起婆婆来也是得心应手,听呆了屋里众人。
彩画一旁听到也是目瞪口呆——昨早晌敬茶,彩画努力回想大奶奶的寡言背后竟有这许多!
多道理?
陆氏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叹道“到底是谢大奶奶,举止行事,从容有度与咱们庄户完全不同。怪不得都说礼出大家呢!”
“族长嫂子,”钱氏在次桌快人快语地接言道“你这话可不全对,得再商议啊!”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然后便见钱氏走过来说道“族长嫂子,谢大奶奶的贞静少言,咱们都见过,没啥好说的,确是那个女德的典范!”
“可你刚说咱们庄户人家没有这样的人,我可不同意!”
“嗯?”看着心有成竹的钱氏,陆氏心中一动,立刻笑道“怎么说?你把你的道理说出来我听听,只要你说的对,我便给你赔罪!”
钱氏道“那我可就说了。不过我说出来后我也不敢要你族长嫂子赔罪,你啊,只要给你得罪的人陪罪就行!”
听钱氏这么一说,陆氏越发笃定,嘴里只催促道“快说吧!别只顾卖关子了行不行?”
至此钱氏方道“族长嫂子,刚你的话里可是漏了我家大嫂?”
于氏一听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她就知道钱氏是个攀高枝的,现为了讨好大房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嗖啊!
陆氏下意识地看一眼王氏,眼见她还是一脸茫然,便也配合地摆出一脸疑问“?”
钱氏将双手按在王氏双肩上,亲热笑道“族长嫂子,我们大嫂从不似我们这样一天到晚的瞎咋呼。你看她这些年可也是跟谢大奶奶一样贞静少言,从容中道?”
“所以现今咱们族里就数她家家业最大,她教养的红枣也最出息,能被谢家聘去做少奶奶!”
“刚红枣说的容易,但换我们中的任一个,可能有人还能似红枣这样从谢大奶奶身上看出这么多道理?”
“红枣能这样,还不是咱们大嫂子平常言传身教的结果?”
众人一听自是立刻纷纷称是。陆氏更是端起酒杯冲王氏赔笑自我检讨道“王家的,刚是我有眼无珠,现自罚一杯给你赔罪……”
……
王氏再想不到刚红枣所说的一堆称赞谢大奶奶德行的话最后竟会转用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便觉心酸眼热,悲喜交加——过去!
去许多年她每天辛苦劳作,干着家里最苦最累的活计,但却因不善言辞每每的受婆母和妯娌的闲气。而族人们冷眼旁观,也没人肯帮衬她一句公道话。
她闺女年岁小归小,心思却是明白。所以今儿搁人前帮她正名呢!
寡言少语怎么了?这叫德行幽闲!
刚红枣的一番话原只是为了刺她奶于氏。早晌她娘跟她说话虽然没有提及自身,但红枣听话听音,愣是自己个从她娘的问题里串琢磨出她奶当年对她娘的磋磨。
红枣看不惯于氏不拿媳妇当人的封建婆婆做派,所以在她跟她打听谢大奶奶行事的时候不愿助纣为虐,便挖空心思地议论了“婆婆当以身作则,以德服人”这个命题。
红枣一点也没想到她三婶钱氏这个人才会把她的话发散到她娘王氏身上,当众给她娘的不善言辞镀了层“妇德妇言”的金身——当下也觉意外之喜
她三婶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红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举杯致意中心的她娘不觉暗想虽说不能雪中送炭,但有锦上添花的事找她却是极好的!
彩画一旁看到红枣笑眯了的眼睛经不住心想刚少奶奶夸赞的其实不是大奶奶,而是她娘,亲家太太?
坐在次桌一直冷眼旁观的郭氏看着身边一脸震惊的李玉凤着实心塞——红枣都已经知道如何在人前给她娘撑腰挣脸了,她闺女玉凤却还是个棒槌。明明玉凤还较红枣大了四岁。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吃过午席,又喝一回茶。谢尚眼见时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辞,李满囤和王氏虽心中不舍,但也没有多留。
一时送走女儿女婿和族人,李满囤和王氏两口子回到主院,眼见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院子现在门可罗雀,不觉失落——往后他们闺女红枣来家都只这半天光阴了!
李桃花看李满囤王氏两人送客回来后精神不振,便知是舍不得红枣。她想了想便解劝道“哥,今儿四,嗯,碧苔和金菊也家来了。你叫了她们娘来问问她两个家来都说了些啥,不也能多知晓点红枣在谢家的情况吗?”
“对啊!”李满囤闻言一拍大腿,王氏便立就叫了余曾氏家去唤人。
!
不一会儿余曾氏便同了她弟媳妇余金氏,也就是碧苔的娘过来。
余金氏一见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就跪地磕头高兴道“小人磕谢老爷、太太大恩大德,给碧苔这么好一个去处!”
李满囤挥手叫起余金氏后问道“碧苔回家说谢家好,都是怎么个好法,你说我听听。”
“回老爷、太太,”余金氏笑道“小人们见识短浅,每日所图不过温饱。碧苔去谢家,小人们挂心的也只是每天饭食如何。结果不想碧苔跟小姐去了谢家后每顿都有荤腥。”
李满囤想碧苔一个丫头都能顿顿荤腥,他闺女红枣一个少奶奶吃得一准不会差。
李满囤点点头,刚想换个问题,便听王氏问道“碧苔她娘,碧苔这两天都吃了些啥?你都仔细说说。”
李满囤……
余金氏知道王氏明问的是碧苔,其实关心的小姐,便斟酌说道“洞房那天,碧苔她们晚饭吃的便是喜房里撤出来的‘陪新娘’席,鸡鸭鱼肉都有不说,还有许多碧苔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菜色。不过她初去,不好多话,只管闷声吃了。”
李满囤王氏闻言不禁点头——先他们听李桃花回来说过谢家的席里有许多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
“昨儿早饭和今儿早饭吃的都是小姐和姑爷喜房里撤出来的早席。”
“早席?大早上就吃席?”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余金氏解释道“老爷、太太,这都是碧苔家来讲的。两天早饭每天都是四样干点四样配菜一共八样。所以她们都叫早席。”
去了早席的疑问,王氏又问“红枣早饭不用和公婆一处吃?”
“碧苔听谢家的丫头们说不用,谢家各房人的早饭都是各自在房里吃。”
“昨儿午饭小姐是吃席。碧苔她们午饭吃的便都是席面上撤下来的菜色。分菜的周嬷嬷给碧苔分了一个酱鸭腿,金菊也得了一个酱鸭翅。她们院里其他跑腿的小丫头一人也都有一碟子酱鸭肉。”
“这就好,这就好!”闻言李满囤高兴得连连点头,心说似碧苔她们都有鸭腿鸭翅膀,红枣一准也都是有的!”
余金氏也是越!
越说越高兴。
“老爷,”余金氏道“昨天晚饭,小姐和姑爷是同谢大爷谢大奶奶一处用的。饭后碧苔说她和谢大奶奶跟前的春花、小诗一道吃小姐她们晚饭桌上撤下来的饭菜时,春花她们还跟碧苔打听小姐都是怎么吃虾的,竟然吐出来的壳都是整的?”
李满囤王氏闻言想起先前红枣在家吃虾时碟子里一堆栩栩如生的虾壳,不禁都笑了……
《礼》曰“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
一路无话。红枣跟谢尚一回到明霞院,便立刻进上房见云氏,结果不想谢子安也在。
谢尚看到他爹非常高兴。一问过安,不用人叫便自发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解了腰间的玉带丢给炕前立着的丫头,然后极亲热的挨着谢子安在炕上坐下。
谢子安含笑看着谢尚对自己的亲近,随口问道“尚儿,今儿去你岳家都见了哪些亲戚?”
谢尚笑应道“爹,今儿王大舅、陈舅爷、陈舅母……”
红枣站在原地看着谢尚跟条撒欢的奶狗似的对着谢子安各种挨蹭,也是无语——昨儿是谁说不做电灯泡的呢?
看瑶琴搬一把椅子摆在炕前,云氏方抬手叫红枣道“尚儿媳妇,过来坐!”
红枣依言告了坐,一时又有安棋送了茶来,如此,红枣便端着茶杯和云氏一起旁观谢子安和谢尚父子说话。
谢子安“今儿午晌喝了不少酒吧?”
谢尚“还行,就是给长辈各敬了一杯。岳丈不叫我多喝!”
谢子安“午晌你岳丈都招待了你什么菜?”
谢尚“我记着岳丈家的红烧肉好,今儿第一筷子就吃了红烧肉,结果,味道变了,没前两回的好吃,便没再吃,然后就吃了……”
红枣……
红枣从没想到外人眼里声名赫赫的谢大爷面对儿子会是这么一个婆妈性子——连儿子中午在外面和谁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也都要管。
而谢尚也是的,这么大一个人了,对着他爹还是有问必答,没一点他这个年岁该有的中二和耐烦。
看到谢子安和谢尚的琐碎相处,红枣很轻易地便鉴定了他父子感情的!
深厚,如此再联想起自己这桩亲事便是这位疼儿子的婆妈公公算计来的,红枣不觉把自己和谢子安先前的几次接触细思了一遍,自觉也并没露出什么过人之处——所以,红枣想她到底是哪里入了她公公的眼呢?
足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谢子安和谢尚方停了嘴。至此云氏才开口问红枣“尚儿媳妇,你娘身子好吧?你弟呢?”
闻言红枣赶紧放下杯子,站起身,结果却看到云氏跟她摆手道“尚儿媳妇,往后但凡没有外人,你便只管坐着说话。”
“这坐坐立立的,都只想着礼数了,便不能好好说话!”
于是红枣又再次告了座后坐下说话。
言简意赅地问候了红枣娘家一应妇人的好后,云氏住了话头。她抬眼看谢子安不似想说话的意思,便又说道“尚儿和尚儿媳妇,今儿出门大半天,来家又说了这半个时辰话,想必你两个也都累了。如此,晚饭也不必再来请安,这便就回屋歇着去吧!”
走出上房,红枣心说虽说她公公心机,婆婆高冷,但从过去两天相处来看,都不似那没事找事无辜寻隙人的人,而谢尚,除了有些自以为是的少爷脾性,其他也都还好——但看眼下,她在谢家的日子倒是比她先前预想的简单。
一进屋,谢尚就叫彩画传水洗头洗澡。红枣后面听到,不觉莞尔,心说谢尚有少爷脾气也不全是坏处,看这澡洗的,比她还勤快呢!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人,红枣对于谢尚讲究个人卫生的行为,自然是喜闻乐见。
对镜歇卸了头面,红枣在谢尚之后也洗了头澡。
一身清爽的从卧房后的净房出来,坐在炕上看的谢尚见到红枣立刻问道“红枣,你怎么把擦脸巾顶头上?”
红枣扶着脑袋笑道“这不是擦脸巾,这是我自制的干发帽。这天冷了,洗了头后未免受凉,得拿细布把头发上的水尽快擦掉。”
“我觉得擦头麻烦,就缝了这个帽子,洗头后戴上,就不用自己擦头了!”
干发帽干发的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但给长头发自动吸水的效果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在有好几个换戴的情况下。
谢尚想说擦头让丫头!头们擦就好,但转念想起红枣的出身便就住了嘴。他丢下,站起身,围着红枣转了一圈,好奇道“你这帽子还有吗?给我也试试!”
打小就得老太爷“读万卷,行万里路”教诲的谢尚自不会放弃手边的新奇。
红枣看谢尚散着头发,肩头搭着布巾,便让碧苔拿了一个帽子给他。
谢尚拿着红枣所说的“干发帽”只是两块缝在一起的三角形棉布,不觉嫌弃道“这么丑?”
其实前世的干发帽都是弧形裁剪以契合人的头面。但红枣觉得麻烦(做不出来),便就裁了简单的三角形,然后缝了两条边凑数。
红枣可不惯谢尚的少爷脾气。她根本不接他的茬,只直言问道“那你还试吗?”
“试吧!都拿出来了!”谢尚倒是好脾气,把干发帽递给红枣“怎么戴,你给我戴?”
红枣……
“无为而治?”
夜来谢子安听得彩画的话当即破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雅儿,”谢子安越想越好笑“没想到尚儿媳妇这么捉狭。敬茶那天,咱们可不就是在堂屋面南而坐吗?”
“亏她想得出来这样的形容!”
云氏家学渊博,自幼耳暄目染,知道“无为而治”这个典故出自《论语·卫灵公》一篇,原句为“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云氏回想到昨日敬茶的情景也是不觉莞尔,嘴里却嗔道“尚儿媳妇还是个孩子,说话没个忌讳。大爷也不知轻重?这无为而治是常人能随便用的?”
“这有啥?”谢子安不以为然道“《大学》云齐家治国。这齐家和治国原本就是一回事……”
彩画没念过《论语》,并不知红枣说的“无为而治”的好笑之处。她垂首默听着谢子安和云氏两个主子说笑,心说但看大爷和大奶奶这份高兴的样子,少奶奶午晌那番话,其实还是夸赞了大奶奶?甚至,还有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谢尚媳妇做的干发帽很好用,但针线真是太丑了。
红枣想多了。这针线是四丫的,我这世才只帮我娘穿过针。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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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富先做裤(八月二十九)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和谢尚到上房去请安,然后再跟了谢子安和云氏去五福院给谢老太爷问安。
谢家十三房一房一个大院,然后加上谢老太爷的五福院和谢子安的明霞院一共十五个大院。
十五个大院按行三竖五分布,其中老太爷的五福院在第一排中列,谢子安的明霞院在最后一排东列。两个院子间隔了有三个大院。
每个大院的院墙都有近百米长,如此从明霞院走到五福院便足要走四百米。
被丫头族拥着走在谢家内宅平整的石板路上,红枣看着路两边长长的青砖围墙不觉心想谢家这生活健康的。每天早睡早起不说,早饭后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可是正应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俗话了。
临近重阳,五福院跟红枣的喜房一样摆满了菊花——一进院红枣就闻到一股子菊花香。
老太爷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早饭,现正在客堂里吃妾室柳氏给剥的西瓜子仁。
这还是老太爷在京当官时跟御医打听来的方子——每日吃半两西瓜子仁可防中风。
看到谢子安一家进来请安,老太爷点点头然后便吩咐道“如眉,把昨儿厨房刚做的松子糖拿些来给尚儿和他媳妇吃!”
柳氏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夹,转去紫檀雕花几案上的瓷罐里拿糖。
红枣不认识柳氏。她瞧柳氏年岁比她婆婆还大,但头上却斜戴着一只颇大的足金衔珍珠串的凤钗,身上更是应景的满绣着折枝菊花的锦袍,不禁心中感叹到底是老太爷跟前伺候的人,瞧这身打扮,若不是被老太爷直呼其名的使唤,她一准误以为是那房的太太奶奶们呢!
看到柳氏捧了高脚果盘过来,谢尚站起身从盘子里拈了一颗糖,笑道“谢谢太姨奶奶!”
太姨奶奶?太奶奶的妹妹?
红枣微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这个叫如眉的妇人竟是老太爷的妾室?
在柳氏的糖果盘端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红枣也仿了一回刚刚谢尚起身拿糖致谢的三部曲拈了一颗糖。
听到红枣的道谢,柳氏抬眼瞄了红枣一眼,一声没出地转身把糖盘子放到老太爷面前的八仙桌上,重拿起瓜子夹继续剥瓜子了!
了。
新制的松子糖坚硬透明,犹如上等琥珀一样透显出内里每颗松子仁的形状。红枣把糖放到嘴里,唇齿间立刻是融满了松子的清香。
含着清甜的松子糖,红枣坐椅子上看着柳氏剥一粒瓜子便递给老太爷的机械动作,不觉心说这太姨奶奶听着辈分挺高,蛮像回事,谁知道日常却是被当丫头使唤呢?
喝茶寒暄过后,谢子安正想告辞,没想到吃好了糖的谢尚突然言道“太爷爷,这两日我读《中庸》很有心得,一会儿您听听我讲的可对?”
“哦?”闻言谢老太爷乐了,频频点头道“那我得好好听听!”
谢子安听说也笑了。他跟云氏道“你跟尚儿媳妇都先家去吧,我和尚儿留下来和老太爷说会子话!”
五福院告辞出来,日头才刚高过围墙。红枣沉默地跟在谢大奶奶身后,心里琢磨着当下自己的处境——谢尚留在了五福院,这便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时光她将要和婆婆独处。
虽然谢尚各种毛病,红枣想但有他在,她倒似没有眼下的尴尬。
一路走回明霞院。院门外已经聚七八个管事媳妇了。这些人看见云氏过来,纷纷低头退到墙边并不近前来说话。
跟着云氏目不斜视地从管事媳妇们的眼前走过,红枣心说她婆婆的规矩其实还是蛮大的,比如前世他们公司再大的领导走道、食堂、茶水间路遇认识的底层员工都还要点头打个招呼,哪似她婆婆这样完全地目中无人?
所以,这就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啊!她婆婆即便为人瞧着并不凶恶,但也不会对家中奴仆假以辞色。
由此,她作为新媳妇往后也得谨言慎行,能不越礼就不越礼。
云氏领红枣一径行到西厢房堂屋,然后当中椅子坐下后方才说道“尚儿媳妇,一会儿管事们都来回话,你在一旁好好听着!”
“是!”
这就叫她学习管家了?红枣心说她婆婆做事可是够干脆的。
照规矩这样的场合红枣原是该站在云氏的椅子后面,即立规矩。
坐在堂屋居中的椅子上,云氏看眼前的红枣个头才刚到自己的下巴,心说这要是站在椅子后面还能看见啥?
云氏看自己左手边是八仙桌,没法!
站人,右手边则得留给陪房陶氏这些人以方便传话。
低头瞅见红枣圆溜溜的黑眼珠,云氏心里一动。
新媳妇进门虽只三日,云氏暗想但从她和尚儿的日常相处和回门几桩事看,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性子——自己若只一味拿规矩来约束她,她即便一时应了,但难保不会生出其他事来,比如昨儿她回门,可是替她娘出气,当面给了她奶没脸?
“瑶琴,”云氏唤人,然后指着下首的位置说道“那里摆上椅子和高几,再拿些蜜饯来给少奶奶吃!”
想尚儿先前那么调皮,屁股一点坐不住,这些年都叫老太爷拿糖给哄好了,云氏想尚儿媳妇初来乍到,倒是先拿些糖果哄着,等哄得她跟自己亲近了,到时再立规矩也来得及。
红枣根本不知道她这把椅子来得坎坷。她只当和昨儿后晌在正房私下说话一样这里也有她的座儿——毕竟她是未来的内当家不是?
至于蜜饯盒子,红枣也只以为是谢家人惯常哄孩子的套路,比如老太爷都那把年岁了还让厨房给做糖——不用说,一准是做了来哄谢尚这个熊孩子的!
红枣依礼给云氏告了罪,然后就坦然坐下了。
谢尚娶亲,谢家的一应管事奴仆都跟着操持忙碌了两个月。
刚院门撞见,管事们看红枣低眉脸目一副小媳妇的乖巧模样,都以为大奶奶已给她上过了规矩——不然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龄,不分男女,有几个是肯好好走路的?
但现在进屋瞧见大奶奶手边只一盏茶,而少奶奶座前的高几上除了茶还有一个八宝攒心糖果盘,里面盛满了桃脯杏仁话梅龙眼之类的干果,心里也是纳罕——大奶奶待这童养媳妇也太宽松了吧?给座不说,还给零嘴?
这哪是待媳妇,这根本是养小姐好吧!
不过,转念想起大奶奶这些年就生养了一个尚哥儿,管事们又觉得释然——大房人口太少,大爷大奶奶膝下寂寞,娶个童养媳妇回来当闺女养着解闷也是有的。
由此管事们便都艳羡红枣的好运——雉水城这许多人家,咋就这位有幸入了大爷大奶奶的眼呢?
真正是太好命了!
眼见人都到齐,陶保家眼神请示云氏得到点头后便清了!
了清嗓子朗声言道“昨儿午晌福管家进来回说时近重阳,府里的花园假山自打明儿起辰时至申时都有人领了工匠花匠进来修建布置。你们都记得通知各房管好门户……”
这谢家还有花园?花园里还有假山?红枣眨眼听着……
见完管事,便已是巳正。云氏看红枣一直坐着没动,面前的吐碟也只有几枚果核,心说规矩倒也罢了,好歹都坐了下来。
“尚儿媳妇,”云氏叫红枣“刚你都用心听了吧?”
红枣点头。
“那你把你听到的话给我讲讲,讲得好,”云氏沉吟了一下,想着儿子素喜摘她院里的石榴,便商量道“你喜欢我院里哪个石榴,我便让尚儿摘给你吃,好不好?”
红枣……
红枣前世摘过草莓、杨梅、葡萄,这世摘过苹果、桔子、桃子,唯独从没摘过石榴。
红枣透过窗户看着门外廊下的两棵依旧花果满树的大石榴树点头道“娘,我刚听到陶嬷嬷说马上要过重阳节了,咱家的花园和假山要修,让大家这几天不要去花园玩,等过几天修漂亮了,再大家一起去玩……”
“因为是外面的人来修,家里负责看门的人得把自己的门户都看紧了……”
“男女有别,家里妇人尤其不能出门,太太奶奶们每天用的鲜花,将有管事统一摘了送到各处院子……”
“过重阳要做重阳糕,管厨房的高嬷嬷要支领糯米面、干果……”
“重阳节那天,家里酒坊要酿明年重阳节用的菊花酒,也要支领糯米……”
“重阳节前三天亲戚间要相互赠送重阳糕和菊花酒,陶嬷嬷得跟福管家把走礼的名册拿过来才能准备……”
“……”
云氏听红枣虽没转述原话,但意思倒是都说全了,不觉笑道“讲得不错。我也说话算话,你等尚儿回来,便让他来我这儿摘石榴吧!”
红枣想自己摘石榴,但她眨眨眼,当下啥也没说,只是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说完家务,云氏让春花拿来一匹月白绸缎,然后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俗话里说‘要得富,先做裤’。你刚进门,这头一件针线得是替尚儿做条裤子。这匹绸缎你拿去做裤子吧!”
“!啥?”红枣闻言惊呆了——别说这世她才七岁,就是前世她活到三十八,也没做过裤子。
何况,还是给谢尚做裤子!
看到红枣一脸震惊,云氏颇觉好笑,心说小丫头虽说聪慧,但到底还是个女孩儿,脸皮子嫩,听说给尚儿做裤子竟不好意思成这样。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绸缎你让人收了,你记得一个月内把裤子做好才成!”
裤子是衣裳里最容易做的——只要裁剪好然两条腿、裆和腰处的四条边缝上就行,云氏想尚儿媳妇那么聪明,即便先前没有做过衣裳,但有一个月,怎么都够了!
一个月的时间,红枣听着觉得不算苛刻——不就是做条裤子吗?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娘给她爹做衣裳都是照着旧衣裳剪,她回去拿条谢尚的裤子依葫芦画瓢就成了……
看彩画上去抱过了绸缎,云氏便端茶送客。
主院出来,红枣回自己的侧院。结果一进院便看到院子已完全变了个样——先前的喜棚戏台全拆掉了,院子中心的空地跟前世的菊花展似的摆上了三层的圆形花架,架子上摆满了姿态各异的各色菊花。
不是说明儿才有花儿匠来嘛?红枣心说怎么今儿就布置上了?而且还布置的是她的院子。
红枣看黄白鹭等小丫头端着水盆正在擦拭花盆和花架,便知是刚刚才收拾的,便走过去笑道“这许多菊花,都是哪里来的?”
黄鹂没想到红枣会主动跟她说话,当即下意识地看向彩画,直看到彩画跟她点头,方才恭敬道“回少奶奶的话,这菊花都是您的分例。”
红枣……
彩画看红枣实在不懂,方解释道“少奶奶,菊花因为开在九月,又叫九花,有长长久久的寓意。家里的太太奶奶们九月都攒菊花。”
“本来家里花园子里就有菊花,但大爷不愿大奶奶跟别院的人争几朵菊花,便辟了个菊园,专种天下名菊花,然后每年这时节送过来给大奶奶戴。”
“昨儿大奶奶说您九月也得攒菊花,大爷便让福管家今早给送了来!”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为了让两个陌生尽快熟悉起来,很多风俗都是情趣,但红枣和谢尚年岁太小,白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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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菊花的第七种方法(八月二十九)
打开卧房衣橱,红枣看橱子里只有自己的衣裳,便问彩画道“彩画姐姐,尚哥儿的衣裳平时都收在哪里?”
“在前院由锦收着。少奶奶若是需要,奴婢这就去取。”
红枣本想顺口答应,但转念一想便觉得这事还是跟谢尚当面提比较好——不告而取谓之窃。而偷裤子,红枣擦一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心说听着可比小偷还更变态!
横竖这事是谢大奶奶派给她的,红枣想她只要和谢尚提了,谢尚一准就得给,她实没必要赶现在授人以柄。
“先不用了。”红枣道“等尚哥儿回来,我当面和他说!”
彩画闻言自是答应,心里却想少奶奶年岁虽小,但却极知道进退!
临近午饭,红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该去正房蹭谢大奶奶的午饭呢,便看到碧苔和金菊提了食盒进来说午饭来了。
红枣要水先洗了手,然后方坐到堂屋方桌前。
桌上午饭已经摆好,有酱鸭腿、银鱼炖蛋、芦蒿炒鸡丁、油盐面筋四道菜和一碗排骨火腿莲藕汤。
银鱼、面筋、火腿都是红枣娘家所没有的稀罕菜色,红枣当下看到,自是喜出望外,把这三样菜吃了不少。
饭后洗手漱口,红枣在院子里遛弯。抬眼看到院子中心的菊花花架便走了过去。
有闲有暇时候,看花是个不错的消遣,比如前世红枣也看过许多的花展,菊花、牡丹、芍药、梅花、郁金香、蝴蝶兰啥的都有。
只当时展览人挤人的,红枣忙着抢位拍九连格发朋友圈都没好好细瞧过罢了。
现偌大院子,过百盆菊花,就她一个观众,且还没有手机,红枣自是能悠哉悠哉地慢慢鉴赏了。
谢尚进院的时候看到红枣站在花架前,脚步一顿便走了过去。
“红枣,”谢尚笑道“你喜欢哪朵?我帮你摘!”
猝不及防的红枣……
谢尚看红枣不说话,便自顾言道“是不是看花了眼,不知道怎么挑?嗯,那我帮你选一朵,保证好看!”
见多了他爹帮他娘簪花,当下谢尚学谢子安的口吻学了个十成十。
“这个,还是不用了吧。”反应过来,红枣婉!
婉拒“这花长这么好不容易,留在枝头倒是可以多看几日!”
菊花不似腊梅、桂花,一棵树有无数花枝。
菊花,特别是院里的这些名菊花几乎都是一盆才开一朵花——摘了,就没了。
“嗯——,”谢尚摇头“红枣,你这话可不对。”
“你没听说过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花原就是种来戴的。你若是喜欢只管让下人们多送几盆过来就是。横竖爹种了一园子。你不戴,过几天也都是酿酒。”
红枣……
所以她公公霸道总裁谢大爷给小娇妻她婆婆谢大奶奶宠宠宠的背后真相其实是谢大爷自己要喝菊花酒?
红枣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尚,心里吐槽你还能再实诚一点吗?
嘴里说着话,谢尚的眼珠子却一刻没停。目光扫过花架,谢尚很快就选定了目标。
“这一朵‘羞女’,正合你戴。”谢尚步到选中的目标前,接过身后黄鹂递过来的竹剪“咔嚓”一声便剪下了一朵花心黄绿色,花瓣飘垂如粉色丝带的菊花来。
红枣……
抬手把花簪到红枣鬓间,谢尚笑吟道“花亦兴不浅,美人头上开。
人面比花羞,各有天然态。”
红枣……
面对一脸稚气偏却一本正经学纨绔风流的谢尚,红枣也是没脾气,只得无话找话地说道“尚哥儿,你刚说这个菊花,叫‘羞女’?”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便唤小厮。
“显荣,”谢尚道“你去我房,把那几本菊谱拿来!”
“红枣,”打发走小厮,谢尚方问红枣“这一架菊花,你认识几种?”
红枣……
如果谢尚问的不是菊花,而是其他花,比如玫瑰、百合之类,那红枣倒是能巴拉巴拉地一气说个十几二十种。
前世物流发达,云南的鲜花能隔日空运到全国各地,如此红枣便跟风团购了不少的鲜花——虽然难免有些货不对板,但好歹买家秀的图片介绍全都是鉴赏过了的。
菊花,红枣虽然也团,但于花的种,除了清明时会团两把□□花、白菊花扫墓用外,平日里红枣都只有特价推送五!
元六元一扎的时候才贪便宜跟一把雏菊、纽扣菊、非洲菊、乒乓菊之类清新文艺范的名字里带菊的小野花——似院里花架上这样的菊花,红枣前世都只在公园的菊展上见过。
菊展上的花倒是每盆都有名字,但于走马观花的红枣而言也就是相机里的记忆。
就红枣自己,她看了无数菊展后于菊花的了解还只停留在小学秋游时老师讲的菊花里绿色菊花最珍稀的印象。
百多盆花,一样都不认识可是丢脸?
红枣脑筋飞快转动,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叫她想出一个名字来——“黄金甲”。
黄金甲这个菊花名字是红枣从电影《金菊花》里看来的。
红枣记得电影里的黄金甲是金黄大花,但看到架子上二十多盆金色大花,红枣却立刻傻了眼——每盆打眼瞧去都是记忆里的“黄金甲”,但只要走近细看,因花都放在一处的缘故,很容易地就能看出每盆的差别。
所以,这里面到底哪盆是黄金甲?
谢尚看红枣木着脸,良久不说话,也是叹气。
“连今儿在内,”谢尚道“离重阳还有九天。”
“红枣,一会儿菊谱拿来,我给你对照实物讲一遍,你先尽力记下来。这几日你记得多看多记,不懂的就来问我。如此,到重阳节家里摆酒赏菊的时候你也不至于跟现在一样一问三不知了!”
红枣……
似倒计时,临时抱佛脚,红枣前世真没少干,但这回为了过重阳节吃席能够装b,将拿出前世考前冲刺的劲头来背菊花名,还是超出了红枣的想象——看来这谢家九月吃酒簪花的日子,红枣心说其实也不比她在家农忙轻松啊!
显荣送来的《菊谱》足有六本。谢尚拿到后当即便拿了一本递给红枣道“红枣,这本《范村菊谱》由南宋范成大所著。里自叙记载有菊花三十六种,但实则只有三十五种。……”
红枣……
红枣知道范成大。前世语文课本上红枣念过他的《四时田园杂兴》,红枣至今还记得他那句“昼出耘田夜绩麻”。
红枣没想到这人除了种地写诗外竟然还编花谱,一时间倒是平了心气——若是连个种地的老农民(大雾)都能编花谱,红枣想可见这世!
人得多推崇菊花!如此谢尚让她背菊谱,她便就好好背吧!
《大学》云“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红枣心一定,再对着儿童简笔画一般的花谱听谢尚讲诸如“万玲菊,中心淡黄,锤子傍白,花叶绕之花端,极尖香,尤清烈。”之类的话便就没先前那么烦躁了。
不就是认识菊花吗?红枣心说姐前世可是经过素质教育学过《植物学》的人。
虽然年代悠久,相关的知识早在考试后就还给了老师,但认识一棵植物得从根茎叶花果实种子这六个方面认识的套路红枣却是知道的。
所以,红枣听谢尚讲了一刻便即说道“尚哥儿,这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给我讲了这许多,我一时也记不住。不如你等我拿纸笔把你说的话记下来,做成签子压在花盆边。如此,理论关联实物,倒是比我不停的翻菊谱听得方便。”
谢尚听了有道理,便叫了显荣道“刚少奶奶的话都听清楚了,赶紧的,让人写了签子来!”
本打算自己抄签子的红枣……
谢尚小厮常随多,一人抄三四样,倒是眨眼就抄完了一本《范村菊谱》。
三十五种菊花,去了五月菊等不当季的,谱里记载的其他二十八种花的花盆搬到一处,然后再同色的排在一起,把签子往花盆前一压,瞬间啥是啥名,分得清清楚楚。
红枣看一排花里黄白居多,其他色只有四种,便即从这四盆佛?菊、桃花菊、胭脂菊和孩儿菊开始辨认……
红枣看桃花菊和胭脂菊花型相似,且颜色也类似,都是桃红,但花谱里却写着“以其质如白之受采,故附白花胭脂类”这种自相矛盾的话,不觉问道“尚哥儿,这胭脂菊到底什么颜色,是白色还是红色?”
谢尚笑道“胭脂菊初开时花色如桃,但花开最盛,花瓣却是全白。而桃花菊开到荼蘼,却是淡紫。”
“现这两盆,都是初花,所以看起来是一样!”
红枣……
“既然两盆花都是一样,”红枣不耻下问“那尚哥儿,你又是怎么分的呢?”
谢尚,红枣心说别是诳她的吧?
“看花盆啊!”谢尚敲敲胭脂菊的花盆!言道“看到花盆上这句‘绿蒂黄心簇绛英,何时负取旱莲名。’了吗?”
“这一句董嗣杲的诗,名字就叫《胭脂菊花》了!”
“所以,这是一盆胭脂菊,再不会错了!”
“同样这桃花菊的花盆上也有宋项安世《桃花菊》诗里‘唤作桃红元未称,桃花那解傲秋霜’一句……”
闻言红枣跪了。
没啥好说的,让谢尚把刚说的两首诗全文添加到签子了,然后红枣又受到了会心一击——谢尚的四个小厮对于提笔默诗没一点难色,当下笔走龙蛇,眨眼便一人七首,默写出了二十八首菊花诗。
生平头一回,红枣觉得自己似个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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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了半晌菊花,红枣和谢尚进屋歇息。谢尚看到炕上的白绸缎,不觉奇道“这儿怎么有匹布?”
红枣“娘拿给我,让我给你做裤子用的!”
“哦!”谢尚点头,转即怀疑问道“你会做吗?”
谢尚讲究的很,他可不想穿昨儿干发帽那种针线的裤子。
你以为我想做?红枣心里腹诽,嘴里只道“这个可以学的,比如先前菊花我也都不认识,但现在不也认识二十八种了!”
本章节
谢尚……
谢尚觉得不好打击小媳妇给自己做裤子的热情,于是说道“那么你便先替我做条底裤吧!”
“这底裤贴身穿,即便针线差点,别人也瞧不见。正合给你练手。”
红枣……
晚饭时在正院谢大爷、谢大奶奶一处用的。饭后回院,红枣和谢尚就着天光又看了一回菊花。
再一次看到红枣把去了签子的的二十八盆菊花从百十盆里菊花里准确无误地挑拣出来,谢尚颇为高兴。
“红枣,”谢尚不吝赞道“你人聪明,学东西快。照这个速度,你重阳前一准能认识所有的菊花。”
红枣内心也极其高兴,觉得自己棒棒的,但嘴里却只谦虚笑道“这都是临时强记的,现就希望明早起来还能都记得吧!”
“即便忘了几样也没关系。”谢尚安慰道“但凡你能记得七八成,明儿再对一遍签子,就很快又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认识菊花的第七种方法你们都学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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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石榴(八月三十)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碧苔进来回说:“少奶奶,张乙和树林回来了!”
红枣闻言大喜,立刻丢下手里尚荣他们新抄的《百花集谱》里的菊花签子,下炕穿鞋道:“快叫他们进来!”
正在炕上看的谢尚闻声抬起头奇怪问道:“怎么张乙树林他们出门了?”
红枣想她爹娘了?谢尚暗想:所以打发人去娘家说话?
“是啊,今天早晌娘说我乖,等你回来我可以请你帮我去摘她院里的石榴吃。”
“真的?”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娘房前的石榴离地面近的都给他摘完了,现听红枣的意思他娘是许他搬梯子上树摘了。
但扭头看看漆黑的窗户纸,谢尚不禁抱怨道:“红枣,这早晌的事,你怎么一个下午都不和我说?现天都黑了,你让我怎么摘?”
红枣下午背菊花名背得已然忘了摘石榴这个茬。现听到谢尚的抱怨,红枣禁不住心说:记得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还想着自己摘呢!
“虽然娘说让你帮我摘,”红枣好声好气地说道:“但我看你身形也不高,即便踩了凳子也够不着树顶的大石榴。而爬树滑了脚不是玩的,所以我今儿下午便让张乙他们去给我做个摘果器来!”
“摘果器?”
谢尚心说这又是啥玩意?
早晌红枣看谢大奶奶房前的石榴不是一般的大,寻常的竹筒根本装不下,便打发张乙和程树林去南城外五里的梓庄找人拿篾子给编个大些的摘果神器。
红枣看张乙拿来的东西是个比一般竹筒宽了足有一寸的瘦长竹筐,且近筐口处还侧开了一个洞,洞口压了厚竹片,手指刮上去坚硬锋利,正是自己想要的。
红枣和张乙、程树林道:“东西做的极好。你两个今天辛苦了,都还没吃饭吧?赶紧的吃饭去!”
转脸又问彩画:“彩画姐姐,现厨房还有饭吧?”
彩画点头道:“回少奶奶,有的。咱们院的厨房全天都有人。不过现在天晚了,菜色怕是有限。”
彩画的爹是云氏的陪房郝升,她娘就是厨房的管事。红枣问她倒是问对了人。
红枣听说有饭便就罢了。至于菜色少啥!
啥的,则没怎么放在心上——都这时候了,如果厨房还是应有尽有,那她便要怀疑明天端个她的是不是隔夜饭了!
看红枣打发走了小厮,谢尚方才好奇问道:“这个鸟窝样的东西就是摘果器?怎么使?”
鸟窝?红枣闻言一愣,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不觉心说:别说,还真的挺像树上的喜鹊窝。
红枣自己想摘石榴,当下如何肯告诉谢尚实话?她笑道:“尚哥儿,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等明儿得闲我给你演示一回,你就明白了!”
谢尚……
准备睡觉的时候,灵雨来了,她拿来了打好络子的玉佩。
其实络子在玉送来的当天就打好了。
俗话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灵雨的针线原是谢尚一众丫头中最好的,不然谢尚也不会想起让她来打两块玉佩的络子——这两个玉络子于灵雨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
自从月前搬回明霞院西院后,灵雨便就没见过谢尚——谢尚即便每天都来明霞院给她娘请安,却从不来新房,他需要的一应衣饰都由显荣他们四个小厮来往传递。
现谢尚娶亲后宿在内院,灵雨同锦倒是有机会跟在谢尚身边,但可惜的是谢尚却不似先前那样一见面便跟她说话,且进了新房后,有少奶奶在,似梳头更衣之类的事也再不用她来伺候。
俗话说“人走茶凉”。灵雨想:比如先文茵在时,所有人都说谢尚身边少不了文茵服侍,但现实里文茵走了两月,与谢尚的日子却没一丝影响——替补来的锦比文茵为人更和善,行事更大方。
灵雨不想似文茵一般被谢尚遗忘。她和文茵不同。文茵的爹娘是大奶奶的陪房,即便被赶出去,家去后也是使奴唤俾。而她出身庄户,未来若不得主子看重,到了年岁后便就只能配小厮做粗使媳妇。
前两日灵雨得了谢尚打络子的嘱咐后便想借此和谢尚说一两句话。灵雨一直在等谢尚来找她拿玉佩,但不想谢尚竟似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一样三天来连遣个小丫头问一声都没有。
今儿都已第三天了,灵雨不敢再等下去,方赶现在送了过来。
谢尚是少爷,他忘事不要紧,而她一个丫头,若也只管干等着,问都不!
不主动来问一声便是失职——都不用等几年后,新少奶奶若是想立威,现撵了她都是正常。
灵雨进屋的时候看到谢尚坐在梳妆台前正由红枣给梳头,立刻便低下了头。
“奴婢见过尚哥儿,少奶奶。”灵雨端着放有玉佩匣子的托盘屈了屈身。
“络子打好了?”
谢尚随口问道,彩画则走过来捧起玉佩匣子摆到谢尚面前的梳妆台上。
谢尚拿出匣子里面的玉佩对光照了照,瞧清两块玉佩的络子是一样的朱红丝线打就的同心方胜,心里满意,嘴里说道:“不错,有心了!”
看到灵雨,谢尚想起一事,又道:“灵雨,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个活计,正合你做!”
“红枣,”谢尚转与红枣道:“你那个干发帽呢?快拿了来。”
“马上重阳,你得给太爷爷、爷爷和爹娘孝敬针线。”
“我瞧你那个干发帽挺好用。你这回就孝敬这个好了。”
“灵雨针线好,你把帽子给她,让她裁缝出样子来,再拿给丫头们赶工。”
红枣……
红枣没想到谢家过重阳还有这个讲究,一时也是怔愣。而待反应过来,不觉对谢尚心生感激——能想着让丫头帮忙捉刀,谢尚对她也算是维护。
“尚哥儿,”红枣犹豫问道:“这个孝敬,不是我自己的针线不要紧?”
虽然很感激谢尚的维护,但红枣却不愿弄虚作假——小信诚则大信立。
为一点面子作假,得不偿失!
“主意是你的,就成!”谢尚道:“你这刚进门,裤子还没做,不能动其他针线。”
闻言,红枣方才罢了。
打发走灵雨,谢尚把其中一块玉佩递给红枣道:“这块给你。往后你白天戴在金项圈上,晚上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就行!”
“好了,咱们上床吧!上了床,我教你怎么养玉!”
红枣……
不就是把玉包起来搁枕头下吗?红枣禁不住在心里吐槽:怎么这话到了谢尚嘴里却有一种两人一起养孩子的诡异?
拗不过谢尚,红枣比平常早的上了床。
谢尚跟着上了床后放下!
下喜帐,然后又从喜帐里探出头往外吩咐道:“彩画,你把帐帷都放下来。炕上只留夜灯。你们都出去……”
红枣坐在幽暗的架子床里看谢尚探头打发所有人,一副将行诡秘事的模样,心里真是又新奇又好笑——真正是闲则生非,红枣心想:谢家大富,谢尚没有生存之忧,日常地便就整出赏花养玉这许多的故事来!
安排好一切,谢尚方拢好喜帐,转和红枣道:“红枣,你念过《说文解字》,当知道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
红枣:“?”
红枣看《说文解字》是为认字,怎么会看玉这种耳熟能详的一个字的具体解释?
就是看了也不会留心,她再闲也不会闲到关心玉的德!
喜帐里光线幽暗,谢尚没注意红枣的脸色自顾继续道:“自此世人便以为玉有玉德,人只有具备了玉的五德便能成为君子,所以方有‘君子比德如玉’,‘君子必佩玉’等语。”
“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红枣,我们养玉,和孟子养浩然正气的法子是一样的。”
“亚圣养气是配义与道,咱们养玉便是观想玉的五德……”
闻言红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养玉,其实就是前世米饭实验的富贵升级版。
所谓米饭实验就是分别对三碗米饭,一碗竭尽谩骂之能力,一碗竭力赞美,最后一碗啥也不做,只做实验结果对比——如此几天后将会发现被骂的米饭先馊,其次是正常米饭,最后方是被赞美的米饭。
米饭实验论证了个人主观意愿对于身边人和物的影响,其积极作用是宣传正能量,消极作用是玄幻,不科学!
红枣自身没有做过米饭实验,她只在上看到过别人实验的结果——现她有钱有闲,红枣想那便就把这个实验做一回吧!
这回她一准每天早晚好好赞美玉佩,给玉佩吹彩虹屁,然后看看到底能吹出个啥来?
谢尚跟谢老太爷学过儒家静坐养气工夫。当下谢尚教红枣道:“红枣,观想都由静定中起念。《易》云:‘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所以观想前得静坐。静坐之法原没有讲究,只平平常常,或盘坐或立!
立坐,默然静去即可。”
“但你初学,若得前人三调法,即能调境,调身,调息,则可事半而功倍……”
红枣按谢尚所言盘腿坐在床上,手捧玉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地底反复念诵“仁、义、智、勇、洁”以赞美手心里捧的玉佩,如此往复,没有一刻,并肩而坐的谢尚忽觉肩一沉,却是红枣于定静中睡着了。
谢尚……
早起红枣从睡梦中被谢尚推醒的时候,已然全盘忘记了昨晚打坐的事了——她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沉!
如常的洗漱梳头换衣,红枣直等看到彩画拿了金项圈来,方才想起谢尚说今儿要戴玉的话。
想着玉收在枕下,红枣拉开喜帐一角,结果却看到谢尚如老僧入定般的捧着一块玉佩盘腿坐在床上。
红枣……
看到红枣拉着喜帐不说话,谢尚冲红枣的枕头咧了咧嘴,言道:“昨晚你睡着后,玉佩我帮你包起来搁在枕头下了!”
闻言红枣方想起昨夜静坐睡着的事,然后便觉的得有些不好意思,唯有喃喃道:“那真是多谢你了!”
但转念想起说好两人一块养玉的,红枣看谢尚晚上比自己多用了功不算,早起也不提醒自己,心里便就有些不高兴。
红枣指责道:“尚哥儿你早起静坐养玉怎么也不叫我?”
感觉自己的玉佩才第一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红枣不觉有些着急——这要咋办?
“叫你?”谢尚轻声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坐着坐着又睡着了吗!?”
红枣……
上房见到谢子安。谢子安看谢尚和红枣胸前项圈都挂着他给的玉佩,不觉笑道:“这对玉给你两个,确是合适。不枉我割爱一回。往后你们好好戴着,如此十几二十年后看你们谁养得更好些!”
闻言红枣不自觉地斜睨了谢尚一样,心里哼了一声:走着瞧!
但凡你昨儿说的法子没诳我,红枣心说:我一准养得比你好!
见过礼,原该就去五福院见老太爷,但谢尚却突然道:“娘,您昨儿告诉红枣我可以来摘石榴了?”
红枣:明明是我的石榴!
云氏知道谢尚的脾气,倒!倒是没觉得红枣传错了话,当下和煦笑道:“后晌吧,我叫了小厮搬了梯子来给你摘。”
“娘,红枣有摘果器,你让她现在试试吧!”
“摘了石榴,咱们正好带给太爷爷,让他也尝尝鲜!”
红枣……
“摘果器?这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闻言谢子安也有了好奇。
眼见男人都起了心思,云氏认命地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那什么摘果器在哪儿,现能拿来吗?”
红枣……
不过看红枣拿绑了长竹竿的摘果器摘了一个石榴,谢尚就抢手夺脚地上前抓住竹竿道:“红枣,你给我试试!”
红枣不好当着谢子安和云氏的面和谢尚争抢,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谢尚拿到摘果器,不由分说,立把他先前看好的树顶大石榴一气摘了十个来。
谢子安一旁看得有趣,也想试试,便出言道:“尚儿,你摘的差不多了,这便把摘果器给我吧!”
“爹,”谢尚惊奇道:“您也要摘?”
谢子安神色不动地轻挽衣袖,然后抬头轻笑道:“又不只有你一人孝敬老太爷!”
谢尚……
眼见谢子安一气摘了十二个,谢尚在一旁憋不住了,高声叫道:“爹,你都摘十二个了,该给我摘了!”
谢子安摘得正上瘾,当即头也不回的拒绝道:“别急,等我给你娘摘几个!”
谢尚……
谢尚眼见说不动他爹,便跳脚去找云氏。
“娘,”谢尚跳着脚扯云氏衣袖:“您快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摘了!”
云氏一向是谢子安高兴,她就高兴的性子。现她见谢子安步履轻松,精神振奋,眼里的笑意与平日不同,自不舍搅了谢子安的兴致。
云氏当下眼盯着谢子安,嘴里不走心地劝慰谢尚道:“尚儿别急,这有两树的石榴呢!”
谢尚……
红枣没想到今儿摘石榴的大赢家竟然会是谢子安,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她眼看着谢子安不顾一旁谢尚的跳脚,自顾举着摘果器对着树上的石榴一摘一个,不觉心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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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生气(八月三十)
等谢子安过足瘾,肯放下摘果器的时候,云氏院里的两棵石榴树树顶的红明显地疏了,而院里的地面则多了两竹筐大石榴。
竹筐是谢福使人从厨房拿来的。一个筐装菜能装二三十斤,当下里装石榴,一筐也就只能装二十来个,可见这明霞院的石榴有多大——真的是每个都过斤!
谢尚拿着摘果器围着两棵树转了一圈,摘下来一筒三个石榴明显的比竹筐里已有的小了一圈,且颜色也不够红艳。
谢尚见状兴致顿无,不满地跟谢子安抱怨道:“爹,你怎么把大石榴都摘完了?一点也没想着给我留几个。”
谢尚小时候为谢子安宠的无法无天,一点小事就炸毛跳脚。这些年跟着老太爷学养气工夫,为人行事方算有了一些涵养。
见贤思齐。由此谢子安便自省了早年对儿子一味的宠溺,近年来就常有意识地学老太爷别谢尚的性子——刚故意地抢摘石榴,谢尚子安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不过看到自己摘的两大筐石榴,然后再看到儿子委屈的小眼神,即便洒脱如谢子安,也难免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好像摘得是多了!”谢子安跟云谢尚检讨道:“不过,尚儿,这事要怪得怪你娘。我刚是一心给她摘石榴,所以没注意。但你娘一旁瞧着竟也没提醒我!”
谢子安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当下甩起锅来也是很厉害的。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刚谢尚叫那么大声听不到吗?红枣心里吐槽:明明是她公公自己玩嗨了,现无法面对儿子了,便睁眼说瞎话地拿她婆婆躺枪。
简直不能更无耻!
谢尚一听更觉得委屈了,转与云氏抱怨道:“娘,刚我让你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再摘了,你都不理我!”
红枣……
红枣觉得她如果是谢大奶奶,一定不能忍——这男人拿自己垫背不算,儿子也跟着拿自己当软柿子捏?
结果没想到云氏不止没生气,还自我检讨道:“对对对,尚儿,刚是娘不好。娘先只想着让你爹多摘几个石榴给厨房做重阳糕,竟就疏忽了你。下次一准不会了!”
“这样吧,这树上的石榴还小,现不能摘,那便等一个月后再摘。这次,娘答应你,全都留给你摘!”
有了摘果器,云氏不再担心谢尚上树滑脚,故而当下许诺许的特别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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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看着树失望道:“那还得一个月呢!”
谢子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插言道:“想摘果子还不容易?你娘院里的石榴虽然没有了,但我青云院里的香橼现也结了好几个大的!”
香橼?闻言红枣立刻转向谢子安,心说:先余庄头说谢老太爷当官后拿船往家拉花木一准是真真的了,瞧瞧,这谢家连香橼树都有。
香橼貌似柑橘,但个头却比前世的进口橙子还大,味道酸涩更甚柠檬,唯独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常年不消。
红枣前世还是小时候见过香橼,当时她妈菜市场买回来放在床头当空气芳香剂使用。
红枣没摘过香橼,甚至都没见过香橼树。当下听说自是心存向往。
谢尚一听高兴了,拍手道:“对啊,我可以去摘香橼的!”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言道:“摘香橼得在咱们去了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后才能去!”
谢尚……
红枣……
因为早起摘石榴的缘故,今天去了五福院的时间比昨儿晚了半个时辰。
等红枣一行人到五福院的时候,老太爷都已经吃好了西瓜子,正站在院子前廊手转着核桃逗芙蓉鸟玩了——倒是一点也不寂寞!
“太爷爷,”谢尚一见老太爷未及行礼,便双手捧着石榴篮子递到老太爷眼前邀功道:“石榴,早起我和我爹一摘的!”
老太爷一见就笑了。
“这是你娘院里的石榴吧?”老太爷点头赞道:“好,好,长得好!”
“前两天,你大喜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娘院里的石榴今年长得比历年都好!”
“先我还想着你娘这石榴能留到现在不容易,没想你跟你爹今儿就给摘送过来了。”
“这么大的石榴可不好摘吧?”
“好摘的!太爷爷,”谢尚兴高采烈道:“我媳妇做了一个摘果器,摘石榴可好用了。”
“摘果器啊?这什么东西?”谢老爷爷问道。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红枣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回老太爷的话,摘果器就是人能站在树下能轻松摘到树顶果子的农具!”
“哦!”老太爷明白了,转又问:“这东西在哪儿呢?拿给我瞧瞧!”
红枣听了自是赶紧打发人回去取。
摘果器取来,谢尚自告奋勇地拿院角的桔子树给老太爷演示了!
了一回。
老太爷见状自是频频点头,不吝赞道:“这个摘果器做得巧,有了这个,往后吃果子就方便了,可以现吃现摘!”
“对了,我后院那几棵柚子树,我瞧着有好几个熟了。可惜这个摘果器小了,不然怕是也能摘。”
柚子!红枣的眼瞬间亮了——她也没有摘过!
真的好想摘啊!
“想要大的也容易,”谢子安道:“让谢福找人做个来也就是了!”
谢尚听后赶紧提醒道:“爹,多做几个,这样我可以和你一起摘了。到时咱们比比谁摘的柚子大!”
红枣眼热地瞅着谢尚,心中呐喊:我也要!
云氏日常得操持家务。她看谢子安和谢尚陪老太爷说得热闹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完,便就见缝插针地寻了个空跟老太爷告了退,一起带走了其实不想走,其实只想留,留下来等听摘香橼柚子后续的红枣。
看出红枣眼里的恋恋不舍,云氏在出了五福院的大门后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一会儿家去你在管事媳妇们来回话的时候,只要跟昨天一样认真听,然后回答出我的问题。那么我便让厨房榨石榴汁给你喝!”
石榴汁?闻言红枣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果汁啊!这世竟然还有鲜榨果汁?红枣心说:这可真是太好啦!
摘柚子虽然好玩,但眼下还得先做大号摘果器,一时半会也摘不来,倒是先跟着她婆婆蹭杯果汁喝好了!
看到红枣一张小脸瞬间迸出光彩,云氏心里也是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云氏暗想:一听说有吃的,心思就转过来了!
倒是好哄!
明霞院正房出来,红枣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西院等喝石榴汁。
进院看到花架上的菊花,红枣想起认菊花的事,正想让芙蓉进屋把菊花签子拿过来温习一回菊花名和菊花诗,便看到碧苔捧了一沓子账簿过来。
“少奶奶,”碧苔道:“您三天前吩咐的账本有了!”
红枣点点头,止了叫人的念头,说道:“进屋看吧!”
坐在炕上,红枣把十几本账册都翻了一遍,最后看到总值有近三千两银子不觉咂舌。
红枣心说:单看单个人的礼都不算大——即便是大太太也只给了总值四十来两的首饰。但架不住谢家人口多啊,这聚沙成塔的,一人十几二十三十两的,便就累积了这么多。
!
不过这礼收的多,将来还的也多。
一想到要还礼,红枣把账册递还给碧苔道:“拿去让张乙他们再给拟个礼单子来,依旧男女礼分开各写一本,然后每类一页纸记账。比如女子的首饰,便分成全套头面金、全套头面银,单件金、单件银之类来写。然后同这一套账一起都一式四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尚哥儿处,一份放我这儿,最后一份则放库房。等尚哥儿回来,我跟他商量后再确定库房人选!”
红枣倒是想让碧苔管库房,但奈何碧苔文化水平太差,现还管不了。她得找谢尚要人。
谢尚依旧午饭后方才家来,家来时还提了一篮子蜜桔——不用说,都是早晌他搁老太爷的院子里摘的。
红枣看谢尚家来只提了橘子,立刻问道:“尚哥儿,我的摘果器呢?”
“红枣,”谢尚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摘果器给福叔拿去做样子去了。”
“等几天,福叔做了大的来,我带你去太爷爷的五福院摘柚子去!”
谢尚不傻,心说小媳妇有这么好用的摘果器哪里还用得上他帮忙给摘石榴?
先前说什么怕他滑脚,都是小媳妇的托词——这吃果不及摘果乐,小媳妇巴巴地找人做了摘果器来是想她自己摘果子玩呢!
今儿小媳妇就摘了一个石榴,心里一定不高兴,如此,他便得哄哄她,哄她高兴了,下次有啥新鲜玩意才能愿意告诉他,同他一处玩!
“真的?”闻言红枣果然惊喜了,眼睛瞬间瞪大:“我也能去?”
“当然!”谢尚得意道:“我说话算话!”
青云院是他爹的房,红枣不好去,谢尚想:但五福院,他爷爷都送给他了,他带红枣去摘几个柚子还不容易。
趁谢尚高兴,显容送上了回门那天谢尚收礼的礼册。
谢尚随手打开礼册,不过翻了两页,目光便就顿住了。
“显荣,”谢尚脸色沉了下来:“这账你确认没搞错?”
显荣低头垂手道:“小人不敢欺瞒少爷,为查这笔账,小人已把当天的礼匣来回过了三遍。”
李家不比谢家,家大业大的,人口多,李家统共才三房人,显荣理这回门的账,不过就一晚上的事。
但偏这李家几个人的账就就出了问题——李家老太太给的礼匣子打开,内里就只二两银子,比她两个儿媳妇出得都少!
显荣不知哪里!
里出了差错,和振理等一应经手的人昨晚又忙活了半夜,把前日收受礼匣的过程——从李满囤给匣子起,一直到所有匣子装箱装车搬进明霞院止全线复盘了三遍,结果都没发现哪里有差。
显荣找不到原因,只得硬着头皮把账册呈给谢尚。
红枣一旁瞧到,心中疑惑,便即问道:“尚哥儿,怎么了?礼匣子出什么错了?”
谢尚看着红枣,一时有些犹豫。
谢尚信任小厮显荣。显荣即说没有弄错,他便觉这事虽然蹊跷,但错可能真不在显荣。
可如果显荣他们没弄错,那他小媳妇的面子就难看了——相处虽只五日,但从强记菊谱一桩事,谢尚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小媳妇是个本性极要强,不甘落后的人。
现若让她知道这桩事,谢尚想:她一准会觉得难过吧!
红枣看谢尚一脸踌躇,心中一动,当下便探头看了一眼。
看到册子左右两页分记着“李老太太一两银锭,两个,市值二两,李二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和“李三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红枣立刻恍然。
红枣叹道:“原来是为这件事!”
“怎么,你知道?”谢尚看向红枣。
“虽然刚刚还不知道,但现在却是知道了。”红枣回道:“尚哥儿,这事你不用再问显荣他们了。他们一准没有弄错。”
“这确是我奶能干的事!”
谢尚……
显荣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尚哥儿,”红枣道:“你看看另一本册子上我爷给了多少?”
谢尚依言翻了翻,红枣就谢尚的手看了一眼,立刻言道:“我爷二两金锭,市值二十两,我二叔和我二婶一样,都是两个半两的金锭,由此可知我爷让我奶备的礼该是跟他一样的二两金锭。”
“但奈何我奶这个人一向见不得我爷给我爹娘,还有我使钱,所以一准是她背着我爷把这二两金锭给换了!”
谢尚闻言惊呆了——红枣她奶这行为严格来说就是窃盗,谢尚想:这都够得上七出了!
如此再联想到红枣一家人被夺嫡的前尘往事,谢尚越发觉得生气——这妇人行事无法无天,真以为这世间没人能够治她?
看谢尚脸色突变,红枣赶紧解劝道:“尚哥儿,你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值得!”
看过《!《大诰》,红枣知道《大庆律》里“亲亲相隐”的规定和“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的条文,所以来回盘算几次,红枣觉得跟于氏顶真得不偿失。
“尚哥儿,”红枣又道:“你若真是气不过,那咱们往后走礼,给别人都照规矩来,独她那份都只给二两银子好了!”
谢尚依言想了一回,然后便为红枣的促狭给逗笑了。笑后,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你奶对你们做了那许多的坏事,你不生气吗?”
闻言红枣低头苦笑道:“能不生气吗?但再气又有何用?她占了礼法名分的大义,分家前但凡我爹娘不如她的意,便就哭骂不孝。”
“先前分家虽说不公,但我爹娘倒是有了清静。如今,我连弟弟都有了——这可是上讲的‘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所以,我奶她现又搞事,咱们只装不知道,也别跟她生气。”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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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都别犯傻!”
或许曾经傻过,但时至今日,红枣已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分给她奶于氏,这个无知无识不算,还没心肝的乡下妇人。
《大学》云:“身有所忿?粒?虿坏闷湔?薄
谢尚今年十一岁,正是青春热血时候,这些年虽跟着老太爷修身养性,理智上知道老太爷讲的“克己然后制怒,顺理然后忘怒”有道理,但实际里与事还是很难调伏心气。
谢尚当下听得红枣这句“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的言论,一时间竟深以为然——对比克己,利己显然更容易为谢尚所认同。
说完二两银子的事,红枣又道:“尚哥儿,敬茶的礼帐也整理出来了。不过,我让碧苔拿回去再抄三份来。到时一份存你那里,你要用什么寻起来也方便。”
“再就是这账上的钱财有近三千两,如此,我便想立个库房存放东西。毕竟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后续人情往来,东西出入频繁,没个人管着不行!”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道:“院里这许多屋子,你看哪个合适就拿哪个做库房吧!”
抬眼看到红枣望着自己不说话,谢尚灵机一闪,无奈问道:“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红枣笑道:“尚哥儿,这库房设在内院,便就得有个通笔墨的丫头或者媳妇。”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那你找周嬷嬷好了,她原就是帮娘管库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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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坐这儿(九月初一)
等谢子安过足瘾,肯放下摘果器的时候,云氏院里的两棵石榴树树顶的红明显地疏了,而院里的地面则多了两竹筐大石榴。
竹筐是谢福使人从厨房拿来的。一个筐装菜能装二三十斤,当下里装石榴,一筐也就只能装二十来个,可见这明霞院的石榴有多大——真的是每个都过斤!
谢尚拿着摘果器围着两棵树转了一圈,摘下来一筒三个石榴明显的比竹筐里已有的小了一圈,且色彩也不够红艳。
谢尚见状兴趣顿无,不满地跟谢子安抱怨道:“爹,你怎么把大石榴都摘完了?一点也没想着给我留几个。”
谢尚小时候为谢子安宠的无法无天,一点小事就炸毛跳脚。这些年随着老太爷学养气工夫,为人行事方算有了一些修养。
见贤思齐。由此谢子安便自省了早年对儿子一味的宠溺,近年来就常有意识地学老太爷别谢尚的性子——刚故意地抢摘石榴,谢尚子安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不过看到自己摘的两大筐石榴,然后再看到儿子委屈的小眼神,即便潇洒如谢子安,也难免感到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似乎摘得是多了!”谢子安跟云谢尚检查道:“不过,尚儿,这事要怪得怪你娘。我刚是一心给她摘石榴,所以没注意。但你娘一旁瞧着竟也没提示我!”
谢子安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当下甩起锅来也是很厉害的。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刚谢尚叫那么大声听不到吗?红枣心里吐槽:明明是她公公自己玩嗨了,现无法面对儿子了,便睁眼说瞎话地拿她婆婆躺枪。
简直不能更无耻!
谢尚一听更感到委屈了,转与云氏抱怨道:“娘,刚我让你跟爹说够了够了,不用再摘了,你都不理我!”
红枣……
红枣感到她假如是谢大奶奶,必定不能忍——这男人拿自己垫背不算,儿子也随着拿自己当软柿子捏?
成果没想到云氏不止没赌气,还自我检查道:“对对对,尚儿,刚是娘不好。娘先只想着让你爹多摘几个石榴给厨房做重阳糕,竟就疏忽了你。下次一准不会了!”
“这样吧,这树上的石榴还小,现不能摘,那便等一个月后再摘。这次,娘答应你,全都留给你摘!”
有了摘果器,云氏不再担心谢尚上树滑脚,故而当下承诺许的特别慷慨。
!
谢尚看着树扫兴道:“那还得一个月呢!”
谢子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插言道:“想摘果子还不轻易?你娘院里的石榴固然没有了,但我青云院里的香橼现也结了好几个大的!”
香橼?闻言红枣立即转向谢子安,心说:先余庄头说谢老太爷当官后拿船往家拉花木一准是真真的了,瞧瞧,这谢家连香橼树都有。
香橼貌似柑橘,但个头却比前世的进口橙子还大,味道酸涩愈甚柠檬,唯唯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常年不消。
红枣前世还是小时候见过香橼,当时她妈菜市场买回来放在床头当空气芳香剂应用。
红枣没摘过香橼,甚至都没见过香橼树。当下听说自是心存憧憬。
谢尚一听兴奋了,拍手道:“对啊,我可以往摘香橼的!”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言道:“摘香橼得在咱们往了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后才干往!”
谢尚……
红枣……
由于早起摘石榴的缘故,今天往了五福院的时间比昨儿晚了半个时辰。
等红枣一行人到五福院的时候,老太爷都已经吃好了西瓜子,正站在院子前廊手转着核桃逗芙蓉鸟玩了——倒是一点也不寂寞!
“太爷爷,”谢尚一见老太爷未及行礼,便双手捧着石榴篮子递到老太爷眼前邀功道:“石榴,早起我和我爹一摘的!”
老太爷一见就笑了。
“这是你娘院里的石榴吧?”老太爷点头赞道:“好,好,长得好!”
“前两天,你大喜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娘院里的石榴今年长得比历年都好!”
“先我还想着你娘这石榴能留到现在不轻易,没想你跟你爹今儿就给摘送过来了。”
“这么大的石榴可不好摘吧?”
“好摘的!太爷爷,”谢尚兴高采烈道:“我媳妇做了一个摘果器,摘石榴可好用了。”
“摘果器啊?这什么东西?”谢老爷爷问道。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红枣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回老太爷的话,摘果器就是人能站在树下能轻松摘到树顶果子的农具!”
“哦!”老太爷明确了,转又问:“这东西在哪儿呢?拿给我瞧瞧!”
红枣听了自是赶紧打发人回往取。
摘果器取来,谢尚自告奋勇地拿院角的桔子树给老太爷演示了!
了一回。
老太爷见状自是频频点头,不吝赞道:“这个摘果器做得巧,有了这个,往后吃果子就方便了,可以现吃现摘!”
“对了,我后院那几棵柚子树,我瞧着有好几个熟了。惋惜这个摘果器小了,不然怕是也能摘。”
柚子!红枣的眼瞬间亮了——她也没有摘过!
真的好想摘啊!
“想要大的也轻易,”谢子安道:“让谢福找人做个来也就是了!”
谢尚听后赶紧提示道:“爹,多做几个,这样我可以和你一起摘了。到时咱们比比谁摘的柚子大!”
红枣眼热地看着谢尚,心中呐喊:我也要!
云氏日常得操持家务。她看谢子安和谢尚陪老太爷说得热烈一时半会的也没个完,便就见缝插针地寻了个空跟老太爷告了退,一起带走了实在不想走,实在只想留,留下来等听摘香橼柚子后续的红枣。
看出红枣眼里的恋恋不舍,云氏在出了五福院的大门后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一会儿家往你在管事媳妇们往返话的时候,只要跟昨天一样认真听,然后答复出我的问题。那么我便让厨房榨石榴汁给你喝!”
石榴汁?闻言红枣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果汁啊!这世竟然还有鲜榨果汁?红枣心说:这可真是太好啦!
摘柚子固然好玩,但眼下还得先做大号摘果器,一时半会也摘不来,倒是先随着她婆婆蹭杯果汁喝好了!
看到红枣一张小脸瞬间迸出光荣,云氏心里也是可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云氏暗想:一听说有吃的,心思就转过来了!
倒是好哄!
明霞院正房出来,红枣高兴奋兴地回自己的西院等喝石榴汁。
进院看到花架上的菊花,红枣想起认菊花的事,正想让芙蓉进屋把菊花签子拿过来复习一回菊花名和菊花诗,便看到碧苔捧了一沓子账簿过来。
“少奶奶,”碧苔道:“您三天前吩咐的账本有了!”
红枣点点头,止了叫人的动机,说道:“进屋看吧!”
坐在炕上,红枣把十几本账册都翻了一遍,最后看到总值有近三千两银子不觉咂舌。
红枣心说:单看单个人的礼都不算大——即便是大太太也只给了总值四十来两的首饰。但架不住谢家人口多啊,这聚沙成塔的,一人十几二十三十两的,便就累积了这么多。
!
不过这礼收的多,将来还的也多。
一想到要还礼,红枣把账册递还给碧苔道:“拿往让张乙他们再给拟个礼单子来,依旧男女礼离开各写一本,然后每类一页纸记账。比如女子的首饰,便分玉成套头面金、全套头面银,单件金、单件银之类来写。然后同这一套账一起都一式四份。一份存档,一份放尚哥儿处,一份放我这儿,最后一份则放库房。等尚哥儿回来,我跟他商量后再断定库房人选!”
红枣倒是想让碧苔管库房,但奈何碧苔文化程度太差,现还管不了。她得找谢尚要人。
谢尚依旧午饭后方才家来,家来时还提了一篮子蜜桔——不用说,都是早晌他搁老太爷的院子里摘的。
红枣看谢尚家来只提了橘子,立即问道:“尚哥儿,我的摘果器呢?”
“红枣,”谢尚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摘果器给福叔拿往做样子往了。”
“等几天,福叔做了大的来,我带你往太爷爷的五福院摘柚子往!”
谢尚不傻,心说小媳妇有这么好用的摘果器哪里还用得上他帮忙给摘石榴?
先前说什么怕他滑脚,都是小媳妇的托词——这吃果不及摘果乐,小媳妇巴巴地找人做了摘果器来是想她自己摘果子玩呢!
今儿小媳妇就摘了一个石榴,心里必定不兴奋,如此,他便得哄哄她,哄她兴奋了,下次有啥新鲜玩意才干愿意告诉他,同他一处玩!
“真的?”闻言红枣果然惊喜了,眼睛瞬间瞪大:“我也能往?”
“当然!”谢尚自得道:“我说话算话!”
青云院是他爹的房,红枣不好往,谢尚想:但五福院,他爷爷都送给他了,他带红枣往摘几个柚子还不轻易。
趁谢尚兴奋,显容送上了回门那天谢尚收礼的礼册。
谢尚随手打开礼册,不过翻了两页,眼力便就顿住了。
“显荣,”谢尚脸色沉了下来:“这账你确认没搞错?”
显荣低头垂手道:“小人不敢欺瞒少爷,为查这笔账,小人已把当天的礼匣往返过了三遍。”
李家不比谢家,家大业大的,人口多,李家统共才三房人,显荣理这回门的账,不过就一晚上的事。
但偏这李家几个人的账就就出了问题——李家老太太给的礼匣子打开,内里就只二两银子,比她两个儿媳妇出得都少!
显荣不知哪里!
里出了毛病,和振理等一应经手的人昨晚又忙活了半夜,把前日收受礼匣的过程——从李满囤给匣子起,一直到所有匣子装箱装车搬进明霞院止全线复盘了三遍,成果都没创造哪里有差。
显荣找不到原因,只得硬着头皮把账册呈给谢尚。
红枣一旁瞧到,心中怀疑,便即问道:“尚哥儿,怎么了?礼匣子出什么错了?”
谢尚看着红枣,一时有些迟疑。
谢尚信任小厮显荣。显荣即说没有弄错,他便觉这事固然蹊跷,但错可能真不在显荣。
可假如显荣他们没弄错,那他小媳妇的面子就丢脸了——相处虽只五日,但从强记菊谱一桩事,谢尚算是看出来了,他的小媳妇是个本性极要强,不甘落后的人。
现若让她知道这桩事,谢尚想:她一准会感到难过吧!
红枣看谢尚一脸迟疑,心中一动,当下便探头看了一眼。
看到册子左右两页分记着“李老太太一两银锭,两个,市值二两,李二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和“李三太太半两小金锭两个市值十两”,红枣立即恍然。
红枣叹道:“本来是为这件事!”
“怎么,你知道?”谢尚看向红枣。
“固然刚刚还不知道,但现在却是知道了。”红枣回道:“尚哥儿,这事你不用再问显荣他们了。他们一准没有弄错。”
“这确是我奶能干的事!”
谢尚……
显荣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尚哥儿,”红枣道:“你看看另一本册子上我爷给了多少?”
谢尚依言翻了翻,红枣就谢尚的手看了一眼,立即言道:“我爷二两金锭,市值二十两,我二叔和我二婶一样,都是两个半两的金锭,由此可知我爷让我奶备的礼该是跟他一样的二两金锭。”
“但奈何我奶这个人一向见不得我爷给我爹娘,还有我使钱,所以一准是她背着我爷把这二两金锭给换了!”
谢尚闻言惊呆了——红枣她奶这行动严格来说就是窃盗,谢尚想:这都够得上七出了!
如此再联想到红枣一家人被夺嫡的前尘往事,谢尚越发感到赌气——这妇人行事无法无天,真认为这世间没人能够治她?
看谢尚脸色突变,红枣赶紧解劝道:“尚哥儿,你大人大批,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值得!”
看过《!《大诰》,红枣知道《大庆律》里“亲亲相隐”的规定和“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的条文,所以往返打算几次,红枣感到跟于氏顶真得不偿失。
“尚哥儿,”红枣又道:“你若真是气不过,那咱们往后走礼,给别人都照规矩来,独她那份都只给二两银子好了!”
谢尚依言想了一回,然后便为红枣的促狭给逗笑了。笑后,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你奶对你们做了那很多的坏事,你不赌气吗?”
闻言红枣低头苦笑道:“能不赌气吗?但再气又有何用?她占了礼法名分的大义,分家前但凡我爹娘不如她的意,便就哭骂不孝。”
“先前分家虽说不公,但我爹娘倒是有了安静。如今,我连弟弟都有了——这可是上讲的‘因祸得福,焉知祸福’?”
“所以,我奶她现又搞事,咱们只装不知道,也别跟她赌气。”
“赌气是拿别人的毛病处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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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都别犯傻!”
或许曾经傻过,但时至本日,红枣已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分给她奶于氏,这个无知无识不算,还没心肝的乡下妇人。
《大学》云:“身有所忿?粒?虿坏闷湔?薄
谢尚今年十一岁,正是青春热血时候,这些年虽随着老太爷修身养性,理智上知道老太爷讲的“克己然后制怒,顺理然后忘怒”有道理,但实际里与事还是很难调伏心气。
谢尚当下听得红枣这句“不拿别人的毛病处分自己”的言论,一时间竟深认为然——对照克己,利己显然更轻易为谢尚所认同。
说完二两银子的事,红枣又道:“尚哥儿,敬茶的礼帐也收拾出来了。不过,我让碧苔拿回往再抄三份来。到时一份存你那里,你要用什么寻起来也方便。”
“再就是这账上的钱财有近三千两,如此,我便想立个库房存放东西。毕竟这才只是一个开端,后续人情往来,东西出进频繁,没个人管着不行!”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道:“院里这很多屋子,你看哪个合适就拿哪个做库房吧!”
抬眼看到红枣看着自己不说话,谢尚灵机一闪,无奈问道:“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红枣笑道:“尚哥儿,这库房设在内院,便就得有个通笔墨的丫头或者媳妇。”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那你找周嬷嬷好了,她原就是帮娘管库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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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扬之后(九月初一)
对于老太爷把五福院给了谢尚这件事,谢家十三房人,包括已经去了赤水县的大房吕氏一脉在内,不用说个个都是心似火烧一样的嫉妒。
但老太爷威大,没人敢当面顶撞,只能暗气暗憋地忍着——毕竟老太爷才只给出了院子地契,并没明言院子里的紫檀家什,冠带朝服,古董玉器都给谢尚。
她们还有机会!
众人没想到云氏会在今天酒席上拿地契说事,给她那个才七岁的黄毛童养媳妇直接冠上五福院女主人的名头,安排到主桌之上,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哪有新媳妇才刚进门,婆婆就这样抬举的?
一点规矩不立不说,还同桌同席,要所有长辈亲戚的强!
云氏为了给她儿子谢尚搂钱搂名分,真正是一点婆母的体统都不要了!
云氏顶着十二房人不解惊异嫉恨的目光,坐得纹丝不动——她的儿媳妇,云氏心中冷笑她谢家长房的嫡长媳如何能在家宴上给庶出旁支给挤在最角落的末桌末座?
即便老太爷不给院子,她也不能同意!
只不过,现在有地契,她这么说大家脸面上都能好看些罢了。
听到瑶琴来回说外面男席已开,云氏刚要举杯祝酒,便听到二太太刘氏笑道“大奶奶,如你刚刚所言,老太爷把五福院的地契给了尚哥儿,这尚儿媳妇成了五福院女主人,那么今儿这开席的事你还是让尚儿媳妇来吧!”
“让她也尽尽地主之谊!”
刘氏想她虽是拦不了老太爷把五福院给谢尚,也拦不了你大奶奶给儿媳妇撑腰让她坐主桌,但你这儿媳妇登上了台面能不能站住,可就不是你大奶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红口白牙自说自话的事了!
其他在座的人一听,也都纷纷点头。
所有人都知道谢子安抽风给谢尚娶的媳妇红枣出身庄户,便都想着这庄户人家的姑娘,能有什么见识?
今儿酒席,正好拿她当个女先儿取笑——如此不但寻了开心,而且还折了谢子安云氏一房人的气焰,简直是一举两得!
云氏不用眼睛看都知道这些人内里的那点小算计,不过却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家宴罢了!云氏不屑地想她即便在旁边给尚儿媳妇步步提点,那也是正常的婆婆教导媳妇——难不成这些人还能拦着她不给她教不成?
而她正好也可以看看尚儿媳妇的机变反应。
!
云氏与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是咱们谢家的承重孙媳妇——长辈们都极看重你,那今儿这席就由你来开吧!”
闻言刘氏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她就是想看个笑话而已,怎么这话过了云氏的嘴,便成了她看重她儿媳妇了?而且连承重孙媳妇都出来了?
知道你们这房人是元嫡,是宗子宗妇,但似你这样时刻挂在嘴边?n瑟,真的合适吗?
其他十一房人听了心里也是窝塞,偏却无法反驳——她们是能说尚儿媳妇不是宗妇,还是能反驳说她们不看重尚儿媳妇?
这个云氏每回说话都这么气人,真是够了!
心叹一口气,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祈望谢尚的这个庄户媳妇是块烂泥,云氏再下死力糊,也糊不上墙!
红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说其他十二房人这是想拿她当枪,打她婆婆的脸呢!
可惜不好意思,她注定要叫她们失望了。
她现既跟她婆婆一条船,自然是她婆婆往哪儿指,她就往哪儿划了——她红枣从来都不是团队的猪队友,前世没有,这世也不会!
红枣站起身对云氏福了一福答应道“是,娘!”
然后转向众人道“承蒙各位长辈抬爱,晚辈却之不恭,不敢辞。如此,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担了今儿的开席祝酒。”
红枣说话时形容自若,声音清脆响亮,没打一丁点颤——十二房人见状不禁都有些怔愣。
云氏这个儿媳妇,众人浮起奇异不是庄户吗?怎么当她们这些长辈说话竟一点都不怯场?
更有那心思快的,比如二房的刘氏,想起历年来云氏的行事,脸上的笑立就僵硬了——以云氏一贯的要强,刘氏暗想今儿敢这么干,一准是提前就把她那个童养媳□□好了的!
红枣看全场寂静,微微一笑,又转与云氏道“娘,媳妇头回担任开席祝酒,万事不知,还请娘您教我!”
你们不就是想看我不懂,然后再不懂装懂出洋相吗?红枣心说我偏就不如你们的意!
反正我还是个孩子,承认不懂,一点也不丢人!
何况过去几日相处,无论是她婆婆还是谢尚看起来也不似不教而诛的人——如此,她也正好探探她婆婆和谢尚对她的容忍度和底限。
俗话“输人不输阵”。十二房人一个都没想到红枣会这么干脆地自爆其短,当众承认她不会开席祝酒,一个个不禁傻了眼——由云!
云氏指点开宴,和云氏她自己开宴有啥区别?
如此她们除了白给谢尚媳妇做了脸,还有啥笑话可看?
而似刘氏这样的聪明人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敢情备的不只是开席词,还整了满场戏?
这云氏跟谢子安还真是一丘之貉,越来越坏了!
按云氏原本的打算是由她在旁边给红枣出声提点。云氏也是一点没想到红枣会这么坦然地当众跟她请教。
对上红枣清亮的眼眸,云氏心中一动,目光缓缓扫过十二房人呆滞的面容,嘴角的笑意越积越重。
好一个以退为进!云氏心中暗赞尚儿媳妇这番看似示弱的举动不但解了她自己眼下的围,而且还顺便给她自己立了威——她毫不遮掩对她这个婆婆的信赖和依靠,借此叫所有人知道她遇事会主动跟自己这个婆母请教,往后谁再想挤兑她,难免都要先顾忌一回自己。
尚儿媳妇真正是深霭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真谛,所以连露怯都漏得如此一箭双雕!
“尚儿媳妇,”云氏轻声笑道“开宴祝酒其实不难。你只要说几句合乎宴席主题的话,然后让众人一起举杯同贺就行。比如我们今儿是家宴,你便说些家常祝愿长辈健康福禄的贺词就行。当然,你若能颂一篇应景的诗文给酒席助兴就更好了!”
闻言红枣想起谢尚家常有事没事就吟首歪诗的脾性,便知云氏在提点她要尽量装文艺。
“娘,”红枣道“那您让我先自己想想!”
“不急,”云氏点头道“你慢慢想!”
众人……
说完话云氏便拿手帕擦了擦嘴,以免自己笑出声——她早知道红枣大方,但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大方到如此地旁若无人,放着一屋子的长辈慢慢想。
她现算是明白男人为啥独看中红枣,然后费尽心力地给尚儿娶回来了——红枣这种有账当场算和涮人时的促狭跟她男人简直一脉相承,比尚儿还肖。
前世诗词大会流行的时候,红枣公司的工会响应国家普及传统文化的号召举办了按团队参加的飞花令大赛,然后红枣便带着她的团队为了大赛的奖励——团队活动(潇洒)经费,狠背了一回按关键字,诸如“花”啊,“酒”啊来分类的古诗词。
故而当下红枣在心底过了一遍含有“酒”字的诗词,选定了一首词,然后又想着古人眼里词是小道,不及七言绝句大气,便又复制剪切粘帖了一回——她看谢尚平时吟诗就是这么干!
干的。
打好腹稿,红枣方道“娘,您看我说这一段是不是合适?”
清清嗓子,红枣念诵道“家筵开处风光好,画堂深映花如绣。兽炉瑞烟香风袅,红袖笑劝长生酒。”
云氏听完笑道“你套的姜夔这首《点绛唇》便是极好,往后只管照着这样说就行。”
由彩画那里云氏听说了谢尚为了重阳节宴教红枣背诗词的事,故当下听到这首《点绛唇》便也没多想——云氏找彩画询问谢尚和红枣的相处情况只是出于对两个孩子相处不来的担心以及摸底新儿媳妇的性子,并不关心谢尚到底教了红枣具体的诗词。
看着云氏和红枣旁若无人的商量宴席开场,十二房妇人的内心多和刘氏一般奔溃。
这改词为诗,众人无不心想哪里是个七岁的乡下丫头孩子眨眼就能有的?
尚儿媳妇现念的这诗一准都是云氏提前给安排好的——她们这些年吃的云氏的亏还少吗?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刚她们是多想不开,竟然想看云氏的笑话?
真正是鬼迷心窍了!
在红枣终于准备好开宴祝酒词,重新与众人言道“各位长辈,今儿真是劳烦你们久等了。”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作为新媳妇,我甫一进门就得各位长辈抬爱,担任酒宴开席祝酒,说实话,内心着实紧张——我深恐自己才疏学浅,辜负了长辈们的一番好意。故而刚刚我便怀着“尽善尽美”,“慢工出细活”的心愿在我婆母的悉心指导下准备好了今天的开席祝酒词。”
“所以,在此请先容许我衷心感谢我婆母对我的慈爱,能手把手教导我……”
职场滚过,红枣见多了公司新员工在转正答辩上对领导和老同事的彩虹屁,当下顺手拈来,稍微改了改,便就二传给了云氏。
云氏……
云氏作为谢家当家奶奶,别看她在外人眼里声名赫赫,治家有方,但自出嫁至今再没得过大庭广众下的正式表扬——云氏最亲近的丈夫谢子安表达喜欢的方式是不可说;婆婆大太太吕氏自她进门,为了争管家权踩她还忙不过来呢,哪里会对人夸她?公公和祖父倒是都挺看重她,但碍于礼法,平常请安连话都不跟她多说,何谈表扬?至于其他十二房人,个个都眼红她的家私,想看她的倒霉,也不会赞她。
云氏没想到她这个七岁的儿媳妇会在宴席上当众夸她,一时间也是瞠目——尚儿媳妇,云氏想这!
这张嘴正是太能讲了。众目睽睽下贴起自己的福字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没打一个愣。
但由此却也失了女子守拙本分,有巧言令色之嫌。事后她得说说她,让她注意一下分寸。
谢家十二房人生无可恋地看着红枣,无不心说难怪云氏要赶现在娶儿媳妇,敢情这些年她一个人自吹自擂腻了,觉得不过瘾,所以便娶了个童养媳来给她抬轿。
简直不能更心机!
午饭后家去,云氏把红枣叫到上房。
进屋后云氏先让绿茶传话厨房给红枣榨石榴汁,然后方摒退众人把红枣叫到跟前好言说道“尚儿媳妇,《女诫》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夫云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今儿酒席上你祝酒词说的极好。但此前的一番话却是有些多了。下回精简些,比如把其中那个,啊,涉及到我的话去掉。”
言辞间云氏想到刚宴席上红枣对自己的吹捧犹然觉得脸红。
红枣眨巴着眼睛看着云氏,心说没想到她婆婆脸皮子这么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竟然就扛不住了!
看来先前她婆婆没怎么受过表扬,红枣想往后很可以通过表扬的方式来刷她婆婆好感。
表扬就是力量,表扬是生产力,表扬是凝聚力,表扬是一个团队领导者必备的基本素质——回想着前世公司人事经理在领导力培训上慷慨陈词,红枣握拳想她前世都能拿下空降来的更年期领导,这世拿下她天仙婆婆,一定也不在话下!
拿定主意,红枣无辜道“可是,娘,我看尚哥儿给我拿来的诗集里,酒席诗大都有诗序,以说明作诗的缘起。”
“我的祝酒词原是在娘的教诲下才得的,在序里提到娘,可不是该的?”
云氏……
对着红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云氏一时有些词穷,她扶着额正想词呢,便看到谢尚自堂屋门帘边探进头来。
云氏刚想说话,便看到儿子跟她摆手挤眼,就没出声。
红枣背对屋门看不到门口的动静。她看云氏不出声,想想又道“娘,孔圣言‘孝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
“媳妇孝敬婆母,于广众下宣扬婆母慈爱,正是为人子媳该当的本分,堪合圣人教导!导。”
“娘,媳妇知道您德行如一,守拙藏愚,不喜在人前夸耀,且又顾惜媳妇名声,不愿媳妇在人前落下多言的印象。”
“娘,媳妇感念您的苦心,但也请您成全媳妇的孝心!”
云氏……
谢尚……
谢子安是同谢尚一道来的,当下门外听到,也是莞尔。
今儿酒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子安好奇怎么尚儿媳妇连“德行如一”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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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踹谢尚屁股一脚,谢子安示意他进屋。
云氏在谢尚打帘子进屋的时候瞧到谢子安锦袍一角,知道男人也在门外,便说道“尚儿媳妇,尚儿寻你来了。你这就同他一道回屋去吧。石榴汁一会儿我让绿茶给你送到屋里去!”
刚进屋连口茶都还没喝上的谢尚……
出屋看到谢子安,红枣也不以为意,只依礼与谢子安行了礼,便自顾同谢尚走了。
反倒是谢子安看到红枣低眉敛目的小大人模样,再想着她刚一本正经夸云氏的话,手扶鼻头,很笑了一刻。
目送谢尚和红枣的背影转进了西院月洞门,谢子安方由谢福给打帘子进屋。
斜倚炕上,谢子安听云氏说了今儿酒席上的经过,忍俊不禁,直笑得手里的茶碗盖扣着茶碗“当当”的响。
“尚儿媳妇这孩子没说错,”谢子安忍笑道“酒席诗可不是都有诗序吗?”
“她今儿做的这序虽说长了些,但也算情真意切,情真意切,哈哈——”
云氏无奈道“大爷,尚儿媳妇能言善辩,您可别再助着她了!”
“我今儿回来不过说了她一句,结果,她却回了我一箩筐的圣人孝道。说得我都没了词!”
“雅儿,先说好啊,我不是要助着她。我今儿不在场,现说的话只是旁观者清啊。”
“我觉得尚儿媳妇没说错。你确是守拙藏愚,不堪夸奖。”
“尚儿媳妇今儿不过当众赞你一句慈爱,你便就却不过了。”
“其实,你细想这有啥呢?旁人听不过,那是旁人们自己嫉妒。她们有本事也让她们儿媳妇当众夸啊!”
“我觉得尚儿媳妇挺好,要是尚儿有他媳妇这份聪明,搁酒席上当众这么夸我,我一准地著立传,广为流传!”
云氏……
作者有话要说云氏自从娶了儿媳妇,从此我每天都在看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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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思源(九月初一)
时谢尚也在问红枣“红枣,刚娘叫你去干什么?”
红枣眨眨眼,绘声说道“今儿午晌不是在五福院吃席吗?坐席的时候,我原想着我辈分低,该跟上回敬茶时一样坐在末席末座。”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红枣?”谢尚一听就着急道“上回是认亲席,你作为新媳妇在末席陪坐是恭敬夫族长辈同辈自谦的意思,今儿是家宴,你作为我媳妇,是咱们家的承重妇,合该跟娘一道坐主桌才对!”
原来不止云氏这么想,谢尚也是这么认为的。红枣明白了婆婆和丈夫对自己的定位,心里有了底,方接着说道“娘也是这样说。”
“娘为了让其他人认同,还说了太爷爷把地契给你的事儿,说往后都该我坐主桌尽地主之谊。”
“不错,”谢尚点头“娘说的对。这事是我疏忽了,我该提前告诉你的。”
谢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言道“幸好今儿有娘在,不然你要是真坐了末席,我的过错可就大了!”
红枣……
“尚哥儿,”红枣试探问道“这个席位的事很重要?”
“很重要!”谢尚肯定道“这个席位是太奶奶、爷爷、奶奶、爹、娘三代长辈过去五十年的心血积累。”
红枣……
“我也是听爹说的。”谢尚道“爹说太爷爷自从高中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做官,从没有家来——逢年过节,都只打发管家或者其他儿子家来。而我爹他是长到六岁都没见过太爷爷!”
“我高祖奶奶过世的时候,太爷爷回来丁忧,但一同回来的还有另外十一房人以及他们的母亲,就是我太爷爷的妾室们。”
“红枣,你知道什么叫妾室吧?”
红枣尴尬地点点头。
正好谢尚也不想多提妾室这个话题。他看红枣点头便接着道“我太爷爷的妾室里有一个阮氏。这阮氏娘家的爹是个官,所以她算是个贵妾。然后加上她进门后生了我二爷爷、三爷爷和五爷爷,便很得我太爷爷看重,在太爷爷任上时代我太奶奶执掌中馈。”
“她回来后不守妾室规矩,竟然在灵堂上抢我太奶奶的宗妇位置,结果让我太奶奶拿我曾奶奶生前的拐棍当场给抽了!”
正房抽小三,大快人心!红枣闻言不觉拍腿赞道“抽得好!”
“该抽!”
“太奶奶干得漂亮!”
虽然这世法律允许一夫多妻,红枣想妾算是个合法存在。但做妾的自!
自己没觉悟,平常在外面抖外风就也算了,结果得意过了头跑正室跟前来刷存在恶心人,被揍真的只能说是活该——一点也不冤枉!
谢尚闻言一呆,转即也笑问道“红枣,你也觉得阮姨娘该打?”
“不该吗?”红枣反问道“贵妾也是妾。与奴婢出身的贱妾一样都是主母的奴仆。她一个奴婢跑来跟主母争礼,何况还是在高祖奶奶的灵堂上,按《大庆律》即便被打死都是活该!”
红枣嘴里说得凶狠,但心里却有些担心,不由地又多问了一句“太奶奶不会真把她给打死了吧?”
“怎么会?”谢尚一脸奇怪地反问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太奶奶为她脏手?”
“抽两下,让她知道了规矩也就罢了!”
红枣一听就放了心,心说没打死就成。
“尚哥儿,”红枣追问道“太奶奶抽那个阮姨娘的时候,太爷爷什么反应?”
“这能有什么反应?如你所说,主母管教妾室,天经地义!何况原本就是阮氏无理在先。”
“当时气不过的是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他们。”
红枣……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红枣想这阮姨娘虽是自己作死,但她三个儿子听到信后不作为也是妄为人子,但真干了啥,又是她们这房人吃亏——简直一团乱麻!
谢尚也是默了一会儿,方接着说道“二爷爷他们都是京里出生京里长的人,先前都看不上我们这房人。往年他们得太爷爷吩咐来家里祭祀和看望高祖奶奶的时候对我太奶奶和爷爷也都是颐指气使,很不尊敬。”
“只那时我太奶奶想着太爷爷在外面做官不容易,不愿拿这些事烦他,便都忍了下来。”
不是不想烦!闻言红枣禁不住叹气常言道“郎心似铁”。太奶奶这是看透了太爷爷的渣属性,知道说了也没有用,所以便干脆地不去自取其辱了!
“我二爷爷他们以为他们人多势众,竟然叫了小厮和长随想闯进内帷来拦我太奶奶,幸而当时谢家村已经是我爷当家。我爷早有准备,当即便叫了家中护院把他们和他们带来的人全都给捆了。”
“早有准备?”红枣的目光落在了谢尚脸上,心说敢情她太奶奶抽阮姨娘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啊!
谢尚自觉失言,尴尬地摸着鼻子道“这不是我二爷爷他们每回来都要生事吗?我爷爷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果然是“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不作不死”。红枣想若不是!
是阮氏这拨人先前行事过分,谢尚爷爷想必也不会想着自保而养许多护院。
“对了,红枣,”谢尚嘱咐道“你以后当家理事遇到到咱们家里姓谢的家人,都记得给些方便体面。毕竟那时候,我们这房人势单力薄,能有现今的局面少不了他们的忠心!”
现在咱们这房人口也不多!红枣心中腹诽,但待想起谢尚管姓谢的奴仆叫“家人”,不觉心里一动——这深宅大院里,红枣暗想身边若没得几个信任的人,还真是怪渗人的。
往后她也得多多养人壮胆,除了碧苔、张乙他们八个人,起码还要再养几个靠谱的护院!
姓谢的家仆都是早年交过投名状的自己人,她知道了!
往后她选人也优先从这拨人里选。
“尚哥儿,”红枣继续吃瓜“然后呢?”
“然后爷爷说二爷爷他们咆哮灵堂犯了家法都打了板子,而他们带的人则让爷爷给扔到庄子里种了三年的地!”
劳动改造啊!心念转过,红枣不由得对从未见过面的谢尚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她老公公抽小三,捆庶弟,劳动改造众恶奴,这动作利落的,红枣暗想若是能再收拾了老太爷这个渣爹,就更皆大欢喜了!
“尚哥儿,”红枣又问“老太爷当时也在场吧?他没管吗?”
妾不管算是礼法,红枣心说儿子,老太爷也不管吗?
“怎么可能不管?”谢尚苦笑道“毕竟当时二爷爷才是太爷爷最看重的儿子。”
红枣……
果然,红枣心说在变了心的男人眼里嫡子什么的都是浮云。
叹口气,红枣问道“那咱们爷爷吃亏了吗?”
“当时没有,毕竟当时整个谢家村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的人!”
红枣没留意“当时没有”四个字,心里只琢磨着谢尚这句“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的人”后面的意味,不觉大惊失色——她老公公该不是把老太爷和他的人也都给捆了吧?
看到红枣的脸色,谢尚不满道“你别乱想。我太爷爷做的是文官,一向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只是吩咐我爷爷放人罢了!”
涉及到长辈,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红枣就着谢尚话里的矛盾处仔细想了想,然后便恍然大悟——所谓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是老太爷眼看打武打不过,然后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无奈之举吧!
红枣“那爷爷怎么说?”
“爷爷说曾奶奶过世,是他收的敛。他作!
作为承重孙,讣告上的名字犹在太爷爷前头。二爷爷他们无论是灵堂喧嚣还是想闯内帷,犯他人的相关规定不打有功名的族人。但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他们有功名吗?”
“太爷爷答不出,然后爹便就把二爷爷他们全都给打了!”
听了这话,红枣终于圆满了——她老公公虽然碍于礼法,红枣心说没能对他爹动手,但这种威慑着老子,然后当着老子的面打他宝贝儿子们屁股的事,也是够解气的了!
她老公公,是个狠人!
她能跟他同战壕,共利益,真正是太好了!
红枣继续问“打完之后呢?”
谢尚“打完之后,爷爷便让阮姨娘所出的三房人养伤去了,连高祖奶奶出殡下葬都没给去,然后其他三个姨娘和八房人便就消停了。”
“爷爷再让干啥就干啥,没人搞事了!”
啧,红枣忍不住咋了咂嘴,心说其他八房人竟然都挺精乖!
当然,也有可能她们原就是被阮姨娘给拿下的,然后眼见正房太太比阮氏还辣手,就软了。
红枣“对于二爷爷他们连出殡下葬都不去,太爷爷也没再说啥?”
“没有,”谢尚道“毕竟当时还在谢家村。”
红枣点头原来还是打不过!
“不过下葬后,”谢尚道“太爷爷却拿出了太奶奶临终前给他的一封信,说要为氏族长远计设立祭田。”
红枣听她爹讲过谢家分家的事,当即忍不住道“这祭田其实是太奶奶的意思?”
谢尚神色复杂地摇头道“不知道!”
“高祖奶奶临终前把她的东西全给了太奶奶、爷爷和爹,给太爷爷就只留了一封信。”
“这封信虽然是我爷爷转交给太爷爷的,但内里到底写了啥我爷爷其实并不知道!”
“所以,这祭田到底是高祖奶奶的意思,还是太爷爷假托高祖奶奶的意思,现除了太爷爷自己都没人知道。”
红枣“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尚道“红枣,就我们这房人来说,其实是不愿设祭田的!”
“啥?”闻言红枣有点懵——设祭田不是好事吗?且现都不是还在她们这房人手里吗?
谢尚道“红枣,六十年前,咱们谢家谢家村的地不过百亩,现今咱们谢家在这雉水城周边十几二十万亩的地,绝大多数都是太奶奶和爷爷给置的,其他十二房人于老家的产业一点贡献都!都没有。”
“当时的地契既然都在咱们太奶奶和爷爷手上,太爷爷设祭田便是分咱们的财给其他房的人。”
红枣……
抛元配嫡子几十年,自己在外纳妾养庶子,然后一回来就放纵小妾和庶子闹亲母灵堂不算还算计元配嫡子的财产给庶子,红枣想老太爷这份渣也是没谁了!
比她爷还渣!
红枣“太奶奶和爷爷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谢尚默了好一刻,方道“很生气,至此太奶奶便没再和太爷爷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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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
“然后我爷爷发奋考上了举人!”
“十年后,太爷爷致仕回来分家,因为十二个儿子里只我爷爷一个举人,谁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如此我们才得了雉水城这边公帐上七层的地。”
“但太爷爷在京城和任上时的外财却是一点都没有!”
红枣……
红枣觉得她今儿算是开眼了,敢情所谓谢家大房得七层家财是这么个算法!
这也是太奶奶命够硬,没早早地给老太爷气死,然后谢尚爷爷自己也争气,中了举人,让老太爷行事有顾忌,不然,这谢家大房的现状,还真是两说!
“红枣,”谢尚忽然握住红枣的手“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咱们长房现今的财位都是太奶奶和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所以该咱们的座席和位次,一步都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让,不然便是不孝!”
红枣心里叹气,着实不齿老太爷一个人渣出来的这许多爱恨情仇,但想着自己现今的立场,红枣还是反握住谢尚的手表态道“我明白了!”
“但有一样,尚哥儿”红枣犹豫道“现在老太爷对咱们似乎不错。”
“不是似乎不错,”谢尚纠正道“而是很不错。”
“所以爹说咱们对老太爷该孝敬还是得孝敬,但只别忘了太奶奶和爷爷的付出。”
“咱们这房人能有现在,一是托赖老太爷的福德,没有老太爷,咱们一准没有今天;二是倚仗太奶奶和爷爷三十多年的坚守,没她们,咱们早被其他十二房的人给踩死了!”
“俗话说‘饮水思源’,咱们既得了三位长辈的好处,每一个只管好好孝顺就行。至于其他,就别再多想了!”
她公公谢子安行事倒是恩怨分明,红枣想但这别多想的“其他”,到底指啥,却是语焉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和前面的章节,年数有出入,我仔细想想后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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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儿和一一(九月初二)
有了谢尚这番背景介绍,红枣再回想今儿午席的事便就忍不住笑了——席上带头点她名让她当祝酒的,可不就是二房太太刘氏吗?
谢尚不解问道“好好的,笑什么?”
闻言红枣便跟谢尚简要的讲了回午席上的事。
听完谢尚也笑道“你今儿应付的挺好,下回再有遇到也只管照这样做就成了。”
“再就是你今儿的话确实有些多了,不怪娘说你。”
“?”红枣撩起眼皮直视谢尚笑问道“尚哥儿,你既然说我话多了,那我倒要问一声了你觉得我那句话多了?是我不该说娘慈爱?还是不该说这祝酒词是娘教我做的?”
谢尚……
“尚哥儿,”红枣认真言道“先你教我养玉的时候,我就禁不住想这玉虽是灵物,但《尚》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既然人比玉更有灵性,那么我想只要我似养玉一般的每日观想娘对我慈爱,娘一定就能心到神知,对我慈爱!”
世间最难相处的是婆媳。红枣想现她每天早晌都要和婆婆相处一个多时辰,关系不好如何能行?
所以彩虹屁一定是要吹的,但此前,她得先说服好谢尚,得到他的支持——团结就是力量!
谢尚看过不少前人笔记,知道许多前人养玉的故事。
谢尚还是头一回听说把养玉时观想玉之五德的法子扩展到人身上使用,由此来为自己祈福,一时间颇为惊讶,但转念想起他爹房里的《祈福术》,又觉得红枣此举与其中的“言辞祈福法门”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红枣,”谢尚问道“你这个观想娘慈爱的法子是哪里来的?真是你自己想的?”
“嗯!”红枣点头,转念又好奇追问道“这个法子哪里还有?”
红枣刚是顺口胡掐,但听谢尚话里的意思却是歪打正着了!
谢尚笑道“我瞧着倒似道家的祈福术!”
红枣听谢尚如此一说!
说,也经不住笑道“可不是吗?这人拜神拜佛为的都是求神佛慈悲赐佛。”
“俗话说‘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父母即是佛,我跟娘祈福求慈悲关爱,可是该的?”
谢尚笑“行了,我说不过你。你便继续观想娘的慈爱吧。”
“不过,你别的话还是不要多言了!”
“知道了!”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说对旁人,我才懒的得应付呢!有这时间,我倒不如好好的养我的玉了!
提到玉,红枣想起每日静坐睡着的事,赶紧问道“尚哥儿,这静坐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不睡着吗?”
前世不说做了一辈子的好学生,但红枣还真没在课堂睡过觉。没想到如今每日养玉每日睡觉,红枣便不免觉得自己有点渣。
谢尚于静坐工夫也是才入门,只能以自己的个人经验告诉红枣道“初学都是这样,时间久了,工夫到了,自然就不会睡了。”
红枣……
红枣问“尚哥儿,你先前养过玉吗?那你那块玉怎么样了?”
谢尚确是曾经养过一块玉,只不过没能坚持下来——似这种不光鲜的过去就没必要告诉红枣了,谢尚暗想。
“先老太爷养玉,”谢尚如此说道“我跟着养了几天。这块‘五子闹弥勒’现在老太爷那里。你日常请安都能见到。”
谢尚养玉,老太爷看不过眼便就日常帮他养着,然后养着养着便养成老太爷自己的了!
夜来谢尚盘腿坐在床上完成养玉的功课后把玉佩拿绸帕包好塞到枕下。转脸看到枕边的红枣,谢尚忍不住俯身过去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轻笑道“室有小懒猫,庭有同心兰。”
睡梦里的红枣感觉到鼻尖的痒痒,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谢尚瞧得有趣,忍不住又点了一下。
红枣嫌弃的转过身去背对谢尚。
想起白天的事,不觉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一边观想一边念念有词“爹身带文昌,光耀生辉,心开茅塞,?钝除迷,文冶琼瑰!
瑰,词源浩浩,笔阵风驰,金榜题名……”
“娘吉星高照,事事如意,慈爱尚儿,慈爱红枣……”
“爷爷福禄寿喜财,五星高照,升官发财……”
“太爷爷,”谢尚顿了一下“慈爱爷爷,慈爱爹,慈爱尚儿,胜过世间其他所有人……”
“谢尚,”涉及自身,谢尚着实很想了一刻,方才念道“比德如玉温润而泽;缜密以栗;廉而不刿;垂之如队;声清越长,其终诎然;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孚尹旁达;气如白虹;神见山川;圭璋特达;天下以贵……”
子曰“君子如玉”。谢尚想做君子便拿了《礼记》里君子和玉的十一条共性来做观想——《说文解字》里的玉之五德,谢尚以为太粗浅,教红枣养玉到也罢了,完全配不上给自己做观想。
观想好自己,谢尚睁眼看到面前横在锦被里的隆起,想起红枣如今是自己的妻,与自己祸福一体,便也想了一刻,方才念道“
“红枣,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贤贵淑德,秀外慧中;孝敬爹娘,敬爱我……”
他是天,谢尚想是阳,当自强不息;红枣是地,是坤,当厚德载物。如此方能阴阳和谐,兴旺家业。
打发走彩画,云氏转身想跟谢子安说话,结果却看到谢子安正襟危坐地坐在炕上看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便试探唤道“大爷?”
“别打岔!”谢子安一本正经的摆手道“我这儿正观想你倾城相貌到要紧处,若分了心,想歪了,可怎么办?”
云氏被谢子安打趣得脸红,不好意思地嗔道“大爷!”
“呵呵,”谢子安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雅儿,你别动。”
说着话,谢子安下炕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笑道“雅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方知道刚我观想的你的胭脂还不够红,现你脸色正好,让我离近了仔细瞧瞧才好!”
云氏……
早起去五福院请安,红枣看到老太爷不自禁地就想起了昨天谢尚告诉她的事,然后便就觉得无法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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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红枣是女眷小辈,男性长辈前的正统礼数是低眉垂目,不问不答,故而跟着云氏问过安后便就能退到一边做壁花,并不似谢尚、谢子安每回都得嘘寒问暖,说上几句——所以,红枣觉得她还能忍。
“爷爷,”落座后谢子安当先笑道“上回说的摘果器做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得闲,咱们摘柚子去!”
谢尚一听立刻跳起来道“做好了?在哪儿呢?”
红枣……
云氏眼见谢子安父子又将留下来摘柚子,便又主动告辞。红枣跟着云氏动作,道福起身的时候,看到老太爷锦袍前摆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白玉把件,而图案正是昨儿谢尚说的“五子戏弥勒”——红枣知道这便就老太爷养的玉了。
午饭后谢尚同了显荣和振理抬着的一筐子柚子家来。
“摘这么多?”正在院子里看菊花消食的红枣惊讶道“吃得完吗?”
“多吗?太爷爷院里的这个柚子是红心蜜柚,特别甜。我一次就能吃半个!”
红心柚?红枣看着柚子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想吃!
等吃柚子的空隙,红枣问谢尚“尚哥儿,太爷爷那块玉养几年了?”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笑道“我算算啊。那玉是我八岁时养的,差不多三年吧?”
“三年就能养成?”红枣有信心了。
老太爷要上挂的玉把件质地细洁,温泽莹润,虽只一眼,但已让红枣印象深刻——无论玉质还是光泽都是红枣理想中玉的形容。
“这原是老太爷拿给我练手的新玉,所以好养!”
一不小心,谢尚便说漏了嘴。他下意识地看看红枣,眼见她没反应过来便又接着言道“论灵性,远不及咱们两个的唐玉。”
“爹有块养了十八年的汉玉,你是没见过,见过你就知道了玉有灵。”
“所以爹还给他这块玉起了个名字,叫小和!”
“小和!”红枣好奇问道“这什么寓意?”
谢尚道“天下最有名的玉是和!和氏璧。他这块不敢跟和氏璧相提并论,但叫个小和倒也罢了!”
闻言红枣绝倒。
“对了,”谢尚想起来了“咱们这对玉还没名字呢,红枣,咱们赶紧地给取一个!”
红枣……
红枣对玉了解不多,而且也没有谢子安的狂傲口气,她想着玉有五德,便说道“既然养玉是观想玉的五德,那我这块玉便就叫五儿吧!”
“五儿?”谢尚闻言赞道“好!”
“玉石属阴,合该取个阳名儿方才阴阳调和。而五是阳数,且位置居中,有调和之意。故而《说文》云五,阴阳在天地之间交午也。”
“红枣,你这个名字取的极好,如此,我这块玉便叫一一吧!”
“一一?”
“嗯!”谢尚点头道“《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下。一为万物之始。而《尚》中又讲玉有十一德,所以,我这块玉叫一一,正堪配你的五儿!”
十一比五?红枣不高兴了,心说凭啥谢尚的玉比她的还多六个德?一会儿她仔细翻翻《尚》去……
说定玉的名字,谢尚又道“红枣,这几天我替你想了两个字,你听听,看喜欢哪个?”
本章节
早已忘了这茬的红枣……
“第一个是‘红玉’。宋王安石《赋枣》诗有‘日颗皱红玉’之句,这红玉便是红枣的别名……”
“第二个是‘菊英’或者‘秋英’。红枣,你生于九月,正是菊月,故我便取了陶公‘秋菊有佳色,?露掇其英’这句……”
“第三个是‘温惠’。古有云‘取名,女诗经,男楚辞’。《诗》里有‘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之句。温惠便是温柔聪惠的意思!”
比起红玉、菊英和秋英,红枣觉得也就“温惠”听着不似丫头名字,便点头道“就这个温惠吧!”
谢尚满意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么好,大方!”
红枣……
作者有话要说红枣我就胡扯了一句,谢尚怎么就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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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盒(九月初六)
九月初六早上红枣正在主院西厢房听云氏和管事说话,听门的小丫头忽然跑到堂屋门口往里张望。
绿茶瞧见跑过去问了几句话,然后转回身又和云氏耳语了两句。
云氏一听便摆阻止了管事的话,站起身笑道“尚儿媳妇,你娘家来人送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你同我去堂屋见见!”
红枣闻言便是一怔。
九月农忙,庄户人家忙秋收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闲心过什么重阳节?
反正过去几年,红枣在高庄村根本就没听说过重阳节,也压根没吃过什么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
红枣没想到她爹娘会给她送重阳糕,一时听说心里自是激动——她爹娘若不是想着她,红枣心想哪里会在农忙时候想到只城里人才有的重阳节,然后来给她送糕?
“是,娘!”
红枣站起身答应,再抬头便是一脸灿烂欢喜。
云氏看到红枣脸上瞬间涌现出来的喜气,不觉轻叹——尚儿媳妇平时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云氏暗想不露一丝端倪,但其实内心里却还是想家想她爹娘的。
李家来送礼的是四丫的伯母余曾氏和张乙的娘张赵氏。
红枣看余曾氏和张赵氏两个人虽说没穿长袍,也没系裙,但身上的衣裳是一色族新的紫红细棉布,头上也簪了足有巴掌大的粉色桃花菊,便知家中平安无事,这脸上的笑便更甚了。
余曾氏和张赵氏两个人进屋时手里捧着王氏送来的礼物。
礼物是两个食盒,每个食盒上插着一面红粉黄绿蓝五彩纸做的重阳旗。
这年头还有五彩纸?红枣心中讶异,定睛细瞧,然后方才看到每面旗帜都是由许多的的等腰直角三角形小彩旗糊拼而成。
红枣目数了一下,发现大彩旗的每条边都有九面小旗帜——如此所有小旗加到一处,足有整整四十五面小旗。
小旗上剪出牙边以及水浪云丝等各色花样,旗子的中间贴了金纸剪成的圆圈,然后圆圈上拿黑墨写了“令”字。
红枣还是前世小时候才见过这样的重阳小旗,现当下见到,不觉分外亲切。
余曾氏和张赵氏都是头!
头回出门做客,当下都颇为紧张——进门时两人从碧苔、金菊面前走过,都没能留意到一直盯着她两个看的丫头。
进门先拘谨地问了云氏的好,然后便呈上礼物。
陶氏和安棋上前接过食盒转放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春花和绿茶拿来矮凳给余曾氏和张赵氏坐,然后又有小丫头送上茶来。
看着余曾氏和张赵氏捧着茶盏不喝,云氏知道两人拘谨,便在依礼问了李满囤、王氏的好后转与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娘既打发了人来瞧你,你这便就领了她们去你屋说话去吧!”
然后云氏又对余曾氏和张赵氏道“两位嬷嬷既然来了,便和你们姑娘好好说回子话,然后吃了饭再家去。”
红枣闻言自是求之不得。她给云氏告了退便领了人出了主院,回自己的西院。
出了鸦雀无声地主院,余曾氏舒了一口长气后方才放松下来,然后也终于认出了她身边走的两个丫头便是她的亲侄女碧苔和金菊。
金菊对上余曾氏的眼睛,忍不住冲她抿嘴直笑,但并不上前。
余曾氏见状立就放了心。
金菊笑的时候虽然不似先前在家那样敞着嘴傻乐,余曾氏想但欢喜时眼睛里的光却是没变——可见孩子在这儿学到了规矩且未曾受啥大委屈。
这就好!
余曾氏接着又瞧红枣,眼见她头上簪了两只金如意,然后插了支一朵花心黄色,花瓣尖绿色,花瓣边白色,花瓣粉紫色的四色绢花,不觉心说小姐这头上的金簪倒也罢了,这绢花却是做得巧,四色绢布无缝地缝在一起,瞧着跟真花似的!
只这世间又哪里有一朵有四个颜色的真花呢?
进到西院,红枣方才笑道“曾妈妈,我爹、娘、弟弟身子都好吧!”
“好,好!”余曾氏赶紧回道“小姐,太太使小人捎话给您,让您只管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再就是家里水稻也都割好了,再有三个好日头就能入仓了!”
“玉米还在收,……”
红枣……
红枣等余曾氏说完,方才问道“余妈妈,今儿你们是怎么来的?”
闻言余曾氏方才想起赶车送她们来的潘平。
!
余曾氏道“小姐,小人们是坐潘平的骡车来的。但到了二门,就只我和张嫂子能进来。”
红枣点点头,叫小丫头道“黄鹂,你跑去告诉陆虎和小喜,桂庄来人了,让他们去看看门房给安排在哪里了?记得拿些茶水点心过去!”
“然后再告诉谷雨和小乐,让他们去梓庄告诉张乙,就说他娘来了,让他赶紧家来!”
张赵氏今年虽进了不少次城,长了不少的见识,但对于谢家还是有种本能的畏惧——她自从跟着两个穿裙子的门房婆子进了二门后,便一直低着头,并不敢东张西望。
现听到儿子的名字,张赵氏终于抬起了头,然后便看到自己站在一个院子的前廊上。
红柱子红靠栏的前廊,柱子上刷的红油漆透亮得跟水盆里的清水一样照出人脸;廊下横梁挂着许多鸟笼,里面蹦跳着浅粉、翠绿、鹅黄等各种从没见过的鸟儿;廊前的院子挨着房屋种了好几棵枫树,正是枫叶红的时候,一院红叶灼烧得比夏天傍晚的火烧云还要热烈;院子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红漆花架,花架上堆叠了有几百盆闻所未闻的奇花……
张赵氏从没见过有这许多好看的花,好看的鸟以及好看的人的院子,一时间竟看直了眼睛,心说我这不是到了天宫了吧?
“张妈妈,”红枣告诉张赵氏“今儿张乙一早就去梓庄看收成去了,现打发人叫去了,有半个时辰就能家来!”
时张赵氏脑海里全是红枣院子里的盛景,听说儿子不在,竟难得的没哭。
梦游一样地跟着余曾氏往前走,结果走到临近堂屋门的地方,张赵氏鼻尖嗅闻到一股辛香,然后便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张赵氏被自己的喷嚏唬住,头立刻便吓得又垂了下去。
红枣前面听到,回身笑道“门口这两盆茱萸的味道有点辛,初闻到难免不适应,一会儿习惯了就好了!”
张赵氏知红枣如此说便是为自己揭过此事,心里自是感激。
进屋坐下,碧苔、金菊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然后又有粗使婆子送了刚刚的两个食盒进来。
红枣看到花花绿绿的重阳旗,忍不住笑道“余妈妈,这旗是哪里做的?这么精致?”
!
余曾氏道“这是老爷在东街纸扎店订做的。”
红枣点点头,心说怪不得!
余曾氏想想又道“这还是九月初一的时候,老爷太太来城隍庙祈福,看到东街纸扎铺里在做这个旗子卖,然后方知道城里还有重阳节这个风俗。”
“小姐,因为您今年是新婚头一年,老爷太太不能接您家去过重阳,所以便命小人们把重阳花糕和重阳节盒给您送来!”
“重阳节也能归宁?”红枣好奇问道。
重阳节不是敬老节吗?红枣心说怎么这世成了可以和过年、端午、中秋和冬节同等地位的大节?
“新婚三年后可以!到时老爷和太太就能打发车来接您和姑爷家去了!”
这个风俗不错,红枣心说可以在四节之外再多一次回娘家的机会。
想了想,红枣问道“余妈妈,我数了数,我弟贵中在九月十九过百天。我爹是要办酒的吧?”
“办的!”余曾氏点头道“小姐放心,到时老爷太太一准打发车来接小姐和姑爷去吃席!”
闻言红枣点点头,心说再有十三天就能见到她爹娘和她弟弟了!
午饭时候厨房送了两桌四冷四热一汤一饭的席面来,红枣打发碧苔和金菊陪余曾氏和张赵氏去东厢房吃席,然后又使了张乙他们几个人把席面送到门房客院和潘平陆虎他们一处吃。
谢家的下等席面因为体谅干体力活的下人菜色都是实在的整鸡整鸭蹄?大鱼之类,然后加上厨子们舍得放料——除了酱油,还有八角茴香肉桂之类,故而每道菜都烧煮得极其入味。
张赵氏从没吃过这样的饭菜。她光只闻到食盒打开时菜肴散出来的香味,便禁不住嘴里生津。
不过张赵氏顾忌着做客,眼见菜色摆齐,还只她们四个人,终忍不住问道“碧苔,这一桌席面真的只咱们四个人吃?”
碧苔笑“就只咱们四个!”
余曾氏家常虽在主院,跟着李满囤和王氏吃,但也没有整鸡整鸭随便吃的道理,当下也悄声问碧苔“碧苔,这许多菜咱们也吃不完。你要不要叫了其他相好的姐妹一同来吃?”
碧苔知道她大伯母这么说是想给她做人情,不觉摇头!
道“伯母,叫了其他人,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余曾氏一想也是,便不再提。张赵氏则赶紧道“这么多菜,倒是先挑两样好的给她们送去就是了!”
“真不用!张婶子,”碧苔赶紧阻止道“这席面是大奶奶为了你们专门嘱咐厨房做的待客席面。她们一准都不肯要。”
“何况她们家常都跟着小姐吃饭,也不差这一样两样!”
说着话,碧苔拿起酱鸭撕了两个鸡腿,给张赵氏和她大伯娘一人一个。
张赵氏推辞不过接了,然后吃了一口,只觉鲜香酥嫩为生平所仅见,不觉惊诧道“这鸭子怎么煮的?怎么这么好吃?”
闻言余曾氏也看向碧苔——她也想知道。
碧苔笑道“这方子我现倒是知道,厨房在煮这鸭子的时候给加了药铺里买的肉桂和茴香。”
虽然不知道肉桂是啥,但听说是药铺买的,余曾氏和张赵氏便立刻恍然大悟地惊叹道“怪不得!”
吃了酱鸭又吃麻油鸡,等把桌上的菜色都尝了一遍后,余曾氏方才悄声问碧苔“咱们小姐家常吃饭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席面?”
碧苔知她大伯娘是为王氏打听,便也悄声告诉道“咱们小姐家常虽不吃席,一顿饭只四样菜,但四样里必有山珍海味,比如今天午饭的汤就是母鸡汤烩海参。”
余曾氏“海参?”
“海里一种黑色的百脚虫样的虫子。看着不好看,但芙蓉姐姐说这玩意是海里的人参,补得很!”
“厨房做这个都是可着主子的人头来做,鸡汤烧好了,都要分到五个汤盅里才加海参上蒸笼蒸,以保证原汁原味,然后老太爷、大爷、大奶奶,姑爷和一姐一人一盅。”
人参,余曾氏听说过的,知道那是吊命的好东西。现听说谢家家常就给红枣吃海里的人参,自是口里念佛,情不自禁地道“回头老爷太太听了这个海参的事,一准就能放心了!”
碧苔点头道“确是能叫老爷太太放心,大爷大奶奶待小姐好得很。”
余曾氏转念又问“咱们姑爷不来家和小姐一处吃饭吗?”
“一般早晌姑爷和大爷都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午饭都陪老太爷一处用,晚饭会家来吃!”!
”
余曾氏点点头,心说如此倒也罢了!
余曾氏左右看看,继续打听“大奶奶给咱们小姐立规矩吗?”
碧苔摇头道“没有。小姐每回见大奶奶,大奶奶都给座儿,而且若是时间长了,大奶奶都还给小姐零嘴。”
“还给零嘴?”
余曾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嗯,给的,”碧苔点头强调道“每天都给。”
“比如今早你们来时,大奶奶便给了小姐吃厨房才给做的核桃酥。”
闻言余曾氏不觉感叹道“把媳妇当闺女待,谢大奶奶这样的婆婆真正是天下少有!”
“确是这样!”
完成王氏托付的任务,余曾氏又问碧苔和金菊道“你两个呢?立规矩吃得消吧?”
碧苔的脸红了,惭愧道“我和金菊规矩都还不行,家常小姐倒是不计较,但到了上房彩画姐姐便让我们在门外候着。”
“在门外候着?”余曾氏沉吟“这事小姐知道吗?”
碧苔赶紧辨别道“大伯母,这是我和金菊自己站不住。小姐知道也没办法。”
“是啊,大伯母,”金菊也道“现我们天天穿的这个绸缎袍子和裙子,虽然好看,但一行动起来就有下雪时雪花落地的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比如这样,”金菊拿手在衣袖上撸了撸,余曾氏果然听到了极轻微的摸索声。
“这声音平时听不到,但在上房,大奶奶跟前就特别明显。”
“所以,只站过一回,我和碧苔姐姐就知道了厉害,幸而第二天彩画姐姐就跟我们说让我们在门外立着,等立习惯了再进屋伺候!”
余曾氏回想了一回刚上房内外乌压压的人,不觉点头道“这许多人没规矩是不行。不然闹哄哄的,可叫大奶奶怎么说话?”
碧苔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坚定了把规矩学好的心思——身为一等丫头,碧苔暗想规矩却及不上大奶奶跟前的二等丫头,即便小姐不理会这些事,她也不能这么丢小姐的脸!
余曾氏看碧苔低头不说话,担心她觉得没脸,便没话找话地问道“金菊,你和碧苔头上这个牡丹绢花是小姐赏的吗?看着可真好!看啊!”
金菊闻言一怔,转即摸着发鬓笑道“大伯母,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花?”
余曾氏仔细看了又看,奇怪道“这不是红牡丹吗?”
金菊笑“大伯母,这是菊花,不过因为花型象牡丹,所以名字叫‘墨牡丹’。”
“而且这不是绢花,这是真花。伯母,你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花香?”
“还真是鲜花啊?”余曾氏惊叹了“这么好的一朵鲜花竟就给你们丫头白戴?”
“你知道这两天咱们庄子里的土特产店里一盆菊花多少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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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我头上戴的这种都要十文一盆,而一盆才五朵花,这一朵花便就是两文钱。你这样的花,怎么也得双倍,四文一朵了!”
“对了,碧苔头上,也是菊花吗?我瞧着怎么像荷花啊?就是比荷花小些。”
“可不就叫清水荷花吗?”碧苔闻言笑道“大伯娘,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同你去院里花架前看菊花去。”
“那一架子都是菊花?”
“都是,而且每种不同样!不过今儿的‘绿衣红裳’早起让姑爷剪给小姐戴了,得后晌才有新的给送来。”
“你想看只能就着小姐的发鬓看了!”
“你说小姐头上那个四色的花是真花?”
……
今儿谢尚午饭后家来得比平常要早些,彼时红枣才刚吃完了饭。
进屋看到茶几食盒上的大彩旗,谢尚当即笑道“岳父母这个旗做得威风!”
红枣也笑“我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大的彩旗!”
“重阳节,”谢尚道“咱们家门上都会挂重阳旗,但也都没这么大。不过,今年咱们结了亲,倒是能挂这大旗了!”
说完重阳旗,谢尚方道“娘已经让厨房现做了重阳糕,一会儿厨房做好了,娘打发人来告诉,你再带了你娘家来的人去告辞。”
“再记得把咱们前几天摘的柚子拿四个给岳父母,然后加上娘那边准备的柿子、蜜桔、石榴三样果子,就差不多了!”
闻言红枣知晓谢尚现赶回来是为了给她娘家回礼的事,心中感激,便柔声问道“你饭后可是还没喝茶?”新址::,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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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锅饭香(九月初六)
“没喝”谢尚道“红枣,我一听说你娘家来人,一吃好饭就急忙家来了。”
“赶紧的,把你今儿得的石榴汁拿来”
红枣
“今儿没有石榴汁,”红枣把自己手里还没喝的茶递给谢尚“只有委屈你先喝这个了。”
“怎么会没有石榴汁呢”谢尚接过茶杯奇怪道“即便娘今儿没给你,咱们自己也有石榴啊你让人拿石榴送到厨房让她们榨就行了”
“我也能让人榨石榴”红枣奇怪问道。
“当然”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家的厨房还不是你想吃啥就能给做啥”
“当然,由娘吩咐厨房给做比较有面子”
“不过厨房不一定有石榴,咱们现在想吃就得让小丫头拿石榴过去”
“彩画,赶紧地拿石榴给厨房让她们榨了石榴汁来”
好吧,红枣承认她土了。
想了想,谢尚又道“女诫有云洁齐酒食,以奉翁姑,是谓妇功。”
“红枣,你往后日常也别只呆在咱们院里,得闲也得多去厨房转转,不说一定要你做出什么新鲜菜色,但初一十五给爹娘太爷爷和我敬奉两样时令菜肴却是该当的”
红枣
若是前世,谢尚敢和红枣这么说话,红枣一准打爆他的狗头谁给他的脸,让他跟她提这种要求
她自己个儿都还见天吃外卖呢
但这世红枣吃过她奶把持厨房饮食的苦头,深知掌控“锅铲子”权利的重要性,当下眨眨眼,便就谦虚应了初一、十五才做两样菜而已,红枣想正方便她摸厨房的底。
说话喝茶,谢尚见了一回余曾氏和张赵氏,然后等云氏那边使人来叫便让显荣给了两个人赏钱。
于是红枣又同两个人进上房跟云氏辞行。
云氏见面客气地问了几句午饭,然后便让人呈上了给李满囤和王氏的回礼除了重阳糕和重阳节盒外又加了两只羊和两坛菊花酒。
对于余曾氏和张赵氏,云氏也一人给了一块尺头。
送走余曾氏和张赵氏之后,红枣回屋方打开两个食盒。
第一个食盒里装的是红枣栗子和糯米面做的重阳糕,糕上撒着金黄的糖桂花,谢尚一看就高兴笑道“岳父母有心了,只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味的重阳糕的呢”
“红枣,我记得我没!
没和你说过啊”
闻言红枣不由得看了谢尚一眼,心说你脸可真大
红枣嘴里却只笑道“尚哥儿,我爹娘只怕未必知道你喜欢桂花。不过既是送礼,自然得送自家的好东西。我娘家客堂前两株桂花开得好,我爹娘拿了来做糕也是自然。”
“不想歪打正着,正投了你的好,只能说是缘分”
虽然顺着谢尚的话往下接可能更讨谢尚的喜,但红枣却不愿撒谎冒领这份用心完全没有必要
世间刷好感的方法很多,比如虚无缥缈的缘分。
谢尚虽然一向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大听得进旁人的反驳,但对于红枣这番话却是感同身受,附和笑道“那还真是缘分”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床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谢尚想他和红枣这世能做夫妻自然是累世累劫的缘分他跟红枣既然有夫妻缘,那跟岳父母便就有半子缘。如此红枣说这是缘分,便即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再没错的
红枣看食盒里重阳糕数目不少有两层糕,而一层便有九九八十一块,不禁问道“尚哥儿,咱们这糕是不是该给老太爷送些去”
“送”谢尚肯定道“虽然老太爷不吃外物,但送是你的礼数”
红枣“那要送几块”
谢尚看着食盒心算了一回,方才说道“拿小食盒装,一层放三三九块,装两层,合重阳九九之数”
“爹娘那份也一样”
“下剩的糕都拿盘子装,一盘装九块,送给各房。”
“最后十八块,也拿食盒装了,咱们两个吃”
红枣点点头,自有彩画芙蓉叫人去厨房拿食盒盘子来分装重阳糕。
打开第二个食盒,里面装的是大枣、苹果、橘子和柿子四样鲜果。
谢尚一见便颇有兴趣的拿起一个大枣笑道“红枣,这是你家的红枣吗我尝尝什么味儿”
不由分说,谢尚把手里的大枣送到嘴边立咬了一口,夸张笑道“甜”
看得红枣直想打人
看丫头装好食盒,谢尚又从大彩旗上拆下小彩旗插到各个食盒和盘子上,然后和红枣商量道“咱两个先把老太爷的食盒送去”
红枣不通谢家的礼数,自是谢尚怎么说怎么应,同他一起去了五福院。
五福院里老太爷正在堂屋东间的内房炕上看,听人回说!
说谢尚和红枣这个时候来,便就让两人进了内房。
红枣头回进老太爷的内房。进屋瞧到南炕对面贴墙摆了三面墙的紫檀架红枣不觉感叹好多啊
听谢尚说明白来意,然后又看红枣捧上食盒,老太爷掐须笑道“你俩个有心,为了一盒糕还巴巴地过来一趟。可巧我这儿有极好的蜂蜜,倒是给你两瓶回去泡水喝吧”
谢尚看老太爷合在炕桌上的是寿世保元,知道老太爷正在配药,立刻亲热笑道“太爷爷,您是不是在配冬季进补的膏方”
“那么您春夏配的枇杷膏是不是现可以吃了”
闻言老太爷呵呵笑道“你记性倒好,还记得枇杷膏。但时节不到,你说什么好话都没用。”
“想吃枇杷膏,就得等过了冬节再来。”
说话间老太爷的管家送了蜂蜜来。
红枣看装蜂蜜的四只白瓷瓶都只有半尺高一寸宽不觉心说这瓶子小巧,可见这世的蜂蜜不便宜。
谢尚看到有四个瓶子,则眉开眼笑道“太爷爷,您给我噶许多蜂蜜啊”
老太爷笑回道“给你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小心牙疼”
“你跟你媳妇就只两瓶,另两瓶是给你爹娘的。你趁手一块带回去”
老太爷看显荣接过蜂蜜又嘱咐道“尚儿,这是药铺里配药用的原蜜,不是一般市卖糖蜜可比,好好存着,能十来年不坏”
“这天干,你和你媳妇回去后记得每天早起拿勺子挑一勺放到温开水里空腹饮了,去秋燥”
“然后也把这话转告给你爹娘”
红枣算是知道谢子安云氏为啥有谢尚这么大儿子还一点不显老了挺大一个人了,日常还得老太爷给操心喝蜂蜜水,真正是福气不浅
五福院家去后谢尚便叫了尚荣和张乙来,让他两个把盘子里的糕给十二房人送去。
对于给谢子安和云氏的食盒还有蜂蜜,谢尚则告诉红枣道“这东西先放着,等晚饭请安的时候咱们带过去就成”
“咱们两个的重阳糕也先放着,等把爹娘的食盒送过去了,晚上家来再吃”
红枣知道这世人特别讲究长幼有序,口里答应,心里也默默记下了。
自显荣张乙送重阳糕家来后,各房也陆陆续续地有人来送重阳糕,对于来送礼的人,谢尚一律让显荣给发一串赏钱,而收下的重阳糕则转手就赏给了!
了院子里粗使婆子,一块都没吃,也没给红枣吃。
红枣见状禁不住心说瞧谢尚这份小心谨慎,难不成是担心有人下毒
可若是真有人在糕里下毒,把家里这些婆子毒死了可也是不好
心思转过红枣又忍不住为她爹娘给送的重阳糕的可惜她爹娘为做这重阳糕一准用了许多的心思,但谢家上下怕是除了她,没人会吃。
红枣是怀着把明珠暗投的心将食盒呈给谢子安和云氏的,结果没想到谢子安听说是她娘家给送的重阳糕当即便笑道“今儿就有重阳糕了既是如此,那晚饭便装一碟来”
红枣以为谢子安只是客气,不想晚饭他还真吃了她爹给送的重阳糕,而且一气就吃了两块。
云氏看谢子安吃的喜欢,也禁不住夹了一块,然后瞬间便明了了缘由。
李家这重阳糕虽然制作粗糙,云氏一边着糕一边想是街面上常卖的糙花糕馅料根本就是整个的红枣和栗子,但做糕的糯米面却打得极其到家,然后再混了猪油和糖桂花的香甜,一块糕吃在嘴里松香细腻,还不粘牙,正是谢子安的心头好。
没错,邪魅狂狷谢大爷喜好糯香松软的甜食,其个人口味一点也不酷炫
红枣不知就里,见状便很感动,心说她公婆冒着被下毒的担心吃她爹给送的重阳糕,真是太给她面子了
如此也不枉她爹娘用心备礼。
记挂着晚饭后家去要吃重阳糕,红枣晚饭主食就只喝了一碗稀饭。
回到自己的院子,红枣还在琢磨什么时候让人给拿碗筷合适呢是一个时辰,还是半个时辰后,便听先进屋的谢尚已经在吩咐人。
“彩画,”谢尚道“让人拿筷子和碟子来,再把我岳家送的重阳糕拿来。”
红枣眨眨眼,试探问道“尚哥儿,你刚不是才吃过晚饭吗怎么现在又吃”
“我刚留肚子了啊”谢尚理直气壮地责问红枣道“先我们不是说好晚上家来一起吃重阳糕的吗”
闻言红枣竟然无言以对。
一时彩画送上碗筷,谢尚夹起一块糕细细了一口,然后便不吝啬地夸奖道“好吃红枣,岳父母送来的这重阳糕的面做得好,糖桂花也香你娘家这两样做得比我家厨房做得好”
“咱们家现在这个厨房包子点心拌馅拌得不错,但在活面上的功夫不到家,做出来的面条和重阳糕,都不及你家。”!”
谢家生活十天红枣从没觉得厨房有哪里不好,当下听谢尚如此说,心里受用,嘴里却只谦虚道“尚哥儿,咱家厨房原是极好的,你这样想,便是通常说的隔锅饭香”
“隔锅饭香”谢尚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不觉怔愣了一下,然后便很快笑道“怪不得我不管是去你家还是我外祖家都觉得饭菜比咱们家的好吃,原来是这个道理”
谢家十三房人,红枣想谢尚有十二个叔爷,几十个叔叔,偏却不敢畅快蹭饭,也是可怜。
红枣看屋里人多便没有出声。红枣直等夜来上了床,方才悄声问谢尚道“尚哥儿,咱们家的人是不是不能随便吃旁人送的东西”
闻言谢尚看了红枣一眼,看到她脸上的紧张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安慰道“别怕,咱们这样做只是预防万一”
“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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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更担心了,心说不会是真有人要下毒吧
“红枣,”谢尚斟酌道“我爹原有一个哥哥,据说当年就是拉肚子没了的”
“所以,我爹总担心外做的食物有可能不洁净,容易吃坏肚子,不让我吃”
“今儿其他房人送的重阳糕多也都是他们外头亲戚送的,咱们家大厨房只重阳节正日才自做重阳糕”
红枣还小,谢尚想容易受到惊吓,他只要告诉她不要随便吃外面送来的食物就成了。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前世旧社会,可不就许多腹泻传染病,比如夺去千万人生命的霍乱。
她公公这么教导谢尚,别说还真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至于婆子们的肠胃,红枣不负责任的想她们若是担心也是可以不吃的的啊,毕竟谢尚只是把糕给她们,并没有往她们嘴里灌;她们若是吃,则说明她们的肠胃能够承受,没有条件讲究,比如余曾氏,先前那真是连馊粥都能喝的。
“爹虑得对”红枣肯定道“我在我们村也听过有人拉肚子拉没了的事。”
“咱们确实得小心些。”
“不过,我娘家做的糕你可以放心,一准都是干净的”
“那是自然,”谢尚不以为意道“福叔看过你家厨房,知道碗筷齐器具使用前都用沸水滚过,我和爹吃过几回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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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说明书(九月初六)
红枣想想又问:“尚哥儿,城里既然有重阳节归宁的风俗,那咱们娘重阳是不是也要归宁?”
“嗯!”谢尚点头:“往年的今天我都跟我娘归宁回来了!”
“今年咱们老爷在外面做官,太太也不在家,而你又才刚进门,家务都还没摸到边,若娘和爹赶现在归宁,家里可就没主事的人了!”
“红枣,”谢尚认真道:“往后你得尽快地学会家务,给娘分忧!”
红枣……
所以,红枣忍不住想她公公赶现在娶她进门,其实是为了让她婆婆能腾出手来回娘家?
这也太甜了吧?
而她这个小丈夫谢尚竟然也这么想!
真是笑哭!
“糟糕!”谢尚忽然惊呼道:“忘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红枣赶紧问。
谢尚不理红枣。他自顾把头伸到帐子外开始唤人:“彩画,彩画!”
隔壁炕上守夜的芙蓉听到呼唤,赶紧进来问道:“尚哥儿唤奴婢,可是要喝茶?”
“芙蓉,”谢尚立刻应道:“赶紧地,叫人去上房问问,大爷和大奶奶打发人给老爷和我舅家送重阳节礼各是哪天?人出发了没有?”
听到谢尚提起重阳节礼,红枣瞬间想起前几日谢尚吩咐灵雨做干发帽的事,不觉心中懊恼——先谢尚让灵雨做干发帽的时候确实说过要孝敬老爷,而她却一直都没把老爷在赤水县,东西得提前送过去才能赶上过节给联系起来!
芙蓉答应着出门叫人,谢尚方问红枣道:“红枣,今儿午晌,娘让厨房做了多少重阳糕?”
正想着干发帽的红枣……
“你不知道吗?”谢尚看红枣一脸茫然又道:“那你往后可得留心了。即便娘吩咐厨房的时候没告诉你,但你事后得打发人去厨房问问。”
“你必须得心中有数,如此才能帮衬娘管好家务!”
虽然谢尚的要求有些想当然,但对于职场滚过的红枣来说却觉得理所当然——职场上但凡想有点建树,职务能往上升,红枣想:越过上面有资历能力甚至后台的前辈去,在己身爹娘甚至还有丈夫都不够硬核的情况下,可不就得靠忍辱负重,面面俱到,能人所不能吗?
“尚哥儿,”红枣跟谢尚表态道:“我知道了。”
!
“往后,我每天都去厨房瞧瞧!”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红枣想:甭管逢年过节还是家常过日子,一个家最要紧的地方就是厨房了。
所以,她着手家务就先从厨房起,然后由点及面,全面开花——比如她前世工作上承接新项目的时候,那真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抢核心业务,即便明知道抢的工作又烦又累。
谢尚看红枣听教,且一点就透,便想着俗话说的“好鼓不用重锤”,反倒拉着红枣的手抚慰道:“刚我心里着急,话说得便有些急。你心里明白就好。”
“你才刚来,很多事不明白,等一两年经多了就好了!”
近来红枣被谢尚拉手拉得都有些习惯了,故而当下虽被谢尚握着手,心思却全在谢尚的话上。
一两年吗?红枣心说:那就先定一年吧!毕竟前世劳动法规定的最长试用期也只是半年。
接下来一年,红枣给自己竖旗:她的目标便是成为她婆婆的合格助理,可以在她婆婆短途出门的时候暂代她的工作!
谢尚又道:“幸而刚刚我想起来了,只不知去送礼的人走了没有,咱们的干发帽还能不能赶上?”
“对了,灵雨把干发帽送来了吗?”
红枣摇摇头,迟疑道:“八月三十晚上才说的事,至今不过才六天,而老太爷、老爷、爹、娘一人两个,最少也得八个——灵雨一个人只一双手,怕是没这么快!”
“那有几个便先算几个吧!”说着话,谢尚又把脑袋探到喜帐外开始叫人:“芙蓉,芙蓉!”
红枣……
灵雨来的很快,来时还带来了她近日做的三十来个干发帽。
为了能在谢尚面前露脸,这些日子灵雨为做干发帽,可算是废寝忘食——少奶奶和她陪嫁丫头的针线都不行,灵雨想:那么只要她做好了干发帽,尚哥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灵雨以为她的前程在此一举!
灵雨的针线原就出色,现加上用心,她带过来的帽子不但裁剪成贴合人脑袋的,绸缎的颜色和图案更是丰富多彩,菊花、茱萸、翠竹、牡丹、福寿团花各种吉祥图案都是应有尽有。
这帽子,红枣看着手里的帽子忍不住想:只要贴个牌,就可以搁前!
世的高档商场当奢侈卖了!
把干发帽做成这样当礼物,还真合适!
不过,六天工夫做了三十多个帽子,红枣瞟了一眼灵雨——这丫头是个能人。
但能人一般心气都高,不容易服人,只不知道这个灵雨是不是也是这样?
谢尚拿一顶红色帽子套在红枣披散的头发上亲测了一回佩戴效果后满意夸奖道:“灵雨,你帽子做得着实不错!”
“绸缎花样也挑得极好,正合重阳送人!”
闻言辛苦几天的灵雨便似久旱的禾苗逢到春雨一般立长了心气——尚哥儿身边是少不了她的!
红枣看灵雨一双眼睛似被502粘住似的粘在谢尚身上——瞅都不瞅她一眼,不觉心说:这个灵雨,眼里还真是没她呀!
不过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厨房,这针线上的事儿,她现摸不着头脑,就先暂放着等两个月好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横竖她有一年时间可磨!
时彩画正跟往常一样在上房给云氏和谢子安转播红枣和谢尚的日常,绿茶忽然进来回说尚哥儿打发人来问给老爷和舅爷重阳礼的事。
谢子安一听立就笑了,问彩画道:“你知道尚哥儿这回备了什么东西给老爷和他舅舅?竟巴巴的赶现在来问?”
闻言云氏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彩画。
彩画微微一想便即回道:“是少奶奶做的干发帽!”
涉及儿媳妇,谢子安再好奇不好多话。云氏同谢子安夫妻十几年,素知他贪新鲜的脾性,立接言问道:“什么干发帽?做什么用的?”
彩画便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云氏闻言也来了兴趣,和谢子安笑道:“这帽子洗澡时也能带倒是新鲜。等尚儿送来了,我倒要好好瞧瞧!”
虽然乡试回来老太爷看了他默写的文章说能中,但临近发榜,谢子安还是不由自主地日益紧张,而一紧张,谢子安就想干点啥——现谢子安特想干件跟李满囤发现枸杞造福半城人一样的功德大事来给自己涨涨福德,提升乡试中榜的胜算。
当下谢子安一听说这干发帽的事,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谢子安点头道:“这天眼见冷了。冬天洗头人易受凉,这干发帽若真是有尚儿媳妇说的效用,比平常布巾擦发更易干发,那倒是功德一件!”
俗话说“知夫莫若妻”。!
谢子安嘴一张,云氏立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虽然舍不得谢子安有了功名后必将离家,但云氏也舍不得因此而阻了男人前程——科举出仕是天下所有士子的共同心声,她不想她男人谢子安此生心有所憾!
云氏道:“彩画,既然尚儿那边叫人,你这就先回去吧!”
“回去告诉尚儿和少奶奶送礼的人明儿早晌再走,让他们别着急!”
打发走彩画,云氏方和谢子安言道:“大爷,您说的是。等东西拿来,咱们试了真的好,便就让针线房赶做了放咱们铺子里卖。”
“咱们做这个也不为挣钱,但凡买了这个帽子的人冬天在洗头上少受些寒凉,也是咱们一家子的善心!”
彩画从上房回去进屋来告诉了谢尚云氏的话,谢尚放才放了心,然后跟红枣笑道:“如此,明天早上请安时送过去也来得及!”
先选松柏长青、仙鹤延年、竹石灵芝和五福捧寿四个干发帽拿匣子装了准备送给老太爷;再选三多九如、福至心灵、平安如意、福禄寿喜的四个帽子给老爷;连中三元、紫竹长乐、万事如意和云纹图案的四个给谢子安;牡丹、海棠、菊花、梅花一套四色的折枝花样干发帽给云氏——选定了最重要的四个人,谢尚合计了余下的干发帽,发现数目还够,方又各拣了四样装匣子里留着送给他外祖父母,接着方从下剩的样里挑了四样给大太太吕氏。
对于最后的四个干发帽,红枣以为谢尚怎么着也会给自己一个,结果不想谢尚一个也没留——竟是连她刚刚试戴的干发帽在内,一起分成两份,送给他两个舅母!
红枣心里这个气啊——使了她的专利,竟连一个帽子的专利费也不给?
看到红枣眼巴巴的眼神儿,谢尚安慰道:“红枣,这些帽子都先紧着走礼用。你我的使用等过了节再让灵雨赶做!”
耳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方才罢了——毕竟谢尚自己也确实是一个没留!
吩咐彩画和芙蓉烧熨斗把所有帽子全熨烫平整,谢尚又叫人传话显荣让他给写签子。
闻言红枣福至心灵想起一桩要紧事。
“尚哥儿,”红枣道:“这干发帽虽说简单,但一般人怕是不会使,所以咱们最好给这装帽子的匣子里面放个使用说明!”
谢尚疑惑道:“使用说明?”
红枣:“就是写个告诉人!使用方法的签子放在盒子里。这样拿到的人一打开就能瞧见,然后就知道怎么使了!”
谢尚听之有理,点头道:“那叫人磨墨,我想想怎么写!”
谢尚年岁还小,他跟着老太爷至今只做过几首歪诗,并没开笔写过文章。不过谢尚觉得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比如老太爷在指点他爹写文的时候他都有认真听,故而当下谢尚觉得自己写个洗澡时戴帽子的法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等背手站在屋子中间,正经的开始打腹稿,谢尚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这个干发帽一头圆一头尖长,谢尚纠结:要怎么落于文字才算不落俗套,让人印象深刻呢?
红枣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玉念叨一会儿“仁义智勇洁”,一会儿睁眼看看谢尚的动静,以防自己睡着。
谢尚被红枣看得心烦,然后眼见碧苔的墨都磨好了,而自己还没得一句,不觉迁怒道:“红枣,你别再打扰我了,你这样可教我怎么专心?”
莫名其妙的红枣……
“尚哥儿,我话都没说一句?怎么能影响到你?”红枣可不受冤枉,当即与自己辩解道。
“可你老看我!让我都没法专心!你不知道这做文章有多难,一点干扰都不能有!”
学渣!红枣心里鄙夷:只有学渣写个作文才这么多事,比如她,前世考试即便监考老师就站她身后看她写,与她也没一丝影响!
“写这个说明很难吗?”红枣故意装不懂问道。
“不难?”谢尚冷笑:“你会写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
红枣松开盘着的腿,谦虚笑道:“那我来试试!”
谢尚……
其实红枣也没写过古文,且也不会写。
不过,红枣想:写个用户说明需要古文吗?
俗话说“一幅图抵得上千言万语”,她写不出文章,难道还画不出使用示意图吗?
提起笔,红枣搁铺开的宣纸上眨眼便画了个四格简笔示意图。
放下笔,红枣告诉谢尚道:“好了!”
谢尚一直留意红枣的动作。他眼见红枣没一丝犹豫地走到炕桌边提笔就写,正自怀疑人生呢——半年就学会读写字的红枣,谢尚沮丧地想:会作文章似乎也不无可能!
这媳妇文章比自己厉害,这夫纲可要怎么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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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惜字纸(九月初七)
没想到红枣这么快就说写好了,谢尚一肚子心事的走过去。
谢尚看到纸上的黑墨圈后心思尽去,立刻开心嘲笑道“哈哈,红枣,这就是你的文章?”
“谁规定说我要写文章的?”红枣无辜道“这用法说明一定要做文章吗?”
“尚哥儿,比如我先告诉你怎么用干发帽的时候有作文章了吗?”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谢尚无言以对。
如果不必写文章,谢尚禁不住想,那他刚在干啥?
小题大做吗?
“红枣,”谢尚批评道“那你这纸上画几个黑圈又是什么意思?字不字,图不图的也没人能看得懂啊!”
红枣脸黑了,没好气道“这么明白的事,怎么会看不懂!”
“这是四幅图。第一幅是表示一个人把帽子戴头上;第二幅图是把帽尾包裹住头发后然后缠绕;第三幅图是把缠绕的头发折到头顶;第四幅就是帽子戴好的样式。”
听红枣如此一说,谢尚总算是明了这纸上圈圈卷卷的意思,然后便忍不住吐糟道“你想法倒是挺好,但这也画得太差劲了吧?”
红枣虽一向知道自己手残,画出来的东西有些差强人意。但前几天红枣在见识过谢尚拿来的几本菊谱里的抽象菊花图后便忽然觉得自己的绘画水平搁这世竟然还算不错——比如她三年级时画的菊花比菊谱也不差什么。
怎么说,红枣想她也是前世受过十五年美术课教育的人!
“你画得好,”红枣把毛笔递给谢尚“那你来啊!”
她还就不信了,谢尚这个毛孩子还能画得比她好!
谢尚的画是跟他爹谢子安学的。
谢子安能画全是因为早年和谢老太爷其他京里回来的子孙较劲——不就是琴棋画吗?早年的谢子安如此想有什么了不起?他先前是没学,等他学了,一准盖过所有人……
谢子安说话算话,他做到了琴棋画盖过了他爷的其他子孙,但也因此误了自己的仕途。
谢子安最擅长的画的是美人。
谢子安不愿儿子谢尚步他的后尘,误了前程。他现教谢尚画的都是花!
花鸟——即便不再画美人,但谢子安依旧还是喜欢浓彩重抹灵动鲜活的生命,一如他自已畅快酣漓的人生。
谢尚虽没画过人脸,但在房见多了谢子安早年画的美人图,且又画过许多鸟头,当下寥寥数笔勾出来的一个圈瞧着便就比红枣画的一笔圆更似个人头。
红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不过看谢尚画了几笔,就知道自己刚刚托大了。
“尚哥儿,”红枣肯定道“你学过画画!”
“嗯!”谢尚提着笔拿画鸟雀长翎毛的笔法给人脸周围绘制头发,随口应道“跟爹学的!”
谢子安?红枣眨眨眼,心想原来谢尚会画,是家学渊源!
红枣想想又问“那你会弹琴不会?”
“嗯!”
“下棋呢?”
……
东拉西扯间谢尚画好了图,红枣一见谢尚放下毛笔,不待他发问便立刻拍手夸赞道“尚哥儿,你画得真好!”
“比我画得还好!”
与其听谢尚的自吹自擂,红枣暗想那还不如她先夸了,如此也算结个善缘——横竖谢尚的画确实比她画的好,她实话实说,也不算谄媚。
俗话说“光光打九九,不打加一”。意思便是做人要留有余地,不能得理不饶人。
谢尚眼见红枣跟自己服了软,便就不好意思再贬低红枣的画来聊以自夸——何况,谢尚暗想这画图的主意原本还是红枣给想的。
红枣画画是不行,但她的主意却是极好的。
瞧他现画的这四幅图画,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干发帽怎么用!
“好不好,”谢尚竭力淡定回道“明儿一早呈给爹娘和老太爷就知道了!”
红枣……
一张纸上两幅四格画,谢尚将纸对折裁开,拿出自画的一张交给彩画道“拿出去给显荣,让他安排人在明儿早饭前拿红纸画了和匣子数对应的图来!”
对于剩下的半张画,谢尚然后也交给彩画道“这张也拿给显荣,让他收起来!”
红枣听李满囤讲过要敬惜字纸,知道这世人和她前世的古人一样看重文字,不!
要的字纸都要送到城里的崇文社焚烧。
不过她家穷,平时练字多是以水代墨,偶尔写张字纸,她爹娘也都当宝贝一样收着,压根舍不得烧。
红枣知道谢尚平时在屋写字的纸,即便写废不要的也都由显荣给收着。
红枣看谢尚连她的随笔画也收,不觉好奇问道“尚哥儿,我这画是不是会送到崇文社去烧?”
“崇文社?”谢尚挥退彩画,转身笑道“红枣,你知道崇文社?”
红枣点头道“我听我爹讲过!”
对着红枣扑闪的眼睛,谢尚笑道“崇文社是孔庙的下设,是给城里一般人焚烧字纸的所在。”
“咱们家花园就有惜字亭,焚烧字纸倒是不必去崇文社!”
“花园就有?”红枣惊喜了“那我能去烧吗?”
前世旅游景点虽有不少的惜字塔,惜字亭,但作为古迹,已不许一般人焚烧字纸,故而红枣先只听导游给讲过古人烧字纸的仪式,但并没有实际亲身体验过。
“自古能知化丙者,于今便是识丁人。”谢尚点头道“花园里的惜字亭,原就是爹为太奶奶修的。”
“太奶奶因听东城外白衣庵的尼姑讲经时说人读好能得功名都是宿慧。”
“红枣,宿慧你懂吧,就是前世,再前世等许多世积累下来的智慧。”
红枣着急知道下文,赶紧点头道“宿慧,我懂,尚哥儿,然后呢?”
“然后太奶奶就跟爹可惜说她是个女身,即便这辈子做了许多功德,下辈子或能得投个男胎,但这世睁眼瞎,下辈子怕也没啥宿慧,不能读识字考功名。”
红枣……
“爹听了就说这有什么难的?他就叫人搁花园假山顶修了这个亭子,然后把自己历年留存的文章和诗作都给太奶奶,让太奶奶搁亭子的火炉里烧了。然后把字纸灰挖起来拿红纸包了存起来给太奶奶将来做陪葬。”
“太奶奶很安慰,往后初一十五都来亭子给造字先师苍颉公和文昌帝君的神位上香……”
红枣默声听谢尚讲故事,心里想着谢尚太奶奶一辈子的遭遇,忍不住感慨她太奶奶虽说一辈子所遇非人,婚姻不幸,但却是养了个!
好孙子,舍得把自己的心血珍藏给她烧——如此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没想到她公公竟然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红枣,”谢尚话锋一转转回到红枣身上“你生有宿慧,读写字都快于常人。前生一准是个大学问家。”
红枣没想到谢尚讲个他家花园惜纸亭的来历,都还能扯上自己,而且还是前世,一时间便有些怔愣。
她上辈子,红枣想算不是有学问,但当声知识分子却是能的!
谢尚道“佛经上说‘人身难得,智慧难得’。”
“红枣,你这世因为你我间累劫的缘分而生为女身,与我为妻——这辈子虽说不能科举出仕,但于这累世积来的智慧,却还得好生珍惜。”
“你刚这副画,画技虽是寻常,但能画出便已是智,所以我先替你好好收着。”
“等将来咱们两个老了,再一起去亭子里烧了带走!”
说着话,谢尚拉起红枣的手笑道“天不早了,咱们上床睡觉吧!”
红枣为谢尚的话惊呆了。红枣没想到谢尚会坦诚她的聪明,甚至还想着帮她留存到下辈子——迷信都迷信得让她无从吐槽!
简直魔性!
被谢尚拉上手的一刻,红枣心底蓦然一动,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粉红泡泡——红枣旋即便被她自己的脑补惊呆了,比听到谢尚刚刚那句“等将来咱们老了,再一起烧了带走!”时还甚。
谢尚怎么做怎么说是谢尚的自由,红枣想但她听了谢尚的话后受他话的影响,做莫名其妙的联想,这就不对劲了!
谢尚这个小屁孩,红枣心情复杂地看着身边人,心说才多大?就能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谢尚刚跟她约身后事,不过是受他太奶奶故事影响——偏她这么大个人了,竟然听着听着就跟着发懵,真是丢死人了!
坐到床边,谢尚刚一松手,红枣便赶紧蜷腿上床,把枕头上的玉拿帕子卷了卷往枕下随便一塞,然后扯过被子往头脸一蒙,躺下秒睡。
谢尚一旁看到颇为好笑,心说红枣这是害羞了?比如他娘在他爹面前也每每的不好意思!
想着天色已晚!
晚,谢尚便就没似他爹往日里打趣他娘一样继续打趣红枣——来日方长,谢尚想他和红枣还年轻,伉俪情深,不差这么一次两次。
谢尚虽然也很想睡,但他依旧坚持盘腿静坐了一刻钟后方才睡下——老太爷说人活一辈子必须得有个坚持,而谢尚年岁还小,便就先从能每天早晚静坐最少一刻钟开始学习坚持吧!
早起红枣刚漱了口洗了脸还未及梳头,金菊便捧了茶盏过来。
红枣和往日一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茶水里往日所没有的蜂蜜甜香,不觉感叹这谢家的奴仆还真是训练有素——瞧瞧这令行禁止的,昨儿老太爷不过提了一句,今早的蜂蜜水便就递到了她嘴边!
想想,红枣悄声问拿着梳子准备给她梳头的彩画“昨晚尚哥儿要的图画,显荣送过来了吗?”
“送过来了!”彩画也悄声回道“早起连洗脸水一道送来的!”
“少奶奶要,奴婢这就去拿来!”
红枣摆手道“罢了,还是先梳头吧,一会儿等尚哥儿起来后再一起看好了!”
喝蜂蜜水的功夫,谢尚随手打开显荣拿来的匣子。
红枣看到谢尚拿手里的红笺上的图比昨晚谢尚画的又有不同,不觉惊奇道“尚哥儿,这图都是谁画的?怎么瞧着比你画的还好?”
闻言谢尚倒是没生气。
“应该是谢尚拿去给福叔,”谢尚道“福叔安排爹房里的人给画的。”
“爹当年学画的时候,他房里的人都有跟着学!”
闻言红枣的嘴巴张成了o——这世这么多巧人啊!红枣心中可惜看来她的手残,这世也是没救!
早饭后,芙蓉、碧苔、金菊各捧了装有干发帽的匣子跟谢尚和红枣往上房来。
谢子安云氏早知谢尚红枣所送匣子里的东西显荣,且也从谢福嘴里知道了谢尚昨夜找人画图赶工的事。
当下里云氏为照顾家里大男人的好奇心和小男人的表现欲,故意问道“尚儿,这干发帽怎么用?”
谢尚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红笺递给云氏笑道“娘,您看看这个,看能看明白不?”
“这是什么?”
说着话,云!氏接过一瞧,立刻笑道“这有啥不懂的?这帽子原来是这么个用法啊!”
“这帽子的用法虽说简单,但尚儿媳妇不说,不做出这干发帽来,然后尚儿你又画了这一看就明白的图来,我却是再想不到!”
干发帽的主意原是红枣的。故而当下云氏夸人的时候便也没漏下红枣,一碗水端平地把儿子媳妇都夸了一遍。
云氏只以为图是谢尚画的,夸图就是夸儿子,殊不知这图原也是红枣的主意。
谢尚没想到他娘会有这个误会,一时间解释不好,不解释又觉得尴尬。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可巧红枣也正扭脸看他,当下四目相对,谢尚不愿示弱,便故作不在意地把脸扭了过去,说道“娘,这原图也是红枣画的,我只是帮她修了修!”
云氏……
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实诚,赶紧圆场道“娘,我就是想着咱们女子素来讲究无才便是德,想着尚哥儿文字再好做了文章放到匣子里咱们女子拿了也看不懂,还得拿出去请人念,所以才想着画图这个简便法子。”
“可我不会画画,这原图真是尚哥儿给画的。”
“娘,刚尚哥儿那么说,是谦虚的意思。您可别信!”
谢尚……
云氏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当下里一听就知道画里面有文章,但看谢尚和红枣相互谦让,内心里却颇觉安慰——不管内情如何,云氏想但凡尚儿媳妇知道人前谦让尚儿,给尚儿做脸,就是个好的。
娶媳妇最怕的就是媳妇不敬丈夫,人前也要丈夫的强,那可就是家宅不宁了!
云氏把红笺递给谢子安“大爷也瞧瞧这个图画,看着有些意思!”
谢子安依言接过看了一眼,立便赞道“大道至简,这画虽只是白描,但却一目了然,胜过千言万语!”
闻言红枣看谢子安不觉愈加顺眼了——她公公不止有才华,人温柔和善,还特别的有眼光,能看出她这幅干发帽用户说明的价值所在!
所以,他养的儿子谢尚,人也还凑活!
作者有话要说谢尚谁说东施效颦没前途,小爷我就是东施效颦效啊效上位的!新址::,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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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蜜柚子茶(九月初七)
说话间陶保家的来回说厨房把重阳糕准备好了。
闻言云氏叫进,厨房人便呈进两个食盒来。
谢子安离开座位亲自上前揭开两个食盒盖,露出里面撒着红绿果脯的重阳糕。
红枣看食盒里的重阳糕跟昨儿给她爹一样便就罢了,不想谢子安却出声批评道“雅儿,家里这百果重阳糕原是祖母她老人家生前的做法,给爹送这个重阳糕是睹物思人的意思。你给岳父母怎么也做这个,我记得岳父母喜欢吃的是豆沙馅的重阳糕。”
“你实该让厨房做豆沙重阳糕才是”
云氏当然知道她爹娘的口味。只不过往年她给娘家的重阳糕都是和谢子安一起亲身带回去的带什么糕都没人能挑理。
但今年她想着一天之类让厨房做两样糕分送公婆和娘家,这好说不好听的,于名声不好,方才使厨房做了一样的糕。
一块糕而已,云氏想她爹娘不会跟她计较的。
谢子安想想又摇头道“这糕不成。”
“雅儿,今年重阳你我已然没有回去归宁,若这糕再和往年不一样,岳父母一定不能安心。”
“重做”谢子安吩咐厨房管事媳妇道“郝升家的,两份糕,老爷这份留下,给大奶奶娘家的糕,你让厨房赶紧重做了豆沙陷的重阳糕来”
打发走厨房人,谢子安和云氏道“雅儿,这重阳糕做的快,也就是多等半个时辰的事,耽误不了郝升他们赶路”
谢子安此举原是全了云氏在夫家和娘家的双份面子,云氏闻言自是心中感念。
谢尚听说则不免心生惭愧昨儿厨房做来给他岳家的重阳糕他瞧都没瞧一眼,谢尚暗想这对比他爹对岳家的态度,真是太轻慢了
谢尚有些心虚地瞅了瞅红枣,眼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谢尚便更懊悔了。
红枣心里正打头重撸谢子安把糕退回去重做这件事。越撸红枣心里越是佩服不管是她婆安排娘家同婆家同一份重阳糕的用心,红枣暗想还是她公公给婆婆挣脸退糕,她公婆两个人的情商都是杠杠的。
真正是郎有情商,妾有情商,天生一对
至于昨儿谢尚对她娘家回礼不及谢子安用心,红枣则没怎么放在心上才刚成亲,她这个亲闺女都还没搞清这个重阳节状况呢,如何能对谢尚说三道四,指手画!
画脚
何况谢尚也已经尽心帮她在公婆前拿干发帽弥补了。
云氏道“大爷,老爷的礼备齐了,您是不是现在趁手都看过了,然后等一会儿五福院请安回来就让谢福送去赤水县”
看谢子安点头,云氏便叫丫头。
“安琪,”云氏道“把我给老太爷、老爷和太太准备的衣裳包袱拿来”
闻言安琪拿来三个衣服包裹。云氏亲自打开给谢子安看。
红枣看到包袱里各有一长一短两件男女丝棉背心和两套男女夹衣,然后又各有两双棉鞋。
原来重阳节礼给公婆的针线是要这么准备,红枣心说今年她是拿干发帽混过去了,明年可就得照这个礼数来了。
谢子安看过后又问“你给岳父母的衣裳也是一样吧”
“一样”
娘家父母那边也是同样配置,红枣赶紧再次记下。
五福院里,谢子安云氏请安过后便呈上了与老太爷的衣裳包袱。老太爷见状自是喜逐颜开。然后谢尚和红枣也呈上了干发巾匣子。
谢老太爷看到红笺也是一叠声夸奖说画图示意这个主意新鲜有趣。
自成亲以来红枣每回见谢老太爷都是笑呵呵的,就没见他说过谁的不是。故而红枣对于谢老太爷的夸奖也不以为意,没怎么放在心上。
五福院请安回来红枣在主院西厢房旁观云氏当家理事,然后又看到郝升家的过来告诉说重阳糕重做好了。
闻言云氏唤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跟我出去看看。”
红枣答应着跟云氏去了堂屋。
这回厨房送来的重阳糕糕面雪白,为了喜庆便跟前世的八宝饭一样搁糕面摆了红枣栗子葡萄干桂圆等吉祥干果。
云氏看了无误后又叫安琪把给她爹娘准备的衣裳包袱拿过来打开,然后自己看过。
红枣看包袱里的衣裳,果然与刚给老太爷老爷的一样,不觉心说她婆婆叫她来,其实是想让她给她做个见证吧
若真是如此,那她往后行事也得多留心这些细节。
看好衣裳,云氏打发陪房郝升夫妻去她娘家送礼。
交接礼物的时候,红枣看到陶保氏念的礼物里除了羊、菊花酒、重阳糕和重阳节盒以及刚刚的衣裳包外其实还有与云氏兄弟和侄子侄女的礼物,诸如衣服玩意笔墨都有。
!
所以,红枣想她下回也得记得给她弟贵中带一份礼。
因为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红枣家去后便叫碧苔给她缝了一个账本。
账本封面写上“重阳节备忘录”六个字,内里则写了重阳节需要提前准备的礼给老太爷、老爷、太太、公公、婆婆、谢尚外祖父母,舅舅舅母以及自己娘家爹、娘、兄弟的衣裳鞋子款式以及玩物。
写完,红枣放下笔,但转念又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上了“谢尚”的名字。
谢尚是她和婆家的关键纽带,红枣想没道理她给三层公婆都送了礼,却唯独漏了谢尚这个关键人物
名字写好,红枣又陷入新的沉思今天九月初七,离重阳节还有两天。两天时间,她能准备什么礼物给谢尚和她爹娘呢
似婆婆云氏那样做衣裳,她想都别想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是她根本不会做衣裳;三来是她进门的发财裤子还没动手呢,在谢尚裤子完工前,她都不能做其他针线。
女诫里女工的要求有两样一是针线纺织;二便就是厨艺。
眼见针线行不通,红枣想那她能做文章的地方便就只有吃食了。
好吃,易做,耐存放,还要立等可得对着列好的食物要求,红枣想了一刻都不得主意便站起身决定到厨房转转找找灵感。
明霞院的厨房设在正院东北角的偏院。
偏院有二十来间房屋,但只北屋有五间七架梁的大房,其他都只是五架梁的小房。
五间大屋,由东到西按功能依次为开水房、两间打通成一间的灶房、备菜间和库房四个功能区。
开水房前有口井台井栏轱辘一应俱全的深井,用水极为方便。
开水房里修了两个七星灶,灶上炉口摆满了擦得锃亮的铜茶吊子。
两个灶台中间对门靠墙的地方摆了两个炉子,炉子上摆放着银色的茶吊。
红枣这世还是头回看到类似前世不锈钢金属色的茶吊子,不觉多看了两眼。
厨房暂代郝升媳妇管事的许氏见状立刻赔笑道“少奶奶,这两个银壶专用于烧天水茶。”
“天水茶”
红枣疑惑这是个什么茶
“少奶奶,”许氏解释道“天水就是天上降下来的雨水。”
“拿天水烧的茶比起井水茶来有一种特别的清甜”
闻言红枣懂了!
这天水茶跟红楼梦里妙玉拿“旧年雨水”,“梅花上的雪水”烧茶一样都是有钱人家的富贵讲究。
至于这茶到底好不好喝心念转过,红枣眨眨眼睛又问“那这烧茶的雨水厨房这边都是怎么存的”
“少奶奶,”许氏拿钥匙打开一间东厢房的门然后说道“一年之中以时梅天的雨水最为厚重,被称为时水。”
“每年时梅天小人们都会收存雨水,装进天水缸封存起来储藏在这院子的东西厢房。”
红枣看厢房内果是如许氏所言按三三方阵的排列放了九口水缸,不禁咋舌俗话说“物以稀为贵”。红枣暗想比如妙玉因为梅花雪水茶难得,五年才存了一瓮,如此方能理直气壮地鄙视宝黛钗三个人粗鄙。
但似她公婆这样整十间厢房,然后再一间房放九口大缸来存储雨水,这还怎么凸显高雅
真正是饮牛饮马还差不多
“这院里的十间厢房,”红枣沉吟“都是一样的天水缸”
思及她公公的风雅和她婆婆的沉静,红枣以为有必要再确认一下。
“回少奶奶的话,”许氏点头承认道“都是一样的天水缸”
“平常每日小人们分早午晚三次各烧两壶天水茶分送到大奶奶和少奶奶院里以供使用”
原来她现每天喝的就是这时水烧的天水茶,红枣想但味道好像也没觉得有啥特殊啊
要不今儿回去再好好分辨分辨
两间灶房里有两排八个灶台,现正在用的却只四个,其中两个灶台上焖着米饭,另两个灶台,则一个炖着乌骨鸡,一个煨着高汤。
灶台中间有一个操作台,台子上已经摆放好了切配妥当的午饭菜和调味料。
红枣看到一份腊肉的旁边摆了一碗蜂蜜立刻稀奇道“这是要做蜜汁腊肉”
“是”
红枣“这么说咱们厨房有蜂蜜了”
从看到柚子的第一天,红枣就想吃蜂蜜柚子茶了,但可惜老太爷给的蜂蜜太精贵,而且已嘱咐了她要空腹泡水喝,红枣便不好自专。
“有的”
许氏以为红枣和谢尚一样嗜甜,跑来厨房要蜂蜜吃,不觉心里暗暗叫苦。
大奶奶看重少奶奶,许氏暗想进门三天就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当家理事,她不能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来哄少奶奶没有。
但要是给了,!
,少奶奶若是跟尚哥儿一样闹牙疼,这大奶奶查问起来便又是她们厨房的锅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太好了”红枣拍手道“我要一斤,然后再要一斤冰糖。”
红枣早饭吃过冰糖银耳羹,知道厨房一准的也有冰糖。
“啥”许氏惊呆了。
先谢尚来要蜂蜜一次都只要一小碗,也就二三两的量,怎么少奶奶张口就要一斤
而且还要一斤冰糖
少奶奶小孩子不懂事,要是把两斤的蜜、糖一气吃下去,这还能有个好吗
“有的”许氏嘴上答应,眼睛则看着彩画,期待她出面劝阻或者打发人给大奶奶送个信。
彩画是郝升的闺女,许氏是彩画娘的副手,两人是天然的同盟。
彩画因贴身伺候红枣,知道谢尚提点红枣没事来厨房洗手做羹汤的事,当下倒是沉得住气。彩画冲许氏轻轻点头,示意她照办。
红枣可没留心许氏和彩画的小动作。她自顾吩咐道“碧苔,你回去拿个柚子来。”
“再把张乙叫来”
张乙手有仙气,经他手做出来的食物自带仙味,就是比常人好吃。
红枣自觉手残,便想叫他来给自己的厨艺加成。
关于张乙手有仙气这件事,还真不是红枣迷信
先红枣做过对比实验一块肉切好后混合均匀分成两份,然后装在两个一样的容器里由她随机分给碧苔和张乙,然后再给她两个称配好的同样分量调料来煮,灶台后由金菊一个人给两个灶台一样的添柴烧火,结果烧煮出来的红烧肉,就是张乙的好吃
不服不行
“少奶奶,”闻言许氏试探问道“您这是要做菜”
“嗯”红枣点头道“你先别声张,等我做出来再说”
“哎哎”许氏点头表示明白,心里说只要小祖宗您不乱喝蜜胡吃,怎么折腾都行
前世因为红枣跟风团的两箱酸柚子家里人都嫌酸不吃,红枣的教授妈便让红枣帮她打下手做了回不算成功绝对没有市卖的柚子茶好喝,但也不算失败味道比市卖的糖水桔子罐头强点的蜂蜜柚子茶。
其实红枣所谓的打下手,就是上帮她妈搜索了一个蜂蜜柚子茶的配方打印下来,然后再对着方子指导和监督她妈来做。
红枣打下手做蜂蜜柚子茶原就是前世的偶一为之,且还!还日久月深,当下她努力回想,但于方子的记忆也就只剩下拿盐擦柚子皮然后剥皮剥肉,拿盐给柚子皮去涩切丝,加新拆封的冰糖上锅煮以及最后用整瓶蜂蜜浸泡的大略记忆了。
至于方子的配料比和每个步骤的具体时长,不好意思,都还给度娘了
“这个是冰糖”红枣看着眼前拳头大一块水晶模样的冰糖惊呆了。
这世的冰糖竟然是前世化学上才有的原始结晶体红枣禁不住吐槽这可叫她怎么用下手砸吗
前世她们家用的冰糖可都是精加工过的冰糖粉,开袋就能下锅哪有这些麻烦
许氏一看就明白了,赶紧讨好道“少奶奶,您这冰糖要怎么用,只管吩咐小人,使唤小人们来做。”
红枣求之不得,立把这砸碎冰糖的活计外包给了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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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得了活计也很高兴,厨房里有的是粗使婆子,活又不用她干,但新少奶奶跟前却是她露了脸。
一会柚子拿来,红枣便按照记忆里印象跟腌腊肉似的拿盐往柚子皮上摩挲。
许氏一见赶紧殷勤道“少奶奶,这盐伤手,您只管吩咐小人们来。”
红枣一听自是罢了手,于是接着削皮剥柚子也就都是许氏来了。
红枣想着她好歹担了来厨房的名,若是啥都不做,可是不好便在柚子剥开后帮着剥柚子肉。
红枣这个少奶奶都动手干活了,跟着她伺候的彩画等四个丫头不好闲着便也都洗了手帮着剥柚子肉。
如此人多力量大,眨眼就剥好了柚子。
看许氏把盐浸过的柚子皮洗净切成丝。红枣把柚子分成了三份,准备先做个实验试试水。
许氏一见便跟着把冰糖也分成了三份。
红枣喜她知机,便暂断了让张乙替了许氏点的念头,说道“冰糖加水放锅里烧化。”
许氏闻言忍不住问道“少奶奶这是要做冰糖柚子膏吗”
红枣“”
许氏笑着解释道“少奶奶要做的是不是和冰糖枇杷膏一样,在糖水烧开后,把这柚子下锅烧开,然后收汁”
红枣一听大喜,赶紧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有冰糖枇杷膏这个参照,许氏很快就烧好了冰糖柚子膏。
等柚子膏去了沸腾,红枣倒入蜂蜜,拿锅铲拌匀装进小坛,这蜂蜜柚子茶便就算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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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才必有用(九月初八)
有了许氏的成功在前,另两份材料红枣就让张乙、碧苔两个人分别做了说到底,红枣还是不信邪,她有心看看张乙对于从没做过的蜂蜜柚子茶是不是也能比其他人做得好。
因为做蜂蜜柚子茶的缘故,红枣的午饭就吃得比平日要晚谢尚家来的时候红枣的午饭还没吃完。
谢尚进屋看到不禁奇怪问道“红枣,你怎么还在吃午饭”
红枣“今儿早上我去厨房瞧了瞧,然后回来晚了。”
谢尚点点头,探头看到红枣桌上的菜,不觉笑道“有蜜汁腊肉我尝一块”
闻言彩画赶紧送上碗筷。
红枣看谢尚一气吃了三块腊肉,忍不住笑道“尚哥儿,你要不要再添一碗饭”
“不用,”谢尚摆手道“这乌骨鸡汤若有便给我盛一碗来”
“鸡生风。太爷爷上了年岁,他院的厨房便很少预备鸡汤,家常多是鱼汤。”
若论养生,红枣想鱼汤确是比鸡汤好。但说道好吃,香,却是鸡汤更甚一筹。
谢尚一个半大小子,正是人生中最想吃,最要吃的时候,偏却日常跟着老太爷吃养生餐,也确实怪难为他的。
次日早起,红枣喝蜂蜜水的时候想起昨儿做的蜂蜜柚子茶,便让碧苔拿来挑了两勺后拿温水冲化尝了尝,发现味道还行,才一夜工夫就已几乎尝不出苦味了。
“还得再放几天,”放下勺子红枣告诉碧苔道“得等这蜂蜜完全地浸泡出柚子皮里的苦味后,才好吃”
柚子茶还有些苦,红枣有些发愁今儿都九月初八了,也不知明儿晚上能不能浸泡入味。
时谢尚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准备静坐。他听到红枣和碧苔的说话,不觉心说蜂蜜泡柚子肉倒也罢了,泡柚子皮是个什么情况能吃吗
记挂着这件事,谢尚早晌便搁老太爷的房翻了回本草纲目,直等看到上明文说柚子皮有宽中理气,消食,化痰,止咳平喘的功效可入药后方才放心。
难得看到谢尚翻本草,老太爷不免好奇问道“尚儿,查什么呢”
谢尚正好也想请教,便抱着本草跑过去笑道“太爷爷,你看,柚子皮可以!
以入药。”
听谢尚说的是柚子皮,谢子安不觉微微一笑,巧了,他也正想查呢
老太爷拿老花镜看了一回本草,然后又放下眼镜,想了一刻方道“柚子清香,可做清供。”
“南边有一种柚子茶便是把柚子中心挖空,然后填上茶叶,挂在屋檐下风干。如此半年,这茶叶便就有了柚子香,喝起来有些意趣”
看来,谢尚想红枣拿蜂蜜泡柚子皮不是胡来,倒是有些依据。只红枣是怎么知道这柚子皮能吃的呢
谢子安听了心里也不免疑惑柚子原是南边的果树,一个雉水城也就他家才有。他和儿子谢尚尚且都不知道柚子皮能吃,红枣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由果反推因,谢子安禁不住想难不成尚儿媳妇的前世其实是个蛮子
午饭后彩画给红枣上茶。
端起茶杯红枣不禁又想起蜂蜜柚子茶的事儿,然后便让碧苔冲了两勺来尝味。
可巧谢尚家来看到便趁机问道“红枣,这是什么”
红枣原就没想隐瞒谢尚,当即便说了一通。
“尚哥儿,”红枣最后挽尊道“这蜂蜜柚子茶我原本想做了给你在重阳节换个口,新鲜新鲜,但现在看来却是还得再存放些时日,如此便可能就赶不上重阳节了。”
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仁意重。红枣想虽然她准备的蜂蜜柚子茶不值钱,且还大概率赶不上在重阳节送出,但她有心和谢尚交好的意愿还是要叫谢尚知晓,跟他剖析明白的。
谢尚没想到这蜂蜜柚子茶竟是红枣特地为他所做,不觉凑到坛子口细瞧。
靠近闻到柚子独特的清香,谢尚禁不住失声道“好香”
“这柚子茶怎么这么香比鲜柚子还香”
红枣笑道“可不就是看中这柚子皮的香味才想着做这茶的吗不然若只用甜柚肉,又何需用这许多蜂蜜浸泡”
谢尚“红枣,你说你用这柚子皮做茶只是为取其香味”
“不然呢”红枣反问“尚哥儿,我记得去年除夕你去我娘家时极爱喝桔皮茶,便想着你可能也会喜欢柚子皮的芳香。”
“但柚子皮味苦,我便想拿盐渍掉柚子皮的苦涩,再拿糖腌蜜泡,!
,看能不能做得好吃”
到底是过节,红枣想这眼见都没礼物了,若再不给谢尚几句好听的,那她可就真是太欺负人了
思及往事,谢尚禁不住笑了原来第一次见,谢尚心中窃喜红枣就已经留心到他的喜好了,而且还记到了今天。
他媳妇可真是个有心人啊
谢尚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蜂蜜柚子茶的味道,便故意挑拣道“不能吃那你怎么调了一碗”
红枣笑道“我这不是尝过了才知道还不到时候吗”
“即是这样,”谢尚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就让我也尝尝这蜂蜜柚子茶是个怎么个不到时候吧”
说着话谢尚端起茶杯,不由分说便喝了起来。
红枣
“香草为君子,名花是长卿”。
自屈原之后,世人用“香草”来喻君子,故而士人居家多用香即便顶穷顶穷的人家也会养盆茉莉、栀子或者放四五只桔子苹果类的香果在案头,美其名曰“清供”。
谢家富贵,谢尚由小到大不知鉴了多少酒香、肉香、菜香、茶香、花香、果香、墨香以及各种明目的檀沉。
众香中谢尚最喜柑橘类香气。当下他一口蜂蜜柚子茶水入口,便情不自禁地赞了一个字“香”
红枣一旁瞧着好笑,不觉打趣问道“尚哥儿,你不觉得这柚子茶还有点苦吗”
谢尚沉吟道“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红枣,明日重阳节宴我一准的要喝酒。你做的这蜂蜜柚子茶带点清苦,正宜作解酒茶用”
“啪”闻言红枣禁不住一拍巴掌,不吝赞道“天才”
果然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红枣暗想即便是她做的一坛子没存到时候还有苦味的柚子茶,只要用对了地方,那也能蛟龙得水,丹凤朝阳
谢尚这个主意真是太伯乐了她的重阳节礼可算是能送出去了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赞他“天才”,闻言心里也是自鸣得意他媳妇可算是佩服上他了。
当然,刚他那主意也确是天才
有了主意,红枣便就坐不住了。她立刻叫碧苔拿柚子,金菊去叫张乙跟她去厨房继续做蜂蜜柚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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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听得奇怪立刻发问“这蜂蜜柚子茶不是已经做好了吗怎么还做”
红枣笑着解释道“昨儿我第一次做这蜂蜜柚子茶,也不知道做出来后能不能用,故此便只做了三小坛尝尝味儿。”
“那你既说重阳宴上可用于解酒,那我便想着多做一些孝敬太爷爷和爹娘”
谢尚听得有理,便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既是如此,你便就去吧”
想想,谢尚又补充道“对了红枣,你记得给岳父母也送两坛子去”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喜滋滋的点头答应了没成想,红枣高兴地想谢尚跟他爹一样上道
红枣去了厨房,屋里瞬间冷清下来来了。谢尚一个人静坐了一会儿,想着红枣重阳给他做了柚子茶,他若没一点表示可是不够丈夫
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尚想他必须也得回红枣一样像样的礼物才好
晚饭后回屋,红枣刚在炕上坐定,便看到谢尚拿了一个本大小但却比所有四五经累一块儿还高厚的匣子摆放到自己面前。
红枣看看匣子,又看看谢尚,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这世女子多文盲没地位,甚少有人为占半数人口的女子写。
先红枣已收过谢尚送的一套女四,她并不以为谢尚还能再送出套女五经来前世百度和这世雉水城的店都没有
“这是一套药学著典本草纲目。”谢尚回道,“红枣,黄帝内经有云空腹食之为食,患者食之为药。可见这自古以来都是药食同源,食既是药,药既是食。”
“药有“性味”之分,药食即是同源,这食便也有寒热温凉之分。所以,红枣你往后在整治菜肴的时候便就得注意食材性味搭配,不能寒温乱用,如此便不是养身,而是害身了”
“更遑论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而人体有病时,更要留心饮食调养,方才能保周全。”
“红枣,现你学掌中馈,我赠你这一套本草,正好可助你了解食材药性,做出符合四时节气的佳肴来”
谢尚送红枣的这一套本草是后晌打发尚荣刚去买店买的。
谢尚以!
以为自己这一份礼物送得及时食有四性五味,于人体五脏有相生相克作用。食之不当,便是害人害己。
更遑论有的食材,比如常见的金针菜和豆角,若做法不当,便是毒药,人吃了便会中毒。
红枣这回做蜂蜜柚子茶真的算是运气好,谢尚暗想柚子皮无毒。但若就此放任不管,便就是俗话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红枣迟早会搞出乱。
所谓“君子防未然”。他现既看出来不妥,便就得好好教导红枣研习本草,如此红枣将来才能主持好中馈,负担起全家人的四时安康。
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龟毛竟然让她读本草来安排四时菜肴。这若是在前世红枣一准把摔他脸上,让他哪儿来的哪儿回。
但这世被穿越大神教做人七年,当下红枣好脾气地打开匣子,心里自我开解道看在老太爷能活到八十四的份上,她就先瞧瞧吧
万一,真有些道理呢
好容易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高庄村熬进了城,红枣可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年纪轻轻就把自己作死掉了,然后再从头再来
只这世一回,她就已然受够了
饶是心有准备,但待看到一尺多厚的本草时,红枣还是觉得眼晕。
“尚哥儿,”红枣问道“这本草这么厚,要这么看”
“选着看”谢尚道“咱们家现今每日的饭菜还都是娘给安排。你每天吃完饭后,便翻翻本草,看看吃的菜的性味和搭配。如此过个三年五载,你于家常菜式便就都知道了”
闻言红枣点头,心说谢尚的要求倒不算是苛刻有三年五载熟悉家常菜,她一准没有问题。
“碧苔,”红枣唤丫头“你再帮我缝个账本来”
谢尚奇道“你要账本做什么”
红枣“记每日菜谱,然后把本草上的食材味性都写上去。”
红枣前世虽日常吃外卖,但逢年过节也没少给她教授妈搁路上搜索菜谱,这耳炫目染地即便至今也没记下几个菜谱,但于菜谱的写规范确是熟悉的,知道都是要写主材、辅菜、调料、火候以及推荐理由。
现记录菜肴性味,红枣以为不过是再这个基础上再追加一栏“宜忌说明”罢了!了,容易得很。
有了这个记载,红枣想她只要一年就能依葫芦画瓢安排厨房每日家常菜肴了
“菜谱”谢尚眼睛亮了,拍手道“好主意”
“比如浦江吴氏中馈录便是由南宋浦江的一个吴姓妇人收集整理了当地的七十六种菜点方子编著而成。”
“红枣,”谢尚越说越激动“你把咱们家这本菜谱写好了,等将来你也出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然后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红枣
红枣前世就是个论文小能手,自己的学业学位论文不说了,就是平日在络上随便吃个瓜撕个逼,那也是一篇篇小论文往外掏,不带眨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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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红枣听了谢尚的话也不禁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心说原来这世女子除了烈女传外还能通过写菜谱青史留名啊,这真是太好了
转念想起菜谱的来源,红枣又谦虚道“尚哥儿,这菜谱原都是娘安排的,我只是收集整理。”
写正式论文不写领导和导师名字,红枣心说那可是大忌
谢尚一听就更高兴了,仰天笑道“红枣,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你把娘的菜谱先集起来,不要声张,然后等娘过四十大寿的时候,咱们拿去使人刻了印成再送给她,一准高兴”
“娘什么时候过生日”
红枣闻言也很兴奋俗话说“人留名,树留影”,红枣暗想人生在世,谁不想刷存在
她有预感,她这只要整出来,她一准能刷爆她婆婆的好感,在谢家立稳足跟。
不过她得算算日子,看到时候能集几个菜谱太少了,可不行
起码得比那个什么浦江吴氏中馈录的七十六个菜多些才行
“娘今年三十五,”谢尚不假思索道“离四十大寿,还有四年。足够收集菜谱了”
还有四年迫不及待想刷云氏好感的红枣目瞪口呆的看着谢尚,心道你涮我呢
谢尚却一脸发愁道“爹比娘大一岁,今年三十六,若是这回乡试能中就好了,然后会考最好也中。如此,我便能把他县试乡试殿试的文章再刻成一本青云集送给他。”
“他一准的高兴”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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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黄重阳糕(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重阳节。
一早红枣起床洗漱后便从十几套头面里选了有寿桃、葫芦、石榴等应景秋果的福禄寿三多富贵万代百宝嵌头面戴在头上。
戴好头面,又换穿衣裳。
红枣看彩画问都没问一声便自顾拿来一套宝蓝色折枝菊花织锦缎袍和石榴红裙,不觉有些奇怪。
俗话说“红配蓝,狗都嫌”,红枣瞧彩画平常的审美还好,不想今天却这么反常。
不过彩画是婆婆给的人,不好轻易得罪。
红枣仔细打量一回衣裳方才婉转问道“彩画姐姐,这件袍子是哪里来的我记得我先前并没有这件袍子。”
谢家来的二十套衣裳里倒是有两件宝蓝色的袍子,但红枣清楚记得袍子上面的花样一件是织金牡丹,一件是折枝海棠都不是菊花。
“回少奶奶的话,”彩画道“这袍子是大奶奶昨晚送过来的。大奶奶说今儿重阳,您和尚哥儿是新婚,得穿一匹锦做的衣裳才行,便特地让人给您和尚哥儿做了这套衣裳。”
原来是婆婆给的,红枣眨眨眼睛,看着衣裳没话了。
谢尚性别男,红枣暗想即便年岁还小,还在新婚,也没有跟她一样天天穿红的道理,婆婆给谢尚和她做套宝蓝色的袍子也是正常。
而红裙,她作为正房,而且还在新婚,今儿过节,可不就得穿红吗
所以,也是没毛病
既然衣服和裙子都没毛病,那便没啥好说的,只能穿了
穿好衣裳,红枣挂起蚊帐叫谢尚起床。彩画送来谢尚的衣裳。红枣看彩画给拿来的锦袍果是跟她身上袍子一样的宝蓝色折枝菊花,且裤子也是跟她裙子一样的石榴红,不觉好笑。
她婆婆处事倒是公平红枣暗想袍子照顾了谢尚的性别,裤子便就用了跟她裙子一块的料子,如此一碗水端平,她还真没话可说。
谢尚做惯了花孔雀,对于红枣拿来的石榴红外裤,不过瞄了一眼就套到了身上,一点也不挑拣。
谢尚下床洗漱后又坐到梳妆台前等梳头。
碧苔端来的蜂蜜茶,红!
红枣接过转捧给谢尚,然后方拿起木梳给谢尚梳头。
在见识过云氏和谢子安的相处日常后,红枣对于被谢尚当丫头使唤这件事便就没先前那么排斥了。
她公公谢大爷在家真是位大爷,日常喝茶、添饭都是她婆婆亲自给伺候。
红枣看过女四,知道她公婆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便是这世人夸奖的“举案齐眉”。
谢尚有样学样,以此来要求她,也不算过分毕竟他原生家庭就是如此。
红枣以为她作为一个讲道理的人,得用历史唯物主义来看待谢尚,不好随便扣他帽子。
现她才来几天,且现糊弄着,等再熟悉熟悉情况,再想具体应对。
在彩画的协助下,红枣帮谢尚梳好了发髻然后又戴上了金冠。
谢尚透过镜子看到今儿头上的金冠戴得比平日都正,不用彩画再重新来过,心里满意不觉笑道“红枣,再有几天,你这梳头的手艺差不多就能出师了”
红枣笑笑没有接话。她拿过彩画递来的宝蓝色袍子,抖开,示意谢尚来穿袍子。
谢尚站起身一边伸手配合红枣穿袍一边问道“彩画姐姐,今儿早饭是不是在上房”
彩画又答应道“是的,尚哥儿,今儿重阳,刚大奶奶已经打发人来请了。”
今儿早饭也在上房吃红枣心说这真是过节的节奏啊
出屋去上房经过院内的菊花花架时谢尚并不因为他爹娘等他早饭而赶着去上房。
谢尚跟往常早饭后悠哉地去上房请安一样在花架前停住脚步四下里巡看,直等看定了架子上开得最盛的红黄复色菊花“丹凤朝阳”后方剪了来簪到红枣发髻。
红枣看晨曦中谢尚簪花时一本正经的脸颇觉好笑,然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尚被红枣笑得莫名其妙,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红枣笑“尚哥儿,我刚在想你今儿为啥没吟诗”
每日清晨,谢尚都要作一首歪诗。今儿没作,红枣想该不是词穷了吧
闻言谢尚也撑不住笑了。
“簪花诗念了这些天,”谢尚坦然笑道“常用的典都!
都被我差不多用完了。刚我正寻思今儿该念些啥呢可巧你就笑了,由此我倒是现得了一首五言,可念给你听听。”
红枣
“咳,”谢尚清了清嗓子,然后吟道“重阳有佳色,珍菊满华堂。谢女簪花笑,檀郎赋诗忙。”
就做了这么一首打油诗,红枣听后禁不住绝倒也好意思自称檀郎
这檀郎若是地下有知,棺材板子怕是都压不住,得诈尸起来跟谢尚论理。
一脑补到谢尚大战粽子,红枣撑不住又笑了。
谢尚看红枣笑不禁越发得了意,心说诗以咏志。作诗这件事还是得见景生情有感而发,不能只靠硬作,比如刚红枣不过比平常跟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可不就灵感迸发,想到了谢女檀郎这个绝适合的典吗
进到主院正房堂屋谢尚和红枣照例与谢子安云氏请安。
看到谢子安和云氏两人身上锦袍除了底色是石青外,其上的折枝菊花图案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红枣不觉心说看来今儿这袍子不只是情侣装,还是家庭亲子装。
垂眼道福的时候红枣看云氏的裙子跟她一样都是石榴花裙,不觉愈加好奇今儿她公公的裤子该不会也是石榴红吧
若是如此,那这世士族的审美可真是太喜庆了
站起身的工夫,红枣看谢尚跟只猴似的窜到谢子安面前伸头叫道“爹”
谢子安见状含笑拿起桌上盘子里的一片重阳糕贴到谢尚眉心说道“愿儿百事俱高”
闻言谢尚高声应道“高糕”
谢尚张嘴去咬他爹谢子安手里的糕。谢子安使坏,故意地拿糕上举让谢尚咬不着。
谢尚急了整个人都猴到谢子安身上双手抱着谢子安拿糕的胳膊嘴里叫着“糕糕”,伸脖子去叼糕蠢得让红枣不忍直视
多大一个人了,红枣心里吐槽竟还跟个孩子似的为块糕卖蠢
云氏看红枣干站在原地不过来,看了眼彩画。彩画便轻扯了红枣的衣袖,眼神示意她走近云氏。
红枣没想到吃糕还有她的事,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云氏面前。
云氏笑着也拿起一片糕贴到红枣眉间,!
,念道“愿儿百事俱高”
看云氏将糕贴在自己头上笑看着自己不再言语,红枣眨眨眼,福至心灵地答应道“高”
云氏笑着点点头,把糕送到红枣嘴边。
红枣不知道云氏会不会跟谢子安捉弄谢尚一样捉弄自己,她看云氏的眼神不自觉地便带了警惕。
云氏看到红枣乌溜溜的瞳仁似受了惊吓的猫儿一般突然变大,而小嘴则慢慢张开,然后也似猫逮鼠一般敏捷地叼走了自己手里的重阳糕,不觉有些可怜。
圣人言无知者无畏。云氏暗想尚儿媳妇年少有知,知道敬畏她这个婆婆虽是好事,但说到底也才是个七岁孩子如此她便不宜再多加规矩,反倒是要好好笼着,让她去些拘谨才好。
谢尚终于叼到了他爹手里的糕,几口吃了后又来蹭云氏。云氏一样也给他眉心贴了糕又给他吃了后,方才好好坐下来吃早饭。
早饭除了米粥奶茶,不消说,全是各式各样的重阳糕除了有刚贴谢尚红枣脑门的“早立枣栗糕”、谢老太太生前常做的红绿果脯糕、送云氏娘家的豆沙重阳糕外,还有拓印着各色菊花形状的“菊花糕”、做成黄色铜钱样的“金钱糕”、由葵花子、西瓜子、南瓜子等各种瓜子仁做的“百子糕”,以及咸口的鸭肉糕、南腿糕、蟹黄糕等九样糕。
红枣头一回见识这许多花样的重阳糕除了“早立糕”外其他别说吃了,大部分见都没见过,连名字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吃货,红枣很想把没吃过的糕都尝一遍,但考虑到自己的胃容量,红枣正琢磨先吃哪块呢,便听谢尚问道“娘,这个烧饼形状的糕是什么馅的是厨房今年出的新糕吗”
谢子安笑道“这是老爷今年在赤水县让人做的八爪鳌馅的重阳糕。昨晚谢福带回来,我吩咐厨房今早复锅蒸热了的。”
“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说着话,谢子安当先夹了一块糕,谢尚立刻跟上,红枣没犹豫地也跟着夹了一块。
前世不管是蟹黄包子,还是蟹粉生煎都未曾让红枣失望,这蟹黄重阳糕,红枣想也一准好吃
谢子安夹着糕,脑子里想着谢福昨儿的话正要提醒!
醒,抬眼便见到谢尚张嘴咬糕,赶紧阻止道“尚儿,小心烫”
但可惜晚了一步谢尚已经一口咬了下去了,随即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烫”
谢子安
云氏见状赶紧离开座位围着谢尚叠声问道“烫哪儿了,尚儿要紧吗快吐出来,不能咽。这烫了心,可不得了”
然后又叫人“绿茶,快拿凉茶来”
婆婆都动了,红枣也不好坐着。她站起身走到谢尚的椅子边,手搭着他的椅子背,眼望着谢尚,做出关心的样子。
谢尚坐在椅子上跟个蛤蟆似的的张着嘴望天哈气,足哈了好几口气后方才咽下嘴里的糕,答应道“娘,放心吧,我刚就是刚开始没留心才被烫了一下,刚我把糕搁嘴里哈气哈凉了再吃就没事了”
云氏不信,问道“真没事”
“没事”谢尚看看他娘,然后又看看他刚一直拿在手里的筷子以及筷子头上夹的才咬了一口的糕,说道“娘,不信,我吃给你看”
说着话谢尚便把筷子送到了嘴边,小口吸气地吃了起来
红枣
云氏
云氏心疼儿子。她想跟以往一样掰过谢尚的脸仔细瞧瞧刚他嘴巴到底烫哪儿了,厉不厉害。
但看到身旁的红枣,云氏到底没有这么做儿子娶媳妇了,云氏想她当着儿媳妇的面得给儿子留些面子
端过绿茶送来的凉茶,云氏摆放到谢尚手边,然后道“尚儿,若是觉得嘴疼便喝口凉的看看是否会好些。若还不好,便得叫郎中来瞧瞧了”
谢尚赶紧表态“娘,我真没事”
媳妇还在旁边看着呢,有事也得装没事,不然多丢人何况,还是真的没事。
云氏点头道“那就好”
谢子安也关心儿子。他看云氏回到座位,而谢尚接茬吃上了,料想没事,便自顾低头吃糕。
红枣看她婆婆给谢尚端了杯茶,便自觉自己也得干些啥。她看彩画拿了抹布来,便接过抹布,然后拿抹布擦掉饭桌上谢尚筷头糕刚淋漓在桌上的油汁。
红枣看了谢尚的教训,坐回自己的座位再吃糕便就添了小心。!。她拿出吃蟹黄包的技巧,只给糕咬了一个小口,然后慢慢地吸食里面的蟹肉。
货真价实的蟹黄蟹肉馅,即便什么调料都没放,且还是回锅,但蟹黄特有的腥膻混合着糯米的清香还是好吃得让红枣恨不能吞了舌头毕竟前世的蟹黄包蟹粉生煎里的蟹粉也都少有现剥,大都都是冰箱里的存货,论新鲜还真比不过这隔日回锅的重阳糕馅。
一只糕吃完,红枣还想再夹,但看到糕盘里下剩的四只糕以及谢子安和谢尚正低头吃的糕的大小,不觉心里一动。
九个盘子九种糕,每个盘子里又各有九块糕,红枣心里暗算这一盘蟹黄糕,她吃了一块,她公公和谢尚各吃了两块糕,这便是五块,而盘子里还有四块,可见她婆婆是一块没动。
眨眨眼睛,红枣的筷子转向了另一个盘子反正她现在能伸手厨房,红枣心里自我安慰道等过了今天,她便去厨房让厨房人给做蟹黄包、蟹粉小笼、蟹粉生煎、蟹黄蒸饺就是了。
她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为少吃一块蟹黄糕给愁死
至于刚比婆婆多吃了一块糕,红枣则选择性遗忘吃都吃了,难不成还能吐出来吗
云氏将红枣的犹豫和抉择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欣慰。
尚儿媳妇虽然年岁小,云氏想倒是识大体,吃饭知道谦让,不是身懒口馋的下贱之辈,行真是极好的。
不过她家也不差儿媳妇吃的几口糕,只今儿过节菜有定数,但等过了今天,便叫厨房做了这八爪鳌馅的糕给她在屋里吃也就罢了。
谢尚整吃了四块糕还是意犹未尽,不过他也知道今儿过节,早饭九碟九糕是应重阳双九之数,不好随意增改,便只在饭后和云氏说道“娘,爷爷给的这个糕太好吃了。您让厨房也学着做吧”
云氏闻言自是答应,然后又道“这糕糯米做的,吃多了容易积食。厨房做了,你可不许多吃”
本章节
谢尚嘀咕“那也得厨房多做,我才能多吃啊”
谢子安笑“尚儿,说话注意啊,你现可是娶媳妇的人了”
谢尚
云氏闻言则不觉莞尔,而红枣也是抿嘴直笑显见得谢尚的黑历史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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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就各位(九月初九)
早饭后如常去五福院与老太爷请安。
时二房老爷谢知遇一家已经先谢子安他们到了。
谢知遇自从一早到后便同他的五个儿子谢子荇、谢子?、谢子蓉、谢子苕、谢子芹以及孙子谢允正围着老太爷陪说话,而二房太太刘氏则替了素日柳氏剥西瓜子的差事,站在一边拿着瓜子夹给老太爷剥瓜子。
谢尚甫一进门瞧见便下意识地挑了挑眉,然后安也不请便撒腿跑到老太爷跟前,横插在老太爷和他二爷爷一家人之间伸脖子叫道“太爷爷”
老太爷对于谢尚突然闯过来打断他和儿子谢知遇说话一点也不以为忤。他熟捻地拿起桌上碟子里的一片早立糕贴到谢尚额上笑道“愿儿百事俱高”
谢尚高声答应道“高”
把糕塞谢尚嘴里,老太爷又问“尚儿,你媳妇呢”
闻言谢尚回头叫红枣道“少奶奶,快来”
还是新婚第二天红枣在和谢尚半真半假拌嘴的时候有玩笑性质的让谢尚称呼她少奶奶,红枣没想到当时不置可否的谢尚会赶现在当着人叫出来,一时间颇为尴尬。
“少奶奶”
老太爷听谢尚如此称呼红枣,觉得有些新鲜。
“太爷爷,”谢尚不无得意地笑道“我爹人前称呼我娘都是大奶奶,我叫我媳妇可不就是少奶奶吗”
“原来是这样”老太爷恍然大悟,然后便赞同点头道“有道理”
谢尚得了他太爷爷的夸奖越发得了意,跑回来拉红枣的手道“别发愣了,快跟我来沾太爷爷的福气”
不由分说,谢尚把红枣扯到了老太爷跟前。
人都站老太爷面前了,红枣也不好失礼。她蹲身给老太爷道了个福,嘴里叫了声“太爷爷”
老太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拿起一片早立糕贴到红枣前额祝道“愿儿百事俱高”
红枣赶紧答应道“高”
对于谢尚再一次无礼打断自己和老太爷亲热说话,谢知遇心中着实气恼。但眼见老太爷笑呵呵地不计较,谢知遇便也不好拿身份斥责谢尚。
打不得,骂不得,谢知遇为避免尴尬便只能在一旁捻须微笑以昭显自己的大度和混不在意。
耳听老太爷和谢尚说话不算,还又叫了他媳妇来说话,谢知遇终挂不住脸上的笑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睛。
大房声势日大,谢知遇苦恼地想而他这房人至今却还是科!
科场无功,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爹抬举谢子安这房人,可再有别的办法
二房太太刘氏看男人似老僧入定一般低头垂目,心中满是叹息“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她男人老了,再不是三十年前那个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谢子安站在一旁看老太爷把糕送到红枣嘴边给她吃了后方才和云氏轻笑道“大奶奶,咱们也过去请安吧”
云氏为谢子安一声大奶奶玩笑得心神俱摇,强做镇定地低声嗔怪道“还说呢看看尚儿跟你都学了些啥当着老太爷的面管他媳妇叫少奶奶”
“这有啥”谢子安不以为然道“老太爷不都没有介意吗”
“说文解字云妻,贵女也,妇与夫齐者也。”
“比如你是我三媒六聘,大红花轿亲迎回来的妻,我人前敬你便是敬己。”
“尚儿能明白这点,原是我教得好”
即便被反驳,闻言云氏心窝窝里真是比早起喝蜂蜜水时还甜
看到谢子安,老太爷和对待谢尚一样拿起早立糕抬手便往他头上贴,谢子安见状只得低下头来以迁就老太爷坐着的手高。
看到一向桀骜不驯的大孙子对自己的低头,老太爷一向笑得只半睁的眼眸里难得的闪过一丝欣慰。
世事一场大梦,老太爷温情地想他颠倒半生,因果无数,晚年能拢回这个孙子,人生也算无憾
老太爷笑道“愿儿百事俱高”
谢子安好脾气地笑应道“高”
比如二十四孝的彩衣娱亲,谢子安如此想,所以他这声答应得极其干脆。
谢知遇和刘氏的长子谢子荇今年三十岁,是老太爷的娘过世那一年在京城出生的。
不过谢子荇的记忆里并没有三岁前在谢家庄生活的印记。他只记得二十年前老太爷告老还乡之前他都是京里谢学士府的大少爷,他爷爷最看重的孙辈他的名字便是由他爷爷在他出生时亲取诗经开篇关雎里的“荇菜”而来。
荇菜所居,清水缭绕,污秽之地,荇菜无痕。故而荇菜有“高洁”之意,被用于祭祀。
当年他爷爷给他取名“荇”,谢子荇内心里每尝暗想对他其实是寄予厚望的吧
谢子荇一点也不喜欢雉水城。他觉得自打离开京城来到这里,便就似那戏里唱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样就没个顺气的时候嚣张胡为的土包子谢子安仗着他是元嫡长孙万事占先,处处要强,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
冷眼看着他爷眉开眼笑地给比他还大了五岁的谢子安额头贴重阳糕,谢子荇心中怨恨早知今日,当日他爹就不该贪念老家的祭田而放弃京城的基业回到这鸟不生蛋的雉水城来,以致如今他们这房人人财两空,看不见前程。
还在谢子安和云氏上前请安的时候,红枣便自觉地往后侧退了两步。
红枣身后原站着二房孙辈谢允、谢允?唷12辉驶车热恕
他们看红枣顾前不顾后地直往后退,不好硬顶,只得一边避让一边暗自嘀咕谢尚魔王,娶个媳妇也是夜叉。瞧瞧这大刺刺横档在他们面前的浑然,可有一丝女子该有的谦卑
红枣知道身后站着二房的孙辈,但想着谢尚一步不能退的话,便就挤占了谢允刚刚的位置统共就这么一间屋子,她若不站这里,便就得站到二房女眷中去。
而比起女人们的言语官司,红枣以为二房男人这点子敢怒不敢言的眼刀真的是无关痛痒。
站在了老太爷的椅侧红枣离近了看老太爷身上蓝紫色暗纹提花缎袍正是前天她婆婆送的,其袍子上的折枝菊花虽是暗纹,不似她袍子上的菊花有红粉黄绿白五色,但胸口、肩膀和衣摆等各处菊花的姿态跟她身上的却是一模一样见状红枣便忍不住回想前儿她婆婆送去赤水县给老爷太太的衣裳,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折枝菊花
下意识地红枣又看老太爷前方下首椅子上的谢知遇,眼见他和刘氏的衣裳虽也是菊花纹锦缎,但菊花的花型却与她一家子的不同,红枣不觉眨了眨眼,心说也不知这二太太是不是也曾孝敬老太爷重阳节衣裳若是如此,那老太爷选穿她婆婆给送的衣裳就有说法了
嘴里嚼着糕,谢子安听老太爷叫他坐,便转头向谢知遇拱手道“二叔,重阳安康”
谢知遇见状心里这个气啊这谢子安,人来这么久,直等想要他的座位了,才跟他招呼
不过谢知遇素知谢子安的疯狗脾气,不敢轻易招惹,当下稍一权衡便站起身笑道“子安,你坐这儿,方便和老太爷说话”
谢子安微微一笑,没一点推辞地撩袍子坐下他爹现不在家,那么这个位置,便只能由他来坐。
刚算他二叔识相
谢尚看他爹坐下后便倚坐在老太爷椅子的扶手上亲热叫道“太爷爷,您今儿吃了我爷爷送的八爪鳌重阳糕了吗您觉得好吃吗”
“我觉得可好吃了”
云氏看谢子安谢尚父子都有了座,便和刘氏笑道“二婶,没道理!这侄孙媳妇都进了门了,还只累您一个孝敬老太爷。”
“您且先歇会儿,这里让尚儿媳妇来”
红枣闻言赶紧走过去,福身道“二太太”
站起身,红枣吩咐彩画道“彩画姐姐,麻烦打盆水来给我净下手。”
刚没洗手就剥瓜子的刘氏
谢知遇坐在谢子安下手,看谢尚一人霸占了老太爷的话头不算,他那个刚进门才半个月的庄户媳妇也抢走了他媳妇手里的瓜子夹,不觉心里暗恨难得的和老太爷见面亲近的机会,竟又让谢尚这兔崽子给搅浑了
谢老太爷目光扫过谢知遇,看到他坐立不安极力忍耐地模样,不觉心中暗叹知遇是他身边看着长大,然后又帮着娶妻生子的儿子,即便再不成器,那感情也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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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知遇对他一直都很孝顺。
当年告老,老太爷也曾在留京和回乡中两难。
彼时老太爷犹清楚记得十年前灵堂上发妻周氏挥拐棍抽贵妾阮氏时脸上的凌厉以及长子谢知道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毒打兄弟,甚至不让他们参加出殡的阴狠,而事后他为防长子一房独大假托亡母遗言以设祭田的名号分走了发妻嫡子手里的地这件事更是让已经薄成纸片的情份雪上加霜。
老太爷儿子多,原也不是太在乎长子这一个儿子的孝顺。但老太爷没想脱孝回京前,长房长孙谢子远会突然夭折。
头两天老太爷听说谢子远吃坏肚子原也没当回事时谢子远已经十岁,并不是三四岁的幼童,偶尔吃坏肚子,看郎中吃两贴药也就是了。
所以噩耗传来,老太爷也是怔愣谢子远并非夭相,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鬼使神差的,老太爷当即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是犯女子小人,且方向是后宅。
老太爷不信,便又占了一回,结果铜钱滚到了地上不成卦。
老太爷愈加不肯信,然后一气便占了十回,结果回回都是各种意外的不成卦。
由此,便由不得老太爷不信这谢子远的死是了。
京城官宅里的阴私手段如何是身在雉水城的周氏和谢知道所能知晓的,周氏和谢知道盘查一回一无所得,老太爷在谢子远下葬后回京复职,但从此便添了心事他为了自己的官声和其他三个儿子以及他们子孙的前程隐含糊了重孙的命案。
而待听闻谢子远的生母,长子谢知道的元配杨氏因为忧伤过度,病逝的消息后,老太爷的心事就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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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杀风景(九月初九)
时隔七年,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谢老太爷真不想回雉水城来面对反目的发妻,离心的长子以及葬了谢子远这个无辜孩子的祖祠。
但为官三十载,老太爷挣的家业大头都在雉水城,京城仅有两处宅子、四个铺子和三个千亩地的小农庄只凭这些根本支撑不了一大家子人的优裕生活。
当然他在还好,他手里有老家祭田的出息做贴补,日子能过,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年过花甲,谁知道哪天就去了到时他这些儿子孙子的日子要怎么过
以他发妻周氏和长子这些年的恨性,老太爷想到时怕是连根草都不会再送来京城。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过去七年,老太爷的一众儿孙里除了身在老家的长子谢知道中了一个举人外,其他人在考场全军覆没,连个秀才都不能中。
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老太爷心中有愧,便觉在京儿孙们屡试不中的缘故是因为谢子远死得冤,以致祖宗不喜,祖坟不佑。
为了十一个儿子和他们儿子的未来,老太爷思前想后终还是回了雉水城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太爷想解了这段冤孽。
为免一个锅里吃饭,锅碰瓢,瓢碰锅的再生出事,老太爷一回来就作主分了家。
因为对谢子远的亏心,老太爷这回分家完全照大庆律给长子谢知道七分的田地不算,还给长孙谢子安按幺子的份折算了一份。
老太爷以为自己处事公正,结果不想他父子两个完全不领情分家文拿到,一个称病不出,竟是连面都不露了。
老太爷想着他和长子谢知道之间可谓是冰冻三尺,于是便想着俗话说的“柿子捡软的捏”,他笼络好才十五岁的谢子安也是一样。
谢子安是谢子远的亲弟,是长媳杨氏留在这世间的唯一骨血。老太爷想谢子远和杨氏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他善待谢子安,想必也能消些怨气。
老太爷第一次见到分家后的谢子安是在花园假山顶上的惜字亭。
老太爷做官时风雅惯了,平常就喜欢看个花赏个草啥的。他家来后闲!
闲则无事便就想好好修回花园。
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爬上花园的假山顶堪查地形,结果站到山顶,老太爷才发现整个花园的风景最佳处竟不知何时修建了个烟熏火燎的惜字亭明明他七年前进京时还没有。
何谓杀风景前人曰清泉濯足;花下晒裤;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
但老太爷在见了自家花园假山顶的惜字亭时便觉得相较前人的比喻,他家这个惜字亭修得可算是“大杀风景”
叫了管家来问才知道这亭子竟是谢子安让人修的。
闻言谢知遇等人不免嘲笑一回谢子安附庸风雅附庸错了路数自古花园假山顶都修凉亭,然后再以清风明月白云之类的闲情逸物来命名,现修个惜字亭是个什么状况
别是谢子安道听途说山顶该修亭,便就随便修了个惜字亭吧
老太爷听之也以为然。他正好想笼络谢子安,便让管家以重修凉亭的名目去叫谢子安来商议。
时管家还是谢福的爹谢大德。
谢大德一家子都是谢子安和谢知道的心腹。他听说要拆亭子便赶着使人给谢子安送信。
明霞院就在花园前面,谢子安眨眼就带着人前呼后拥地来了。
“这亭子是我给我奶修的”谢子安如此告诉老太爷“我奶平时烧字纸和要用”
“不能拆”
耳听涉及嫡母,谢知遇等都收了笑他们的亲娘陶氏还在后院佛堂躺着呢。
嫡母周氏手狠的,得罪了她,被她寻机拿拐棍抽了,连老太爷都不能救。
老太爷闻言则奇怪道“你奶奶妇道人家,又不识字,哪里来的字纸”
“再说好好的烧了干啥不看的送到旧店,有人收的”
曾经的老太爷也没少在旧店买二手。
“烧来生”谢子安哂笑“字为世间至宝,能使凡者圣,愚者智。敬惜字纸便能得累世宿慧。”
“我奶说她这辈子吃够了做女人和不识字这两样苦,下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做个能读的男子。”
“我为了成全我奶心愿修了这塔”
!
说着话,谢子安指着谢知遇一拨人威胁道“小心了,这惜字塔是我奶初一十五烧字纸用的,你们谁敢拆,便就是不孝”
“到时可别怪我帮我奶对你们动家法”
谢知遇等人
老太爷
“老太爷,”谢子安又转与老太爷道“你跟我奶既然相看两厌,倒是如今不见的好,大家省心。”
“现家里花园这么大一块地方,您搁哪儿修亭子不好,干啥非得看中我奶烧字纸的地方”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老太爷做梦也没想到他老了老了竟然会被才刚十五岁的孙子谢子安当孙子给数落,而且数落的还是他和发妻的感情问题,一时间竟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知道说啥才好。
“而这亭子留着,”谢子安淡然道“让它护佑我奶下辈子做个男人,从此和你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永世不见,岂不是很好”
“所以,你又何必非拆了这与你有益惜字亭呢”
丢下话,谢子安便似认定了老太爷一准会听他的劝一般施施然走了。
老太爷好半天反应过来,然后便气了个倒卯他和发妻周氏两个祖辈间的恩怨如何轮得到谢子安这个小兔崽子评说
而谢子安一个做人孙子的,看到长辈不和不说居中尽力解劝,反倒听信他奶的一面之辞而对自己大放厥词他倒是知道孝敬他奶,但也不想想他这么做却是将他这个祖父置于何地
简直是荒唐之极
“荒唐荒唐”老太爷为谢子安气得浑身哆嗦,但回首看到身后几十个目瞪口呆的儿孙,思起刚刚竟无一人出头驳斥谢子安,不觉灰心失望没有直面抗礼的勇气,试问如何还能取而代之
古语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可叹他这许多儿孙竟无人能担得一个勇字十年前如是,十年后亦然。
听老太爷说谢子安荒唐,回过神来的谢知遇等人为了遮掩刚刚自己为谢子安这个半大侄子唬住了的失态便争先恐后地跟老太爷列数谢子安的荒唐事,以加深老太爷对他的厌恶分家大房已经得了大头,老太爷的体己便就再不能分大房了。
时谢子安才只十五岁,且日!
日常奉养他奶周氏,其所谓的荒唐也不过是拒婚自十二岁开始,谢子安对于各路媒人提来的姑娘,从来就只评价一个字“丑”
虽然孟子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承认人本性里的颜狗属性,但这世人把德排在女德之首,娶妻都讲究个“娶妻娶德”拒婚也都是拿对方“德、言、工”说事,没人跟媒婆抱怨女方相貌,以免让人误会自己“以貌取人”,肤浅。
谢子安可以说是雉水城第一个公然跟媒人直言自己肤浅的人,而且不是一回两回,而是三年如一日地把雉水城里外稍有点体面人家姑娘的相貌都嫌弃了个遍。
谢子安的婚事一日不定,她奶周氏的心就一天不能安。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周氏自己吃透了婚姻的苦,也不忍心强逼大孙子谢子安娶个不喜欢的人,便只能每天求告神佛给她孙子下凡个天仙来做媳妇。
老太爷在听了几十个大同小异的谢子安丑拒故事后,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特叫了管家谢大德来言明涉及谢子安终身,让他送给周氏。
比起不待见老太爷,周氏更在意孙子的婚姻大事。她把信给了谢子安,谢子安见信后破天荒地跑来五福院找老太爷。
“你想给我说亲”谢子安开门见山地问老太爷。
“嗯”老太爷点头。
谢子安疑惑“平白无故的,你怎么想起来的”
老太爷“自古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近来我听人说你婚事未定,可巧我知道的那姑娘小你一岁,也正是说人家的时候。”
谢子安不客气地嘲笑“十四岁没说人家的姑娘老姑娘了吧”
老太爷不急不气“女子十五及笄。京城官宦人家的姑娘一般都十四岁,临近笄礼的前后才说亲”
“你给我说官宦人家”闻言谢子安脸上一变,转即嘲讽道“老太爷,你什么时候突然这么好心了”
老太爷“”
“你不是一直都嫌弃我奶出身寒微,她和她生的我们都不配见你那些当官的朋友吗”
老太爷
饶是老太爷涵养好,但当下为谢子安不留情面的戳破心中隐秘还是脸色!色变了好几变,方才忍耐道“哀哀父母,生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子安,我看你孝敬你祖母当得一个诚字,所以觉得你还算孺子可教。而你祖母年岁大了,她现今的希望便就是盼你结门好亲。”
“我跟你祖母少年结发,她父亲更是我启蒙恩师。过去这些年,我知她怨我将留她在老家,以为我抛妻弃子。但我也有我的难处。其间种种,一言难尽。而我即便现在把话都告诉你们,你们没身在其中也不能懂。”
“子安,你当知道你祖母脾气刚烈,似情分不在,已同陌路之类的话都是她一个人所言,并非出自我口。”
“事实上我很感念她多年来替我在爹娘生前生后的孝敬,以及在这雉水城祖业上的操持故而对于她盼你娶门好亲的心愿,有机会我自是愿意成全。”
说着话老太爷看向谢子安,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看到谢子安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发笑。
“你笑什么老太爷奇怪问道。
“先前我娘过世,”谢子安轻笑道“你也曾来信说给我爹续弦个好亲。”
“结果我奶找人打听才知道你说的这位好亲是你二儿媳妇的娘家庶妹。”
“这听起来是个官家小姐,但生她的娘却是个贱妾那次你可是着实恶心了我奶、我爹还有我一回”
谢老太爷
老太爷没想到谢子安竟知道七年前的旧事,一时有些错愕。
反应过来,老太爷与自己辩解道“子安,你有所不知。那姑娘虽是庶出,但出身官宦,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
老太爷至今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就事论事,他真心觉得官家小姐比庄家姑娘知识礼,持家有道。
“只要出身官宦,”闻言年少气盛的谢子安冷笑道“在你眼里,原都是极好的。而我奶,出身小户,在你眼里便就样样都不及人。”
“你这个标尺,我懂的。你快别再说了,没得再恶心我一回”
“所以,”谢子安把信拍桌上“你看中的极好的官家小姐,还是留给你极好的儿孙们吧”
“我高攀不上,也不想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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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和叔叔(九月初九)
回想起当年谢子安把信拍在桌上的声响,老太爷的额角犹自跳了两跳子安这孩子,老太爷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大孙子,不觉感慨只看现在这幅温文尔雅的样貌,谁能想到当年的他曾似个炮仗,说炸就炸呢
过去二十年,不止子安长进了,他也有了改变早年间多少他曾信以为真的原则道理,现今看不过都是个笑话。
比如他曾对知遇寄予的厚望。
次子知遇,其实为人也没啥大的缺点。
他所有儿子里,老太爷暗想本就数知遇命格贵重。知遇日坐正官正印,原该是个官命仅就八字而言,知遇原比他现做官的长子知道八字贵重有官运。
不然他当年如何会舍长子知道而独重次子知遇
外人只知道他宠妾灭妻,却从不想“母以子贵”他挣这份家业不容易,自然想将其交到最出息的子孙手里。
老子云“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想朝廷开科取士都不挑嫡庶,他选个继承衣钵的儿子,又何尝需要拘泥于嫡庶
思及此处,老太爷忍不住笑了当年的自己可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啊
而子安当年的脾气,也可谓是十成十地肖足了他
老子的话没错,错的是他的功利他只以八字来论儿子良才,而忽略了“良才善用,能者居之”的下句“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的警告。
他一心培养知遇成才,给他和他母亲阮氏长子嫡妻的待遇,殊不知却养大了他们的心,最后酿成惨祸。
当年害子远性命的看似只是阮氏,但根源在他,而知遇在其间也不是全然无辜过去许多年里知遇不修己德,不敬嫡母兄长,每回回乡都颐指气使,然后回京又煽风点火,两面小人。
如此德不配位,知遇这辈子有命无运,科场无功,也不算冤
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当年回乡时没有把知遇留在京城,不然以知遇这二十年的背字运,只怕已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如今知遇这房人在家乡有宅有地,衣食无忧他这个当爹的责任也算是尽了,撒得了手了。
人这一辈子啊,老太爷心中感叹真正是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害人害己不算,还会祸及子孙他长孙子远,可惜了次子知遇,也可惜了
听到老太爷的叹息,谢子安不觉挑了挑眉,斜!
斜睨了谢知遇一眼,心里嘀咕刚他二叔又跟他爷念叨啥了
老太爷抬眼看到谢子安的动作,不觉好笑都三十六岁的人了,却还是和当年一般的小鸡肚肠,见不得他跟他叔叔们亲近。
想当年他告老还乡家来本为的是知遇等子孙,但没想最后得他衣钵却是子安这个磨星。
真正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子安这样的磨人孩子,他比他其他所有子孙加一块儿都叫他操心操心得他自己当年早已炉火纯青的养气工夫也因为子安这个孙子而更上层楼,简直无法想象
不信看看现在,子安今年都三十有六了,学问也算是有那么一点了,偏就是这么大一个人,统共就一个儿子还养不好,还得他这个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帮着养,娶儿媳妇也得他帮着长眼唉,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他
“太爷爷,太爷爷,你吃”
看到重孙子谢尚送到嘴边的西瓜子仁,老太爷张嘴吃了,然后心里那个舒畅就别提了
幸而尚儿性子随他,老太爷不无得意地想乖顺和软,不似子安爆莽养着不累。不然,他才不会给子安养儿子呢
他一准地由着他自生自灭
旁观谢尚将她剥好的瓜子仁一粒粒送到老太爷嘴边,哄得老太爷眉开眼笑,红枣一边剥瓜子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说好的不忘太奶奶苦守寒窑三十年比戏里面的王宝钏还多十二年呢
结果事到临头谢尚这孝子贤孙当得却是比屋里其他所有人都积极都投入谢尚,这个大猪蹄子
十三房谢知微一家人第三个到。对于谢知微这个老来子,老太爷也是很喜欢的,他跟对待谢子安一样,拿重阳糕贴了谢知微的额头,然后又看小孙子谢子艺。
谢尚看到白胖的谢子艺,不自觉地就伸手去捏他的胖脸蛋,嘴里念叨“才几天没见,子艺弟弟好像又胖了”
闻言老太爷第1001次纠正道“尚儿,按辈分,子艺是你叔叔。”
“弟弟”谢尚也第1001次地反驳道“太爷爷,我爷爷是十三爷爷的长兄。自古长兄如父,十三爷爷家常见到我爹都叫大哥。”
“太爷爷,从这里算,子艺可是我的小弟,该叫我大哥”
老太爷讲究人。他被谢尚当着人驳斥后并不跟谢尚拌嘴,他只把目光看向这笔烂账的源头谢子安,心说看你干的好事!
事
谢子安接受到老太爷眼神里的责怪,无辜笑道“尚儿,圣人曰以德服人。你想子艺叫你大哥,你便就得有个长兄的样子。得讷于言而敏于行,勤修道德才行”
说完话,谢子安跟老太爷摊手,表示他已经教过儿子了
老太爷见状方点头道“尚儿,你听你爹的话,得以德服人。比如你爹见到你小爷爷,哪回不是按规矩叫他小叔叔”
“而你小叔叔敬重你爹,主动叫他哥哥你跟子艺之间也要这样兄友弟恭,才好”
闻言红枣也是跪了敢情说半天,无论是老太爷还是谢子安竟然都是认可谢子艺这个小叔叫大侄子谢尚哥哥的
简直是三观破碎
当事人的爹谢知微听了他爹和他大侄子间的对话,脸色变都没变一下他早就知道在他爹心里大孙子谢子安地位排在他这个小儿子之前,屡试不爽
随后来的是三房谢知通一家人。
红枣看三房人请安被老太爷叫起后,谢知通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十七岁的谢子荃和十五岁的谢子?以及谢允忻等五个男孙立刻一拥而上,抢挤到老太爷跟前争先恐后地叫“爷爷”或者“太爷爷”
老太爷笑呵呵地嗳嗳应着,伸手去盘子里拿糕,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别挤,别挤,一个个来,都有”
谢尚一听挺身而出,挥手道“太爷爷都说了,一个一个来,你们还不赶紧排了队伍依次来”
“快点,长幼有序地排好谁排错了,我就让太爷爷不给他糕”
红枣
谢尚的威胁虽然幼稚,但效果却是杠杠的三房的两个小叔叔谢子荃和谢子?率先前后站好。他两个站好后便合力去推大侄子谢允忻,让他站到他两个的身后去,如此你推我,我推你的没一刻就站好了队。
红枣看队伍里都是男孙,想起刚请安时看到的三个女孩儿,不觉回头张望,然后便看到三房的谢采儿,谢蓁儿、谢薇儿已经和二房的谢霏儿、谢晏儿、谢依儿站到了一处,并没有上前来让老太爷给贴糕祝高的意思。
感情老太爷过重阳节给小辈祝高还分男女红枣也是服气。
转念想起刚老太爷专门叫了自己去贴糕祝高,红枣恍然发觉老太爷对她比对他的亲孙女和亲重孙女们还更亲近。
难怪,红枣后知后觉地想刚二房太太刘氏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原来是所有同辈女孩子里只她得老太爷祝高的缘故。
等十三房人全部到齐,谢子安和谢尚便左右搀扶老太爷打头领着众人去花园。
男女有别。谢家和李家一样是男人先走,然后女人跟上。
红枣记着谢尚的嘱咐。她看谢尚同老太爷走了,便放下瓜子夹自站到云氏椅子后面,打定主意跟在云氏身边。
云氏看红枣乖觉,心里自是满意。
女眷由云氏、刘氏打头。红枣跟云氏走出堂屋下石阶的时候,红枣看云氏伸手给瑶琴搀扶,便也有样学样的把手给彩画示意她搀着。
平时来五福院请安就算了,红枣暗想彩画高,她矮,她搭着彩画走,无论是她还是彩画都比空身人走累,但今儿当着十三房的人,她再累都得把她大房少奶奶的谱给摆齐活了。
和云氏并排走的二房太太刘氏原走在红枣前方,她转脸看到红枣小大人一样手搭着彩画走得像模像样,便和云氏道“大奶奶,尚儿媳妇是不是还没裹脚”
红枣一听就怒了,心里暗骂贱人
嫁进谢家半月,无论小丈夫谢尚还是婆婆云氏对红枣都还不错,没人跟她提脚大脚小的事。
现刘氏当众拿她的脚说事,嘲她的同时还挑拨她和云氏的婆媳关系,真正是其心可诛
因为先前谢尚自作自受把自己作吐了好几天的缘故,云氏怕儿子触景生情家常并不许人口提“脚”字现家里连吃饺子都不叫吃饺子,而改叫吃大馄饨了。
连带的云氏对红枣的大脚也视如无睹比起儿子的安康,云氏想儿媳妇的大脚还真不算事。
至于将来,则等将来再说,而她得先顾好眼下。
眼下,如大爷所说,她家人口太少,而尚儿媳妇聪慧,教个年,一准能替她搭把手。
云氏认识刘氏多年,深知她挑事拨非,隔岸观火的秉性。云氏心中厌恶,便只点点头并没有言语。
刘氏以为抓到了云氏的软肋越发得了意,当即夸张地掩口惊呼道“怎么还没裹”
“大奶奶,”刘氏以一付我真心为你着想地语气劝说道“女孩子的脚都是六岁前裹。这尚儿媳妇今年都七岁了,再不裹脚可就真裹不成了”
“大奶奶,你可别怪我直言。这女人脚裹了没裹,可不是只靠裙子长能遮掩的住的。”
“比如刚!刚刚,我并没看到尚儿媳妇的脚,我只是看她走路的步子觉得奇怪,和咱们不一样,所以才多问了一句”
刘氏唯恐旁人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很大。她话音未落,周围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红枣身上,其中甚至还有几道来自前方男孙们的视线。
意觉风红枣心中暗骂她走路姿势和前世一样都是正常的抬头挺胸,现因为穿长裙的缘故只步子收小了些,有个屁的奇怪之处
这刘氏实在是太阴险了
“二太太,”红枣扬起脸笑问道“您知道今儿早晌老太爷为什么独叫我过去给我祝高吗”
“”
红枣的问题完全出乎了刘氏的预料,她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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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天真笑道“二太太,我就是不明白才跟您请教的。”
“不过,我知道一准不是因为我裹脚的缘故。您说是不是”
刘氏
刘氏生平头一回遭遇红枣前世脑经急转弯套路,着实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便闹了大红脸在所有人都知道老太爷看重尚儿媳妇的情况下,她拿她的脚说事,没得让人以为她是嫉妒。
好吧,她其实就是嫉妒可越是如此,就越不想让人知道呀。
本章节
闻言云氏的嘴角则忍不住泛出笑意,心里暗赞红枣不但知道拿老太爷的青眼给自己撑腰,而且还故意地设了个问给刘氏做套,真正是又机敏又促狭不怪尚儿日常喜同她说话,云氏暗想确实有趣。
“二太太,”云氏拿手帕压了压自己嘴角两边,以防自己笑得太过,然后方慢慢道“自古娶妻娶德。当初我们大爷替尚儿定下尚儿媳妇为的原是她的格性情。”
“以貌取人可不是咱们家的家风”
闻言所有知道谢子安当年丑拒了一城姑娘故事的人都看向了云氏,心说谢子安不以貌取人你云雅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
不过,众人转念又生疑惑以谢子安当年自己娶媳妇的那股挑剔劲,他到底是怎么替他儿子谢尚相中红枣这个大脚媳妇的而且还当个宝似的赶着给娶回来真是越想越奇怪啊
红枣听了云氏的话却只觉得安心显见得她婆婆并没有因为刘氏的话而有让她裹脚的意思。如此就很好了
不过这个刘氏,红枣咬牙跟个苍蝇似的嗡嗡地招人烦,她有机会得给她长点经验才好,省得她没事就来寻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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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九月初九)
眼见刘氏被云氏和红枣两个人一唱一和都挤兑没了话,其他人不说立都闭了口,但也确实没人再当面挑剔红枣的大脚了。
谢家的花园格局和红枣前世旅游时看到的园林类似,都是有山有水。
花园的最高处就是西北的假山顶,有三四层楼房那么高;最低处就是由西北往东南挖成豆角形状贯穿了整个花园的三处池塘;假山和池塘间则依照地势架桥修亭,然后又栽了各色的藤蔓花树,养了不少的鸟兽,鸳鸯仙鹤白兔小鹿都有。
简而言之谢家花园就是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大杂烩式花园。
假山前的池塘边有两株高大的芙蓉树。时至九月,正是芙蓉花期,两树粉白映着池塘看着竟比春天的樱花还要灿烂。
树下的石桌上垒放着托盘,旁边站了两个婆子。
云氏的丫头春花当先上前端了一个托盘来呈给云氏。红枣一边瞧到托盘里盛的是折好的茱萸。
这是要簪茱萸红枣看向云氏,然后果见云氏拿起一支茱萸递给丫头小诗让她替自己簪在发间。
簪好茱萸,云氏下意识地压了一压,然后便对红枣道“尚儿媳妇,过来插茱萸”
说着话,云氏果挑了一支茱萸替红枣插在红枣头上。
红色的茱萸果果分五瓣,形状似花,气味浓烈,簪在头上,立时一身的芳辛避不避邪不好说,红枣暗想但能避人是一定的了
看云氏和红枣都簪好了红果绿叶的茱萸,瑶琴、彩画等人也纷纷上前取了茱萸相互插在头上。
没有镜子,红枣看不到自己插了茱萸后的样子,但看到周围人头上都是左茱萸,右菊花,料想自己的模样和她们也差不到哪儿去,便就罢了。
从芙蓉树后的青石道登山。
一进山,红枣便闻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清香。红枣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然后便听到身边的三太太冯氏吩咐儿媳妇的声音。
“子莛媳妇、子茂媳妇、子茆媳妇,”冯氏道“这儿就有秋兰,你们这便就摘些吧”
三个年轻妇人得命便拿了竹剪探身于道边!
边各剪了一把颜色似草的黄绿色兰花来,然后又从中挑出好的来捧给婆婆冯氏。
嗅到比刚刚更浓郁的花香,红枣恍然刚她闻到的就是秋兰香
有了实物参照,红枣再看自己一侧的道边草丛,然后也于阶边草丛看到了类似的兰花。
秋兰,红枣前世在全民投票选国花的风潮里其实有跟风养过,只可惜养的两盆都是不孕不育,从不开花。
养花不开没趣。后来红枣再养兰花,便就养花大色艳的蝴蝶兰这货跟仙人掌一样皮实,只要记得一两个星期浇一回水,就能花枝招展四五个月,可谓是懒人养花之首选。
蝴蝶兰的唯一缺点就是没有花香。
红枣没想到谢家花园假山上就有盛开的秋兰,而且还跟野草似的任人采摘。
红枣挺喜欢秋兰香,她想去摘秋兰了。
红枣在听到身后的四太太也吩咐儿媳妇去摘秋兰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氏,眼看她没打发人摘花的意思,只得悄声问身边的彩画。
“彩画,咱们不摘秋兰吗”
“摘的,”彩画悄声回道“一会儿下山的时候要戴桂花和秋兰。”
“还要再戴兰花桂花”闻言红枣惊了她现都左茱萸右菊花了,难不成还要再来个前桂花后秋兰
“不怪少奶奶不知道,”彩画解释道“现咱们这城里风俗重阳节确是都只簪一朵菊花。”
“但咱们大爷说过节才簪一朵花远不及古人山花满头热闹有趣,然后咱们家重阳节所有人就都插满头花了”
闻言红枣的嘴张成了o这风俗是她公公想改就能随便改的
她公公活得可真是任性啊
一时间红枣对谢子安的崇拜便如黄河之水涛涛不绝她也好想这样任性啊
红枣“那大奶奶怎么还不叫我去摘”
彩画“不急,名兰花都在近山顶处。”
原来好的都在后面,红枣明白了,然后看两个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带了鄙夷三太太、四太太一把年岁了竟还是个狗熊掰玉米的脾性。
统共才十几米高的人造假山,上山的道路却往!
返转折修了过百米,有台阶的地方才只有几处一点都不陡峭。
以红枣前世旅行的经验,爬这么一座山连上带下也就是一刻钟的事。这世人即便日常生活慢节奏,且女人也多是小脚,红枣以为有个两刻钟也差不多了。
结果不想才行到假山院墙高的一处岔路口,云氏便停下脚步吩咐人“春花,你且去告诉各房太太奶奶和小姐,若有不再上山的,就从这里直接去接秀堂候着好了。”
闻言三太太冯氏立刻接声道“大奶奶,我不似你一定要上山。我现走到这儿也算是应了景。我这便就从这里先去前面接秀堂了。”
接着四太太也告辞,然后五太太、六太太,转眼路口便就走剩下云氏、刘氏和甄氏三房女人。
红枣
红枣早知道小脚不利行走,但没想到影响会如此之大连统共才十几米高,缓似平路的的假山都不能爬,一时间也是无话。
云氏倒是司空见惯,她对刘氏和甄氏点点头,笑道“二太太,十三太太,看来今年就又是只咱们上山了咱们这就走吧”
云氏虽说也是小脚,但因过去十来年每天风雨无阻去五福院晨昏定省的缘故,无论体力还是脚力比族里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强健,多走这点山路并不在话下。
红枣不知内情,她看云氏步子迈得比刘氏和甄氏都稳,心中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红枣暗想她婆婆看着娇滴滴的,风一吹就倒的美人样,没成想倒是比旁人更受得累。
果然越近山顶,兰草越多,不过近道入眼处的花枝都叫先上山的男人们给糟蹋没了,满目都是剪秃掉的花茎和扯烂丢弃地的残花。
想摘名兰花的红枣。
刘氏对着一地狼藉和云氏甄氏笑道“咱们来晚了,说不得只能往远处寻一寻了”
云氏闻言点点头。每年都是如此,她都习惯了。横竖这假山上到处都是各色兰草,耐心点都能寻到合适的。
甄氏也没跟去年一样抱怨,她早先曾让人在假山隐蔽处种了够数的秋兰,她现只要悄悄取来就成。
看刘氏吩咐四个儿媳妇去摘秋兰,云氏也点名红!
枣道“尚儿媳妇,你带人去摘些秋兰来”
往年都是春花彩画她们去摘秋兰,她们知道假山上哪里有秋兰。但今年娶了儿媳妇,云氏便就叫红枣挂名领头了,这也有些倚重的意思。
红枣看刘氏四个儿媳妇每人都带了四个丫头去摘秋兰,而她家只她一个人带四个丫头摘这人数虽是一比四,且她也不及她们熟悉环境,有地利优势,但她对上也不是全无胜算,比如她没裹脚,跑得快
红枣答应一声,拿了彩画递来的竹剪,便问彩画道“彩画姐姐,你是不是知道哪里有秋兰”
彩画点头。
“那你带着芙蓉、碧苔和金菊跟往常一样去摘”
“我四处看看”
说着话,红枣撩起裙子便往刘氏长子谢子荇媳妇曹氏行进的方向跑,一双眼睛更似探照灯一样在草丛里搜寻。
曹氏小脚,走路不容易。红枣相信她去摘兰草一定是走两点间最短距离直线
红枣决意赶在曹氏之前摘走她的兰花,气死刘氏。
让她挑拣自己的脚大红枣气鼓鼓地想现她就让她见识见识她大脚的厉害
连云氏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红枣会在突然间奔跑,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而待反应过来,刘氏立刻说云氏道“大奶奶,不是我说啊,这儿媳妇进门不做规矩就是不行,你看尚儿这媳妇,性子野的,可还有点女子该有的贞静”
“咱们家的粗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
云氏虽然也看不惯红枣蹦跑的样子,但她却是个护短的脾性。云氏当下只说“二太太,重阳又名踏秋,和三月三的上巳节踏春一样,都是自古就有的玩笑游戏节日。”
“尚儿媳妇平时极懂规矩,今儿过节难得玩乐一回,有啥好说道的”
刘氏
红枣这世打过三年猪草,一双眼睛早已练就从草堆里搜寻某种特定植物的好本事,比如地头田间最常见的,但猪却挑嘴不吃的狗尾巴草。
当下红枣顺着曹氏行进的方向往石缝树荫等隐蔽处搜找,极容易地便发现了两块大石接缝里生出来的一丛秋兰,不由分说,拿起竹剪一支不留地!全剪了足剪了有九支兰花。
时曹氏在丫头的搀扶下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当下看到自是又气又恨,偏却不能出口抱怨,于是便更气了
剪了花,红枣站起身,在谢子?媳妇和谢子苕媳妇间抉择了一下,便又干脆地斜插进谢子苕媳妇的寻花路线,搜寻起来。
碧苔看红枣抓着一把花跑,料想不方便,便捡起一个装竹剪的篮子,跑向了红枣。
她虽是个丫头,碧苔暗想,不好出头跟其他房的奶奶们抢花,但给自家小姐打个下手,帮着拿拿花,可是该的
刘氏看红枣放着离她最近的庶子谢子蓉媳妇不管,而去寻隙她的小儿媳妇,心里那个恨啊坏透了的小蹄子,刘氏暗骂小小年纪,心肝就这么黑,老天没眼,咋还没摔折她的腿呢
云氏瞧见红枣的作为也是哭笑不得。
尚儿媳妇人小心思重,云氏心知肚明她定是恼刘氏刚说她的脚,所以搁现在报复呢
“大奶奶,”刘氏问云氏道“尚儿媳妇这么干,你真就不管吗”
“管啥”云氏装糊涂“对了,她这么跑容易摔,等她回来我好好说说她”
刘氏气得啥都不想说了。
缠裹的小脚走平路都不稳当,便遑论走泥地爬土坡了。所以红枣在有碧苔做后勤,帮着拿花的情况下,撒腿蹦跑,一个人竟抢摘了刘氏三个儿媳妇的花。
把二十来支秋兰理好,红枣当着刘氏的面问云氏道“娘,您看这些够了吗”
云氏点点头,笑道“很够了”
刘氏看着云氏,想听听她怎么说教红枣,结果没想云氏拿着帕子给红枣擦额角的汗,嘴里叮嘱道“尚儿媳妇,这天凉了,似你这样跑一身汗,一会儿山风一吹可是容易受凉”
“下回可别再这样跑了”
刘氏
一会儿彩画芙蓉也拿了兰花来,小诗、春花则采来了桂花。云氏看东西齐了,本想先走,但看到甄氏和谢子蓉媳妇也拿了兰桂来,便就站住了,略等了等。
作者有话要说全职开播了,所以大家懂的,就更这么多了。
明天中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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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插满头(九月初九)
踏上山顶,红枣看到谢尚讲述过的惜字亭。
惜字亭有一丈来高,分上中下三层。
八角形的亭子最下层是底座。底座四周的石板上雕刻着麒麟、仙鹤等吉祥图案,中层是火炉,上层则是神龛,供着文昌帝君和仓颉的神像。
亭子前石头供桌、铜香炉、蜡烛架一应俱全。
许是刚刚男人们来过的原因,铜香炉里,青烟缭绕,蜡烛架上更是插满了烧得红火的红蜡烛其香火之盛,红枣以为比起东街上的城隍庙也不差什么了。
亭子前站定,立有仆从送上干净的洗手水来。
红枣学云氏的样子洗了手,然后便在彩画的小声提示下依次接过安棋和小诗递过来的篮子转递给云氏。
红枣看第一个篮子里装的是刚采的桂花和兰花,第二个篮子里装的是葡萄、石榴和香橼都是当季的花果,正合适敬神,便就罢了。
云氏接过篮子后摆放到香炉后的供桌上。
最后红枣又接过瑶琴捧过来的三支香,拿双手斜上举着在供案的蜡烛台上引燃后再转捧给云氏。
云氏接过香后双手举过头顶,心里默祷文昌帝君保佑谢子安秋试高中。
虽然这世女人不给下场考科举,红枣没有考试和升职机会,但红枣期望她下辈子还能跟这世一样开挂,带有前世记忆,便也双手合十地站在云氏身后跟着认真祈祷。
“弟子李红枣祈请文昌帝君护佑弟子生生世世都有宿慧”
念完一句话的祈祷词,红枣睁开眼睛,然后便想放下手。
二房住的殿春院就在老太爷五福院的西边。初一、十五刘氏去给老太爷请安,行不过三十丈。今儿刘氏迈着小脚不辞劳苦地走上山为的就是参拜文昌帝君她男人谢知遇此生虽说功名无望,但她还有谢子荇、谢子?、谢子苕三个儿子的功名可以祈愿。
刘氏儿子多,她跟文昌帝君许愿的时间自然便不会比云氏短。
刘氏的四个儿媳妇,包括庶子谢子蓉的媳妇也都站在刘氏身后跟着一起祷告,个个都祈求文昌帝君护佑丈夫儿子学业有成,功名有望。
十三房太太甄氏虽只一个儿子,而且才三岁,但她为她丈夫谢知微跟文昌帝君祈求起功名来也是长篇大论,跟云氏一样没个完。
红枣四周看了一圈,她看其!
其他人都在闭目祈愿便又重新闭目念了两遍祈祷词红枣记得她前世去海上名山旅游的时候,导游让她念佛号都是三声,所以红枣当下举一反三,觉得这祈祷词也得念个三遍才显得恭敬虔诚。
念完两遍,红枣睁开眼,看前方云氏还举着香,想想合眼又念了三遍祈祷词
如此,红枣睁眼闭眼张望了足有五回,云氏方才结束了她的祷告,把香插进了香炉。
赶紧地红枣再捧一对红蜡烛给云氏,云氏亲自将蜡烛在案台蜡烛上引燃后插到旁边的蜡烛架上。
敬好香烛,云氏方和红枣道“尚儿媳妇,这亭子里供奉的文昌帝君主管人间功名禄位。你虽是女子,不能科举,但你和尚儿夫妻一体,你拜文昌可求夫荣妻贵”
婆婆这是要她替谢尚拜神红枣琢磨出云氏话里的意味后立刻便觉得汗颜。
刚敬神的一篮子兰花桂花便是“兰桂齐芳”,寓意儿孙发达,而另一篮子葡萄、柿子和香橼,明显是“连中三元”亏她刚以为她婆婆在给她自己求来生呢,红枣暗想不想却是在给她公公求功名。
这对比她只想着自己,她婆婆可真是万事以她公公为先啊
莫明的,红枣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谢尚谢尚小正太娶媳妇的理想型是她婆婆这样的传统女人,偏她自上辈子便自我惯了,这辈子不会,也没打算要改弦易辙。
如此,她便就只能委屈谢尚了谁让谢尚人还行,是她眼下能找到的最好合作伙伴呢
捞到碗里就是菜,她在遇到更合适的人选前,是不会对谢尚随便松手的
眨眼再看供桌上刘氏和甄氏给二圣的贡篮,也是兰桂和三种圆果,红枣心中讶异谢家十三房,却只三房人上山求功名,其他十房人,起码十房女人竟都不期望丈夫科举吗
如此,倒是有些意外。
难得上山一趟,云氏敬好神后没有立刻就走。她领红枣在假山顶四下里看了一回。
谢家的假山虽然不高,但对比周围才丈高的房屋却无异于鹤立鸡群。加上这世还是农耕社会,空气清新没污染,能见度特别高,偏红枣这世的眼神又特别好,故而红枣站在山顶放眼望去,竟然极容易地便看到了雉水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城墙墙楼果然是山不在高,红枣暗想矮个里能就成。
云氏站在山顶对着南面方向拜了三拜,回头又叫红枣道“尚儿媳妇,看!
到前面黄色琉璃瓦的房屋了吗”
“那就是城隍庙,你也拜拜”
于是红枣依言拜了三拜。
看红枣拜好,云氏又向着东方拜了三拜。红枣不明就里,便就本着见庙烧香一准没错的想法跟着拜了三拜。
云氏转头看见,不觉笑道“尚儿媳妇,我娘家合水县在雉水城的东边。你娘家在北城门外,你遥拜父母得对着北面”
闻言红枣方知道刚云氏拜的是她父母,便腆着脸道“娘的父母也是媳妇的外祖父母,媳妇跟着娘拜几拜也是应该”
云氏闻言自是莞尔,就是刘氏听到也不免多看了红枣一眼,心里嘀咕谢尚这个庄户媳妇不只心眼坏,嘴巴也不是一般的溜。
上回酒宴祝酒还可说是云氏预排的戏码,今儿这回却是她亲见的临场应变。
云氏可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人,刘氏暗想但看她现在难得的拿帕子掩着嘴,就知道她有多待见她这个童养儿媳妇难不成,谢子安和云氏这回娶儿媳妇真的是娶妻娶德
呸反应过来刘氏暗啐,心说谢尚这个庄户媳妇除了一肚子的坏心眼,能有个什么好德行
对着北城门,红枣双手合十,不过念了一声“爹,娘”便觉委屈。
明明近在咫尺,红枣郁闷地想坐骡车家去一趟来回才半个时辰,偏却因为莫名其妙的风俗而只能在这这里遥拜这对比前世她同事逢年过节夫妻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洒脱来说,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将来,红枣握拳她若能出人头地,有了话语权,她一准仿她公公移风易俗,改了这雉水城出嫁女不能随便回娘家的破习俗
红枣嘀嘀咕咕地对着北方向拜了三拜。直起腰的时候,红枣看云氏也对着北方在拜,不觉纳罕她拜北方是拜爹娘,她婆婆这又是在拜谁
云氏拜了三拜后放下手,跟红枣解释道“咱们家祖祠在北城门外的谢家村。”
红枣恍然大悟,赶紧地也拜了三拜在多年媳妇熬成婆前,红枣自觉还得先做好小媳妇。
刘氏、甄氏等人祷告好了文昌帝君,也似云氏一般的四下告拜,红枣见状不免再次感慨一回这世女人没人权比如似刘氏这种家乡远在京城的,就因为嫁了个外地丈夫,从此便背井离乡,一辈子不再见父母兄弟都大有可能。
人非草木孰能为无情。女人们拥有和写“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
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诗的王维一样,甚至更甚的思乡之情,但因为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每每的被把控着社会话语权的男人们所无视
准备下山的时候,云氏又亲取了供桌上的两个篮子,然后从花篮子里拿出桂花和兰花来给小诗。
红枣看云氏挑出来的兰花桂花各有九支,正狐疑这些花该不是真要全戴上吧,便看到小诗两只手一顿飞舞,就把这许多的金桂秋兰给编成了一张类似发的花围戴在了云氏的后脑勺上。
红枣
云氏自己戴好花后又如样拣出九枝桂花九支兰花,然后叫红枣“尚儿媳妇,你来”
红枣眼见躲不过,只得老实地上前反正不是她一个人满头花,红枣自我安慰道人跟潮流水跟浪,无所谓了
红枣人小脑袋不大,加上又戴了头面、菊花、茱萸,下剩的地方也就只够再插个支兰草,根本放不下双九之数的花横编、竖编都不行。
云氏手扶着红枣脑袋沉思半晌方才言道“小诗,你编个花环来给少奶奶戴。”
“花环的两端记得留出来,可以插菊花和茱萸。”
小诗受命编花环,碧苔、金菊在一旁瞧得两眼发光这可是她们的拿手好戏,这个差事她们能当。
待小诗编好花环,由云氏亲自给红枣戴到头上。
如此红枣便就是满头花了
小诗、彩画她们也戴兰桂,不过一人只得两三支,但饶是如此,也足够她们行动时一身香风了。
至于她自身,红枣则以为就是一盏香气四溢地香薰灯能熏香全世界的那种。
山上下来,山脚下一处正气的邻水轩堂便就是“户接西山秀,窗临北渚澄”的接秀堂了。
为追寻前人野宴的乐趣,今日的重阳酒席就露天摆在接秀堂前金色的桂花树旁,且男女席间只以菊花花架隔开,红枣瞧见颇为吃惊说好的男女大防呢
时老太爷和他的子孙们正在花架前评判菊花,选花王。
红枣看她公公谢子安和谢尚以及其他每一个人头上帽子或者金冠上都簪着菊花和茱萸,戴着秋兰金桂的花环,连德高望重的老太爷也不例外,心中服气好吧,红枣暗想苏东坡曾有诗云“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所以这世人热衷簪花,以此为乐,她也不该大惊小怪,得入乡随俗才好。
先到的女人们也都在!花架前听男人们点评菊花,她们也都戴了兰桂。
看到云氏等过来都笑道“管饭的人来了,我们可算是等到开席了”
云氏闻言笑问道“这花王选出来了”
“选不选,哪年不是子安夺魁”三太太冯氏快人快语道“今年一准也是。大奶奶,你倒是吩咐厨房早些开席,别只让我们干看着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
红枣
云氏笑笑没有接茬。她任凭各房妇人们言语,自顾在椅子上坐下,接了安棋捧来的茶,慢慢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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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山上跑了一气,当下也是渴了,拿到茶眨眼就喝了个精光,然后又让彩画给续了水后再慢慢喝。
云氏抬眼看到红枣转瞬喝下一杯水不觉蹙眉,心说这可不合养身之道,不过看周围都是人,云氏就没出声。
云氏直等老太爷说今年的花王是谢子安的“绿云”后,方站起身使绿茶去厨房告诉开席。
红枣一边看着,心里经不住赞叹她婆婆可真沉得住气啊,扛得住这许多人的催促。
说句实在话,红枣但看老太爷日常对她们这房人的不同,也以为她公公谢子安得花王是内定她真看不出那朵似一大盆绿萝卜丝样的“绿云”比别的花,比如说她头上戴的“丹凤朝阳”好看在哪儿
本章节
因为旁听云氏管家的缘故,红枣早知道今儿的酒席是“全羊宴”一桌席一只羊,所有菜色全部由羊身上的某个部位然后添上配菜所做,其中冷盘热菜加汤水点心足有三十六道。
红枣前世因为工作出差或者个人旅行的缘故可谓是吃遍全国各地,其中仅全羊宴就起码吃过七八种。但自听说重阳宴席有三十六道菜,红枣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前世姑苏全羊宴无他,前世南北方饮食习惯差异巨大,北方人粗犷,吃羊都是大块吃肉,北方的全羊宴不说都是整羊上桌但也差不太多,而南方人精细,只他们才有心思整治羊身上的犄角旮旯,整出三十六道菜色的全羊宴来。
不过到底是不是,红枣以为还是得见了实物才能知晓。
绿茶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厨房的食盒。看到食盒里摆出来的九盘凉菜,红枣确认就是前世姑苏的全羊宴,没错了
只不知这世的大庆朝,红枣暗想是不是也跟她前世的国家一样南北地区差别巨大
作者有话要说就一章啊
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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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羊宴(九月初九)
凉菜摆好,谢子安接过谢福手里的酒壶亲自给老太爷斟了一杯菊花酒,然后又自斟了一杯。
老太爷看谢子安斟好酒后把酒壶递还给谢福——让他去给他叔叔们斟,不觉摇头。
这都是要中举的人了,老太爷腹诽:偏还这么孤性,一年一度的重阳都不肯做回场面,给叔叔们斟回酒。
官场可容不下他这么噶古脾气,难道说非得吃两回亏,才能服气?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眼见一桌人连谢尚在内都有了酒老太爷方举杯笑道:“中秋过了,重阳到了,最是一年佳处。枳黄橘绿总寻常,看兰桂馀香再吐。
人生行乐,登临踏秋,定约蟾宫高步。不寒不暖不阴晴,正是好折桂天气。”
易云:“万物无情而有性,感而遂通”。刚在惜字亭上香,老太爷忽觉心血上涌,似有所感,当下便口占了一首《鹊桥仙》,正合现在念出。
红枣端着酒杯听老太爷闲话一般念了一首《鹊桥仙》,心里佩服——老太爷这个开席祝酒词应时应景,比她自己事先悄悄准备的强。
不过,红枣转念想老太爷学问好比她强是应该的,她也不必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行。何况今儿男女同席,轮不轮到她念祝酒词都还是两说。
眨眨眼睛,红枣转脸看向云氏,然后便看到她婆婆云氏一改往日淡定,眼看着男席的方向端着酒杯的手竟然微微有些抖,白瓷般的脸颊未曾喝酒便先见了红,显见得颇为激动。
红枣:?
红枣左右打量。她眼见同桌的二房太太刘氏一样端着酒杯但两眼却失矩地落在她自己面前的酱油蘸碟上,遮盖不住的一脸失落茫然;三房太太冯氏的目光则在云氏和刘氏间游离,她看云氏的眼神可谓是羡慕嫉妒恨,而看刘氏则更是复杂,可惜、早知如此、认命吧、跟我们一样、不要再自以为是都有;其他十房太太也是目光闪烁,神态各异——见状红枣不觉越加纳罕:刚老太爷没说啥啊,这些人怎么这么大反应?
红枣想想又透过花架看向主桌。主桌上老太爷正一脸慈祥的看着她公公谢子安。
自从秋试过后,谢子安心心念念地便就是自己此番能否高中。偏关心则乱,不好占卜,谢子安心中没底,近来随着揭榜日的临近而愈加地坐卧不安。
!
谢子安没想老太爷会赶现在出口成章,给他一个大定心丸子,当下听闻不觉喜出望外,一脸春风。
谢子安端着酒杯轻碰老太爷酒杯杯沿,谦虚笑道:“如此,子安便要借爷爷吉言了!”
言毕,谢子安仰脖便干了杯中酒。
老太爷点点头,跟着也干了杯里的酒。
科举事大,涉及氏族今后起码二十年的兴衰。不说子安,即便是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举重若轻,不然也不至于刚刚才有所感,有所得。
红枣眨巴着眼睛看到谢子安先干为敬,总算是把老太爷刚话里的“折桂”和谢子安的秋试发榜关联到了一处,然后便自谓明白了刚刚妇人们怪异的缘由——靠!红枣生气了,心说她公公秋试这么大的事,这些人竟然连老太爷祝愿她公爹一句蟾宫折桂都听不得,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别说这年头还是一人中举全族收益。这些人真是端起碗吃肉,放筷子骂娘,良心坏透了!
老太爷的儿孙虽都不大成器,但好歹也都念过,都听闻过这世泰斗大德们推崇的“天人感应”。此外加上老太爷本身也是其中翘楚,日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叨,故而谢家十三房人虽只谢子安一人承老太爷衣钵,但却并不妨碍其他人跟谢子安一样迷信,迷信老太爷的出口成真。
十三房人无不希望能得老太爷金口给自己祝祷功名,但奈何老太爷素修口德,并不轻易发声,而今儿难得开口,祝的偏却是大房的谢子安,一时间都是又气又羡又不甘心。
眼见老太爷喝干酒亮了杯底,一桌儿子们不好再推,只得强颜欢笑道:“老太爷慧眼,儿子们跟着一起贺子安蟾宫折桂,一举成名!”
独谢尚端着酒杯笑道:“太爷爷,等我考试,您记得也给我些吉言才好!”
老太爷十二个儿子……
谢尚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但其他人都不似谢尚天真——老太爷若是能随便就肯给儿孙吉言,那还能叫金口?
瞧谢尚这点出息!红枣闻言也是禁不住在心里鄙夷:小小年纪考试不想着凭实力,只想着靠吉祥话,这将来能有个好吗?
简直三观不正!
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老太爷今年正好八十有四,正是传说中过生死关的年岁。
老太爷素来睿智,他活到如今这!
个年岁原早已知足,并不畏生死,故而他并没有似一般富贵人家一样找和尚道士家来摆坛做法延寿。
不过不畏死归不畏死,但听得谢尚的话,老太爷却还是禁不住心生暖意,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哎!”
话音出口,老太爷自己都是一愣——谢尚今年才十一岁,再早下场也得十年之后。他刚那一声答应,便即是许出起码十年的等待。
所以,他至少还有十年阳寿?
心念闪过,老太爷整个人便似枯木逢春发新枝一样忽地长了精神气。
谢子安得老太爷衣钵不是空话。先他因为挂心秋试,心神不宁。但刚得了老太爷的吉言,谢子安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便就复了先前的沉稳和定静,由此便首当其冲感应到身边老太爷的精气神的变化。
谢子安下意识地看向老太爷,然后便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太爷雪白须发的根部竟隐隐生了黑泽——老太爷这是,谢子安心中讶异:返老还童了?
谢子安又看儿子。
看到谢尚得老太爷应允后明明喜不自禁但却故意绷着脸强压欢喜结果偏又压不住的一脸纠结——显见得一点也不明了他刚刚地随口邀约于老太爷的意义,谢子安瞬间了悟:刚刚确只是儿子的一句随心话。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归洞本无心。人生若得如云水,铁树开花遍界春。”
没成想他儿子谢尚和他爷爷已然缘深若此,一邀一应如法自然。
如此,谢子安暗想:他往后离家,倒是可以不必再挂心儿子了!
看一桌其他人无知无觉地都干了酒,谢子安端起谢福重新给斟满的酒杯展颜笑道:“九九即重阳,天清东篱黄。茱萸正可佩,兰桂发天香。草木有本心,折取寄情亲。延寿菊花酒,邀杯接秀堂。”
众人听得谢子安祝酒,少不得又都陪饮一杯。只老太爷听出诗中的拈花笑意,当下也是拈须而笑——他这辈子可谓是后继有人了!
谢尚看他爹给老太爷祝酒,不甘示弱,站起身举杯道:“兰桂斗馨香,天气欲重阳,举白共飞觞,眉寿与天长。”
老太爷闻言自是呵呵叫好,众人见状只得又都陪饮一杯。
九月的天原有些冷了,露天里吃饭看似新鲜有趣,但实际里张嘴就是满口风,那滋味真是谁吃谁知道。
老太爷年岁大了,云氏!
担心老太爷喝风吃冷食肠胃不适,眼见开席三杯酒喝过,立就让人上了温鼎。
红枣看新上来的九道菜是九个金灿灿的黄铜小鼎。小鼎高不及尺却还分成上下两层,上层盛菜,下层放炭盘,真是又精致又干净,比前世的火锅也不差什么了!
所谓钟鸣鼎食之家,红枣忍不住咂嘴:原来真的是拿鼎当锅来用的啊!
“爷爷,我替您盛碗热汤!”
听到花架外谢子安的声音,红枣抬头看去,正看到谢子安端碗拿勺亲自给老太爷盛羊肉汤。
红枣眨眨眼睛,立刻东施效颦地和云氏道:“娘,我替您盛碗热汤!”
她公公能得老太爷青眼,红枣暗想:于同辈几十个兄弟里脱颖而出,后来居上,让老太爷万事偏心内定,除了固有(狗屁)的元嫡大义,这日常的为人处事自有其可取之处——比如她进门半月,就没觉出她公公有啥不好来。
这就厉害了啊!毕竟她两世做人都还算是蛮讲究的。
她见贤思齐,得学着点。
云氏闻言自是点头乐意——儿媳妇知道孝敬公婆也是一家子的脸面不是?
这世虽然并不似红枣的前世那样有居委会来评选文明五好家庭,但社会主流价值观就是孝悌。云氏自己看不上继婆婆吕氏的小家子气,日常并不给吕氏执帚,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也有人前豁儿媳妇孝敬的小确幸。
看到大房才七岁的童养媳妇站起身给婆婆云氏盛汤,其他各房的儿媳妇们便坐不住了,纷纷来主桌给各自的婆婆献殷勤——人要脸,树要皮,她们可不想回头被婆婆数落说不及尚哥儿的大脚庄户媳妇孝顺。
往日里刘氏没少在酒席上秀儿媳妇与她的孝敬以内涵云氏不够孝敬她继婆婆吕氏。
但今天刘氏坐在酒席上看上首的云氏喝儿媳妇给盛的汤,下首的妯娌冯氏吃儿媳妇给剔的羊骨髓,心中着实郁闷:她三个成年儿媳妇就在隔桌,但却都跟断了腿似的,一个个连句场面话都不过来讲一声——这年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刘氏的三个嫡儿媳妇倒是有心过来奉承婆婆,但奈何今儿去花园便就走了比平常几倍的路,而后来红枣又抢摘了她们的兰花,使她们比往年走了更多的山路,当下脚疼肿得厉害——别说走站了,干坐着都疼!
如此力不从心,她们便就只能装聋作哑,暂不往!
往婆婆这边来凑趣了,即便明知道事后一准地会被抱怨。
庶子谢子蓉的媳妇丁氏日常在刘氏跟前立规矩,加上红枣今儿没难为她,腿脚倒是还好,不过她一向不得刘氏的意,便就不肯轻易出头,要妯娌们的强。
看到一向前呼后拥的二房嫂子刘氏今儿落单,三房冯氏心里着实纳罕。
怎么回事?冯氏心说:她嫡长媳曹氏不是一向最有眼力劲儿的吗?
转眼看看邻桌的曹氏和她三个妯娌,冯氏心里恍然:今儿上山走狠了,现还没缓过劲来呢!
虽然分家单过已有二十年,但二十年前刘氏可没少要冯氏的强。冯氏家世不如刘氏,当年便只有隐忍,现既然得了扳局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二太太,”冯氏笑道:“这羊蝎子味道倒好,你且尝尝!”
说着话,冯氏把二儿媳妇平氏新剔好的羊蝎子碟往刘氏那边推。
“子茂媳妇,”冯氏吩咐道:“今儿你嫂子们上山走累了伺候不了你二伯娘。你没走路倒是替你嫂子们尽尽孝心!”
平氏得了冯氏的话立笑着答应——她也挺烦二房女人每年上山拜神,映衬得她们这些走不动山道的就都是不关心丈夫功名似的。
“二太太,”平氏把碟子捧到刘氏跟前:“您别嫌弃,且让侄媳妇也尽份孝心。”
刘氏明了冯氏的用意,但碍于俗话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不好推却平氏递到脸面前的碟子,只好委屈吃了,而心里却是恨上红枣了。
若不是这个坏蹄子,刘氏咬牙:以她儿媳妇一贯的要强,如何会落笑话给别房人看?现还不能来,自是实在撑不起来了。
抱怨归抱怨,刘氏内心可一点也不糊涂。
等谢子安出了门,刘氏暗想:她和男人拢回了老太爷,一准地要给尚儿媳妇好看!
她不是自持大脚能跑吗?那就让老太爷发话云氏给她裹脚。
她年岁大了,裹脚的苦可比一般人更难挪!
红枣看其他房的女人都在给婆婆剔羊蝎子,便也伸手去拿云氏面前的碟子。云氏阻止道:“尚儿媳妇,你坐着吃饭去吧。我自己剥,吃得倒香甜些!”
一桌十四个人,云氏暗想:其他十二房太太都在吃,红枣伺候她倒也罢了,但由此要吃十二房人的残羹冷炙,可就没有必要了!
!红枣闻言便不再坚持,自顾坐下吃席。
温鼎之后是九道煎炒烹炸,然后便是九样糕点,不再一一累述。
酒席宴后,谢尚和谢子安送老太爷回五福院。红枣跟着云氏送走一应女客后刚回到明霞院,便看到小厮显荣一个人进院。
“显荣,”云氏奇怪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尚哥儿呢?”
“回大奶奶的话,”显荣垂手回道:“尚哥儿使小人家来跟少奶奶讨蜂蜜柚子茶做醒酒用。”
红枣……
“尚哥儿喝多了?”云氏关心问道:“不要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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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蜂蜜柚子茶能有什么要紧?红枣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摆出关心的神色。
“回大奶奶,”显荣有些畏惧地回道:“老太爷和大爷今儿高兴,便比平时多喝了几杯,现都有些上头,然后尚哥儿说少奶奶这里有极好的蜂蜜柚子茶……”
往日里老太爷、谢子安以及谢尚喝酒都有定数,从不过量,云氏当下听说竟然是老太爷和谢子安喝多了,不过一怔,旋即了然:必是为谢子安乡试一事。
乡试能中是大喜事,云氏即便挂心谢子安酒醉,也不好抱怨。云氏赶紧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那什么蜂蜜柚子茶若是能解酒,倒是多送些去五福院才好。”
“好孩子,你别只舍不得这茶,咱们厨房也有好多茶,奶茶、杏仁茶都有,你想吃什么只管让她们做!”
云氏听彩画说过这蜂蜜柚子茶是红枣特地做给儿子吃的,现被儿子拿出来孝亲,虽说是该的,但云氏觉她一个长辈跟才七岁的儿媳妇要东西,还是要做些补偿才好。
红枣闻言笑道:“娘,媳妇做这茶原就是给您和爹,以及尚哥儿吃的。只媳妇头一回做,也不知好不好,所以才没拿出来!”
“芙蓉,”红枣吩咐丫头:“你把我做的蜂蜜柚子茶拿六坛子来。四坛子给显荣,让他送到五福院去。”
“另两坛子,娘,”红枣和云氏笑道:“您别嫌弃,留下来尝尝看合不合口。您若觉得好,媳妇这里还有。”
云氏听了红枣的话,自是心怀畅慰——儿媳妇为人大方,总是好的。
等柚子茶的工夫,云氏又嘱咐显荣道:“柚子茶拿去后,你且仔细听着老太爷和大爷用后的情形,若是酒深不得解,倒是赶紧打发人来说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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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好茶(九月初九)
谢子安今儿有兴致,酒席时推了谢福给他换的蜂蜜水,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喝过了量。
不过谢子安这人要强,当着其他十二房人他不肯显露一点醉意——他装若无事地把老太爷搀扶回五福院房炕上坐下后,实在支持不住了才一脑袋栽了下来。
幸而谢福衷心,一直眼盯着谢子安的动作,眼见不对抢身上前扶住,方才免除了谢子安脑袋磕炕桌的惨烈。
但饶是如此,还是着实唬了谢尚一跳。
“爹,你怎么了?”谢尚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谢子安,当即惊呼出声。
谢子安酒气上涌不能说话,只勉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老太爷今儿午饭虽说也喝得有些多,但到底自控强些,喝酒没跟谢子安一般肆意,所以他当下倒还能坐,瞧着比谢子安这个大孙子还清醒。
抬眼看见谢子安倒下,老太爷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他推一把谢子安嘲笑问道:“不再硬撑了?”
谢子安任由谢福扶着合着眼回道:“头晕!”
“头晕还不赶紧躺下!”老太爷没好气地回道,同时眼神示意谢福把谢子搀扶到靠炕桌的另一边躺下。
柳姨娘见状立吩咐丫头给拿枕头。
“该!”老太爷看谢子安死狗一样地躺下,想想又恨道:“让你胡乱逞强!多大一个人了,还自不量力,好意思喝醉酒?”
谢子安躺下后头没那么晕了,立便给自己挽尊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听你金口说我折桂,我这不是高兴吗?”
老太爷一想也是,便即摆手道:“那这回算是情有可原,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不好说!”谢子安挥手回绝:“我记得你说过,我今秋中了,明春会试可放手一搏。”
“这要是搏到了,便就是俗话里说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当初洞房花烛夜,我没怎么喝,这金榜题名大登科,我一准地还要喝酒!”
老太爷……
闻言谢尚颇为奇怪问道:“爹,洞房花烛夜,你干啥不喝酒?!
?”
谢子安酒后失言,一时间颇为尴尬……
老太爷看谢子安难得被谢尚问住,忍不住火上浇油道:“尚儿,快别问了,这原不是你现在该问的事,到时候你就懂了!”
从谢子安的表情,谢尚早已察觉自己不该多此一问,现又听老太爷如此说,更是敲砖钉瓦。
不过谢尚是谢子安一脉相承的死要脸。他尽量镇定答应道:“我明白了,太爷爷!”
你明白啥啊?老太爷心说。但看看谢尚和谢子安一个模子的装腔作势,终还是忍不住笑了……
谢子安一直闭着眼睛,但光听也知晓了大概。当下合目辩解道:“五柳先生言:好读,不求甚解。尚儿,你年岁还小,遇事也当与读一样多看多听,不必强求处处明白。但等将来时机成熟,自是一切水到渠成!”
老太爷一听,恨不能把身后的靠枕飞谢子安脸上去,打死谢尚这个不靠谱的爹——读不求甚解,老太爷气怒:这是当爹的该跟儿子说的话吗?
不过,午席喝得有点多,当下老太爷身子犯懒,不想动弹,只能想想作罢!
“省省口舌吧!”老太爷合目制止道:“不会教儿子就别教……”
一时柳姨娘又送来醒酒汤。
因为上至老太爷下到谢尚都喜食柑橘的缘故,柳姨娘送来的醒酒汤便是“香橙汤”。
香橙汤是《本草》里的解酒方子,由橙子皮、生姜、甘草和檀木熬制而成。香橙汤气味芳香,缺点就是口感差些,远不及其气味惊艳。
谢子安不过尝了一口,就嫌弃的皱了眉,丢下了碗。
老太爷也嫌弃香橙汤的味道,但碍于身份所在,得为儿孙表率,只得隐忍着喝了一口,勉强咽下后方才劝说道:“子安,喝了汤再睡,起来才不会头疼。”
谢尚今儿也为他爹高兴,但因还未弱冠,老太爷和谢子安都管着他喝酒,一顿席只许他喝三杯,所以他倒是一点没醉。不过谢尚依旧得跟着喝醒酒汤。
这是老太爷的意思。
老太爷以为只要喝了酒,甭管醉不醉,人血里就有了酒毒,就必须得喝醒酒汤解毒——如此,才是!
长寿养身之道。
往常,谢子安为躲避喝醒酒汤,都是把老太爷一送进家就拔腿告辞,但今儿谢子安喝多了,走不了了,于是就不仅仅他要喝醒酒汤,连带谢尚都得跟着一起喝醒酒汤。
对着黑呼呼的醒酒汤,谢尚想起了红枣做的蜂蜜柚子茶。谢尚立便笑道:“太爷爷、爹,我媳妇做了一种醒酒茶,特别好喝,我这就让人拿来给你们尝尝!”
谢子安醉酒归醉酒,但闻言还是立想起了彩画说过的蜂蜜柚子茶,当即言道:“什么好茶,还不赶紧拿来!”
谢尚打发显荣回明霞院取蜂蜜柚子茶。老太爷则怀疑问道:“什么醒酒茶,怎么知道能解酒?尚儿,你找人试过了?”
谢尚还小,喝酒都只三杯,老太爷还真不信他能有什么好醒酒茶。
“太爷爷,”谢尚笑道:“我媳妇做的是蜂蜜柚子茶。”
“虽说这是才试做的新茶,还没来得及找人试过解酒功效,但《本草》云:柚子去肠胃中恶气,解酒毒,治饮酒人口气,不思食口淡,化痰止咳。”
“所以我媳妇做的这茶一准能解酒!”
老太爷喝得也有些晕,他思了好一刻,方才省明白谢尚的话,然后方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如此,倒是可以尝尝。”
听说有好吃的蜂蜜茶能解酒,老太爷也不愿意喝酸涩的香橙汤。
显荣把蜂蜜柚子茶拿来后谢尚亲自要了三个茶盏,然后各舀进两勺蜂蜜柚子茶后兑了温开水分捧给老太爷和谢子安。
老太爷端着茶杯一提鼻子立就嗅到一股子比香橙汤的更香更甜更沁人心脾的甜蜜柚子香。
老太爷不觉点点头,又把碗拿远一点细瞧,只见茶汤色泽金黄,里面浸泡的橙红柚子皮、雪白柚子肉新鲜得跟树上刚摘采下来的一样诱人食欲,远不似香橙汤底黑漆漆的面貌可恨。
嗅过茶香,赏过茶色,老太爷方把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便禁不住一连夸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闻言正倚靠谢福以口舌鉴柚子茶甜香的谢子安慢慢咽下口里的茶水后一边回味一边缓缓点头道:“色、香、味都好,确是好茶!”
!
谢尚得了老太爷和他爹的夸奖心中得意——茶虽然是媳妇做的,但用在解酒一途,却完全是他的主意。
如他媳妇所言,他就是个天才!
谢尚嘴里只谦虚说道:“太爷爷,爹,我媳妇做的这个蜂蜜柚子茶虽说味道还行,但也当不了类似茶圣陆羽‘三声好茶’这样的夸奖吧!”
茶圣陆羽尽天下名茶,著《茶经》,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
陆羽擅诗,但对于生平以为最好的茶却无诗能歌,只赞得三声“好茶”——至此传说中世间最好的茶便就是“三声好茶”。
对于谢尚以退为进式的自吹自擂,老太爷心知肚明,但一点也不以为忤。他好脾气地笑道:“‘三声好茶’虽是传说,现实里并没人见过。但你媳妇做的这蜂蜜柚子茶却是能当得是醒酒茶里的‘三声好茶’!”
听了老太爷的夸奖,谢尚越发得眉开眼笑。他下意识的看向他爹谢子安,想让他爹也夸夸他,但眼见谢子安双眼迷离,昏昏欲睡,困倦得厉害。谢尚便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去吵他爹睡觉。
老太爷看见却立叫了起来:“谢福,赶紧地扶子安坐起来。这喝了蜜茶不漱口如何能睡?没得牙疼!”
“如眉,赶紧地叫人送漱口水来!”
谢尚……
其实,漱口水丫头们早送来了。谢福依言扶起了谢子安,谢子安困得厉害,但拗不过老太爷,只嘀咕着“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不甘不愿地漱了口方才得安身躺下。
别看老太爷八十四了,但耳朵一点不聋,当下把把谢子安的嘀咕听得一个清楚明白。不过老太爷听了也只装没听见——俗话说“见好就好”。他犯不着和子安这个孙子较气。尤其在他不甘愿,但还是得乖乖照做的时候。
看谢子安睡下,老太爷又嘱咐谢福:“谢福,大爷不在我跟前时便就得靠你照看了。大爷打小就爱吃甜,这没啥不好,但有一样,你得记得一定要提醒他睡觉前漱口……”
谢福诺诺地低头垂手地听着,心里却只觉好笑。
老太爷平时话少,但一喝酒就爱唠叨他家大爷,而他家大爷平时!
也都老成持重,但一到老太爷跟前就各种孩子气,他祖孙俩个就跟戏里的周瑜打黄盖似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这些下人除了白陪着,还能咋样?
老太爷年岁大了,加上午席又着实多喝了两杯酒,一时乏了,便也在炕上和谢子安并排躺下。
谢尚不想睡觉,但他看老太爷和他爹都睡了,没人理他,他想了想便让谢福搬走了他爹和老太爷间的炕桌,自己挤在两个人中间也躺下了。
谢福见怪不怪。他接过柳姨娘让人抱来的被子抖开,给谢子安和谢尚盖在身上,然后又嘱咐儿子显荣好好守着,方才退出屋去吃午饭。
早起忙到现在,谢福还没得暇吃午饭呢。
老太爷起居有度,午觉向来只歇半个时辰。
炕上睁开眼,老太爷听到枕边的呼吸,抬眼看到谢尚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微微一笑。
到底是他带大的孩子,老太爷心中得意:知道跟他亲。瞧瞧亲爹就在旁边,却还只挨着他睡!
自得了好一刻,老太爷打了一个哈欠,感受到嘴巴里没有往常的酒臭,老太爷忍不住再感叹一回谢尚媳妇做的蜂蜜柚子茶不错。
显荣看到老太爷起身的动静,赶紧唤了门外的丫头,然后方悄声走近炕来。
看到显荣,老太爷抬手示意他轻声,不要吵醒谢子安和谢尚。显荣会意,自服侍老太爷起身穿衣。
一时,柳姨娘端着茶进来。
老太爷看送过来的茶是蜂蜜柚子茶,而不是可恨的香橙汤,便就罢了。喝半盏茶,老太爷随手拿起炕头的一本宋人笔记翻看,顺带等两个孙子醒来。
谢子安这一觉睡到傍晚才起。刚坐起身,不想谢尚立马回身扑过来叫道:“爹,救命,我快输了!”
谢子安扫一眼旁边炕桌上的棋盘,抬手掩下一个哈欠,不以为意道:“输就输呗,难不成凭你还想赢老太爷?”
谢尚回道:“爹,我不是还有你吗?”
谢子安听着有理,方定睛看棋盘。
老太爷不乐意了,敲桌道:“观棋不语啊!”
谢子安眼皮不抬地回道:“上阵父子兵!”
!老太爷……
看到云氏和红枣来请安,老太爷从棋盘上撩起眼皮来笑道:“子安媳妇,子安这才刚起。这被窝里刚出来的热身子现在家去,难保不会受凉。”
“如此,晚饭你和尚儿媳妇便在这里用吧,等饭后再一起家去。”
老太爷开口,云氏自是答应。何况天确是凉了,老太爷如此安排确实是为谢子安打算。
谢子安则抬头问道:“老太爷,我一家子留这儿吃饭,真的方便?”
老太爷笑:“你问如眉?她刚去流光院跟知微一家子过节去了。”
如此谢子安方才没话。
头一回在五福院吃晚饭。谢尚一入座就笑了。
“炸鹌鹑!”谢尚欢呼道。
老太爷注重养身,日常饮食清淡,厨房每天不是清蒸就是白水,酱油都少用,更遑论起油锅了。
谢子安见状也禁不住笑了,他就喜欢吃炸鹌鹑。
老太爷却矜持道:“午饭喝了酒,晚饭就得喝粥清肠胃。这盐炸鹌鹑就粥倒也罢了!”
红枣看那一大盘子炸鹌鹑足有十来只,心说连她在内,才五个人吃饭,她怎么着也能分到一只解馋吧!
柳姨娘不在,云氏便负担起伺候老太爷饮食的责任。她刚取一只鹌鹑,便听老太爷道:“子安媳妇,这鹌鹑你只给我撕两条腿罢,然后你和尚儿媳妇也都坐下吃饭。”
云氏笑着答应,果依言给老太爷撕了两条腿子肉,由红枣捧给老太爷。
红枣刚刚坐下便看见显荣又夹一只鹌鹑。
这就吃完一只了?红枣下意识地看向谢尚,却见他正在啃鹌鹑翅膀,面前的碟子里还有拆开的半只鹌鹑。
吃个鹌鹑还带流水线作业?红枣也是叹为观止。
云氏看红枣只看谢尚吃自己不动筷子,想起早晌蟹黄重阳糕的事,便夹了一只鹌鹑放到红枣碟子里,笑道:“尚儿媳妇,尚儿有小厮们伺候,你管吃你的。”
红枣看云氏给自己整只鹌鹑,而她自己面前碟子里却是老太爷要去两条腿的半只,心里有些感动:婆婆不是妈,能做到这个份上,云氏真心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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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立业(九月初九)
俗话说“天上飞禽,鸽子鹌鹑”。这话的意思就是天下飞鸟中最好吃的肉就是鸽子和鹌鹑。
油炸鹌鹑个头虽小,一只还不及红枣的巴掌大,但被热油炸得骨酥肉嫩,香脆得连细骨都能嘎嘣嚼碎咽下——红枣吃完一只,不自觉地立又自夹了一只。
鹌鹑夹到碗里,红枣看谢子安和谢尚犹在啃鹌鹑,而盘子里鹌鹑却所剩无几不觉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云氏。
云氏见状便伸筷子也夹了一只——鹌鹑有药补作用,是老太爷的家常菜。云氏素知男人和儿子的食量,知道盘子里的鹌鹑尽够了。
看婆婆也吃,红枣放心了,低头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太爷在主座不动声色的瞧着。
自红枣进门以来,老太爷每回见面都有留心红枣——红枣天生富贵面相,万里无一,以致老太爷每每担心自己眼花,从而看错了,解误了,害了谢尚的终身。
如此悄悄观察了半个月,老太爷反复细审,总算是去了疑,然后不免又忧心谢尚自身福德是否能与红枣相配,两个人能有缘携老——世事无绝对,即便谢子安先下手为强为谢尚早娶了红枣,但他还没瞧透两人间的“定数”和“变数”,便还不是放心时候。
看红枣和谢尚一样喜欢吃炸鹌鹑,老太爷不觉点了点头,心说能一口锅里吃饭,倒是有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意思了。
一只鹌鹑有一两多肉,红枣人小,两只鹌鹑下肚,然后再加一碗香梗粥便就差不多饱了。
放下碗,红枣看着一桌的菜肴,心里不禁升起一点小后悔:桌上好几样菜,她都还没尝过呢——刚刚蛮好只吃一只鹌鹑,如此便能空出肚子来尝尝别的菜了。
真是失算!
只不知老太爷下回什么时候会再留饭?
她好想尝尝碟子里的那个紫红色的花糕啊!
这个糕的颜色,即便在食色素泛滥的前世,也是罕见啊!
啊——,想吃!
正自在吃和不吃间纠结,红枣忽然听到一声猫叫。
“喵——”
猫?红枣以为自己听错!
错了,不觉侧过了耳朵。谢尚却已在饭桌对面后倾椅子脚往桌下看了,嘴里还兴奋叫道:“太爷爷,爹,三花,三花来了!”
显荣一旁瞧见,赶紧闪身站到谢尚椅子后面以防谢尚兴奋过度失控摔倒。
老太爷也一改往日德高望重地形象,低头往饭桌下找猫,嘴里唤道:“咪——咪咪!”
谢子安担心老太爷摔倒,搭手搀扶,不上心地也往桌下瞧看。
云氏使小诗拿来蜡烛台往桌上照,于是红枣便看到了一只橘黑白三色的大猫绕着她的椅子和裙摆打转。长长的尾巴似旗杆一样的竖着,尾巴尖则勾着轻轻摇擦她的裙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猫啥时候来的?红枣疑惑地看着猫。
四目相对,那猫娇着嗓子冲红枣又叫了一声“喵——”
红枣前世都是云养狗,云吸猫,并没有和猫狗亲密接触的机会,现猝不及防遭遇真猫,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云氏看出红枣的紧张,出言安慰道:“尚儿媳妇,这是三花,老太爷养的猫。”
“她现拿尾巴勾你,是想跟你玩呢!”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猫缘,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老太爷的这只三花是只长毛猫,正是红枣最稀罕的毛茸茸,但红枣忧心这世没有狂犬疫苗,担心被抓被挠后没有科学救治,一时间真正是进退两难。
三花转悠许久,没等来红枣的安抚,心中不满,她傲娇地瞪了红枣一刻,然后便小跑着奔向了墙角的猫洞,消失了。
红枣……
“太爷爷,”谢尚叹息:“三花又跑了!”
老太爷恨道:“谁让你,还有你爹,没事老揪她尾巴?让她在家待不住!”
“怕啥?”谢子安随口接道:“这天眼见冷了,三花外面受不住冷,一准地还会回来。尚儿,到时你让厨房炸些香酥猫鱼干,三花还不是任你揉捏?”
“子安,”老太爷气道:“你还能不能教尚儿一点好?对一只猫,也这么欺负?”
“哼——”,谢子安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老太爷喜欢猫。谢子安气不过老太爷给猫跟他一样的待遇!
遇——用给他炸鹌鹑的油锅给猫炸小鱼干,便把历年来老太爷养的猫都给欺负跑了。
现唯一留下来的这只三花心眼多,它受谢子安欺负后每每跑谢子安的枕头上拉屎拉尿,甚至还去青云院咬谢子安的风水鱼和马棚挠谢子安的爱马,让谢子安防不胜防。如此才算是让谢子安有所收敛,在五福院留了下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谢子安和三花干架四五年,多少也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加上今儿三花一来随也不找,就绕着红枣,这就更证明了三花不似别的蠢猫,确有有灵性——所以谢子安才教儿子拿小鱼干笼络三花。不然,他中举在即,有闲心操心一只猫的吃食?
红枣没想到她玉树临风的公公竟然会是个揪猫尾巴的浑人,一时间也是三观破碎,不知如何面对,只好拿起筷子夹了她瞧中的花糕,慢慢吃……
饭后回家,谢尚不免和红枣讲了一回老太爷对于蜂蜜柚子茶“三声好茶”的评价。
为恐红枣不懂,谢尚又特地的?红枣讲了一回陆羽和三声好茶典故的缘由。
红枣此前还真没听过三声好茶的故事,当下听闻自是不免自惭形秽——没谢尚这通解说,她还真get不到老太爷三声好后的真意。
红枣早知道古今文人骂人都不吐脏字,但却没想到夸人也是如此地高深莫测,处处即典——她感觉自己好文盲啊,心说:这要怎么破?
“红枣,”谢尚最后道:“你明儿得暇倒是再做些柚子茶才好。爹这回出门少不了应酬,怕是要不少的蜂蜜柚子茶!”
红枣惊讶:“尚哥儿,你说爹要出门?”
谢尚:“秋试发榜在即,爹去府城的日子虽然还没定,但左右就是这几天了!”
红枣呆住了:“这么快?”
现世交通不便,出门不是该早做准备吗?哪里能似前世一样,身份证护照一揣,手机一拿就能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还快?”谢尚笑道:“若非为我俩个婚事。爹考试完后原本该留在府城访名师,交同年,闯荡文名,为后续造势。”
“啥?”
考科举不就是考试吗?红枣心说:怎么还要建朋友圈!
圈刷名声?
这听着可比前世的高考费劲多了。
“现离发榜已不足半月,”谢尚担心道:“爹此番去府城,想补足前面半月耽误的交游,可不容易,酒一定少不了。”
红枣光听着就觉得辛苦,便跟谢尚表态道:“尚哥儿,咱家里还有十坛子柚子茶,如此便就全部先给爹送去吧。”
“我明儿再多做些留做后面使用。”
柚子茶方子有了,红枣暗想:其实后续根本没她什么事。厨房里有的是人手和材料,她只在旁边看看就行,一点也不辛苦。
放着这种现成的顺水人情不做,就是傻了!
谢尚闻言自是感激,然后又道:“红枣,再还有一事,也得请你担待。”
红枣:“?”
谢尚道:“因为寅属虎,辰属龙,每回乡试放榜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选在寅或者辰日,这就是‘乡试榜’又称‘龙虎榜’的来历。”
红枣前世没少听说“龙虎榜”,比如“叱咤乐坛龙虎榜”、“炒股大赛龙虎榜”之类,却还是头回听说这“龙虎榜”的起源,一时禁不住感叹:“原来这龙虎榜的竟是出自科举乡试!”
红枣出身庄户,不通科举原是正常。谢尚听得红枣感叹,不过微微一笑,一点也没在意。
“所以此回乡试发榜日子,”谢尚言道:“不是九月二十二,就是九月二十四。这个时间,我爹必在府城等榜!”
红枣点头表示理解——想前世每年高考,可谓是全民关心,而家里有考生的,更是全家冲刺;现世乡试络或者电话查分,他公公作为考生,关心成绩,搁府城等发榜实在是人之常情。
“该的!”红枣点头表示理解。
谢尚又道:“如果九月二十二日发榜,那么府城来喜报会在九月二十三送到雉水城,如此那天咱们家也不能离人,娘得留在家中待客!”
红枣中学学过《范进中举》,知道一举天下闻,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自发地来给新进举人贺喜,家中没人确是不行。
而即便退一万步说她公公此番不中,但只要不是事到临头,便谁!谁也不能泼她婆婆和谢尚凉水,阻他们心怀憧憬。
“嗯!”红枣继续点头。
“但如此一来,”谢尚终于言归正传:“九月二十三,你弟贵中的百日酒,我爹娘便就不能到了!”
红枣……
耳听盼了许久的回家可能泡汤,红枣心中自是失望,偏这事吧,还是情有可原,不好单方面责怪公婆和谢尚——将心比心,红枣实在无法要求公婆和谢尚放下科举这么大的事专为她才百天的弟弟过生日。
她开不了这口。
看红枣垂头不说话,谢尚伸手握住红枣的手道:“所以,红枣,九月二十三那天,只能我一个人能同你去岳家。”
听说还能回家,红枣心里的云彩立就散了。公婆能去最好,不能去,也没啥——不去,她娘就不必陪她婆婆,如此她还能多跟她娘说会私房话。
“尚哥儿,”红枣展颜笑道:“九月二十三,你真能走得开?”
谢尚慨然道:“你娘家这么大的喜事,咱们若只连面也不露,即便岳父母体谅,但外人不知究竟,不免议论,反倒不美。”
“咱们抓紧时间,早去早回——在县里差役来报喜后赶回家来帮着娘待客,倒是更好。”
是夜,云氏打发走彩画后问坐炕上翻黄历的谢子安:“大爷,你今儿和尚儿提过出门的事了?”
“没有,”谢子安摇头道:“这该是尚儿自己想的。”
“咱们尚儿大了,知道安排家务,与咱们分忧了!”
“真是尚儿自己安排的?”云氏闻言犹不能信:“尚儿娶媳妇才几天,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晓事?”
“这还不好?”谢子安笑道:“俗话说‘成家立业’,尚儿娶了媳妇,眼见便是要做大事的人了,有长进,还不是该的?”
“比如我,”谢子安挑眉笑道:“要不是娶你娶晚了,我一准地也早就金榜题名了!”
云氏没想到谢子安话说得好好的,竟又绕到了自己身上,心里着实是又嗔又甜。
“行了,”谢子安抛下黄历,笑道:“日子定了,九月十二去府城,你和谢福都照这个日子安排车马行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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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针线的排场(九月针初十)
九月初十早饭,红枣看饭桌上有两笼蟹黄重阳糕,立便夹了一块。
糕皮酥软,入口即化。红枣尝出这重阳糕的面不完全是糯米粘面,其中掺杂了易消化的大米粉,不觉感叹一回她婆婆真心疼儿子——把十一岁的谢尚还当小娃娃待,用尽的心思以免他因贪嘴积食。而她近水楼台先得月跟着谢尚沾光,可以畅开肚子来吃糕。
现剥八爪鳌做的糕馅,腥鲜肥美,即便刚刚出锅非常烫嘴,红枣还是不顾形象地尖着嘴巴哈着气小口吸溜地快速吃完了一块。
单独和谢尚一处吃早饭就是好,红枣吃完一块糕后没一点心理负担地又夹一块。
谢尚也在吃蟹黄重阳糕。他看红枣吃糕速度竟然比他还块,忍不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然后便也学着红枣哈气吸溜——一家之主吃饭都吃不过媳妇,像话吗?
别说,这种吸溜这吃法,似乎比咬着吃更觉美味。
一气吃了三块糕过足了瘾,红枣方喝了碗粥汤养胃,而每天早饭必吃的鸡蛋确是塞不下了。
谢尚比红枣更夸张,他早饭吃了六块糕,整整一笼,以致连碗粥汤都没喝,只喝了两口豆浆草草了事。
早饭后去五福院请安,谢子安和老太爷禀告了九月十二去府城的事。
老太爷闻言点点头,然后便示意柳姨娘拿黄历。
谢子安出门在即,云氏揣测老太爷少不得有体己话嘱咐谢子安,便乘机和红枣告辞,回明霞院理事。
重阳刚过,今儿仆妇们来回的都是重阳前领用物的入库归还和消耗报账,红枣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里暗自验算……
一时理好家务,红枣刚想跟往日一样与云氏告辞回屋,不想却被云氏叫住。
云氏道:“尚儿媳妇,你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红枣:?
“尚儿媳妇,”云氏笑道:“你做的那个蜂蜜柚子茶解酒极好,大爷十二日出门用得上。你若是有多,倒是再拿些来。”
虽然红枣已答应儿子谢尚给谢子安柚子茶,但云氏觉得自己一个长辈实在不好躲在儿子身后装聋作哑,闷声发财——儿媳妇年岁再小,她该给儿媳妇的面子也还得给,不然等儿媳妇将来回过味来,没得招她轻视。
何况她这个儿媳妇还是个人小鬼大的人精。
红枣闻言立笑道:“娘,现成的蜂蜜!
蜜柚子茶媳妇这儿还有十坛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爹出门使用。”
“不够也不要紧,娘说个数,媳妇一会儿去厨房赶做出来也就是了。”
云氏点头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我知道了。只你年岁还小,遇事不可过分操劳。这做柚子茶的事,你只管使唤厨房的人做。”
“你只一边瞧着她们按着方子做,别错了味道和功效就行。”
红枣本就是个懒人,闻言自是连连点头。
云氏看红枣乖巧,忍不住抬手摸了红枣的后脑勺一把,然后笑道:“至于做多少坛,你且先做个二十坛备着吧!”
“你这柚子茶是新做,装坛子里密闭保存还不知能存多久?横竖咱们家有冰窖,能存柚子。倒是现做现吃的好!”
云氏的话说得在理,红枣点头认同,心里则想着得拿几坛子柚子茶出来做个科学的保质期实验。
“尚儿媳妇,”云氏又道:“再就是你做的那个干发帽,我和大爷都用着甚好。”
闻言红枣抿嘴一笑,极大方的笑纳了云氏的夸奖。
对于干发帽的方便,红枣觉得没必要谦虚。
虽然云氏和谢子安日常洗澡擦头都有人伺候,但人活在世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被人伺候比自便来得更舒爽——比如洗澡时碍事的湿长长发若没有好好地包裹起来,湿漉漉地滴着水耷拉在身上,便是再多人搁旁边伺候也是白搭。
云氏道:“大爷和我名下都有成衣铺子,现我们想做了这个干发帽搁铺子里卖,只不知你可愿意?”
做干发帽卖钱?红枣眨眨眼睛,心说这倒是个不错的生意。不过可惜她手里的庄户都是粗人,做不来细巧针线,吃不下这块蛋糕。
不过,红枣转念又想: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做不了的生意,并不代表将来也不能做。如此她倒是先卖了公婆这个好,然后旁观一回这干发帽的生意要怎么做。
横竖她有前世花花世界的完整记忆,见多识广,干发帽只是其中一个小道。
“娘,”红枣笑道:“媳妇做这个帽子原只是俗话里说的‘懒人生的懒主意’,全为了洗头方便——何尝能有您和爹的见识,知道什么生意?”
对于红枣绝口不提自己意愿,只说自己没见识,云氏听了也没放在心上——红枣再聪明,毕竟也才只七岁,如此说也是正常。
云氏点头笑道:“那这!
干发帽的生意,我便就先安排人试做了。”
红枣笑:“娘看着好一准就好!”
上房出来红枣便直接去了厨房。厨房管事郝升媳妇已从云氏娘家合水县走礼回来,听说后立便一把火地赶了过来。
郝升媳妇的长女彩画就在红枣身边当差,自然知道云氏对红枣的看重。
因为计划写《雉水谢氏中馈录》的缘故,柚子茶的方子都是现成。
当下红枣让碧苔拿来方子给郝升媳妇抄,便就差不多算是万事大吉了——前两回红枣做茶,厨房的人便就没少在旁边张罗帮忙,故而对于做茶的步骤和要点,她们都是通的。
刚红枣给郝氏方子不过是让她照此称糖舀蜜准备材料罢了,其他都是现成。
不过职责在身红枣午饭后还是又跑了一趟厨房。
看到厨房二把手许泰家的已亲手烧出一锅蜂蜜柚子茶,红枣便使彩画舀了两勺来兑水尝了尝。
红枣尝后觉得味道一丝不差,不过嘱咐郝升家的留意装茶的坛子不能沾到生水也就罢了。
搞定蜂蜜柚子茶,红枣回到卧房,便看到谢尚已然家来了。
抬眼看到红枣进门,谢尚坐炕上招手道:“红枣,你来,这些东西里你瞧瞧可适合九月二十三给你弟贵中做百日礼?”
红枣走近看到炕桌上的账册,除了先前一沓褐色封面谢家十三房的入库礼册,还有好几本蓝色封面的礼册——显见得是谢尚自己的私房。
“红枣,”谢尚拿着自己的私房礼册问道:“这块玉璧如何?”
谢尚身边能人多,四个贴身小厮个个能写会画,故而他的私房礼册除了账目竟然还有上色图画——红枣一见,羡慕得连眼珠子都红了。
“尚哥儿,你这册子竟然还有图?”
“是啊!”谢尚得意道:“我上回看你做干发帽时画图的主意好,便就让显荣他们把库房里的东西都画到了账册上。”
“就是时间有限,显荣几个才只画了一小部分。不过等过了九月十二,咱爹出了门,青云院的人都闲了下来,咱们便把咱们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去给他们画。”
“这样往后咱们找东西可就方便了!”
红枣没想到谢尚想得这么周全,画了自己私库不算,还打算把公库的东西也给画了。
但做儿子的这样大大咧咧地使唤公公的人,这手会不会伸得有些!
些长?
“尚哥儿,”红枣迟疑问道:“这事你跟爹提过吗?青云院的人确实有闲?”
谢尚不傻,听明白红枣话里的未竟之意,不觉笑道:“爹巴不得我给他的人找些事做呢!”
红枣:?
“青云院是爹的房,”谢尚笑道:“关系重大。他不在时,青云院的人少了管束,难保不生是非。”
“现我找他的人帮忙,让他的人有事可做,正好免了这些人的无聊,然后咱们再赏些银子给他们,便就两全了!”
“原来是这样!”红枣恍然大悟,心说这倒却是个好主意——这世文化人太少,白放着现成的不用,便是傻了。
有机会她也用用。
红枣看谢尚给挑的那块青玉璧是块雕刻着瑞草的仿古蒲璧,价值有百两,心中感动,嘴里却推辞道:“尚哥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一样,我娘家庄户,你与我弟这么好的玉佩,无益于明珠暗投。倒是换一样常见的金器更合适。”
虽然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一块黯淡无光的玉佩的价钱可能同样大小的金灿灿的好几倍,但货卖识家,红枣以为以她爹娘刚刚乍富起来的见识,还是送金灿灿更搏好感。
闻言谢尚想起红枣自己原也不大识玉,便就没再坚持,低头又翻了翻账册,翻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麒麟来挂件,笑道:“这个麒麟是金的,你瞧瞧!”
红枣看那麒麟不只是足金,还镶嵌了彩宝,看起来文采辉煌,不同凡响,而价钱也合适,才二十两出头——是她娘家能负担得起回礼,便点头笑赞道:“这个好。我爹盼我弟盼了十来年,你送他这个文采麒麟,一准喜欢!”
对于谢尚而言,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价值反倒是在其次。他听红枣如此说,心中喜欢,但却硬板着脸纠正道:“什么你啊,我的啊,你得说咱们!”
“咱们夫妻一体,给岳家的礼还能分你我?”
红枣见谢尚较真,立刻陪笑道:“尚哥儿,你说的是,刚是我失言了!”
如此谢尚才算面露喜意,笑道:“下次可别再这样了,不然旁人听了还以为你我夫妻失和,感情生份呢!”
看到谢尚小正太鼓着包子脸一本正经讲述夫妻相处之道,红枣再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不问将来,只看现在,红枣禁不住暗想:谢尚确算是个还不错的小丈夫。
挑!好礼物,谢尚让显荣收了炕桌,便拿了笔墨开始练字。
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写笔好字其实也不比练拳练曲容易,谢尚为恐手生,即便还在新婚蜜月,每日里也都还要抽两刻钟来练字。
眼见谢尚占了卧房的炕,红枣便去堂屋饭桌铺纸,准备裁裤子。
八月二十九云氏给的那匹月白绸缎,红枣已经让彩画帮着剪下两块来缩水浆洗熨平整了,而从谢尚旧裤子拓下来的纸板样红枣也已经打好了——即便红枣是个手残,画不好前世大学功课里的工科螺母,机械制图只能修个及格,但对于拿直尺画几条裤子线,红枣还是绰绰有余,不在话下。
因已打过两版纸样,且拿粗针大线缝起来还挺有样,故而红枣在拿针把浆洗得跟纸一样笔挺的绸缎和纸样大略对齐缝在一起后,拿剪刀裁剪时便没有一丝犹豫——剪软绸缎是难,但剪纸,呵呵,她前世打幼儿园起就不知糟蹋多少了。
同样的,剪花样虽然不灵,但直线,真的不难。
裁好绸缎,红枣连着纸板把两条裤腿叠在一起,比了一比,发现大小一样,心中满意。
这世裁衣可没有前世裁缝们常用的划粉饼,剪裁布匹绸缎全靠经验手感。
幸而红枣前世有几件绣花体恤和毛衣,如此方能参照那几件衣裳绣花后的贴布生出这个拿纸打样板的主意。
接过彩画递过来的针线,红枣便趴在饭桌上慢慢地缝了起来。
谢尚写好功课,抬头看见红枣不在屋,便即问道:“少奶奶呢?”
伺候笔墨的显荣赶紧回道:“少奶奶在堂屋做针线呢!”
谢尚一听便奇怪了。比如他爹在屋看写字,他娘都是在一旁做针线陪着。怎么他媳妇却丢下他,独自跑去堂屋做针线?
这是个什么道理?
谢尚问道:“平白无故地,少奶奶怎么去堂屋做针线?”
显荣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只好委婉言道:“可能少奶奶做针线的阵仗有些大,卧房铺排不开。”
谢尚一听更奇怪了,做针线还有阵仗铺排?
谢尚下炕去堂屋,然后一进屋便就忍不住笑了。
谢尚还是头一回见人做裤子笔笔挺挺地摊平在桌上做呢,一时间禁不住笑道:“红枣,你这做衣裳的排场可不小啊!”
红枣也禁不住笑道:“我这不是‘万事开头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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焖烧
谢尚虽然不通针线,但因为身边有个出类拔萃的针线丫头灵雨,倒是颇知道“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当下挺认同红枣的话。
谢尚点头道:“你年岁还小,现今就让你做条裤子确实挺难。”
即便是灵雨,也是十二岁后才出师,能包办他的底衣。
谢尚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饭桌子那条摊平得一丝不苟的裤子。
谢尚看裤子上有一层纸,不觉好奇地摸了摸了,疑惑问道:“这做裤子怎么还跟做鞋似的铺了一层纸啊?”
谢尚不说,红枣还真没想到她这个纸板制衣法其实是鞋样子的放大版,一时发觉也是禁不住好笑。
“尚哥儿,”红枣笑道:“先我只想着依样画葫芦,却没想到这葫芦会画这么大——足抵百十个鞋样!”
闻言谢尚也撑不住笑了:“怪不得你得在堂屋做针线,卧房炕桌确是放不下你这个裤样。”
“幸而这回你只是给我做条裤子,这要是做袍子,岂不是连堂屋里的这张饭桌都不够你铺排了?”
听了谢尚的话红枣刚想笑,但想想不对,不觉奇怪问道:“屋里不是有炕吗?”
“炕那么大,被子都能缝。娘要是真让我给你做袍子,我把袍子摊在炕上做不就行了吗?”
觉得自己说了傻话的谢尚……
不过谢尚死要面子,他即便觉得丢脸,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摸了把桌上的半成裤子,然后便禁不住惊诧叫道:“红枣,你做的裤子怎么这么硬?跟鞋糨子似的,这能贴身穿吗?”
红枣赶紧解释道:“尚哥儿,这缎子软滑不好缝制。所以我让彩画把浆洗硬了以方便裁剪。等裤子做好后下回水,自会软和。”
“你这哪是浆洗?”谢尚摇头:“你这根本就是糊鞋糨子!”
谢尚倒是知道浆洗。浆洗熨烫过的衣服没有褶皱,穿在身上庄重体面——他出门穿的锦袍全都是浆洗。
不过浆洗衣服向来只用轻薄米汤,如此才能兼顾长袍的飘逸。
谢尚还是头回见人拿厚糨糊浆洗布料呢?
于是谢尚不免疑惑:这做衣裳的时候衣料要浆洗得笔挺?
谢尚回忆一回他娘在炕上做针线的情景,然后便觉得红枣的话不大对——谢尚记得他娘手里的衣料永!
永远和她脸上的笑容一样轻柔,从没有眼前桌上布料似乎能自立起来的棱角。
谢尚再仔细看一回桌上的裤子,然后便看到红枣竟然把衣料和纸缝在了一处。
“红枣,”谢尚忍不住惊呼:“你,你这是怎么缝的?你没看见你把这纸都缝到衣服里面去了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谢尚看过无数丫头和婆子做鞋,可至今还从没见有谁做鞋是把鞋样子和鞋底给扎一处的呢。
“就是特意压着纸缝的啊!”红枣解释道:“这裤样子不比鞋样子小巧。裤缝长,没得这个纸样上的黑线,就很容易缝歪。”
“现我把这纸样和料子缝在一处,便就能保证缝出来的裤缝是直的,不会歪!”
“不然,这料子雪白一片,连个印记也没有,可叫我怎么缝呢?”
“尚哥儿,你放心,这纸软易烂,等裤子缝好后,我把纸撕掉就成,连水都不用下!”
红枣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以致谢尚竟有一刻的怔愣。
《易》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谢尚暗想:红枣这做裤子的法子虽说跟他往常见过的不大一样,但若照此做出能穿的裤子来,也算是另辟蹊径,殊途同归。
彩画的针线虽不及灵雨,但她日常所穿的裤子也都是自做。
做裤子最难的地方就是两条裤腿得裁成一样,再然后就是裤线得缝的平整,穿在身上不吊不皱。
过去半个月彩画参与围观了红枣做裤子的全过程。她眼见红枣做这条裤子的步骤虽然繁琐,但看现在缝出来的裤子缝却是跟的装订线一般平整——于红枣这个年岁来说着实难得,心里也是服气。
世人历来推崇“由繁化简”,彩画暗想:没成想少奶奶做裤子“化简为繁”竟也有如此妙用。由此可见,世事无绝对,贵在妙用一心。
伺候云氏谢子安日久,彩画多少也学了些谢子安的神棍口气,比如“妙用”之类。
作为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谢子安对彩画晚上来回的红枣给谢尚做裤子的事没一丝趣味——他只当是耳旁风,听过即忘。
反倒是云氏听说后禁不住与谢子安感叹道:“大爷,尚儿这个媳妇,确不是一般的聪慧。”
谢子安还是头一回听云氏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由此到生出一丝!
趣味,抬头问道:“怎么说?”
云氏笑道:“大爷,咱们家针线上的丫头从学锁纽扣起到能上手缝制绸缎衣裳,最少也要五年。”
“就这还得挑人,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尚儿媳妇今年才只七岁,才是刚刚学针线的年岁。一般似她这么大的女孩儿家常拿个绣花绷子给绸子扎个花儿草儿的做个枕头套倒也罢了,哪里做得出绸缎裤子?”
“不过这风俗所在,新媳妇进门得做裤子才有好兆意,所以我才拿了匹底裤料子给尚儿媳妇。心说不管好歹,做一条底裤给尚儿打底穿一回应个景也就罢了。”
“没成想倒是我小看了她。刚我听彩画说她这做裤子的法子,听起来虽然有些繁笨,但细细想来,却是肯定能给尚儿做出一条像样的裤子了!”
谢子安不耐烦听云氏说这些家务。他听着无聊刚想低头继续合计自己手里的账本,便听云氏又道:“再就是,大爷,您刚提的府城成衣铺子的事,妾身以为倒是可以参照尚儿媳妇的这个法子来办了!”
耳听赦及银子,谢子安终于又有了耐心,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来。
“大爷,您月前在府城新得的成衣店现差的就是个好裁缝。而咱们家虽有好裁缝,但眼见就是冬节和腊月,自家上下得做冬衣节礼,并不能去府城帮忙。”
“现在咱们有了尚儿媳妇的这个法子,倒是可以让家里的裁缝拿纸打些衣裳板样出来,然后……”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子安不待听完云氏的话立便鼓掌笑道:“不错,这果是个极好的法子。”
“想尚儿媳妇才只七岁,都能依葫芦画瓢做出平整的裤子。我这成衣铺子里干了二十来年的裁缝,天资差些倒也罢了,但若在得了衣裳纸样后再做不出衬体的衣裳,我也就不必再养着了。”
眼见生意有了转机,谢子安心情甚好,他冲云氏微微一笑道:“不过,雅儿,你刚却漏说了一句。”
云氏心有所感,却还是忍不住接茬问道:“大爷,妾身刚遗漏了什么?”
谢子安笑:“尚儿媳妇虽说聪慧,但她的主意只能算是抛砖引玉。而你为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比她还更聪慧?”
“刚你是不是漏说了你自己?”说着话,谢子安伸手揽住了云氏肩,贴耳悄问:“说你才是我的诸葛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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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吹拂到谢子安说话间带出来的温热气息,云氏的脸瞬间就红了……
既然谢子安确定了九月十二出门,那么九月十一家务的重中之重,便就是给谢子安收拾出门行李。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这世交通不便,雉水城离府城不到三百里,坐马车得走两天,而坐船便得三天。
谢子安养尊处优惯了,他日常出门都是坐自己的私船——横竖谢家的祖祠谢家村就紧靠运河码头,哪里都能去。
但这回为赶时间,谢子安思前想后终还得决定坐马车赶路以多出一天来应酬。
马车不必行船方便,头一个一日三餐菜便就不能似船上方便自作。云氏舍不得谢子安吃苦,便就让厨房搬出了一应的糟卤腌菜,以挑出合适的给谢子安做路粮。
“黄金酱,带两坛。”云氏站在厨房中间吩咐:“饭时拿茶炉热了,可给大爷做饭食浇头!”
热蟹黄酱拌饭确实好吃!红枣觉得自己学到了。
“卤鹅掌、鸭信也各带两坛,再带四坛合欢花浸的烧酒给大爷路上去寒。”
“对了,郝升家的,后晌记得炸一锅花生,大爷喝酒喜欢有碟子油炸花生。”
“咸鸭蛋,也带两坛子……”
红枣眼见云氏安排来安排去都是些凉菜,并没有汤水,而这天眼见冷了,这出门在外的,即便带再多卤味荤腥也远不及来口热汤来得舒泰。
红枣看谢子安此番出行车马不少,且还有茶炉,心里便生了一个主意。不过红枣为人谨慎,当下没说,她只待午后去厨房实验了一回,方才在晚饭前使张乙等人抱了东西来见云氏。
新婚半月,云氏还是头回见红枣如此声势,颇觉奇怪。她候红枣行过礼后立刻问道:“尚儿媳妇,你现在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红枣笑道:“娘,媳妇午后做了几个菜,还请娘帮着评评。”
儿媳妇做菜孝敬公婆原是天经地义。云氏琢磨着红枣可能是看谢子安明日离家所以赶着做了菜来孝敬,也算是有心,由此倒是要好好尝尝。
看彩画从六个饭捂子里拎出小铜锅,然后又从小铜锅里端出滚烫的砂锅摆到饭桌上,红枣方上前打开砂锅盖,露出里面的菜色——红烧肉、鱼头豆腐汤、荷叶鸡、腊肉蒸饭、香粳米粥、茄子煲。!“娘,”红枣方给云氏捧筷:“您尝尝这菜的味道可还行?”
云氏先夹一筷子红烧肉,结果入口便化做了一口肉油,香酥软腻更甚平常。
“这肉怎么烧的?”云氏奇道:“竟然能烧得这么化?”
“娘,”红枣笑道:“这肉其实不是一般的大灶烧煮,而是焖烧出来的!”
“焖烧?”云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次。
“对,焖烧!”红枣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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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虽是懒人,不耐烦自己做饭,但前世出差却没少帮同事捎带焖烧杯、焖烧锅。故而红枣倒是颇知道些焖烧的菜谱。
这世虽然没有前世的双层不锈钢抽真空技术,但红枣作为一个工科女汉子在知道热学原理的情况下,因陋就简,就地取材,拿饭捂子加铜锅和炭火山寨一个简易焖烧锅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看云氏吃得满意,红枣心中得意。果然是学好数理化,红枣暗想: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当年大学真是选对了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推基友的文——走过,路过,收藏一下呗
文名:《嫁给男主的残疾小叔(穿)》作者:发如青丝
文案:
合欢宗掌门之女苏绮罗穿了,穿成一本世界中因天花毁容而被男主退婚的炮灰女配。
文中,原身为了报复男主,嫁给了男主的残疾小叔,婚后各种作死,下场凄惨。
苏绮罗穿来时,正坐在出嫁的花轿上,堂堂掌门之女竟然嫁给一介蝼蚁?苏绮罗嗤之以鼻,然而当看到那个即便是在修仙界都难得一见的纯阳之体后,苏绮罗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
程羿意外坠马,昏迷不醒。
昏睡中,总有个身带异香的女人勾着他脖子,用酥到人骨子里的娇媚嗓音问,“夫君,你怎么还不醒来?”
“夫君,你不想抱抱罗儿吗?”
“夫君,…”
如此婉转勾人的话语不绝于耳…
数日过去,苏绮罗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程羿脸上,气急败坏道:“赶紧醒来,再不醒来,老娘去找别的男人了!”
苏绮罗话音刚落,便见那个一直缠绵病榻,昏睡不醒的男人倏地睁开眼,眸光沉沉的望向她!
苏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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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嫌九尽弃(九月十一)
谢子安因为明儿就要离家的缘故,一天都待在五福院陪老太爷说话。
晚饭谢子安原本打算留在五福院,但被老太爷以今儿晚饭没有炸鹌鹑为由给赶了回来。
谢子安心知老太爷赶他是想让他早些来家和云氏说些夫妻私话,便也就没有强留,只嘀咕着“你就偏心你的猫吧”带着谢尚往家来了。
一进家门,谢子安看堂屋已摆了饭桌,云氏拿着筷子在吃,不觉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今儿这是什么运气?没得老太爷留晚饭倒也罢了,怎么连自家的晚饭也都没能赶上?”
谢尚跟谢子安一块进屋,见状也禁不住奇怪道:“娘,今儿晚饭怎么全是砂锅?”
“还有,张乙、陆虎,你们这手里都捧着什么啊?鸡窝吗?”
“这鸡窝怎么拿这上房堂屋里来了?”
谢尚这辈子就没见过饭捂子。
谢家厨房大,有的是锅灶,根本用不到饭捂子。而最类似饭捂子的茶捂子在谢家又都是由花团锦簇的绸缎棉花所制,故而当下谢尚看到红枣让张乙临时去街上买来的稻草编的饭捂子便就以为是个鸡窝。
鸡窝?闻言红枣颇觉好笑,心说就冲谢尚管饭捂子叫鸡窝,她还真不信谢尚见过鸡窝?
谢子安虽然也是养尊处优,但到底走南闯北见过市面,便笑着纠正道:“尚儿,慎言!”
“这是城里一般人家冬天用的饭捂子,可不是什么鸡窝。”
谢尚疑惑:“饭捂子?”
“嗯!”谢子安点头:“咱们城里不少人家生计艰难,即便在冬天家里也只烧一个炉子,如此一天两三顿的饭菜便就得分开来做。”
“一般他们在把饭先烧好后为了保温都要跟咱们拿茶捂子捂茶壶一样拿这草编的饭捂子把饭给捂起来。”
闻言谢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云氏在看谢子安进屋时便站起了身,这时也乘机插言道:“还是大爷经多见广,通晓世事。不然尚儿媳妇拿了这饭捂子来搁我面前,我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附和点头。她一点也没想到谢子安如此接地气,竟然识得这贫民家才有的草编饭捂子。
谢子安心知红枣拿饭捂子来必有缘故,但碍于礼法他不好和儿媳!
媳妇多话,便只问云氏道:“尚儿媳妇赶现在拿这饭捂子来,是为什么?”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才刚刚拿来,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可巧大爷就回来了!”
“大爷,您坐。您且先趁热尝尝尚儿媳妇刚做的这红烧肉,妾身觉得似乎比咱们家常吃的还好些!”
看谢子安在饭桌边坐下,接过丫头们送上的毛巾擦好手脸,红枣赶紧再捧一双筷子给云氏,由她转递给谢子安。
谢尚擦好脸手,丢下毛巾,看红枣没理他,便敲了敲桌子。
红枣回头看见,心说正事要紧,便不跟谢尚计较,直接拿了双筷子给他以作安抚。
谢子安依言尝了一块红烧肉后禁不住笑道:“这肉的火候确是到位!”
谢尚也附和点头:“嗯!这肉烧得好吃!入口即化,特别香!”
“娘,这肉是红枣烧的吗?怪不得我上回去岳家觉得岳家的红烧肉没先前的好吃,感情这先前烧肉的人就是我娶的媳妇啊!”
婚宴烧肉的张乙……
无力吐槽的红枣……
闻言谢子安不禁心生得意——这儿媳妇可是他当初一眼看中然后力排众议给强娶回来的,瞧瞧现这一家子都跟着他享口福了吧!
福气千千万,口福第一条——圣人说人之大欲,都还把这口舌之欲排在性色的前边呢!
云氏拿筷子解开荷叶鸡外面的荷叶,然后提起鸡腿轻轻一抖,便看到骨肉自动分离。
云氏拿筷子挟了一块鸡腿肉给谢子安:“大爷,您再尝尝这鸡肉的味道如何?”
谢子安依言尝了尝,然后便禁不住拍案叫绝:“香!嫩!鲜!”
“这鸡是怎么做的?”
谢尚一听,立跟着挟了一块,然后也跟着惊异:“真的,这鸡怎么做的这么嫩?竟然比白斩鸡还嫩?”
红枣心说白斩鸡再嫩,那也是拿白水烧煮,鸡汁难免会溶成鸡汤,使鸡本身的鲜味减少。
现她拿整张荷叶包严实鸡肉后放在砂锅里焖烧,算是尽可能地保留着了鸡肉的原味,吃起来自是比寻常的白斩鸡更为鲜嫩。
云氏闻言也问:“尚儿媳妇,你这砂锅鸡到底是怎么做的?”
至此红枣方才说道:“娘,今儿媳妇看您费心给爹准备出门干粮,便想起!
起媳妇娘家冬天拿炕洞炕熟鸡蛋的事。”
“由此媳妇便拿砂锅煮肉煮鸡蒸饭煨粥到水开锅热,然后在铜锅里放了烧红的木炭,把这烧开了的砂锅放进铜锅里焖烧,外面再捂上饭捂子以保温。如此捂了两个时辰,便就焖熟了这些饭菜。”
“娘,您和爹若觉得些菜味道还行,那明儿爹出门,便可让厨房备些配好料的砂锅同铜锅和饭捂子一起带着,如此爹中午歇脚的时候便就能热饭热菜了。”
“然后爹吃午饭的时候,再让小厮们把晚饭砂锅烧开换放进铜锅,如此晚饭便就也有了!”
云氏闻言自是大喜,忍不住念佛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孝心,真正是去了我的一桩大心思!”
谢子安作为公公,虽不好似云氏直言夸奖,但听得红枣这番话,心里也是慰贴至极——他挑儿媳妇的这份眼光!
啧啧!他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了!
谢尚闻言也是自觉面目有光,心有荣焉——他媳妇不止知道口头孝敬爹娘,还能想主意把心中的孝敬给落到实处,如此知行合一,才是难得!
见多了口蜜腹剑,谢尚年岁虽然不大,但于识人已知要更看行动。
就是谢福在一旁见到,也是心中服气,暗自自省他伺候谢子安出门这些年咋没想到这个焖烧之法?
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谢福暗想:学无止境。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既然确定了这砂锅菜将做路粮,谢子安少不得把桌上的饭菜都尝一遍。
谢子安看腊肉饭饭面上蒸得滚烫的大块腊肉,色泽金红,薄如蝉翼,其金色的腊油渗进米饭,色染得饭粒都跟珍珠似的在闪光——光只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特别想吃,抬手就舀了一勺,然后便就沉迷于腊味饭特有的醇香而不能自拔。
事有两面。谢子安家大业大,家里厨房做饭做菜都是分开的锅灶。所以谢子安长这么大竟然没吃过腊肉蒸饭——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谢尚看他爹连舀三勺腊肉饭便也跟着舀了一勺——谢尚跟他爹一口锅里吃饭十来年,自是信任他爹的口味。
谢尚正是长身体的年岁,最喜食肉。而腊肉饭肥不腻口,瘦不塞牙,简可谓是为挑剔的谢尚量身订做。谢尚一口上瘾,然后便眼盯着谢子安的动作跟他一勺我一勺地极快地分吃完!
完了一整砂锅的腊肉饭。
红枣没想到日常父慈子孝的谢子安和谢尚父子竟然会抢食腊肉饭,一时颇为惊异。
谢尚虽说不认识饭捂子,红枣暗想:但这口味倒是跟他公公一样颇接地气。
由此可见,美食果然是没有国界不分阶级,而吃货们为口美食也都是不计形象,即便是亲父子也不存在谦让。
云氏一旁默默瞧着,心说一会儿得跟尚儿媳妇把这个腊肉饭的方子拿过来,家常做了给男人和儿子吃。
谢福也留心看着,心里暗地琢磨这个砂锅饭的方子……
吃了喷香的腊肉饭再喝清粥,未免无味。但谢子安出过远门,知道出门在外的人,有时就是想喝口粥养养肠胃,所以便也喝了两口米粒给焖烧得都开花了的薄米粥。
茄子煲,谢子安浅尝则止——他不大爱吃茄子。不过茄子经煮,不似其他蔬菜一焐就黄。所以出门在外没得挑拣的时候,谢子安也会勉强自己吃一点。
红枣可不知道谢子安不喜吃茄子。她能想到做茄子煲还是看云氏让厨房给谢子安赶做一坛子茄鳖带出门。
对于最后一砂锅鱼头汤,谢子安伸筷子一掀鱼腮骨,便见整个鱼头似寒冰遇火一般地瞬间消融成了汤水。惊愕之下,谢子安舀一勺汤送进口中,便觉鱼汤醇厚,奶香扑鼻,流滚之处,五脏六腑的舒暖慰贴,额角鼻尖瞬间便透出了汗意——舒服!
出过门的人都知道出门在外最难得其实是一口好汤——好汤要工夫,而出门人赶的却是时间,如此两相矛盾,所以行路才都用干粮就白水。
《黄帝内经》以为人之全身精气都以津液为载,故而人需多食汤水以养身。谢子安自少年时代起便跟着老太爷日常喝养身汤,至今二十年,早已养成了一天三顿都要喝碗汤粥的习惯。
先谢子安出门最难忍的便就是汤水不济——不过现在喝了这口鱼头汤后,谢子安便觉得往后出门他再想喝汤,再不是事了!
吃了一顿合乎心意的好饭,再加上解决了出远门的口腹担心,谢子安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好,脸上不自觉地就带挂出了慵懒地浅笑。
云氏一见便知男人现在是真心高兴,于是她看红枣的眼神便有了不同。
对于以夫为天的云氏而言,红枣孝敬谢子安到位,那真是比直接孝敬她还教她!
她开怀!
整喝了半砂锅鱼头汤,谢子安方才丢下碗,算是吃好了晚饭,而谢尚也跟着放下碗笑道:“这鱼头焖化后的汤可真是醇厚。娘,往后您让厨房都这么烧鱼头汤!”
“哎!”云氏虽然一口没尝,但闻言还是赶紧答应——对一个主妇而言,天底下再没有比让男人和儿子吃饱吃好更重要的事了。
看到云氏叫丫头撤桌,谢子安方省起刚他和谢尚吃饭时云氏和红枣都只站在一边,并没有落座吃饭,不觉关心问道:“你们吃晚饭了吗?”
云氏笑:“大爷,等丫头们收好桌子,妾身这便就传晚饭!”
所以,谢子安忍不住摸了把脸,心说他刚和尚儿,其实是把儿媳妇拿来的试菜给当晚饭吃了?
谢子安为人豁达(够不要脸),心念转过,不过自嘲一笑,便坦然道:“尚儿,你晚饭若是吃好了,便就把下午我和老太爷的棋复回盘吧!我且瞧瞧你近来的棋艺可有长进?”
谢子安和谢尚进屋下棋去了,红枣和云氏自在堂屋吃晚饭。
一时饭罢,云氏再次叫住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你为了大爷出门已在厨房劳累了一个后晌。我现本该让你早些回屋歇息。”
“但你爹出门在即,偏这个焖烧饭菜的方子只有你知道。所以,一事不劳二主,还得辛苦你跟我再去趟厨房,指点这回跟大爷出门的人做这焖烧菜!”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红枣决意刷公婆好感,便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云氏开口,自是满口答应。
“娘,您话可是从何说起?”红枣笑道:“您为爹此番出门自早起就开始张罗操劳。媳妇年幼力微,都搭不上手。现既有机会能出分力孝敬爹娘,正是求之不得,如何敢说辛苦?”
云氏见红枣做了这么大的事,口头上竟不居功,心里点头。
甭管尚儿媳妇私心里到底怎么想,云氏暗想:但冲她刚刚的话便即是孺子可教,当得起我大房的媳妇。
尚儿这个媳妇真是娶着了!
所以说,云氏暗想:还是大爷有眼光,有魄力——万两聘金没白花!
作为一个女人,云氏忍性再好,面上即便一丝不露,但对于亲家老爷李满囤张口就要万两聘金的事还是免不了耿耿于怀——万两白银,便是千两黄金,这都足够打两个红枣!枣等身实心人了!
幸而先李满囤履行诺言把两个庄子都给红枣做了陪嫁带了回来方才算是让云氏平复了些心气,觉得李家虽然心大,但做人还算有底限,不是出尔反尔无赖之辈。
但现在,云氏看着红枣在烛光里扑闪的黑眼珠以及刚喝汤喝得粉妆玉琢的脸蛋,不觉心生怜惜——她若得这么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一准地也不会轻易许人。
当初亲家狮子大开口,未尝没有让她家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然,亲家若真是贪财,如何又能对聘礼一样不留,全部折成女儿嫁妆?
只可惜李家人不知她家大爷一贯势在必得的秉性,竟会应了聘礼,以致后续骑虎难下,不得不认了这桩婚事——这门婚事,自打头,原就是她家大爷的一厢情愿以及强人所难,而李家遇到她家大爷,也只能认命。
红枣可不知道就在刚刚瞬间云氏会因她的一句话不仅对她娘家前嫌尽弃,甚至还生了愧疚。她看云氏不说话,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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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回神,站起身笑道:“好孩子,咱们这就去厨房,正好消消食!”
眼见红枣和云氏都去了厨房,谢子安方悄声问谢尚:“尚儿,你成亲已有半月。你对你媳妇可有什么想法?”
谢尚闻言一怔,但转即镇定回道:“爹,娶妻娶德。红枣知道孝敬您和娘,而娘看着也挺喜欢红枣。”
云氏虽然一贯慈和,但谢尚知道她娘并不惯喜形于色——但刚刚他却听他娘唤了红枣好几声好孩子,可见是真心喜欢。
谢子安一边落子一边摇头:“尚儿,你别拿我和你娘说事。儿媳妇孝敬公婆原是天经地义。你不管娶谁,进门都会孝敬我和你娘。差别也就是孝敬到哪一步罢了!”
“我现问的是你,你对她可有些,嗯,想着同她在一起过日子的意思?”
和儿子私底下议论儿媳妇,即便是谢子安也颇觉尴尬,唯有尽力委婉。
谢尚奇怪道:“这婚都结了,不就是一辈子吗?”
“难道还能再跟别人过?”
“爹,你现问我这个,有什么缘故吗?”
谢子安道:“这回乡试,我若侥幸得中,回来后一准地会开祠堂。”
“故而这两天我便就想是不是该乘便把你媳妇的名字记上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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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茶水铺子(九月十二)
耳听谢子安提及族谱,谢尚不自觉地收了脸上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子安。
四目相对间,谢尚瞬间恍然:他媳妇红枣名字一天不上族谱,便就还算不得真正的谢家人。
风俗里一般人家会在娶亲后的清明、中元、冬至或者除夕这四时祭祀时候修族谱添加上新娘名字——照一般规矩,他媳妇红枣的名字当在今年冬至记上谢氏族谱。
乡试最早九月二十二日发榜。他爹此番若能中举,家来开祠堂也必是十月中下——离冬至不到半月。
这和按规矩给红枣族谱上名时间其实没差。
没差,却还偏做此问,谢尚禁不住暗想:他爹还真是一心替他打算啊!
不过,他生为人子,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他爹食言而肥呢?
谢尚垂下眼睛委婉言道:“爹,您既有此想,想必也是挺满意您儿媳妇的吧!”
谢子安默然没出声。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先谢子安看红枣面相富贵,便一心为儿子求娶。但等真给儿子娶到了红枣,谢子安却又不免患得患失——他奶也是罕有的富贵命,不打折扣的二诰命夫人,但实际里他奶跟他爷,却是半世怨偶。
谢子安心疼儿子,他希望谢尚将来琴瑟和鸣,所以这事到临头,谢子安便又想着事缓则圆,有心想拖上一拖,再看看儿子和红枣的相处。
借口他都想好了——两个孩子都还小,等几年圆了房再上族谱也来的及。
但可惜,儿子似乎不领情。
眼见谢子安不说话,谢尚鼓起勇气道:“爹,我知道您的担心。但君子重然诺,我既已决定娶她,便就没再想过其他!”
“嗤——”谢子安为谢尚的话气笑了,难不成他愿意失信于人?
“是!”谢子安没好气回道:“就你君子!”
谢尚无奈:“爹——”
“罢了!”谢子安摇手阻止:“古人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尚儿,你既有自己的主意,便就依你的主意来吧!”
“只盼你二十年后,还记得你自己今儿跟我说的这句‘君子重然诺’!”
儿子还小,谢子安暗想:还不解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厉害。他现说再多也是白搭,倒是先全了他当下的这份少年慕艾罢了。
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才二十年?”谢!
谢尚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满批驳道:“爹,这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和我媳妇一辈子哪能只有二十年?起码得有个七八十年才是!”
“七八十年?”谢子安禁不住哑然失笑:“你这想法可真是够长久的!”
“行!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天长地久’了!”
闻言谢尚脸红了——天长地久这个词,经他爹嘴里说出来咋就这么奇怪呢?
早在去给云氏试菜之前,红枣就已经吩咐厨房人准备了砂锅菜的食材以便云氏瞧看。
故而当下云氏进厨房后便发现厨房色色周全,应有尽有——除了刚刚试吃的六样菜色外,竟然还有八宝饭、银耳羹、乌鸡汤、海参煲等许多家常菜色。
基本上,红枣把家常菜里费火的焖烧菜都拿砂锅给山寨了!
无论云氏还是谢福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他两个到厨房一圈转过,瞬间便就明了了这焖烧砂锅菜的关键——说到底还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大火烧开,小火煨熟”罢了。
谢福不只人聪明,而且实干。他看明白了道理,随即便就挽袖子亲身试做。
红枣没想到谢福还有这手,一时间颇为惊异,而张乙则在一旁看得眼热,心说余庄头没唬他,福管家确是会做菜,瞧他这八宝饭饭面摆的,可真好看啊!
云氏跟谢子安一般信任谢福。她眼见谢福眨眼间便收拾整理好了八个砂锅菜,放进铜锅里焖烧,便就把厨房的事务都交给了谢福,自带了红枣回房——男人明天就要出门,且一去就是月余,她心中不舍得厉害,能回去多看两眼都是好的。
所以,先前说好的红枣去厨房指点砂锅菜,实际里只是红枣到厨房的一趟游而已。
一夜无话。早起,红枣和谢尚去上房吃早饭,结果看到早饭桌上一桌的大小砂锅——谢福这个勤快人把红枣昨儿准备的食材全给做了一遍。
红枣……
谢子安、谢尚父子两个倒是见猎心喜,挑挑捡捡地吃了,然后又商量着拣出合意的指定做了今明两天的路菜。
饭后谢子安云氏谢尚红枣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和辞行,而谢福则留在厨房准备谢子安路上的食材。
五福院二门外送谢子安登车出门后,谢尚留下来陪老太爷说话,而红枣则和往常一样跟云氏回到明霞院后处理家务。
明霞院西厢房堂屋坐定,云氏放着回事的管家媳妇们不管,先传了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来问了刚谢福的准备。
耳听说谢!
福带了足足有十二个,能开一桌席面的砂锅铜锅饭捂子家什上路,云氏方才算是放了心。
因为早起送别耽误了时间,故而等家务理好,便已近午饭。
听说厨房人来送午饭,云氏笑道:“尚儿媳妇,尚儿现在老太爷跟前说话,你今儿这午饭便就留在我这里用吧!”
“咱们说说话,倒也热闹!”
这还云氏头回开口留红枣午饭,红枣闻言赶紧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好笑——只公公出了门,她婆婆才开口留饭。她婆婆当她灯泡的心思,要不要这么明显?
午饭有两份焖烧的腊肉饭和砂锅鱼头汤。云氏打开铜锅看过后,便把其中一份使人送去五福院给老太爷和谢尚午饭添菜。
红枣一旁见到不觉奇怪——这饭和汤不只昨晚有,且今儿早饭也有,怎么午饭还接着给谢尚送?
这饭,这汤,真有这么好吃吗?能让谢尚连吃三顿都不腻?
似是看出红枣的疑惑,云氏解释道:“尚儿媳妇,大爷出门,老太爷少不得心里惦念。现咱们把这大爷路上吃的饭菜送去给老太爷尝尝,好叫他老人家知道大爷在外面也是饭食周全,让他老人家放心!”
原来是孝敬老太爷的!闻言红枣真是叹为观止,心说她婆婆可真不是一般的体贴孝顺啊!
看云氏饭桌前坐定,红枣刚帮着递了一块热毛巾,便听云氏道:“尚儿媳妇,现没外人,咱们便别讲这些虚礼,你且坐下来吃饭吧!”
眼见红枣答应坐下,云氏方舀了一勺腊肉饭送到嘴边——云氏也好奇男人和儿子喜食的这砂锅饭到底是个什么味?
只她性格传统,昨天晚饭和今日早饭都优先丈夫儿子先吃,故而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亲尝。
一口饭入口,感受到舌尖的腊味特有的咸香,云氏不自觉地点头,心说这饭好,油水足,做路粮抵饿,如此再加上甜味的八宝饭,她倒是真不必担心大男人在外腻甜,抱怨口中无味了!
红枣看着一向饮食清淡的云氏一勺接一勺的吃腊肉饭,不觉眨眼——看来她婆婆做这腊肉饭,红枣暗想:除了孝敬老太爷,怕是还有一层睹物思人的意思!
只不知今儿晚饭,她婆婆会不会给安排些焖烧盐?h鹌鹑来思念公公——早起她只看谢尚吃盐?h,便就要给馋死了!
饭后云氏午睡,红枣回到自己卧房。
坐炕上喝一碗蜂蜜柚子茶,红枣摩挲一会儿胸口挂着的五儿玉佩,然后便就让碧苔叫来了张乙、陆虎!
虎、田树林、田谷雨、程小喜和程小乐等六个陪嫁小厮。
这是红枣自嫁进谢家以来第一回召集自己的全部人马。她坐在炕上冷眼瞧看六个小厮低头垂首鱼贯进屋,再一次核实自己心里的计划。
端着茶杯,红枣问:“张乙,现梓庄和青庄的秋收如何了?”
张乙:“回少奶奶的话,两个庄子的水稻在重阳那天便已割好,现正抢收玉米!”
“估计还得十天才能收好!”
“然后还要收棉花和红薯。”
“秋租最快也得过了十月十五才能算清!”
红枣点点头,然后方才说道:“秋收过后眼见便就是冬。冬日农闲,地里无事。咱们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那么多人闲着也是可惜。所以我琢磨着是不是找些生计进项做做,给他们贴补贴补——不说一定能跟我爹庄子里的人一样都过上好日子,但寒冬腊月杀头年猪过个好年也是好的!”
前世经验告诉红枣,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得善于给手下描绘愿景以提升士气和他们的主观能动力,即俗话说的会“画饼”。
但作为一个理性的工科生,红枣在自身没一点生意经验的情况下又不愿随便给人空口许愿——夸夸其谈,可不是她的审美。
如此两项权衡,红枣思虑许久方才许了这么一个过年吃肉的小愿景。
但饶是如此,已足以让屋里所有人目露希望,只碍于上房规矩所在,不好欢呼雀跃罢了。
自从见识过桂庄庄仆们的石头砖瓦房后,青庄梓庄两个庄子的人做梦都在想开粮店做生意,养羊卖羊奶,挣大钱过好日子。但奈何红枣一直迟迟不发话,甚至连八爪鳌都不许他们卖,庄仆们心里眼里早都急出了火——谁不想过好日子呀?
特别是在看到了榜样之后!
故此两个庄头田惠利和程名红每每见到张乙、陆虎等人都没少打听红枣做生意的事。
张乙的人生梦想就是做大掌柜,他也巴不得红枣赶紧地派他生意。
不过,张乙等人在自打跟着红枣进了谢家后,半个月来也是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只红枣随口布下的登礼帐入库这一件事,就够他们这群半文盲分身乏术了。
幸而有显荣振理他们给帮忙,方才算是囫囵了差事。
但差事交了并不代表事情就完了——显荣振理能帮他们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帮他们一辈子?
所以,最终还是得自己学,自己练,自己能会!
不!
然,不必少奶奶开口,他们自己都觉得没脸。
作为下人他们尚且如此,而他们的主子红枣的处境却比他们更难——只看显荣振理的才干就知道他们这位姑爷不是好相遇的,而他们小姐新妇进门,为了能站稳脚跟,半个月来认菊花、背花诗、做蜂蜜柚子茶、做焖烧饭——每一样都劳心劳力,突破想象,方才能赢得公婆丈夫夸奖。
这也就是他们小姐能干,不然换成他们中的任一个,那真是一样都扛不住。
他们不能替小姐分忧已是不该,六个人均如此想:如何能再给小姐添乱?
九月秋收,六个小厮日常跑庄子见田程两个庄头,每听问到生意,虽也知道焦心,但回来后对红枣却只字不提。
心急吃不了热锅粥。几个人眼见红枣如此能干,心知跟着她过好日子是迟早的事,而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提升个人能力,不然小姐真下派了任务,完不成,可是不好?
几个人都没想到红枣会在现在叫他们来商议做生意的事,当下惊喜过后,不免又生隐忧——忧心自己德不配位,误了红枣的生意。
红枣看几个人即便神情激动,却都低头垂手没有大的失态,心里也是点头。
这谢尚的小厮显荣确是不错,红枣心说:不过半月时间便就把这六个半大庄户小子教好了规矩,收拾得都颇有人样了!
“这生意的事,”红枣接着言道:“其实是我为大爷出门才临时得的一个主意。”
“所以,这生意到底怎么做,能不能做,还是两说。如此,你们听后也都用心想想这生意要怎么做?”
个人英雄主义虽然舒爽,但容易沦为保姆。红枣懒人,即便心里有一万个主意,也绝不肯万事全包,圈养懒人——赚来的钱又不全是她一个人花!
何况她现不差钱,肯出赚钱主意已是日行一善,如何能在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俗话说“自助者天助”,她现给两个庄子人机会,但能否抓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她有闲还得给谢尚接着做裤子呢!
谢尚腿长,那裤子缝有得好缝了。
“你们去我娘家经过大刘庄时都应该见过大刘庄家家开铺,其中一个没成本的普通茶水摊,一年也能多收入好几吊钱——即便以涨价后的砖瓦价钱算,也够盖三五间瓦房了!”
闻言程树林几人的呼吸立重了三分,传到红枣耳朵里特好分辨。
红枣笑笑:“所以我的想法是在两个庄子的围墙!墙外靠官道处先各开个茶水铺子。”
“虽然青庄梓庄两个庄子的地理位置不及大刘村近码头有天然优势,但是官道所在,日常商队车马也有不少,且周围还有村庄,每日里进城的村民们也有许多。如此便都是客流。”
“这天眼见就冷了。但等到冬至一过,雪这么一下,这寒冬腊月不得不出门的人谁不想路边有个暖和歇脚的地方?”
“所以咱们这个茶水铺子还可以兼卖些吃食,甚至可以直接卖半成的焖烧菜,让商队的人带路上吃”
“似大刘村靠码头虽然好,但船上地方大,可烧可炖不说,炭火都能随便使,商队不一定愿意花钱买焖烧菜。但陆路就不一样了,大部分车马碍于车厢大小都只一个小茶炉,且炭火也不能多带,所以若得一个烧饭省火的主意,没准倒是个商机!”
“再还有腊月里闲人多,为防今年元宵城隍庙的祸事,官府少不了管制进城的车马,而偏那时却正是家家进城办年货的时候。”
“所以,”说到这儿,红枣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咱们庄子外若能提供暖棚给这些进城的车马暂存歇脚,给进城买年货的人提供方便便宜的进城短途接驳骡车,甚至直接出售他们需要的大件年货,免了他们的搬运,怕是都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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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开头只是一个茶水生意,但随着红枣的抽丝剥茧,徐徐道来,几个人越听便越觉得这生意包罗万象——茶水、饮食、年货、车马都有,这要是搞好了还不就是个市集啊!
想象着无论是青庄还是梓庄,庄子石头院墙外那片临近官道的好几百米空地,所有人的眼睛登时变得雪亮——这生意要是做出来,可不都赶上雉水城一整条街了?
“我现能想的就只这么多!”红枣最后言道:“后续具体怎么做就要靠你们几个了!”
“树林,谷雨,”红枣吩咐:“你们出身梓庄,这梓庄的生意就你们来操持,晓喜晓乐,你两个青庄。”
“张乙陆虎你两个居中总揽,帮他们两边互通有无。我有事也只问你们两个。”
分派好人手,红枣又道:“做饮食最要紧的是洁净。所以,你们在开铺子前先画一张庄子外围图来,记得标好牲口棚、茶水饮食铺的位置,不要让牲口棚的味道影响了饮食铺子的生意。”
“当然,如果饮食生意做得好,那么铺子里打口好井势在必行。不过今年来不及了,那便只能等明年再说了。”
“但你们有心,现就能预留出合适的地方来也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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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为纲(九九月十五)
“有心预留什么地方?”谢尚突然走了进来。
红枣原以为谢尚会跟昨日一样在五福院待一整天,甚至晚饭都留在五福院陪伴老太爷而不家来。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突然回来,不觉微微一怔,但转念便就决定拉谢尚入伙。
谢尚身边能人多,不止小厮能干,还能使唤他公爹房人手。这对比她的一穷二白,仅有的六个小厮全是还没扫完盲的半大泥腿子,其两者之间的差距啊,唉,比前世抗站时期的八路军和还大!
想当年毛爷爷为了全民族抗战,都可以捐弃前嫌和合作,现她拉谢尚入个伙,还不是理所当然?
“尚哥儿,你回来了!”红枣放开盘着的腿,提着裙角,小跳下炕——红枣腿短,坐在炕上脚踩不到脚踏,每回下炕都要这么小跳一下。
谢尚看在眼里,不自觉笑了笑。
见多了丫头们的循规蹈矩,谢尚颇喜欢红枣这种不经意间的小活泼,这让他觉得愉悦。
“你这是有事?”谢尚的目光自张乙等六个人身上轻轻扫过,含笑问道:“怎么叫了这许多人来?”
红枣笑:“算是有事吧!”
“张乙,”红枣吩咐道:“你们且都先下去吧!”
打发走陪嫁小厮,红枣方走近谢尚帮他换家常衣裳。
“尚哥儿,”红枣一边解衣扣一边笑道:“今儿我看爹出门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亚圣的一句话。”
谢尚也笑:“什么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谢尚:“怎么说?”
“咱爹有本事,”红枣道:“但凡这回乡试中了,一准就能做官出仕,治国平天下。”
“尚哥儿,你说咱爹这样是不是就是圣人说的‘兼济天下’了?”
这世读人的追求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谢尚作为儿子对他爹谢子安原就有些迷之自信和盲目崇拜。
谢尚自打他爹今早出门后,脑海里便就一直精彩丰呈,脑补了几百回他爹此番高中后的!
的再接再厉、衣锦还乡、加官进爵以及他在自己在其间的角色表现——谢尚甚至连他爹中举后酒席上的庆贺诗都给做了两首了!
所以,红枣当下这番话根本就是说出了谢尚的心声。
闻言谢尚心里高兴,但却收了脸上的笑,只点头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在爹中举之前说这些,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他太爷爷说了,谢尚暗想:这人越是遇上大事便就越是得有静气,如此才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麇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让人感服。
所以他私下怎么想不要紧,但面对媳妇,他可不能在发榜前轻举妄动,叫她看低。
红枣没想到谢尚如此沉得住气,竟不受她的话蛊惑,便想着这世人性格内敛——不见兔子不撒鹰,只得自我转折道:“尚哥儿,你说的是。”
“但我见爹出门,见贤思齐也是真正的。”
“尚哥儿,我当时就想着我虽是一个妇人,不能跟爹,还有将来的你一样去做大事,但家常若能周济到身边人,也未尝不是修德。”
“周济身边人?”谢尚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你想布施?”
“这个容易,每年四时祭祀,娘都会布施。你只管跟着娘就行!”
红枣……
为了避免再鸡同鸭讲,红枣直言道:“尚哥儿,你说的布施,我还没想到。所以先多谢你提醒了我,我有机会便跟娘请教。”
“但刚我想的其实是我庄子里庄仆们的生计!”
谢尚:“?”
庄仆们的生计不就是种地交租吗?谢尚心说:而他们谢家的地息,那可是出了名的厚道。
所以红枣庄子的庄仆能有说啥生计问题?难不成是庄头不廉?
自打知晓被奶娘卫氏黑了钱后,谢尚遇事的第一反应便就是下人手脚不干净了!
红枣端一碗茶给谢尚后方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尚哥儿,你去过你名下的庄子吗?”
谢尚摇头——他一个公子哥,去农庄干啥?
红枣道:“我去过!”
谢尚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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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笑:“想我一个庄户姑娘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天雀屏中选,能到谢半城家做媳妇不说,还白得两个千亩大农庄——所以这聘礼地契一到手,我自是要去两个大农庄去瞧瞧!眼见为实嘛!”
闻言谢尚又禁不住笑了——见多了周围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刻薄贪婪,他真的很喜欢红枣这份直承心意的爽快!
庄子就是钱,谁不喜欢啊?谢尚暗想:他也喜欢他太爷爷、爷爷、爹给他的庄子。嗯,有机会,他也要去瞧瞧!
“但这一瞧,却瞧得我心里不好受!”
闻言谢尚神色不动,心说红枣一准是发现庄头鱼肉庄仆了。
红枣道:“我没想到青庄梓庄的庄仆们的日子会这么苦,住的泥草房子才只有我手高。”
说着话,红枣举起手臂给谢尚看:“嗯,我这样一抬手就能摸到他们的屋顶!”
谢尚见状呆住,甚至都忽略了两个庄子屋子一样低矮的这个细节,只下意识地追问道:“这么矮的屋子?怎么住人?”
红枣:“屋子里的地下挖三尺!”
谢尚想象了一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地不潮吗?”谢尚问道。
红枣:“潮啊!我去时看到不止地潮,整个屋子的土墙都在渗水。”
谢尚默了……
红枣接着言道:“尚哥儿,所以我刚便想着给我两个庄子的人于种地之外再寻点其他生计以贴补贴补,然后每家修两间能住人的房屋。”
红枣的话完全超出了了谢尚的预料。他从红枣的话里听明白了庄仆没房住不是他先猜想的庄头问题,而是地收不够用,一时间便有些不知如何接口——他谢家才收庄仆五成地租,谢尚暗自合计:庄仆们的日子咋还会过得这么穷?连间像样的房屋都没有?
难不成他谢家这些年善人的名声其实都是假的?
谢尚为自己的脑补吓住,他下意识地拿起炕头的字帖以做掩饰,显荣瞧见,赶紧捧来笔砚。
红枣眼见谢尚不出声,便也闭了嘴。
前世影视剧里地下工!
工作者策反地主家少爷从没有一蹴而就的,红枣暗想:她得来日方长!
眼见红枣拿了裤子去堂屋做,谢尚方问跟前磨墨的显荣:“显荣,我名下现有的三个庄子,庄子里庄仆们的房屋都是怎样的?”
显荣闻言一怔,手里转成飞转的墨锭瞬间停住——庄子和谢宅完全是两个世界,所以,尚哥儿这话他要怎么回?
谢尚垂眼看着静止的墨锭疑惑:“不会真跟少奶奶说的一样,庄仆们的房屋真的只有她手高?”
眼见显荣沉默不出声,谢尚沉吟:“你也不知道吗?”
作为头号小厮,显荣包管谢尚一切家务。这些天显荣也在跑农庄看秋租,如何能回谢尚说不知道?
显荣只能支吾道:“尚哥儿,自古以来,庄仆们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自古以来吗?”谢尚轻笑:“可刚少奶奶却说她要给庄仆们修房屋。”
闻言显荣立觉得一个头三个大。
日常和张乙陆虎等人在一个院子住着,显荣自然没少听他们提及桂庄庄仆们的好日子——住瓦房、吃大肉、喝羊奶,活得比城里不少平民还滋润。
就个人而言,显荣挺佩服李满囤,佩服他宅心仁厚善待仆从。但面对谢尚,显荣却不敢直言——大爷没开过口的事,他如何能蛊惑少爷去干?
他爹知道了一准得打死他!
谢尚看显荣面露难色,立刻追问道:“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
显荣无奈道:“尚哥儿,小人听说少奶奶娘家,桂庄的庄仆都住上了瓦房!”
“什么?”谢尚闻言大惊:“你说我岳家庄仆的日子过得比我庄子里的好?”
“这怎么可能?”
他谢家大善人的名声……
显荣低头:“尚哥儿,小人只是日常听张乙陆虎他们说过几句。其实没有亲见!”
“对,眼见为实!”谢尚赶紧点头:“九月二十三,我小舅子过百日,显荣,你记得到时给我仔细打听!”
显荣:他就知道这事扎手。
乘去少奶奶娘家做客的时!
候,显荣暗想:跟个细作探子一样探听亲家家务——这是人干事?
显荣硬着头皮劝:“尚哥儿——”
话音出口,谢尚也自觉丢人。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便就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挽尊。
“显荣!”谢尚严肃问道:“你想过没有?少奶奶和我成亲后同时接手庄子,结果几年后她的庄仆住上了瓦房,而我的庄仆还在自古以来——这落在外人眼里,会是个怎么境况?”
“可是显得我特别没用?”
闻言显荣惊呆了——他先竟没想到这个茬!
自古夫为妻纲,即丈夫要做妻子的表率——尚哥儿的庄子若经营得没少奶奶好,便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耻辱!
所以少奶奶若真是给她的庄仆盖了瓦房,那尚哥儿就也得盖,而且还得盖得更好!
真是越想越头大!显荣很想跟谢尚说:要不您让少奶奶你别干了吧!
但奈何女人的嫁妆是女人的私产,即便是大爷和大奶奶也不好插手。显荣若真敢开口劝谢尚干涉红枣处理自己的嫁妆,他爹知道了一准地把他打死。
既然左右都是死,显荣想他便就只能听尚哥儿吩咐了,这样即便将来注定要死,也好歹能落个衷心名声!
打定主意,显荣点头道:“尚哥儿,您放心,小人一定好好打听!”
谢尚点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则想着为啥他家一道川的好名声,只收五分地息,怎么庄仆们却还过得这么穷?
这事儿到底是哪里不对?
缝衣服是个枯燥活,红枣勉强做了两刻钟,便就借口歇眼睛跑院子里玩去了——横竖今儿才九月十二,离裤子的最后交付还有十好几天呢!
谢尚写完一张字后抬头看见红枣在院子里浇花,想想便也出了屋子。
“红枣,”谢尚问道:“刚你说的给你两个庄子的人于种地之外寻的其他生计是什么?”
红枣没想谢尚会主动询问,心中疑惑,但还是把先前和张乙他们说的话跟谢尚说了一遍。
“尚哥儿,”红枣最后谦虚道:“这事原只是我的临时!时所想,所以这生意赚不赚钱,现还不好说!”
闻言谢尚笑道:“俗话说‘生意难做,十做九亏’。所以做生意但凡能够不亏钱,便就已是十中存一的高手了!”
“红枣,现你想的这桩生意,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什么本钱,由此便就不会亏本,这就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比惯常的铺子都赚钱了!”
红枣为谢尚说得高兴,忍不住笑道:“尚哥儿,我这生意既然这么好,你要不要一起来?”
自从被奶娘贪墨了银子后,谢尚便一直憋着一口气——银子事小,关键是脸面难看。
谢尚早就想好好办两件家务给他爹娘看看以一雪前耻了,现得了红枣这个庄门外开店的主意,自是立刻应道:“好!”
拉到了盟军,红枣心中喜欢,少不得又把张乙陆虎等人叫过来让他们和谢尚的小厮显荣振理等一起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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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哥儿,”红枣如此告诉谢尚:“俗话说‘能者多劳’。我的小厮不及你的有学问有见识,这生意的事儿,还得劳烦显荣他们多拿主意!”
谢尚为红枣的话捧得高兴,自是一口应承。
这世交通不便,谢子安十二出门,十五后晌方才有报平安的信家来。
云氏收到信后心中欣慰,赶着拿了信到五福院给老太爷瞧看,故而这天的晚饭便又是在五福院用的。
晚饭依旧有炸鹌鹑,而那只叫三花的猫也依旧来了。跟上回不一样的是,三花在围着红枣兜过圈后眼见红枣坚持不搭理她后并没跑而是跳到了老太爷的膝盖上趴伏了一个晚饭。
本章节
晚饭后回到明霞院,谢尚便听云氏口述给谢子安写家信。
烛光下写信于红枣真是两世以来头一回体验。
她新鲜地坐在谢尚身边看她婆婆絮絮叨叨地给她公公嘘寒问暖,而谢尚提着笔在一旁频频点头,红枣难得的心生文艺——好温馨啊!
可待探头瞅一眼谢尚落到纸上的“天冷添衣”四个字,红枣好悬没笑岔了气——感情她婆婆说了这么久,搁谢尚这熊孩子笔下就只当这四个字?
谢尚这信写的,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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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物狂(九月十九)
云氏的脾气是真心好,她在口述半个多时辰后拿过谢尚写了还不到一页纸的信时,竟然还笑得出来。
“尚儿,”云氏笑道:“你爹现在一准忙得脚不沾地。你信写得短也好,你一见就能放心,知道家里一切顺遂!”
闻言红枣真心叹服。
家信写好,次日一早云氏又拿到五福院给老太爷看了一回后方才打发长随送去府城。
红枣出门没几天就是秋收。李满囤和王氏夫妻两个忙着操心秋收,说实话还真没什么闲工夫思念女儿。
但随着秋收过半,稻谷的收割和入仓,李满囤闲了下来,然后便就想起红枣来了。
九月十六早饭,李满囤正和王氏抱怨昨儿新开坛的咸鸭蛋放过了头有些咸了,要是红枣在家一准不会忘了东厢房这坛子蛋之类的话,便看到余禄领了张乙进院。
“张乙,你怎么来了?”
看到张乙李满囤真是又高兴又忧心——李满囤高兴女儿打发人来家走动,但又禁不住忧心张乙无事不登三宝殿。
红枣在谢家别是遭遇了什么事?
“老爷、太太,”张乙一见面便叉手行礼道:“小姐打发小人家来给您二老请安!”
耳听说只是来问安,李满囤脸上的笑立就止不住的溢了出来——他闺女想他了!
“这是小姐新做的蜂蜜柚子茶。”说着话张乙奉上礼物:“不止能解酒,现这个天喝了还能去秋燥,小姐说老爷和太太每天饭后都记得拿温水兑了喝一碗才好!”
“哎!哎!”
虽然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柚子茶,但李满囤还是连连点头——管这是个啥茶,李满囤自信地想:不就是兑水喝吗?有啥难?
王氏也喜张乙来家。她让桂香拿来果子亲自抓给张乙吃。张乙推辞不过,只好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啃果子一边和李满囤夫妻说话。
李满囤依礼先问候亲家:“张乙,这个亲家大爷,大奶奶,身子骨都好吧?”
张乙一听赶紧起身回道:“老爷,太太,小姐让我回来告诉您二老一声,她公公出门去了。”
李满囤愣住:“现在出门?”
!
他闺女进门都还没满月呢!
满月不空房,谢大爷作为公公虽然说出门无碍,但终是显得对他闺女不够重视啊!
张乙便把谢子安进府城等榜的事说了一遍。
李满囤一听便情不自禁地鼓掌道:“好!好!亲家大爷这回要是中了,可就是应了双喜临门了!”
他女儿刚一进门,李满囤暗想:亲家公若就能够高中,那他闺女红枣旺家的名声可就落实了,如此,红枣在谢家的根脚立便就是铁铸浇铜汁,彻底站稳了——所以这回,谢大爷最好能中!
嗯,这几天他得帮着烧烧香,求求神,让神佛多给保佑保佑……
打发走张乙,李满囤便打算去高庄村寻李贵林托他给写儿子百日宴下给谢家的帖子。
想着去高庄村不能不去见他爹,而见了他爹和族长,只不见他二伯也不好,李满囤想想便提了三篮果子出门。
第一家自然是老宅。李满囤原想着这个时节他爹在晒场,宅子里只他继母在,他把果子放下就走,然后待办好了事再去晒场看看他爹,结果没想到他爹竟然在家。
“满囤,你来了啊?”看到李满囤突然上门李高地颇为高兴,特别是在看他又提了一篮子果子的时候。
长子李满囤现在是谢家大房少爷的岳丈,李高地暗想:他带着东西来看他,就是告诉人他是谢家大房少爷的爷爷——简直不能更有面子!
“爹,”李满囤放下篮子随口问道:“您今儿没下地啊?”
闻言李高地的脸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自打在红枣三日回门时候受过谢尚一句爷爷后,李高地便觉得自己今非昔比——他现可是谢家长房的亲家老太爷了,比声名赫赫的谢家大爷都还高一个辈份呢!
然后加上家里又买了人,家常农活有人做,李高地日常便就端上了老太爷的谱,不做活了!
“满仓今年不是买了人吗?”李高地解释道:“买的人还挺能干,然后满仓就说我年岁大了,不让我去晒场!”
其实李满仓并没说过不要李高地去晒场的话,但李高地以为满仓既然没提让他秋收给帮忙,便就是让他在家享清福的意思。
!
郭氏提着茶壶进来送茶水,闻言差点气歪了鼻子。
俗话说“秋忙秋忙,绣女出闺房”。意思就是秋收时候,即便是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都得出门下地干活。
而她家倒好,不仅婆婆不出门干活,今年竟是连公公都扶手不动了,以致她家活计忙不过来,不得不花钱请了一个短工给帮忙碾场——这一个秋收下来,连工钱带吃喝,少说也要多花销出两吊钱。
她和她男人一个七月的菜都白卖了!
现好容易见到大房人,她公公不说叫大房出人出力给她家帮忙,反倒打肿脸充胖子说人手够用——真是气死她了!
既然分了家,李满囤自不会留意他兄弟李满仓家的具体家务。他眼见他爹这个秋收确实没一点黑瘦,知他身子不错,便就放心说自己的话。
“爹,”李满囤笑道:“九月二十三,贵中百日,我来请您那天过去吃席!”
“对,对!”李高地恍然大悟道:“贵中这事我记着呢!我昨儿还在想着提醒你记得给你亲家谢大爷下个帖子,请他来吃饭呢!”
李满囤笑着点头道:“爹,我来也是想让贵林替我给亲家写帖子!”
他亲家谢大爷人在府城来不了是他的事,李满囤暗想:但该他李家的礼数,他得给。
所以他也不必搁现在给他爹多说谢家的事,横竖等到了正日,他爹自然知道。
给谢大爷下帖子那可是极有面子的事,李高地觉得自己必须得去,然后在一旁帮着参谋参谋这帖子怎么写。
“嗯!”李高地拿起烟锅起身:“这事还得托贵林。只不知道贵林现在不在家?我且同一起去瞧瞧吧!”
看到李高地和李满囤去了族长家,郭氏想了想便把茶壶拎进了西厢房。
“娘!”郭氏给在炕上纺纱的于氏倒了碗茶。
于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方才说道:“郭家的,你记得把九月二十三那天的衣裳都早些拿出来浆洗浆洗,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贵雨他们的袍子,你给他们都尽快试试长短。若是短了,可要尽快想法子改改。可别让他们在谢少爷跟前失!
失礼!”
“再就是今儿满仓家来了,咱们得商量商量这百日礼的事。”
听说又要送礼,郭氏的心立刻就疼了一下——礼大过债,眼见又将是一两银子没有了!
回到厨房,看到还在厨房里一个个拣择扁豆的李玉凤,郭氏不自觉地皱眉——玉凤干活这么磨叽,可要怎么入谢大奶奶的眼呢?
同谢大奶奶一桌吃过两回饭,郭氏见识过了谢大奶奶跟前丫头们的伶俐。她不以为谢大奶奶能看得上玉凤。
但奈何李玉凤的婚事已成为她的心病。她自己寻不到合适的人家,便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努力攀爬谢大奶奶这棵大树——万一爬上去呢?
比如红枣那样!
“玉凤,”郭氏抓一把扁豆做示范:“跟你说多少回了?扁豆只要看有没有虫眼就行,然后去掉老筋……”
李玉凤不傻,如何会不知道怎么拣扁豆?
她就是故意地在磨洋工。
李玉凤不想在做完厨房活计后被郭氏赶下地拾麦穗——既然午晌后肯定要下地捡稻穗,李玉凤暗想:那她现能在家多待一会儿便多待一会儿吧!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
外面的日头那么毒,眨眼就能把人晒得脱层皮。她现可是说亲的关键时候,人可不能晒得太黑!
“娘,”李玉凤看着她娘手里的扁豆问:“刚大伯是来请客的吗?”
“嗯!”郭氏点头:“九月二十三,贵中百日!”
李玉凤听到吃席的确信,心里颇为高兴。这个秋收她被她娘天天赶着干活,都快累死了,巴不得有机会能松散松散。
唉!李玉凤叹息:还是红枣命好啊!她嫁了谢家,日常有丫头们伺候,这个秋天再不用似她一样下地!
她也好想能嫁到谢家做媳妇啊!
谢子安九月十二出门,平安信十五日后晌到家。云氏九月十六一早送出去的家信,算日子,回信便也该当在九月十九后晌到。
九月十九这天吃过午饭,云氏跟就便就打发人在二门外听信。结果没想这天的信来得特别晚,比九月十五那天整整晚了一个多时辰,以致连老太爷都打发人来问了两!两回。
不过等信一到,红枣立就知道了缘由——这回她公爹除了捎信,还一同捎回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
马车空身和载货跑的速度能一样吗?所以这便就晚了。
拿到东西,云氏不敢自专,自是立刻送到五福院。
老太爷看到随信附上的长长清单也是好笑——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他大孙子还有闲心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别说东西都是谢福给准备的。谢福没得谢子安指使,能有闲心操持这些?
他家现又不是等米下锅!
“尚儿,”老太爷把单子给谢尚:“叫人念念,看你爹都给家捎了些啥?”
显荣奉命打开册子,刚要念,脸色瞬间便变得奇怪。
定定神,显荣念道:“白玉送子观音站像一尊。”
啥?
闻言所有人都惊呆了,心说谢子安这回出门不是去科举的吗?这科举从来都是拜文昌,谢子安往家里请文昌魁星都是正常,可这往家请送子观音算怎么回事?
饶是老太爷见多识广,也是猜不透大孙子的用意。
难不成这白玉观音像特别稀罕?老太爷心中暗想,然后便对云氏道:“子安媳妇,这观音像你先好好收着,等子安回来再说!”
有了送子观音这个谁都猜不的神像做铺垫,再听显荣接着念“金城火腿十条;宣威火腿十条;安福火腿十条……”之类,便就没人再觉得奇怪。
“梨膏糖……,粽子糖……”
“蜜饯海棠……,蜜饯红果……”
“梅花糕……,松子黄……”
“杭绸……,苏绣……”
一样样念过,红枣忍不住心说:她公公其实是个购物狂吧——临近发榜,他公公心里紧张便就以疯狂购物来发泄情绪。
对于谢子安送的吃食,老太爷除了留了几样给谢尚做零嘴,其他的便都交云氏带回。
云氏收了东西便又和老太爷商量:“老太爷,这天眼见就冷了。大爷现捎了这许多皮毛衣料回来,倒是叫了裁缝来把冬衣早些做了吧!”
老太爷听着有理,便就依言挑了几样绸缎皮毛做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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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没啥区别(九月二十)
李满囤请百日宴的帖子在九月二十日早晌下到了明霞院。
云氏收了帖子,使人拿上等封赏了来送帖子的余禄后便又照常理事。
红枣眨眼瞧着,心说这回不留饭吗?她婆婆留饭的尺度是什么?……
云氏直待理好家务后方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现你也知道大爷并不在家,而九月二十三那天咱家没准也有好事。”
“你弟百日那天,便就只你和尚儿一起去吧。我得留在家里。”
红枣早有心里准备,当下只笑言道:“娘,爹的事要紧。媳妇娘家也都盼着爹的好消息呢!”
红枣的话简直说到云氏心坎里去了。
自古都是“一举天下名”。这回谢子安若能中举,云氏暗想:那可不仅仅是谢家大房人的喜事,而是整个雉水县的大喜事——全城人,连县太爷在内,都会帮着欢喜。
要不怎么叫光宗耀祖呢?
“尚儿媳妇,”云氏心中高兴,当下笑道:“那便就趁现在把给你弟百日的礼收拾出来。这样到了日子你出门也便宜!”
为了能在九月二十三心无旁骛地预备男人的好事,云氏打算把这几天能提前安排的事都给提前安排好了!
“风俗里孩子过百日,就算百岁,得‘蒸(增)百岁’。”云氏道:“尚儿媳妇,你记的二十二这天一定嘱咐厨房在二十三早起就蒸一百个馒头、一百个寿桃、一百块米糕和一百个甜团给你带回娘家给你爹娘去路口散人。”
红枣没想到她弟过百日还有这个讲究,赶紧用心记下。
红枣不迷信,但她爹娘迷信啊!所以红枣便觉得可以借着这无伤大雅的迷信风俗给她弟讨个好口彩,哄她爹娘高兴高兴!
“再就是这套手镯脚铃,”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是我和大爷给你弟的,你记得一起带回去,给他戴着玩吧!”
红枣双手接过:“媳妇替弟弟谢过爹娘!”
云氏笑:”一般百日酒,差不多就是这些礼了。不过尚儿媳妇,你既是回娘家一趟,而家里又恰好有大爷刚从府城捎回来的吃食,倒是各样都带些家去热闹热闹吧!”
说着话,云氏便吩咐人拣了谢子安昨天送家来的蜜饯糕点来装了整四个捧盒给红枣回娘!
娘家。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云氏给的吃食虽不似刚刚的足金镯子值钱,但只要想起当世交通的落后现状,红枣还是禁不住心生感动。
想前世一串玻璃珠都能换一个曼哈顿,红枣暗想:现她婆婆给她这许多本地没有的吃食,其价值怎么算也能当几个小铺子了!
收拾好礼物,婆媳俩一起吃午饭。午饭后云氏又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申时你来我这里把冬衣裁了。到时尚儿若是在家,你也叫他一起来裁衣服!”
冬衣还有她的份?红枣心说:她结婚时做的冬衣都还没上身呢,咋又要新做?
她穿得过来吗?
不过婆婆开口给儿媳妇做衣裳是示好的表示,红枣赶紧笑应道:“知道了,娘!”
谢尚家来的时候看到堂屋几案上的捧盒奇怪问道:“这怎么有这许多盒子?这里面都装了些啥?”
红枣打开捧盒给谢尚看,然后又转叙了云氏的话。
谢尚闻言点点头,挑出里面的梨膏糖来笑道:“红枣,娘给的别的吃食倒也罢了。只这个糖,由中草药所制,家常吃了能清热去火,止咳平喘,你记得告诉岳父母家里留些。”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但这世医疗水平落——没有全面的医生教育培养系统,也没有科学的的看病用药规范,普通人看病全靠“医缘”。
这样的情况下她爹娘手里若能备些常用中成药药物可是好事。
这事她得记在心上。
再就是谢家家学渊源,她写《中馈录》的时候也蛮好添些可靠的“食药同源”的保健方子,给看的人一点借鉴。
后晌申时红枣和谢尚到明霞院正房的时候,云氏已经指挥丫头抬出好几个箱子,然后拿出里面的各色衣料来摆在炕上挑拣。
看到谢尚和红枣进来,云氏笑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两个来得正好。这一箱红色衣料,正合给你们做过年衣裳!”
新婚头一年,过年自然还是要穿大红。
一箱有十二匹绸缎,红枣看其中只大红便占了有一半,而下剩的几匹朱红、深红、红绸缎颜色看着与大红也无相差无几——所以,这看着差不多的绸缎要怎么挑?
前世买口红都只会买红款的红枣犯愁了!
!
闻言谢尚不过瞄了一眼箱子便就问道:“这箱红色绸缎里有‘同春’花样吗?”
“有!”丫头春花闻声立抱出一匹大红锦缎道:“这匹便是同春花样!”
红枣看春花手里的绸缎花样是梅花鹿、仙鹤、松树和折枝花卉——正是老太爷日常穿的花样,不觉心说原来这个花样叫“同春”啊!
长见识了!
谢尚抬手摸了摸春花拿出来的绸缎后又道:“娘,我记得太爷爷昨儿挑的衣料里便有这‘同春’花样。”
“只不知这料子和太爷爷昨儿挑的料子里鹿和鹤的姿态是不是一样?若是一样,便就拿这个做过年衣裳吧!”
“不错!”云氏点头然后便让人拿了昨儿老太爷挑的绸缎来。
老太爷昨晚挑了四匹绸缎。
云氏使丫头拿剪刀从这四匹绸缎上各裁下够给老太爷做一件袍子的衣料,叠好后放进一个空箱子。
显荣眼明手快,立给箱子口插上写着“老太爷”三个字的红签。
有老太爷挑的这四块衣料打底,云氏和谢尚很快就挑好了对应花样的衣料——除了“同春”外,还有“牡丹团寿”、“寿山福海”、“水仙如意”三个花样。
看到插着代表属于自己的“少奶奶”红签的箱子里放进了两块大红,一块朱红和一块粉红四块衣料,红枣便以为这冬衣裁好了——毕竟老太爷才裁了四套衣服,她一个重孙媳妇还能越过老太爷去?
结果不想云氏说道:“这过年和冬节的袍子算是有了。再就是还得有两件雪褂子。”
红枣知道雪褂子——电视剧《红楼梦》里见过。红枣没想到自己也能有雪褂子的一天,闻言心中不觉暗暗高兴——前世影楼拍艺术照全是某宝货,现她可是要有货真价实的真人等身sy了,简直不要太惊喜!
没犹豫的红枣挑了红楼同名的大红星星毡面料——一种染成大红色的织成小星星暗花样的防水羊毛毡,瞧着有些类似前世的粗呢大衣用的面料。
云氏看到红枣眨眼便选好了雪褂子,不觉笑道:“这大红色雪褂子得衬白狐皮才好看!”
“春花,你把我那几块白狐皮拿来!”
一大包白狐皮,足有好几十张。云氏示意春花连着包袱整个的全搁插着红枣!
枣名字红签的箱子里。
看到瞬间被狐狸皮包袱塞得半满的箱子红枣惊呆了:做一件雪褂子,有星星毡不算,竟然要这许多狐狸皮?
她婆婆对她,算是“买椟送珠”?
眼见旁人都是两件雪褂子,而红枣只挑了一件,云氏看了看谢尚自挑的两件,一件天蓝色“喜相逢”暗花缎面和一件三碧色“岁寒三友”织金锦缎,便作主拍板道:“春花,我记得刚有一匹粉色的‘喜相逢’暗花绸缎,你找出来给少奶奶裁雪褂子。褂子皮里和尚儿一样都用昨儿大爷刚捎回来的猞猁皮。”
眼见自己的箱子又多一包袱皮毛,装的比其他所有人的箱子都满,红枣眨巴着眼睛心里奇怪,但到底没有出声。
裁好一家四口加老太爷、老爷和太太的雪褂子缎面,然后分装进个人箱子,云氏又道:“这每年冬至腊月摆酒办事的人情不少,咱们还得再预备几身坐席吃酒的喜庆衣裳!”
谢尚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娘在给他爹科举高中做准备呢,自是赶紧帮忙挑选合适花样的绸缎。
于是,各人的箱子里很快又再添四块衣料:“青云如意”、“一路荣华”、“连科高中”、“如鱼得水”。
眼见每人都做了十套衣裳,云氏方才道:“先就准这些做吧!”
“再就是把合适这些袍子褂子的绸缎挑些出来做裤裙!”
于是再裁一回裤裙衣料。
终于裤子裙子也都裁好了,红枣觉得该结束了,结果不想云氏又道:“春花,小诗,你们先把这家里人的衣裳箱子都抬到堂屋去。”
“空出地方,再拿了空箱子来存给我和少奶奶娘家父母兄弟长辈的衣裳!”
红枣……
裁衣料一直裁到掌灯,云氏除了替她自己父母裁了冬衣外,还替红枣父母爷奶各裁了两套缎面鼠皮袍子,以留红枣冬至和腊月回娘家时做孝敬——当然现只是剪出了衣料,具体衣服尺寸还得红枣自己找人回去打听了才能叫针线房的人做。
红枣见状自是感激——只靠她,可没本事给她爹娘做皮袍子穿。
她有钱都不知哪里买去了!
至于她爷,还有她那个恶心的继奶奶也跟着沾光,红枣心情好,决定先不予以计较——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红枣阿q地想:她把她奶当鸡!鸡犬就完了!
她没得因为她奶那个恶心人而伤了她婆婆的好意!
不值当!
吃过晚饭回到卧房,红枣方才私下里问谢尚道:“尚哥儿,今儿做雪褂子,为啥娘只给我一个人狐狸皮,而且一给就给了那么一大包?”
谢尚笑道:“红枣,你有所不知。雪褂子得用大毛。大毛懂吗?就是皮子的毛长过四寸以上。”
“今儿娘给你的狐皮、还是爹捎回来的猞猁皮就都是大毛。”
“当然,最好的大毛是貂皮。但咱家,现只太爷爷能穿。咱爷爷都还不能够穿,只能戴个貂皮帽子。”
红枣……
“雪褂子费皮。做件雪褂子米长的狐狸皮都得有五六十张。”
“所以集齐一件毛色相近的雪褂子皮毛不容易。”
“娘给你那一包白狐皮,应该是正好一张雪褂子的皮料。只你年岁还小,身量未成,裁缝有这一□□子便就能在给你做衣裳的时候量身就料,紧着合适的皮毛来做。”
“一块好裘皮,好好穿戴,可以穿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本章节
“等明年做冬衣的时候,让裁缝拆了雪褂子外面的旧缎子,然后再重排一次裘皮,添上新缎面,便就是一件新的皮袍或者雪褂子了。”
“我先前原就有好几件雪褂子,只没有猞猁皮的。所以今年娘才给我也做了一件。”
“不然,便也就和太爷爷他们一样,只用裁袍子面了!”
原来是这样!红枣恍然,心说这狐狸皮,还有什么猞猁皮能够重复利用倒也罢了,不然做一回衣裳,就要白费这许多皮子,也是太过分了!
“雪褂子是大毛?”红枣问:“那是不是还有小毛?”
谢尚笑:“对,还有小毛。比如羊羔皮就是小毛。”
“其实羊毛也不短啊!”红枣给谢尚比划:“也有四寸长的!”
谢尚摇头:“其实毛长只是其中一面。”
“那青鼠皮呢?”
谢尚道:“青鼠皮是中毛。其实青鼠皮、灰鼠皮是一样的东西,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谢尚笑:“别看娘今儿给你做的裙子袍子里各种鼠皮都有,这都只是为了搭配好看。等你穿了就知道了,其实没啥区别。”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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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做衣裳(九月二十二)
还在前世,红枣就看到上有人吐槽说花大价钱买了名牌衣裙,结果才穿一回下水洗后就成了抹布,不能穿了。
拿着衣服去商场理论,结果商家却说有钱人买他们的衣裳都只穿一次,从来就没有水洗的,所以他们衣服不支持,也没必要支持水洗!
现一口气做了整十套冬衣,即便去掉两件雪褂子,也还足有八套皮袍——这对于往年都只一套大人旧棉衣改的空心棉袄棉裤过冬,也就去年才穿上新棉花的红枣而言无异是天降横财,红枣觉得她从现在开始每月初一、十五吃席,可以一直吃到明春过年都能次次新衣,不带重复的!
她现在,红枣暗想:也算是个一件袍子只穿一回,不用考虑水洗的有钱人了!
九月二十一早起东厢房理事的时候谢福的弟弟谢承华忽然进来回说采办们采购的冬衣衣料到了。
红枣一听便眨了下眼,忍不住嘀咕她婆婆都帮她把过年衣裳都安排好了,怎么采办才把东西给送来?
这采办留着有啥用?
云氏闻言却笑道:“我算着时日也就在这两天,东西都该到了。”
红枣……
“陶保家的,”云氏吩咐道:“你同承华一起瞧着把东西按各房的分例分派好。一会儿我瞧过了,便就给各房送过去!”
闻言红枣自觉明白了:原来是各房的衣裳分例!
也是,红枣暗想:她公婆现管着谢家祭田出息以及谢家十三房的公帐——老太爷院里的一应开支,整个谢家大宅的公共福利,比如道路花园的铺陈建设和人员维护,以及每月初一、十五家宴的费用。
这各房的冬装分例想必是谢家各房的一项公共福利。
管事媳妇们散了以后,谢承华和陶保媳妇果然让小厮抬了有百多个箱子来。清一色的大红四角包铜木箱按签子上的房号鱼贯地摆排在一起,把整个正院前廊挤占得没个下脚地方。
这许多的箱子,红枣心说:得做多少衣裳啊?
陶氏使人抬了十二个箱子进屋,然后一一打开箱盖。
“大奶奶,”陶氏道:“这是老太爷五福院的冬衣分例!”
!
红枣跟着云氏走近前去一箱箱看过,只见十二个箱子里有一箱织锦绣缎、一箱子皮毛、两箱各色素缎、四箱子绢纱布匹和四箱丝棉。
云氏目视一回绣缎箱子里的绸缎花色,然后又让人拿出皮毛箱子里的两张皮毛打开亲手摸了一回,方才问道:“东西数目都对吧?”
陶氏点头:“回大奶奶,小人都核对过了,其中妆花锻……”
“嗯!”云氏听完点头:“这就吩咐人给五福院送去吧!”
接着又看谢老爷天香院的分例——红枣瞧着和老太爷的分例完全一样。
这回云氏直接打发谢承华明儿去赤水县给老爷谢知道送去。
看完至亲两位长辈的分例后,云氏便无心再看其他十二房的分例——横竖东西都有定例,若有差别,差的也只是绸缎的花样颜色是不是合各房人的心意。
而这一向是花入众人眼,各有所好。她吃撑了才管她们喜不喜欢?
所以对于其他十二房的箱子,云氏看都没看便直接打发陶保家的给各房送去。于是眨眼间明霞院的东厢房便就只剩下自己的冬衣分例——整二十只箱子。
咦?红枣奇怪了:她公爹作为长房长孙,有分例是该的,但他这分例咋比老太爷和他爹还多了?
云氏看一眼红枣,脑筋在打发红枣回屋吃饭和留她吃饭之间摇摆了一下,便就言道:“陶保家的,咱们院的冬衣分例和大爷让采办们捎的东西都先搁在这屋,等后晌得闲了我再来看!”
原来这些箱子里还有她公公让人给捎的东西,红枣心说看来她公婆也挺会利用职权的呀!
午饭后云氏再次和红枣言道:“尚儿媳妇,你今儿还是申时来裁衣裳。尚儿若是家来,你也一起叫上!”
还要做衣裳?红枣……
“尚哥儿,”红枣回屋问谢尚:“咱们昨儿不是把冬衣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娘说今儿还要再做?”
谢尚笑:“俗话说‘人多口杂’。咱们家人多。买办们采办的绸缎衣料花样再新再多,娘再怎么用心安排,但分送到各房都难保不被人挑拣!”
“说娘徇私,看人下菜,把挑剩不要的绸缎才给她们!”
!
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红枣两世都见过不少极,对谢尚说的这个情况倒是颇能想象。
“然后爹就跟娘说别管了,由她们去,让娘管分例只管东西的数目和样数对上就成。”
“咱们自家想穿什么花样就自家买了另做。公里的分例就做家常衣裳。”
“这样谁都挑不出理!”
红枣:“这么说昨儿做的冬衣,其实都是爹娘拿私房给咱们做的?”
“嗯!”谢尚点头:“红枣,你就没留意昨儿做的冬衣都只是外穿的袍褂吗?”
“今儿采办送来的衣料才是公中的分例。可以做咱们这衬里穿的底衣、小袄、小袍。”
经谢尚这么一说,红枣明白了,但想想又问:“小袍?这是什么衣裳?”
谢尚扯身上家来后换穿的袍子给红枣看:“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家常一裹圆的袍子。”
原来就是家居服啊!红枣明白了。
后晌去上房,云氏果然又已在让丫头们搬衣料裁衣裳,房屋地上摆满了箱子。
红枣目数了一下箱子,发现箱子数就只十二个了——显见得她婆婆已经把她公公让谢承华捎的箱子收拾好了。
“尚儿媳妇,”一见面云氏便让春花小诗拿了月白、妃色、缥色、雪灰四匹素色绸子和藕色、精白、杏色、艾绿四匹棉布给红枣:“这几匹衣料给你和尚儿做底衣!”
儿子既然娶了媳妇,云氏想:那往后儿子的贴身衣物一类自是该由儿媳妇来操持了!
一条裤子都还因为拖延而没有搞定的红枣……
幸而云氏没有全盘撒手。她在交待好底衣的事后便让谢尚和红枣自挑衣料做贴身的小袄和棉裤。
听说做小袄,红枣不由得想起了遗忘许久的羊毛线和羊毛衣——所以,红枣提醒自己:九月二十三回娘家的时候她得个跟她爹讨些羊毛来纺些羊毛线试试水!
以红枣的想头小袄棉裤贴身穿,没人看,随便拿匹素色绸布做做也就罢了。红枣如此想便如此做,眨眼就挑了匹海棠红的素色绸缎。
谢尚看见立刻摇头道:“红枣,你挑的这匹绸子连个花样都没有,太素净了。”
!
“你拿这个红折枝攒心梅花织金绸做。一准比你挑的那匹好看!”
云氏闻言也道:“是啊,尚儿媳妇,你这么年轻,若都只用素色绸缎,那咱家这许多妆花缎,妆花绸,可叫谁穿呢?”
“尚儿挑的这件就极好,嗯,这件‘蝶恋花’也适合你做!”
云和谢尚都开了口,红枣能怎么办?只能照单全收了。
如此没一刻,红枣便就有了四套花团锦族的棉袄棉裤和四套锦团花簇的家穿袍裙。
当然小丈夫谢尚棉衣棉裤和小袍的花哨也是不遑多让,对此,红枣也是服气——她婆婆和丈夫的审美就是如此,她除了尊重,便就只能尊重!
外衣做了,内衣也做了,红枣觉得这做冬衣裳的事可算是办完了。结果没想到,袄裤袍裙裁好,云氏又吩咐道:“陶保家的,你把咱们库房里的历年积存的绸缎都理一理,拿些出来给丫头们裁衣裳……”
看来,红枣无奈地想:明儿还得接着裁衣裳!
“尚哥儿,”回房后红枣悄声问谢尚:“丫头们要裁过年衣裳,小厮们也要裁衣裳吧?”
谢尚点头:“都要裁的。不过现福叔管着咱们家一个宅子的家丁护院,所以咱们院小厮和长随们的衣裳便就有由福叔一起安排做了,倒不用娘再费心!”
去了心底的疑问,红枣方问:“尚哥儿,娘给了我许多的布匹,让做底衣。我是不是也都跟娘裁衣裳一样把料子都裁好了,然后拿给针线房的人做?”
提到做底衣,谢尚便就想到了红枣做的那条硬得可自己站立的裤子,然后便忍不住想笑。
“按规矩,”谢尚道:“我的底衣原该都是你来做。但你年岁太小,还不大通针线。我这衣裳若是真给你做,以你现在半个月才做一条裤腿的动作,只怕到了冬节你都做不出一套来上身。”
没想到谢尚还会吐槽?红枣唯有报以干笑。
“由此,咱们的底衣你剪好料子后便就派给丫头们做吧!”
想了想,谢尚又道:“红枣,咱们院里有十来个丫头,除了跑腿的黄鹂白鹭等八个小丫头外,还有八个一等二等的大丫头。”
“但日常我看!
你跟前伺候的只彩画、芙蓉、碧苔、金菊她们四个。先前我跟前伺候的锦、灵雨、婉如、嘉卉你都从不使唤。”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这样可不好!”
“俗话说‘闲则生非’,你得生法子把她们都使唤起来。你别担心她们不听你的。你现是我媳妇,她们敢不听你使唤,你只管撵她们出去,事后娘自会安排好的来伺候你!”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时颇为意外。
作为一个空降,最难搞的就是管理老人——在摸清老人们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前,红枣还可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前世影视里少爷和丫头历来都有些不可说。
红枣刚进门,她可不想没事惹一身腥,沾惹谢尚这些破事。
横竖谢尚还小,红枣想:即便对丫头有些青春冲动,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翻不出天!
总之,她不能授人以柄!
但现在谢尚主动授予了红枣对于这四个老资格丫头的工作岗位安排和劳动合同续签权,即人事管理中最重要的考核升迁辞退权,红枣想行了,尚方宝剑到手了,她那若再使唤不了这四个人,那她前世职场可真正是白混了!
“尚哥儿,”红枣笑道:“你既这样说。让我可就真使唤了。”
“明儿早晌,我便请了锦姐姐来裁衣裳,然后拿去给灵雨、婉如她们几个做!”
作为一个懒人,红枣可没心思和谢尚的丫头打嘴磨牙玩宫心计。她决定提拔谢福的侄女锦,然后由她做小组长来管理灵雨她们几个。
基本上,但凡能驾手与人的事儿,红枣便决定绝不亲为。
她有时间还得给谢尚继续做裤子呢!
裤缝好难缝的!
谢尚闻言一愣,但转即便明了红枣的意思,不觉暗赞红枣聪明。
五人成伍,谢尚暗想:群龙无首如何能行?红枣知道自己年幼难服众,便只挑个领头的来吩咐,由此管家倒是省心。
九月二十二午饭后,红枣果然叫了锦来。
自从谢尚娶妻后,谢尚日常留在正院红枣处,几乎不来前院房。前院房的四个丫头!
头,连锦在内,日常唯一的差事便就只剩下早晚给上房这边送谢尚的换洗衣物——这便就比先前谢尚逗留五福苑外房还让她们揪心。
谢尚留在外房,即便不跟她们见面,但因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其实于她们的地位并无妨碍——小厮再能,能替谢尚洗脸梳头,难道还能替给谢尚做衣裳?
但现在谢尚就宿在明霞院,身边由红枣的丫头们伺候,锦、灵雨不可避免的就感受到了浓浓危机——丫头替丫头实在是太寻常了,比如先前的文茵,家去后可曾于尚哥儿的日常有一丝妨碍?
锦今年已经十七,再有俩年就会被放回家去嫁人。而嫁人做了媳妇后少不了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生孩子,养孩子,如此几年、甚至十年过去,孩子大了,能否再被选进来做管事,基本上就全看主子的心情了。
谢家大宅长了十年,锦自是知道在主子身边伺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各种好处。锦希望即便嫁了人后也能再回明霞院伺候——别的不说,哪怕只在明霞院挂个名,都能叫未来的公婆丈夫高看一眼,不敢欺负。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大爷、大奶奶跟前伺候的人,没人会轻易得罪!
但现在,她离了大奶奶的上房,而又没得到少奶奶青眼——她这未来,忽地就飘忽了!
锦正坐在自己屋里想心事,便听到黄鹂跑来说少奶奶传。锦不敢耽搁,抿了抿头发就赶紧地来见红枣。
“锦姐姐,”候锦问过安后,红枣便笑道:“昨儿大奶奶给了这些布匹做底衣。”
说着话,红枣示意锦看堆了半炕的绸缎布匹。
“只我这才刚进门,有些事还摸不着头脑。锦姐姐是大奶奶和尚哥儿身边服侍久了的老人,所以我现请姐姐来,便是想请姐姐教我!”
锦一听就明了红枣的用意,不由心里暗想:这是少奶奶的主意,还是尚哥儿也知道?
不过就她自己而言,示好少奶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锦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少奶奶,您问府里做衣裳底衣的分例,奴婢倒是知道的。”
“和做外袍一样,府里主子们每年冬至除夕,都得各备两套族新底衣穿用。如此便!便是四套底衣。”
“然后再加上日常换洗的四套底衣,所以这冬节腊月的底衣最少要做八套。”
红枣:“最少?”
锦解释道:“尚哥儿日常喜欢骑马射箭。这出了汗后便就要换衣以免受凉。”id=nasac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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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回少奶奶的话,往年都是十六套!”
“那就十六套!”
红枣唤人:“彩画,拿剪刀来!”
然后又和锦道:“锦姐姐,你看这些布里哪些合适给尚哥儿做底衣,你就剪!”id=nasace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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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好的料子叠好放在一边,锦试探问道:“少奶奶,您的底衣现在也一起剪吗?”
红枣笑了,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一起剪了吧!”红枣笑道:“然后也跟尚哥儿的一起做了!”
“对了,锦姐姐,尚哥儿鞋子的分例都是怎么样的?”
“……”
后晌的时候红枣按午饭时云氏的吩咐按时去上房。红枣看谢尚在家,便顺口言道:“尚哥儿,一起走了!”
谢尚奇怪道:“娘给丫头做衣裳,我去干啥?”
红枣……
明霞院有三十来个丫头,每个丫头都有两套底衣、两套棉袄棉裤、一件长比甲、一件长棉袍、两双棉鞋、两对绒花的分例。
而似锦彩画这样的大丫头比甲、棉袍都是双份,此外还有两条绵裙。
碧苔、金菊做为红枣的陪嫁,也是拿一等丫头的例,所以也都是双份的棉袍和棉裙。
好颜色的绸缎都是优先主子们挑选穿用。库房里历年积存的绸缎便都是桃红、翠绿、鹅黄这种鲜艳得没朋友的喜庆颜色。
看到整箱的桃红柳绿绸缎被搬出来给丫头们裁桃红棉袄和翠绿棉裤,红枣算是明白黄鹂等小丫头干啥日常都打扮得跟只鹦鹉似的了——偶有的朱红、红等好颜色衣料都是主子们裁衣多出来的零料,其数目有限,只大丫头们才能做那么一两件,小丫头们连摸都摸不着。
便是四套底衣。”
“然后再加上日常换洗的四套底衣,所以这冬节腊月的底衣最少要做八套。”
红枣:“最少?”
锦解释道:“尚哥儿日常喜欢骑马射箭。这出了汗后便就要换衣以免受凉。”
红枣明白了,点头道:“那尚哥儿往年做多少套底衣,这回就还做多少套吧!”
锦:“回少奶奶的话,往年都是十六套!”
“那就十六套!”
红枣唤人:“彩画,拿剪刀来!”
然后又和锦道:“锦姐姐,你看这些布里哪些合适给尚哥儿做底衣,你就剪!”
锦揣度着红枣的意思,把八匹料子各样都剪了两身。
剪好的料子叠好放在一边,锦试探问道:“少奶奶,您的底衣现在也一起剪吗?”
红枣笑了,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一起剪了吧!”红枣笑道:“然后也跟尚哥儿的一起做了!”
“对了,锦姐姐,尚哥儿鞋子的分例都是怎么样的?”
“……”
后晌的时候红枣按午饭时云氏的吩咐按时去上房。红枣看谢尚在家,便顺口言道:“尚哥儿,一起走了!”
谢尚奇怪道:“娘给丫头做衣裳,我去干啥?”
红枣……
明霞院有三十来个丫头,每个丫头都有两套底衣、两套棉袄棉裤、一件长比甲、一件长棉袍、两双棉鞋、两对绒花的分例。
而似锦彩画这样的大丫头比甲、棉袍都是双份,此外还有两条绵裙。
碧苔、金菊做为红枣的陪嫁,也是拿一等丫头的例,所以也都是双份的棉袍和棉裙。
好颜色的绸缎都是优先主子们挑选穿用。库房里历年积存的绸缎便都是桃红、翠绿、鹅黄这种鲜艳得没朋友的喜庆颜色。
看到整箱的桃红柳绿绸缎被搬出来给丫头们裁桃红棉袄和翠绿棉裤,红枣算是明白黄鹂等小丫头干啥日常都打扮得跟只鹦鹉似的了——偶有的朱红、红等好颜色衣料都是主子们裁衣多出来的零料,其数目有限,只大丫头们才能做那么一两件,小丫头们连摸都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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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风俗(九月二十三)
九月二十三一早,红枣和谢尚吃过早饭去上房给云氏请安。
结果刚进院子,就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喜鹊,落在正屋前的石榴树上喳喳地叫着。
谢尚一见立刻就站住了脚,高兴笑道:“喜鹊,有喜鹊来了!”
廊下打帘子的丫头绿茶见了也是喜不自禁,立在门外便冲屋里喊:“大奶奶,喜鹊来了!”
云氏闻言自是喜气盈腮。她走出门来看着树上欢快蹦?的长尾巴花喜鹊高兴言道:“真是来喜鹊了啊!”
“还是一对,双喜临门!”
俗话说“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报宾来!”
云氏看这喜鹊一大早就来,心里便忍不住想这喜鹊这么早来,可是大爷的好消息有了确信?
只不这知这府城的喜报到底啥时候能到?
“尚儿,”云氏道:“你和你媳妇这就去你岳家吧!”
“早去早回!”
言辞间,云氏的目光自谢尚和红枣身上扫过。
“小诗,”云氏叫人:“你去把前儿大爷捎回来的那对‘荣华富贵’金项圈拿来给尚哥儿和少奶奶戴!”
今天红枣和谢尚穿的也是云氏给拿来的一匹料子做的情侣装。
红枣没想到云氏会这么龟毛,连她跟谢尚两个人戴的金项圈的花样不一样都要给换成一样。
简直强迫症!
不过想起这对金项圈是她公公给捎回来的,红枣转念又禁不住怀疑:其实这强迫症是她公公,她婆婆只是为虎作伥?
为给李贵中过百日,王石头和李桃花他们昨儿后晌就来了桂庄。
时几家人刚吃过早饭,正看丫头收碗。听陆猫儿跑来说红枣和谢尚来了,李桃花立就禁不住笑了。
“哥,嫂子,”李桃花笑道:“咱们红枣恋家呢,瞧这一大早的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想想不对,李桃花直言问道:“哥,嫂子,咱们贵中这么大的事,你亲家公亲家母不来吗?”
这可不合礼数!
李满囤赶紧解释了一番,然后最后总结道:“大哥、表弟、桃花,我这亲家公现人在府城等榜,根本就不在咱们雉水城。”
“昨儿据说就是发榜的日子。中不!
不中的他现倒是知道了,但亲家母这边却还得在今天留在家里等信——我这亲家公这回若是真中了,今儿就一准得有信来,她得张罗招待。”
“本来似亲家家里有这么大的事儿,红枣和她女婿不来咱们也不能挑理,所以一会儿她两个若是得了什么信要早些走,你们也多担待些!”
“哎呦,大哥!”去了疑,李桃花立刻恢复了一贯的爽快:“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亲家公科举能中,那可是大好事!咱们跟着喜欢还来不及呢,提什么担待!”
“只这么大的事儿,你先咋不早说?”
“这亲家科举的事儿我能随便说吗?”李满囤摊手:“红枣告诉我这事,原只是叫我去疑。”
“我若往外说没得让人以为红枣对娘家人编排婆家大事!”
“这也就是当着你们几个我才说。不然在事情确定前,我啥都不会说。”
“前儿我去村里请人,爹让我给我亲家下帖子,我便是提都不没提!”
“没提就对了!”李桃花点头道:“哥,咱爹藏不知话。这事他知道了就等于咱们晚娘知道了。而咱们晚娘,就是个是非精——没事儿都能给你生出事来!”
“所以依我说一会儿他们来了,你还是啥都别说,问也别说。横竖你亲家中不中就这一两天的事。”
“等过了这两天,你咋说都无碍了!”
“嗯!”闻言李满囤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见面,李满囤看红枣穿着和谢尚一样的杏色织金芙蓉牡丹寿字绣袍,带着一样的芙蓉牡丹金项圈,挂着一样碧玉佩,便知谢家待红枣不错——红枣的衣裳、项圈和玉佩都不是嫁妆单子里的物件,可见这都是谢家给红枣新做的。
新媳妇一进门,没遇年节便就给做和儿子一样的新衣裳、打新首饰,李满囤心中宽慰:这谢家大爷大奶奶真是少有的厚道人啊!
如此,把红枣给他家,倒也罢了!
候谢尚和红枣行过礼后碧苔和金菊也上前给李满囤和王氏请安。
碧苔和金菊作为丫头日常陪伴红枣在内院,并不似张乙、陆虎能来家。
李满囤见两个丫头,特别是金菊,不过半月未见便比印象里白胖了一圈,便知谢家日常伙食极其不错——丫头都能吃胖成这样,红枣!
枣作为少奶奶自是也不会差。
做为一个庄户,李满囤这辈子最关心的就是温饱——他家日常的温饱以及红枣嫁人后的温饱。
现李满囤眼见红枣的丫头都穿戴一新,吃得白胖,算是对红枣的日子彻底放了心。
他对的得起他闺女了,李满囤暗想:他给她找了个能吃饱穿暖的厚道人家!
因为对红枣境遇的满意,李满囤看谢尚便就觉得特别顺眼。
可巧丫头送蛋茶来,李满囤便招呼道:“尚儿,来吃蛋茶!”
谢尚看一碗蛋茶只两个鸡蛋,自是欣然从命,在李满囤身边坐下。
为了表示对谢尚这位娇客的欢迎,王氏不满足于只拿两个蛋茶招待女婿,她吩咐丫头拿盘子装桃酥、果子来做茶点。
王氏的话提醒了红枣,她让张乙陆虎等把云氏先前给的四个零食捧盒拿来。
李满囤看到小厮拿来四个捧盒,却没有礼单,不觉奇怪问道:“红枣,这是啥?没礼单吗?”
和谢家走了几回礼,现李满囤也知道送礼收礼,礼单先行。
红枣笑道:“爹、娘。这捧盒里都是前几日我公公从府城捎回来的吃食。然后我婆婆说今儿我弟过百日,家里亲戚多,倒是拿些来给大家吃了热闹热闹。便给了我这许多。”
“这些都不在百日礼里。百日礼另有礼单,等一会儿爷爷他们都来了之后,尚哥儿和我再给您呈礼!”
说着话,红枣打开捧盒,露出里面各色的糕点糖果,众人瞧见少不得惊讶议论赞叹一回。
王氏见状便让丫头桂香收了桃酥果子,改装了捧盒里的吃食来给众人尝鲜。
美食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几家人围坐在堂屋桌边,一边吃着蛋茶,一边尝这辈子从没见过吃过的茶点,间或再问一回谢尚或者红枣所尝茶点的名字,真正是其乐融融,一堂和气。
红枣记着谢尚的话。她在她姑李桃花问她梨膏糖的时候趁机说了一回梨膏糖的药用。王氏听后暗记在心,转身便使丫头悄悄包了一半私藏起来。
吃喝得正热闹,陆猫又跑进来说李氏族人来了,李满囤闻言自是立刻去庄门迎接,谢尚也一处跟着。
李高地穿着绸缎长袍站在庄门口看到谢尚亲自来接,自觉颇有面子,扬声笑道:“哈哈!
哈,尚儿,你来得倒早!”
谢尚笑笑,抱拳问候道:“岳祖父,您身体安康!”
“安!安!”李高地点头答应,还想再说,却见谢尚已经转向他哥李春山:“岳二祖父……”
李高地不好拦阻谢尚跟族人问安,便只能和长子笑道:“满囤啊,今儿红枣和她女婿今儿来的倒早!”
“你亲家公和亲家母也都一起来了吧?”
“爹,”李满囤轻声道:“今儿只红枣和她女婿来了,我亲家公亲家母都没来!”
“没来?为啥没来?”
“你不是都下帖子请了吗?”
对于谢子安没来,李高地极为失望——他今儿没得谢家大爷给敬酒了!
李高地原本就是个大嗓门,现在因为太过惊讶,这嗓门就更大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李高地的话,纷纷看向李满囤,连整和李贵林一起说话的谢尚也不没例外地竖起了耳朵。
“爹,”李满囤淡定回道:“这事说来话长。等过了今天我再告诉您!”
李高地不明就里,有心想问,但看周围都是人,也不知是否有妨碍,只能点头道:“嗯!”
谢尚闻言一笑,继续和李贵林说话。
在大红喜报糊上大门门楣前,谢尚一点也不想和旁人提他爹秋试的事——没心思,也没必要!
离开庄门往里走,李丰收趁机问道:“小叔哥,刚你说满囤下帖请谁没来?”
李高地:“红枣公婆没来。”
李丰收一听也急了:“为啥?”
这结亲才只半月,还是认新亲的阶段,这亲家怎么就突然不走动了呢?
李高地摇头:“只说有事,并没细说。只能等饭后再细问吧!”
李丰收点点头,他转头看看和他儿子说话亲热的谢尚,心说:这谢少爷看着不似对他们李家有意见的样子啊!所以,这谢大爷和谢大奶奶今儿到底干啥不来呢?
自从知道红枣和谢尚定亲的消息后,李贵雨没事便就想着得谢子安青眼,然后跟他大伯一样得庄子、开铺子、嫁妹子,走上人生巅峰……
李贵雨想的挺好,只唯独没想到谢大爷今天会不来。
故而李贵雨对于谢子安今儿没来比他爷李高地还要失望——李高地今儿虽!
虽然喝不着谢子安的敬酒,但谢尚的敬酒却是一定没跑的。如此他在旁人问起他孙子贵中百日酒的时候,也还是有的显摆的,只是不够那么显赫罢了!
等李高地进了主院,王氏和红枣少不得都上前见礼,寒暄一回。
于氏在听说红枣公婆没来的时候还曾私心里猜测了一回红枣不得公婆喜欢,但打进屋看到桌上新收拾出来的八个盘子里的点心蜜饯后立便知道自己刚刚想错了——这许多的稀罕吃食,不用说都是谢家给红枣拿回来的。
红枣公婆既然能想到给红枣稀罕吃食帮她在娘家挣脸,于氏暗想:那今儿不来必是有其走不开的道理,而不是故意地下红枣娘家面子!
只这谢家大房到底有什么事呢?这段时间满仓忙于农忙,没怎么进城卖菜。明儿倒是叫他进城打听打听!
于氏仔细打量红枣,她见红枣衣饰华贵、神态安详、请安问好不疾不徐,不觉暗叹红枣有心思、沉得住气,脸面上竟对于婆家的事一丝不带!
看看红枣,再看一眼身边的李玉凤——于氏看到李玉凤见到红枣不说笑脸相迎,主动过去递话,反似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个脑袋,全身写满了“不愿意”,不觉心塞:她儿子满仓咋生了这么个榆木旮瘩?
一点机灵劲都没有!难怪嫁不出去!
李玉凤不过看了红枣一眼便就转开了脸。
眼见原先不及自己的姐妹一朝飞上枝头嫁得神仙郎君,过上自己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天宫日子,别说李玉凤这个无知无识的半大女孩儿,就是一个理智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女人也不定能接受这种落差,当着人还笑得出来,特别是在自己还恨嫁的情况下。
于氏对李玉凤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郭氏心里也恼恨玉凤的不争气。
私底下都说多少回了,郭氏气愤地想:说别管红枣脸色,只要看到红枣就主动过去招呼说话,红枣不理你,那是红枣的事,你只管做好自己,如此旁人看到便只会说红枣不好,对你反倒是易生怜惜。
结果倒好,教的鸟儿不会唱。现反倒是红枣主动来问好,而玉凤自己不接声。这落人眼里可是红枣大方,而玉凤嫉妒,故意地不理姐妹——这嫉妒是女孩儿能沾的吗?
真是气死她了!
今儿唯一庆幸的就!
就是谢大奶奶没来,没瞧见这一出,不然,别说攀附了,怕是连亲戚都做不成了!
云氏没来钱氏虽说有些失望,但也正好方便她一心一意讨好大嫂王氏。当下钱氏站在堂屋当中似演唱咏叹调一般一句三叹地问道:“大嫂,您今儿桌上摆的这待客的点心都是些啥?怎么这么好看?”
“啧啧!太好看了!让人看了都舍不得吃……”
王氏闻言自是高兴,少不得说两句这点心是亲家母给红枣拿回来的,然后便引得钱氏乘机拉着红枣的手赞道:“说来说去,还是咱们红枣心灵手巧得婆婆喜欢……”
“红枣,你说你爹娘咋就把你给生得这么巧呢?你看你妹金凤就不及你。”
“红枣,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本事大,有机会也提携提携你妹金凤……”
红枣……
高庄村的风俗里百日礼和满月类似,都是一包糖、一包红枣、三斤馓子、十个鸡蛋之类。再还有就是给新生儿的衣服、虎头鞋和打个铜锁。
似李高地作为亲爷爷,今天除了让于氏给拿了糖枣等四色礼外,再给了孩子一个一两的银项圈——这搁高庄村简直是绝无仅有。
送完东西,李高地心中得意,但看王石头和李桃花在,李高地想着他先前明明送了重礼结果却被这两家给比下去的郁闷,不觉言道:“满囤啊,这回为给贵中送百日礼,满仓特地还进城里打听了一回。”
“这个百岁锁可不是谁都能送的。”
“这锁只能有两个来处。一个是爹娘给买,也就是你和王家的去买。另一个就是亲友集钱给打。”
“而据说这个亲友集钱打的锁才更灵验。”
“所以,这回我们族里人便商量照城里的风俗,一家出一串‘百岁钱’给你,你拿了这些钱后去城里银铺给贵中打个‘百岁锁’,然后给贵中日常戴着辟邪……”
红枣前世在媒体见到过各种“集资”,比如集资办学、集资建房、集资投彩票、集资建电梯,可谓是林林总总,保罗万象。
红枣还是头回听说给小孩打个长命锁还得是要集资才灵验的,一时间也是叹为观止,佩服这世人民的走礼智慧。
不过,红枣转念便忍不住吐槽:虽说礼轻情意重,但就因为自己送的礼轻了,便!
便诋毁人家送的重礼不好——她爷这行径可着实够小人的!
何况,这里的人家还就只有三家——她大姑家、她大舅家和她婆家!
当然,她爷的话一准不是针对她婆家——谢家就在城里,从一向爱送金项圈和金锁的婆婆这回只给了她一匣子手镯脚镯看,没准城里还真有这个百日礼不能随便送锁的风俗,但由此,才更让人恶心。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无论她大姑家还是大舅家都远离雉水城,如何能知道城里这个风俗?
而她爷,深怕旁人不知道的还故意拿话给点出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其心可诛!
所以,红枣握拳:今儿她姑和她大舅要真是送了百岁锁,她少不得要帮他们给怼回去。
她不能让她姑和她大舅花了钱,还受气!
“嗤——,”闻言李桃花忍不住嗤笑:她后娘舍不得掏钱给她大侄子办百日礼就罢了,她爹竟然信她晚娘的话踩舍得给她大侄子花钱的人,说买的锁不灵——她爹还能再更听她晚娘的话一点吗?
听到李桃花肆无忌惮的嘲笑,于氏的眉毛连抬都没抬一下。
集百岁钱打百岁锁,于氏暗想:确实是城里风俗,任李桃花说到天边去她也不怕!
李满囤瞪他妹李桃花一眼,笑道:“爹,城里还有这个风俗?我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我日常不大进城,不比满仓每天进城,知道城里消息。”
“这城里人既然认为百岁锁得这样做才灵验,而咱们族人又都愿意帮我儿子凑份子,那我就给贵中照打一个百岁锁好了,图个好寓意!”
李满囤不傻,他当然知道满仓这个主意后的用意。但强扭的瓜不甜——他现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李满仓多出的几百钱。
横竖人情都是有来有往,往后族里的百日人情他都这样走就是了,没必要搁儿子的的好日子里计较,自己给自己添堵。
何况无论他大舅兄王石头还是他妹桃花这回送的都不是锁,而亲家若是送了锁,就好看了——亲家就是城里人,满仓还能比亲家更知道城里风俗?
简直是自打脸!
“嗯!”
眼见李满囤肯听自己的话,李高地自觉在族人前又涨了不少面子,高兴得眼睛都笑开了花。
!
如李高地所言,后续李满仓、李满园、李丰收、李满陇、李贵银等都是一家给送了一串钱——李满囤整收了七串钱。
王石头是个纯朴人。他因每回进城都在桂庄留宿叨扰的缘故,这回送的是个二两的银饭碗。
“这个碗,”王石头把装着银碗的匣子递给李满囤:“摔不破,而且不似竹碗子和木头碗一样会长霉。等1贵中大些给他吃饭用。”
想想,王石头又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串钱来说道:“妹夫,刚你爹说的那个百岁钱打百岁锁的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也给贵中凑一份!”
只出了项圈的李高地……
只出了百岁钱的李满仓……
早知此事不妥但拗不过其他人的李贵林……
李桃花推推丈夫陈龙,示意他现数一百个钱出来……
红枣见状憋笑好悬没憋岔了气。
她大舅山里人纯朴,红枣暗想:没啥花花肠子,但就是这种天然呆打起脸来才更让人没脾气——瞧瞧,她大舅这送礼和集资打锁两不误,掏钱掏得多爽气,多打脸!
谢尚转转眼珠,悄声问显荣:“你带了铜钱吗?”
显荣赶紧点头:“带了!”
没带,他现也能让张乙家去拿!
谢尚又问:“那我该给一串,还是两串?”
“一串,”显荣道:“您跟大爷是父子,一家人!”
谢尚:“可匣子是两个!”
“这和匣子不一样,匣子是看人给的,这钱是按户算的!”
谢尚:“那就一串!你把钱给我!”
陈龙、李桃花送的是一个二两重的银印章。
李桃花原本打算送长命锁,结果到了银铺发现差不多所有人都在买锁。李桃花便想着李家肯定有人送锁,于是便就买了个银印章。
横竖她哥必是要培养贵中念的,李桃花暗想她买的印章,一准能够用上!
李高地没想到王石头和李桃花一个送碗,一个送印章,竟是没一个送锁,一时间颇为郁闷——他前头的话都白说了,他们送的礼还是都比他这个做爷爷的大!
看到谢尚给李满囤进呈礼单,李高地忽地想起谢家的礼还没送,而从先前送的礼看,谢家似乎好像很喜欢送锁啊——玉凤、金凤!凤、贵吉都得过谢家的项圈和锁!
这回,谢家不会又送锁吧?忽然间,李高地有了心事……
李满囤还是头一回看人送百日礼跟给老寿星做寿一样不怕费事的蒸寿桃、米糕、馒头、甜团呢!
一时间颇为感念。id=nasac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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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母有心!”李满囤感激言道:“尚儿,你家去后记得替我和你岳母多多致谢你娘!”
“岳父您太客气了!”谢尚笑道:“俗话说‘百日即百岁’。我们两家至亲,贵中弟弟过百日,我娘给他‘蒸百岁’,还不是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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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囤:“蒸百岁?”
红枣眼见她爹不懂,眼珠一转,立刻插言道:“爹,这蒸百岁是城里的风俗。这蒸煮的‘蒸’同增加的‘增’同音,所以城里便有在孩子百日这天蒸寿桃、蒸糕来帮孩子‘增百岁’的习俗!”id=nasace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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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怕花钱罢了!
李满囤听了红枣的解释,不由对谢家大奶奶更加感激——他家今儿来这些人里,就只他亲家想到了给他儿子“增百岁”!
李满囤活到三十六才得贵中这么一个儿子,自是盼他长命百岁!
李高地一旁听着,心里也是艳羡。先他过五十大寿,家里才只请了三房人一顿酒,连块糕都没蒸,更遑论这惟妙惟肖的寿桃了。
嗯,等他过六十大寿的时候,他也要蒸百岁!蒸寿桃、蒸糕……
今天的小寿星李贵中穿着李满囤去高庄村挨家挨户讨来的碎布片缝制的“百纳衣”,肥宽得有两个脸长的胖脸颊挤得两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
谢尚看李贵中胖得有趣,忍不住手贱的捏了捏他的胖脸蛋,然后方把他爹娘给的匣子递给李满囤。
“岳父,”谢尚道:“这是我爹娘给贵中弟弟的!”
李满囤接过匣子打开,看到里面金灿灿的四个圆圈,忍不住笑道:“又叫你爹娘破费了!”
李高地看谢家给的匣子里面装的只是手镯脚镯刚松一口气,便见谢尚又拿出一个匣子笑道:“岳父,这是我和红枣枣给贵中弟弟玩的!”
李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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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过来的金麒麟(九月二十三)
传说孔子诞生时有麒麟降世吐玉于门前,故此由麒麟、八宝、宝珠组合的“麟吐玉”图案便有了贺新生儿成为杰出人物的寓意。
谢尚送的金麒麟取的就是“麟吐玉”这个典。
李满囤打开匣子,看见半个巴掌大的麒麟全身金光,脚下踏着红色宝石做的火焰和青玉雕的云朵,身周环绕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宝石镶嵌的琴、棋、、画、古、楼、瓶、博等八样宝物,而最神奇的是麒麟那一双镶嵌着黄棕色宝石的眼睛,活灵活现,瞧着跟真的似的。
李满囤好奇地多看了麒麟眼睛两眼,然后便忍不住惊呼道:“这个,这个麒麟的眼睛,啊?在动,在动!动!”
端着匣子,李满囤紧张得全身除了嘴之外都一动不敢动——他生怕动了就惊跑了活过来的金麒麟。
王氏抱着贵中就站在李满囤旁边,闻言转头去瞧,然后便就看直了眼睛,连声都出不来了!
钱氏和王氏站在一处说话。她当下跟着转头,立时尖声叫道:“这个麒麟的眼睛睁开了,睁开了——啊!”
啥?屋里众人一听都惊呆了,匣子里的麒麟是活的?
有那脑筋转得快的,比如李满园,当下一步就窜到了李满囤身边,立时也跟着叫了起来:“真的在动!”
“我看到这麒麟在眨眼睛——眨了——又眨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先只李满囤一个人说麒麟眼睛在动,众人还能都当他眼花——不少人去城隍庙烧香,也都说神佛的眼睛会动。
但这事吵吵了几十年,至今还没得一个确信。
钱氏接着说麒麟眼睛动,众人也只当她是附和李满囤——毕竟她自进门起嘴就一直没停地在讨好她大房哥嫂。
但等李满园也也这么说,众人虽然犹不能信,但还是都禁不住一下子全拥挤到了李满囤身边伸头张望,然后有那眼快的便就跟李满园一样开始咋呼,而看不到的一听就更着急了——如此堂屋瞬间便就乱成了一锅粥。
始作俑者谢尚和红枣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一个不算值钱的猫眼石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许多人挤在一处喧哗吵闹,李贵中不愿意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以做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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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儿子的哭声,李满囤反应过来,他啪地一声合上匣子。
围拢着的人眼见没了麒麟可看,方察觉到了失态,都讪讪地坐了回去。
“尚儿,”李满囤至此方才问道:“这个麒麟真是活的?”
谢尚一听就禁不住笑了。
“岳父,谢尚笑道:“麒麟是跟龙、凤一样千载难逢的瑞兽。世人若看到麒麟必会上报朝廷,名曰‘献祥瑞’。可得朝廷封赏,高官厚禄,一步登天。”
天下至宝要献给皇上,这个道理李满囤知道。但他刚确实亲眼看见了麒麟眨眼睛,还是好几次,遂又问道:“可这麒麟的眼睛确实在动,怎么说?”
谢尚解释道:“岳父,这麒麟足金打造,只两个眼睛处镶了‘虎眼石’。”
“圆形的虎眼石跟人的眼睛中间有瞳仁一样有个发亮的光斑,嗯,就是常说的宝石里的‘活光’。”
“您刚拿着匣子左右瞧看,这宝石的活光便随着闪动,您看着就跟这麒麟的眼睛在动一样了!”
闻言李满囤又打开匣子,拿着匣子上下左右晃动一回,然后果看见麒麟眼睛处的宝石花纹处有一道光斑,随他的动作或大或小、或睁或闭。
“原来是这样!”李满囤明白了。他合上匣子递还给谢尚道:“尚儿,这个麒麟太贵重了。你的心意我替贵中领了,但这东西我却不能替贵中收!”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李满囤暗想:这么稀奇的宝石若不是亲眼瞧见,谁能想到?
谢尚红枣不懂事把家里的宝贝随便拿来给他,他可不能不懂事,拿亲家家里的宝贝!
李高地就坐在李满囤旁边,刚李满囤摇晃匣子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见识了金麒麟的眨眼情况。
李高地正想着这金麒麟是个宝贝呢,却没想到李满囤会把这么好的宝贝给还回去,当下急得头顶冒汗,脸红耳赤。
谢尚笑道:“岳父,这虎眼石就是看着好玩,其实并不值钱。所以刚刚我才说给贵中弟弟留着玩的!”
“不值钱?”李满囤不能相信——世间还能有不值钱的宝石?
“虎眼石只是形似老虎眼睛的石头,真不是什么值钱宝石!”谢尚诚恳说道:“传说里麒麟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
所以这个麒麟的眼睛才用了虎眼石!”
“世间有这种活光的宝石不少,除了虎眼石,还有红宝、蓝宝、碧玺、祖母绿等许多种。相对这些宝石,虎眼石可说是最不值钱的了!”
“所以岳父,您就放心留下吧!”
“爹,”红枣也出言劝道:“这是尚哥儿的一片心意,您就帮贵中留下吧!”
如此几番劝说,李满囤方才犹豫着收了匣子。
虽然谢尚口口声声说麒麟不值钱,但李满囤心说那也是相对其他更贵重的宝石——这麒麟别的不说,李满囤暗想只这赤金的金身就值不少钱了,更遑论上面除了那个会“眨眼”的虎眼石,还有其他的许多宝石。
这么一件宝贝,放别处他可不放心,想了想,李满囤把麒麟匣子揣在了怀里。
红枣……
谢尚见状也是颇觉好笑,心说他岳丈可真是个实在人!
不过,他这个金麒麟倒是如红枣所言,送得投其所好了!
李高地眼见长子收下金麒麟,不觉心舒一口气——他老李家往后也是有传家宝的人家了!
这个镶宝的金麒麟,李高地暗想谢少爷不当一回事,但以谢家出手的一贯气派,怎么着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吧?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不是给他的。
不过他若是做寿,谢大爷和谢尚一准的也都要送礼,只希望到时候谢少爷也能送他一个这样的宝贝才好!
李贵雨眼热的看着李满囤的胸口鼓起的那一块,心里暗想:怪不得俗话都说要结交贵人,瞧瞧他大伯,就因为结交了谢大爷,至今已收了多少好处?
他,李贵雨一定也要结交上谢大爷!
谢尚眼见李满囤揣好金麒麟,便拿拇指和食指提着显荣给递来的一串铜钱转递给李满囤笑道:“岳父,岳母,我也给贵中弟弟的百岁锁添串百岁钱,祝他长命百岁!”
红枣没想到一向身无分文的谢尚竟也能掏出铜钱来,一时瞧见便禁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谢尚城里人,他在送了他爹娘和他自己备的厚礼后再给添份百岁钱——这脸打得真是比她大舅还狠!
她有点喜欢这么帅的谢尚了,怎么办?
与红枣一样,李氏族人都没想到谢尚居然也会给添!
份百岁钱,一时间都颇觉尴尬。
从蒸百岁和金麒麟就能看出,众人暗暗心想:无论是谢大奶奶还是谢尚都上心的准备了给贵中的百日礼,可见这城里讲究人家极看重亲戚里孩子的百日。
结果他们倒好,身为亲族一家都只出一百钱做贺礼,这搁谢家人眼里可是觉得他们不知礼?
偏先前爹三叔三爷爷还说这是人家城里风俗,结果谢家这个真正的城里人行事根本就不是这样——真是越想越丢人!
感受到族人异样的目光,李高地很不得劲。
他这都是为了谁?李高地郁闷地想: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族里风气,让族人都走得起礼吗?
不然,他干啥要拦着他孙子收礼钱?
瞧这事整的,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李满仓低着头,心里也是无奈。这凑百岁钱打百岁锁的风俗就是他自城里给打听来的。
李满仓觉得这风俗挺好,挺适合他们庄户人家办事用——集几家的钱买个合用的贵重礼物,真是又热闹又体面!
先前商议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个法子好,都愿意来凑这个份子——族长还说他这个主意能开族里走礼的风气之先,说比如李贵银的儿子李兴文上个月过百天,若得他这个主意,那就能不似现在这样有好几个铜锁,而没得一个像样的银锁了。
当时的话都说得好好的,咋现在就全都反悔了呢?
李丰收作为族长,见状心里也是不自在。
先族人境遇相似,人情走礼按高庄村风俗礼尚往来就行。但现红枣突然高嫁,这族里的人情尺寸呼啦一下就乱了套。
以李兴文和李贵中前后过百日为例。李兴文和李贵中都是他的同堂侄(重)孙,结果一样的过百日,李兴文他出一百钱,而李贵中,他给出一两银,这合适吗?
但若他给李兴文也出一两银,那往后其他侄孙是不是也都要出一两银,其他人还他家礼是不是也要一两银——如此他们族的人情一下子便就涨了十倍。
而这还是族里,姻亲的人情要不要走?如果走,那是要按多少的来?一百文,还是一两银?
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丰收原觉得李满仓打听来的这个城里风俗甚好,但不!
不想实践起来却这么不招人待见——所以,李丰收暗想:这事到底是哪里不对?
于氏见状也是叹气。她本想借着这事一则给两个儿子往后省些人情费用,二则能给长子满仓在族里挣些名声,但从现在看,这人情钱这回虽是省了,但满仓的名声却有可能是适得其反——这事啊,她还得再从长计议!
再尴尬,饭还是要吃的。一时开席吃饭。于氏女席坐定后便问红枣道:“红枣,那个什么虎眼石到底是什么样?真的跟人眼睛似的会自己眨?”
男女有别。刚女人们虽说也在堂屋,但因不好跟男人们挤到一处,所以刚刚除了王氏,以及和王氏站在一处的钱氏外,其他女人都没瞧见那个会眨眼睛的金麒麟。
王氏见于氏刚坐下就问虎眼石,便知她这是惦记上金麒麟了,心里顿时升起警惕。
红枣挺厌烦于氏,烦她心眼多,爱算计。
“奶奶,”红枣笑道:“这个麒麟我虽然先前见过,但若不是我爹说起,我还真没留意到那个眼睛会眨——那个虎眼石虽说是宝石,却是远不及足金闪亮。”
“所以您现在问我,倒是把我给问住了!”
为防于氏打蛇随棍上,红枣干脆的一问三不知。
于氏原想探红枣口风看能否也讨个虎眼石——谢尚都说这虎眼石不值钱了,于氏暗想:想必谢家有不少。如此她开口要些也很容易,比如先谢家人可不就给了玉凤金凤不少金玉戒指和金玉耳环做见面礼吗?
于氏没想红枣这么精明,竟是一丝口风不露,心里自是生气。
明明谢大爷谢少爷都是大方人,于氏生气地想:舍得给人东西,偏这红枣吝啬,不肯贴补娘家至亲,真正是女生外向,不讲良心!
李桃花最看不惯于氏这种见好爱好的算计样,当下忍不住出言刺道:“金麒麟再好,那也是红枣女婿给贵中的。别人再想也是想不到的!”
于氏被李桃花说中心事,脸色一僵,正欲反驳便听陆氏圆场道:“这金麒麟稀罕,世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再有?”
红枣知道陆氏是好意,但想着陆氏这话传出去后容易被人以讹传讹,给她爹招祸——比如前世影视剧里一张自家后代子孙都不知道的祖传假藏宝图都能引来无数人抢夺,现这么多人知!
道她爹有个金麒麟,若没得一个澄清,谁知道会招出什么事来?
人心隔肚皮啊!
“族长伯娘,”红枣说道:“先我听尚哥儿说过这金麒麟其实也就是二十两出头。”
“并不是什么珍惜宝贝!世间肯定还有许多类似的物件!”
“才二十两?”
闻言所有女人都惊呆了,那么一个神奇得会眨眼睛的金麒麟才只二十两银子?一副普通金头面价钱?
怎么可能?
“也可能二十二两?”红枣露出天真的神态:“毕竟我公婆给我弟贵中的礼才是二两左右的足金脚镯手镯。”
“尚哥儿作为儿子,给我娘家兄弟的礼如何能给越过我公婆去?”
“那不成不孝了吗?”
红枣的话实在是有理有据,众人听后虽然依旧好奇会眨眼的金麒麟到底是个什么样式,但对于金麒麟的价钱却是都信了,然后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二十两的金麒麟虽说也很值钱,但再不似先前女人们以为的高不可攀,提都不敢轻易提了!
“二十两买这个金麒麟,”钱氏抢先发言道:“值!太值了!”
“三婶,”立有人问:“您刚真看见了那个金麒麟眨眼睛了?”
“真的!这还能有假!”钱氏不悦道:“刚我就站在我大嫂子旁边,看得可不是真正的?”
“再说又不只我一个人见了,那许多人都见了……”
“那三婶你给我们讲讲呗,这麒麟的眼睛到底是啥样的?”
“你们是没瞧见啊,那个金麒麟眼睛就跟老虎眼睛一样,我看着它的时候……”
任由钱氏吹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王氏都只抱着儿子贵中微笑看着——知道了金麒麟的确切价钱,王氏去了心里的担忧,便就可以尽情地在钱氏的吹嘘里回味刚刚看到金麒麟眨眼时的惊奇和悸动!
那真是她此前从没有过体验!
红枣听到钱氏的绘声绘色也是忍俊不禁——若不是当事人,她真心怀疑她送的金麒麟和她三婶嘴里的会是同一个。
天地良心,她当初选这个金麒麟真的只是因为这金麒麟的形态气质够富贵够爆发够符合她爹娘的审美,而不是什么英明神武有王霸之气……
不过!,今儿这金麒麟的事也给了她一个教训——在这民智未开的现世,前世淘宝几十块一串的猫眼石是真可能被人当成异宝,一串玻璃珠换一个曼哈顿不只是历史上的古旧笑话。
她往后行事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以免再弄出类似今天这样的乱子来。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她不可能每次都有今天这样的补救机会!
二两金的足金手镯脚镯,加上工钱,差不多要二十八两,然后加上二十两到二十二两左右的金麒麟,这便就是五十两——五十两啊,郭氏暗想这都抵她家在城里两套宅子的价钱了。id=nasac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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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这个亲结得可真是好啊,郭氏禁不住心生感叹:瞧这嫁人才几天,她就把她弟贵中往后的念钱都给挣出来了!
她闺女若得红枣一半本事——看一眼身边听钱氏讲金麒麟听得眼睛都直了的李玉凤,郭氏心里摇头:光知道谢家有金麒麟,金麒麟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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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好东西多了去了,得知道自己怎么去拿才是正理啊!
于氏真不想听三句话里就有两句在捧大房臭脚的钱氏说话,但奈何这一屋人里除了钱氏就只王氏和红枣母女俩见过金麒麟,而这两个人,一个三棒打不出个闷屁,一个虽然能说会道但打定主意不说,所以她便只能忍耐着性子听钱氏嚼蛆……id=nasace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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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红枣悄声告诉王氏:“谢家来人了!”
“你这就要家去了啊!”王氏有些舍不得,她今儿还没跟红枣说过私房话呢!
“娘,”红枣安慰道:“现在来人,必是为我公公的好事。如此我公婆肯定要摆酒请客。到时您也去我房里坐坐!”
王氏至今还没去过谢家。闻言便是一喜。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她可算是有机会能去瞧瞧闺女现在的日子了!
谢尚也一直留意着院门动静。他看到自己的长随,下意识地站起了身——这时候家里来人,谢尚脸上的笑漾了出来:一准是他爹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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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百岁(九月二十三)
陆猫:“老爷,谢家来人了!”
谢家长随叉手行礼道:“小人谢达泰谢达成见过亲家老爷。”
“太太命小人来给亲家老爷告罪。因我们老爷已有信来,所以现便得请大爷和大奶奶赶着家去等府城来的官报,不能完席,还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海涵!”
谢家老爷太太不是在赤水县吗?李满囤暗想:怎么会从府城捎信来?谢大爷现不是人在府城吗,怎么下人跑他家来请人赶着家去?现就谢尚和红枣在他家啊!
这谢家下人的话咋这么奇怪?
没等李满囤捋清楚谢家长随的话,谢尚已然抱拳告罪道:“岳父,家母既然遣人来小婿现便只能暂且告辞。待几日得暇再来登门请罪!”
李满囤听谢尚开口便不再纠结长随的话,嘴里只道:“尚儿,如此我便就不留你了,你和红枣这就家去,别叫你母亲等急了!”
为了能立时就走,今儿红枣回桂庄后就没让碧苔、金菊、张乙、陆虎几个人家去午饭说话,而跟着谢尚红枣出门的马夫长随更是一直守着车马随时待命。
先他们在院门外看到陆猫领了谢达泰谢达成进庄便就赶着套好了马车,故而当下谢尚和红枣竟是说走就走,出了院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对于谢尚和红枣的突然离席,李家人不免面面相觑。
李高地看李满囤送人回来再忍不住,当众问道:“满囤,这谢家可是有什么事吗?今儿你亲家公亲家母不来就罢了,怎么连红枣和她女婿都等不及完席就现要赶着家去了?”
李满囤琢磨着云氏现赶着来叫谢尚红枣家去,想必谢子安乡试是中了,如此他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爹,”李满囤笑道:“我听说今年秋试我那亲家下了场,所以这段时日都在府城等发榜。昨儿便是秋试发榜的日子。刚我那亲家母打发的人来说收到府城的信,我琢磨着怕是我亲家有了好消息。”
“满囤,你的意思是,”李高地不敢置信道:“谢大爷现是举人老爷了?”
“虽然刚谢家人没明说,”李满囤挠头:“但我听这意思是。等官报,可不就是等官差送喜报吗?”
“谢大爷这回必是中了!”李贵林忽然插言道:“满囤叔,刚我听谢家来人管红枣和她女婿叫大奶奶和大爷,然后又说是老爷的信和太太的吩咐,可见这谢大爷这回必是中了,然后家人的称呼也都按!
按礼法给改了!”
李满囤:“怎么说?”
“似我们庄户日常出门虽也被人称一声老爷,”李贵林笑道:“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常人间交往的客气话,当不得真。”
“按朝廷法度,只有举人以上才能称老爷,即便秀才也只能称一声相公。”
“似谢大爷,他家长辈都是高寿,加上他自己也还没抱孙,所以他家内外日常提起他来都是‘大爷’而不是‘老爷’。”
“现他家下人既对他改称了‘老爷’,可见他这回必是高中了。可能他家马快,赶在官报前便先给家里捎了确信,所以才赶着叫红枣女婿家去预备招待官报!”
李贵林说得明白,李满囤对照刚刚谢家长随的话想了想不觉笑道:“这么说,我家红枣也跟着沾光,从少奶奶变成大奶奶了?”
闻言李贵林也撑不住笑道:“满囤叔,您不止闺女能沾光升辈分,您儿子贵中也能沾光,去沾喜气。”
李满囤:“?”
“乡试三年一次,一次才取一百名,还多是府城大县人士。似咱们雉水城都是十年八年才难得出这么一个。”
“今儿贵中百日,原该午后出门踏街。您不抱着贵中去城里东街谢家沾沾这谢老爷中举的喜气文气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满囤赶紧点头道:“对!对!他大舅,”李满囤转与王石头道:“今儿得麻烦你赶紧地先吃饭,然后咱们赶乘着官报还没来就带贵中进城去东街候着去!”
风俗里百日儿踏街必得由舅舅抱着。
闻言王石头立站起身道:“遇上这十年八年才一次的好事还吃啥饭啊?”
“错过了咋办?”
“依我说咱们现在就走。饭搁这儿又不会跑,回来再吃还不是一样?”
进城几回,听李满囤陈宝陈玉谈论过科举,现王石头也多少知道一点中举的荣耀了。
李满囤巴不得如此,当下便让人套车。王氏心疼丈夫和兄弟没吃饭便就让丫头拿篮子来装了酒菜给他们路上吃。
李桃花听王氏叫人拿篮子,抬头看到红枣一早送来的装着馒头糕的食盒赶紧提醒道:“嫂子,这给贵中增百岁的寿桃米糕是不是也一起带去散人?”
于是王氏又叫人给骡车装寿桃米糕。
眼见一辆骡车既要坐人又要装东西挤仄。李满囤便又叫人再套一辆骡车。
李贵雨看骡车有空座!
座,便问李满囤道:“大伯,我能一起去吗?”
李满囤想请人吃饭自家中途离席原已是失礼,大侄子现在念,想跟着去见识见识举人喜报,沾沾文气,也是人之常情,便点头道:“想去就去,难得这样的机会。”
“还有其他人想去吗?”
谁不想去?李满囤根本就是多此一问。
所以,最后连李桃花家的骡车和王石头家的两头骡子都套上车了,都装不下一族男女,只能先准了男人往城里来,然后再空车回头接女人们进城。
直待马车驶出桂庄大门,谢尚方问车窗外骑马的显荣:“知道是多少名吗?”
显荣隔窗回道:“回大爷的话,老爷中了第十七名!”
十七?红枣心说:那可是比范进还落后了十名。不过,也算不错了。一省考试第十七,这即便在前世那也个妥妥的学神。
“尚哥儿,”红枣高兴笑道:“咱爹中了,咱们家这便就要摆酒请客了吧?”
“嗯!”谢尚点头,但转即正色言道:“红枣,往后你当着人可别叫我尚哥儿了,你要称呼我大爷!”
红枣:?
谢尚解释道:“爹中了举,明春一准进京赶考。这要是再中了,爹便要离家做官。”
“爹不在家,咱家就只有我支撑门户。比如今天,爹他人在府城,便就要由我来接这官府喜报!”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红枣想故事里兰陵王上阵杀敌都要戴个凶恶面具以壮声势。现谢尚要替他爹顶门立户,她人前再唤他乳名确实不妥。
“知道了!”红枣从善如流道:“大——爷!”
谢尚没想到红枣这回答应得如此爽快,不觉一怔,然后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握住了红枣的手。
“坐稳了!”谢尚提醒道,然后便吩咐道:“显荣,快!”
话音未落,红枣便感觉一向平稳的马车瞬间有了小颠簸,显见得这世马车跑快后的减震技术还有待提高。
红枣抬头看谢尚,眼见他低眉垂目若有所思并不说话,猜他在想家去后的应对,便也不出声,马车里立时一片静谧。
直待马车跑上谢家大宅所在的东街,谢尚看到东街上人流如常,并无聚集,方才有心嘱咐红枣道:“红枣,往后几天家里人来客往,我得留在五福院应酬,娘也少不了在五福院和明霞院两处来回跑。你记得自己跟紧了娘,不要落单,以免被那乱!
走乱撞的浑人给冲撞了。”
前世无数影视剧告诉红枣越是讲究男女大防的时空,就越会有人拿男女大防来做文章——此法害人成本低,效果好,性价比高,可谓是无本万利,百试百灵。
谢尚提醒得及时,她确是得早做防备。
“大爷,”红枣言道:“既然往后几日咱们白天都不在家,那咱们自己的院子可得谨慎门户才好。”
看谢尚沉吟不说话,红枣又道:“先我看我爹的《大诰》,看到说世间有一种盗贼,专门趁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冒充宾客上门偷盗。”
“咱们明霞院位处内院最东北角处,人迹罕至,而院后就是假山花园,树高林密的,说实话,若是眼错不见藏个把人还真不容易寻。”
谢尚依红枣的话想了想,也觉心惊,不觉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大爷,”红枣笑道:“我琢磨着咱们的院子这几天是不是实行一个临时管制?”
“临时管制?”
“就是临时限制咱们院的人进出和内外东西传递。”
“比如自早起咱们出门后,便让心腹小厮锁了院门,白日里除了厨房人定时送饮食开一回外,其他时都一律不开。”
红枣知道人权,但比起她的生存权,红枣觉得留守院子的丫头和婆子们的人权可以先放一放,何况她的生存权同时也是她们的生存权——贼人若是假托了她们中谁的名,谁便得跟着一起死。
谢尚的爹谢子安日常就是这么管理他的房青云院的。谢子安的房除了谢尚和他的四个贴身小厮有授权能进外,其他人非请敢进,那迎面就是门杠子招呼——不分男女。
所以谢尚闻言连想都没想便就言道:“你这法子甚好,只这锁门的心腹小厮……”
“当然是我的陪嫁张乙他们了,”红枣笑道:“显荣他们得跟着你在外面见客,如何得暇管家里这些小事?”
谢尚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谢尚和红枣的马车一进门便直奔五福院。
五福院是整个谢家大宅的正院,似接中举喜报待客这样的大事必是在五福院。
谢尚抬手正了正衣冠,方以比往日还散漫从容的步态下了马车——官报还没来,而他已到了家,如此便就再不必担心旁人能替他接他爹的喜报了!
九月二十二在府城的谢福一见贡院发榜,榜上有谢子安的名字就赶紧地拿红纸写了名!
名次打发长随送回家来。
长随也知事关重大,今天一早就从客栈出来往雉水城赶,终赶在报喜的官差前赶到了家。
云氏自得了信后一边打发人去叫谢尚一边拿了信了来五福院见老太爷。
老太爷闻信自是笑逐颜开,现正和云氏商量摆流水席请客的事呢,便看到谢尚和红枣进屋。
云氏候谢尚红枣问过安便让丫头春花拿过一个衣包来说道:“尚儿,你且换了这身衣裳试试。”
红枣眼见这回换衣没自己的份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谢尚进里屋换衣服,云氏方才问红枣:“尚儿媳妇,你爹娘身体都好吧?”
红枣道:“都好,娘,我爹娘还让我代问您好……”
头戴飘飘巾、身穿蓝绸衫、脚蹬黑官靴——见惯了金冠玉带锦衫绣袍的谢尚,红枣突然看到做普通儒生打扮,全身上下连个金项圈都没戴的谢尚极不习惯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方才确认眼前这个小清新真是谢尚!
所以,红枣看着谢尚改拿红绳系挂在腰间的玉佩一一忍不住吐槽:为了顶门立户,谢尚这是要连日常的穿衣打扮都要重塑吗?
云氏也不大适应一向花团锦族的儿子忽刺一下做素静打扮,她打量良久方才勉强笑道:“看着有点老爷的影子!”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上回谢子安穿秀才服饰去她家吃酒骗婚的事,不觉心说:她说她怎么觉得谢尚穿这身别扭呢,感情是她公公先前穿的那身秀才服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总觉得好好的人穿成这样必有阴谋!
老太爷捋着胡须呵呵点头笑道:“嗯,尚儿这么穿看着是有点大人样了!”
谢尚摸摸飘飘巾后的两根飘带犹豫问道:“这两根带子一定要有吗?感觉跟女人梳的辫子似的,好奇怪啊!”
红枣笑倒……
云氏也忍不住笑道:“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不用这个飘带。你还未及弱冠,戴冠巾若是不用飘带,反倒是让人以为你装老成。”
明明就是装老成,红枣心说:偏她婆婆给谢尚装老成都要留心过犹不及,真是心机!
屋里正说笑谢尚的新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串锣声。
与唢呐一样,铜锣也是一样上能给王公贵族开道,下能给城隍庙外猴戏开场的神器。
红枣听到锣响正自琢磨是县太爷给她公公贺喜来了,还是她婆婆为摆酒给安排的酒!
酒席间的猴戏表演到了时,便见谢尚自椅子上跳起来兴奋问道:“太爷爷,这是不是就您先前讲过的官差报喜的锣声?”
红枣……
老太爷跟着站起身道:“听声音像。尚儿,走,咱们出去瞧瞧!”
“哎!”谢尚上前扶住老太爷一起出屋。
红枣刚想跟着一道走,转念想起先前谢尚的嘱咐便看向云氏。
云氏虽也跟着站起了身,但压根没有出屋的意思。她只吩咐丫头道:“绿茶,你去告诉厨房预备上等酒席招待官差!”
“陶保家的,这官差自府城来,来回一趟要四天,实在不容易。你打听了人数,按一人二十两给准备赏封!”
眼见云氏不出屋,红枣虽然心中好奇得要死,终没有出屋。
谢知遇的殿春院就在五福院的旁边。他也知这两日秋试发榜。
谢知遇刚在家听到锣响,跟谢尚一样都不必派人打听便知是谢子安今科乡试中了,一时间心生惆怅,不觉低声吟道:“满腹文章,满头霜雪,满面潦倒。直至如今,别无功名,一身白衣。
眼见他人高中。最懊恨、自己无缘。几个明年,几番好运,自欺欺人。”
老太爷还在,谢子安中举,谢知遇心中再失意自怜,也不好置身事外,不露面。
叹口气,谢知遇领着儿孙步出家门,看到老太爷和谢尚在头里走着,还得快步跟上,上前强颜欢笑,给老太爷道喜——其实,谢知遇也挺不容易的!
谢尚和谢老太爷、谢知遇等刚走到大门堂,府城过来的四个官差中的一个便就在周围为锣声吸引过来的围观群众的热心提醒下点燃了手里竹竿挑着的鞭炮……
拿铜锣的官差则同时敲响手里的铜锣,高声唱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子安,应本科南直乡试高中第十七名举人。京报连登黄甲!”
如此三遍。
另两个官差则拿糨糊把正张红纸写的喜报贴在门堂的后堂正墙上。
喜报糊好,鞭炮声歇,话音刚落,谢府大门外围观的人无不拱手道贺:“恭喜,恭喜贵府谢老爷高中!”
红枣前世有句俗话,说这人越缺啥吧,就越爱晒啥。这世人也是一样。
这世人普遍文盲,所以就特别看中读人,说“万般皆下,唯有读高”。现谢子安中了举,一下子成了读人里的成功人士,这一街的人便自觉见证了一个文曲星的诞生,当下个!
个恭喜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心有荣焉——这是这世没有手机,不能发围脖,不然今天的雉水城热搜十大一准全是谢子安中举的相关话题。
谢尚见状走出大门,站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抱拳向四周做了一个圆揖,然后扬声道:“各位高邻,今科乡试家父侥幸有名,现正在府城赴鹿鸣筵,不能亲谢各位高邻道贺,心中歉疚,故命小子自明儿起摆三天流水席以为致谢,还请各位高邻赏脸光临!”
“不敢,不敢!”
围观群众正拱手推辞谢尚的致歉,忽听说明天谢家开摆流水席当下就炸了,立刻人声鼎沸地答应道:“赏脸,一定赏脸光临!”
想想不对,又嬉笑改口道:“来!三天都来!”
谢尚见状想笑又强行忍住,再次抱拳致谢道:“如此,我谢家明天便扫榻相迎,恭候各位大驾了!”
说完话,谢尚挥挥袖子走了,门外的人却议论开了。
“刚说话的就是谢老爷的儿子,谢大爷吧?好相貌!”
“你不认识他?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上个月他成亲,全城人都看他骑马迎亲,你干啥了,没去?”
“我这不是……”
“谢大爷现搀扶的就是谢老太爷吧?等等,让我拜拜!”
“我也拜拜!”
李高地站在人群里,看到周围不少人双手合十给谢家大门内的谢老太爷躬身行礼,不觉奇怪道:“这谢家老太爷虽然长得跟老神仙似的,但也不是神佛啊,怎么这么多人拜呢?”
李高地嗓门一贯洪亮。周围有人听他的声音,抬眼看他虽是一脸沧桑,但身上的绸缎却是难得的好货,而他周围的儿孙也都是一身光鲜,显见得是个乡下的新贵,方好心解说道:“第一,谢老太爷原就是官,而且是二的大官,比咱们县太爷的阶还高了足足九,咱们小民见到他原就应该跪拜!
“第二,则是咱们雉水城谁能有谢老太爷的好福气?”
“高寿、富贵、多子,他一个人全占全了不说,然后他自己做官,儿子做官,这眼见的孙子也要做官了——俗话都说‘人无完人’。可你瞧这谢老太爷,活得有一个缺点吗?这还是普通人吗?”
“谢老太爷,他根本就是咱们雉水城的活神仙啊!”
李高地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然后赶紧地也跟着拜了三拜。
李氏族人见了,少不得也都跟着拜了一回。
!那闲人见了点点头,对李高地一家的识趣颇为满意,方又问道:“老伯,我瞧您不似咱们雉水城人。您这一大家子今儿进城是干啥来了?”
“听说谢老爷中了,”李高地得意道:“正好我大孙子今天百日踏街,便来沾沾这谢家的喜气!”
“你孙子,有福气!”闲人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便自来熟地凑到王石头身边看了他怀里的李贵中一眼,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大胖小子!”
“百日踏街能赶上谢老爷中举喜报,这孩子与文有缘,将来一准是个读胚子!”
李满囤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赶紧拿出篮子里的寿桃递过去:“借您吉言了!”
“呦,增百岁!”闲人看那寿桃做得精致,接过去咬了一口,立刻笑道:“这是谢家的寿桃!”
“你们是谢家的亲戚?”
李满囤惊呆了:“这也能看出来?”
“甜团子你也有吧,散我几个,我就喜欢谢家厨子做的猪油豆沙馅,特别香!”
李满囤……
谢家送的糕团原就是散人用的,李满囤想着给谁吃不是吃,便把篮子递到闲人面前道:“你喜欢吃啥就拿吧!”
闲人没想到李满囤这么大方,不觉笑道:“那我可就拿了!”
“拿吧!”
那闲人果拿了两个甜团搁手里吃了起来,然后一边吃一边问:“你儿子百日踏街,除了这东街,百岁巷去过没有?”
李满囤:?
闲人一看就明白了,便指点道:“我们雉水城人过百日,除了要来拜这城隍庙外,还要抱着孩子走百岁巷,你一会儿从这条巷子穿过去,然后一直往南走就是百岁巷,你记得抱着孩子从巷头进,巷尾出,然后再走文昌街、青云路过文定桥武定桥拜孔庙和贡院……”
“你抱着孩子这一路走过去,见到的人便都知道你家孩子百日,自会给你儿子增百岁。”
说着话,闲人掏出一把铜板丢在篮子外盖着的布上道:“这个钱给你儿子打百岁锁,贺他长命百岁!”
李满囤没想到这个寿桃甜团是这么个散发,当下对闲人感激不尽,又硬塞了四个甜团给闲人,方同着族人往百岁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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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彼此(1/2)
云氏看谢尚和老太爷回到五福院后就带着红枣告辞回明霞院理事——谢福不在,流水席便就靠云氏一个人来操心。
回到明霞院,先前云氏让人传的谢福他弟谢又春和她自己的陪房周旺都已经候着了。
“又春,”云氏先问谢又春:“你哥在跟老爷去府城前对摆流水席的事有没有提前做过安排?”
闻言谢又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写满字的折子回道:“回太太的话,小人兄长之前就流水席的安排写了这个折子!”
“哦?”云氏接过丫头转递来的折子一边看一边问:“又春,这个折子你看过吧?”
谢又春道:“回太太的话,是。折子里提到了流水席可以摆在客院。”
“客院离大门近,进出方便不说,席摆在那里,只要使护院守住了天香园、五福院和殿香院三个院子间的两处过道便就能防住外人误入府里内院。”
到底是大管家,红枣服气:不似她和谢尚脑子里都只想着自己的院子,安排护院都是直接卡住交通要道,把流水席对谢家各房的影响降到最低。
“厨房就借用天香园的厨房,现大老爷、三爷、四爷、五爷都在赤水县,厨房空着,天香院离客院近……”
“席面菜色还请太太定夺,席面用的鸡鸭鱼肉以及菜蔬等食材安排城东的东谢庄的庄头谢福生送,东谢庄没有或者不足的部分,就让谢福生从其他庄子调剂。”
“流水席需要的食材量大,庄子里人手多。太太席面拟出来后,食材能让庄子收拾的便都尽量让庄子收拾好了送来……”
“酒席用的酒水可让四海楼掌柜送……”
“酒席碗筷可用家中现有的,若是不够可拿谢家村祖祠的酒席碗筷来用。谢家村现有一船府城新运来的祭祀用和酒席用碗筷,请太太得闲瞧了分派……”
“桌椅也是一样。谢家村祖祠库房有全套祭祀用和酒席用新桌椅。原来的旧桌椅都可拿来摆流水席使用……”
“厨房洗切人手不够可从府里护院的家眷里临时征招……”
“护院人手不够可从谢家村壮丁里临时征招……”
……
办酒席最重要的就是地方、食材、桌椅和人手,云氏看谢福面面俱到,都有安排,不觉笑道:“你哥想得周到,只不!
不知先前大老爷中举时办流水席的菜色老例有没有?”
“有的,”谢又春不假思索地言道:“当年是红烧肉、红烧鱼、白斩鸡、酱鸭、炸豆腐丸子、炒红薯粉、韭菜炒鸡蛋、肉渣烧白菜、酒酿圆子和桂花糕这十样。其中鸡鸭都是整只、红烧肉一碗用两斤肉,鱼都是一斤半以上的鳊鱼。”
当年谢知道中举后的流水席就是谢又春他爹谢大德给操办的,所以他们兄弟都门清。
这流水席听着怎么这么似她们高庄村的八大碗?红枣心说:难不成是因为来吃席的多是城里的平民和庄户的缘故?所以便就烧庄户菜,整实在肉!
云氏:“这菜色当年可是老太太定的?”
谢又春点头:“是!”
云氏点点头:“那明儿的流水席也就照这个来吧!”
男人早年丧母,由他奶拉扯大。云氏暗想:她办流水席按老太太当年拟的菜谱来,谢子安必不会挑理。
不过想到老太爷,云氏又补充道:“那个炒红薯粉记得用粉条!”
粉条是去岁李家粮店售卖的新吃食,云氏暗想:这样这个炒红薯粉必和当年有些差别,如此老太爷也不会不自在了!
红枣可不知道云氏的这些花花心思,她只想着这炒粉条比炒粉块入味,不免又感慨一回她婆婆细心,办个流水席也要尽善尽美。
看完折子云氏让丫头递还给谢又春。
“又春,”云氏言道:“这流水席你哥既有安排,而你又知之甚详,我本该将那这流水席的事全包给你,但因你哥现跟着老爷在府城,承华又去了赤水县,最快得明天才能回来,咱们这个宅子的保全现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所以我把我的陪房周旺叫来,让他也担些流水席的事。”
“这流水席你只好好食材供给和引领吃席人入席出府这两件事就成,其他的,似搭喜棚安排厨房差事之类的事都由周旺去做。”
谢又春、周旺闻言自是赶紧答应。
眼见云氏转眼便安排好流水席,红枣不觉感叹:这有个能干的大管家就是不一样啊,瞧这未雨绸缪得,都快赶上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了!
安排好刚刚还毫无头绪的流水席这桩大事,云氏心里也是高兴。她和红枣笑道:“尚儿媳妇,你出门一趟想必也累了,这便就回屋换了衣裳歇息歇息,等晚饭!
饭再来。”
红枣依言回屋换了衣裳但却没有休息——她给谢尚做的裤子还有大半没做呢。
九月二十六就是里程碑,是她交活的deadle。从现在起她得进入加班干活的冲刺阶段!
只可惜这世加班没有奖金!
回到桂庄,李高地一下骡车立刻就问长子道:“刚路人给贵中增百岁一共增了多少钱?”
刚刚数完钱的李满囤高兴回道:“一千二百三十六文!”
“这么多!”李高地不觉感叹:“谢家名声在外,人缘好,咱们贵中能得这些钱,真是沾了谢家的光了!”
虽然路人都愿意给人增百岁——往往一文钱加两句吉祥话就能吃一两个白面大馒头,但似今儿这样路人为一个馒头或者寿桃而多钱给贵中增百岁,则完全是沾谢家的光——差不多所有人都吃出了寿桃和甜团出自刚刚又出了一个举人的谢家,知道他们是谢家的亲戚,然后便不由自主地把对明天流水席的期待转化成把铜板投进李满囤篮子的动力,给了李贵中加倍的钱。
横竖明、后、大后三天,路人们均如此想:家里都不用开火了,所以多给贺谢家亲戚孩子三五个铜板也无碍。
如此便导致李贵中今儿收的钱比真正的谢家少爷百日踏街收的钱还多——事实上因为谢家小十二房那强大的生育力(只看路人对谢家寿桃和甜团的熟悉程度就可窥豹一斑),路人即便对谢家有再多好感也都消磨殆尽了!
李满囤心说:岂止是今日啊,他家一直都在沾谢家的光。
不过李满囤啥都没说,以免族人觉得他?n瑟——过犹不及,他今儿已经出太多风头了,现得收着点。
堂屋坐定,李氏族人吃喝王氏重整上来的席面。几杯酒下肚,李氏族人回想起刚刚城里看到一幕,一个个不觉感慨万分。
“我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万般皆下,唯有读高’!”李满园抢先发表感慨:“这谢老太爷连面都没露,一街的人不过隔着门远远瞅了个身影,就主动下拜,啧啧,你们说,他要是和红枣女婿一样出来搁大门口说句话,这一街的人还不得全跪下来磕头啊?”
“没准就是担心这样,所以谢老太爷才没露面!”李贵银懊恼道:“早知这样,上回我见他老人家的时候,很该跪下来多磕几个头才是!”
一桌!
人:“?”
李贵银认真道:“今儿一街人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我那次见了面却没磕头,生生错过了机会,可是可惜了?”
闻言一屋人都忍不住笑了。bs李贵银奇怪问道:“你们笑什么?难道不该磕头吗?”
一屋人更是笑喷……
李满园忍笑回道:“该的!我们都该磕头!但贵银,你能不能别这么认真?又不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明儿谢家不是要摆流水席吗?你去吃席,没准便就又能见到了!”
“去吃流水席席?”李贵银眼睛亮了亮,然后便下意识地看向他爷李春山。
他爷可不许他随便出门闲逛。
李春山瞪他:“想去就去。你吃了席见过了世面就赶紧家来!”
亲见了谢家几代人的荣耀——连红枣女婿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露面说话,都能叫一条街的老少鸦雀无声的听着,一向顽固的李春山现也巴不得儿孙能多沾些谢家的文气和福气,能出个读人才好!
“哎!”
李贵银高兴了。
李满园邀他:“贵银,那咱们明儿一起去!”
转李满园又问李满仓:“哥,你去不去?”
去的话,他就能搭他哥的牛车进城了。
李满仓:“我明儿早晌要进城送贵雨他们上学,然后顺带卖菜。我等卖完菜了再去。”
儿子念是大事,而卖菜是生计——这两样李满仓一样也不敢耽误。
横竖流水席随到随坐,李满仓暗想:一桌坐满八人就上菜开席,吃完就撤,座位空出来让给后面来的人——没时限。他啥时候去都成!
李贵祥听说明天要上学,不能去谢家吃流水席颇为失望——谢家的席面好吃,他好想再去吃啊!
李贵雨则合计着放学时间暗想:明儿放学去谢家吃流水席,吃完回家也来得及。只这事不急,可以家去后再跟他爹商量。
李满园眼见搭不上李满仓的牛车便又问李满囤:“大哥,你去吗?”
李满囤道:“我亲家中了举,我明儿得进城打听我该送些什么贺礼?”
“我亲家中举这么大的事,我没点表示可不行!”
闻言屋里众人不觉都默了……
先前红枣出门,他们都收过谢家的礼,现谢!
谢子安中举,论礼他们也都该给谢家回礼——这回他们若是装聋作哑,无异于自动断亲。
“这事确实要好好打听!”李丰收点头道:“贵林啊,你明儿也进城打听打听这城里给举人老爷送礼的事!”
男女大防。谢家的流水席只招待男客,不接受女客登门。故而李家妇人想去谢家吃席便就只能问王氏。
“大嫂子,”钱氏问道:“你亲家中了举,少不了摆酒请客招待亲戚,你说到时谢家会不会请咱们也去?”
王氏只是嘴笨,心里却不糊涂。她担心被钱氏赖身上,所以即便午晌已得了红枣的确信,便只说:“我听说亲家老爷人还在府城,啥时候回来都还没定信,现亲家太太眼下还要操持流水席的事,近期怕是都顾不上请客!”
钱氏笑道:“人总有回来的时候,回来还不是得请?”
“大嫂,你看谢家这回摆流水席连生人都请,咱们两家亲戚,怎么说也该正经请咱们一回才是!”
王氏听得有理,便觉得不能把话说死,便笑道:“那不是还得人先回来后才能知道吗?”
“放心吧,谢家若真是请客,少不了要下帖子,到时咱们看帖子就知道了!”
钱氏听王氏如此说方才罢了。
于氏也想去谢家吃席。她两个儿媳妇还有孙女都去过了,她还没有去过,这心里怎么想怎么膈应。她琢磨着谢家这回请客是不是会请她……
郭氏、李玉凤不用说了也都想去,只李桃花怅然若失——钱氏的话也不全是做梦。以谢家一贯的排场,办酒请客请儿媳妇叔伯全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她虽是红枣的嫡亲姑妈,但因外嫁,反倒是没有机会。
李桃花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去谢家,但希望两个儿子能有机会多见见世面。
红枣晚饭前来到上房,正听到显荣来传话。
“太太,”显荣道:“后晌的时候县太爷来贺喜,老太爷留了晚饭,大爷便打发小人来告诉太太一声五福院现在有客,您先别过去!”
云氏闻言便就没似往常一样去五福院晚省。她和红枣吃过晚饭后便就叫了周旺来问流水席的进展。
“回太太的话,”周旺汇报道:“客院的喜棚已经搭好,桌椅也已摆放好,一次可开四十桌席。”
“从护院家眷里临时征用的六十个婆子媳妇已经分!分好班,其中二十个负责择菜洗切,二十个负责洗碗筷,二十个烧火搬柴。”
“明天要用的碗筷已经蒸煮洗烫好……”
“天香园厨房新支了十个临时灶台……”
“四海楼掌柜已经送了两百坛酒……”
“庄子后晌送的一千斤粉条和六千个鸡蛋小人已经点收入库。”
“明天要用的酒酿已经做上……”
“桂花糕也已经做了两百盘,明天复笼就能上桌……”
……
红枣跟着云氏跑了这一大圈倒是并无怨言,毕竟似流水席这么大的工程,可是二十来年,整一代人才这么一次,她适逢其会,也是难得的人生体验。
回到卧房,红枣继续赶工裤子——明后天显见得会很忙,她便只能今晚赶开夜车了。
本章节
毕竟她现和谢尚一起住,她若只再继续拖延,拖延到二十五夜必须通宵赶工的话,感觉有点丢人啊!
谢尚进门看到红枣在做针线,忍不住嘲笑道:“唷,你今儿咋突然这么勤快了?”
谢尚知晓红枣年纪小,但眼见她每天做针线不足半个时辰,一点也不上心,早就想批评她了。
红枣笑道:“大爷难道没听说‘非借不能读也,活非赶不能完也’这句俗话吗?”
“什么活计临到末了,总是要赶一赶的,才能完美收工的!”
“歪理!”
“怎么是歪理呢?”红枣笑道:“难道大爷把该念的都按时给念了?”
“啊——”谢尚张口结舌,这批评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所以咱两个是彼此彼此,”红枣亲热笑道:“大爷,咱们就别再大哥说二哥了。”
“咱们两个就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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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的彩蛋(九月二十五)
丢下手里的针,红枣主动上前帮谢尚解领扣。
红枣拿话堵谢尚,只是预防他说教女德——她赶工裤子已经够焦虑的了,并不想再听人老生常谈。
现她眼见计谋得逞,自是要笼络好谢尚,以免两人就此生了嫌隙。
谢尚垂眼看着红枣骨碌着两个黑眼珠偷瞧自己,便知她心虚,颇觉无奈——小媳妇不善女工还不肯努力,每天偷懒,得过且过,现眼见糊弄不过去了才忙着赶工,偏还强嘴,为了不让自己教训,竟然还拿自己的功课说事,真是顽皮啊!
对于顽皮的孩子,谢尚想了想先前他太爷爷、他爷、他爹娘对他的态度:
他太爷爷:小孩子都这样!
他爷:我家尚儿就是聪明!
他爹:干得好!
他娘:尚儿真是越大越懂事了!
好吧,谢尚自我宽慰地想:红枣年岁还小,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他当年也有这么一段时日——他做为丈夫,得学他太爷爷、爷爷、爹和娘的涵养,包容红枣的顽皮,比如他现今可不就自己知道要用功了吗?
“红枣,”拿定主意,谢尚终于开口了:“‘非借不能读也’这话我不知你是打哪里听来的。我只知道我们家藏多,我长这么大看的都是自家的,从没跟人借过!”
红枣呆住——毕竟前世即便是世界首富,也都有图馆借经历,说不出谢尚这种只看自家的话来。
真是夜郎自大啊!红枣心中鄙夷,偏却说不出反驳地话来——谢尚可能说得还真是真的,这雉水城原就数他家人最有学问。
看红枣没了词,谢尚得意了——可算是扳回来了!
“你年岁小,贪玩也就罢了,”谢尚一针见血道:“但可别再拿我功课说事了。”
“我太爷爷都说了我功课好得很,比我这个年龄的其他人都强!”
其中就包括他爹当年!
照顾他爹面子,谢尚虽然并未把话全说出口,但那心底藏掖不住得?n瑟似爆了水管的自来水一样往外喷发,看得红枣想打他。
功课好还不是该的?红枣腹诽:!
:也不想想你比同龄人多占了多少资源?
不过红枣管好了自己的嘴,并没有怼回去——她并不想真的跟谢尚拌嘴。
自觉振足了夫纲,谢尚方才问道:“红枣,说正经的,你这个裤子真来得及做吗?时间就只剩两天了!”
“怎么会来不及?”红枣不悦道:“都说了‘活非赶不能完也’。你看这条裤子腿我今儿是不是就快缝好了?”
“咦?”谢尚惊讶了:“你今儿缝得倒快。我记得昨天这条腿你才缝了个开头!”
“早告诉你了‘活非赶不能完也’。看吧,我明天就能把裤腰缝好!”
谢尚……
俗话说有压力才有动力。计划提前做固然好,但却没有读秒倒计时赶工的鸡血心跳和勃发灵感——瞧瞧,红枣得意地想:她今儿赶工赶得都能飞针走线了。
她的潜力果然是要压压才能有的。
谢尚怔愣半晌,方才问道:“你今儿不再缝了?”
“不缝了!我今儿都缝一个多时辰了。还有明后两天呢,来得及!”
眼见进度能够赶上,红枣旧病复发——又开始拖了。
说着话,红枣便动手收针线。谢尚摇摇头,自顾进了卧房——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谢尚暗想:红枣今儿既已做了平常几倍的女工,他倒不便再加催促。横竖这裤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他再催,也不过能提前个一天半日,意义不大。
一会儿红枣进来捧一杯茶给谢尚,然后自顾在谢尚对面坐下,开口道:“大爷,我跟你打听点事。”
谢尚:“?”
“今儿是不是来了不少人给爹送礼?他们都送了些啥?”
谢尚刚想问你打听这些干啥?转即恍然笑道:“不过都是些糕和粽子,取‘高中’的谐音罢了,再就是些笔墨之类!”
谢尚想红枣既是为岳丈打听,那他告诉她这些也就差不多了。
红枣前世家乡也有给考生送糕、粽子、钢笔的习俗,闻言便就信了,然后又道:“大爷,再就是午后咱们在车里商议的事可能用不上了。”
谢尚:?
红枣如此这般地便说了一回谢福给!
流水席提前做的安排。谢尚听后不免也赞叹一回,然后说道:“既是这样,便就罢了。”
红枣点头称是,心里则想着如何能罢?她依旧得派小厮轮班在门房看着——俗话说“安全第一”,她既然想到了,便就要落实防范,现只是改个外松内紧的样子罢了。
安保,可不是给谢尚做裤子,拖拖没事!
只这事就没必要告诉谢尚了!
次日一早红枣起床后便吩咐了碧苔几句话让出去转告张乙。
张乙得信,自是依言做了安排,然后他自己又去跟显荣告假,跑了一趟李家粮店找了潘安请他转告李满囤贺礼可送告糕粽子笔墨的事后便赶回了明霞院和今儿轮班的田树林程晓乐一起蹲在了门房。
横竖《千字文》在哪儿念不是念?所以他们看门看得一点也不心焦。
早饭后红枣跟着云氏在给老太爷请安后再次去了天香院的厨房。
东谢庄的食材一早已经送了过来,云氏一一瞧看过后又问了一回谢又春护院的安排,特别嘱咐他看好天香院的门户,不许外人进天香院后方才回了明霞院。
流水席的事情有谢又春和周旺两个人担着,云氏和红枣的日常其实和往日并无多大差别,故不再多言。
只说巳正一到,谢尚走出大门,对着门外大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抱拳笑道:“
秋闱占秋魁,一乡贺一家。
到手天边桂,指日访杏花。
小子衷心感谢各位高邻如约赏光。不过在流水席开席前小子还要提醒诸位:宅内院落众多,请各位进宅后听从家丁指引直入客院赴席,莫走岔了!”
众人笑道:“这是自然!”
谢尚笑笑再施一礼便回了五福院,谢又春则上前抱拳言道:“各位老爷,小人谢又春奉家主人之命引领各位老爷入席。”
“为免人多拥挤,还请各位老爷依次入内。”
闻言有那反应快的立刻窜到谢又春面前笑道:“春管家,我现能进吗?”
谢又春拱手笑道:“这位老爷,您请!”
那闲人便昂首阔步跨进了谢家大门。
走进门堂,那人瞧见大红喜报!
,不自禁地拱手给那喜报行了一礼,然后便有引路小厮躬身站出来道:“这位老爷,您请这边走起!”
旁人瞧这人就这么进去了,赶紧地也走到谢又春面前鱼贯而入,如此竟自发地排成了一列长队,颇为齐整。
看到李满园和李贵银、李贵金、李贵鑫、李贵?兄弟前后脚进门,谢又春不觉一怔,心说大奶奶的三叔和族兄怎么也来了?他要不要上前相认,然后引去见大爷和大奶奶?
毕竟这亲戚上门,他们做下人的若不能及时通报主人知晓,可是失职?
看几人的身形转向客院,谢又春抬手招过一个心腹小厮来替了自己的差事,一路小跑的进了五福院找到侄子显荣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显荣闻言也是皱眉,但也不好自专,只得硬着头皮跑来告诉谢尚。
因为先前见识过他继奶奶吕氏娘家父兄的行事,谢尚倒是没啥意外。他想了想只轻声笑道:“他们爱来便来吧!”
“你们只一旁瞧着,他们若自爆身份,你们便把他们请进来,不然便就只装不知道。”
“横竖这流水席谁都能来,现来几个亲戚,也是正常!”李满园几个人进了喜棚后寻了一处空桌坐下,然后很快便有三个人来拼桌。棚内伺候的小厮眼见这桌人已坐满就上了酒水菜色。
李满园看小厮倒好酒碗,刚想端起酒跟拼桌的三人客气几句,便见那三人齐齐出手各自撕了一条鸡鸭腿。
李满园见状一呆,下意识地四顾周围,眼见莫不是人手一只鸡鸭腿或者翅膀在啃——感情这流水席,李满园恍然大悟:讲究的是先下手为强啊!
赶紧地撕了桌上最后一只鸡腿,李贵银等立跟着各撕了鸡鸭翅膀吃了起来。
谢尚端着酒杯进来的时候,李满园正埋头啃鸭头。
谢尚得显荣提醒,很容易地在人群里看到李满园这一桌。他也不走近,只举杯笑道:“彩笔冠群伦,文章可致身。
声名登桂榜,荣耀苦心人。
小子不才代家父敬各位一杯!”
李满园没想到谢尚会亲来敬酒,一时便低了头不敢抬——至此,李满园方才想到他到这亲戚家吃席,结果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似!
乎好像有点失礼啊!
李贵金、李贵鑫、李贵?也是心有所感,觉得自己来得鲁莽,只李贵银脑子慢一拍,刚开口“这不是红……”便被他哥李贵金拿手里的鸭脖子塞住了嘴。
“吃你的吧!”李贵金低声喝道:“不许多话!”
李贵银……
幸而谢尚敬了一杯酒便就走了,李满园几个人心舒一口气,无甚心思地赶紧吃了席,逃也似的离了谢家,把来前所设想的连吃三天的宏图大计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等跑离了东街,几人放慢脚步,一头雾水的李贵银方才得空问道:“三叔,哥,我说我们这是跑什么啊?”
李贵金无法只得悄声给李贵银分析了一下,至此李贵银方才知晓后怕。
“幸好,”李贵银庆幸道:“我们到得晚,没坐到中间的席,避过了和红枣女婿照面!”
众人闻言,不觉一起感慨一回自己运气不错。
说笑一回,几人正欲家去,李满园却忽然道:“不能就这么回去,我得去南城提醒我哥一声,叫他别去!”
几人听得有理,便都一起去了南城,结果却扑了个空。李满园知道来晚一步,只得跺跺脚,空叹一声自行家去了。
谢福、谢承华都不在,谢又春一个人身兼三个人的活,如何能在大门外久站?而替他的人原就不及他的本事,再加上李满仓早起进城卖菜,一身粗布短衣,也不似李满园等人一身绸缎长袍的光鲜好认,所以这李满仓进谢家吃流水席竟是人不知鬼不觉地没人知道。
不过吃席出来李满仓便改了先前等贵雨贵祥放学然后接他们来吃席的计划。
“爹,”李满仓如此告诉李高地:“您是没看见,谢家这流水席虽然人多热闹,但这吃席人的吃相,”李满仓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是跟强盗似的,用抢的!”
“孩子们见了,没准都跟着学坏了!”
“不去便不去吧!”李高地点头道:“先满园贵银他们家来也说差点跟红枣女婿直接照面,很唬了一跳。他们还说他后来去南城寻你,告诉你也别去了,只是没寻到!”
“他们还和红枣女婿照了面?”闻言李满仓也是后怕不!
已,光想就觉得丢人。
“可不是!你想满园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都说不再去了,你想这得唬得多厉害?”
李满仓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心说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好歹没撞上谢尚,少了许多的惊吓!
经过一后晌的不懈努力,红枣终于做好了裤子。晚上一候谢尚回房红枣便迫不及待地献宝道:“大爷,这裤子我缝好了。你试试这个裤子,看看是不是还行?若是能穿,那我这就把这裤子板纸撕掉,再等下水洗了糨糊,就算大功告成了!”
还能提前一天完工,红枣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棒!
“这么硬的裤子你让我怎么穿?”看着又是衬纸又是干糨糊的裤子谢尚嫌弃道:“膝盖这儿弯都不能弯!”
怎么不能穿?红枣心说前世那可是只有最贵的牛仔裤才能有她这条裤子自动站立效果。
谢尚有眼无珠,不识货!
“大爷,”红枣嘴里只说:“俗话说‘读万卷,行万里路’,这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各种体验。”
“你穿惯了软裤子,偶尔感受一回我做的这裤子的□□,就比如武将们穿的铁板战甲,不好吗?”
嗯?谢尚被红枣说动了心,但转脸看到裤子上的衬纸又皱脸嫌弃道:“明明是纸板,好意思说是战甲?”
红枣眼见有戏,继续鼓励道:“先易后难,大爷,你先穿纸板体验一回,累累经验,这样以后有机会穿战甲才不会手忙脚乱,招人笑话!”
谢尚听着有道理,方接过裤子去里间换衣了。
一时谢尚换好裤子,一脸奇怪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走了出来。
“这个裤子,”谢尚告诉红枣:“不似我想象中的硬,膝盖能弯的。就是这纸贴在身上的感觉有点奇怪!”
红枣知这世人不穿内裤,心说谢尚把这这纸板直接贴身,不就似前世女人来大姨妈用卫生纸的感觉吗?
当然奇怪了!
忍着笑,红枣绕谢尚转了一圈,看裤子两条腿确是一般长,裤缝也都挺直,方才点头道:“可以了!大爷,你可以换下来了!”
谢尚如蒙大赦去里间换了裤子,拿回给红枣。
!红枣撕了纸板,又把裤子递给谢尚道:“大爷,麻烦你再试一回!”
“还试?”谢尚不愿意了:“不是刚试过吗?”
“那是一试!”红枣理直气壮道:“现是二试。等下水洗过了,还有三试!”
谢尚拗不过红枣,只得又试了一回。
如此红枣才让彩画把裤子拿去水洗。
次日裤子洗熨干了。谢尚晚上回房少不得又试一回。
“裤子做得不错!”穿着新裤子,谢尚诚心夸奖。
呵呵,红枣自己也很满意——看着这条裤子,红枣得意地想:谁能想到她是个手残呢?
果然条条大路通罗马,手残用对了方法也能有春天。
“当当当,”红枣拍手笑道:“大爷,下面是彩蛋时间!”
谢尚:“?”
红枣下意识地吐了下舌头,心说她怎么得意过了头,把前世的话带出来了?
“大爷,”红枣赶紧描补道:“这条裤子有样特别之处。如果您不能发现,我就要为您揭开谜底了?”
谢尚好奇地上下瞧了一圈,没看出特别,无奈道:“看不出。你揭谜底吧!”
红枣笑:“大爷,你摸摸腰间,看是不是有点特别!”
得红枣提醒,谢尚仔细在腰间摸了一回,然后方摸出裤腰里似乎有一条细绳。
“这是什么?”
“腰绳!”红枣道:“大爷,你顺着这个腰绳往身前方向找,看是不是有个开口?你从这个开口抽出腰绳,然后系紧。你就可以把腰带拿掉了!”
“咦?真的?”谢尚照做后忍不住赞道:“裤子这样做倒是方便,不用额外再扎裤腰带了!”
那是!红枣心说这世穿衣最糟心的就是穿条内裤都要扎裤腰带了!
简直神烦!
今儿若不是给谢尚缝裤腰,她也想不起这古早的运动裤系带,如此倒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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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还乡(十月十二)
换下新裤子,再次扎上裤带。谢尚体验过两者间的差别,不觉和红枣道:“你这个裤腰里直接抽带的法子好,往后我的裤子都这么做。”
“现有的裤子看能不能给改改,都加上这个抽绳!”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想起了现在丫头们做的冬衣,便让人叫来锦,给她看裤子抽绳。
做裤子原本就要压布边缝裤腰,现不过是给中间加条抽绳,锦一见就明白了,佩服红枣巧思的同时自去让丫头们改裤腰不提。
试好裤子,谢尚方才告诉红枣道:“岳父今儿使人送贺礼来了。送了红枣粽子和桂花糕不算,还送了湖笔和足金的如意。”
红枣:“还送了金如意?”
谢尚看着红枣笑:“这不是你的主意?”
红枣摇头:“不是。”
“必(笔)如意早(枣)中、高中!”谢尚称赞道:“岳父这份贺礼的口彩极好!”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笑了:“我爹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谢尚点点头,心里颇为高兴,觉得他岳父李满囤送的这份礼给他挣脸!
想想谢尚又道:“对了红枣,你爷爷、三叔、族长和二爷爷家也都送了贺礼。”
红枣听了倒不觉意外。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她族人个个人精,有机会不主动来抱谢家大腿才是奇怪。
何况他们先前从谢家都得了许多好处,现回点血巩固一下关系又不吃亏!
“我爷送了啥?”红枣问:“这回和其他两家东西一样吗?”
“噗——”谢尚笑喷了茶,心说红枣还记着她奶二两银子叫钱的事,搁这提醒他呢!
他喜欢红枣的这个小心眼,他也记着呢!
“一样!”谢尚忍住笑道:“这回有礼单!”
有礼单确实不大好做手脚,红枣听说也就罢了,谢尚也没再提。
红枣和谢尚其实都不在意李氏族人到底送了啥——横竖不过是多张帖子的事,只是上回被于氏恶心得够呛,两个人都想找机会还回去。眼见这次不是机会,便就默契地不庸人自扰,耐心等下一回了。
红枣看她爹、她爷、甚至族人都给她公公送了礼,便问谢尚:“大爷,咱们爹中举,这外人都送了礼来,咱们是不是也该送份像样的礼啊?”
闻言谢尚叹气:“我这两天就在为这事犯愁呢!”
“我有些啥爹!
爹都知道,实在挑不出像样的礼物!”
“红枣,你心思多,得闲也帮我想想,送啥合适?”
九月二十六早起,彩画又拿一套朱红色刺绣金色团花的新衣给红枣穿,红枣琢磨着今儿是新婚一个月纪念日便无疑义的接受了。
结果没想步出卧房,还未及洗脸,几个丫头便一起念叨着“恭贺大奶奶芳辰”给她磕头,红枣方想起今儿是她生辰,忍不住笑道:“你们都记得啊?”
彩画等也笑:“这如何能忘?”
闻言红枣不禁开心笑了。
生日当天能得人记挂祝贺是种幸福,何况这世没有社交软件自动提醒朋友生日,记人生日真的全靠用心。
到了谢尚起身时间,彩画又拿一套和红枣身上一色的衣裳给红枣。红枣看到衣裳不觉心说:谢尚今儿不扮小清新了?
看红枣拿衣裳进来,谢尚未及穿衣便就笑着给红枣作揖道:“寿星大奶奶,今儿不敢劳烦,你且把衣服给我让我自己穿吧!”
红枣没想到过生日还有这种福利,不觉莞尔一笑,刚想顺口逗谢尚问有没有寿礼?转念想起谢尚至今送她的两回礼,不是《女四》就是《本草》,赶紧闭紧了嘴——这种生日礼物,有还真不如没有!
谢尚穿好衣裳下床便叫显荣拿来一个匣子给红枣,然后笑道:“红枣,打开看看!”
红枣看那匣子只有的一半大小,心说:这回可算是不再是了!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匣子,装的能是什么呢?
匣子打开,迎面是张大红色的花笺。花笺上着赵孟?那首著名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拿开花笺,下面是一对身穿大红喜袍头上戴着乌纱帽和凤冠的泥人,而泥人的脸正是她和谢尚——不是前世旅游景点那种工业流水线下来的千律一篇的脸,而是抓住她和谢尚个人神态,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的个性人脸。
看着惟妙惟肖的泥人,红枣忍不住问道:“大爷,这对泥人哪儿来的?”
“我做的!”
谢尚吹牛了,这主意虽是他给想的,但这泥人胚是显荣寻人给做的,衣裳、乌纱帽、凤冠是显荣描的,泥人最至关重要的脸则是请他爹谢子安给画的——他家就只他爹才能画出这么传神的人物肖像来。
整一份礼里真谢尚自己动手的只那一张花笺!
因见过显荣振理等画首饰头面,红枣倒没怀疑谢尚的话——谢!
谢尚作为少爷,琴棋画只会比小厮们更好,当下便不吝赞道:“厉害!画得跟真的似的!”
谢尚一点不心虚地笑纳了小媳妇的夸奖——这原就是他的主意!
两人一起吃过早饭,红枣去上房请安时带上了裤子。
云氏一见红枣也笑道:“尚儿媳妇,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这儿挑了几样我年青时的首饰给你拿去戴吧!”
说着话,瑶琴捧给红枣一个匣子。
红枣谢过婆婆,收了匣子,方才呈上做好的裤子。
云氏看折叠整齐的裤子两条裤腿一般样,心里极为满意。
儿媳妇进门做裤子的动作虽说比旁人都慢,云氏暗想:但却比旁人都招财——现她成衣铺里的学徒已经根据师傅画的纸板裁出和师傅一样的成衣来了!
想必男人府城的铺子往后也再不必为没有好裁缝而烦恼了!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裤子做得极好,就是不知尚儿试过没有?”
“试过了!”谢尚笑道:“很好穿!”
衣裳穿身上一向只有大小胖瘦合不合适,听到谢尚这句评价云氏奇怪了:“很好穿?怎么个好穿法?”
“娘,您看这裤子的裤腰这儿……”
谢尚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回,云氏代入自身地想了一回也觉得红枣这个裤腰抽绳的主意巧妙,不觉赞道:“尚儿媳妇心灵手巧,裤子做得用心,尚儿有福份的!”
把对儿媳妇的夸奖上升到儿子有福分这个高度,云氏的满意自是溢于言表。红枣见状也是高兴——不枉她过去一个月的辛苦。
手工做裤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就是谢尚听了也心有荣焉,觉得自己确是福气不小,娶个媳妇能投他娘的缘,正应了“家和万事兴”这句俗话——瞧瞧,他这前脚刚娶媳妇,他爹后脚就中了举,这双喜临门的,可不就是兴家之兆吗?
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与了红枣一对掐丝珐琅满堂富贵的摆瓶,然后笑道:“尚儿,这花瓶我给了你媳妇,你往后可别再跟我讨了!”
谢尚不要脸地笑道:“太爷爷,您把这花瓶给我媳妇,其实就还是给我,尚儿多谢太爷爷了!”
老太爷无奈摇头,想说“要点脸吧!别学你爹!”,但因看到红枣也在,觉得还是得给大孙子留点脸,终没把话说出口!
早晌在明霞院理事的时候,李满囤也打发人送了寿桃寿面米糕和甜团来。这回云氏给送礼的余曾!
氏和张赵氏等人都留了午饭。
红枣总结云氏的两次留饭,心说她婆婆对于送礼来人好像都有留饭,仅送贴子似乎不留。事实是否如此,还待下次验证。
午饭时候,谢尚也难得家来了,说老太爷打发他家来吃寿面。红枣闻言知是老太爷体恤,心中叹息:老太爷这不是挺知人事的吗?怎么先前对元配长子就那么渣呢?
这人心真是复杂难测啊!
午饭除了长寿面还有一桌含有同心财余、清蒸螃蟹两样红枣创作菜色的席面,红枣一看便知必是她婆婆吩咐人给额外准备的,心里自是高兴。
而谢尚一看有螃蟹,也是欢呼一声,伸手就抓。云氏一见赶紧吩咐丫头君酒绿茶拿剪刀来帮着剥。
红枣看着丫头手里针线的大剪刀剪螃蟹,不觉心里一动——她公公和谢尚一样都爱吃蟹,她很可以打套蟹八件给她公公做贺礼啊!
想必她公公一准喜欢!
饭后谢尚又回了五福院——今儿是流水席的最后一天,谢尚间或还要去席间敬酒,给流水席收尾。
晚上回到卧房,红枣给谢尚一张纸,谢尚看纸上画了八样东西,其中能勉强认出来的,只有一把剪刀、一双筷子、一个盘子和一个勺子四样,还有四样实在看不出到底是啥。
谢尚问道:“红枣,你这画的是啥?”
红枣颇有自知之明,当下一样样指给谢尚:“这是圆锤、方墩、镊子、长柄斧、调羹、长柄叉、刮片和长针。”
闻言谢尚又辨认一回,算是都认出来了,然后问:“你画这个做什么用?”
“大爷,”红枣言道:“我琢磨着似咱爹这么风雅的人吃八爪鳌怎么能用女人做针线的剪刀呢?实在太杀风景了。”
“所以我便琢磨着打一套精巧的吃八爪鳌专用工具给咱爹,想必他会喜欢!”
谢尚一听也来了兴趣,兴奋严道:“红枣你仔细说说!”
于是红枣便如此这般地讲了一回蟹八件的用法,谢尚代入自身地想了一回,不禁大呼:“有趣!”
“红枣,”谢尚喜道:“你这个主意真是又风雅又有趣,爹得了东西一定喜欢!”
红枣闻言自是得意,然后便听谢尚道:“红枣,你这个主意虽然好,但这图画得实在是够呛。说不得我得重画一张能让人看明白的,才好让金铺去打!”
红枣……
是夜谢尚做好静坐养玉观想的功课,看到倒在枕头上睡得不省人!
人事的红枣,想着一月期满,他将择日搬到五福院房,忽觉有些不舍——“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谢尚暗想:他小媳妇虽说瞌睡重,每天陪他做功课都做不到两刻钟就睡过去了,但过去一个月习惯了每天睁眼闭眼身边都有这么一个人,现要分开,光想想便觉得孤单!
九月二十七早晌,谢尚听老太爷给讲《尚》,忽见老太爷丢下手里的问他:“尚儿,你今儿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啊?”
“有心事?”
谢尚闻言一呆,转即犹豫道:“太爷爷,您看我这娶亲都一个月了。可我爹现不在家,要不您帮我看看哪个日子好?我好搬来五福院。”
老太爷笑:“就为这事?”
谢尚低头嘀咕:“当初不是说好满月后搬的吗?”
“呵呵,”老太爷捋着胡子笑道:“尚儿啊,你要知道满月后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叫满月后!”
谢尚……
“尚儿啊,”老太爷慢悠悠道:“人人都说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你怎么却想着往外搬呢?”
“难道说,你不喜欢你媳妇?”
“不,是,啊,不是不喜欢,”谢尚为老太爷的问题纠结了好一会方承认道:“我就是想起您和爹娘先前的话,所以想问问!”
“哦!”老太爷恍然大悟:“原来是舍不得搬,所以探风来了!”
“放心吧,这日子必是等你爹家来后开了祠堂后再挑。最少也得一个月后!”
耳听说还有一个月,谢尚脸上不如自主的浮出了喜气。
老太爷瞧见,忍不住出言嘲笑道:“去了这桩心事,你现在可以专心听我讲《尚》了吗?”
“别忘了你只有听我讲完这段,然后背出来方才能家去见你媳妇!”
谢尚……
十月十二,是心里谢子安回雉水城的日子。
一早云氏、谢尚、红枣一身盛装的到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结果一进院便看到廊下乌压压候着的下人——谢家十二房人竟然都已经先到了。
老太爷今儿也穿了一身金红的刺绣芙蓉牡丹花的锦袍,被花团锦族的儿孙们族拥着,看着比画上的老寿星还更慈眉善目。
看到谢尚等进来,老太爷笑道:“尚儿,今天你爹衣锦还乡,你叔叔们虽说同你一起去,但这迎接的事还是由你主持,你可要领好头啊!”
谢尚一改往日在老太爷跟前胡乱夸口的作态,当下极恭敬!敬地答了一个:“尚儿谨遵太爷爷教诲!”
老太爷点点头:“那你们这便就去吧!”
俗话说“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谢子安中举后衣锦还乡,自是要跟乡邻好好夸耀一回。
府城离雉水城三百里,陆路两天行程。若按常规,到家已是傍晚黄昏——此时白天进城的农人都归了家。
中举后的谢子安谢老爷就是这么虚荣!
对于谢子安有家不回,故意地打发人送信来说明到家的时辰,暗示让人去城外迎接,谢家其他十二房人虽然不齿,但却都没脾气——谁让老太爷偏心,说“衣锦还乡日,他时有此荣”,竟然觉得谢子安这么做是该当的。
老太爷既发了话,儿孙们不好不从。所以没一刻谢子安一辈的兄弟和他们会骑马的儿子都跟谢尚骑马去城外长亭迎谢子安去了。
谢宅外东街、南街上的人原不知谢子安今儿到家,但看到谢家爷们加上长随小厮几百匹马往街上一跑,便知有事,然后再找那消息灵通的人一打听,于是半城人便都知道新举人老爷谢子安今儿衣锦还乡了,然后城里那吃饱了没事干就等看热闹的人就开始往东街谢府门外聚集。
谢子安的马车原可从谢家专供车马进出的门一气跑到五福院——但如此一来,路人们就看不到谢子安的风采,失了衣锦还乡的意义。
所以谢子安在大门外石狮子前就下了马车,然后在无数路人抱拳恭贺“谢老爷回府”的声潮中等兄弟子侄们都下马按长幼在他身后站好,他方从容地踏上了门前的青石台阶,缓步走向大门。
被迫一大早骑马出城喝风接人,现又在府门外跟着下马冲当背景以壮声势的谢家十二房人以为谢子安会一直走进大门,结果不想谢子安在踏上最上一个台阶后站住脚,然后转身面向门口大街,一副准备开口说两句的样子,登时倍感绝望——谢子安原就好大喜功爱折腾,这回中了举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偏他们势不如人,只有陪着——谢家十二房人即便心中不耐,但还是都老实地转站到谢子安背后继续充当背景帮他壮势。
简直不能更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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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好(十月十二)
自从有人来回谢子安车马进了城后,云氏就想去垂花门候着去了,只老太爷不发话,云氏便只能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急躁,做若无其事状地在屋里焦心等待,以免被其他人瞧出端倪来嘲笑。
直等传话的人来说谢子安已经在府门前下了马车,老太爷方才哈哈一笑和众位儿子说道:“子安可算是到家了,咱们且出去迎迎他吧!”
闻言老太爷在家的十二个儿子都点头称是,老二谢知遇和老十三谢知微站起身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老太爷往二门来。
云氏跟在老太爷和十二个叔叔后面往外走,心里急似火烧,就担心不等走到二门谢子安就到了——从大门到五福院才几步路?
结果不想连家里才裹脚的女孩儿都从屋里挪走到二门了,谢子安却都还没进来。
云氏心里疑惑刚想打发人去瞧,便听谢知遇吩咐道:“来个人出去门口瞧瞧子安在外面干啥呢?怎么还不进来?让老太爷在这儿干等!”
云氏不觉横谢知遇一眼,心说:老太爷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转眼打听的人回来禀告道:“回二老爷的话,老爷在府门外答谢道贺,想必再一会儿就进来了!”
闻言老太爷心中了然,和一众儿子笑道:“子安既然有正事,那咱们就再等等!”
老太爷就喜欢谢子安的这份随性,这是他年轻时所没有的风范——人不轻狂枉少年,他当年无论中举候还是中进士后当着人都实在是太谦虚了!
谦虚不是不好,但过分的谦虚就是不自信!
他当年若是能有他大孙子谢子安的这份自信,他的人生可能便是另一番际遇。
谢知遇心说谢子安现能有啥正经事,还不是臭显摆?但老太爷发了话,他不好否决,只好点点头,心里则不以为然。
其他人也都作如此想,但眼见老太爷袒护明显,便都面露笑意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谢子安也没太让老太爷久等,毕竟他从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而他现有了举人功名,能够出仕,已算官身,在礼法上除了宗族长辈其他平民百姓见他都需行礼致意,即便他瞧不到或者根本就是无视。
谢子安在享受够万众瞩目万众致意的感觉后便一马当先的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
进门瞧见地上当中的摆垫,谢子安按规矩给老太爷磕了三个头。
老太爷受了大孙子的礼后上去前亲自扶起谢子安道:“十年寒窗苦,一举天下闻。子安你今科折桂,实是我谢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子安,你且起来,有话咱们都进屋说!”
闻言谢子安顺手扶住老太爷的胳膊,立便挤占了他二叔谢知遇的位置。
“太爷爷,”谢尚跟着上前极自然地挽住了老太爷的另一边胳膊骄傲笑道:“我把爹给迎回来了!”
“好!好!”老太爷似一无所觉地开怀笑道:“我就知道尚儿你能行!”
被挤到后面的谢知微下意识地和身边的谢知遇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谢子安原就不好相遇,这回中了举,势必将更霸道!
云氏站在一旁看着离家二十天的丈夫穿戴着一身青色的举人服饰腰杆挺拔地立在一众兄弟之前,似一竿青竹立于周围花团锦族之中,心中欢喜,但碍于礼节不能上前说话,便只两只眼睛似被胶黏住一样粘在谢子安身上。
和老太爷说话的谢子安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瞅见,立冲云氏微微一笑,云氏看到,随即就圆满了——她男人看到她了,知道她来迎他了,还对她笑了,真好!
红枣站在云氏身边将一切尽收眼底,心说她公婆又发狗粮!
进屋后少不得一番寒暄。候谢子安说一回府城鹿鸣宴的经过,老太爷笑道:“子安啊,你回来得正好。再有三天就是十五,正合开祠堂把你中举的事祭告祖先,写进家谱!”
谢子安笑道:“爷爷说的是。再就是上月尚儿娶了亲,尚儿媳妇的名字这回也可一并添进家谱!”
“如此便算是双喜临门!”
闻言屋里不少人,特别是女人的目光都落在红枣身上——刚进门就能和公公中举这样的大事一起载入族谱,女人们不无艳羡地想:尚儿这个庄户媳妇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一个旺家的名声就这么到手了!
往后除了她自己没福,长不大,不然这谢家宗妇的位置一准坐得稳稳的,谁也挤不掉!
真是让人眼红啊!
红枣没想到谢子安连半月后的冬节都等不及,这便就要给她上族谱,心说她公公的性子真是够急的,连半个月也!
也不能多等。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不,便只能顺势而为——现唯一庆幸的就是谢尚还算孺子可教,她名字和他绑定在一起,不算太吃亏。
感受到周围艳羡的目光,红枣昂首站着,自我安慰道:只看这些红眼病,就知道她上族谱不吃亏,不吃亏……
谢尚也没想到他爹会一进门就当众提给红枣上族谱的事——毕竟出门前他爹还有犹豫,但意外之后便觉安心。
俗话说“名正言顺”,红枣帮他娘管家没得祖宗认可如何能够服众?
如此他往后搬去外房也不必担心红枣摆不平家里这许多的长辈了。
他媳妇红枣人能干,除了不耐烦做针线,其他都无可挑剔——他很满意。
云氏倒是不意外谢子安的话,毕竟打一开始,谢子安就中意红枣做儿媳妇,而现在她也挺满意红枣这个儿媳妇——俗话说“儿子随娘”。红枣年岁虽小,但从进门一个月做裤子、做柚子茶、做焖烧菜来看人不是一般的聪慧,由此可知将来她生的儿子一准的也差不了,能挑宗嗣。
如此,云氏暗想:依老爷的主意早些给红枣上族谱倒好,她也可派些族务给她练手,让她把这家早些管起来。
午饭的接风宴就开在五福院。因为多年来谢子安就是宴席的中心,所以今天的酒席比往日其实也没啥特别不同——甚至谢子安今儿喝的酒还不及重阳那天喝得多。
老太爷知谢子安必是近来喝酒喝疲了缘故,故而也不勉强。席后便打发他和谢尚同云氏红枣一起家去歇息。
谢尚知他爹娘许久不见定有话要说,一进明霞院便嚷嚷说喝多了头晕要睡觉。
谢子安知他心意便就没揭穿他只喝了三杯的事实,挥手打发他走,云氏便嘱咐红枣回屋后泡了柚子茶给谢尚喝过后再让他睡,红枣自是答应。
谢子安进上房换了家常衣裳后立便往炕上一倒,叹息道:“可算是到家了!”
云氏捧了丫头新冲的柚子茶给谢子安道:“老爷,您喝碗柚子茶解解酒!”
谢子安靠在大靠枕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晃着二郎腿懒怠起身,便只张着嘴不动弹。
云氏见状便让丫头拿小瓷勺来,然后舀了柚子茶喂到谢子安口中。
如此足喝了半碗茶,谢子安方!
才挥手叫停,然后告诉云氏道:“今儿我其实没喝多少酒。很不用解酒。”云氏疑惑:?
谢子安诉苦道:“我这些日子应酬同年天天喝酒,偏还都不是什么好酒,喝得我头都疼了!”
同年是仕途上天然的同盟军。谢子安虽然一贯任性但自决定走仕途便就只能耐着性子应酬。只同榜百人,哪里能家家都似他家有钱,所以这些日子谢子安小饭馆就没少去,浊酒便没少喝——谢子安是真心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吃了苦,受了罪,不是无病呻吟!
云氏就吃谢子安这一套,当下关心问道:“那老爷您现在头疼吗?可要睡会儿?”
谢子安合着眼睛道:“你陪我说说话,我在外面天天跟人说话,现就想听你说话!”
闻言云氏心里慰贴,忍不住笑道:“巧了,老爷,妾身也正有件事想告诉您呢!”
谢子安只拿鼻子“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云氏也不介意自顾往下说道:“老爷,妾身有了。”
谢子安顺口接道:“有了啥?”
转反应过来,谢子安立刻睁大眼睛瞪着云氏问道:“你刚说什么有了?真是你有了?确定?”
云氏冲谢子安点头表示肯定。
谢子安不敢置信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多久了?”
“妾身这个月的小日子比平常晚了三天。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所以妾身请家里常走的刘大夫来瞧了一回,然后便就摸出了喜脉了。”
“刘大夫说一个多月了!”
谢子安得了确信喜得从炕上跃坐了起来,握着云氏的手展颜笑道:“好!好!尚儿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俗话说“财大伤丁,丁多伤财”。世人都说谢家大房子息不旺的缘故,是因为财气太大了冲撞了子嗣。想要子息兴旺,得把钱财散掉才好!
对此谢子安嗤之以鼻,怼曰:他家这点田地也就搁雉水城看着还成,其实在府城根本排不上号,而京师就更别提了——若按这句话来论,这府城京师的公侯将相岂不是都要绝后?
别看谢子安嘴狠,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心虚——一本《史记》告诉谢子安一个朝代先亡的征兆都是皇室正统子嗣不丰,后继无人,然后从宗室开始过继,比如大汉,比如盛唐,都是如此,无一能够例外。
!
故而谢子安对于自己年近不惑膝下只有谢尚一个儿子,且八字还带杀,便每尝怀疑自己和云氏福德不够,所以才财大压身,子嗣不丰。
这些年,谢子安虽然面上不显,但私底下也没少学老太爷修身养性,修桥补路,广做善事——比如今年元宵灯节城隍庙的踩踏事故,若搁十年前他一准不理,但今年却是开了谢家大宅借路帮着疏散人流,都是因为内心有了隐忧惧怕之故。
先谢子安看红枣面相好,一心为儿子求娶,甚至不惜万两做聘,这固然有他一意孤行,固执己见要借红枣的好命镇宅的缘故,但其中多少也有些破财消灾的想法。
现在听说云氏有孕,谢子安便觉自己求仁得仁,这一份高兴比起中举来也是不遑多让——只要云氏这个孩子生下来,谢子安暗想:若是女儿,便是天然的一个“好”字,云氏就是人人艳羡的“十全人”,甚好;若是儿子,他这房人不仅去了这子嗣不丰的名声,尚儿也能多个兄弟,从此有手足相助,也好。
总之,不管男女,只要能生,都好!
高兴得在屋里一连转了三个圈,谢子安方才问道:“这事老太爷知道吗?”
云氏摇头。
谢子安瞬间恍然:云氏第一个告诉的是自己。
“那尚儿也不知道了?”
云氏点头。
谢子安想想道:“那就干脆先别说。直等十月十五开了祠堂后再说!”
想想谢子安又不放心地问道:“三日后开祠堂,你身子能坐车出门吗?”
虽然说女子不进祠堂,但云氏作为宗妇却要整治祭祀饭菜,所以一年四祭都要去谢家村。
云氏点头道:“刘大夫说我这胎胎象极好,行事只比平常小心些就无碍!”
“那明儿还是请刘大夫来瞧了仔细问了后再商议!”
云氏这胎来得艰难,谢子安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既有了身孕,”谢子安想想又道:“家务上便不可多操心。”
“这样吧,我把又春给你,有他帮你操持,你也能少操点心!”
闻言云氏自是感念。
夫妻两个正自说话,谢福忽然匆匆进院来见。
至此云氏方才想起,谢子安回来这么久,她刚竟没见到谢福。!。
谢子安一见谢福便问:“打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云氏:?
谢福回道:“打听清楚了。大爷、大奶奶名下的六个庄子自就九月底就在庄前的官道边建造房屋,然后都是十月十日开张茶水铺,给过路的商队行人提供茶水和焖烧菜。”
“老爷,”云氏至此才插话问道:“您说尚儿和他媳妇搁庄子外开茶水铺?而且还一气开了六家?”
谢子安:“我也是昨儿回来经过南城外五十里的南庄的时候才知道,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五个门脸的铺子,所以便让谢福去打听。”
“然后进城的时候看到尚儿媳妇名下的梓庄外也是一样的五间屋的铺子,所以干脆地让谢福安排人把他两个名下的庄子都瞧了一遍,结果果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开的夫妻店!”
云氏感叹:“尚儿和他媳妇瞒得可真紧啊,我天天见他两个,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尚儿和他媳妇铺子刚开,想必还没赚钱。等赚了钱,”谢子安忍不住笑:“就咱们尚儿那性子,即便你不问,他自己也会跑来得瑟!”
“你别忘了,他奶娘贪他钱的面子,他还没找补回来呢!”
闻言云氏也撑不住笑了。
谢福见状赶紧恭喜道:“小人给老爷太太道喜!”
谢子安笑着点头道:“这事你知道即可,先别声张。等过了十五再说。只一样,你把你弟又春空出来,让他明儿就来明霞院给太太管家!”
谢福自是答应。
说定了谢又春的安排,谢子安想想又道:“这庄门外开茶水铺也不知是尚儿和他媳妇谁的主意?谢福,你且打听着他们这铺子都是怎么开的,然后安排人搁我名下的庄子外都照样开一个,不求赚多少钱,但凡给路人一个歇脚的方便地方罢了!”
媳妇有了身孕,谢子安便觉得他得再做些善事给还为出生的孩子多积攒些福德才好,而隆冬在即,不费多少钱的沿路修个暖和铺子给行人避风雪去饥寒可是《因果经》上的大功德,真是瞌睡有人给送枕头,简直不能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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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八件(十月十五)
谢尚回屋后等不及红枣泡好柚子茶便自顾打开炕桌上搁着的两个匣子,露出里面金银打制的蟹八件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红枣,”谢尚兴奋道:“今儿后晌咱们就把这鳌八件呈给爹,爹一准喜欢!”
红枣把泡好的柚子茶端给谢尚一碗,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坐谢尚对面一边喝一边笑道:“大爷,您为这鳌八件费了这许多心,把东西做得这么精巧,爹见了如何能不喜欢?”
谢尚画人虽然不行,但画花草还是手到擒来。他画的这套蟹八件取“兰桂齐芳”的寓意,用兰草和金桂做装饰,然后加上金匠的精工细作——别的不说,只这制作的模具前后就改了三回,金钱费了平常的几倍,方才做出这两匣顺手好用,漂亮精巧的蟹八件来。
谢尚为红枣奉承得高兴,得意吹嘘道:“红枣,咱们这回的贺礼一准能盖过所有人去!”
红枣闻言一笑,转言道:“大爷,这秋租眼看就下来了。现爹回来了,福叔一准也回来了。您得闲帮我问问福叔我这两个庄子往年的粮食都是卖去了哪里?今年还能不能一样卖?”
思忖良久,红枣觉得在现阶段她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庄子出产的粮食还是托谢福较省心。横竖庄子外的店铺已开,庄仆们有了改善生活的路子。
谢尚点头道:“放心!我几个庄子的粮食也是一样。等晚上我打发显荣回家一趟就知道了!”
得了谢尚的确信,红枣方才罢了。
晚饭前,谢尚把两匣子蟹八件呈给谢子安。
“爹,”谢尚笑道:“这是儿子和儿媳妇贺您蟾宫折桂的贺礼。”
“唷?”闻言谢子安不禁笑道:“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打开匣子,谢子安看到里面足金的圆锤、长柄斧、长柄叉等着实思了好一刻,方才试探问道:“尚儿,这是什么?十八般武器吗?可怎么只有八样?”
红枣……
她公爹想象力够丰富的啊,红枣看着匣子里的蟹八件心说:别说,还真挺像!
“爹,您好眼力!”谢尚闻言极为高兴,觉得他爹识货,兴奋接道:“这就是是我和我媳妇参照十八般武器做的‘鳌八件!
件’,吃八爪鳌的专用武器,不,器具!”
谢尚真是按十八般武器制的蟹八件?红枣惊呆了,心说难怪谢尚听她说完没多想就画出了极漂亮写实的图!
敢情他心里有原型啊!
反倒是她这个提议者跟个傻子似的懵懂到现在——若不是她公爹说出来,她还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没想到!
简直蠢哭!
“哦?”谢子安的眉毛扬了起来,笑望着儿子催促道:“说说,你仔细说说!”
于是谢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谢子安越听越有兴趣,立刻问云氏:“咱家厨房现有新鲜八爪鳌吗?”
云氏一怔,红枣赶紧扯了扯云氏衣袖,云氏低头看红枣,红枣冲她点点头——自回房看到谢尚搬蟹八件匣子,红枣就打发碧苔告诉厨房预备八爪鳌,现果然就用上了。
云氏领会到红枣的意思,方才应道:“有的!”
“那便让厨房蒸些来做晚饭菜!”
说着话谢子安打开第二个高了许多的匣子,不禁奇怪问道:“刚是一套足金,这怎么又做一、不,八套足银鳌八件?这什么意思?”
送八套足金也不花多少钱啊?谢子安心说:儿子又不是没钱。
何况儿子也不是小气人。他给他奶娘贪了过千的银子都没眨眼,没道理给他这个亲爹送礼就变小气……
谢尚不好意思言道:“爹,我第一回做鳌八件的时候只想着我给您送礼得用足金才好看,谁知道做出来试用才发现这金子太软,金锤子敲鳌壳结果反敲得锤子都是坑。”
“噗——”闻言谢子安笑喷了茶;云氏也是忍俊不禁,但还是赶紧给男人递帕子擦脸;屋里的丫头们不好笑出声,只好一个个低着头拼命掐自己大腿;红枣思及那日谢尚一锤下去结果鳌壳无碍,然后转看到金锤和金方墩上的凹凸时脸上的惊异也不禁拿帕子掩住了嘴——谢尚那天的反应真是太蠢萌了!
她此前也没想到拿足金做蟹八件会是这么个结果——由此可见,她前世机械制图能修及格还是老师放水,她竟然忘记加工机械零件得要考虑材料硬度这个关键因素了!
真是太丢人了!
“我瞧瞧这个锤子的坑!
!”忍着笑谢子安又打开第一个匣子拿起里面的圆锤,结果却看到锤子光滑如镜——谢子安愣住:“坑呢?”
“爹,”谢尚尴尬解释道:“这套是后来回炉重新打的!”
送人,还是送他爹金器哪有送有瘪塘的?自然是回炉重铸了。
谢子安失望的唔了一声,心说他就想要那个有坑的锤子——他可以拿这个锤子笑话儿子一辈子,甚至还可以将来拿个孙子瞧……
可惜现在没有了!
尚儿这孩子,送礼的水平还不到家啊!
“爹,这套金的就是摆着好看,”谢尚直言不讳道:“其实好用还是这银的好用,所以我打了八套,正好一桌席!”
“不错,”谢子安合上装着银八件的匣子丢给谢福,转与云氏笑道:“雅儿,走!咱们去五福院给老太爷瞧瞧去!”
“厨房的八爪鳌一会儿也都送五福院去,让那边厨房吃时再蒸!”
云氏知道谢子安这是要去跟老太爷显摆得瑟,赶紧笑着应了——横竖依常例,今儿老太爷原就要留他们晚饭。
果然,老太爷一见谢子安一家子过来请安立就笑道:“子安,今儿有炸鹌鹑,你们都留下来吃啊!”
谢子安也笑道:“爷爷,今儿我也请你吃顿特别的。”
“哦?”闻言老太爷来了兴趣:“是什么?”
“爷爷,你且容我先买个关子,”谢子安故作深沉道:“毕竟吃了这样的美味,您的炸鹌鹑可就销不出去了。所以咱们且先吃晚饭吧。等吃个六七层饱再慢慢吃我带来的这样!”
老太爷眼见说不动谢子安,只能“啧啧”两声让人先摆晚饭。
晚饭果又有一大盘子炸鹌鹑。不过今儿因有柳姨娘在,给老太爷撕鹌鹑的差事便就用不上云氏,自然更不用红枣了。
红枣跟云氏一起落座后也没客气,一气便吃了两只炸鹌鹑——拿蟹八件剥蟹看着风雅,其实是个体力活。
剥一只蟹得要两刻钟,这吃进的营养完全赶不上体力的消耗,真吃六七层饱,一会儿准饿!
云氏好容易有了身孕,自是万事小心。偏这世的孕妇禁忌还特别多,其中便有孕妇不得食“异常之味”之说。!
。
云氏想这八爪鳌味道虽美但不是家常菜,她生性谨慎便不肯吃,如此晚饭便也吃了两只鹌鹑。
谢子安谢尚没有云氏的顾忌,均想着留肚子吃八爪鳌,便都只吃了平常一半的炸鹌鹑——只三四只。
于是老太爷见状就更好奇了,心说到底什么美味,能让大孙子重孙子双双舍下炸鹌鹑?
终于谢子安觉得吃差不多了,方叫了谢福。
谢福拿托盘呈进开水锅里烧煮过的蟹八件来,给桌前的人一人摆了一套。
乍看到面前细瓷盘里摆着的银闪闪小锤子小斧子,老太爷颇为吃惊。
“子安,”老太爷问:“这都是什么?银制的武器玩意?”
红枣服气:得!又一个认做武器的!
谢子安难掩得瑟地言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参照十八般武器特地做来孝敬我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专用食具!”
老太爷人老成精,见状还有啥不明白的?大孙子这是跟他显摆儿子儿媳妇孝敬来了!
子安这孙子,老太爷心里摇头:都中举人了,怎么行事还这么孩子气?儿子儿媳妇送样玩意,都还憋不过夜,赶送来跟他豁显,这在官场上如何能行?
真是叫人操心啊!
不过,孙子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泼他冷水,说不得先哄着他,等两天他兴致减了再慢慢说他也不迟。
拿定主意,老太爷笑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做的吗?怎么使,看着很复杂啊!”
“太爷爷,”谢尚自告奉勇道:“我来教您怎么用!”
谢福见状赶紧让人送上刚出锅的热螃蟹来。
谢尚难得有指导他太爷爷的机会,当下自是要好好把握。谢尚抓了一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方墩上然后说道:“太爷爷,您也拿一只八爪鳌跟我一样放这个方墩上。”
眼见老太爷依言做了,谢子安方也拿一只螃蟹搁小方墩上——只看他那副驾轻就熟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谁能看出他是第一回用蟹八件?
“太爷爷,您用这个锤子始鳌的背壳边缘来回轻轻敲打……”
“太爷爷,您拿这个长柄斧来掀八爪鳌的背壳和肚脐……”
!
“太爷爷,……”
……
谢子安依谢尚指点老太爷所言拿鳌八件剔剥八爪鳌觉得这样吃八爪鳌果真是又风雅又有趣,而更有趣的则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爷被尚儿教使用鳌八件,而他自己在一旁偷师,这一桌人竟没人觉得不对——所有人都忘了这鳌八件原是尚儿和他媳妇送给他的礼物,尚儿原准备也是似教老太爷这样来教自己用鳌八件的吧?
只他一个当爹的如何能让儿子教训?用鳌八件吃八爪鳌也不行!
所以,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键时刻,把尚儿往老太爷跟前一领,一切水到渠成!
瞧瞧他现鳌八件用得多好!
心里太过得意,谢子安忽然间便想喝酒。
“酒!”谢子安吩咐道:“谢福,拿些酒来。”
“要烧酒,嗯,合欢花浸的烧酒,记得拿老太爷的乌银菊花自斟壶装,酒杯,我想想,就用太太的那套雕着芙蓉花的酒杯!”
云氏一听便知谢子安高兴有兴致,当下立打发人回明霞院去取芙蓉杯。
一时酒杯取来,红枣看那酒杯就是朵由稍具透明的粉色水晶雕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不觉心说她这公公也太龟毛了,喝口酒,还巴巴地指定酒壶酒杯,真不是一般的强迫症!
云氏剥了一只蟹,自己却一口没吃。她拿碗盛了捧给谢子安。
谢子安摆手拒绝道:“这八爪鳌得自己剥了吃才有趣。你这个送给尚儿吃去!”
闻言谢尚探头道:“娘,这是你剥的八爪鳌吗?爹不吃,你给我吃吧!”
“我这说话都说饿了!”
闻言红枣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酒杯拿来后,谢子安和老太爷都继续拿着蟹八件自拆自吃,饮酒也是各人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相互间不敬不劝,自得其乐,只两人不约而同同时举杯的时候方才相视而笑,碰杯共饮——他爷孙俩个的一举一动,落在红枣眼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自在。
原来,红枣忍不住赞叹:世间真有人天然适配蟹八件的繁琐和风雅,吃螃蟹都能吃出一身仙气来!
她这份蟹八件的礼真是送对人了!
!
有谢子安和老太爷珠玉在前,没甚耐心的谢尚在过了给他太爷爷当人师的瘾后便即原形毕露——在有云他娘给他剥八爪鳌吃的情况下,自己还只拿一把剪刀粗暴吃蟹,搁他爹和太爷爷两个神仙样人物旁边旁边毫无自觉地杀了一晚的风景,简直惨不忍睹!
一顿晚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饭后漫步回明霞院,谢尚这个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跟谢子安邀功道:“爹,我和我媳妇送您的这份礼,送得您称心吧?”
谢子安笑:“算你俩个有心!”
谢尚得意了,瞬间就跟只开屏的小孔雀一样趾高气扬道:“我就知道您一定喜欢!”
说完谢尚还得瑟地瞅红枣一眼,意思是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爹一准喜欢……
蠢萌得红枣不忍直视……
站在明霞院路口,看谢尚红枣带着丫头小厮回了自己的西侧院,谢子安看谢福一眼,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现都还有谁知道这蟹八件?”
蟹八件是大爷和大奶奶送的礼,谢福心说:他想打听便只能找儿子显荣。
“老爷,”谢福道:“如此小人今晚便回家一趟!”
谢子安点头道:“去吧,替我问德叔和德嬷嬷好!”
“再把咱们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拿些家去。你跟我出去这么久,也当回去瞧瞧!”
谢子安素有洁癖。一回房就说要洗澡,云氏闻言自是打发人去厨房要水然后又亲自给拿替换衣裳。
谢子安念及云氏有孕,舍不得她操劳,便道:“你且歇着吧,这洗澡衣裳让丫头们拿就行了!”
云氏拿着衣裳笑道:“老爷不知道,尚儿媳妇给尚儿做的裤子在裤腰处加了一根抽绳,极为好穿。我让人给老爷也做了两套,昨儿刚洗熨好,老爷,您一会儿穿了试试,看合不合适?”
风俗里孕妇不能做针线,不然,谢子安的裤子就云氏自己给做了。
谢子安:“什么抽绳?”
云氏抖开裤子给谢子安看……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显荣跟谢尚回话道:“大爷,昨儿小人家去后听小人爹说咱们家庄子上出产的稻谷都是直接由县衙收购后经码头运到北方不产粮的地方去。这粮食!
都是有多少收多少。大爷和大奶奶庄上的秋租可以和往年一样直接让庄头送到谢家村去——不过是让账房独立两份帐罢了!”
谢尚红枣闻言都觉甚好,因忙着去上房请安便就没再多说。
显荣却是一肚子心事。昨晚回家他不过问了他爹一件事而他爹却跟他打听了有两桩:庄外开店和鳌八件。
打听完还不算,他爹还询问有没有其他的事,他没法只好把过去半个多月来大爷和大奶奶的大小事都交代了一遍——横竖他不说,彩画也会告诉太太,太太知道了,老爷就知道了,然后他爹也就知道了,何况锦姐姐当时也在呢!
似别的事倒也罢了,只这老爷知道大爷大奶奶庄外开铺的事他必须瞅空跟大爷说一声,以免老爷问起时,大爷措手不及!
转眼便是十月十五,开祠堂的日子。
早饭后红枣和谢尚便按照云氏的嘱咐穿戴了结婚那天的凤冠霞帔和状元袍服去上房见谢子安和云氏,然后又一起去五福院见了老太爷后和其他十二房的男人一起乘轿或坐车去谢家村祖祠——其他十二房的女人都留在谢家大宅,不去谢家村!
今儿只红枣和云氏婆媳两个女人去谢家村!
虽然谢家村就在高庄村对面,但经过洪河上的高桥踏进谢家村于红枣还是头一回——谁说庄户人就一定比前世的城里人邻居里熟悉?印象里似乎她爹、她爷等也从来不来谢家村。
知道车窗外跟车的是自己的陪嫁小厮,红枣感觉马车过桥后便大胆地撩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入眼便是一列三座牌坊。马车从三个牌坊下缓缓驶过,红枣看到第一座牌坊当中金灿灿“步蟾”二字,然后旁边石柱又有涂了红漆的“庚子科乡试”字样;第二座牌坊当中则是金色“文奎”二字,旁边石柱则是“丁卯科乡试”;第三座牌坊当中刻着“进士及第”四个金字,其简单明了,让红枣一见就知道是老太爷的进士牌坊。
乡试中了就能立牌坊,回想着前面两个牌坊红枣暗想:这么说她公公这回也要立牌坊了?只不知这个牌坊当中会刻什么字?
谢家在谢家村的宅子也是一个大院,但大院的主院是当年的祖屋,只一个一进的普通农家院子。
!老太爷到后便就歇在这个院子里,儿孙们也都在这个院子陪着。
红枣跟云氏则去了一个邻近谢家祖祠的院子。这个院子大,有三进,厨房也很大,有十几个锅灶。
谢又春今儿城门一开就来了谢家村看祭祀准备。故而等云氏红枣到时祭祀用的猪头、整羊、鱼、鸡、馒头、糕、团、八宝饭等都已烧煮好了,云氏不过看了一回祭祀用盛菜碗盘的洁净和菜肴的色面便就嘱咐人装盘,然后又打发人告诉谢福祭食准备好了,男人们可以往祠堂来了。
一时,老太爷领着儿孙们来了。红枣跟着云氏站在祠堂门外看着他们进了祠堂。
透过祠堂敞开的大门,云氏看谢子安和谢尚搀扶着老太爷进了祠堂,方让厨房上菜。
似猪头、整羊、整鱼、整鸡等都是拿专门的大铜盘装着,分量颇重,得四个小厮抬着。
馒头、糕、团、八宝饭则是拿大瓷盘分堆着,堆成龙凤呈祥、年年高等吉祥图案,所以也得两个小厮抬着。
云氏立在祠堂门外台阶下看每个盘子都摆盘齐整、没有错漏,方挥手让小厮们给抬近祠堂大门。
红枣没有看到老太爷、谢子安、谢尚抬祭,想必在祠堂里接最后一棒。
祭祀虽在祠堂里面,红枣云氏在门外看不到,但因有谢福唱礼,所以红枣和云氏在门外也能跟着祠堂里的男人们一起跪兴。
本章节
这就是宗妇才有的待遇?红枣站在云氏身后一边跟着跪一边心说: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现才深秋,但等寒冬腊月下了雪,在这风口站着喝风,想想就觉得够呛!
真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啊!
当然,最好是能改变这女人不能进祠堂的破规矩——如此便就得移风易俗。
这虽说不容易,红枣暗想:但梦想还是得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她可不就不用在这大门外喝风了吗?
老太爷到后便就歇在这个院子里,儿孙们也都在这个院子陪着。
红枣跟云氏则去了一个邻近谢家祖祠的院子。这个院子大,有三进,厨房也很大,有十几个锅灶。
谢又春今儿城门一开就来了谢家村看祭祀准备。故而等云氏红枣到时祭祀用的猪头、整羊、鱼、鸡、馒头、糕、团、八宝饭等都已烧煮好了,云氏不过看了一回祭祀用盛菜碗盘的洁净和菜肴的色面便就嘱咐人装盘,然后又打发人告诉谢福祭食准备好了,男人们可以往祠堂来了。
一时,老太爷领着儿孙们来了。红枣跟着云氏站在祠堂门外看着他们进了祠堂。
透过祠堂敞开的大门,云氏看谢子安和谢尚搀扶着老太爷进了祠堂,方让厨房上菜。
似猪头、整羊、整鱼、整鸡等都是拿专门的大铜盘装着,分量颇重,得四个小厮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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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立在祠堂门外台阶下看每个盘子都摆盘齐整、没有错漏,方挥手让小厮们给抬近祠堂大门。
红枣没有看到老太爷、谢子安、谢尚抬祭,想必在祠堂里接最后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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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新做一套(十月十八)
自从谢子安担任族长后,谢氏一族的祭祀就都由谢子安担任主祭,但今天祠堂的主祭则是老太爷。
这是老太爷自己主动要求的。他错过了长子中举人时的告祖,便不想再错过大孙子中举的祭祀。
洋洋洒洒一大篇祭文,其中除了待建的举人牌坊名是谢子安自己提的“折桂”两个字外,其他都是老太爷写的。
也是看了老太爷的祭文,谢子安方才明了老太爷先前说他会试看运气的意思——姜还是老得辣,他作文水平离“老道”还有不少距离。
他学问还不到家啊!
谢尚则听得精神焕发、得意洋洋——他太爷爷亲作的祭文啊,用了这么多典,若不是他太爷爷先前给他讲过一遍,那他现在便跟其他人一样听都听不懂!
其他十二房的人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祭文,但因熟悉老太爷的文风,也都知今儿这祭文出自老太爷,心中自是艳羡——老太爷可是曾经给天家祭祀的代笔人,他们也好想能得老太爷给做一篇告祖祭文啊!
只可惜科举太难了,连个秀才都不容易取!
老太爷上了年岁,念祭文的声音不似谢福那样中气十足,红枣站在门外听不清,便只能干站着发呆——她连她自己的名字到底什么时候记上了族谱都没听清。
祭祀结束后,老太爷他们上坟烧纸,红枣则跟着云氏则回到先前的院子准备午席。
午席的主菜就是祠堂里撤下来猪头、羊肉、鱼和鸡,主食也是馒头、糕、团和八宝饭,汤就是羊肉汤和鸡汤。
所以所谓的午席准备不过是把这些菜色回锅重新蒸热,切割装盘,然后再给添两样青菜豆腐和蘸料而已,简单得很。
午饭依旧男女分席。男人们在前院吃饭,红枣跟云氏两个人在正房堂屋吃。
等饭后坐车回到谢家大宅,红枣便就成了得祖宗认可的谢家宗妇了!
祭过了祖,谢子安方才下帖子请客。
请客日子定在了十八、十九、二十这三天,其中十八号宴请本地乡绅,即雉水县县太爷、主簿、举人、秀才和童生等一众有功名的读人和其家眷;十九宴请亲戚;二十宴请其他送过贺礼的乡邻,主要是雉水城里的地主和铺子掌柜们。
十六日谢家小厮来高庄村给李氏三房人送请帖。
李高地拿到帖子后非常高兴——他可算是有机会能去谢家大宅吃席了!
!
于氏也很高兴——她除了高兴能去谢家吃席之外,还高兴这是谢家绕过继子李满囤给她家单独下的帖子。
这让她看到了自家越过继子交好谢家的希望。
李满仓也愿意拿着帖子体面地去谢家吃席,上一回流水席真是把他给吃怕了。
郭氏则为了给云氏留下好印象而加紧了对女儿李玉凤的教训,让李玉凤苦不堪言。不过辛苦之外李玉凤又满怀憧憬——但凡她能入了谢太太的眼,得她给说句话,甚至保媒,她就能过上跟红枣一样人上人的松快日子了。
李贵雨则想着他这回去谢家一定要给谢老爷留下一个好印象,他要用心准备一首贺诗……
李丰收拿到帖子后在家想了一刻便带着儿子李贵林先找了李春山然后再一起来找李高地。
“小叔哥,”李丰收道:“咱们是不是把满囤叫来商量十九那天咱们一块去?”
只有族人一块去,李丰收暗想:才能彰显他们李氏一族的团结亲密不是?
李高地听得有道理——先他们三房人去桂庄可不都是一块去的吗?现去谢家自然必须叫上长子一起,如此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嘛!
现在的李高地,最怕人提他分家的事,而这吃席都分开来到,可是让人又想到他先前的分家?
“满仓,”李高地吩咐:“你跑去桂庄看你哥在不?在的话请他过来商量这去谢家吃席的事!”
于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心说这吃席若是跟继子一块去,她儿子满仓和孙子贵雨还怎么和谢老爷说话?
依她说她家跟其他两房人也分开走才好,如此她儿孙才能有机会跟谢老爷多说几句。不然有大房的贵林在,谢老爷也不会和满仓、贵雨多言。
郭氏闻言也不高兴。她家现买了人,似这样去桂庄跑腿叫人的差事完全可以叫买来的小子去干,偏她公公每回都支使她男人去——她男人每天早起进城卖菜,午晌回来干农活,傍晚还要进城接孩子,不累的啊?
她公公干吃饭不干活不算,还不知道心疼她男人,真是够了!
时李满囤也刚接了谢家的帖子,还是两张——除了十九日那天的请帖,还有一张二十日的请柬。
李满囤完全搞不懂为啥谢家请客会连请两回,但碍于面子,他也没好意思直言问谢家来的小厮。
李满囤心里正琢磨谢家请客的事呢,可巧李满仓来叫,他便就来了。
“满囤,”李高地一见长!
子立刻笑道:“你也收到你亲家的帖子了吧?”
李满囤点头:“刚收到!”
转脸李满囤跟屋里人一个个打招呼:“爹、娘、二伯、族长、贵林……”
李高地:“那十九那天早晌巳时一刻咱们在村口会齐一块儿去?”
“哎!”李满囤答应,转即问道:“爹,二十号你们不去吗?”
李高地奇道:“二十号谢家也请席?”
李满囤:“亲家给了我两张帖子,十九、二十两天。我正琢磨这什么道理呢,不想你们都没有!”
“满囤叔,”李贵林插言道:“我曾听人说城里的有钱人家请客,因为客人多,彼此间身份差别大,都是分批请。”
众人:?
李贵林解释道:“城里有功名的读人一般都自恃身份不与我等小民同席,所以那有钱人家为了表示对读人的尊敬会在宴席头一天专请读人!”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不禁心向往之:和一城的秀才相公、举人一起吃席,光用想都觉得祖坟在冒青烟——先前真是连想都没敢想过!
李满囤想了想后道:“贵林,照你这么说,这十九日想必就是谢家宴请亲戚的日子。”
“那么这二十日?”李满囤沉吟:“请的又都是谁?”
李贵林笑道:“满囤叔,您那天去见了不就知道了?”
李满囤一想也是,便不再提。
对于二十日李满囤还能再去谢家吃席,李氏族人自是个个艳羡,而其中又以于氏为最。
于氏忍着一腔嫉妒直待人散了后方悄悄告诉儿子:“满仓,你进城卖菜,顺便也打听一下这二十号谢家都请了些谁?”
李满仓素来孝敬他娘,闻言自是答应——他也想知道谢家干啥多给他哥一张帖子?
十月十八,谢子安请客的头一天。清早红枣似往常一样拉开床帐叫谢尚起床,结果不想盘腿打坐的谢尚自睁开眼睛起便就一直盯着红枣,看得目不转睛。
“红枣,”穿好外袍谢尚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出言问道:“你,你的脸,怎么看着和平时不大一样啊?怎么变好看了?”
红枣……
谢尚这话,红枣心里吐糟:怎么把她说的跟个画皮似的?化妆不知道吗?明明结婚当天她就是这样画的。
只她年岁还小,肌肤娇嫩,不宜日常抹粉,所以婚后才没日常涂抹。
红枣心里翻!
白眼,嘴里却道:“大爷,您看出来了啊?”
谢尚奇怪:“看出了什么?我就看到你和往日不大一样。”
红枣笑:“大爷,我今儿我不是要跟娘一起待客吗?所以早起我抹了点胭脂水粉。”
平时倒也罢了,今儿可是红枣在雉水城一应官绅面前头一回露相——这用前世历史上的话来说就是“她从此踏上了雉水城的政治(社交)舞台”,红枣说什么也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在人前留个好印象。
别说“德行第一”,现实里,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只是外貌。
闻言谢尚凑到红枣脸边细细瞧了一回,方才笑道:“不是你说我还真没看出你搽了粉!”
“不过你这脂粉抹得也太淡了,嘴唇也没涂红,看着可没有娘好看!”
经过三个多月的美白保养,红枣的面皮现已有了一般城里人的白皙。以此为基础,红枣调些胭脂和鸭蛋粉给自己画个“妆成似无妆”的裸妆,一张脸便就有了这世少有的自然白透。
谢尚的娘云氏日常都是传统的古典美人妆——稍微厚重的底粉、柳叶眉、樱桃口,和红枣的妆容完全是两个风格,两种路线,完全没有比较意义。
红枣懒得跟谢尚小直男争论她跟他娘谁美这个问题,便示弱道:“大爷,我这不是平时不抹胭脂吗?今儿难得抹一回,便不敢抹得太过,以免招人笑话‘丑人多作怪’。”
“再说这一会儿还要吃早饭,口脂等一会儿饭后再抹!”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了他叔叔们酒后嘲讽女人时的刻薄,随即安慰道:“放心吧,红枣!你抹得还行,看着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画龙点睛?红枣为谢尚的用词逗笑了!
早饭后,红枣打开梳妆匣子准备对镜补妆。
谢尚看到红枣梳妆匣里大小不同的画笔和各种毛刷不觉张大了嘴:“红枣,你涂个脂粉而已,怎么要这么多笔?瞧着比我的画笔也不差什么了!”
红枣笑:“这女人涂脂粉可不就相当于给自己画一张脸吗?看着跟画具一样,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谢尚……
谢尚想想也是,不觉笑道:“你这个说法虽然新鲜,但细想起来却有些道理。我看看你都是怎么画脸的?”
红枣:又当她画皮?
生平头一回被异性,虽然目前还只是半大孩子围观化妆,红枣也颇觉不自在——她今儿算是明白前世!
世古人为啥要把“张敞画眉”等同于周公之礼一样的闺房之乐了。
这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化妆真的跟出浴后当着对方的面穿衣裳没啥区别——都是一样的坦诚相见。
红枣极想把手里的胭脂盒摔谢尚脸上,让他滚,但理智告诉红枣这么干的后果,而红枣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
就当美妆博主直播化妆了!调平心气,红枣如此告诉自己,然后便尽力无视谢尚打开了胭脂盒。
看红枣拿温水把胭脂兑水到半浓后方描画唇线,然后又再兑水到极淡后再涂抹上唇,谢尚不自觉地评论道:“红枣,你这个抹口脂的法子倒似工笔粉彩画,都是先勾线条再填色……”
红枣:弹幕!直播哪能没有观众弹幕?
谢尚:“你拿这个刷子往脸上刷胭脂的法子倒是比一般拿手往脸上拍的法子好,不脏手不说,还更匀称!”
红枣:一个赞!
谢尚:“这个刷子刷粉也好……”
红枣:两个赞!
……
谢尚:“红枣,你这个刷子好用的!要不冬节,咱们就给娘送你这个刷子?”
正为冬节送礼而犯愁的红枣闻言立刻回道:“大爷,您真是个天才!亏这东西天天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是一点也没想起来!”
“你这是瞧习惯了,”谢尚得意洋洋地笑道:“不似我头回见,所以觉得新鲜!”
“再就是你这刷子的刷杆只是个干竹枝,实在粗糙。这刷毛看着也不齐整。送娘不好看。”
红枣……
“你等我画了新样式出来使显荣拿去找人重新做了。”
“到时给娘做一套,你和岳母大人也一人新做一套过冬!”
闻言红枣脸上原本僵住的笑又复了鲜活。
谢尚虽说毒舌又龟毛,红枣暗想: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瞧瞧她现在鸟枪换炮不说,她娘冬节的礼也一起有了!
眼见红枣化好妆,吩咐丫头们开始收拾东西,谢尚打量一会儿红枣,又摇头评论道:“只你这个颜色调得也太淡了,抹了和没抹看着没什么分别。”
“真是白忙活了这许久!”
“你应该多抹点粉,这样看着才白,唇也是……”
红枣心说你懂个屁!真听你的,我一准就画成你娘了!
红枣懒怠搭理谢尚便只吩咐彩画让人带上她的梳妆匣子,以方便她补妆。
!和谢尚去上房请安。谢子安无意中瞧到红枣的新妆容不觉一愣,然后便多看了两眼。
尚儿媳妇这个妆,谢子安心说:倒是清新,挺适合她这个年岁。
转脸看一眼身边青衣红裙的云氏,谢子安不禁暗想:什么时候也叫雅儿减些脂粉,试试尚儿媳妇这个妆,看会不会显年轻?
画惯了美人,谢子安一眼便瞧出了红枣妆容的特色,随即便就想到了如何给云氏调配。
因为要招待县太爷,故而今儿的宴席便摆在五福院。这也是三天宴席里唯一一回摆在五福院的宴席。
巳正一到,红枣跟着盛装打扮的云氏站在五福院的二门处迎接女客。
看到第一个进门来的女客是张秀才的媳妇张周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云氏不为人知地皱了皱眉。
说起来两家还是亲戚。张周氏的娘家爷爷正是老太爷元配周氏的娘家大哥,而这张周氏和谢子安年岁相当,然后便因为两家长辈“亲上加亲”的想法而成了早年被谢子安丑拒的第一人。
张周氏为此记恨谢子安二十多年,即便嫁人生子,也不能忘。
过去十来年,张周氏明里暗里没少和云氏攀比——她就想在人前证明她比云氏强,谢子安没娶她,就是眼瞎!
本章节
云氏看着好性,其实也是个要强的,她这辈子吃死爱死了谢子安,如何肯受张周氏的这个气?
何况云氏自谓家世、聘礼、嫁妆、脸、脚全都盖过张周氏——如此两个女人就此杠上了,然后一杠十几年,其间反没了始作俑者谢子安一点事。
现云氏看张周氏一马当先地进门,便知道她来者不善。不过她也不怵就是了,过去这些年张周氏能胜她的无非就是个能生,生了三儿两女而已,现她有了生孕,便就是扳回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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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由心生(十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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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说谢子安给谢尚花万两聘礼给谢尚娶了一个庄户家的大脚童养媳后,张周氏夜里做梦都笑醒了好几回——谢子安果然不是一般的眼瞎!
直到这回秋试发榜谢子安金榜题名而丈夫张秀才却再次落榜,张周氏方才闭上了笑敞了三个多月的嘴巴——考官取谢子安而不取她男人,张周氏气愤地想:可是比谢子安还瞎?
她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净遇瞎子?
过去半个月张周氏在家安慰男人。她眼看着她刚把男人从失意消沉中开解过来,复了些生气,结果不想男人为收到谢子安这个得意人大宴宾客的请柬而又开始了长吁短叹,自怨自艾——张周氏见状自是生气,气谢家早不请客,晚不请客,偏赶现在请客就是跟她作对,然后便觉得这一准是云氏的主意。
云氏知道她男人落榜,故意地跟她一家子?n瑟来了!
让你得意!张周氏恨得咬牙,心说云氏不是请她吗?那她就去,看到时云氏还笑不笑得出来?
云氏真以为她活得十全十美,没一个缺点?
也不想想她家刚娶的儿媳妇的出身,这站到人前,还不就是个笑话?
张周氏气恨而来,准备拿红枣说事来下云氏的面子。
结果两下里一照面,张周氏看到跟她道福的红枣白得透亮的脸庞,随即一怔,心说眼前这个清新淡雅的女孩儿真是云氏的儿媳妇?
这和她印象中的庄户姑娘完全不一样啊!
作为亲戚,张周氏观礼了红枣和谢尚的拜堂,吃过她两个的喜酒,但此前却没见过红枣的面——这世人迷信,为免洞房被人冲撞妨害,并不让外姓,特别是外姓女人进。
张周氏左右看看,并没再看到另一个似红枣这样穿大红裙戴福禄寿三多百宝嵌头面的女孩儿。
所以,这真是云氏的庄户儿媳妇!
张周氏默了。
云氏的庄户儿媳妇外貌看着比她的两个女儿还更似大家闺秀,她还能再说啥?
张周氏的两个女儿张瑜、张琬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都出落得极得人意。
但此刻云氏看红枣和她两个站在一处,不仅妆容更出色,且腰杆挺!挺得也比她两个更直,脸上的笑不觉就深了三分——儿媳妇人出众,盖过张周氏挂在嘴边的两个女儿,真是太好了!
她又扳她一,不,两局!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周氏和云氏对手十几年早就熟知云氏一颦一笑间的内涵。现她见云氏笑得畅意,还有啥不明白的?当即便气了个倒卯。
“安弟妹,”张周氏气急反笑道:“你儿媳妇都进了门,怎么还自己在这迎客?”
“走,陪我进去坐坐!这迎客的事,你就让你儿媳妇来!”
云氏心眼多,张周氏暗想:有她在旁边提点,想看她儿媳妇笑话可不容易。她得把她婆媳两个分开,让云氏照应不上才好。
横竖云氏为人高傲,日常的目中无人,亲友间人缘极差,想看她笑话的人多了去,不一定非得由她出头。
红枣前世数学上的六度分隔理论认为世界上任何互不相识的两人,只需通过至多的六个中间人就能够构建起彼此间的联系。
把六度分隔理论运用到方圆只有三里的雉水城,就会发现雉水城的乡绅家三十到四十岁年龄的女眷几乎都是当年被谢子安丑拒的苦主,而年少轻狂的谢子安就是雉水城上流女人构建彼此关系的关键路径!
这些女眷虽不似张周氏那样直接跟云氏当面叫板,但心里的介意却是经年难消——毕竟对一个出身不错,衣食无忧的女人而言,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在花期却被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有钱好看的金龟婿男人当着人嫌弃相貌丑陋而更大的仇恨了!
而让仇恨变本加厉的就是谢子安最后娶的媳妇云雅长相比她们所有人都更好看!
所以她们都没法待见云氏,这个坐实了她们貌不如人的女人。
但凡有机会她们都想看云氏倒霉。
云氏原就没打算在门口久站——迎客固然重要,但客人来了也得有人陪。她家人口少,她和红枣原本就说好了分工:红枣迎客,她来陪客。
她现站这儿不过是看回红枣迎客罢了。
现张周氏一提,云氏便顺水推舟地和红枣道:“尚儿媳妇,那我便陪你周家表姑先进去了。”
红枣立福了一福,笑道:“娘、表姑,您们慢走!”!”
不就是独自迎客吗?前世在餐馆见过无数次营业员迎客的红枣表示这有何难?
横竖来人姓名都有彩画、锦给提点,她只要依礼问好然后把人往喜棚里一让就行,连个“女士,请出示您定位二维码做确认”都不必说——真是闭着眼睛都能做!
看到一辆车在二门外停住,彩画刚看清跟车婆子的脸便即说道:“大奶奶,这是城里金秀才的家眷。金秀才的娘子金太太听说病了不能来,今儿来的怕只是她的三个儿媳妇和两位孙小姐。”
话音未落,红枣看骡车上下来的果是三个妇人和两个女孩。
进得二门,红枣依礼给她们道了福,然后笑道:“金大奶奶,金二奶奶,金三奶奶,两位小姐请进,我娘在里面侯着您们呢!”
不想几个人却站住了脚,三个妇人中看着最年轻的那个更是极不讲究地笑问道:“你就是谢举人家的那个童养媳?”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正色道:“金大奶奶,慎言!”
闻言妇人立刻尖声讥笑道:“你连人都认错,还在这儿迎客?”
“你娘知道了一准骂你!”
红枣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金大奶奶?明明这里就数你瞧着岁数最长啊!”
闻言年轻妇人脸上的讥笑立刻就僵了——这童养媳竟然说她老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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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比她大嫂小了有七岁!
七岁!
真正的金大奶奶打量着红枣,心里嘀咕红枣话里的真假,嘴里只道:“谢大奶奶,你刚真是认错人了,你把我的三弟妹错认成了我!”
“啊?”红枣做出惊异的样子,转立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金大奶奶,”红枣故意地又看一眼年轻妇人,然后天真笑道:“您看着可真年轻啊!”
“怎么会这么年轻?”
“刚真不是我眼拙!”
哪个女人不喜欢听人说她显年轻?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在撒谎。
金大奶奶脸上的笑当即就不由自主漾了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常和气了三分。
“谢大奶奶,”金大奶奶极客气地言道:“这后面又有车来了,我就不在这儿耽误您迎客,先进!去了!”
红枣点点头,微微侧让开身子,笑道:“您请!”
金大奶奶转头招呼妯娌:“二弟妹,三弟妹,咱们进去吧!”
金三奶奶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实咽不下心中的气。她站在原地还想再找补些啥,金二奶奶回头瞅见立拉了她一把,眼神示意她赶紧走。
没见谢家这个童养媳三言两语就把大嫂子给笼络住了吗?金二奶奶心说:这显见得是另一个云氏!
金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金大奶奶把持家务,金二奶奶和金三奶奶只能抱团。
瞧金三奶奶犹豫着往里走,红枣转脸和丫头笑道:“彩画姐姐,娘日常说‘相由心生’,说这人不积口德,相貌就容易老丑。”
“先我还不信,今儿却是见识到了!”
金三奶奶闻言瞬间气炸了肺。她停住脚刚想回头,便被她二嫂扯住手臂催促道:“还不跟着快走,大嫂都走前面去了!”
金三奶奶气道:“二嫂,你别拉我,你让我……”
“让你什么?”金二奶奶低声道:“别傻了。你没瞧出这丫头有恃无恐吗?”
“真闹大了,招来了云氏,可没你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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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势大,金三奶奶终忍下心里的气,跟她二嫂走了!
红枣目送金三奶奶的背影消失,故意“嗤”地一声冷笑出来,然后方转脸和进门一会儿的三位女客天真笑道:“齐太太,齐大奶奶,齐小姐,您们来了……”
齐太太点头笑道:“谢大奶奶,您好……”
刚刚目睹红枣快速变脸的齐大奶奶站一旁听婆婆和才半个人高的红枣客气寒暄,心情复杂:谢家这个童养媳看起来挺有心计啊,刚金家三媳妇对上她竟似吃了亏!
喜棚就在院子里,离二门才几步路距离,而金三奶奶的女声又尖又利,云氏在里面听到便知二门有异,当即一个眼神递给绿茶,绿茶转身便出了喜棚。
张周氏听到动静,心说果然来事了,嘴里却只故意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云氏侧耳听了听,笑道:“听着似金家三媳妇孟氏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且等着就知道了!”
张周氏斜!斜睨云氏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云氏摊手:“你来做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如何好丢下你去管外面的闲事?”
张周氏……
金家人前后脚进来。
云氏瞧最先进门的金大奶奶面色甚好,不似生气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两个的姑娘则是一脸出乎意料的神情,走她两个后面的金二奶奶拉着金三奶奶的手直待进门后方才放下,而最后进来的金三奶奶孟氏胸口起伏,一幅气得够呛的模样,于是云氏便知道金三奶奶金孟氏又生事了,而结果似乎是她吃亏。
云氏站起身笑道:“金大奶奶,快快请坐……”
金大奶奶也笑:“谢太太……”
一时绿茶回来和云氏附耳说了几句,云氏听完便笑了。
“金大奶奶,”云氏笑道:“我听说尚儿媳妇刚在外头将您三弟妹给错认成了您?”
“尚儿媳妇年岁小,她看您面相嫩,不敢认也是有的。您大人大量,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金大奶奶知云氏已然知晓刚刚的事,赶紧客气道:“谢太太,您这话可是见外?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
张周氏听着云氏和金大奶奶相互客气,心里琢磨一回,不得要领,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被错认的金三奶奶,却见她气得连端茶杯的手都是抖的,不禁愈加好奇: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把金家三媳妇给气成这样?
本章节
今儿家去后她得叫了今儿跟来的人仔细问问!
眼见齐家人进来,云氏又起身招呼……
自始自终,云氏都没再瞧金三奶奶一眼,跟她说一句话!
给脸不要脸!云氏心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寻衅尚儿媳妇?
尚儿媳妇年岁再小,那也是我谢家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宗妇,我谢家大房堂堂正正的大奶奶!
她当不得你金三媳妇称一声“谢大奶奶”?
可你倒好,尚儿媳妇依礼待你,你却轻言戏谑;尚儿媳妇顾念你是客人便只提你嫂子的名借她的面来提点你,而你却自以为捏到了尚儿媳妇的错,在外面大呼小叫——饶是如此尚儿媳妇也没恶言怼你。她不过跟你嫂子客气了两句,你也有脸生气?
我都还没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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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不过去(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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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现有七个童生、十五个秀才和谢子安一个举人。一时人都到齐,便有小厮在门口给婆子传话说县学的陆训导和家眷到了。
云氏得信立同着所有人亲自接了出来。
县学的教谕、训导虽说不入流,但因其自身原就是举人,且又掌着一县生员季考的缘故而极得秀才们礼遇。
陆训导是由藩司指派来的外县举人,元配夫人跟他是同乡,由此便是雉水城一应太太奶奶中少有的没被谢子安丑拒过的妇人。
陆夫人和云氏没有前嫌,然后加上云氏为了丈夫的前程而有意交好,故而陆夫人和云氏私交极好,当下见面自有一番亲热。
“尚儿媳妇,”寒暄过后,云氏唤红枣道:“过来拜见陆夫人!”
红枣闻声上前行礼:“陆夫人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陆夫人上前拉起红枣笑问云氏道:“这就是尚儿媳妇?”
云氏笑应道:“就是她!”
“上回来只吃了喜宴没见到面,今儿头回见面,”说着话陆夫人接过丫头递上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这里面的几样首饰给你戴着玩吧!”
听陆夫人管谢尚叫尚儿,红枣不觉舒了一口气——见了这许多的人,现可算是见到一个她婆婆的手帕交了。
虽说美女无闺蜜,但她婆婆若真混得连个塑料花姐妹都没有,这做人也未免太过失败。
不过现在好了,陆夫人来了,她终于不用再怀疑自己的眼光了——闺蜜贵精不贵多,只看刚冷眼看她的那些女人们现在脸上的媚笑就知道这什么县学的训导夫人非同小可,是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而她婆婆巴结上了!
没准就是因为她婆婆交上了陆夫人,红枣暗想:才引来了这些人的羡慕嫉妒恨。
眼见陆夫人又与她见面礼,红枣也不问云氏,福身谢过便双手接过了匣子。
陆夫人见状自是欢喜,觉得云氏一准跟新儿媳妇提过自己,所以新媳妇方才如此干脆地收自己的礼。
“你这儿媳妇,”陆夫人跟云氏夸赞道:“行事大方!”
其实云氏先前只跟红枣提过县令夫人,并未曾提及陆氏。刚她还懊悔忘了这个茬,不想红枣自发地替她周全了礼数,心底也是满意——如男人所说,云氏暗想:早娶儿媳妇进门帮她搭把手,今儿可不就搭上了吗?
随后县学的另一位韦训导夫人和艾教谕夫人也到了,红枣度她们和云氏说话语气的热络!络也都自作主张地收了她们的见面礼。
至于最后压轴登场的县令夫人,不用说,也与了红枣见面礼。
四个匣子一收,红枣自觉明白了她婆婆云氏交友的原则——就交身份高的。
这听起来着实有些势利啊!红枣心中感叹,但转眼看到一屋女人各显身手争先巴结、谄媚到让人一身鸡皮的场面,又不觉心说:她婆婆能够想结交大人物然后便真的交上,那也是她的本事。
她可不能跟屋里其他想结交但却没交上的女人一样,因为她婆婆有本事而心生鄙视——那不就成吃不到葡萄而说葡萄酸的狐狸了吗?
李满仓记住他娘的话,今儿辰时便站在城隍庙门口遥望谢家大门,听路边闲人议论来客身份……
“爹,娘,”家去后李满仓给李高地、于氏讲述自己的见闻:“今儿谢家果是依贵林说的请了咱们一县的秀才童生,县学的教谕训导,甚至还有县太爷!”
“县太爷也去了?”李高地咂舌:“这谢家面子可真大啊!”
李满仓道:“我听城里人说这举人老爷运气好就能被选去做县太爷,所以这县太爷和举人老爷都是平辈论交,相互走礼的。”
“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很快也要做官了?”李高地再次咂舌道:“如此一来,这谢家可不是要有三个官了?”
“啧啧,三个官!”
“其中一个还是你哥的亲家?这往后,不,明天一桌吃饭,我,我还能再喝谢老爷的敬酒吗?”
“这听着简直跟做梦似的……”
于氏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李高地,问儿子道:“满仓,照你这么说这谢老爷要去外地做官了?”
外地两个字,于氏咬得极重。
大孙子贵雨一心想攀附谢老爷,于氏心中犯愁:这谢老爷若是做官去了外地,可叫她孙子怎么攀附?
如此,还得早做打算!
李满仓知她娘的言外之意,也是皱眉。
“娘,”李满仓道:“我听人说举人做县令历来少有,比如谢大老爷,足等了二十年才等来了这赤水县的缺。”
闻言李高地惊讶:“二十年?要等这么久?”
而于氏则喜出望外:“还要等二十年?”
李满仓看着爹娘两人迥然不同的反应摇了摇头,转述自己的道听途说:“城里人都说谢老爷去岁就曾进京探路,明春三月朝廷大比,他一准会下场一试。”
“这要是再中了,便就跟谢!谢老太爷当年一样立马就能做官,而且能够做大官!”
“大官!”李高地兴奋得拍腿:“好啊!”
于氏白了李高地一眼,心说好什么?谢老爷官做得再大,她儿孙攀附不上又有个屁用?
“满仓,”于氏关心问道:“谢老爷要真是明春去京城考试,那他留在雉水城的时间是不是就只剩年前这两个半月了?”
“差不多吧!”
听到儿子的肯定,于氏心里没一点高兴。
往后两个半月里贵雨能见到谢老爷的机会就只明日酒席,于氏愁得直揉额角:而这一顿饭的工夫,可叫贵雨如何交上谢老爷呢?
这真是糟透了!
郭氏在一旁听着心底比她婆婆还要失望——她除了忧心儿子,还要挂心闺女。
李玉凤的亲事至今还着落呢!
直待午饭后郭氏方寻到机会,私下问男人:“当家的,你说这谢老爷若是去外地做官,那谢太太会跟着一起去吗?”
李满仓摇头道:“没听人说!”
想想李满仓又补充道:“依现今来看,我觉得娘和贵雨先前都想岔了。”
“咱们绕不开大哥这房人去!”
郭氏闻言沉默半晌,然后方道:“可玉凤把红枣给得罪死了!”
红枣可不似玉凤天真,那丫头记仇的很!
李满仓叹口气:“别的不说。只说明儿咱们去谢家可是要坐什么车去呢?”
“咱们家就只有牛车——难不成明天咱们一家子赶牛车去谢家吃席?”
“今儿谢家大门外全是马车、骡车和轿子,没一辆牛车!”
听李满仓这么一说,郭氏也想起来了她先前去谢家都是坐的桂庄的骡车。
“那怎么办?”郭氏也愁道:“要不,咱们租辆骡车去?”
李满仓摇头:“谢家的女眷都是车轿直接行到二门,然后出来还是一样。这租来的骡车如何肯白等咱们半日?”
郭氏想想又道:“杏花家有骡车,要不咱们跟她家借去?”
李满仓想着这倒是一个法子便站起身:“这事我得去跟爹商量商量。”
李高地爱面子,他听了李满仓的话也觉得牛车不妥,得有辆骡车。他同意跟杏花家借骡子,然后想到他哥李春山,便又来跟李春山商量。
李春山家也没骡车,而李杏花家的一辆骡车装不下两家女人。此外李丰收家也没骡车。所以这事最后还是着落在李满囤!囤身上——李满囤虽只有三辆骡车,但他可以让余庄头出面跟红枣的庄子借啊!
宴席散后谢尚回屋,看到炕桌上的四个匣子随口问道:“这匣子哪儿来的?”
红枣笑道:“大爷,这是今儿陆夫人、韦夫人、艾夫人和县令夫人给我的见面礼。”
“你说我是不是该拿给娘瞧瞧?”
谢尚想想道:“里面都是些啥?”
红枣打开匣子给谢尚看:“陆夫人这个是一对金镶玉手镯和一对金镶玉耳坠、韦夫人是……”
谢尚看匣子里装的都是女人戴的金玉首饰,其中最好的也就是县令夫人给的一串红玛瑙手串,便道:“既是她们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吧,不必特地拿给娘瞧了!”
红枣得了谢尚的话答应着收了匣子,心里则暗暗嘀咕:看来她婆婆和这几家礼走得挺大啊!
十九日的席摆在明霞院。早晌辰时刚过,红枣还在五福院老太爷处请安,便听人来回说云氏的娘家人来了,来人除了云氏的爹娘兄嫂,甚至还有云氏的爷爷,云老太爷。
老太爷一听就喜道:“云老弟来了?”
“如眉,如眉,快让人收拾房。今晚我要和云老弟抵足而眠!”
红枣……
说着话老太爷站起身亲自往院外去迎——那热络的样子,似乎来的不是孙媳妇娘家人,而是他娘家人一样。
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是同榜举人同榜进士,关系非比寻常。当下一见面老太爷便握住云老太爷的手哈哈笑道:“云老弟,咱们可是有三四年都没见了!”
“上回见还是我八十大寿,这回尚儿娶亲,你都没来!”
说着说着老太爷竟然还委屈上了。
谢尚也跟着附和:“是啊,太外公,我娶亲您都没来!”
“本打算是要来的,”云老太爷解释:“但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八月节后生了一场病就来不了了……”
谢子安看他爷和云老太爷搭上了话便和云氏上前招呼岳父岳母,红枣跟着上前见礼叫“外公外婆”。
云氏的娘曹氏看了红枣一眼,转脸问女儿:“这就是你赶着给尚儿娶的新媳妇?”
云氏则扯了扯她娘的衣袖,悄声道:“娘,您这回来多住几天,我有话告诉您!”
曹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红枣见状眨了眨眼睛,心说怎么头回见面她婆婆的妈似乎好像就不大喜欢她啊!
这是什么缘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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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好性(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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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谢子安就在旁边和岳父云深说话。他看出曹氏的不满却只当没看见一样和云深笑道:“岳父,二哥他们和爷爷都进屋了,咱们也进去吧!”
横竖他儿子已经完婚,儿媳妇娶进了门,他丈母娘再气也无损大局——他又不傻,如何肯上前自讨无趣?
虽然也不大满意外孙谢尚的亲事,但木已成舟,云深不想为此再生意气,自是点头。
“这是二舅母!”云氏指着自己二嫂方氏让红枣叫人。
红枣赶紧行礼:“二舅母!”
方氏和气笑道:“好!”
云氏又指着方氏身边的一位小姐告诉红枣:“这是你二舅舅家的敏姐姐!”
红枣看这位敏姐姐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颀长,端庄娴静,眉眼间颇有几分她婆婆的影子,不觉心说:果然是俗话说的“侄女似姑妈”,只看这份相象,怕是说是母女也有人信!
转眼红枣想起早起谢尚说她妆容不及他娘好看的话,便忍不住吐心说:这位敏姐姐倒是极合谢尚的审美,只不知谢尚早先为啥没亲上加亲娶了她?
“敏姐姐!”红枣露出自以为温婉贤淑的微笑跟对方问好。
红枣打量云敏的时候,云敏也在打量红枣。
早前云家曾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谢家对此虽然未置可否,但也不曾把话说死。
今年正月,她奶跟她姑又旧话重提,然后她姑便支吾说她姑夫说了表弟读要紧,得十五岁后才给议亲。
这便就是婉拒了。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奶听说也就罢了,横竖她云家的姑娘又不愁嫁。
结果没想到才过半年,她姑就捎信来说表弟定亲了,婚礼就订在八月二十六——和正月里说的完全两样。
然后她奶就生气了,觉得她姑不跟她交心。先表弟结婚时她奶就想来问她姑详细,偏她太爷爷病了走不开,便只有她大伯来观礼。
不想她大伯家去后告诉她奶姑夫给表弟娶了个庄户家的大脚姑娘,而聘礼却下了过万两的银子——比她姑夫下给她姑的聘礼还多了一倍。
这下别说她奶更气了,就是她也心中不平,心说这姑娘到底什么人才能当她云家姑娘双倍的聘礼?
当下见面,她瞧对方并不是三头六臂,身长更是比自己矮了整一个头——全身上下唯一出奇的也就是脸皮特别白,白得好似能够发光,如此“一白遮百丑”,才于人群中亮眼!眼。
云敏看红枣蹲身给她问好,也不肯失礼,蹲身回应道:“尚弟妹!”
回到五福院正房,下人们送上拜垫,谢云两家小辈分别上前重新给对方的老太爷磕头。
红枣和谢尚一起给云老太爷磕过头后刚站起身,便听老太爷得意笑道:“云老弟,依你看尚儿和他媳妇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红枣……
进门一个多月,红枣还是头一回看老太爷如此?n瑟,一时间颇觉脸红——老太爷这个提问法,云老太爷能说不吗?
这样舔脸求表扬,至于哇?
云老太爷抬脸看了红枣一眼,不自觉地便“咦”了一声,然后就很打量了红枣一会儿,最后方笑道:“我说你怎么赶现在给尚儿娶媳妇呢!原来如此!”
“新媳妇好相貌!尚儿有福的!”
云老太爷这是在夸她漂亮?红枣心说:是夸她漂亮吧?但她有漂亮到让谢尚现在就非她不娶吗?
这云老太爷的话听着有些奇怪啊!
云深闻言自是一愣,转也打量红枣,心说他就知道谢家平白无故给尚儿娶个庄户媳妇必有缘故,果然他爹也说好……
曹氏、方氏均是如此,甚至云敏也重新审视红枣——她太爷爷难得夸人相貌,所以尚表弟的新媳妇那必是有特别之处……
谢尚听云老太爷夸红枣相貌好,颇为心虚——他媳妇红枣平时可没这么好看,她现在的脸可是他早上看着画出来的!
谢尚不好直言告诉云老太爷红枣好看是化妆化的,只好委婉说道:“太外公,自古娶妻娶德,我娶媳妇原是为了孝敬爹娘,可不是只看相貌!”
正自觉美貌绝伦而享受众人瞩目的红枣……
看到儿子一本正经的解释,谢子想笑,但到底憋住了;云氏也拿帕子掩住了嘴;老太爷和云老太爷却毫无顾忌地呵呵笑出了声。
老太爷笑道:“呵呵,我们尚儿就是孝顺!”
云老太爷笑着附和道:“呵呵,所以我才说尚儿有福!”
“对了,尚儿,”云老太爷又道:“给你和你媳妇的见面礼还在箱子里,等晚上找出来后再给你!”
谢尚一听就笑咧了嘴,抱拳作揖道:“那我就先谢谢太外公了!”
听老太爷说要晚上才给见面礼,云家人瞬间明白老太爷真心看好谢尚的新媳妇,一个个便也跟着不往外拿见面礼,只等稍后打听明白了再说。所以红枣同谢尚磕了一圈!圈头,结果只收到许多的口头支票。
云氏安排娘家人住进客院,而云老太爷则因为老太爷的强烈挽留而住在了五福院。
忙碌中到了巳正,请帖上亲戚上门的时间。
所有人,连两位老太爷在内都转移到明霞院的喜棚重新分宾主落座,而红枣和谢尚则分站在前院和二门处迎客。
今天请的亲戚,除了云家人和李家人外,还有谢家十三房的姻亲,所以今儿席面的排场比昨儿还大,摆了有六十桌。
李贵雨下车看到谢尚在和他大伯李满囤说话,心情颇为复杂——谢尚和他差不多的年岁,只不过是胎投得好,境遇便是天壤之别!
先李贵雨一心想绕过谢尚直接攀附谢子安,除了家庭长辈的原因,多少也有些他这个年岁少年的自傲——他不甘心奉承谢尚这个好运的同龄人!
但今天,李贵雨决心收起自己的意气尽力结交谢尚——形势比人强,他必须尽快跟人证明自己的本事,才可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
李贵雨设想得挺好,但实际里却只得谢尚一句招呼——不同于送嫁会亲时谢尚的专职陪伴,今儿谢尚得招待所有的客人,而客人里跟李贵雨一样想跟谢尚多说两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谢尚的众星捧月,二门里只得女客们一两句客气闲话的红枣明显清闲。
女客们也都是有骄傲的,没谁会跟一个无论出身还是辈分都不及自己的晚辈小丫头多话——谢家大房现还是云氏当家,轮到这丫头起码还得二十年,而二十年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比如二十年前,谁能想到谢家十三房二三十个孙辈里,会是谢子安这个肤浅的以貌取人者能中举人?
所以这将来的事啊,谁也说不好,还是都先顾眼下吧!
骡车上下来,王氏抬头看见红枣就站在门口,颇为高兴。
“红枣,”王氏上前拉住红枣的手关心问道:“你等多久了?”
“还好手不冷!”
红枣看着她娘拉着她的手也笑:“娘,我在这儿迎客呢!”
“一会儿您和奶奶她们先进去见见我婆婆,对了,”红枣悄声道:“我婆婆的娘和嫂子侄女今儿也在,我婆婆怕是不大得闲和你说话。”
“而我还得在这儿再待一会儿,等客人都到了,才能进去和你说话!”
王氏知道红枣这是在提点自己,她看看红枣身后的丫头,颇为不舍的放下手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一会儿!儿也来啊!”
“放心吧!”红枣和她娘说完了小话方才和于氏等族人打招呼……
云氏看到王氏等进来立刻起身招呼,然后把王氏和于氏让到主桌跟赤水县回来的大太太吕氏和她娘家人坐到一处。
曹氏冷眼打量王氏,看她虽一身绸缎头面,但跟自己问好却是畏畏缩缩,而于氏更是连个足金头面都没有,只得一副银头面,心里不屑:这么一对不登场面的婆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一桌吃席?
曹氏很想直接拿一幅金头面做见面礼送给于氏以给王氏难看,但奈何早先说过见面礼都在箱子里的话,现在便啥也不能做,只能暗气暗憋。
曹氏看云氏招呼了于氏和王氏不算,还离开座位以亲自安排儿媳妇的一众庄户亲戚坐席,心里更是不悦。
“你倒是好性!”看女儿回来,曹氏忍不住低声抱怨。
云氏低声笑道:“娘,我还不都是您教的!”
曹氏想说我可没教过你和庄户结亲!但看到旁边坐着的吕氏和于氏,到底咽下了嘴边的话!
身为元配,曹氏天然地看不上女儿这个妾室扶正的继婆婆吕氏,何况谢家大房早就是她女儿当家,她也没有敷衍笼络吕氏的必要。
当下曹氏捧着茶杯,间或地和女儿说句话,并不和吕氏多话。
吕氏虽然正位多年,但此前的妾室生涯,让她在面对曹氏这种说一不二的正室时总有股天然的惧意。她也不想和曹氏应酬,如此她两人倒是都求仁得仁,各自相安。
于氏这辈子就没吃过如此沉闷的席。主座上的两位太太吕氏和曹氏各自端着茶杯,相互不说话。她身边的长媳王氏不说了,原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对面的云氏倒是见人三分笑,但她要待客常常地不在座,她的嫂子方氏看她婆婆曹氏不开口,便也不肯多言,而横坐的云家小姐安静得就跟没她这个人一样——所以,这这真是喜席?
于氏不敢相信的张望一周,然后便看到周围谢家其他十二房的太太奶奶陪着自己的亲家或者娘家人无不是谈笑风生,笑逐颜开;与她同来的坐另两张席的族人也都一个个笑容满面;甚至谢家大房的其他三个奶奶也都是一脸春风——诺大一个喜棚,几十桌,就只她们这桌静似老井,没一点人声。
坐了这么一桌席,饶是于氏装了一肚子攀附交情的场面话也说不出口——主座的两位太太明显不睦,她奉承谁都不合适,只能闭口不言。
真是可惜了她来前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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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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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进来看到云敏挨着她娘方氏坐在横坐的下首就没推让,直接在挨着她娘王氏的空位坐了。
“娘,”红枣坐下后留意到主桌异乎寻常的安静不觉看了一眼主座的曹氏方轻声问王氏道:“您等急了吧?”
王氏腼腆一笑没有说话。说实话王氏也有点怵主座的两个太太,她颇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让红枣难做。
于是红枣也不再说话。
于氏本想和红枣说两句,但看红枣不再言语,便也闭了嘴。
云氏见状也不多言。她见吉时已到便端起酒杯站起身开始祝酒……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幸而这年头有娘家人上门不容易——即便嫁在本地,日常无故娘家爹娘也不好轻易上女儿婆家门,所以谢家十三房女人难得齐心地在饭后纷纷告辞以便赶在男人散席前请娘家人去自己屋多坐坐说些私房话。云氏知晓缘由也就没有狠留。
送走其他客人,红枣也请她娘和族人去她院子喝茶。
王氏头一回来红枣院子。一进门王氏便看到张乙陆虎几个小厮同两个婆子垂手立在门房便问红枣道:“你日常要这么多人给你看门啊?”
红枣笑道:“今儿家里来客,我担心他们进出冲撞了女客,方让他们在这儿看门。平时都只婆子听门!”
“哦!”王氏点头表示明白,心说红枣虑得真是周到。
看到面前的五间正房,王氏想起李桃花先前的话便问红枣道:“这便是你住的地方?屋子够大的!”
“娘,这是你女婿的房,”红枣摇头道:“我的屋子还在后面。”
说着话,红枣领王氏等人穿过前院,进了她住的正院。
院子里的菊花花架已经撤了,换摆了一片地的串红。
李氏族人进院看到都颇觉稀罕,王氏也笑问道:“红枣,这什么花?看着跟一串串鞭炮似的,特别喜庆!”
“噗嗤”红枣笑了:“娘,这花可不就叫‘炮仗红’吗?”
“这花不止开得喜庆,而且,”说着话红枣揪下一根花蕊递给王氏道:“娘,你吸这个,甜的!”
红枣前世小时候就喜欢吸串红的花蕊,只后来公共绿化的农药用得厉害,新闻里每每告诫,红枣方无奈放弃了这个嗜好。
这世没农药,红枣便又放心大胆地吸了!
王氏依言放到口中,果然喜道:“真是甜!甜的!”
“这里面就是花蜜吧!”
闻言李氏族人眼里也都显露出跃跃欲试——甜的花谁先前吃过?
红枣见状便笑道:“这花蕊得找,似这种,……”
十月初一刚来时这片串红的花蕊其实挺多的,每串都是满的,只可惜没几天就被她和谢尚给祸害完了,现便只能在花丛里找每天新生出来的了!
李氏妇人们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红枣带头在花丛里找,然后又找了一个花蕊给她娘,便也都开始找了……
李玉凤搁面前的串红中寻到一个花蕊,随即放到口中,感受到花蕊根部一丁点的甜味,心中艳羡丛生——红枣的日子真是太好了,连院子里的花都是甜的!
看族人们都在喜逐串红,红枣方吩咐芙蓉道:“芙蓉姐姐,正房堂屋现只一张桌子,不够坐。你现叫人把东厢房堂屋的桌椅抬过去使!”
王氏就在红枣旁边,她看芙蓉答应一声便去廊下叫过一个穿着绿绸棉比甲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转身进了堂屋,正自奇怪,然后看见刚刚的小丫头领了六个婆子来。
看到六个婆子去东厢房抬了桌椅来正房堂屋摆放,王氏忍不和红枣悄声道:“看来她们都听你的!”
看到王氏眼里由衷的欢喜,红枣心中感念——她娘这是在担心她使唤不动谢家的下人吧!
“嗯!”红枣点头应道:“娘,您放心吧!这院里一应丫头婆子的月钱都从我手里过。”
虽然压根不懂什么叫月钱,但看红枣胸有成竹的样子,王氏便没再多问——于氏就在旁边,她可不想让她知道红枣钱财上的事。
直待听芙蓉来回说桌椅摆好,红枣方才请族人们进屋。
想着刚族人们都喜花蜜,红枣便吩咐彩画芙蓉泡蜂蜜柚子茶,然后又让碧苔、金菊拿了碟子来摆点心待客。
李玉凤看随着红枣一声吩咐,碧苔和金菊两个人便从堂屋的橱柜里搬出四个粉彩的瓷罐来往外拿刚刚酒席前没尝够的蜜饯点心心中艳羡——红枣屋里竟有这许多的稀罕吃食,那她岂不是想吃啥便能吃啥?
而待喝了彩画和芙蓉泡上来的蜂蜜柚子茶后,李玉凤的羡慕不禁又加深了一层——这蜂蜜茶可比刚刚的花蜜香甜多了!
红枣的日子真不是一般的享福啊!
于氏端着茶碗慢慢地细口舌间的香甜,好一会方才问道:“红枣,这柚!子是什么?吃起来这么香?”
红枣笑道:“柚子类似橘子,比橘子个头大些。据说南方很多。”
“原来是南边的果子,”于氏和众人笑道:“怪不得我们先前都没见过!”
众人纷纷称是,然后便更小口的喝手里的茶了——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
一族人正吃喝得高兴,红枣忽看到绿茶同了厨房婆子捧着食盒进来,赶紧起身问道:“绿茶姐姐,你怎么来了?可是娘有事嘱咐我?”
“大奶奶,”绿茶笑道:“刚太太说您现在待客便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让奴婢送来。”
“真是劳娘费心了!”红枣感叹道。
虽然只是顺水的人情,红枣暗想:但她婆婆在招待娘家人的时候还能想到她也在待客,可算有心!
她婆婆的娘虽说讨厌,但她婆婆为人却是极到位的,她可不好迁怒她!
丫头们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眨眼便摆了两桌,每桌都是两碟花糕、一盘烧饼、一盘油炸萝卜丝饼、一盘芝麻肉、一盘面拖虾、两笼蟹黄蒸饺、两笼素菜包子、两笼糯米团子,然后再加藕粉圆子和杏仁茶两样湿点。
因为见到吕氏和曹氏两位太太的不睦,王氏忧心红枣午饭其实没怎么吃。现王氏到了红枣的居处,心神放下,再看到这一桌精致的点心便就感觉到了饿。
红枣看她娘看着点心,并不动筷,知她娘做趣,便劝让道:“娘、奶奶、族长伯娘,二伯娘、二婶、三婶还有各位嫂子,虽说都刚吃过饭,但我婆婆盛情难,大家还是都尝尝吧!”
于氏看谢家这个烧饼不止比儿子满仓从城里捎的烧饼芝麻粒撒得厚密,且个头小巧,看着也就三五口的量,当下便夹了一个。
一口咬下,咬到里面葱油的酥香,不觉赞道:“这烧饼做得好,馅料放得足的!”
有于氏带头,王氏方跟着每样尝了尝,便就彻底放了心——点心的味道都是极好,而红枣却只拣了一个素菜包子有的没得的咬,可见她在谢家吃的不错,这些点心她全都吃过,所以才能一点也不馋!
转脸再环顾一圈身处的堂屋,七架梁的大屋,屋里家什齐全不说,这样的天屋门已挂上了大红的棉门帘,窗台上更是摆放了挂满了小橘子的盆栽,王氏心中安慰——俗话说“人活一世,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今儿酒席吃得虽然不算舒心,但看红枣日常吃住却是比在家强。
!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待客的时候云氏也在明霞院正房待客,招待她娘、嫂子和侄女云敏。
因为只四个人,云氏也没在堂屋,而是请她们上炕坐——炕桌小,正方便说话!
“雅儿,”曹氏甫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尚儿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你怎会给他媳妇下万两的聘礼?”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她娘脸色难看的原因,原来是万两聘礼。
云氏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特别说明了对方狮子大开口是为了让她家知难而退的故事。
曹氏完全听得呆住了,半晌方道:“这么说尚儿这个媳妇竟是女婿连哄带骗拐过来的?”
“女方家其实不愿意?”
“尚儿岳家的日子虽说比不得咱们,”云氏解释道:“但家里也是有田有铺,日子能过。两口子成亲十来年,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自是宝贝。哪里舍得随便给人?”
曹氏设身处地想了想,也觉得对方挺倒霉,被她女婿给哄骗了。
方氏更是后怕的看了一眼女儿,心说万幸,妹夫没想跟她家结亲……
“所以,你女婿干啥非得赶现在给尚儿成亲?”
曹氏嘴里不说心里却想谢子安这事干的可不大厚道啊,害人家骨肉分离的,可有损福报。
即便是面对母亲,云氏也不好把夫妻私话全盘告诉,只含糊道:“娘,你知道你女婿念那个《易》念得有些神叨。”
曹氏点头,她公爹、男人、儿子也是一样。
云氏接着道:“他自从在城里偶然看到尚儿媳妇后,便就一门心思的想给尚儿娶进门,说是八字般配!”
“原来是这样!”曹氏瞬间恍然大悟,然后便告诉于氏道:“雅儿,你儿媳妇的相貌怕是真的有讲究!”
“今儿你爷也说她相貌好,想必真是个好的!”
“娘,”云氏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儿媳妇的相貌好不好,我不懂。我只知道她进门不到两个月,我这便就有了,看着挺旺家的!”
“什么?”曹氏闻言一惊,转即欢喜笑道:“这是好事!好事!”
转眼又抱怨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啊?你说都有了身孕了,还是在头三个月里,你说你今儿怎么能这么忙碌操心呢?这要是,呸!”
“雅儿,你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啊?”
“要不,你先躺下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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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魁星(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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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行到高庄村村口,李满囤刚要吩咐潘平把骡车驶进村子,便听他爹李高地道:“满囤啊,你把骡车停下。我们从这儿走回家就几步路的事,你就别兴师动众地再跑一趟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明白他爹这是想让人知道他从谢家吃席回来了!
李满囤看车里的李春山、族长都点头称是便就依言停下了骡车,让族人们下车。
郭氏娘家侄子郭天才正在河边放牛,他看到李高地一行人立刻笑道:“李三太爷,您老这是从谢家吃席回来了?”
李高地正巴不得多遇几个熟人。他也不嫌弃郭天才年岁小,才只十五岁,当下停住脚点头道:“嗯,回来了!”
“天才,你放牛呢?”
郭天才看李高地跟城隍庙里给神佛虔诚上供的信徒一般双手高捧着两个匣子,不觉奇道:“李三太爷,您手里拿得是啥?您怎么不叫我贵雨兄弟帮您拿着?”
“这个啊,”李高地看了手里的匣子一眼,骄傲道:“这可是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特地送我的礼……”
看到他爹跟半大的郭天才显摆?n瑟,李满囤也是无语。
跟个孩子有啥好说的?李满囤暗想:他爹也太不讲究了!
摇摇头,李满囤转身上了王氏坐的骡车。
李满囤问王氏:“你今儿看到红枣了?怎么样?”
“气色看着不错!”为让男人安心,王氏挑好的讲:“咱们红枣今儿穿一身蓝棉袍和一条大红裙子。”
“这大红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嫁妆里的两条,毕竟这裙子都是红的,看着都差不多。”
“棉袍我瞧着必是她婆家给她新做的。那袍子蓝里透着青的颜色我先前从没见过。”
“蓝里透青的棉袍?”李满囤回想:“听着跟她女婿身上的袍子是一个色!”
“家里的,”李满囤问王氏:“红枣的袍子上是不是还有和云彩一样的花纹?”
“有的!”王氏肯定点头道:“和袍子一个颜色线绣的暗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那就是了!”李满囤激动得一拍大腿:“咱们红枣今儿和她女婿穿的一样!”
“先前红枣和她女婿两回家来也都穿得一样!”
“往后啊,我只要看她女婿的衣裳就能知道咱们红枣穿的啥了!”
王氏听了也赞同道!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
夫妻两个笑了一回,李满囤又问:“你去红枣屋里看过了吗?怎么样?”
“好!非常好!”王氏衷心赞道:“一个两进的院子,比咱们桂庄的主院还大,就给红枣跟她女婿两个人住。”
“红枣日常吃住都在院子的五间上房,今儿待我们也是。”
“屋里的家什不用说都是她的嫁妆,铺设得五间屋满满的……”
“堂屋橱柜里咱们给陪的四个点心罐也都是满的,丫头们搬出来装摆了两桌点心给我们吃后都还有余……”
“她婆婆待她也好。明知道我们都刚吃过饭,却还吩咐厨房给做了两席面的点心招待我们……”
王氏说一句,李满囤便点一下头。候王氏说完,李满囤又问:“红枣的屋烧炕没有?”
天已经冷了,他家为儿子换尿布不受凉已烧了炕。
“烧了!”王氏道:“堂屋门的棉门帘也挂上了。”
“对了,堂屋里还摆了好几盆小橘子树,进屋就能闻到一股子橘子香!”
“当家的,”王氏道:“咱们也摆两盆橘子树在堂屋里吧,红枣那屋的味怪好闻的!”
橘子树是香,李满囤点头道:“那我明儿问问余庄头……”
骡车行到主院,李满囤和王氏下车,潘平从后车下来,然后从车厢里捧出三个颇大的匣子来。
“怎么还有东西?”王氏奇怪问道。
李满囤笑道:“谢老太爷、云老太爷和云老爷给我的。散席后福管家专程送了来。我推都没法推。”
“你见到谢老太爷了?”王氏好奇问道:“什么模样?”
李满囤笑:“和我先前想的年画上的老神仙一个样。”
“云老太爷也是一样。要不是衣裳不一样,我都分不清他俩谁是谁!”
王氏:?
看到王氏一脸疑惑,李满囤想起王氏就没见过几张年画,然后便许诺道:“今年过年我买张回来给你看!”
李满囤接过潘平递来的匣子和王氏说笑着进屋,余曾氏听到动静立抱着李贵中从西厢房出来笑道:“老爷、太太回来了,正好中哥儿也醒了。”
自从知晓谢家上下都唤谢尚尚哥儿后,李满囤便让余曾氏等人都改叫贵中中哥儿了。
王氏赶忙接过儿子,李满囤则先把三个匣子放到堂屋桌上后方回身抱!儿子。
逗笑一回,李满囤把儿子抱给王氏,自己打开了匣子。王氏拍着儿子在一旁好奇看着。
看清第一个匣子里的东西,王氏倒抽一口凉气,惊讶道:“这是魁星?城里孔庙魁星阁供着的掌管咱们人间科举文运的神!”
百日那天抱着儿子踏了一回街,王氏着实长了不少见识——连魁星都认识了!
李满囤点头道:“可不就是!先我瞧城里的读人都拜他还想着去哪儿能给咱家也请一尊呢,不想谢老太爷就送了我这个金魁星——谢老太爷可是咱们雉水城的文曲星,他给我送魁星,我这是在做梦吧?”
“做梦吧!家里的,你掐我一把!”
王氏……
没犹豫地,李满囤立刻便把金魁星供奉在自己堂屋的正中央。
“从今往后,”李满囤告诉王氏道:“咱们,对了,还有贵中每天就拜这个金魁星!”
于氏自听到李高地的话后立就留了心。她打量四周,看到一行人里只李高地、李春山和李丰收三人有匣子,便悄悄问李贵雨道:“怎么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没给你们东西?”
李贵雨道:“今儿谢老太爷和云老太爷都只和爷爷、二爷爷、族长和大伯说了话!”
于氏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你大伯也有东西?”
李贵雨伸手比划了个三,然后说道:“还有云老爷,他单给了大伯一个人礼。”
“知道是什么吗?”
李贵雨摇头:“都是散席后小厮们送过来的。我和爷爷他们不是一辆车,所以都不知道!”
于氏:“那你们今儿都怎么坐的席?”
“爷爷和大伯都坐的是主桌,我们其他人坐的是旁边的席面……”
进家后李高地打开匣子倒出里面的金银锞子数。
于氏一旁看着。于氏看到两个匣子的荷包里共有一两的金银元宝各八个不觉喜上眉头——她就知道她家和谢家来往不吃亏。
看看这二十两的礼送出去,转手便就收了过百两!
真是发财了!
李高地数好元宝后又原样装回去。他把两个匣子交给于氏道:“你好好收着。”
于氏喜滋滋地应了,想想又问道:“当家的,这云老太爷先也是个官吗?瞧这出手竟是和谢老太爷一样!”
“可不就是官吗?”李高地点头道:“他儿子、孙子也都是举!举人。”
“你是不知道今儿一桌席,除了我、满囤、红枣女婿和云家的两个少爷,其他都是官老爷!”
难怪谢太太的娘硬气!云氏心说:对谢大太太也不多话,感情她公公、男人、儿子和女婿都是官啊!
于氏算算觉得人数不对,立刻问道:“当家的,这一桌几个人?我算着怎么有十个人?”
李高地笑道:“就是十个人。谢家的主桌是张圆桌,大得很,我看再有四五个人都坐得下。”
“那今儿还坐了谁?”
“没了,就我们十个人!”
于氏下意识地看一眼李贵雨,忍不住抱怨道:“既有空座,怎么不叫满仓、满园和贵雨过去坐啊?”
“论辈分,满仓和满园的辈分可比红枣女婿高!红枣女婿也不说过去陪着!”
“拉倒吧!”李高地摇头道:“满仓满园辈分再高,还能高过谢家小十二房的老爷们?”
“论辈分,他们可都是红枣女婿的叔爷爷!”
“谢家重元嫡,谢老太爷那许多子孙,今儿坐主桌的就只谢老爷和红枣女婿。”
闻言于氏怔住,李贵雨也是心乱如麻——难怪谢老爷对贵林哥比对他亲热,李贵雨不禁暗想:原来是为贵林哥是元嫡的缘故。
他奶不是他爷的元配,所以他再使劲也是交不上谢家大房吗?
李满仓见状心中叹息。他就知道他们这房人交好谢家绕不过长房大哥去。只这话,他不好跟他娘直接提。现这话经由他爹讲出来倒好,就盼望他娘和贵雨听了他爹的话能明白过来!
送走了族人,红枣回屋脱了衣裳上炕歪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醒。
醒来喝一杯茶,红枣看天色不早,便换了衣裳去上房问省——她婆婆的娘越不待见她,她就越不能失礼,给她小辫子揪。
进屋看到云氏的娘嫂子和侄女果然都在,红枣心说自己来得真是太对了!
看红枣依礼给自己问了好,云氏站起身正要说话,便听丫头们说谢福来了。
云氏赶紧叫进。谢福进来回道:“太太,老爷说今儿老太爷和云老太爷有兴致,说好了晚饭在一处喝酒,所以今儿晚饭您就先别过去了,只代他陪着云太太和云二奶奶才好!”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男人们要自己玩乐,便笑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过去了。厨房里新做的两样晚饭菜,倒是由你替我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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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蓝宝头面(十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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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看一张炕桌四条边,坐云氏和她娘家人正好,便颇识实务的准备告辞。
不想云氏在打发走谢福后转身就招呼她道:“尚儿媳妇,你到炕上来坐,今儿晚饭咱们都在炕上吃,暖和!”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曹氏。曹氏瞧见不觉一愣,心说这丫头看她干啥,难不成看出了她先前的嫌弃?
不至于吧,她先也没说啥啊!
云敏往她娘方氏身边让了让,给红枣挪出一个位置。红枣冲云敏笑了笑以示感谢,云敏随即也回了红枣一笑。
自听了谢尚娶亲的经由,云敏便觉得红枣可怜——小小年岁只因面相生得好,就被她姑夫看中强娶了来给表弟做媳妇。
她姑夫平时看着还好,云敏暗想:没想会这么笃信面相。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而她和谢尚只能说是没缘了!
看到女儿温婉的笑容,方氏心中叹息:女儿能自己看开谢尚另娶固然是好。但她却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跟谢家一样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且还人口简单的人家?
真是愁人啊!
云敏很想对红枣表示自己的友善,但看到红枣脱去鞋子,露出一双跟丫头一样的长方脚时不觉一怔,转即垂下了头——尚弟妹没有裹脚,云敏尴尬地想:她心里必是不想给人知道的吧!
曹氏看到红枣一双大脚,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嫌弃。
雅儿也是糊涂,曹氏心说这儿媳妇娶进门了,还不赶紧张罗裹脚?难不成要留到将来给人笑话?
方氏看到红枣的脚,心里更是不悦——这女人不裹脚还能算个女人吗?偏谢家宁可娶这么一个大脚丫头也不娶她一表人才的女儿,真是气死她了!
云氏在一旁也是发愁。儿媳妇不裹脚终将是个麻烦,云氏惆怅地想:平时有裙子遮挡倒也罢了。但总有脱鞋的时候,就比如现在,这往后女眷来往交际要怎么整?
红枣感受到屋里几人落在自己脚上的目光也是无语。
明明她们的脚才是畸形,红枣心里吐槽:偏因为认知的局限却把她历经万年自然选择,符合人体站立运动行走的脚型认作异类。这样的三观,哼,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总有一天会把这封建糟粕全部碾碎——不过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眼下她还是要低调行事。
拉过裙子,红枣盖住了自己的脚。
!晚饭菜有两个砂锅,一个腊肉蒸饭,一个鱼头汤,红枣看到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看来她婆婆是真心喜欢吃这焖烧饭啊,不然不会拿来招待娘家。
五个人一处吃饭,虽没人说话,但相互间谁吃了啥都看在眼里。云氏看她娘尝过腊肉饭后一连舀了三勺,便知这腊肉饭对了她娘的胃口,心里自是欢喜——她娘几年才来一回,她自是想好好招待。
虽然说“食不言”,但难得见面的母女一处吃饭真的沉默是金也是压抑——这对比男人们明言晚饭要一起嗨的坦诚实在是反人性。
红枣琢磨着这都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跟她一样,云家的小脚女人也自持身份不愿当她的面失礼,所以全都端着。
饭后红枣主动告辞——这回云氏没再留。
红枣走后,云氏几人喝茶。
看到丫头送上来的茶是龙井,曹氏笑道:“雅儿,今儿午晌喝的蜂蜜柚子茶你这儿还有吗?若有,倒是叫丫头们泡些来。那个茶我喝着倒好!”
云氏一听自是叫丫头赶紧换茶,然后又让人拿了两坛子来给曹氏和方氏。
“娘,二嫂,”云氏道:“这两坛柚子茶你们且带回屋先喝着。”
“今年重阳节后尚儿媳妇做了不少柚子茶,等你们家去的时候多带些回去!”
“这茶是尚儿媳妇做的?”方氏瞬间抓住了重点,故意赞道:“倒是极有心思!”
“不过是巧合罢了!”云氏状似无意地闲话道:“老太爷院子里有几棵柚子树,尚儿摘了不少家来。尚儿媳妇先前没见过柚子。她担心放坏了可惜便想着拿蜜腌制起来慢慢吃,如此方做出这柚子茶来,不想味道倒好,一家子都爱吃。于是又多做了些。”
“不然似咱们知道柚子能放能存的又哪里会想到拿蜜来腌柚子呢?”
闻言方氏方觉释然——她连谢尚因为八字这种虚无缥缈的适配而娶个庄户家的大脚姑娘的解释都心有怨怼,如何能认同庄户姑娘能干?
俗话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方氏暗想:庄户人家三餐不济,能做出什么美味?
所以尚儿媳妇做这蜂蜜柚子茶就是一个巧合,也只是一个巧合。
云氏度其心思,转夸侄女道:“这要说有心,还是敏儿有心。我听说敏儿……”
“晚上那个腊肉饭也不错!”捧着茶杯曹氏和云氏赞道:“我还是头回吃这个腊肉饭,!没想到这米饭还能这么香!”
云氏笑道:“娘,您既喜欢吃这个焖烧饭,那我把这个法子告诉您,您就知道怎么做了。”
“法子?”曹氏奇怪了,心说不是方子吗?还有焖烧又是啥?
云氏讲一回焖烧菜的烧法,曹氏闻言自是感叹。
“咱们虽说不差烧饭的炭,”曹氏道:“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不凑手的时候,现知道这个省炭火的法子倒是便宜。”
“何况经这个法子焖烧出来的腊肉饭味道这么好,而更好的是这饭的材料简单,米和腊肉都能存能放,正方便行路——这焖烧饭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方氏也道:“是啊,这不用人看火就能焖饭煨汤,确是省心。娘,这回家去咱们也吃这个焖烧饭吧!”
看娘和嫂子说得热闹,云氏原想说这个焖烧菜是红枣的法子,但想到这样一来,不免又让她嫂子心生嫌疑,以为她嫌弃敏儿不及尚儿媳妇能干,便就什么都没说。
喝完一杯茶,云氏看天已经黑透,便说道:“娘,二嫂,你们今儿也都累了,倒是我送你们回去歇息吧!”
曹氏点点头,却无论如何都不要云氏送,云氏拗不过她娘,便就让陶保家的代送了。
陶保家的送曹氏三人回到客院,然后又跟着进屋。
陶保家的直待看到房里热茶热水热炕一应俱全,方才笑着告辞道:“太太,您若没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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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曹氏道:“陶保家的,我问你件事。”
陶氏闻言一怔,然后便听曹氏问道:“尚儿的奶娘,卫礼家的,今儿怎么没有露面?”
四个陪房,今儿只三个陪房媳妇来问安,不怪曹氏疑心。
陶氏在心里迅速合计了一下,犹豫道:“太太,这事有些缘故。”
说着话,陶氏眼瞄云敏,曹氏一见就明白了,这事不合女孩子听。
“敏儿,”曹氏道:“你且早些回屋歇着去吧!”
打发走云敏,曹氏又看了陶氏一眼,陶氏不再犹豫当下说道:“太太,卫嫂子有个女孩儿叫文茵,打小便服侍尚哥儿。”
“小姐也取了文茵,打算将来给大爷做房里人。”
曹氏点点头,这事她知道。
“但不想今年六月里的一天,文茵服侍尚哥儿洗澡,不知怎!么搞的把水泼到了身上,然后换衣裳的时候没留心,给尚哥儿看到了她的脚。”
“什么?!”曹氏闻言大惊,失声问道:“那尚哥儿呢?他什么反应?”
陶氏道:“尚哥儿受到了惊吓,病了好几天。后来还是姑爷给接到房去住才慢慢好了。”
“但从此却听不得人提脚字。”
“小姐为免尚哥儿见景生情便打发了卫嫂子和文茵家去!”
陶氏说得言简意赅,但曹氏却能够想象事发时的兵荒马乱。
“所以,”曹氏看一眼旁边听呆了的方氏叹息道:“咱们姑爷担心尚哥儿自此远了女人便干脆地给他直接娶了个大脚媳妇?”
这事文茵其实颇为冤枉,陶氏心说尚哥儿是在听说大奶奶是大脚后才生出看人小脚的心思。文茵近身伺候尚哥儿,不免首当其冲。
只是生为下人,如何能提主子的不是?陶氏垂着头不敢出声,曹氏便就当她默认了。
如此便就解释得通女儿为啥不给尚儿媳妇裹脚了。曹氏暗想:这问题出在尚儿身上,不怪女儿女婿不再挑拣儿媳妇的出身,而只想挑个八字合适的好人家姑娘赶紧完婚。
跟传宗接代相比,这脚大脚小还真没那么重要!
打发走陶氏,曹氏方和方氏说道:“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跟谁都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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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人问,你就说是八字不合!”
方氏闻言自是答应。
知道了谢尚娶大脚姑娘的真相,方氏恨不能立刻把女儿跟谢尚撇清才好——谢尚家世再好,于她女儿也是个火坑。
她可舍不得女儿守活寡!
陶氏回明霞院后跟云氏说了曹氏问话的事,云氏心说这样也好,只要她娘和她嫂子不误会她和男人给尚儿另娶是挑拣敏儿,便就罢了!
曹氏洗漱出来看男人还没回来便知今儿不会少喝酒,便吩咐丫头备好茶水,等男人一回来就给泡柚子茶醒酒。
就在曹氏换了三个干发帽,擦得头发快干的时候,云老爷云深和儿子云意、孙子云?ァ16??沼诨乩戳恕
曹氏看男人云深虽面色潮红,但进屋的步态还算稳,方稍稍放心,不想转脸便看到儿子云意的踉跄,赶紧地招呼他坐下,然后又唤丫头们打热毛巾把子送柚子茶来。
方氏闻声赶来接了丈夫和儿子回屋,曹氏方才问道:“意儿怎么今儿喝这么多?!?”
云深理所当然道:“爹许意儿明年和女婿一起进京会试。意儿能不喝吗?”
“真的?”曹氏闻言也是喜出望外:“爹点头了?”
“这真是太好了!”
……
“对了,”云深想起一件事便叫管家:“云喜,姑爷送我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老爷!”
看云喜捧来一个匣子,曹氏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云深应道:“是女婿送给我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器具。”
“等明儿得闲我请你吃一回八爪鳌,你就知道了,这玩意风雅的很!”
曹氏听后禁不住笑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放心吧!这匣子里有八套鳌八件,嗯,够一桌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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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你得赶紧把给尚儿媳妇的见面礼给打点出来。”
“先前准备的礼不好吗?”闻言曹氏试探问道:“依老爷的意思,这眼下要怎么打点?”
“当然是再加厚了!”
“今儿谢老太爷给尚儿媳妇娘家爹的见面礼是个金魁星,我瞧着怕是有十几、二十两金子那么重。”
“这么重?”曹氏听说颇为惊讶——俗话说“一代管一代”。常理上太爷爷和重孙媳妇娘家差了三个辈分,谢老太爷即便客气给礼,有个二十两银子就很体面了,现却是给了十倍——十倍!
“现你知道这谢家有多看重尚儿媳妇了吧?”云深道:“所以我琢磨着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给尚儿媳妇的见面礼轻了不好看,怎么也得比着谢老太爷来!”
“只能多,不能少!”
云深不在意红枣,但却极看重谢云两家的交情。
这出门在外的,曹氏心说:可让她去哪里置办价值二十两金子的后礼?但男人的话在理,加上她现在知道了尚儿娶亲的内情,得对外摆出她云家上下对尚儿这门亲事乐见其成的姿态,说不得她只能从自己带来的体己里选了……
二十日早起,红枣同谢子安、云氏、谢尚一起去五福院问安,遇到一样来五福院问安的曹氏等人,一时间彼此见过。
曹氏扬着一脸笑冲红枣招手道:“尚儿媳妇,你来!”
看到曹氏和昨儿完全两样的态度,红枣心里讶异:这是个什么情况?
看一眼婆婆,红枣看到云氏!冲自己点头方走过去行礼道:“外婆!”
曹氏伸手扶起红枣热情笑道:“好孩子,昨儿来的匆忙,这见面礼都压在箱子里没拿出来,今儿外婆给你补上!”
说着话曹氏接过丫头送上的匣子递到红枣手里道:“这一副足金桃花红蓝宝头面倒是勘配你身上衣裳,如今给你正合适!”
红蓝宝,这一听就是很贵的样子,闻言红枣赶紧堆出满脸的笑行礼道:“多谢外婆!”
“那你这就戴上,给我瞧瞧!”
红枣……
对于曹氏这种送了礼立刻就要人戴上的要求红枣着实无语,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云氏,看到云氏又冲她点头,她便也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外婆,您且容我失陪一下!”
红枣原就随身带着梳妆匣子,不想现就用上了。
当下寻一处空房屋,彩画支起铜镜,红枣打开匣子,看到是一套连耳环在内只有九样的桃花型头面,但每个花朵的中心都镶嵌了有她拇指甲盖大的红宝或者蓝宝,就只耳环上的宝石个头小些,但却镶了红蓝两块宝石——如此不管穿红穿蓝都好戴。
去掉满头的三多镶宝头面,换戴上这套件数不多,但每件都有厚重宝石的桃花头面,红枣便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改头换面,从暴发户晋身为贵族,忽然间就涨了贵气。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红枣前世在络上没少看彩虹女王的珠宝贴,不想现今她也有了这么大的红宝蓝宝——当然成色上肯定是不及前世女王御用的了,但只看宝石个头和颜色,也是当差不差了。
果然是气质不够可以用珠宝凑,红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发奇想:等将来她有钱有石头了,她很可以给自己打个宝石王冠戴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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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这世女人戴凤冠头面,她整个前世的王冠出来也没人会以为越礼。
屋里出来,红枣又来上房见曹氏。曹氏见状自是一叠声地说好,然后又和云氏笑道:“可是我说的这头面衬你儿媳妇?”
云氏也笑道:“论眼光,原就是娘老道!”
“尚儿媳妇,这回你可要好好谢谢你外婆!”
闻言红枣上前再次致谢,当下正是一堂和气。
五福院出来,云氏自和她娘、嫂子、侄女在明霞院说话,而红枣则要准备今日的待客事宜。
今儿酒席招待的主要是城里的有些头脸但却没有功名的小地主和商人!掌柜。
这世读人地位崇高,云氏身为举人太太都不用出面待客,所以今儿便不用红枣迎客,她替了她婆婆前两天的差事坐在喜棚里待客,而迎客的事则交由红枣院里的管事周旺家的接任。
男席也是一样,谢尚待客,周旺迎客。
看到李满囤进棚,谢尚迎上来行礼道:“岳父,您来了!”
引李满囤在主桌坐下,谢尚方悄声道:“岳父,今儿来的都是城里的地主商铺掌柜。您高兴就和他们聊聊,不理也没事。”
“只等席后我请您去家里坐坐,红枣怪想您的,到时咱们再好好说话!”
李满囤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他早就想去红枣在谢家的的院子瞧瞧了,只是碍于礼法限制,不好无故登门罢了。
时红枣还不知道谢尚的打算,她正端了丫头刚泡的新茶亲捧了送给王氏。
“红枣,”王氏接过茶并不吃,而是问道:“你头上这个头面是你婆婆新给的?”
“倒是比昨儿你戴的好看,看着特别大方!”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氏虽不认识宝石,但经手红枣嫁妆细瞧了不少头面,跟着便长了见识和审美。
所以当下她虽不知道这幅头面的价值,但第一眼看到便直觉好看,比先前红枣的一应头面看着都大方。
本章节
红枣忍不住笑道:“娘,这是我婆婆的娘今早给我的。”
“曹太太?”王氏有些吃惊,心说昨儿看着曹太太可不是好亲近的人,怎么今天就给红枣这么一副漂亮头面?
红枣笑道:“可能是我婆婆昨晚帮我美言了吧!”
这是红枣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
王氏闻言自是口里念佛,告诉道:“你婆婆这样疼你,你可要好好孝敬她!”
对比前日秀才娘子们的清高和昨日亲戚们的冷淡,今儿来的地主婆和商妇明显热情许多,她们一盆火地捧着红枣不算,还话里话外地奉承王氏——王氏哪里经过这个,当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受用,一个人就跟老树遭遇春风似的笑开了花。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作为一个工科生,红枣其实不大喜欢听陌生人没有根据的吹捧。但看到她娘王氏这样喜欢,红枣心疼她娘这辈子就没听过什么好话,便就耐着性子敷衍,不想自此便有了“和气”的名声,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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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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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其他客人,红枣看接她娘的骡车还没有来,便想着他爹可能还在跟谢尚说话,就请她娘去她屋里说私房话。
昨儿来人太多,娘俩都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炕上刚刚坐定,红枣便听到廊下的丫头叫“大爷”。
红枣心说今儿谢尚回来的倒早,不过谢尚都回来了,怎么接她娘的骡车还没来呢?难不成她爹又喝多了?
回头想问问谢尚,不想却看到她爹李满囤进屋。
“爹?!”红枣惊喜问道:“您怎么来了?”
“我请来的!”谢尚跟李满囤身后进来,抬手便给王氏行礼:“岳母!”
“哎!哎!”惊喜来的太快,王氏答应好几声,方才想起叫起:“起来!尚儿,你快起来!”
谢尚直起身后笑道:“岳父岳母,我前面还有客,就先告罪失陪了!”
红枣知谢尚这是有意留她和父母说话心里感激,便关心道:“你今儿少喝些酒!”
昨儿谢尚虽没喝醉,但也喝了比往日多的酒,搞得一身酒气,熏了她一宿——早起床铺都还有酒味。
红枣记得前世看过新闻说酒精影响小朋友智力,便想着谢尚还是未成年,所以方多劝一句。
谢尚笑道:“岳父母来了,今儿怎么能少喝酒呢?”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欣喜若狂,然后又不免担心:“可等吃了晚饭出城,这城门都关了吧!”
“那咱们比平常早些吃也就是了!”
丢下话谢尚走了,红枣颇为欢喜地转身和李满囤王氏笑道:“爹、娘,今儿咱们一起吃晚饭!”
李满囤和王氏闻言自是欢喜。
谢尚出屋后便直奔上房告诉他娘他留了岳父母晚饭的事。
云氏闻言笑道:“该的。你岳父母头回上门,你作为女婿饭都不留,如何使得?”
“绿茶,你去告诉厨房晚饭备一桌上等席面给大奶奶院里送去,再就是饭点比平常提早半个时辰。”
“娘,”谢尚道:“您就别让厨房再给做席面了。我连吃了三天的席,真是吃得不想再吃了!”
云氏一想也是便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谢尚:“我就想喝点清粥,然后就香油腌萝卜条!”
闻言云敏想笑,但忍住了。
云氏摇!摇头道:“这可不行。俗话说‘在家饿得哭,出门不喝粥’。咱们家可没有拿粥待客的道理。”
谢尚……
云氏想了想道:“晚饭我给安排清淡一点,多加点汤水。你若实在想喝粥且等你岳父母家去后再喝吧!”
云氏随口便说了红烧肉、同心财鱼、焖烧荷叶鸡、酱鸭、羊肉汤几样待客必有的鸡鸭鱼肉,然后让厨房看着再给搭几样菜蔬。
谢尚见状也只能罢了。
谢尚走后,曹氏和云氏感叹道:“几年没见,尚儿长大很多。”
大得都知道避嫌,看见有云敏在都不过来跟她亲热了。
云氏知她娘心思,笑道:“娘,尚儿再大在咱们跟前也还是个孩子。您刚没听到他要请他头回上门的岳父母喝粥吗?”
闻言曹氏撑不住笑道:“这孩子!”
“不过,雅儿,”曹氏又道:“刚听了尚儿的话,晚饭我倒是真想喝碗粥,最好还是白米粥,然后给搭两样咸菜!”
云氏……
她娘既开了口,云氏自是要满足。
“绿茶,”云氏道:“你再去趟厨房,让厨房焖烧些白米粥做晚饭。下粥菜也多备几样。”
“然后再看看点心有了没有?有了就送过来。”
一时点心送来,云氏从中挑了几样让绿茶给红枣送去。
曹氏见状不觉奇怪道:“你不请你亲家母过来坐坐吗?”
云氏摇头道:“不了,让尚儿媳妇同她爹娘多说说话吧!”
“再说我同亲家母也没啥好说的。坐一块也是相互客气,彼此都不自在。”
“而娘,您也是几年才来这么一回,我实该多陪着您才是!”
“且让尚儿媳妇和她父母自便吧!”
曹氏听说自是欢喜,云氏乘机便拿出两套新做的底衣裤给曹氏道:“娘,这是我给您和爹做的一套衣裳,刚刚让丫头洗熨好。今儿你回去后便和爹都换上试试。”
一套衣裳虽然平常,但女儿做的就不一样了。曹氏点头答应:“哎!”
“娘,”云氏提醒道:“您穿的时候留意一下这裤子的腰间有根细带。裤子上身后您只要抽出这个细带扎上就好,不用再额外系裤腰带了!”
曹氏看着云氏动作,惊讶道:“这样就行了?”
“嗯!”云氏点头道:“您!您上身试过就知道了。”
方氏在旁边看着不觉赞道:“这个法子巧的,细绳这样串,倒是省事!”
“小姑,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有心思!”
似底衣裤带这样私密的针线,一般只有关系极为亲密的妇人间才会私底下交流。云氏跟婆母和妯娌都不亲近,方氏想不出除了云氏自己,还有谁告诉她这个主意。
“这哪儿是我的主意啊,”云氏叹道:“这是尚儿媳妇进门后按风俗给尚儿做裤子,我跟着学来的!”
去了因为儿子亲事而跟娘家生嫌隙的心事,云氏也就不必将红枣的能干藏着掖着了——她儿子的媳妇自当堂堂正正站到人前!
“尚儿媳妇的主意?”闻言方氏有些吃惊。
曹氏则奇怪问道:“尚儿媳妇不是才七岁吗?这丁点大的孩子,就会做裤子了?”
“她针线学得倒早!”
云敏也听愣住了——她十岁后才学会裁裤子。
云氏禁不住笑道:“娘,尚儿媳妇此前学没学针线我不知道,但一准没做过裤子。”
曹氏:?
云氏道:“尚儿媳妇做裤子的法子和我们一般做法不一样,特别繁琐费力,可以说是不会做却硬要做然后真给她做出来了裤子。”
曹氏等听得好奇,云敏更是插嘴问道:“姑妈,尚弟妹到底是怎么做的?”
至此云氏方才讲道:“我们都知道绸缎软,不好裁剪,裁前都要浆一浆。尚儿媳妇也是一样,不过她把这个绸缎浆得特别硬,跟装裱过的画一样。”
云氏的形容形象,几个人当下就听愣住了。
曹氏:“浆成这样这绸缎不都是支楞着的?这要怎么缝?”
方氏:“这听着怎么跟纳鞋底糊糨子似的?”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可不就是把这裤子当鞋底给纳了吗?”
“她拿纸先剪了个裤样子,然后照这个样子剪布,最后再缝起来……”
曹氏、方氏、云敏听了云氏的讲述都觉得红枣做裤子的法子匪夷所思,但细思却又觉得是她这个年岁大孩子能想出来的法子,一时都不知如何评论。
云氏看众人都不说话就总结道:“不管怎么说,尚儿媳妇确是把裤子做出来了!”
“然后还给裤子加了这个抽绳。”
方氏犹不信道:“这个!个抽绳真是她给加的?”
云氏知道她嫂子的言下之意,但这回却没再顺着方氏的意思往下说。
“嫂子,”云氏道:“先前我也不信这主意是尚儿媳妇自己想的。毕竟我做了这些年的裤子,也没想起给裤腰加这个抽绳。”
“尚儿媳妇头回做裤子,如何就能想到?”
“为此我叫了她的丫头来问,随后我就知道了她先前的裤子都没有这根抽绳,而她正让丫头给她改裤子加抽绳——嫂子,由此可见这抽绳的法子确是尚儿媳妇自己想出来的!”
方氏闻言再生不出反驳意见,只好违心赞道:“照这么说,尚儿媳妇真不是一般的心灵手巧!”
“她八字能配尚儿,想必自有些过人之处!”
一直以来女儿都是方氏的骄傲,但这回方氏却在红枣身上感到了危机——她觉得红枣把她女儿比下去了,无论是亲事还是做裤子。
曹氏也点头赞同道:“对!雅儿,你爷爷都说尚儿媳妇相貌好,这相由心生,可见尚儿媳妇是个灵透孩子!”
如果说女婿考举人是红枣进门前的事,曹氏暗想:女儿有身孕也是碰巧,但这抽带裤子却是无可批驳地证明尚儿媳妇灵性的证据。
如女儿所言她做了几十年的裤子,可何尝有想过要给裤腰间加根细绳呢?
别说她没想到,她祖辈和两个儿媳妇、孙女也都没有想到。
偏尚儿媳妇能够想到,可见这戏里每尝演的“英雄不论出身”也不全是胡扯。
女婿看中这丫头也是情有可原。
至此曹氏算是收了些对红枣出身的轻视。
云敏一直觉得自己女红做得不错,刺绣裁剪样样来得,能当得一个“巧”字。
但在看了云氏拿出来的抽带裤后,云敏便就忍不住问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
她真有自己想的那么心灵手巧吗?
晚饭后李满囤和王氏坐车回桂庄。一出谢家大门,李满囤就禁不住笑道:“来了今儿这一趟,看了红枣的房屋和衣食,往后咱们可算是能够放心了!”
“是啊!”王氏叹道:“知道红枣日常吃住的好,女婿知冷知热,公婆和善,我这心就踏实了。只一样,咱们出来这么久,贵中看不到咱们,也不知会不会哭?”
一句话提醒了李满囤,心思立就转到了一天!天没见的儿子身上……
送走爹娘,红枣转身和谢尚笑道:“大爷,今儿真是要多谢你费心了!”
听到红枣的道谢谢尚心中得意,嘴上却只道:“岳父母头回上门,结果我连饭都不留,那我成什么人了?”
“论理昨儿就该留,只是昨儿人太多,留谁不留谁的不好看,倒是今儿方便说话!”
红枣笑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到!”
谢尚骄傲得尾巴戳上了天。
回到房间,谢尚看到丫头们已经撤了饭桌便道:“显荣,你去厨房看看粥还有吗?有的话盛一碗来。”
“再有腌萝卜条也切一些,然后拿香油浸了来下粥。”
红枣……
云氏疼儿子,厨房里的粥自然是有的,且搭粥小菜除了谢尚想吃的萝卜条,还有咸菜笋炒肉丝、凉拌海蜇和素鸭等好几样。
红枣看谢尚碗里盛的是半干半稠的白米粥,而不是家常吃的血糯粥,瞬间便也想喝——到谢家这些天,她还没吃过白米呢!
“大爷,”红枣道:“这一砂锅粥你喝不完,倒是我陪你吃些吧!”
身为一个男人,能粥都不给媳妇喝吗?
谢尚闻言自是点头,于是红枣便让彩画拿了碗筷来和谢尚一起喝粥。
一口清粥下肚,吃腻了鸡鸭鱼肉的红枣只觉五脏六腑处处慰帖,不觉心说:天冷了,还是喝粥舒坦。往后晚饭倒是多喝些粥才好!
吃完粥红枣方才问道:“大爷,咱们家好似不大熬白米粥?”
谢尚道:“白米都是下人吃的!咱们家常都吃血糯米!”
“今儿必是外婆或者娘哪儿不舒坦,厨房才熬白米粥清肠胃。一会儿咱们去上房问安时问问……”
红枣……
下人吃的?红枣一听就不高兴了,心说:这世她挣扎三年才挣上了白米饭,结果搁谢尚这位少爷嘴里却是一文不值。
不行,她得让谢尚知道知道这白米的好吃——看着眼前的粥碗,红枣心里有了个主意。
天凉了,正该是多喝粥的时候了!
饭后去上房,红枣看谢尚行过礼后便问曹氏:“外婆,您这两天吃住如何?饭菜可合胃口,夜里睡得可安稳?”
红枣……
“好!好!都好!”曹氏则欢喜得连连点头:“尚儿,就是这两天你娘!娘招待得太好了,我今儿才想着喝碗清粥,不想却招你忧心了……”
抱着李贵中在堂屋和卧房不停兜圈的余曾氏看李满囤和王氏进屋赶紧迎了过去。
“老爷、太太,”余曾氏把贵中抱给王氏后说道:“中哥儿白天倒是没哭,醒了也肯喝小人儿媳妇的奶。”
“就是在这天要暗下来的时候,中哥儿看不到老爷和太太哭了一场,小人没法只得哄着他在屋子里假装找老爷和太太方才止了哭。”
李满囤看胖儿子眼下有泪痕,自是心疼,便催促王氏道:“这一天没见,贵中一准想咱们了。你快喂喂他吧!”
王氏依言解了衣裳喂孩子。
李满囤看贵中吃一回奶,方问余曾氏:“余嫂子,咱家还有粥吗?”
“有的,”余曾氏应道:“老爷,跟昨儿一样,傍晚的时候就熬好了一锅粥。只不知老爷太太什么时候回来,一直在灶上焐着呢!”
李满囤道:“那便盛些来,再给配些城里买的酱菜!”
呼噜完两大碗粥,李满囤进屋看王氏已经喂好了儿子正在拍奶嗝,便伸手道:“儿子给我吧,家里的,你也去喝碗粥!”
王氏依言把儿子递给李满囤,想想又忽然笑了笑。
李满囤瞧见奇怪问道:“家里的你笑什么?”
王氏笑道:“当家的。我只是想着咱们先前天天喝粥的时候,总想着能天天吃肉就好了。结果咱们现在真的天天吃肉了,却又每尝地想喝粥。”
“这人啊,真是老话里说的‘人的心眼膛是填不满的’!”
李满囤闻言也撑不住笑道:“就是这话了!”
“现咱们家烧炕,这每天烧炕的时候,我就禁不住回想先前红枣拿炕炕的鸡蛋的味,觉得比咱们家现煮的香,然后便就想着啥时候再拿炕炕回鸡蛋吃就好了!”
被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想吃了。
“当家的,”王氏道:“要不今晚临睡前咱们炕几个鸡蛋,明早吃正好!”
入夜,谢子安回屋。云氏看谢子安又喝了酒立关心问道:“老爷,您晚饭用了饭没有?现可要再用些?”
谢子安:“厨房现有些啥?”
云氏:“饭菜都有,粥也有,或者老爷想吃啥,吩咐了让她们做。”
谢子安想了半日,方道:“既然有粥,那就喝碗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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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滚粥(十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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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早起红枣明霞院上房出来便就去了厨房。
红枣前世全国各地地跑,吃过许多种粥。红枣见昨儿厨房熬的白粥不错,水乳交融、粒粒开花,便决定今儿做个生滚粥当晚饭。
生滚粥需要好粥底,所以红枣早晌就来厨房让人熬粥以方便她午后试验。
厨房管事郝升媳妇听说红枣来了,立笑迎了出来。
先前为谢子安出门准备焖烧饭,郝氏得了云氏不少的赏,加上女儿彩画现就在红枣跟前当差,郝氏对红枣自是十二分的殷勤。
“大奶奶,”郝氏笑得跟朵花似的招呼红枣道:“您现在来可是有事吩咐小人?”
红枣道:“郝妈妈,我琢磨了两样新粥,想来厨房试试手。”
闻言郝氏立想到昨儿谢尚想喝粥的事,心中叹服:大奶奶对大爷可真上心啊!
听说是为了谢尚,郝氏的殷勤瞬间又涨了三分。
“大奶奶,您这边请!”
郝氏把红枣让进厨房,又特地要搬椅子来给红枣坐,被红枣摆手阻止道:“郝妈妈,你别忙活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郝氏赶紧道:“听大奶奶吩咐!”
红枣道:“我想的这个粥,需要以昨儿的清粥为底。所以需要请你先熬一锅跟昨儿一样的粥给我午后用。”
“再就是鲜鱼,厨房今儿有多的吗?”
“有!”说着话,郝氏立刻拎来了两条鳜鱼。她知道红枣喜欢吃同心财余。
“不要这个,”红枣摇头道:“要那种家常做炒鱼片的鱼。”
红枣并不知道做鱼片粥具体该选用什么鱼。她便只能拿菜名里带了鱼片的鱼试验。
“小人糊涂了!”郝氏检讨着拎来两条草鱼。
红枣看着点点头,心说:就先用这个吧!不行再换。
“八爪鳌也有吧?”
别管鱼片粥能不能成功,红枣坚信螃蟹粥一准成功,如此方不枉她来厨房一趟
“大奶奶,”郝氏拎来一筐螃蟹道:“这些都是庄子今早刚送来的。”
虽说三天宴席已过,但因有云氏娘家人在,庄子今早依旧照和前!前几天一样的单子送菜,只是数量减了。
眼见撑面子的主菜有了,红枣放下心来,笑道:“如此再有些猪骨高汤也就罢了。”
红枣看厨房常年都有高汤,而几个厨娘煮啥都要加高汤——红枣琢磨着这世化工不行,没有味精、鸡精等调味料,厨娘们便拿这高汤来提味。
红枣觉得她也很需要这个高汤。
“高汤有!都是现成!”
郝氏答应后看红枣不说话,又讨好问道:“大奶奶,只鱼和八爪鳌两样够吗?这下粥菜是不是还再添些?”
下粥菜!郝氏的话提醒了红枣,只吃粥可不抵饿,还得搭些硬菜才好。
只是搭什么好呢?
想起五福院老太爷搭粥的油炸鹌鹑,红枣有了主意——她虽没有鹌鹑,但她可以炸蒜香骨啊!
“郝妈妈,”红枣问道:“排骨有吗?”
郝氏继续点头:“有!有最好的一字排!”
红枣:“那切些来!”
“然后再拿蒜头、大蒜切丁。”
前世只会吃不会做的红枣弄不清蒜香骨到底是该用蒜头还是大蒜腌制,便就决定双管齐下——都用!
“葱、姜也都切丁。”
想着煮肉都少不了葱姜,红枣又加了这两样。
看郝氏洗了一挂排骨切成段,然后开水锅里氽去血水。红枣拿一只大碗递给张乙道:“张乙,你看到郝妈妈洗好的排骨了没有?你把红烧这些排骨需要的调味料都放这碗里!”
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红枣觉得炸蒜香骨和煮红烧肉既然都是烹调猪肉,这调味的法子也必是当差不差——横竖她除了知道蒜香骨必定有蒜外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而张乙烧的红烧肉好歹是个成功范例,怎么也比她乱放调味料来得强!
张乙只以为红枣要煮红烧排骨,便依言往碗里加了酱油、花雕、冰糖等煮红烧肉的调料。
准备加葱姜蒜的时候,张乙犹豫问道:“大奶奶,这葱姜蒜要用切成丁的吗?”
为了摆盘好看一般煮肉用的葱姜蒜都是切片拍散或者甚至根本就是囫囵下锅,没人用碎丁泥。
红枣点头:“嗯!就用!用切好的。”
看张乙依言加好葱姜蒜,红枣道:“张乙,你再多加些蒜泥蒜叶进去。把这两个碗里的蒜泥蒜叶都加进去才好!”
张乙看着碗里的量很不确定:“都加?”
那蒜味得多重?
红枣肯定道:“都加!”
蒜香骨蒜香骨,可不就是要吃个蒜味儿吗?这不多加些蒜,能有味?
看张乙放入排骨,红枣又道:“张乙,你再舀些高汤加进去。”
张乙不知究竟,便随手舀了一舀子高汤加入。
红枣最后道:“张乙你把这排骨调料拌匀了便盖起来放置,留待晚饭前再用!”
午饭后看红枣果又领着人来了,郝氏自是跟着照应。
“大奶奶,”郝氏揭开锅盖给红枣看锅里熬好的粥:“您看这粥可合用?”
红枣看锅里的粥跟昨天的一样便点点头说可以,然后又问:“鱼可洗好了?”
“好了!”
红枣:“那便让人片了鱼片来,小心些,别留刺!”
“再挑一对八爪鳌刷洗干净,去了内脏和肚肠后拆了膏黄放到碗里,鳌脚鳌钳剪断……”
“拿个砂锅来,先装一锅粥,搁炉火上大火烧滚……加入高汤、姜丝、鳌身、鳌脚、鳌钳,对了,把两个八爪鳌的背壳也放进去。”
“背壳煮熟后会变红,看着好看!”
……
“鱼片好了?那便跟你们平时炒鱼片一样放料腌着,记得加些高汤……”
“砂锅可以放鳌膏鳌黄了……”
……
俗话说“一蟹顶一席”。螃蟹作为天下至味,不加盐醋而五味俱全,故而由螃蟹熬煮的粥味道之鲜美也是不可以言语来形容——红枣不过只尝了一勺,便就知道这道螃蟹粥一准地投谢尚所好,甚至能投她公公的缘。
鱼片不似螃蟹这样自带调味。红枣依样画葫芦做生滚鱼片粥便不似螃蟹粥这样的一步到位。不过厨房里能人多,由郝氏等人帮衬着,红枣也不过试验了三回便就试出了不错的味道。
有鱼片粥的前车之鉴,红枣对于蒜香骨便不敢托大。她让郝氏起油锅试炸了两根,!不想味道极好,不禁心生得意:她果然是个天才,能反推菜谱!
螃蟹粥、鱼片粥、蒜香骨加一块只有三样,不大符合谢家“好事成双”的审美。红枣想想又加了盘白斩鸡凑数。
看着跟红枣进屋的彩画、锦、芙蓉、碧苔四个丫头手里都捧着食盒,云氏不觉笑道:“尚儿媳妇,你这是做了些什么来?”
红枣看曹氏也在,立刻笑回道:“娘,媳妇昨儿听外婆说想喝粥,今儿便试做了两样。”
“媳妇原想先请娘帮着掌掌眼,不想现外婆、舅妈也在,倒是叫两位长辈见笑了。”
云氏闻言自是欢喜,就是曹氏听到也是心中一暖,觉得尚儿媳妇懂事、招人疼。
方氏眼见婆婆小姑高兴,脸上便也挂出了笑意,心底却暗自嘀咕:这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现在小姑做客,得客随主便,她女儿昨儿就下厨熬粥了,还用等到现在?
“外婆,您尝尝这个鱼片粥!”
看丫头们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砂锅,红枣舀了第一碗粥亲捧给曹氏。
“鱼片粥?”
曹氏一听就皱了眉。她家常吃的多是红枣粥、桂圆粥之类的甜粥,咸粥只限于菜粥一样。曹氏还是头回听说有拿鱼熬粥的呢,心说不腥吗?
方氏一听脸上的笑立就真了几分。到底是个庄户,方氏不以为意地想:没啥见识!
先做了一样抽带裤得了夸奖,便就事事求新,却不想想家里这么多厨娘,却从不做鱼肉粥是个什么缘故?
她不会以为只要把好东西混煮在一起就是道好菜吧?
真是笑死她了!
云敏也露出奇异的神色——煮鱼可不容易,一个不留心就会腥。尚弟妹拿鱼熬粥,又是怎么去腥的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送上门的碗,曹氏也不好拒绝。她敷衍地接过红枣递来的碗送到鼻尖闻了闻,没有嗅到腥味,方勉强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口中,然后便感受到舌尖不同于昨日的鲜甜——好吃!
曹氏不自禁地便吃完了一碗——看到碗底的一瞬,曹氏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就吃完了?
有些尴尬地放下碗勺,曹氏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帕子!子擦了擦嘴,方才赞道:“这个粥,好!”
“你们也都尝尝,特别鲜,跟咱们家常吃的粥都不一样!”
方氏不信,她接过红枣递来的碗跟着吃了一勺,然后便彻底愣住——这白粥里不过加些鱼片竟会是这样的美味!”
云氏也是眨眼喝完一碗,然后笑道:“这粥清鲜软滑,喝了舒坦,做早晚饭宵夜都好。”
云敏跟着点头赞道:“这粥好喝不腥,也不知尚弟妹是怎么做到的?”
红枣笑道:“鱼片易熟。只要把鱼片拌好调料,然后待粥底熬好后下锅,只靠粥本身的热度就能把鱼片烫熟,如此鱼片的味道还全在自身,粥喝着自然不腥。”
说着话,红枣忽然想到这个冬天她很可以涮些羊肉吃,当然前提是她先得有个火锅。
嗯,锅她先问问谢尚家里现在有没有,没有的话就让他给画个图,然后让显荣做去……
屋里女人虽养尊处优,但都比红枣更通厨艺,闻言自是恍然大悟。
曹氏跟云氏赞道:“尚儿这个媳妇心思巧的,不怪你爷说尚儿有福气!”
自谓知道了外孙赶现在娶亲的内情,曹氏去了心底的芥蒂便复了对女儿外孙一贯的心疼,巴不得红枣能干了!
云氏看还有三个食盒便问红枣道:“尚儿媳妇,除了鱼片粥,其他还有啥?”
红枣示意丫头打开食盒道:“再还有两样下粥菜和八爪鳌粥。”
云氏看两盘子菜是白斩鸡和油炸排骨便只当红枣端来凑数的也不以为意,只看那锅锅面上漂浮着金红色八爪鳌背壳和绿色芫荽的八爪鳌粥。
这八爪鳌粥的色面,云氏心说可真亮眼啊!
光看着就招人食欲。
故意地舀了含有整块蟹黄的第一碗粥捧给曹氏,曹氏尝了一口,瞬间失语。
曹氏知道八爪鳌好吃,无论是清蒸,还是拌面、烧豆腐,甚至做点心馅料都好。她喜欢八爪鳌的浓郁霸道的鲜腥,但螃蟹粥却颠覆了她先前的味感,与了她另一种清爽慰贴的体验。
没想到八爪鳌还能熬粥,曹氏暗想:而且熬出来的粥味道胜过了她此前喝过的所有粥。
真是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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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骨的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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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原不打算吃八爪鳌粥。
但看红枣把粥送到手里,然后又见她娘曹氏吃得满足,云氏便犹豫着舀了小半勺粥水送到口中了,随即问道:“尚儿媳妇,这八爪鳌粥做起来费事吗?”
红枣猜她婆婆准是又想到她公公了,便回道:“娘,厨房里有现成的粥底。只要拿砂锅装了粥底上火滚透,然后再加上八爪鳌煮熟——不消一刻钟就能有。”
云敏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听着,暗暗记下红枣提的八爪鳌粥的做法。
闻言云氏看了看屋里的时辰钟,然后和红枣道:“这么说现做了这八爪鳌粥送去五福院还能赶得上晚饭?”
看红枣点头,云氏道:“尚儿媳妇,如此便要烦你再做一锅八爪鳌粥了。”
红枣笑:“娘,媳妇听您吩咐是天经地义,如何敢说烦?”
云氏也笑:“你既这样说那就再加煮一锅鱼片粥吧,老太爷们上了年岁,饮食都喜清淡,这鱼片粥没准更合他们心意。”
听完云氏吩咐,红枣并不立刻离开。
“娘,”红枣问:“您这儿晚饭不要些粥吗?”
还不到晚饭时候,刚红枣拿来的只是一人份的小砂锅。
云氏看看面前两个底朝天的砂锅点头道:“那你就各做三锅吧,再送天香院太太处一份。”
对于大太太这个继婆婆,云氏看在公公的面子上也不好真的一点不问。
红枣闻言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还是她婆婆周全,她都忘了天香院大太太这个茬了!
看红枣走了,曹氏方道:“雅儿,尚儿媳妇人聪明还在其次,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现她年岁还小,你好好养着,将来人才一准的不会差。”
如此配她外孙倒也罢了!
云氏道:“娘,您说的是。您女婿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方赶着现在娶进来就是为让她早些知晓咱们家的事。”
曹氏点头道:“女婿虑得对。雅儿,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些年据我看当年你一众姐妹里现可就数你过得最顺心…”
方氏……
云敏吃完碗里的粥,看到桌上两样纹丝没动的下粥菜想了想便夹了一块炸成金红的排骨,结果一口便咬到了惊喜——排骨外脆内嫩,奇香满口,味道与她此前吃过的一应排骨全都不同。
“这个排骨,”云敏!敏失声道:“奶奶,姑妈,娘,不知道加了什么,特别香!”
嗯?曹氏闻言一愣,云氏也奇道:“这排骨也是特地做的?”
“如此,娘、嫂子你们也都尝尝。”
说着话云氏拿起筷子给她娘和她嫂子各夹了一块排骨,然后方夹了一块自己吃。
云氏咬了一口后也道:“这个排骨的香味是很奇特,我先前竟未曾吃过。真不知道尚儿媳妇从哪里鼓捣出这个香料?”
方氏脑子里也在拼命地想这排骨到底加了啥调味料,现听云氏如此说,立刻奇道:“怎么,小姑你也不知道吗?”
“你家厨房怎么会有你不知晓的调料?”
因为知道儿子送了一套《本草》给红枣,而红枣也每有查阅,云氏倒不担心红枣喂她们毒药。
云氏知方氏担心便安慰道:“嫂子,尚儿媳妇有分寸,她用的这个料必是厨房常见的,只是先前没被人留意到而已。”
一下直没开口的曹氏突然出声道:“雅儿说的是,我也觉得这个味有点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但我刚刚话滚到嘴边的时候却被你们说话打岔给打忘了!”
云氏……
方氏……
眼见谁都想不出,云氏吩咐道:“绿茶,你去厨房问问!”
转眼绿茶回来禀告道:“回太太的话,大奶奶说这碟子排骨是拿蒜泥浸泡后炸的,那股香是蒜香,所以叫蒜香骨。”
“什么?大蒜!”
闻言屋里三个妇人无不大惊失色——刚她们吃了大蒜!而更过分是她们竟然觉得大蒜香!
怎么会这样?
大蒜性最熏臭,易生口气。故而士族女子不止自己不吃大蒜,就是身边的丫头也不许吃。
三个女人都没想到红枣会给她们吃大蒜。最初的惊讶过后,女人们便都唤丫头倒水漱口,誓要漱去口中还没生出的口气。
云敏也跟着一起漱口,但她心里却想着原来蒜炸熟了是这么个香味,吃起来真是好香啊!
红枣进来的时候,云氏等人才刚漱好口。
进屋看到丫头们捧着痰盂,红枣也没当回事——她自己每顿饭后也都要漱口。
“娘,”红枣道:“鱼片粥和八爪鳌粥好了。”
云氏点点头,让人揭开食盒盖子一一看过后方打发人给五福院和天香院送去。
吃饭的时候红枣看桌上并没!没有先前拿过来的蒜香骨心里还可惜了一回——忙活大半天,她才只尝了一块,没想就没了!
下回下厨,她得多做些来吃。
一时饭毕,红枣如往常一样告辞。曹氏和云氏叹道:“尚儿媳妇虽好,但这出身差咱们太多,这往后事无大小有你操心的了!”
方氏也叹道:“是啊!比自己生养孩子还操心。”
“这俗话说‘习惯成自然’。似咱们家孩子生下来就碰触不到外面不好的习性,所以教养出来的孩子天然就不用操心这些……”
即便知道外甥另娶别有隐情,方氏依旧介意红枣抢了自己女儿的先,现得到机会自是要找补两句。
云氏知她嫂子心意,便只笑道道:“娘,嫂子,你们是不知道,尚儿媳妇平常老成得都不似个七岁孩子。”
“搞得我每每看到她都忍不住想这么灵泛的一个孩子我能教她些啥?”
“现在好了,我可算是找到能教的了!”
云氏可不想听人拿她儿媳妇的出身说事,她娘家嫂子也不行!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曹氏知方氏为孙女心气未平,而女儿也一向要强,便圆场道:“雅儿,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怀里的这胎,其他都是其次……”
“红枣,”谢尚一进屋就笑道:“我听娘说今儿那八爪鳌粥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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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红枣笑应道:“好吃吗?”
“好吃!”谢尚拍手道:“真是太好吃了!我一气吃了三碗!”
红枣……
“红枣,”谢尚兴奋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做这八爪鳌粥的?”
“毕竟咱们家常都喝甜粥,连菜粥都不大吃。”
城里只米不够的穷人才拿菜当饭熬菜粥,似谢家这样的人家,自是不会吃。
红枣笑道:“我昨儿不是听你说想喝粥吗?然后便想着你爱吃八爪鳌,便就想把这两样加一块儿,不想味道还不错!”
听说这八爪鳌粥是媳妇特地给自己做的,谢尚自豪得能飞上天——瞧瞧他家治得多好,媳妇多敬爱他!
修身、齐家,他都做到了,这治国平天下,还会远吗?
“大爷,”红枣把自己的简笔画给谢尚瞧:“咱们家有这样的锅吗?”
谢尚看了看画纸,疑惑道:“你说你画的这是口锅?”
红枣……
红枣:“这个下面是火!火,上面是锅。这两处加一块就似咱们重阳节装羊肉汤的那个温鼎。”
“所以,”谢尚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说你画的还是个温鼎?”
红枣生气了:“大爷,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哼,要不是看你知道得比我多,画的也确实比我好,我才不跟你讲呢!”
听到红枣半嗔半怒的夸奖,谢尚情不自禁地笑咧了嘴。
“好,好,红枣,”谢尚摆手道:“你讲,我不说话还不行吗?”
如此红枣方继续道:“这锅里有烟囱样或者其他形状的铜片或铁片。当锅里水烧开的时候,这铜片铁片便能把肉片烫熟。”
“咱们家有这样的锅吗?”
面对红枣充满希翼的眼睛,谢尚摇头:“温鼎有,里面的铜片没有!”
“没有咱们就做一个!”红枣毫不气馁地把桌上的毛笔塞谢尚手上:“大爷,麻烦您先替我画个样子!”
谢尚……
云氏直到十月二十四她爷和她爹娘嫂子家去后方才和红枣道:“尚儿媳妇,往后你可别再用大蒜做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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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
云氏解释道:“蒜生浊气,咱们除了烧肉煮鱼用来化肉解肉毒外家常并不用。”
红枣很想了想方才明白这“蒜生浊气”到底是个啥意思,心里颇觉不以为然:因噎废食,至于哇?
不过想起这世没有前世的口香糖,人吃了蒜后口气确实不好,红枣便觉得还是先服个软,等她寻到有效去口气的法子后再卷土重来。
红枣正色道:“娘,媳妇得您教诲,往后行事必不轻举妄动,一定尽量周全。”
红枣耍了心眼,并不承诺往后不做蒜香骨。
云氏看红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倒没留心红枣话里的含糊,只笑道:“你肯操持厨房原是好事,何来轻举妄动之说?现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往后记得留心也就罢了。”
“对了,昨儿针线房就把冬衣送来了。你且同我分派出来。”
使丫头抬出衣箱打开。云氏看箱子里有七个衣裳包袱立便笑道:“看来这箱是过年衣裳了。”
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果是套上回老太爷亲自挑的黛紫色“同春”缎面皮袍和酱色缎面的皮裤。
云氏把七个包袱一一看过,然后又让丫头找出装着上回老太爷挑的牡丹团寿、寿山福海、水仙如意四个花样的!的衣箱来个个看过,然后方吩咐道:“春花你拿笔写了签子来,这四套衣裳‘同春’这套冬节穿、‘寿山福海’除夕穿、‘牡丹团寿’大年初一穿、‘水仙如意’元宵穿。”
除夕和初一的衣裳还要分开?红枣心说:这也太讲究了!
云氏让丫头把其他人的衣裳都收回箱子,把红枣和谢尚的衣裳单独装了一个箱子后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这箱子衣裳衣裳你一会拿回去后便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提出来让针线房去改。”
“再就是箱子里写了签子,你记得按签子上的日子穿,千万别穿混了。”
红枣赶紧答应。
再一箱都是雪褂子,云氏除让人找出另一个装雪褂子的箱子外又让人拿来四个空箱,然后按五福院、天香院、她和谢子安以及红枣和谢尚来分放衣裳。
红枣看到了她的大红星星毡白狐皮和粉色‘喜相逢’暗花缎猞猁皮两件雪褂子和谢尚的两件雪褂子放到了箱子里,禁不住心花怒放——姐也是穿狐狸皮的人了!
再看一箱冬衣后,云氏又道:“腊月里还有腊八和小年两个节,尚儿媳妇你记得腊八这天和尚哥儿穿‘青云如意’,小年穿‘一路荣华’,别忘了。”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禁不住吐槽:敢情做了八套衣裳,六套都是指定着装。实际家常能穿的就只两套。
“尚儿媳妇,”云氏又道:“再就是十月三十、腊月二十九你回娘家,也得有新衣。这下剩的两套,你就自己看着穿吧!”
所以,红枣服气:这最后的两套其实也是指定着装!
再开一箱,看到里面足有十个衣包,红枣正自疑惑便听云氏道:“尚儿媳妇,这该是你冬节、腊月回娘家孝敬长辈的针线,你自己回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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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红枣自是感激:她婆婆替她打算得可谓是周到。
上房同着四个衣箱出来,红枣一进家便就让彩画开了最后一个箱子看给她爹娘的衣裳。
随手打开一个包裹。红枣看里面果是她先前给她娘挑的一件琥珀色的“富贵长春”缎面灰鼠皮的皮袍和大红洒金绵裙,心中欢喜——这个冬天她娘也有皮袍子穿了。
“彩画姐姐,”红枣道:“你帮我问问锦姐姐,咱们自己院里的针线现可有了?”
红枣可不服气冬节和腊月给她爹娘跟她爷奶一样的针线,所以她让锦给她爹娘做了全套的底衣底裤棉袄棉裤和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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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熙熙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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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五早晌,红枣刚从明霞院正房回来,一进门就听张乙回禀道:“大奶奶,梓庄的庄头田惠利和青庄的庄头程名红送秋租来了。”
红枣刚想问人呢,转眼看见院门里的钱箱和箱子上账本想起谢家内宅外男免进的规矩便改口道:“张乙,你把东西都拿到堂屋来!”
张乙念:“梓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二百二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一百零八两八钱,两样共折银三百二十八两八钱银子。”
“青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一百四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七十三两六钱八分,两样共折银二百一十三两六钱八分。”
“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秋租折银计五百四十二两四钱八分整。”
“梓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银十一两二钱、鸡鸭鱼肉折银五十四两、木炭折银一百二十两,两样……”
“等等,”红枣打断道:“张乙,刚你说梓庄木炭多少钱?一百二十两?”
“回大奶奶,”张乙道:“梓庄出的梓木炭一百斤市价一吊二串钱。一年四节梓庄给您各送一万斤炭,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红枣奇道:“这上万斤炭都是卖给谁了?难不成官府还收炭?”
这大新朝的北面连森林都没有?
不至于吧!
张乙:“大奶奶,咱们家和谢家村祖地都用梓庄出的梓木炭,所以福管家跟往年一样全买走了!”
原来如此!红枣恍然大悟,心说没想这梓庄还有这项大出息,一年竟多得近五百两银子。
她公婆对她真是够大方的!
张乙继续道:“两样共折银一百八十五两二钱银子。”
“青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七两二钱五分银子、鸡鸭鱼肉折银三十五两三钱五分,两样共折银四十二两五钱。”
“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冬节节租共计折银二百二十七两七钱。”
“两个庄子秋租加冬节借租共计七百七十两一钱八分银子。”
红枣在心里暗暗算了一回,一年四节仅节租就是千两银子,而两季租子也能有个八百两,如此一年便是一千八百两。
这许多的钱,她要怎么花?
!“张乙,”红枣问:“现在庄子的生意怎么样?”
张乙:“回大奶奶,这两天因为城外的庄仆佃户往城里送租的缘故,青庄梓庄两个茶水铺的生意倒是比前些天好些,但一天也只得四五十文的进项。”
其实就张乙个人私下觉得这些人进铺子都是为探听消息,想看看庄子外的铺子是怎么回事,不然以庄仆们的贫困如何能舍得花钱买茶,甚至还买份焖烧饭?
红枣知张乙的言外之意,但并不以为然——俗话说商场如战场,自古以来凡是挣钱的生意都是人打破头的争抢。
没人效仿,她才要着急。
不过想到前世影视里铺子掌柜和店小二狗眼看人低然后连累主人一起被打脸的经典桥段红枣觉得有必要给她的人打个预防针。
“张乙,”红枣道:“你告诉树林、晓喜他们几个,就说我的话。这来的都是客,客人进店就是主顾,都要好生招呼,一视同仁。”
“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你们谁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去门外大街蹲着去,看看城隍庙对面一排三家香烛店的掌柜伙计都是怎么应对同行的。”
“是!”张乙垂首答应。
“张乙,”红枣语重心长道:“你们要知道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们这个生意只要赚钱,必就有无数人效仿。”
“咱们即便似防贼一样的防着,又如何能防得住?”
“所以倒不如大方一些,随他们瞧、准他们看,咱们只把心思花在咱们铺子的经营上,多想想如何做出物美价廉的饮食,让客人吃了还想吃,就认咱们铺子!”
“毕竟比起保密铺子的经营来,保密一两个饮食秘方要容易得多!”
红枣的话似醍醐灌顶一样让张乙豁然开朗,他恭敬地拱手道:“张乙谨遵大奶奶教诲。”
红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接着往下说。”
张乙道:“杂货铺生意也好了些,近来买碗买锅买盆的不少,现一天也能有个五十文的收益。”
“不错!”红枣点头道:“这往后农闲了办喜事的人家多,似锅碗瓢盆这种粗苯易毁的家什一般人都是能就近买都就近买。等咱们名声起来了,买的人多了收入就能再多些。”
!
“对了,张乙,”红枣又想起一事道:“这办喜事的人多,走礼的人就多。一会儿你去城里铺子买一匹大红粗布和一匹大红细布回来让碧苔裁成尺头,然后拿细纸包了,放到两个庄子里试买。我记得我先前算过,一匹布裁开零卖能有十个点的利润。张乙,具体你再仔细算算!”
“这若是有生意,往后咱们这个杂货铺就可以卖尺头了,又多一个进项!”
张乙一听自是喜出望外,笑道:“还是大奶奶想得深,虑得远。先小人们看城里杂货店有啥就卖啥,压根就没多想。”
“现听大奶奶这么一说,小人好似有些明白了,这城里铺子多,买布有专门的布店,所以杂货店卖尺头没有生意。”
“但咱们庄外的杂货铺周围没有其他店铺,一准有人买。”
红枣看张乙明白也是高兴,不由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张乙,你和陆虎他们没事都四处瞧瞧,看看咱们这个杂货铺还能再卖些啥!”
闻言张乙自是答应,然后又往下道:“新开的两个猪肉铺子生意极好,周围的村民都来买肉,早起杀一头猪不过半天就卖完了,每天都能有三百钱的进项。”
“能通过这个法子把我节租里的猪销出去倒是极好!”红枣笑道:“今年就算了,横竖等进了腊月,家家杀年猪,村民们到明年清明都不会买肉。只明年咱们得要及早打算,开春可以多养些猪,然后农忙和端午中秋冬节前后就能杀猪卖肉。”
“嗯,说到猪肉,我想起来了。咱们庄子也养羊。”
“现临近冬节,你们可以试着杀头羊卖卖。一般人舍不得自己吃羊肉,但割些祭祖还是舍得的。”
“而羊骨羊杂也可以烧个羊汤放铺子里卖。光骨汤便宜些卖,和茶水一样都一文一碗——这天冷了,一般人家吃不起羊肉,但买碗羊汤的钱怕是有的。”
“羊汤里还可以加羊杂,比如一份三文,这样只须四文钱就能让人过个羊肉瘾,想必也能有些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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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生意不错,就可以再试试煮羊肉,”
想着前世冬天出差某个六线小城时看到的满大街的羊肉汤店,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卖个羊汤试试。
张乙一听便觉得可行——这大冬天的,比起热茶,明显!显滚滚的羊汤更招人馋。
“大奶奶,”张乙兴奋道:“小人现便去告诉两个庄头这卖羊肉和羊汤的事。”
“等等,”红枣道:“张乙你拿一百两银子走。”
“其中你按两个庄子每家庄仆发一两赏银的标准给两个庄头银子,然后两个庄头再一人赏四两,下剩的你对半分给两个庄头,让他们开春打井用。”
拿了两个庄子好几百两的剩余价值,红枣觉得她该发些奖金给庄仆激励激励士气。
再就是红枣吃够了没水用的苦,现便特别看重打井这件事,所以一有了钱,就想着打井。
张乙算了算两个庄子的人口,算到最后还能剩下三十九两,足够两个庄子各打一个深水井了,也是兴奋——大奶奶仁心,舍得拿钱打井,铺子伙计不知将省下多少辛苦!
刚打发走张乙,显荣便带着两个小厮来了。
“大奶奶,”显荣示意两个小厮放下抬来的钱箱,自己则捧着一本账本恭敬道:“大爷使小人把蓼庄的秋租和冬节的节租送交大奶奶收着。”
蓼庄?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想到这还是新婚第二天大老爷与谢尚的礼物。当时谢尚虽然说将拿这个庄子的出息做家用,但红枣看他收走了地契便只以为这钱会是他自己收着然后看着使,不想现在却给她送了来。
“回大奶奶,”显荣报账道:“蓼庄秋租,其中稻谷折银一百八十两,玉米、红薯、杂粮折银一百二十四两八钱,蓼兰草三百吊,三样共折银六百零三两八钱。”
“等等,”红枣再次打断道:“显荣,这蓼兰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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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荣:“回大奶奶,这蓼兰草可做蓝色染料,市价比较高。”
啧,又一种经济作物!
显荣接着道:“蓼庄冬节节租,其中鸡鸭蛋折九两八钱银子、鸡鸭鱼肉折银四十七两二钱五分、两样共折银五十七两五分。”
“蓼庄秋租加冬节节租共计六百六十两八钱五分银子。”
红枣不大知道蓼庄情况便只能问显荣,然后也依样给了庄扑和庄头赏银三十二两。
想想红枣又问:“显荣,这蓼庄外开铺子了没有?”
显荣点头:“开了。”
就是他去操办的。
!
红枣:“那你便再拿十八两给庄头让他等明年开春就近铺子打个井吧!”
“对了,猪肉铺子也开了吧?”
显荣:“开了!”
红枣:“刚我跟张乙说了开羊肉铺卖羊汤的事……”
“红枣,”午后谢尚一进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听说你又要开羊肉铺子,还要卖羊汤。”
现谢尚名下三个庄子的茶水铺、杂货铺、猪肉铺每天都能给谢尚带来近二两银子的收益,这让谢尚兴奋不已——谢尚虽说不差钱,今秋三个庄子的秋租加冬节节租便收了三千两出头的银子,但他自己挣钱,却是姑娘上轿头一回。
现听说又有挣钱的门道自是要好好问问。
“大爷,”红枣解释道:“这羊肉不比猪肉,价格太贵,一般人吃不起。所以我先前都没敢卖。现也是因为过节,才想着试水,先放猪肉铺子里卖。”
“至于羊汤,”红枣笑道:“大爷知我庄子位置近城,茶水和焖烧饭都卖得不及大爷庄子好,所以方想拿羊腿骨烧汤替了茶水卖,看是否能多些生意。”
红枣的话挠到谢尚的痒处。他名下的三个庄子有两个都离城比较远,都是四五十里。先他还觉得离城太远,周围村子人穷,没生意,结果没想茶水铺一开生意便络绎不绝——他铺子位置正是进城出城商队歇脚的饭点,所以庄子开的猪肉铺子,连猪头在内超一半的肉都内销给了自己的茶水铺。
“一准会有生意”!谢尚抢道:“羊汤可不就合冬天喝?”
“对了,这回要我给你画个羊做旗招揽生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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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笑:“求之不得!”
夜来,谢子安听了彩画的讲述,不觉和云氏笑道:“得,咱们的铺子算是过了明路了!”
“雅儿,你现可以放宽心了吧?”
对于谢子安先前效仿儿子和儿媳开店的事,云氏一直觉得不妥——她就担心东窗事发,难看!
现听了彩画的话,云氏一颗心方算放下。
“尚儿媳妇,”云氏和谢子安感叹道:“行事大方,着实难得。”
谢子安点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则想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太史公,只怕尚儿都不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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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主要支出(十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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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六为冬节祭祖和家宴两件事,红枣在东厢房旁听了一早晌的家务。
午饭后红枣问家来的谢尚:“大爷,今早娘打发周旺去钱庄换金银?子和新制钱预备赏人,咱们是不是也要预备一些?”
谢尚点头道:“当然!”
“咱们家的主要支出可不就是人情和赏钱?”
红枣……
谢尚说得有道理,红枣惊讶过后细细一想不觉心说:她和谢尚连带身边一应丫头婆子小厮的吃穿都是公中的,她家还真没其他花钱的地方!
红枣:“那咱们要换多少合适?”
她婆婆换了六百个金元宝、一千两百个银元宝和一千两百串新钱——这便就近万两了,红枣觉得她不需要这么夸张,也没这么多钱夸张。
她现手里除了先前的礼钱,也昨儿显荣送来的六百六十两银子。
谢尚想了想道:“你换三百个小银锭和三百串钱,估计就差不多了。”
“这么多!”闻言红枣倒抽一口凉气,心说好家伙,整个蓼庄的秋收才六百两银子,然而一个冬节,赏银就要花费六百两——后面的年还过不过了?
这可是入不敷出的节奏啊!
“这六百两里不止冬节,还有年节的赏钱。”谢尚解释道:“腊月里去钱庄换钱的人多,咱们家换的量大,钱庄未必有这许多新钱。所以最好在冬节就把钱换好,省得年根底下去还去跟人挤。”
就是两个节花费六百两,红枣心说:那也很多呀!
“大爷,”红枣不耻下问:“咱们家这个赏钱都是怎么分派的?”
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红枣苦孩子出身,可不似谢尚少爷做派,大手大脚惯了,能拿家底赏人,她得看看这赏钱是否有省俭的地方。
谢尚:“咱们这院里的丫头婆子,你的小厮,我的小厮、长随、外房的小厮的节庆赏钱都是月钱的双倍,这差不多就是一百两,要一百个银锭。”
年节奖金发双薪,红枣暗想:算下来一年发二十个月的薪水——这虽说有点多,但前世她在的公司也是这样,她似乎好像不好反对。
!
谢尚:“然后门房、马廊、针线房、厨房,厨房还是三处,五福院、天香院和咱们院,这六处一处都是十吊钱,便是六十吊。”
这个听着也有道理,红枣想:门房、马廊、针线房、厨房虽说是公中的,但逢年过节送些礼物以示感谢,似乎有也是人之常情——这钱也不好省!
谢尚:“再还有家里的护院和谢家村祖祠两处都是各二十串钱。”
护院关系自身安危,红枣觉得钱不能省,必须得给。至于祖祠,不必说更是得给了。
“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两百两。”谢尚最后总结道:“冬节、年节两个节便是四百两,然后再预备些亲戚间往来的人情,可不就得六百两吗?”
听下来真是一处也省不了!红枣心中叹气:老话说惯了的“开源节流”,她节不了流便就只能努力开源——多挣些钱了!
夏收冬小麦的收益只有秋收稻谷的一半,红枣可不想在当家头一年就遭遇财政赤字。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想到她的出身,便出言安慰道:“红枣,似咱们这样都算是少的了。咱们辈分低,不必给人压岁钱。似太爷爷辈分高,每年光压岁钱就要过百的金锭,爷爷和爹也是,除此还有亲戚间的节礼人情——哪年冬节娘不要换几百的金锭和过千的银锭使用?”
原来她婆婆换的钱里还有老太爷、大老爷和她公公的人情,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好想发出土拔鼠一样的尖叫——啊~
打发张乙和陆虎去钱庄换钱,结果只换回来了元宝而没换到新钱。
“先我怎么说?”谢尚见状颇为得意道:“这钱庄的新钱果是不够了吧?”
红枣无心吐槽谢尚不合时宜的?n瑟,只问:“换不到钱怎么办?大爷,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谢尚笑道:“就是你打发人多跑几趟,然后看到钱庄一有新钱就换!”
红枣……
十月二十七,针线房把丫头和婆子的冬衣也送来了,云氏让人把衣箱直接送到红枣院里让她看着分派。
红枣想了想便叫了周旺家的来让她分,她只在旁边看着。
!红枣看每个丫头都是两套全新的缎面棉袍、棉袄棉裤、背心和细绫摺裙,差别只是颜色,便就罢了。
然后每人又有两对鬓头的绒花——这回花样花色倒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对红梅花和一对粉芙蓉。
小厮的衣裳这天也有了,由显荣分发到各人手里。
张乙、陆虎等人看拿到手的衣裳除了先前裁的棉袍、棉袄棉裤、棉鞋外还多出了一顶羊皮帽、一件羊皮大氅和两个看似裤腿的羊皮筒子,不觉有些奇怪。
“荣哥,”张乙悄悄问显荣:“这是什么?”
“这是套裤。”显荣笑道:“冬天骑马时套在腿上可挡风保暖不得老寒腿。”
张乙一听就笑了,这套裤正合适他骑骡子去庄子时穿。
“这套裤,”显荣又道:“还有这羊皮帽子和羊皮大氅都是大爷看你我等经常出门所以特地拿钱让针线房给加的,并不在咱们分例里面。”
“你们知道的,咱们家只车夫才有这羊皮大氅的分例,似咱们近身伺候的并没有。”
张乙、陆虎等小厮闻言自是心存感激——只一件羊皮大氅就是好几吊钱呢!
他们大爷真是好心!
十月二十九,张乙、陆虎通过轮班蹲守钱庄的法子终于换到了足够的新钱,红枣见状方才放了心——大过节的她却拿不出赏钱,可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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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明日就是回娘家的日子,红枣午后打点出门东西。
看到丫头们拿来的五个衣包,红枣颇觉心塞——给她爷奶皮衣裳也就罢了,难不成她还得去老宅磕头恭送?
真是越想越呕!
沉思良久,红枣问炕上看的谢尚:“大爷,明儿我回娘家是只回我爹家吧?”
“当然!”谢尚不经意道:“难不成你有两个娘家?”
闻言红枣恍然大悟,轻松笑道:“大爷说得极是!”
谢尚也不想去她爷家,红枣心说:这真是太好了!
谢尚瞄红枣一眼,心说多大事,也值得思虑这么久?
横竖他是不会上门给拿他当傻瓜欺哄的刻薄老妇磕头叫岳祖母的——她既然自己不要脸,他也!也不用再给她脸!
何况他岳家早已分家,他不去也没人能说啥!
确认明日不用去老宅,红枣心中高兴。她趁性又拿出“连科高中”、“如鱼得水”两套衣裳来问谢尚:“大爷,明儿您穿那套?”
对于选择障碍症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给拿主意。
谢尚不过瞄了一眼就道:“连科高中吧!”
红枣:?
挑这么快?红枣忍不住腹诽:谢尚有好好瞧吗?
似是看出红枣的不满,谢尚又道:“爹明春进京会试,一准喜欢咱们多穿这件!”
红枣恍然大悟,不觉心说谢尚这个挑衣服的思路倒是颇为新意,便诚心夸赞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全!”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瞧瞧他聪明媳妇都解决不了的两件事,他随手就齐活了。
简直不能更天才!
趁热打铁,谢尚又道:“红枣,你趁手把明儿戴的头面也拿出来,我帮你长长眼!”
本章节
红枣……
十月三十早起红枣穿上毛茸茸的皮袍子和皮裤子立觉得通体升温——这皮毛,红枣心说确是暖和。
然后再看镜子里自己藕荷色锦袍的领口袖口衣襟深灰色的寸长风毛,红枣不觉又感叹一回人要衣装——她的贵气又见长了。
五福院请安回来,云氏把谢尚和红枣叫到上房说道:“尚儿媳妇,你看看这与你娘家的礼可合适,可要再添些什么?”
红枣依言看去,只见有一大块肉、两条很大的鱼、一大包糖、一盒糕、一盒团、两坛子酒、两匹绸缎和两匹细布,整八样礼物。
红枣记得无论是她二叔李满仓、三叔李满园给岳家送礼还是她大姑小姑回娘家从来都是四样礼物——她三叔去岁中秋因为给岳家加了两块布甚至还挨了板子。
红枣立刻笑道:“娘,这礼已经很多了!”
云氏见红枣不挑剔,也是高兴笑。她笑道:“今年是你出门第一年,这礼原该重些!”
说着话,云氏又从春花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道:“这个匣子是我和你爹给你弟弟贵中的。你带过去,替我问你母亲好……!…”
红枣看那匣子是云氏先前惯用的装荷包的匣子,不觉心说:她婆婆换的金元宝银元宝这便就开始花了啊!
上房出来,谢尚提醒道:“红枣,今儿去你娘家,你记得家来前也给你娘家门房和丫头赏钱。”
红枣:如谢尚所言她刚换的三百个银元宝也要开始花了?
李满囤早知道女儿女婿今早上门,故而一大早便就在庄门等着。
红枣谢尚进门看到李满囤刚要下车便见李满囤跟他们挥手道:“红枣、尚儿你们别下来。下来冷,你们坐车先进去,我走得快,一会儿就到!”
红枣和谢尚……
谢尚能让岳丈追着他马车跑吗?这要被人知道了,他还见不见人了?
谢尚不顾李满囤阻拦下了马车,红枣也跟着下来了。
“爹,”红枣道:“你放心吧,我不冷!”
李满囤看红枣身上袍子和谢尚的一样周边都露出过寸的风毛,便知她两个穿了皮子,终不再阻拦——他也是有羊皮大氅的人,自是知道皮子的暖和。
主院门口红枣看她娘穿一身跟她爹一样的绸缎棉袍,头上金头面也新换了一套颇大牡丹花的,气色极好,便知她近来日子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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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红枣笑道:“你怎么站这儿吹风?我弟呢!”
“红枣,尚儿,”王氏喜道:“你们来了!进屋,都进屋!”
“你弟在屋里呢!”
红枣依言进屋,结果一进门就被屋里缭绕地香烟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爹,”红枣看到堂屋里的那尊金灿灿颇为吃惊:“您这是请神了?”
“这神……”
看到神像的怒目獠牙,红枣有些无言——她爹的审美咋这么另类?
一般人家请神不都是请观音和财神,比如她公公请的玉石观音像就很唯美,她爹怎么请了这么一尊?
也不怕吓哭贵中!
“这是魁星!”李满囤得意道:“掌管咱们世间科举功名的神佛。”
“这还是你太公公赠我的呢!”
老太爷送的?红枣心说:老太爷平常看着审美!美挺好的啊,咋会无端给她爹送这个?
下意识的看一眼谢尚,四目相对间看到谢尚回她的?n瑟眼神,红枣瞬间恍然:这是谢尚的主意!
一准是先前的金麒麟让谢尚摸到了她爹的喜好。
思明白缘故,红枣也是服气,心说单撇开这神仙外貌,老太爷这礼还真是送到他爹心坎里去了——她爹可不就想她弟读科举走上人生巅峰吗?
行礼、问好,谢尚首先奉上与李满囤的节礼,然后红枣也跟着拿出云氏与她弟贵中的匣子。
李满囤、王氏收了礼后便把谢尚、红枣让到东房炕上坐了,然后又招待他俩吃蛋茶。
吃完蛋茶,红枣方让彩画、芙蓉拿来衣裳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爹、娘,这天冷了,我给你们做了两套冬衣。”
“真的!”李满囤一听就高兴了,也不看衣裳就问道:“红枣你这么快就学会做衣裳了?”
不待红枣回答,李满囤就得意地开始自说自话:“我就知道我们家红枣聪明,学啥都是一学就会!”
红枣说不下去了,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尚……
谢尚见状想笑,他拿手握拳抵在嘴边好一刻方才忍住——他现在确信他媳妇先前在家没学过针线,不然他岳父不会如此的自信满满、大言不惭!
“爹,”红枣含糊道:“您先试试这件皮袄,看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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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红枣,”闻言李满囤更加震惊:“你现在连皮袄都会做了啊!”
“这城里会做皮袄的裁缝都没几个!”
红枣……
谢尚终于破功,噗一声笑了出来——他岳丈对他媳妇真不是一般的自信啊!
“岳父,”谢尚轻笑道:“您有所不知。红枣虽然会做,但她年岁还小,一时还赶不出您和岳母的皮袍子。”
“这衣裳里只棉衣、底衣是红枣做的。”
其实棉衣和底衣也不是红枣做的,红枣充其量只是缝了上面的衣带。
王氏做惯了活,自知道做这一大包衣服需要的功夫,便推李满囤道:“当家的,你别管谁做的,这都是女儿女婿的心意,还不赶紧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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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裙(十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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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金色富贵长春的缎面,深灰鼠皮的皮里,李满囤一个人端详富贵逼人的皮袍许久方才脱下身上也是新做的绸缎棉袍小心换上。
皮袍穿上身,感受到后背升起的温暖和皮袍自身异乎寻常的轻软,李满囤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
从往年的旧棉衣到去岁三层新的棉袍和羊皮大氅,再到今年的绸缎面的丝棉袍子——李满囤轻抚着衣袖口的风毛心中感慨:分家不到两年,他就穿上了裘皮这种他先前想都没想到过的衣裳。
他家分得实在太对了!
很该早些分才是!
系好扣带,李满囤又拿王氏的铜镜照了照,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整个脖领都包裹在厚厚软软的长皮毛里,不觉笑咧开了嘴——真是太富贵了!
不过转眼想起亲家谢子安见人只三分笑的儒雅,李满囤又合上了嘴,对着镜子很整了会儿面容方才昂首阔步开房门出屋给王氏和女儿女婿瞧看。
王氏一见李满囤立就笑了。
果然是人要衣装,王氏心说她男人这样打扮,看着可就跟亲家谢老爷的派头没差了!
“合适!太合适了!”王氏赞不觉口:“领围、袖长、衣摆哪儿哪儿都合适!”
“当家的,你自己走路也有感觉吧,可是没一丝挂碍?”
李满囤闻言依次抬了抬两个胳膊,憋不住心底的欢喜笑道:“好!好!”
“当家的,女婿女儿给你做的这衣裳气派,”王氏又赞:“你穿着真不是一般的精神!”
红枣也觉得她爹这样穿挺长气质——她爹的脸虽说依旧黑红,但为这蓝金色袍子一衬,便似清晨染了日出霞光的月亮于惯常的清冷中生出的暖意一般自然清逸。
“爹,”红枣笑道:“好看!”
李满囤得女儿夸奖再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哈哈,红枣,不瞒你说,我刚才照镜子,也觉得我穿这身特别好看!”
“噗——”闻言谢尚笑喷了茶……
李满囤为谢尚笑得不好意思。他有些委屈地问红枣:“难道不是?”
“是,是!岳父,”谢尚一边拿帕子擦脸一遍致歉道:“请恕我刚刚的失仪。”
!
“刚我瞧岳父气宇轩昂竟瞧直了眼,一时忘了自己在喝茶……”
红枣……
不想听谢尚尬吹,红枣打开给她娘王氏的衣包。
“娘,”红枣拿出里面的琥珀色皮袍和大红洒金绵裙递给王氏道:“您也换上试试!”
“红枣,”看到红枣拿出的裙子颜色,李满囤颇为吃惊:“你给你娘做的裙子怎么是大红的?”
“不是,你娘都这个岁数了,还能穿大红裙?”
不说高庄村了,李满囤心说就是雉水城,大街上也没女人穿这种鲜亮的大红裙!
大红裙在李满囤印象里就只新娘子能穿——至于红枣每回来都穿红裙子,李满囤则以为是红枣珍惜衣裳,想赶在身子长大前赶紧穿。
没错,李满囤压根就不知道城里正房太太们都穿大红裙——男女有别,李满囤从没见过谢家的女眷,而他能见到的高庄村女人又都不穿裙子。
王氏倒是在去谢家吃席的时候看到不少妇人穿大红裙。她看着眼热,也想做条来穿。
不过家来后,王氏搬出家里的大红绸缎几回就又放回去了几回——王氏就担心男人以为她举止轻浮、不庄重。
毕竟周围都没人穿这么鲜艳的裙子。
王氏没想到女儿会给她做条大红裙,心里正自欢喜,听到男人的话,这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果然!
红枣可不爱听她爹说她娘岁数大。
她娘才二十九岁,红枣心说:还是二字头,怎么搁她爹口里就成了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连大红也不能穿?
她爹这思路,有毒!
“爹,”红枣笑道:“我听人说朝廷只三以上大官的官服才用大红。而能坐到那个位置的,多是四十往上的人。”
“由此可见这大红色不止年青人能穿,上了年岁的人也能穿!”
王氏闻言不觉舒了一口气,心说可不是吗?上回她去谢家吃席,看到不少夫人,头发都那么白了还穿大红裙。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自己也想起来了。
“难怪,”李满囤跟红枣感叹:“前两天我去你家吃席,见到你太公公,可不就穿了!了一身红吗?”
“只我事后每每回想都是你太公公跟我说的话,竟就没留意这衣裳颜色的事。现听你一说,可不就想起来了!”
“明明你公公更年轻,酒席也是为他庆贺,但那天他却只穿了件青色素净袍子,可见这红袍子不是谁都能穿的。”
“噗——”谢尚忍不住又笑了,幸而这回没有喝茶。
红枣看了谢尚一眼,然后跟她爹点头道:“爹,您说的对,大红色尊贵,红官袍不是谁都能穿的,事实上这红裙子也是。不过,我娘是您正妻,却是配穿大红裙的!”
“她大红裙可以从十八岁穿到八十岁、一百岁!”
“这大红裙还有这个说法?”李满囤讶异道:“我这还是头回听说!”
红枣笑道:“我也是到了婆家,看到祖婆婆和叔奶奶们都穿大红裙方才知道!”
听说红枣的祖婆婆都穿红裙,李满囤再无疑义。
“家里的,”李满囤催促王氏道:“这袍裙既然是女婿和女儿给你做的,你还不赶紧试试?”
抖开大红洒金百褶裙,看到裙摆似水波里的骄阳一般荡漾铺开,王氏莫名觉得眼酸——曾几何时,她想过她有穿裙子,还是大红裙子的一天?
是人都有梦,王氏早年也发过梦——她没少畅想她嫁出山后衣食丰足、丈夫爱重、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王氏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碾得粉碎,不过今天王氏觉得她好像又开始做梦了——她想穿着这大红裙子看她的儿女生孙子、外孙,孙子外孙叫她奶奶、外婆……
穿好“富贵长春”花缎面的灰鼠皮袍,王氏对着镜子又很抹了一点粉方才开门出屋……
贵中的衣包里就一个丝棉绸抱被、一个帽子、一个绣花围兜、一套棉袄棉裤、一套底衣和一双袜子。
“爹、娘,”红枣解释道:“我婆婆说小孩子火气大,贵中弟弟现还不能穿皮,所以就没做皮袄。”
“亲家母客气!”王氏道:“贵中见天在屋里炕上待着,可不是火气大嘛!”
看看最后两个包袱,红枣和李满囤道:“爹,这里面是给我爷和我奶的衣裳。你明儿去祠堂的时候,替我捎过去吧!”
!
“论理原该我自己去,只我担心我去了后,我爷客气要留饭,这长者赐,不敢辞的我还不好推,而我,”红枣撒娇道:“爹,我难得家来一趟,便只想在家跟您和娘两个人一处坐着吃饭说话!”
红枣几句话说得李满囤的心酸软成了一滩水。
男女大防。李满囤自红枣出门后只前两天去谢家吃席才得了一次和红枣私下说话吃饭的机会。现红枣难得家来,他自是不希望再有外人在——过去许多年,原本就只他一家三口相依为命。
李满囤点头道:“红枣,东西给我,我帮你捎。”
看一眼谢尚,李满囤又道:“横竖你爷家今儿还有你小姑一家人在,你和尚儿去了,你奶忙着招待你们,都不得闲跟你姑说话!”
“噗——”红枣闻言也禁不住笑了,心说她爹也挺会圆场。
谢尚一旁看着也是高兴——他岳丈不强求他们一定去见岳祖父,这真是太好了!
饭后归家,李满囤把谢家送来的糕留下一半,另一半依旧交谢尚带回,以喻“高来高去”之意。
送走女儿女婿,李满囤和王氏道:“家里的,你在家带贵中,我把两个包袱给我爹送去!”
“现在就去?”王氏诧异道:“不是说明天捎去吗?”
“等明天就晚了!”李满囤笑道:“衣裳只有现在送去,方能赶上我爹明天祭祀穿。不然,我穿裘皮,我爹穿羊皮,没得让红枣被人议论。”
王氏一听立改口道:“那你快去吧,然后早些回来吃晚饭!”
“等等,”李满囤反倒不急了:“你等我先把身上的衣裳换了。”
“对,对!”王氏反应过来,点头道:“你现穿这身去不合适!”
换回绸缎长袍,李满囤方提了两个衣裳包袱往村里来。
真是周围村庄的闺女们归宁返家的时候,李满囤一路走来自是遇到许多熟人。
于是但有人问“李老爷,你手里提的啥?”的时候,李满囤便会骄傲回道:“明儿不就是冬节了吗?我女儿女婿给她爷奶做了些衣裳托我给送去!”
而听得人也无不感叹:“呵,这两大包全是衣裳?这得多少衣裳啊!”
!“谢大爷、谢大奶奶孝敬的!”
“李老爷,你孝敬,所以你女儿谢大奶奶也随你,孝敬!”
……
在路人一致的赞美声中,李满囤得意洋洋地跨进老宅大门。
进院看到李杏花家的骡车,李满囤方才又整了整自己的表情。
“满囤,”看只长子一个人进屋,李高地颇为诧异:“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了?红枣和她女婿呢?”
“家去了!”李满囤抬手把两个包袱给李高地看:“爹,这是红枣给您和娘做的冬衣,她来去匆匆地不得暇,便托我给送来!”
不得暇?李高地闻言很不高兴,心说红枣眼里还有他这个爷爷吗?
于氏也不满地抬起眼皮——她闺女杏花一家留到现在可不就盼着见一回谢少爷吗?
于氏刚想说两句蹊跷话,目光却不由地被两个衣包所吸引——两个包袱的面料都是她此前从没见过的绒抖抖,光看着就知道不凡。
于氏推一把李高地,李高地下意识地接过两个包袱转交给于氏。
于氏入手两个包袱,便觉包袱皮异乎寻常地温暖,不觉心生欢喜——只看这包袱皮,于氏暗想就知道这里面的衣裳差不了!
冬节长子一家送节礼,只孝敬了李高地一件绸缎丝棉袍子。
于氏见了自是生气。偏她自身两个亲儿子连块表礼都孝敬不起,所以她就不好跟李高地提这个茬,只能暗气暗憋。
不过现在,于氏想:红枣送的这包袱里怎么也得有件绸袍子吧!
度两个包袱的颜色,于氏一边打开深蓝色的包袱,一边笑道:“当家的,看看你孙女都孝敬你什么衣裳……”
刘好则见缝插针地跟李满囤抱拳道:“大哥!”
然后又拉儿子刘明:“还不叫大舅?”
闻言刘明恭敬给李满囤行礼道:“大舅!”
李满囤笑应了,正准备也客气两句便听得他继母的惊呼:“这是,啊?皮袍子!”
闻声李高地探头看了一眼,不自禁地就笑开了花——眼前深蓝色暗花缎面衣裳的领口袖口镶嵌着过寸长的灰色毛皮。
一看就知道比去岁长子送的羊皮大氅更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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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下雪(冬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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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于氏喜气洋洋道:“你上身试试这皮衣裳!”
看李高地进屋试衣裳去了,于氏又打开另一个暗紫色包裹。看到里面果有件跟李高地一样的黛蓝皮袍和一条暗紫色绵裙,于氏不觉心花怒放,满脸春风。
“满囤啊,”于氏故意道:“还是红枣有心,你瞧瞧她给我做的这皮袍和裙子,真是太合我心,得我喜欢了!”
李满囤知道他后娘这是在找补他冬节没送她绸缎丝袍的事。不过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他后娘就是这么一个尖酸人,他若每句话都跟她计较,他早就给气死了。
何况红枣与她皮袍不过是面子情,李满囤暗想:只看红枣给的裙子颜色就知道红枣没当她尊贵,配穿大红。
此外红枣与他和他媳妇的是内外全套的衣裳,这对比给她爷奶的只两件外衣,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所以,他又何须坏了红枣的名声,跟他没一点自知之明的后娘做口舌之争呢?
“娘,”李满囤笑回道:“你喜欢就好!”
看李满囤不接茬,于氏一腔子话便似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有力无处使地咽了回去。
郭氏看到于氏的皮袍,心中艳羡,但看李满囤来这一趟就只两个衣裳包袱,此外并无别物,心中不免失望——皮袍子再好又穿不到她身上,她家这回竟是一点光都没沾上!
李杏花着实眼热红枣与她爹娘的皮袍,心说这一件袍子又是绸缎又是皮毛的,看着比她爹四吊钱的羊皮大氅贵重多了,真不知得值多少钱?
“大哥,”李杏花问道:“这皮袍的皮子不似常见的羊皮,怕是要不少钱吧?”
李满囤认同道:“可不!”
“我听红枣女婿说这袍子用的是北方雪山上才有的灰鼠皮。”
“红枣女婿虽然没说这灰鼠皮值多少钱,但你们想这毛皮就只雪山上才有,得多稀罕?羊皮如何能比?”
李杏花听了自是咂舌,而于氏就更高兴了。
于氏心说一件羊皮大氅都得三四吊钱,这什么灰鼠皮袍,再算上外面的绸缎,还不得十好几两银子——这都抵得上一套足金头面了?
自上回去谢家吃席,于氏看一桌妇人除她只一副银头面外,其他无不是足金或者金镶宝头面后,于氏便就一直想要副足金头面。
!
现于氏得了能抵价金头面的皮袍,便忍不住想:腊月里红枣若再送她副足金头面就好了!
她出门吃席得多体面!
红枣和谢尚回到明霞院后照例来与云氏问省。云氏问候了几句红枣的爹娘后便话锋一转道:“尚儿媳妇,明天一早要去谢家村祖祠,你一会儿家去记得把明天要穿的衣裳和雪褂子打理出来,别忘了!”
红枣闻声答应。
上房出来红枣方问谢尚:“大爷,明儿去祖祠,这穿那件雪褂子有讲究吗?”
前几天分派衣服,她婆婆只限定了指定日子的皮袍,并没提雪褂子的茬。
谢尚道:“你等我一会儿家去打个卦。”
“啥?”红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道:“打卦?”
“嗯!”谢尚抬头看着天道:“我得先占卜一下明天下不下雪。下雪咱们就穿星星毡,不下雪就穿猞猁皮那件。”
闻言遇事只会抛硬币的红枣不由得对谢尚肃然起敬:“大爷,您还会预报天气?”
谢尚骄傲道:“当然!我现看隔日的雨都很准的,可以准确到时辰。”
“这么厉害!”红枣叹为观止,心说人不可貌相,谢尚看着一副少爷样,没成想还是个能预报天气的神棍!
闻言谢尚却难得谦虚道:“我这不算啥。太爷爷和爹才叫厉害,可以测出一两个月后的天气。你看咱们成亲可曾遇到风雨?”
“这都是咱爹和太爷爷日子选得好的缘故!”
经谢尚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她小定、大定都是在雨季,但确是没遇到啥风雨。
“亏我先前以为都是碰巧,”闻言红枣不禁和谢尚感叹:“没想这挑日子还要看天气,真是太不容易了!”
最没想到的是,红枣心说:老太爷和她公公都是神棍!
谢家竟是个祖传的神棍之家!
“这个主要还是要看天分。”谢尚道:“太爷爷说我爹天分高,学《易》是一通百通。”
“学《易》?”红枣奇道:“这什么意思?”
不是祖传秘籍吗?
谢尚:“《易》就是《易经》。《易经》是五经之首……”
红枣……
为了占卜,谢尚进家后难得的去了前院房。
红枣在正房理好明天!天的出门衣裳,又等了半个时辰方等得谢尚回来。
“红枣,”谢尚道:“明儿不下雪,咱们就都穿猞猁皮那件吧!我还没穿过呢!”
“大爷,”红枣奇道:“这猞猁皮雪褂子为啥得不下雪才穿?”
谢尚解释道:“这猞猁皮雪褂子的面儿用的绸缎,不似星星毡那样不沾水!”
红枣……
明知道绸缎不防水还用做雪褂子,然后再占卜在不下雪的天穿——谢尚这番操作,红枣服气:也是666!
冬节一早,红枣再次坐了马车去谢家村祖祠——今天依旧只红枣和她婆婆两个女人有在祖祠大门外喝风的荣耀。
幸而有新做的大毛猞猁皮雪褂子可以从头包到脚,所以红枣即便在风口站着竟也没觉得冷。
李高地今天一早便穿了灰鼠袍子,精神振奋地去祠堂,李满仓、李贵雨、李贵祥、李贵吉等穿着棉袍跟着。
高庄村人的祠堂都在后山。路上的村人看到李高地迥于常人的皮袍,少不得都要恭维一声:“李三太爷,您这什么袍子,看着可真气派!”
李高地人前露脸自是兴奋,得意回道:“这袍子是我孙女和孙女婿给我做的,说是用雪山上的什么皮做的。”
李高地觉得灰鼠皮这个名字不够气派便不肯告诉人,只自怨自艾道:“哎——这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前面说后面忘的,这什么皮的就是记不住。”
“总之,是很难得很贵重的皮子,”李高地如此告诉人道:“我听着都舍不得穿。”
“你们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做这些好衣裳干啥?没得糟蹋钱!”
众人听了自是劝慰道:“李三太爷,这可不就是您的福气吗?”
“我们倒是想穿,可都没似您能养个谢大奶奶那样的孙女,能享孙女的福!”
……
至此,李高地方才又道:“后来还是他们劝我说这衣裳做都做了,若只白放着也是可惜,我才上了身。”
“呵!这一上身方知道这袍子贵有贵的道理,穿身上就跟起火一样浑身发烧,比我往年的羊皮褂子都暖和——穿了就脱不下来,我就只好这么穿了。”
“脱什么啊?”听的人七嘴八舌地劝道:“李三太爷,打今儿起可就开始数九了,您这么好的冬衣现在不穿可等什么时候穿呢?”
“!再说这是您孙女的孝敬,您不穿可不是辜负了她一片心?”
“对啊,李三太爷,您孙女有钱,咱们看着了不得的衣裳搁她只是九牛一毛。我要是跟您一样有这么个孙女,便就坐家里安安稳稳享福,才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
李满仓站在李高地身后心里很有些堵——往年这时候村人跟他爹夸的都是他,但自去年起这话风就变了:去年因为一件羊皮大氅,夸的便都是他大哥;今年因为灰鼠皮袍又夸红枣——可预见的,往后夸的也将都是红枣和她女婿了。
他一个庄户可要拿什么跟谢大奶奶和谢大爷比呢?
李贵雨一旁听着,心里也颇为不平。
明明他爷现在他家生活,日常吃穿都是他爹娘照应打理。红枣不过年节送了件与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的体面衣裳罢了,落这些人嘴里便就成了少有的孝顺——真正是群势利眼!
李满囤进村的一路,也跟他爹一样收获了路人的艳羡,心中也是得意。不过,他不似他爹李高地那样以为灰鼠皮这个名字不体面,所以但有人问,他随口便就告诉了。
“这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的人不免感叹:“没想这雪山上的田鼠生的跟咱们高庄村的都不一样,咱们村地里的田鼠可没有这么长的毛!”
“田鼠?”李满囤闻言笑道:“你和我先前以为的一样,但我女婿说不是。”
路人一听就更好奇了:“李老爷,你女婿咋说?”
李满囤道:“这雪山既然叫山,山上自没有田。这田地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田鼠?”
路人恍然大悟:“对啊!”
李满囤:“我女婿说这雪山上多的是松树。松树上生着一种尾巴比身子还大的松鼠。”
“尾巴比身子还大?”路人均觉难以想象。
李满囤道:“其实咱们城里家具铺里就有这个雕着松树和葡萄在一起的‘多子多福’图案的家什。”
“你们得闲可以去瞧!”
也是昨儿看到谢尚画的松鼠后,李满囤方才想起他在城里见过松鼠。
李满囤讲的有凭有据,路人瞬间就全都信了。
“李老爷,”有人感叹道:“你女婿知道得可真多!”
李满囤一听就得了意,矜持道:“他家学渊源,眼界见识如何是咱们所能比?”
!
路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心说可不是吗,他家都出三个文曲星了!
于是就有人恭维道:“李老爷,您女婿小小年岁便就知道这许多,将来一准也是个文曲星!”
闻言,李满囤瞬间笑掉了下巴……
于氏早起就穿上了蓝皮袍和紫绵裙。对镜梳头的时候,于氏看到匣子里的银头面不觉叹了口气:这要是副金头面就好了!
只可惜金头面太贵,老头子一准舍不得!
他手里的现银都准备留着置地和宅子呢!
于氏的遗憾在午晌看到王氏的时候达到了了,上回吃席时见过,知道仅金项圈和金锁两样就有二两,比她想买的全套头面还大。
她气的是王氏的裙子,竟是绣了金花的,行动间金闪金闪的,比她的裙子不知光鲜了多少倍!
于氏不太在意裙子的颜色,她就喜欢王氏裙子上的金灿灿!
钱氏来得早。她来时见到于氏的衣裳,心知是红枣所给,自是艳羡。但她厌恶于氏,不愿助涨她威风,便一直隐忍着没问。
现看到王氏,钱氏眼见王氏的袍裙比于氏的更光鲜更气派,立便笑道:“大嫂,你这套衣裳可真漂亮啊!特别是这裙子,还绣了金,看着可真富贵啊!”
王氏被钱氏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笑道:“这衣裳倒也罢了,只这裙子颜色太鲜亮,红枣自己穿不算还非得做给我穿,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大嫂,”钱氏亲热笑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咱们去谢家吃席,谢家十三房的太太们不都还穿着这样的红裙吗?”
“她们那个岁数都能穿,大嫂你这么年轻,又有啥不能穿的?”
“依我说我倒想有条这样的裙子来穿,只可惜,没生个跟你一样的红枣来孝敬我……”
钱氏的话不止说到王氏心坎里去了,就是于氏听了也颇为动心——她和谢家大太太年岁相差不多,于氏暗想:这么说,她也能穿红色绣金的裙子了?
可惜,这回没见到红枣,下次见红枣,她得想法子暗示红枣给她也做条这样的裙子才好!
郭氏冷眼看着钱氏口若莲花讨好王氏,心中不屑——讨好王氏有个屁用,她在家又不做主,她家那么发财,可谁见过她拿出个针头线脑的来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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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似年(十一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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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站在祠堂门外跟着她婆婆听从祠堂里谢福的赞礼从拜毡上站起身,便听到云氏吩咐道:“又春,里面怕是差不多了,你现让人把钱箱送进去吧!”
钱箱?红枣讶异地抬起头便看到谢又春答应一声后拍了拍手,然后便有过百的小厮两两抬着朱红色的钱箱列队走来。
云氏目数钱箱数和族人的户数一样便点了点头,看着谢又春领人进了祠堂,转身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里面装钱想必还得一刻,咱们先回去安排午饭吧!”
装钱?红枣心说这谢家宗祠难不成还跟她娘家祭祖给族人分肉一样给每家每户都发钱?
若是如此,这谢家子孙的福利也太好了!
午饭跟半月前一样都是祭祀菜。饭后回城,谢尚和红枣进家后先一起受了院内小厮、丫头、婆子们的头,然后又分发了给各处的赏钱,谢尚方让显荣拿了钱箱来。
“红枣,”谢尚道:“这是冬祭的四百两银子,你把这和蓼庄的租子收到一处!”
真发银子啊?还是四百两!
巨大的惊喜让红枣忘记了吐槽蓼庄秋租差不多花光的现实,只高兴问道:“大爷,这冬祭的银子是个什么说法?”
她得知道这笔收入是常例还是特例。
谢尚道:“红枣,你当知道咱们家有四万亩的族田。”
谢尚看红枣点头又道:“这些族田,每年夏秋两季大概有六万多两银子的收益。”
“这些银子一分为二,一半充咱们家的公账,一半则按人头照中元节一百两、冬节两百两的分例分给族人。”
“咱们是长房长孙,所以拿双份四百两。”
想着家庭赤字危机可算是能缓缓了,红枣不觉心舒一口气,笑道:“原来中元和冬节还有族田银子,倒是不错!”
一年三百两银子,红枣心说足够一家老小住大房子使奴唤俾顿顿吃肉了!
谢氏的子孙的这个族田福利真是传说里的躺赢。
而她家能得六百两银子,相当于又多了一个庄子的收入,手头立刻就充裕了!
谢尚笑笑没有说话。
这族田原都是他爷和他太奶奶置!置的,但却被他太爷爷拿出来惠及所有族人,他爷心里这根刺直到近几年才消。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就没必要再告诉红枣了。
打开钱箱,红枣看箱子里面是二十个小金元宝和两百个小银元宝,不觉奇道:“还有金元宝?”
“预备明年你爹娘,还有你弟贵中生日走礼用。”
闻言红枣颇为惊讶,转便觉得谢尚虑得周到——对比金项圈金手镯,倒是金银锞子更实用。
“大爷,”红枣又问:“如你所说,按人头一人二百两银子,今儿祭祖得要多少金银锞子啊?”
“嗯,”谢尚点头道:“一千六百个锞子堆金山,四千个银锞子堆银海。”
“其实拿金锞子更合算,外面钱庄得十一两银才换一个。只我想着咱们还没啥家底,家常多用银子,所以才一样拿了一半。”
红枣闻言也颇觉可惜,差二十两银子呢!但知谢尚说得在理,便想着明年得把这兑金兑银的账盘清楚了才行。
小夫妻两个正商量家务,绿茶突然进来道:“回大爷和大奶奶,刚老爷说明儿大太太她们要回赤水县,他和大爷也一块去。太太使奴婢来告诉大奶奶得尽快把大爷的行李打点出来!”
谢尚要出门?闻言红枣颇为惊讶,但转念想起这赤水县离得又不远,而她公爹已回来不少时日,这酒也摆了,客也请了,甚至连祖宗都祭了两回了,再不去见见亲爹确是说不过去,便就笑应了,然后又问:“绿茶姐姐,老爷可说了去几日?”
绿茶摇头道:“回大奶奶,老爷并没说具体日子。”
谢尚插口道:“绿茶姐姐,你回去告诉我娘说我和大奶奶知道了,会照我中秋出门那样收拾行李,让她放心!”
打发走绿茶,谢尚方告诉红枣道:“今儿午席,我听爹和太爷爷不过提了一句,不想明儿便就要出门。”
“不过爹既然定好了日子,红枣,你只管让锦姐姐收拾东西就行。”
“先前中秋节,我去赤水县就是她给收拾的。等她收拾好了,你过下目就行了。”
谢尚的衣服原就是锦管着的,红枣听谢尚如此说也觉得省心便就让锦收拾去了。
果然会!者不难,不消半个时辰,锦便就同着灵雨婉如嘉卉以及院里的粗使婆子抬着箱子来了。
看婆子们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锦方道:“大奶奶,这两个箱子里装的两铺两盖四床被褥和两个枕头给大爷夜里用!”
吧嗒,红枣的下巴掉地上了。
即便挑床有洁癖,红枣心说:只睡自己的被子枕头,出门带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半垫半盖也就是了,干啥要带四条被子?
不嫌累赘吗?
谢尚这回去的是赤水县县衙,又不是野外露营,还担心夜里没热炕暖被?
红枣很想问问锦要不要帮谢尚把家里的床也拆了带走?
当然这只是想想。现实里红枣看谢尚面色如此,便也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显荣挥手示意小厮上前把两个箱子抬走。
“雪褂子……外袍……小袍……小袄……棉裤……底衣底裤……袜子……鞋子……”
看到谢尚的底衣底裤和袜子也是拿包裹裹着,红枣摇摇头,心说这用起来也太麻烦了,便吩咐道:“芙蓉,你把你和彩画姐姐一起做的底衣手纳盒和袜子收纳盒拿来!”
受够了这世人用包袱收纳衣裳后查找时的两眼一抹黑,红枣在裁好谢尚和自己冬衣后便让彩画和芙蓉拿剩下的棉布试做了内衣收纳盒。
本章节
“什么收纳盒?”
红枣笑道:“大爷,我看药铺装药的那个一格一格的小抽屉挺好用的,便让丫头拿布做了几个来装小件衣裳倒是好用。”
说着话芙蓉已拿了东西来。谢尚看所谓的收纳盒就是一个细棉布缝制的小衣箱,掀开上面的箱盖,里面都是布围的一个个小格子。
谢尚:“这怎么用?”
红枣拿起谢尚的一双袜子卷了卷放进小格子,然后笑道:“这样就行了!”
看着一个28的小盒子,眨眼就收纳了自己的所有袜子,然后盖上盖子,便是一个方方正正齐整盒子,谢尚颇为新奇的眨了眼睛,然后问道:“这底衣底裤也是这样收着?”
看红枣点头,谢尚便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条裤子卷了卷塞进红枣新打开的一个大些的收纳盒里……
“这个盒子好用!”收!好内衣,谢尚笑道:“完全不似包袱里的衣服都叠在一处,找一件衣裳得翻半天。有了这个盒子,我都能自己找衣服了!”红枣:你真了不起!
看到手帕、干发帽、擦脸巾等小件物都拿收纳盒装好后整齐收进衣箱,谢尚满意问道:“红枣,这收纳盒还有吗?”
“有的话我拿两个给爹用去。”
红枣看向芙蓉,芙蓉硬着头皮道:“大爷,就还有两个了!”
“两个就两个吧!”谢尚倒是不嫌少:“总比没有强!”
打发彩画把两个收纳盒送去上房,红枣又看锦收拾的行李。
“脚炉、手炉各两个,炭二十斤……”
天冷,红枣想带些取暖设备路上使倒也罢了。
“面盆、脚桶、澡桶、马桶、虎子……”
听锦说带了马桶不算,还要再带个夜壶,红枣的嘴角不觉抽了两抽,心底吐槽:马桶就不能撒尿?
出门在外的,还整这许多花头经,真是够了!
想当年她节假日被堵在高速上,还不是路边找棵树……
本章节
“笔墨纸砚、棋盘……”
“茶壶茶杯茶叶……”
“碗筷……”
“点心……”
……
好容易听完锦的准备,红枣恨不能握住锦的手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激——若没有锦,她如何能想到谢尚出门得准备这许多的东西?
她前世出差,就只要拿好证件、然后再拿一个手机、背一个干活的电脑包、拉一个装着个人洗漱用和几件换洗衣服的小行李箱——只要有钱,外面啥买不到?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人出门会把家给背身上!
只要有钱?红枣忽然想到锦准备了这许多,却唯独没有钱。
俗话说“穷家富路”,红枣心里吐槽:这出门不带钱,准备再多,也是白搭!
看着屋里还没收起来的钱箱,红枣问道:“大爷,您出门是不是得带些银子钱?”
闻言谢尚也想起来了,随口道:“那就带二百两吧!”
得,红枣刚到手还没来得及捂热的族田钱瞬间又去了一半!
!收拾好行李去上房给云氏回话。
时云氏正安排丫头给谢子安赶制收纳盒。
看到红枣过来,云氏直言道:“尚儿媳妇,你刚让彩画拿来的收纳盒出门用极好。我这儿正使人做。”
“只我听彩画说先前就她和芙蓉做过,所以我想把彩画借来半日做个师傅,你哪儿若是缺人使,你看我屋里丫头谁合适便只管叫了谁去!”
“娘,”红枣笑道:“媳妇难得有东西能入您的眼,偏还没做够数,心里正自惶恐,幸而有彩画姐姐能替我描补,如何敢再劳烦您身边的姐姐?”
“何况我身边还有锦姐姐在,眼下的大事也只大爷跟老爷明儿出门一件,并不缺人使。”
云氏闻言便罢了,然后便问起谢尚的行李。
红枣转了一遍锦的话,云氏听了点头道:“收好就好,不然等今晚散席后再收拾难免手忙脚乱,容易拉下东西!”
没错,今天因为过节的缘故晚饭得去五福院老太爷处和其他十三房人吃团圆饭。
既然是团圆饭,那一家人必得在一处吃饭——与重阳席一样,今晚的男席和女席摆在五福院正院现搭的暖棚里,然后中间以人高的熏笼和金桔树隔开。
所谓熏笼就是一种在烧着的炭火盆上倒扣了个竹编笼样的取暖器。
熏笼比一般火盆的好处是有竹笼的阻隔,不会烧坏周围取暖人衣角。
本章节
红枣第一次瞧见熏笼,不觉有些好奇。
红枣走近熏笼,随即便感受到熏笼辐射出来的温暖。
这玩意倒是蛮暖和的!红枣心说,然后又拿手小心触碰熏笼,等感受到熏笼并不似自己所想的烫手候红枣干脆地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看到熏笼上的孔隙,红枣凑过去往里张望。
看到笼底烧得发白的火炭,红枣禁不住想:不知这熏笼里的炭是不是就是梓庄出的梓木炭?
这许多的熏笼,想必今晚得烧不少的炭吧!
不少的炭!心念转过,红枣忽地想起一件大事——酒棚里放这许多的熏炉,不会煤气中毒吗?
“娘,”红枣四下打量一圈低声问云氏:“棚子里这许多的炭盆,可怎么没装烟囱啊?!”
云氏闻言一愣,转即没事人一样地言道:“这梓木炭又没烟,要什么烟囱?”
“再说这人进人出的,即便真有炭气,也都带掉了。”
一氧化碳无色无味,红枣心说:没烟也不代表就没有啊!
不过只要保持空气流通倒确是不怕。
但安全起见,还是得安个烟囱,所以,她得想法子给小透明一氧化碳刷个存在感。
回想一刻中学化学,红枣觉得证明一氧化碳存在的实验有点难——她得先收集到一氧化碳才行,而且证明一氧化碳存在的方法还是通过燃烧一氧化碳生成二氧化碳能使石灰水生成沉淀。
所以,红枣想,她为啥不直接拿二氧化碳来证明没烟的炭也是有炭气的呢?
横竖炭燃烧会同时生成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现条件有限,她分离不了两者,便把两者暂先混为一谈也是无可厚非。
抬手叫来碧苔,红枣和她耳语了几句……
俗话说“冬至大过年”。冬至有似过年一样有给长辈磕头拜节的风俗,俗称“拜冬”。
今日晚席的开场便是集体“拜冬”——所有人一起跪地给老太爷磕头。
本章节
跪在丫头拿来的拜毡上,红枣头磕在地上,眼睛却睁开骨碌碌地打量身后的动静。
看着身后连丫头在内乌压压的人头,红枣不觉感叹老太爷渣归渣,却得承认是个牛人!
拜好老太爷,接着便是拜远在赤水县的大老爷谢知道和大太太吕氏,然后又拜二老爷谢知遇和二太太…
总之晚辈集体拜长辈,即和拜老太爷一样,晚辈给坐着的长辈磕头,而平辈间则集体互拜,即一般辈的围成一个圈然后同时磕头——红枣辈分低,偏谢家人口还特别多,她一个长辈磕三个头,前后怕是磕了有两三百个头。
好容易磕完同辈的集体互拜,红枣在锦和芙蓉的搀扶下站起身,整个人都是晕的。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今儿一天磕得头多!红枣晕乎乎地想:想当年她去佛岛朝圣,岛上三十三个寺庙全部磕完,也才九十九个头——她当年咋就觉得这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看来这人的潜力,还是得逼一逼才能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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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美人(十美一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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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冬后方才是正式开席。
冷菜是九碟子羊糕、卤肉、卤猪耳朵、酱鸭、咸鸡等卤菜,酒则是当年十月新酿的桂花米酒,即“冬阳酒”。
看到似新茶一般澄清的酒液倾倒碗中,酒面上漂浮着金黄的桂花花蕊,红枣下意识地提了提鼻子,鼻尖立刻嗅到一股子香香甜甜的桂花香。
端碗喝一口,满满桂花酒酿的清甜——好喝!
红枣瞬间便咕咚完了一碗。
喝完后看锦给碗里再次倒满酒,红枣再喝,立就感觉酒味淡了不算还多出一股茶叶味——锦竟然往她酒里兑了茶!
红枣不满地看向锦,锦却眼观鼻鼻观口的如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红枣无奈,只好喝这兑了料的冬阳酒,心里多少明白这可能是她婆婆的主意。
未成年人不饮酒是对的,红枣也不好理直气壮地抱怨。
酒至酣处,红枣毫无预兆地看到谢福领着几个小厮搬抬来两张条桌,然后又拿来许多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铺满了一张桌子,接着几个小厮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调颜料的调颜料,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是吟诗作对还不够,红枣心说:还要笔记墨画?
一时准备妥当,小厮们退到一边,谢子安则站起来笑道:“爷爷,请!”
老太爷也不推辞。他站起身占了一张桌子便泼墨挥毫,极熟练地画出一幅山水来,然后又在山水间画了一棵枝干虬曲的梅树。
梅树有九枝,每根枝上再画九朵花——至此红枣方算看出老太爷画的是张九九消寒图。
九九消寒图是红枣前世古人们记载冬至进九以后天气阴晴的“日历”。
红枣前世小学和幼儿园都发过九九消寒图,只红枣耐心不佳从没填满过。
看老太爷拿朱色填满第一朵梅花的五个花瓣,红枣便听到二房太太刘氏和云氏笑道:“子安媳妇,这俗话说‘冬至晴一天,春节雨雪连’。正月里子安进京赶考,这一路怕是不好走啊!”
红枣一听就不高兴了——正常人对考生不该都是祝福吗?刘氏说这话什么意思?诅咒她公爹落榜吗?
红枣闻言尚且不喜,更遑论云氏了。
云氏当即回道:“二太太,这前人有诗云‘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咱们大庆朝,地方大的很,咱们当地的路!路不好走,不代表京师的路也不好走——何况我家老爷已经走出咱们当地最难的这段路,往后自然是坦途大道,扶摇直上。”
“所以我从不似二太太您这样忧心咱们本地天气,毕竟我嫁过来的那年,我们老爷就中了秀才,走出了这雉水城!”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刘氏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无论丈夫还是儿子至今都是白衣,连个秀才都没中。
她听了云氏的话自是气了一个倒卯。
红枣眼见她婆婆不过几句话就回敬了刘氏的恶意,自是心生佩服,她婆婆看着好性,但实际的战斗力可真是杠杠的!
围观了一出宅斗大戏,红枣再看男人那边,只见画桌前已换成了她公公在画。
谢子安画的是写意的美人执柳长亭送别图,图边朱笔正楷题了“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
九字每字九划,从冬至开始每天按照笔画顺序填充一个笔画,每过一九填充好一个字,直到九九——所以这也是一幅九九消寒图。
老太爷一见立刻鼓掌道:“好!”
“子安,我明年二月就在家等着你的春风了!”
闻言红枣不觉看了看老太爷的白眉白胡,心说她公公明明画的是个面目似她婆婆的美人,这老太爷瞎凑什么热闹?
真是自作多情!
“娘,”红枣悄声问道:“爹画得其实是你吧?”
虽是疑问句,但红枣的语气却是肯定。云氏听后颇觉有些不好意思,不免在心底嗔怪谢子安:真是的,没事画她干啥?没得让儿媳妇笑话!
看到云氏脸红,红枣高兴笑道:“娘,爹画你画得可真像啊,我一见就认出来了!”
云氏的脸更红了……
一桌的刘氏见状心里自是更气了。
其实刘氏最气不过的云氏的好运。谢子安虽说也风流,但脑子清爽,从不养姨娘庶子,家里少有是非闲气,而且人前更是给足了云氏面子——所以,刘氏有些灰心地想:不怪云氏?n瑟。她男人若是这样拎得清,她也高兴!
拿墨笔描黑“亭”字第一笔的“点”,谢子安回首笑问谢尚:“尚儿,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谢尚应声而起:“好!”
谢尚还不会画山水,更也不会画美人。他就只画了一张惯熟的喜鹊登梅图。图里的梅花不用说也是九枝九花。
俗话!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红枣虽然不懂国画但因有老太爷的珠玉在前,现再看谢尚的梅花,便觉得先前觉得还不错的谢尚其实也是个渣渣。
所以,红枣看谢尚拿着画跟老太爷和谢子安献宝,没一点献丑的自觉时,不觉心说:这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班门弄斧!
老太爷却一点也不为忤,呵呵笑地夸赞道:“尚儿的这株梅花画得不错,比去年的好。照这样下去,只怕不用五年,就能盖过太爷爷了!”
“真的?”闻言谢尚虽然颇为惊喜,但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大敢信。
“梅花盖过你太爷爷有啥稀奇?”谢子安不屑道:“你太爷爷善的又不是梅花而是山水。”
“等你什么时候山水也盖过老太爷,你再?n瑟吧!”
……
所以,红枣有些想捂脸:刚刚老太爷那幅画,精华部分其实是山水,而不是那片梅花。
举一反三,红枣随即又想到她公爹的那幅画,不觉陷入自我怀疑:会不会精华也不是那美人,而是旁边的字?
呜呜,完全看不懂啊!
席散回房红枣跟谢尚请教,谢尚笑道:“太爷爷说我年岁还小,没见过真正的山,即便学了山水画法,这心中没有沟壑,也画不出来,倒是先学好常见的花鸟是正经。”
“至于山水,则等我将来院试乡试去了府城。府城多山,等我游览一回后再学也不迟!”
红枣听得有道理不觉赞道:“老太爷说的是。学习可不就是循序渐进,由简而难吗?”
谢尚点头,想想又道:“其实即便游遍了山水也不定能画出好的山水画来,比如爹,他走的地方多,游过的山水也不少,但他善的却是美人图……”
红枣……
老太爷到别处看山水,她公爹则是看美人?
思明白是谢尚话里的潜台词,红枣颇觉尴尬。
身为儿媳妇红枣不好附和谢尚的话议论她公公的私生活,便只好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山崩海啸——没想到,她以为的霸道总裁老婆奴人设的公公私底下其实也是个大猪蹄子!
真是三观破碎!
最后谢尚把他画的梅花图送给红枣道:“红枣,我明儿出门,这消寒图便就给你填吧!”
“你知道怎么填吗?五个花瓣按照当天的天气阴风雨雪晴来填一到五个花瓣……”
红枣接过!过画交给彩画让她挂起来,然后方道:“大爷放心,我把这画放在眼皮底下,必不能忘!”
想想红枣又问道:“大爷,既然老太爷和爹都各有所长,那你将来是要学山水还是学美人?”
谢尚笑道:“山水画酣畅,美人图鲜活,两者各有特色,我都想学,但能学到哪一步,就看天分了。”
“不过太爷爷先前说过我画的花鸟颇有灵气,也许我将来精的是花鸟,也未可知。”
对上谢尚坦诚的笑眼,红枣忽然惊觉到自己的过分——不管将来如何,眼下的谢尚还是个纯真少年。
甚至她公爹的私生活,也只是她的个人臆想,其实并没有确切证据——她家并没有明面上的姨娘和庶子女。
所以,她干啥要这么敏感?成了先生笔下“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立刻想到私生子”一类的人?
她这是怎么了?
同时谢子安也把自己的那张《美人执柳消寒图》给了云氏。
“雅儿,”谢子安看着挂起来的图画笑问云氏:“看,像不像你?”
云氏嗔道:“老爷,咱们儿媳妇都娶进了门,您还当众画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啥好笑的?”谢子安不屑道:“我都没笑话他们养小老婆和儿媳妇一起生孩子!”
云氏……
“雅儿,”谢子安亲热地靠近云氏问道:“你别管旁人笑不笑话,我只问你我画的是不是你的心声?”
“你喜不喜欢?”
面对这个样的谢子安,云氏能说不喜欢吗?当下便只能似蚊子一样地哼了一句喜欢。
谢子安闻言大笑,得意道:“我就知道!”
洗漱后红枣如常养玉如常睡着,只今天谢尚摇醒了红枣。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明儿养玉只睡下来养就好了。不然,我出了门,丫头们若有个恍神,不能及时替你盖好被子,你可就要受凉了!”
红枣想起连月来都是谢尚夜里给她盖被子颇为感激,赶紧点头答应:“大爷说的是,我明儿一准躺下来盖好被子后再养玉,这样就不用担心着凉了。”
明明主意就是谢尚出的,但听红枣如此说却嘲笑道:“你就不能出息点?不要睡着?”
红枣忍不住笑道:“这个难度有点大,而我还小,就先就不挑战了吧!”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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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人多力量大(十一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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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在五福院二门送走了谢子安谢尚一行,红枣便和往常一样跟云
氏回明霞院理事。
家务现有谢又春居中包办,云氏每天只要挪出一个时辰听谢又春汇报就
行,较先前省心不少,连带的红枣也多了清闲。
所以,红枣艳羡地想:手底下还是得有能干人啊!
今天云氏在谢又春说完家务后忽然问道:“又春,你记得挑四个识文断
字的好小厮来给大奶奶使。”
“大爷出门去了,大奶奶身边现只有六个小厮不够用。”
昨儿夜里男人说了腊月初六就把儿子挪到五福院外 房去,这样他正月
初六出门才好放心。
而儿子搬出去后,儿媳妇一人住的西院日常就只有六个小厮,且这六个
小厮还要照管儿媳妇的庄子和生意,隔三岔五地出门,如何够用?
红枣原觉得她和谢尚身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家里田庄的租子都快
不够赏钱了,这一添四个小厮,便又是十六两没了!
红枣实不想再添人,但听得“识文断字”四个字,红枣又咽下了嘴边的
话。文化人在任何时代都不嫌多!
所以十六两就十六两吧!她认了。
打发走谢又春,红枣!跟云氏表示感谢,云氏笑道:“早该就办了,只咱
们家就两季租子后才选人,所以才拖到今天。”
看天色还早,云氏又道:“这天冷了,夜长了,正合做针线。尚儿媳
妇,咱们现把这春天的衣裳都裁出来,如此才能赶上老爷出门。”
红枣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世交通不便,她听谢尚说谢子安进京赶考,
最少也得三四个月。到时可不就得穿春衣吗?
于是这天红枣便跟着云氏裁了半早晌的春衣。
午饭后红枣回屋,可巧张乙挖了石灰家来,红枣的心思便就转到了怎么
实验熏笼燃烧生成的二氧化碳把澄清石灰水变混浊上——一时找不到熏
笼,红枣就因陋就简地拿炕洞来顶了。
刚实验了两回,便听黄鹂来说谢又春带着人来了。红枣心知必是为小厮
的事,便让人传,心里则想着谢又春动作倒是够快。
看谢又春一气领进了八个小厮,红枣颇为讶异:说好的四个,现来了八
个,就是说还有面试一轮了?
如此倒是不错。
想着谢尚先前说过优待谢姓奴仆的话,红枣便先问姓名,结果不想八个
人竟然都姓谢。
红枣眼见此路不通,只得再!问其家人,然后便从中选了有爹娘兄姐在明
霞院或者青云院当差的四个人——谢本正、谢本忠、谢本谨、谢本慎。
其中谢本正便是谢又春的儿子,锦 的弟弟。
红枣也不想任人唯亲,但选一个父母兄姐已通过她公婆考察,根正苗红
的小厮不止省心省力,而且还意味着安全可靠——正如她前世的单位只招
指定几所大学的毕业生一样,可以把招聘和用人成本降到最低。
谢又春虽每日都有见红枣,但实际里却没说过话,摸不到她的脾性。
谢又春听侄子和女儿讲述过红枣几件事,知道她聪明有心思,故而这回
选人便不敢托大——直接把他选中的连儿子在内的四个人给送来,而是额
外多挑了四个人来给红枣选看。
谢又春对于红枣最后定的人和他先前预选的一样颇为高兴——大奶奶
性子好,不孤拐,知道和公婆一条心,这真是太好了!
选好小厮,红枣方才说道:“春叔,我听说咱们家拿石灰粉过墙后都会
烧炭盆,以便让石灰墙干得更快。”
谢又春点头道:“回大奶奶,是有这么回事。炭盆烘过的石灰墙确是比
没烘过的更白更硬。”
红!枣问:“春叔,那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谢又春……
炭盆烘墙是京城官宦人家修造房屋的法子,这些年他们都是照方行事,
从没想过究竟。
谢又春垂手道:“小人愚昧。”
红枣道:“现我知道了可能的原因,但还须再拿熏笼验证一回。你手边
可有熏笼?”
闻言谢又春瞬间想到了红枣昨儿和云氏提的熏笼有炭气的事,心里当即
就是一跳——人命关天,这事可马虎不得。
不敢怠慢谢又春赶紧让人拿来了熏笼。
熏笼拿来,红枣让谢又春把熏笼在院里点着去了烟后方拿进屋。
随后红枣又拿出几个粗瓷茶杯来给谢又春看。
“春叔,”红枣道:“这几个茶杯等会儿要用,你且先拿笔给上面标上
一二三四的号码,用做区分。”
张乙随即送上笔来,谢又春依言照做了。
红枣又道:“现张乙手里是一桶澄清石灰水。”
“张乙,你把这石灰水倒进这四个茶碗里。”
谢又春看张乙果从手里的竹筒里倒出四碗清水来——红枣不说,他都
看不出这是石灰水。
“张乙,你把一号碗放进熏笼,二号碗放在熏笼旁边的桌上、三号!碗放
进炕洞、四号碗放到院子里。”
眼看张乙一一照做,红枣和谢又春道:“春叔,你只看二号碗,看有没
有什么变化?”
谢又春依言看向二号碗,然后便看到碗里的清水忽然生出几丝白色。
“这——,”谢又春惊道:“这是炭气所化?”
红枣笑笑:“张乙,你把一号碗和三号碗、四号碗都拿来。”
四个碗一字排开,结果很明显:三号碗白色最多、一号碗其次,二号碗
第三、四号碗依旧澄清。
很显然炭气越重的地方,这石灰水便生出越多白色浑浊。
想明白道理,谢又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昨儿太太竟然在熏笼旁坐
了整个晚上!
这要有点啥,他万死也难逃其疚。
西院出来谢又春的腿都是软的。他让自己的小厮领出了落选的四个孩
子,自己则跑到明霞院正房来见云氏。
云氏对于谢又春现在跑来颇为奇怪,而待他支支吾吾说请郎中来瞧瞧的
话后,就更奇怪了。
“又春,”云氏讶异问道:“你知晓了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谢又春赶紧跪下把熏笼有炭气的事说了一遍,云氏闻言也唬了一跳
——她好容易才!怀了这胎,自是宝贝,如何舍得让她他受一点炭气。
当下云氏立便让人请郎中,然后又和谢又春说道:“又春,大奶奶这个
实验,你回去再找人试试,这熏笼若真是有炭气,你在十五前必得找人给
家里的暖棚安上烟囱和窗户。”
“这炭气事关人命,可不能轻忽!”
红枣来上房晚请安的时候正撞上郎中出门。
“娘,”请安时红枣关心问道:“您身子安好?”
刚郎中说她近来思虑过甚,虽不至于伤到胎气,但保险起见,还是吃几
贴安胎药来得放心。
云氏也觉得过去一个月事情繁杂,闻言倒是有心好好养养,便和红枣
道:“前些日子为老爷的喜事我可能劳了些神,身上有些懈怠,便想让郎
中开些补方来吃!”
俗话说“冬天补一补,春天能打虎”。红枣前世就有不少同事在冬天的
时候去中医院开进补膏方。所以听云氏说是补方,红枣便就没再多问。
婆媳两个收拾着正要去五福院请安。便有老太爷身边的人进来传话道:
“太太、大奶奶,老太爷说这天冷了,天黑得早,再等雪一下,这道湿滑
更不好走,如此这晚上的问省便就都免!免了吧,真若有什么事,太太和大奶
奶只管打发下人来说就行,不必亲身走来!”
这世因为没有电的缘故,夜特别黑,偏照明的工具只有古早的蜡烛灯笼
——都照不走两米开外的黑暗。
明霞院离五福院有几百米的甬道,晚上若是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真是
能把她给吓死。
所以,这白天请安倒也罢了,晚上,红枣是真不想出门。
现老太爷如她所想免了她晚上的一通跑,着实刷了红枣不少好感——
红枣承认老太爷渣归渣,但对子孙后辈倒是真心不错。
不用跑去五福院,晚饭前就多出半个时辰来。云氏想了想便让绿茶去告
诉厨房打明天起晚饭都提前半个时辰,然后又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
这夜长了,晚饭早了,你夜里若是饿了便让厨房给你备些宵夜。”
俗话说“吃肉养体,睡觉养神”。云氏自己则决定好好养胎,每天早睡
半个时辰。
红枣也愿意每天晚上多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闻言自是答
应。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红枣对灯坐了一会儿,陡然感受到屋内不同寻常
的静寂——谢尚晚上虽多是看 ,但间或翻!的哗啦声却让她知道她不是
一个人。
谢尚!红枣想: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马车一天能走一百里。赤水县离赤水城有一百二十里——这么一算,
最早也得后天早晌才有信家来……
红枣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还有掐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旁人来信的一天——
反应过来,红枣为自己的行为所惊吓到:她这样和前世偶像剧里恋爱脑的
花痴有啥区别?
不不不,这不是她,红枣逃避地想:她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洗漱好上床,红枣刚盘腿在床上坐下,转想起谢尚的嘱咐,又赶紧地拉
被子盖身上躺下——这世医疗水平太差,所有的感冒发烧都是“伤寒”,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健康来开玩笑。
说来也怪,往常红枣都是一打坐就睡,今儿正经躺下了却反倒睡不着
了。
床笫间辗转许久都睡不着,红枣一狠心干脆地坐起来——打坐红枣担
心着凉是不敢的,但她可以乘着现在没人做些瑜伽帮助睡眠的动作啊!
红枣两世睡眠都不错,都没有失眠的烦恼。红枣前世之所以去练瑜伽全
是为了踏便宜——对比外面动辄百元一节的瑜伽课程,她公司工!会的瑜伽
分会一块钱一节的瑜伽课不要太便宜。
不练都对不起自己!
如此红枣在公司几年便练了几年瑜伽——踏足了公司的便宜!
练一回瑜伽,最后躺床上盖好被子做冥想——这回红枣很快就睡着
了。至于玉佩五儿则被红枣丢在了脚头的被褥里,遗忘得一干二净。
十一月初三午饭后红枣进门看到门房内和陆虎晓喜晓乐蹲在一处的四个
新来小厮,停脚道:“本正、本忠,你们既识字,那我便交给你们一个任
务。”
“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本正教会他们三个《千字文》,本忠你教张
乙、树林、谷雨他们三个。”
“至于本谨和本慎,你们得闲把秋收的账本重整一遍!”
文化人只用来看门多奢侈!红枣暗想她得尽快把四个人给利用起来!
进屋后红枣想起昨天云氏裁春衣的事,便把锦 叫过来裁底衣底裤等私
密衣服。
初四早晌,谢子安的家信果然到了。红枣由信里知道谢尚一行昨儿早晌
平安到达赤水县县衙便就罢了。
十一月初五,张乙和陆虎送来了两个庄子外围铺子的十月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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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大雪(十一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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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谢尚这回去赤水县去了整十天,直到十一月十二早晌才进家。
稀奇的是谢子安一行人前脚进家,这阴沉了两天的天就开始往地面的砸雪珠子。
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冰雹似弹珠一样砸在屋顶瓦片和院子的石板路上能反跳起尺高,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听得红枣直咂舌,心说这若打在人身上得多疼!
今儿这场雪一准的小不了。
幸而她公公和谢尚家来了,红枣庆幸地想:这若是要晚一天,可不得被雪给堵路上?
这世的盐死贵,官道怕是没有有关部门大手笔地给撒盐化雪!
“太爷爷,”红枣忽然听到谢尚兴奋的声音:“今儿家来的这个时辰是我两天前定的,您看我选得好不好?”
红枣……
谢尚小神棍的功力见长啊!红枣心说:上回才是隔天,这就能提前到两天了?
而且还是异地预测。
“好!很好!”老太爷喜得眼睛都笑看不见了,连连点头道:“子安、尚儿你们赶大雪前回来我就放心了。不然今儿这雪一下,路就难走了!”
进屋说一回去赤水县的经过。谢子安呈上他爹孝敬老太爷的东西——一件深棕色狐皮毛的大氅。
看到老太爷对着大氅喜笑颜开的样子,红枣不觉心说看来这狐狸皮真不是一般的名贵,而她婆婆却给了她一件。
午饭就是在五福院用的。饭后老太爷开口道:“子安,这下雪了路不好走,以后早晚就不用你媳妇过来请安了。尚儿媳妇晚上也不用来,只早上你们过来时跟着走一趟就罢了!”
红枣:?
为什么她婆婆不用过来请安,而她还要过来请安?这是个什么情况?
红枣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云氏,结果却见谢子安起身抱拳笑道:“孙儿多谢爷爷体恤!”
云氏也站起身行礼道:“孙媳妇谢过爷爷!”
“子安媳妇,”老太爷点头道:“你回去好好安胎,别惦记我这里!”
“明年你给我添个重孙子或者重孙女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
她婆婆怀孕了!红枣惊呆了:她这是要再多个小叔或者小姑了!
说好的三代单传呢?
她和这个突然多出来小叔或者小姑往后要怎么处?
小叔要分家产,小姑会搞事,不!不管她婆婆生男生女,都是棘手!
“娘,”谢尚则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红枣……
前世七八岁的小学生都知道爸妈生二胎会分自己的宠和房子,红枣暗想:搁作文里给父母喊话不要二胎——谁像谢尚这般傻乐?
谢尚,真是天真啊!
谢子安见状笑道:“是啊,尚儿,你要做哥哥了!往后你可要变老成,有个哥哥的样子!”
“爹,你放心吧!”谢尚大言不惭道:“我知道的,这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和红枣会对弟弟妹妹好的!”
“是吧,红枣?”
听到谢尚激动之下连自己的名字都带出来了,红枣能说啥,只能含笑点头了,心里则暗暗告诫自己:既然谢尚对他爹娘生二胎喜闻乐见,那她一个外人便要谨言慎行,不能教人看出端倪——她可不能干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蠢事。
横竖她现在银子钱够使,犯不着死命搂财——何况搂过来,这房产和地也不会落在她的名下。
她才不要不落好地为谢尚做嫁衣裳呢!
心念转过,红枣给谢子安和云氏贺喜:“媳妇给爹、娘道喜……”
和老太爷告辞回家,红枣披上彩画拿来的那件星星毡狐狸皮雪褂子,感受到全身上下被厚狐皮包裹住的温暖,不觉心叹一口气:只看在这件白狐皮的份上,她也不好苛求她公婆不要二胎。
这世人原就讲究个多子多福,她公婆家大业大想多生几个原是正常。
所以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吧!
而她还是和先前所想的一样,多存些钱以便将来可进可退……
正房出来,雪已然落了一阵——屋顶的瓦全白了,院里石板路上的雪虽只薄薄一层,但因部分化了的缘故,看着就很湿滑。
红枣低头看看自己的绣花棉鞋,心里有些可惜——她婆婆小脚,鞋袜都由贴身丫头所制。连带她的冬衣便不似谢尚那样有皮靴!
今年,依旧是没有ugg的一年。
穿过回廊行到院门,看到门外停的两辆骡车,红枣总算有了点开心:这么大的雪能坐车回去真是太好了!
即便有雪褂子她也不想在湿滑的路上行走。只不知明天只她来五福院,是不是也有这骡车待遇?
谢子安和云氏上了第一辆车,谢尚和红枣坐了第二辆。
!车上坐定,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方才说上了话。
“红枣,”谢尚直言问道:“我不在家这些天,你想我了没有?”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只当她羞涩,便自顾说道:“我也想你了。对了,我还买了一套头面给你,一会儿进家后拿给你!”
“噗——”红枣被谢尚的话给逗笑了,心说谢尚可真是个活宝,这才多大,就知道给她买首饰献殷勤。
不过,被人殷勤是好事,说明有对方看重的价值,值得敷衍。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越发得了意,心想他爹说的没错,哄媳妇其实很容易,只要出门给她买些衣服首饰就能让她开心。
而哄好了媳妇,这家就齐整了,就可以放心地治国平天下了!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红枣见谢尚送她头面便决定提前拿出这段时间准备的过年礼物来做回礼。
“巧了,大爷!”红枣笑道:“我这段时间在家也做了一样东西。大爷一会儿瞧瞧,看合不合意?”
“什么东西?”谢尚来了兴趣。
红枣卖关子:“大爷见了就知道了!”
回到卧房,红枣抵不过谢尚的追讨,只好先拿出了她的礼物——一双羊毛袜。
还是九月份跟她爹讨的羊毛线。因为羊毛缩水的缘故,红枣让碧苔金菊下水洗了有四五回才拿来给用。
红枣原打算拿羊毛线给谢尚打件毛衣,但因工程太大,便中途改成了勾一双袜子。
勾针勾袜子也是红枣前世中学劳技课上学来的——只要把羊毛线打个空扣,然后拿勾针从这个空扣里一个套一个的往外勾线就成。
这是红枣前世少有的自己能完工的劳技作业。
谢尚看着眼前乳白色的毛织物试探问道:“这是袜子?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
红枣笑道:“大爷,我看你冬衣里的皮靴有些单削,即便日常有脚炉焐着,但走路的时候只怕也冷!”
虽然谢尚冬天很少有离开脚炉自己走路的时候,但听到红枣如此说心里还是慰贴——他媳妇多心疼他!连走几步路都担心他冷!
“那我试试!”
说着话,谢尚便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把羊毛袜套在了自己脚上。
“这个袜子暖和!”穿上棉拖鞋谢尚在屋里走了几步,便赞道:“也不!不磨脚!”
红枣知道她爹给的羊毛线加工粗糙,不似后世的精细羊毛线细腻,便在袜子里面让彩画给内衬了一层细绒布。
“大爷,”红枣提醒道:“这袜子厚,现就不知你穿了这袜子,这皮靴还穿不穿得下了?”
“穿不下就让皮匠重做好了!”
谢尚说者无心,红枣却听得心里一动——她的ugg?
“大爷,”红枣问道:“咱们家就有皮匠?”
“有啊!”
“那大爷你干啥不似做雪褂子一样直接拿带毛羊皮直接做靴子呢?”
谢尚愣住。
红枣道:“大爷,我爹去岁在城里沈皮匠处就定做了两双这样的皮靴,穿起来可暖和了!”
“踩雪都不冷!”
踩雪?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心说这什么靴子,还可以踩雪玩?
谢尚看了显荣一样,显荣会意立便出房招过一个小厮让他现就去买双来瞧瞧。
接过显荣拿过来的匣子,谢尚道:“这一套头面是我挑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红枣依言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果有一套七件的金镶珠宝的桃花竹叶纹足金头面。
头面的每件器物都以白底阳绿翡翠雕的竹枝竹叶为底,上嵌用桃色、粉色碧玺做花瓣白圆珍珠为花心的桃花。
碧玺的花瓣晶莹剔透,让花底的翡翠竹叶纤毫毕现。
红枣一见就禁不住笑了——她现是有高绿翡翠的人了!
“好看!”红枣不吝夸道。
“我也觉得这套好看!”谢尚得意道:“看着就让人想到‘竹外桃花三两枝’这句名句,感受到春天的生机!”
好吧,红枣服气:她得习惯谢尚的引经据典和出口成章——看在他审美还不错的份上!
话语间小厮买来了一双由沈鞋匠出的羊皮短靴。谢尚拿到手一看,立刻嫌弃道:“这皮匠手艺不行,靴子做这么粗笨!”
红枣劝慰道:“这靴子里有皮毛,所以看着比一般的靴子要厚!”
如此,谢尚方才没有说话。
红枣想想又道:“大爷,要不你把袜子脱了,光脚进去试试,看暖不暖和!”
谢尚依言脱了袜子,然后一伸脚就笑了:“软和!舒服!”
“这靴子丑归丑,但做一双棉拖鞋搁家里穿却是极好的!”
!红枣:挺会举一反三的嘛!
穿上靴子,谢尚兴冲冲跑到堂屋,探头往院子瞧了瞧,瞧到地面才一层灰白,颇觉失望——这点子雪,踩了有啥劲?
对于地面不积雪,红枣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劝慰道:“大爷,你别急,只要今夜下雪,明早一准就能有积雪!”
谢尚嘟囔:“还要等到明早!”
听到谢尚的孩子话,红枣不觉感慨谢尚富人不识穷人苦,而她也就是去冬,和她爹娘才没挨冻,先前几年,她一家子还不是觉得冬天难挪,最怕下雪!
人这生的际遇啊,真是无常!
临近傍晚去上房问安的时候,院里总算是积了有寸厚的雪,谢尚得了意,裹了雪褂子就冲到院子里撒欢,把偌大一个院子的雪生生踩成了烂泥。
红枣没有ugg,便只能在廊下眼热的看着——她也喜欢那脚踩在新雪里的蓬松脚感。
她一定要整一双ugg。
谢尚祸害了西院不算,跑到他爹娘的正院也是一通瞎跑。
云氏听人说谢尚在雪地里跑颇为不放心,正要让人去叫,不想谢子安当下便站起来,雪褂子也不穿,几步出屋冲在院里疯狂暴走的谢尚高声吼道:“谢尚,你给我过来!”
红枣头回见谢子安如此暴怒,当下狠唬了一跳,心说她公公这是咋了?担心谢尚受凉!
不想谢尚却一边跑一边喊道:“爹,您别在意,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明早一准又是满院洁白!”
“这会子你且先让我才个够!”
“我今儿得了双好靴子,踩雪一点不冷不说,还越踩越暖和!”
“你让我娘别担心!”
……
谢子安……
“谢福,”眼见叫不回儿子,谢子安回头便叫管家,红枣以为谢子安恼羞成怒要让谢福带人抓谢尚,比如红楼里贾政打贾宝玉板子那样,颇为担心地瞄着,结果却听到谢子安道:“你去问问显荣,这什么靴子,给我也弄一双来!”
“快去!”
红枣……
谢尚发完了疯方才进屋给他爹娘请安。
谢子安不满谢尚踩脏了他院里的雪,理都不理谢尚,只云氏拉着谢尚的手嘘寒问暖,然后又让人给拿棉鞋来给谢尚换。
谢尚拗不过他娘,只得老实换了。结果云氏看!看到谢尚的光脚丫少不得又唬了一跳,问道:“尚儿,这样的天你怎么不穿袜子?”
“你的袜子呢?”
“娘,”谢尚炫耀地抬起他犹自冒着热气的脚给他娘看:“我一点都不冷!”
“你看我的脚跟热饭热菜一样还在冒热气呢!”
谢尚的样子实在太蠢,红枣不忍目睹,悄悄捂住了脸……
虽然沈鞋匠的铺子已经关门上板打了烊,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谢福不止替谢子安买了一双靴子,连老太爷的也一起给买了。
晚饭后谢子安光脚套上新靴子,在屋里走了几步,便来堂屋和谢尚道:“尚儿,咱们走,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去!”
他院里的雪现是没有了,谢子安暗想:但老太爷院里的雪一准还在,而且旁边还有他爹的天香院……
目送谢子安出门,云氏转脸便吩咐丫头道:“瑶琴,你再去嘱咐一回院里的人,告诉他们这院里的雪谁都不许踩!”
红枣……
直到临近睡觉,谢尚方才一头汗地家来。一进屋谢尚就一叠声地要水洗澡。
红枣见状颇为吃惊,赶紧端了一杯热茶给谢尚,然后又关心问道:“大爷,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跑的!”谢尚端起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吩咐道:“再来一碗!”
“爹和我一起去五福院踩雪,说好一步一脚地慢慢踩,结果爹却自己先跑了,然后我才跑的!”
红枣……
“你和爹,”红枣有些一言难尽地问道:“把老太爷院的雪也踩完了?”
“哪止啊!回来的时候爹说天香院没人……”
红枣觉得谢尚摊上她公爹这么一个爹,至今还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看到红枣不说话,谢尚又劝慰道:“没事,今夜还有大雪,明早几个院子又满是雪了!”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她悄声问道:“大爷,你身在赤水县,是如何能卜到雉水县要下雪的呢?”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夫妻一体,占卜的时候把我想成你就行了!”
“?”红枣:“还能这样?”
谢尚奇怪道:“怎么不行?外面替人问卦的不都是这样吗?”
“当然,这必得是亲近之人才灵验!”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红枣竟然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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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果是一院银白,但红枣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依旧没有ugg。
出乎意料,谢尚穿好羊皮靴出门的时候看到一院白雪并没和昨儿似的跟条疯狗一样满院子奔跑,他只吩咐小丫头黄鹂道:“好好看着,别让人踩了!”
谢尚和她公公,红枣服气,不愧是父子,都是一样的霸道——这院子是他们的,这老天落院子里的雪便也只他们能踩!
上房请安,看到正院内的一地洁白,红枣逗谢尚:“大爷你今儿不下去踩踩吗?”
谢尚摇头笑道:“今儿不行!我要是踩了,我爹就真生气了。”
红枣眨眨眼,试探问道:“昨儿不算生气?”
谢尚笑而不语,所以红枣到底也没搞懂她公爹昨儿到底有没生气。
请安时看到谢子安脚上的羊皮靴,红枣心说她敢打赌她公公今儿一准要踩雪,只不知是不是和昨儿一样还是五福院和天香院遭殃。
院门口停了两辆骡车。看谢尚跟着他爹上了第一辆骡车,红枣便一个人坐了第二辆车。
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红枣给看到老太爷脚上也是一样的羊皮靴,不觉吐槽:这一家子三代人可真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随后回到明霞院东厢房听谢又春汇报家务。完了,红枣听到云氏问谢又春:“又春,昨儿老爷说城里沈皮匠的羊皮靴做的极好,问咱们家的皮匠能不能做?要是能再做些棉鞋拖鞋这样的家常款式就更好了!”
“再就是这羊皮不似牛皮颜色好,你让皮匠们想想能不能给羊皮染个颜色,这本色的羊皮做鞋实在是不好看!”
果然,闻言红枣忍不住心说:这文化人的审美就是不一样,不用她提点,自己就能想到给羊皮染色。
她更想有双彩色ugg了!
未正时刻,谢尚方才带着一身的火锅味家来——比平常晚了足有大半个时辰。
“红枣,”一见面谢尚立便笑道:“你上回让显荣做的那个铜火锅真心不错。今儿午饭我和太爷爷、爹一边赏雪一边自己动手涮羊肉着实有趣。”
红枣犹自不能信:“大爷,你说你!你今儿就吃过火锅了?”
红枣委屈:都没叫我!
“嗯!”谢尚点头道:“今儿显荣过来禀报锅做好的时候,正好被爹听见。于是现就让厨房片了羊肉,炒了芝麻熬酱做蘸料试吃了一回——结果没想到这火锅极适合做冬日小聚宴席。”
“只可惜今天吃得匆忙,菜色和调料准备多有不足,且天也没下雪——这意境终是差了些。”
“所以爹说了等明儿傍晚再下雪的时候,他、太爷爷、还有我,我们三个再一起对着漫天飞雪吟诗吃火锅,那才叫有趣!”
红枣:又不带她!
她讨厌这世的男女不同席!
转转眼珠,红枣问道:“大爷,那火锅呢?”
只要有锅,红枣暗想:她就可以自己吃。她反正不会作诗,下不下雪都无所谓,正好跟谢尚他们错开,倒是便宜!
“锅?福叔拿去找人再多做几个去了!”
看来今儿是吃不成了!红枣心中失望,想想又关心问道:“要多做几个啊?”
谢尚了然笑道:“放心吧!会有你的份的!”
如此,红枣方才罢了!
十一月十四一早,谢尚去上房请安前对院里存了两天的雪便是一顿乱踩,然后又告诉红枣道:“今儿晚饭不必等我,我必是要留在五福院吃火锅的!”
闻言红枣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今儿又是她不仅没有ugg,还没有火锅的一天!
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无论ugg还是火锅,原都是她的主意,结果谢尚东西到手后却都只顾自己享受,压根想不起她的需要。
红枣觉得她没法跟谢尚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往后她还是要自立自强,自我奋斗!
午饭后自强的红枣决定做些烤羊肉来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现红枣通过《本草纲目》知道这世有胡椒,不过多是药用,并不用作调味料。红枣已经使张乙去药铺买了一两胡椒家来磨成粉收在小瓷瓶里。
不过因为云氏有孕的原因红枣并不打算犯忌讳乱用香料——横竖她前世见识多,知道老的炙子烤肉就只用酱油、醋、香!香油、糖、姜末、料酒、虾油、葱丝和芫荽,后来的辣椒都是近现代才添加的。
谢家的厨房没有虾油,不过这难不到红枣,她有万能的高汤来做代替。
让厨房人片好羊肉,然后又拿调料腌好,红枣方才要烤肉的家什。
前世的炙子是拿铁条钉成的可以漏油的圆铁盘。红枣临时起意想吃烤肉,要求自不会高。她琢磨着厨房做葱油饼的平底锅除了不能漏油外其他都和炙子差不多,便就决定用这个——横竖铁板烤肉,红枣暗想:那味道也是极好的!
平底锅有点大,红枣不得不放弃了要一个红泥小火炉搁桌上自烤自吃的想法。
红枣就着低矮的炉子架起平底锅,然后颇为费力地拿炸油条的长筷子夹起腌好的薄肉片摊平放到烧热了的平底锅里。
肥瘦相间而无筋的羊肋条肉中的肥肉一碰到热锅立就滋滋作响的收缩成油,而滚热的油遇到调料里的水汽就跟街头偶遇的冤家一样噼里啪啦地争吵跳嚷起来,散发出馋人的烤肉香。
一气铺满一平底锅的羊肉,然后又翻转肉面,红枣方换了双干净筷子夹起已烤成浅褐色的羊肉。
香!红枣一边吃一边搁心里嘀咕:比火锅涮羊肉香……
和先前做菜时的浅尝辄止不同,红枣整吃了一平底锅的烤羊肉过足了肉瘾方才放下筷子。
经过了蒜香骨的教训,红枣决定往后不管做啥都先准自己吃足了再说,如此她婆婆即便再有啥意见,她好歹都先过了一把瘾。
放下筷子,红枣方才告诉张乙:“今儿晚了,明儿雪停了你去城里铁匠铺订口小些的红泥炉子能用的平底锅来!”
至于炙子,她很可以留着明年再做。如此循序渐进,方才不招人疑惑——不然她刚拿平底锅烤肉,转身却做出另一个先前没有的锅来可是奇怪?
傍晚时候,天果然飘起了雪。红枣厨房出来后来见云氏。
“娘,”红枣笑道:“昨儿大爷便说了今儿要和爹一起留老太爷处吃涮羊肉不回来晚饭。”
“媳妇得闲便烤了些羊肉送来给娘尝尝!”
云氏昨儿听谢子安讲过涮羊肉的事,倒!倒是不疑有它,只笑道:“尚儿媳妇,你有心了。如此我便尝尝!”
尝一块肉,云氏点头道:“嗯,这烤羊肉吃起来倒是比家常的炒羊肉香!”
不过云氏没说把这个烤羊肉送去五福院,红枣便也就装不知道。
十一月二十是谢子安的生日。十五这天的午后谢尚与红枣商议送啥给谢子安庆生。
红枣笑道:“大爷,咱们先前做的火锅原是件极好的礼物,只可惜爹现已吃过几回了,已不好再送!”
闻言谢尚摇头道:“红枣,这火锅做礼虽然好,但如此一来,却是要错过前面两场雪了,可是可惜了我、爹还有老太爷的诗兴?”
红枣……
谢尚继续道:“比起兴致而发,火锅做不做寿礼又打什么要紧?所以这事儿没啥好懊恼的!”
“红枣,你倒是赶紧帮我再想一样新奇的礼才好!”
不要紧,红枣腹诽:你咋不自己想?兴致是你兴致了,现却要我来给你拿主意。
美得你!
红枣真不想理谢尚这个小白眼儿狼,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拿出新做的平底锅。
“大爷,你看这个行吗?”
“这是,”谢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什么?”
“平底锅。”
谢尚诧异:“又是锅?这锅做什么用的?”
红枣:“烤肉。”
谢尚疑惑:“烤肉不都是用铁叉子吗?”
红枣反问:“大爷,这平底锅若没些特别,又如何能拿来做礼呢?”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谢尚无力反驳,便只能问道:“这怎么烤?”
红枣道:“这肉可不能在屋里烤,油烟太大了,咱们得拿到屋外去。
院里前廊下放一张小方桌,桌上放小红炉,炉子上再放平底锅——红枣这样那样的给谢尚一演示,谢尚立便笑道:“有趣!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烤过肉呢,你让我来试试!”
红枣依言把手里的筷子交给谢尚,然后谢尚就烤啊烤的把自己给烤饱了,饱得晚饭连一碗粥都没能喝下。
看!看到一向胃口甚好的儿子晚饭才喝半碗粥,云氏颇为忧心。
“尚儿,”云氏关心问道:“你怎么了?没胃口吗?晚饭才吃这么一点。”
“娘,”谢尚笑道:“我傍晚才吃过东西,所以现在不饿。”
“你这是饭前吃了多少小食?吃得饭都不想吃了?”
云氏嘴里抱怨儿子,眼睛却下意识地看向红枣。
红枣见状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转念便就做出我很乖,我饭前就没吃小食的乖宝宝样子给自己夹了一大块红烧羊肉。
云氏……
谢尚眨着眼睛不接他娘的话茬。他只望着谢子安笑道:“爹,二十那天,我请您和娘吃晚饭!”
“哦?”一直埋头吃饭的谢子安终于抬起了头:“你请?”
“嗯!”谢尚骄傲应道:“那天,我和您儿媳妇一起做一桌子席面给您和娘吃!”
啥?红枣心说:不是说好了送平底锅的吗?怎么突然变成做一桌席面了?
今儿才认识平底锅的谢尚会做席面?打死她,她也不能信!
所以这事儿,最后还是得落在她头上——谢尚,红枣气得咬牙:可真是个坑子!
谢子安闻言倒是颇为高兴,点头道:“行,那我跟你娘可就等着了!”
夜晚回房,红枣问谢尚:“大爷,你该不会是想拿这平底锅做一桌烧烤席吧?”
“不行吗?”谢尚天真问道:“我们先前吃火锅不都是摆一桌子菜,想吃什么就往锅里放什么吗?”
“这烤肉还不是一样?”
“这能一样吗?”红枣道:“火锅清淡,烤肉油腻,而娘怀有身孕,不一定吃得下一桌子烤肉!”
“那咋办?”谢尚犹豫道:“要不,红枣你再准备些娘爱吃的菜。”
“我就专门给爹烤肉!”
木已成舟。红枣已懒怠再吐糟谢尚,心里便只想着她婆婆近来饮食的喜好。
这世男尊女卑。事虽是谢尚揽的,但若酒席办的不好,便就是,且只是她的过错。
所以即便只为了她自己,她也得把她公爹的这桌寿宴给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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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远庖厨(腊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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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过生日的习俗当然是吃生日蛋糕了。
红枣每年都吃不少回生日蛋糕,除了自己的,还有亲戚同事朋友的。不过做,却只有一回——某年公司工会给女员工安排的三八节福利,参观蛋糕公司,然后亲手做一个蛋糕。
故而红枣知道做生日蛋糕得有蛋糕胚和奶油,而做蛋糕胚得用鸡蛋、面粉、油和糖,奶油得用鲜奶。
不过红枣并不打算这回就给她公公做奶油蛋糕——未来的日子长着呢,她得给自己留点压箱底。
这世过生日讲究吃寿面、寿桃以及糕和团,这些红枣都不会。红枣想了一会子便让张乙去找谢又春拿谢家寿宴的菜单来。
有了菜单这个模板,红枣再定晚饭菜色就容易了——凉菜不动,主菜肉类一律划掉,只留了一道清淡的同心财余。
据红枣家常观察她公婆还都挺喜欢吃这道鱼的,而一桌席怎么也得有盘整鱼才符合世人审美。
素菜也都换成鸡头米、莲藕、荸荠这些近来云氏常吃的素菜。
对于一咸一甜两例汤,红枣给换成了山药炖排骨和藕粉圆子这种更适宜孕妇的汤羹。
眨眼便是十一月二十,谢子安的生日。这天一早上房请安的时候红枣就同谢尚一起给谢子安磕头祝寿。
接着五福院请安的时候,云氏也难得的一同去了。
红枣看到五福院后谢子安、云氏双双与老太爷磕了头,老太爷则呵呵笑着给了谢子安一个颇高颇大的匣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啥。
五福院出来,谢子安谢尚便坐车去谢家村祭祖,红枣和云氏则一起回了明霞院。
东厢房刚刚坐定,谢子安的十二个叔叔便纷纷使管家送来寿桃寿面等寿礼。云氏一一收下后都发了赏钱方打发他们回去。
而等谢子安谢尚从谢家村回来,谢家十二房的兄弟子侄便都过来给谢子安贺寿。
因不是整生日,谢子安也没请外人,午席就只去请了老太爷来和十三房人一处吃了一顿而已。
晚饭方才是谢子安真正意义上的家宴。往年都是云氏操持,今年却是被谢尚自告奉勇抢了过去。
这也就是亲儿子谢尚,换个人云氏一准地不能答应。!。
饶是如此,这几天云氏也没少操心酒席的事,菜单不用说都已经看过,菜色也吩咐厨房都用最好的。
真正心宽撒手啥都不管的只有谢子安一个。
傍晚的时候,谢尚让显荣几个搬着平底锅、红泥炉进了正院为午席临时搭建的暖棚。
谢子安见状颇为奇怪。
“尚儿,”谢子安问道:“这晚饭就咱们一家四口,你把东西放这里,难不成晚饭要开在这棚子里?”
谢尚:“爹,烤肉的油烟大,我担心锅放在屋子里,油烟会熏得您夜里睡不着!”
“而这棚子里有烟囱,烤肉锅摆在这里,烟会少很多!”
想想火锅的味道,有洁癖的谢子安不言语了……
八个凉菜,然后加上谢尚的全套执事——平底锅、红泥炉以及红枣指挥厨房替他腌好的各色菜肉,足足三十六个碗盘,正暗合谢子安的年岁。
谢子安桌边坐下,目光一扫,眼里便流出笑意。
“那就先烤些羊里脊和猪五花吧!”谢子安老练说道。
吃过几回火锅,现谢子安已能一目分清碗碟里羊和猪的各部位生肉。
闻言云氏却是一脸惊诧:君子远庖厨,她玉树临风的男人啥时候竟然知道里脊和五花这样的厨房用词了!
而且还如此老道!
“好勒!”谢尚学着四海楼的跑堂伙计那样高声应到,手脚麻利地从面前许多碗碟装的各部位肉里精确拿出羊里脊和猪五花倾倒在平底锅里,然后在滋滋的炸油声中有条不紊的拿筷子把肉摊开……
只能粗粗分开生羊肉和生猪肉的云氏觉得世界有些不真实,她掐了自己一把,以确认不是在做梦……
相反对于儿子扮厨子哄自己,谢子安倒是颇觉开心——他觉得儿子这出彩衣娱亲扮得极用心,儿子对他是真孝顺。
有了爱的滤镜,谢子安自然是兴致勃勃,吃嘛嘛香,而云氏一向都是以夫为天,她眼见谢子安吃得多,吃得高兴,那自然也是高兴。所以这一桌家宴吃的可谓是其乐融融,温馨无比。
云氏看男人和儿子都喜欢吃烤肉,而这暖棚又不能日常搁院子里搭着——会妨碍男人看雪踩雪,便跟谢子安商议道:“老爷,咱们这!这间堂屋是不是让又春来给加个烟囱?”
谢子安初闻颇为动心,但转即摇头道:“还是不了,你现在有孕在身,所居之处,不宜动土。”
“你让人把东厢堂屋收拾出来烤肉吃火锅就行了。那屋横竖不住人,等吃完了,把门帘、窗户都开了透气倒是便宜!”
因为谢子安三番五回地提到火锅,云氏便在谢福送来火锅的当天晚上就安排了一顿火锅。
这是云氏第一回吃火锅,但只这一回就叫云氏彻底爱上了火锅——家常吃饭,谢子安谢尚一向秉承食不言的圣人训并不多话,但在吃火锅或者烤肉的时候,父子两不仅特别健谈,而且会给她讲一些奇闻异趣,即便多是和吃食相关,但已足够让云氏喜出望外,爱屋及乌。
幸而云氏自律,到底舍不得男人和孩子吃饭时多说话伤了脾胃,便只三五天才安排一顿火锅或者烤肉,由此倒是对了红枣的脾性——家常就能吃到火锅烤肉,且又不至于吃得腻味。
腊月初二云氏方才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老爷看了日子说腊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打算把尚儿搬挪到五福院外房去!”
红枣对此倒是早有思想准备,毕竟男女有别,她和谢尚老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娘,”红枣乖巧应道:“您放心。这几日我会给大爷收拾东西,不会耽误他搬挪!”
对于红枣的明白事理,云氏颇为高兴。
“尚儿媳妇,”云氏道:“大爷的意思,原是让尚儿来教你文字和其他。”
“先尚儿就拿了不少给你,而等他搬出去后,你两个见面虽说少了,但尚儿每日午后依旧会家来,你有啥不明白的只管问他!”
还是在结婚初始,红枣暗想:谢尚提过《女四》,但这些日子,不说她忘了这个茬,只怕谢尚自己也全了!
所以由谢尚当老师真心挺好的,正方便她浑水摸鱼
“娘,你放心吧!”红枣跟云氏保证:“我会跟大爷好好学习的!”
对比红枣的冷静,谢尚倒是颇为不舍,他当晚安慰红枣道:“红枣,我搬出去后,咱们并不就是不见面了。”
“我每日午后还都会家来叫你读写字,弹琴下棋!”
红枣心说:读写!写字弹琴倒也罢了,但说到下棋,你是认真的?
要知道姐当年幼儿园毕业可就业余入段了。
这些年虽没怎么摸棋,但早年背的棋谱可都没忘!
谢尚看红枣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想起她的出身,便进一步安慰道:“红枣,你别担心。这弹琴下棋并不是很难,以你的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琴棋画都需要天分,即便聪明人也不定都能学会。
比如红枣,谢尚暗想:于写字法就极有天分,但对画画就颇显手拙——拿尺子打条墨线都要磨蹭半天。
似法和画画两艺还算相通,红枣都能学得天壤之别。所以这琴棋两道红枣能学成啥样,谢尚还真不好说!
不过,谢尚不负责任地想:红枣能学会琴棋固然是好,但学不会,也没啥大要紧,比如他娘倒是都会,但跟他爹在一处的时候,弹琴还不是他爹弹,他娘听,下棋也是他爹让棋?
所以红枣能学到哪步就哪步,也不必太强求。
横竖他是红枣的师傅,倒时他说红枣会了就是会了,谁还来查?
十二月初五的早晌,谢又春拿来十好几块染色羊皮给云氏挑选给老太爷他们做鞋。
云氏看老太爷、谢子安和谢尚近来都喜穿这羊皮靴,而她看这鞋也是特别暖和,便有心替她娘家的爷爷和爹娘也都各做一双。
指派好给家里四个男人各做四双鞋的皮子后,云氏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这羊皮靴暖和,腊月里你回娘家,倒是给你爹和你爷也都捎一双才好!”
“再就是这皮子里竟有四五块红粉色,看着倒是给咱们做鞋用的。如此你也挑四块出来做鞋,然后再替你娘和你奶各挑一块!”
红枣闻言自是欣喜若狂——往后不但她有ugg了,连她娘也有了。
这真是太好了!
只有她奶奶于氏,红枣就当是她婆买二赠一的赠,选择性无视了!
红枣给自己挑了朱红、西瓜红、桃粉、浅粉四个颜色,然后又给她娘挑了朱红、她爹黑色、而她爷奶则都是深蓝。
云氏看红枣她娘王氏选了最近大红的朱红,而给她奶于氏只选了双蓝色鞋并未出声。
隔了肚皮的继奶奶,云氏暗想!想: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比如她给她继婆婆吕氏也从不送大红衣裳。
腊月初六午后谢尚回来不久,便就是谢子安看的搬家吉时。
看见所谓的搬家就是显荣一个人就把谢尚用的的被子从卧房里搬出去,而当事人谢尚却裹着家常袍子坐在炕上纹丝不动,红枣颇觉好笑:这搬和不搬有啥区别?
谢尚却觉得这是件大事。傍晚时候,换衣去上房前,谢尚和红枣道:“红枣,今儿晚饭后我去五福院给太爷爷问安后就住到外房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早些睡。”
“睡前要记得养玉,但也要记得给自己盖好被子。不要总想着偷懒。不然三五年后你的五儿可就比不上我的一一了!”
红枣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谢尚腰间挂着的玉佩,莫名觉得比自己胸口的五儿更白更透……
打今儿起,红枣决定她真不能偷懒了!
晚饭后回房,红枣回屋翻了一回《礼记》中谢尚先前圈出让她看的“执玉尚谨”、“执玉尚慎”之类的话,不觉抬手摘下胸口的玉,按照
里的话“操币、圭、璧,则尚左手,行不举足,车轮曳踵”试了一回,然后便禁不住叹气:不过捧块玉而已,怎么看着比她爹娘抱她弟还讲究?
毕竟她爹娘抱她爹可从不在意左右手谁上谁下,走路也是该抬腿就抬腿,该迈步就迈步,顶多比平日小心些,可没有脚不离地的破规矩。
这世的附庸风雅可真是个技术活。
感慨一番,这便就到了往常的睡觉时间。谢尚不在,夜里没人给红枣盖被,红枣只得把瑜伽又拿出来练习了一回。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离二月的会试已不足百天,故而谢子安当天也没回明霞院,而是宿在了五福院老太爷的房。
因为谢子安留宿五福院,谢尚听老太爷给他爹讲御前应对听愣住了神,所以这天谢尚回屋的时间就比平常睡觉要晚,回去后很快就睡着了。
初七早起只红枣一人坐车去五福院请安,时老太爷已经在堂屋给谢子安讲,谢尚旁听了。
红枣问过安后告退。才在院门后等车,红枣便看到老太爷同谢子安谢尚也出了正房往前院房去了。
这是此前从没有的事。红枣家去后告诉她!她婆婆此事,云氏道:“尚儿媳妇,老爷二月会试,现正是用功时候。”
“尚儿跟着老爷一起用功也好,这几日若是不能家来,你可别恼他!”
红枣是好心给她婆婆传递她公公消息,结果不想被婆婆反劝,一时也是没脾气,只得好好应了。
结果不想午后谢尚还是家来了。
看到红枣见到自己很意外的样子,谢尚颇为奇怪:“红枣,你怎么了?我昨儿不就说好往后都这时候家来的吗?”
“大爷,”红枣解释道:“早起我看你和爹跟老太爷用功,以为这后晌你也要跟爹一起用功呢!”
“贪多嚼不烂,”谢尚笑道:“太爷爷早起讲的,爹拿回来温也是一样,顺带还能陪陪娘。”
“我也一样。我先给你讲一段《女四》,然后一会儿你练字的工夫,我要把今儿的给默写出来……”
腊月初八一大早,红枣起床后便依着云氏昨儿的嘱咐戴了那套六臂观音足金头面。
因为过节,云氏也一同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云氏和红枣到时,谢家十二房人已来了不少。
谢尚头回看到红枣戴观音头面颇为稀奇。他看了一会儿红枣,忽然悄声问道:“红枣,你戴着这个观音头面,解手咋办?”
“难道说你每回解手,都要把头面先拿下来吗?”
“若是不拿下来,岂不是很不恭敬?”
红枣……
红枣前世就知道不可以把佛菩萨带去不净之地,一时间颇为踌躇。但转念想起这观音头面原是谢家下来的聘礼,便反问谢尚道:“大爷,我今儿才是头一回戴这观音头面,您说的事我之前还真没想过!”
“不过咱们娘今儿也戴着观音头面——大爷,你先前就没问过娘?”
问过了还用来问你?谢尚心说:他就是不好去问他娘解手的事才能问你。
不然,就这么一个问题,他至于琢磨这么久吗?
红枣看谢尚不说话,不觉眨了眨眼睛商量道:“要不,我一会子去请教娘?”
“嗯!”谢尚点头认真道:“你记着这事啊,可别忘了!”
“对佛菩萨不敬可不好!”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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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面(十二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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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看看她清雅出尘的婆婆,觉得自己的问题颇为愚蠢,便问身边的彩画道:“彩画姐姐,一会儿我要是想去更衣,是不是要先把头面给卸掉?”
彩画垂首道:“回大奶奶,是!”
“大爷,”红枣跟谢尚摊手:“您现在放心了?”
谢尚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
屋里人正说着话便有门房来报,说城隍庙的道士送腊八粥来了。云氏打发谢又春出去收了粥,然后又布施了些钱米香油。
不一会儿门房又来会说东城外白衣庵的尼姑也送腊八粥来了,云氏一样让谢又春收了粥和做了布施。
红枣还是头一回听说白衣庵,颇为奇怪。
“大爷,”红枣问谢尚:“咱们雉水城除了城隍庙,居然还有其他寺庙?”
“怎么没有?”谢尚道:“十好几个呢!”
红枣惊讶:“这么多?”
“嗯!”谢尚点头道:“不过主要都是民宅改的尼庵。一般人不知道。”
红枣默。
不必谢尚多言,只尼庵两个字已足够红枣自己脑补……
李满囤的腊八粥是巳时送过来的。
听说是李家来人,谢尚刚站起身便看见他爹谢子安跟着站起身和老太爷道:“爷爷,我亲家来人了,我得去见见!”
谢尚见状立便站到了他爹的身后,显出同进同出的意思来。
屋里人闻言便是一静——所有人虽然都已通过各自的途径知晓了云氏有孕的消息,但还是没想到谢子安会亲自见庄户亲家家来的一个下人。
由此可见,谢子安不是一般满意他这个庄户儿媳妇,他已满意到愿意在人前给她做脸。
老太爷点头道:“去吧,该的!”
谢子安、谢尚出了屋,落在红枣身上的目光却没移开。
这老话说惯了的,谢氏十二房人均忍不住暗想:“财大伤身”。谢尚这个庄户媳妇一夜暴富,揣着白得的万两聘金嫁到他们家——但凡福德差些,都镇不住这突如其来!来的财气,反易逢煞伤身。
结果谢尚媳妇进门百天,不说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了,竟是连平安脉都没请过一回。每天活蹦乱跳的来给老太爷请安,人也开始往嫩里长——一张小脸粉粉白白,瞧着和谢尚倒有几分夫妻相了。
而谢尚对她也和气。瞧谢尚刚刚和她说话未语先笑的样子,跟对其他人完全就是两样。
身子骨健旺、然后又得公婆丈夫喜欢,谢尚这个庄户媳妇既然能在大房站住脚,可见她自身福分不小。
想起历年来谢子安的行事,谢家人瞬间恍然大悟:难怪谢子安先前铁了心的要给他独子娶一个庄户姑娘做媳妇,感情是看中这姑娘的福分了!
他们就知道谢子安这人无利不起早!
心中有了定论,再回过头来看过去三个月谢子安一房人一桩接着一桩的喜事:先是谢子安中举,现又是他媳妇老蚌生珠有了身孕——啧啧,说好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
咋到了谢子安就成双喜临门了呢?
一想到过去这些年谢子安唯一能被他们说道的子嗣不丰的漏处将不复存在,众人心里皆不是滋味——往后他们还怎么跟谢子安争?
男人们尚且如此,女人就更不用说了。
自古新妇进门,谁不是每天活在被婆婆催生的压力里?
不想红枣倒好,因为年岁的原因,结婚没人催她生孩子不说,她反倒给她十来年肚子都没一丝动静的婆婆招来一胎——跟别的成年媳妇一样婆家增人进口不说,最关键是还不用她自己肚子疼!
这命也太好了!
对着众人的目光,红枣心里嘀咕:她爹打发人送东西来,她公爹和丈夫去见不是礼尚往来吗?这些人都看她干啥?
云氏看十二房人都在看红枣,颇觉扬眉吐气——先前给儿子娶媳妇,这屋里面谁没当面背后的笑话?现今都回过味来了有什么用,人已经是她家的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她男人有眼光、有魄力、有本事、能能常人所不能……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后为准备!过年,下人们的器物支取一下子添了许多,但因有谢又春居中总揽,所以于红枣而言,只是每日听谢又春报告的早会长了一刻钟而已。
云氏的心思则已完全转到了谢子安正月初六出门上。她每天思忖的就是谢子安这一去几个月,她得给他带些什么?
衣裳好说。京师虽在北方,天气比雉水城还冷,且考生只能单层鞋袜,不能穿大毛,但没面的小毛袄子、小毛裤子、小毛袍子再加小毛大氅都穿身上进场,然后再加一块没衬里的厚星星毡做铺盖也不至于太冷。
会试和乡试一样考三场,为防万一,云氏给谢子安的考试衣服包足足备了五套。
腊月初十,针线房把五箱子考试衣裳送过来,红枣瞧见不觉深叹了一口气:这早春的会试看似公平,其实却是利益富贵官绅——一般人家,谁家能有这许多皮毛?
充其量有一身就不错了!
打理好衣裳交给谢福,云氏又折腾厨房,让厨房给实验各种耐存耐放的香酥点心,然后又特地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心思灵巧,也帮着想想有啥合适考场的吃食。”
云氏既然开了口,红枣怎么也得好好敷衍一回。
午后红枣问谢尚:“大爷,这考场为啥都吃香酥点心?”
闻言谢尚露出意怪的表情:“别提了,听说不管是馒头还是点心,都会被官差们掰成渣子带进去!”
红枣被谢尚说得也很反胃。
“爹不想吃那样的乌糟食,就只能吃桃酥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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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酥渣?”红枣奇怪:“这不还是渣吗?”
谢尚:“桃酥本身香脆,这渣吃起来到底比馒头渣好些!”
红枣……
红枣想想又问:“爹吃这桃酥渣时就什么汤水?”
“进号房后,官差会给考生一人发三斤木炭和三根蜡烛。爹可以拿小铜锅焐在炭盆上烧些热水喝。”
“先乡试就是这样!”
听着好惨!红枣心说:她公公这个举人来得真心不容易。
她前世也考试,但每次考试,都是!是好吃好喝,从没遭过这样的活罪。
一连九天的考试,红枣心说:结果连正常的家常饭菜都不给考生好好吃一吃,这能考出水平、考出成绩吗?
她现跟她公公一条船上,荣辱与共——她想走出雉水城,就得靠她公公和谢尚两个,所以她还真得生个法子给她公公解决了这个考试吃饭问题。
前世解决一餐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当然是方便面了——有热水的地方都能吃!
而且可以变化出各种口味。
托前世她妈没事给她发震惊体养生揭秘文的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红枣还真就知道前世方便面的做法——由此可见知识都是有用的,即便前世没用上,现世红枣可就用上了!
红枣去厨房让郝升媳妇拿鸡蛋揉了块面,然后擀成细面条,放蒸笼里蒸熟,然后抹上油下油锅炸了捞起。
面饼有了,还得有汤料。
红枣让厨房人拿鸡汤炖香菇,然后捞起香菇放吊锅里和生姜、小葱、胡萝卜片等一起烘成干,再拿刀切成碎粒。
接着红枣又让碧苔拿来她的胡椒面加上盐下锅炒了一小把。
一切就绪,红枣方掰了一块凉透的面饼尝了尝,觉得味道虽不及前世精确配比的方便面香脆劲道,但也算凑活——起码不似桃酥渣那么油腻。
等再加了干菜包和胡椒盐拿开水泡了,红枣便觉得味道更好了——胡椒的辛香不仅开胃而且醒脑,甩白开水几百条马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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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东西来见谢尚,谢尚埋头吃完一块面饼又喝干净碗里的汤后方才笑道:“红枣,你这个方便面做的好吃,我觉得比咱们家常的面吃起来更香。”
“不过最好的是这个胡椒盐泡的汤,喝起来又香又麻,喝了还想喝!”
“红枣,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让铺子卖这个方便面?我瞧成!”
“我要是行路,一准买这个面随身带着,又方便又好吃!”
小孩子就没不喜欢方便面的,红枣懂,遂当下笑道:“大爷,承蒙你夸奖了。只这方便面,咱们铺子怕是卖不出去!”
!谢尚:?
红枣道:“胡椒太贵,价钱是盐的百倍还多,一般只药铺有卖,普通人可吃不起。”
“我之所以拿胡椒做汤,是觉得考场里冷,给爹温中散寒用。”
闻言谢尚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红枣,还是你有心,爹进考场可不就最怕受寒受凉吗?”
“你能在饮食上想到此处,可见我这《本草》没有白送。”
“我这就同你去上房见爹娘去!”
谢尚的口味和谢子安一脉相承。谢尚尝后既然说好,谢子安自是没有二话。
云氏看男人喜欢吃方便面,立便让陪房郝升去药铺买胡椒,然后又让厨房实验这方便面的面饼和素菜包能存多久,以便决定是家里做了带上京,还是让谢福在京安排人现做。
总之云氏一个接一个的吩咐让厨房忙了人仰马翻。
看着谢尚跟着谢子安连吃了三天的方便面,红枣禁不住了——油炸垃圾食,多食无益。
红枣说谢尚:“大爷,爹吃这方便面可以说是为了肠胃适应,你又不去考试,何必放着现烧的好饭好菜不吃,要吃这方便面呢?”
“你就算喜欢这胡椒的味道,吃饭时只给你自己的汤碗加些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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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尚恍然大悟道:“是啊!”
当天晚饭,谢尚果然在他喝的鱼头豆腐汤里加了胡椒,然后便一气喝完了一碗汤。
谢子安瞧见也依样而行,转眼也咕咚下去了一碗汤。
红枣见状笑笑,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赶紧盛了碗汤——前世万岛湖的鱼头汤就因为厨子给加的胡椒面而闻名天下,她再不盛,汤就没有了!
谢子安和谢尚不过一人才喝了三碗,砂锅就见了底。
谢尚不满地跟云氏抱怨道:“娘,咱们家这个砂锅也太小了,我这才刚喝出点味道,这汤居然就没有了!”
云氏好脾气道:“那明天就让厨房换个大些的砂锅!”
闻言红枣看着桌上已经是铜锅大的砂锅,心说:再换,便只能换成盆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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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芝麻糊(十二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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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红枣在听谢又春说厨房要领黑芝麻、核桃、红枣、花生等做年下的八宝饭和汤圆馅,红枣不觉心里一动。红枣想到了前世念大学时常吃的另一样速食食——黑芝麻糊。
寒冷的冬天,晚上从图馆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泡一碗香甜的黑芝麻糊就是当年最时尚的夜宵甜点。
她公公素喜甜食,带些黑芝麻糊进考场,正好和方便面做换口。
午饭前红枣打发碧苔去厨房要炒好的黑芝麻粉、大米粉、糯米粉和白糖。
红枣前世虽然没做过黑芝麻糊,但她家附近的超市电梯旁边就有一家卖各种面各种粉的店——基本上只要市面上的有的食物都能在这家铺子给磨成粉,搅浑在一块儿,美其名曰“*元膏”。其中*代表数字,比如芝麻核桃糯米三样混在一起就叫“三元膏”。
就这么一家要技术没技术,要创意没创意的小店铺,冬天的生意却火到爆——几乎所有从超市里出来的老阿姨,比如她妈只要经过这个铺子都会被勾了魂似的进店买个几样,搭配成或天使或魔鬼的“*元膏”,逼迫全家一起吃。
当然由芝麻核桃糯米搭配的“三元膏”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是少有的让红枣吃了还想再吃的“*元膏”。
午饭后碧苔把芝麻粉拿来的时候,正好谢尚也在。
谢尚抬头看见立便问道:“这是什么?”
“厨房调好的准备包元宵用的黑芝麻粉。”
说着话红枣打开白瓷罐,谢尚凑过来闻了闻,立刻笑道:“好香啊!”
红枣也笑:“能不香吗?这可是厨房刚炒的!”
“红枣,”谢尚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跟厨房要这个是准备空口吃吗?”
红枣看一眼芙蓉示意拿勺子来。
一会勺子拿来,红枣先舀了一勺给谢尚道:“大爷,你尝尝!”
然后又另拿一个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香!”谢尚咽下口中的芝麻粉,把勺子递给红枣道:“再来一勺!”
红枣依言又舀了一勺递给谢尚:“大爷,给!”
谢尚却惊呼道:“红枣,你的嘴好黑呀!怎么这么黑?”
转想起自己刚也吃了黑芝麻,谢尚颇为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嘴不会跟你一样黑吧?”
红枣……
“大爷,”红枣举着勺子问:“那你还吃吗?”
“不吃,我可就!就收走了!”
谢尚颇为犹豫地看着勺子上的美味,不说话。
“大爷,”红枣诱哄道:“咱们家常不都吃这黑芝麻馅的圆子和糕点吗?吃完还不是漱口就干净了?”
谢尚听得有道理,终接过了红枣手上的勺子。
经过了最初的惊讶,谢尚再吃便就忍不住笑道:“红枣,这个黑芝麻空口吃真是怪吓人的!”
“亏你想出这么个吃法!”
红枣笑:“那你觉得好吃哇?”
“好吃!”说着话谢尚忽然张开黑嘴凑到红枣面前“哈哈”大笑了两声,着实唬了红枣一跳。
“你……”
反应过来,红枣实在无语。
“哈哈——”谢尚见状却开怀笑了起来,得意道:“红枣,刚我说吓人,你不信,现在你可相信,这吃了黑芝麻的嘴巴确实吓人了吧!”
红枣……
谢尚看还有两个罐子不禁问道:“那两个里装的是啥?”
红枣:“米粉和糯米粉!”
谢尚递勺子过来:“红枣,你给我一样来一勺尝尝!”
红枣……
“大爷,”红枣告诉谢尚:“这米粉可没有跟黑芝麻粉一样加糖,空口干吃可不大好吃。”
“芙蓉,”红枣吩咐道:“你再拿两个碗来!”
“大爷,”红枣拿碗调了两勺米糊递给谢尚:“我想着咱们到底是南方人,家常吃的多是米饭。这方便面虽好,但都是面,未必合咱们爹的胃口。”
“所以我让厨房把这米炒熟后再磨成粉,就是想看看拿开水冲泡后味道如何。能不能当粥喝。”
“若是味道还行,就给爹送去,考试时换个口也好!”
谢尚闻言收了脸上的笑,颇为认真的了一会儿摇头道:“可能不行。这个一点味都没有,而且这么稀薄,也不抵饿!”
红枣接过谢尚的碗往里加了一勺芝麻粉,然后又兑水搅匀了递给谢尚道:“大爷,你再尝尝这个!”
“这个好吃!”谢尚不过尝了一口立便笑道:“爹一准喜欢!”
“红枣,咱们这就给爹送去!”
“等等,大爷”红枣阻止道:“这才只是芝麻。你等我明儿让人给这芝麻粉里再加些核桃后再给爹送去。”
谢尚:“核桃?”
红枣道:“《本草》说核桃补气养血。爹九天里要熬费心血写好几篇文章,我琢磨着倒是加些在爹的饮食!里才好!”
核桃补脑。但这世人类还没发现,红枣便只能随便指个补气血了。
幸而谢尚也是半通不通,点头赞道:“红枣,还是你想得周到!”
次日红枣果肉,红枣果让厨房做了芝麻核桃粉给谢子安送了过去。
谢子安尝后自是喜欢,但却提出这黑芝麻都是黑的,可能过不了官差检查,所以最后云氏给谢子安带出门是白芝麻。
腊月二十那天,谢又春送来了皮匠新做好的羊皮靴。
红枣拿到靴子后试了试大小,颇为满意,然后又把她爹娘和爷奶的靴子放到相关的衣服包里收好。
万事俱备,红枣就等腊月二十九回娘家了。
腊月二十一,谢子安打发谢福去赤水县给他爹送年礼,云氏则打发陪房郝升去合水县娘家送节礼,一同捎去的还有方便面和黑芝麻糊的方子——云氏二哥云意正月里将和谢子安一起进京会试。
腊月二十三,小年。谢家祭灶与红枣娘家大同小异,不再累述。
腊月二十九一早红枣同谢尚来到桂庄送年礼。
红枣和父母李满囤王氏经月不见,当下见面颇为亲热。
一家四口正在炕上吃蛋茶说话,不想陆猫儿跑进来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闻言红枣有些傻眼,心说她小姑今儿没回娘家吗?不然,她爷和她奶跑来干啥?
王氏也不乐意于氏来。她悄声和红枣嘀咕道:“红枣,我说你奶一准是为东西来的,你信不信?”
“半天都等不得了!”
红枣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满囤颇为尴尬地看了谢尚一眼,言道:“爹、娘来了,我去接一接。”
谢尚起身笑道:“岳父,我同你一起去!”
谢尚都动了,红枣不好不动。只得嘀咕着“二两银子”之类的话跟着一道出了门。
李高地和于氏果穿着鼠皮袍子等在庄门,而于氏更是戴了全套的银头面。
两下里见面,于氏看到红枣和谢尚与自己和李高地见礼,亲昵的扶起红枣道:“红枣,快起来!”
“上回冬节,你爷因为没见到你和你女婿心里惦记得厉害,这不今儿你爷就自己走来了!”
闻言李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红枣羞涩地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
谢尚则干脆地装没听见,只和李满囤道:“岳父,这门口风大,咱们倒是赶紧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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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往里走,男在前,女在后。
于氏见没人不接茬也不气馁,又问红枣道:“红枣,你身上这件皮大氅是什么毛?又长又厚的,看着可真暖和啊!”
于氏看红枣身上这件粉色皮大氅露出的皮毛虽是青白色,但细看有斑点花纹,便知非是寻常羊皮。
“奶奶,”红枣笑道:“这件大氅是我婆婆给我做的,说是我公公从府城买的什么猞猁皮。”
红枣可不想给于氏科普猞猁屁,故而说得含糊。
“难怪!”于氏赞道:“看着就是非同寻常!”
“你公公在府城猞猁皮买得不少啊,我看尚哥儿身上穿的跟你这件一样!”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于氏虽不通裘皮,先前不过得了一件鼠皮袍子便觉得又轻巧又暖和,简直好上了天,但今儿瞧到红枣身上的雪褂子,看到了真正的大毛衣裳,立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细毛袍子不够气派,开始肖想红枣的大毛衣裳了。
于氏也不关心猞猁是啥,她只要知道这是猞猁皮就够了!
红枣如何不知道于氏的心事。她心说她爹娘都还没有大毛衣裳呢,哪里有多给她?
何况就是有,但冲先前她奶对她连二十两的面子情都不肯做,她傻了才给她价值二百两的大毛衣裳。
“奶奶,”红枣笑道:“你眼光可真好。我公公这回买的猞猁皮可不就只给了我和大爷一人一件。”
“先我看我婆婆尚都没有,如何敢自己穿?便推辞,还是我婆婆说今年是我进门第一年,她很该给我做两件见客衣裳,而裘皮禁穿,她去岁的皮褂拿出来换个缎面就又是新的了。”
“等往后我公公再得了裘皮,她再做也是一样!”
耳听连云氏也不得这猞猁皮大氅,于氏方才歇了心思,转又问红枣头面。
红枣笑道:“这头面是大爷年前新给我的。不怪奶奶先前没见过!”
于氏一听更艳羡了,不觉问道:“红枣,你这许多头面,只嫁妆,添妆,怕是就有十好几套了。现你女婿还在给你添——你戴得过来吗?”
王氏斜着眼睛看于氏,心说老不要脸的,眼见跟红枣要不到猞猁皮衣裳,便就改要头面了?
红枣的头面再多,那也是红枣的私财,如何能随便给人?还是给你?
“奶奶,”红枣天真回道:“你有所不知。我这头面看着虽然多,但不少都是特殊日子戴的。”
“比如聘礼里的!那个观音头面,我听说一年就戴两回,四月初八和腊月初八,平时都不戴的。”
“奶奶,你想这一年有三百六十日,而我才十来副头面,咋会戴不过来呢?”
于氏……
屋子里暖和。红枣和谢尚进屋后双双脱去雪褂子,露出里面和于氏身上一样的鼠皮袍子来。
于氏见后不觉心说:看来先前红枣送她的鼠皮袍子还是不错的,她和她女婿自己也穿,只再送她件猞猁皮大氅就好了。这一进一出,一穿一脱,多气派!
李高地进屋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酒糖绸缎布匹等礼物,便知已过过礼了,心中跌足:他来晚了一步。
比起东西,李高地更看重谢尚给他在堂屋正式行礼上礼——李高地以为这才是一个老太爷该有的体面,比如谢老太爷那样。
可惜分家了,李高地心中失落:长子不叫他来受礼,他也无话可说。
先在老宅时,于氏从不叫李满囤上炕,故而当下李满囤也不把他爹和继母往卧房让,只请他们在堂屋坐下,然后又让丫头桂香再打两碗蛋茶来。
等蛋茶的功夫,红枣乘机拿出衣裳包袱给李高地和于氏道:“爷爷,奶奶,这是我和大爷孝敬你们的过年冬衣。”
于氏看红枣拿出来的包袱是跟上回一样的厚绒面料,且个头看着比上回还大,抑不住心中欢喜——显见得又是一套好衣裳!
而且看着比上回还好!
没准还是件大氅呢,即便不是什么猞猁毛,但有缎面羊皮,她也不挑拣。
“难为你们有心了!”于氏喜滋滋地接过包裹道:“现咱们村里谁不说你爷和我有福气,能享孙女孙女婿的福……”
于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没多坐,吃完蛋茶就和李高地告辞走了。
走前还拉着红枣道:“红枣,你爷年岁大了,他现就喜欢看你们去看他。你和你女婿得闲便来家里走走。”
“你爷念着你们呢!”
“哎!”红枣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她其实很忙的,真不得闲。
目送李高地和于氏走远,王氏禁不住又悄声和红枣吐槽:“红枣,先我说啥了?”
“你奶可不就是来要东西的!”
红枣忍不住笑:“是!娘你说的是!”
王氏自己也笑了一刻,然后方又悄声道:“红枣,你爹去城里当铺问过,这鼠皮褂子即便活当也能当十五两银子呢!”
“这倒推成原价还不得五六十!两?”
“这一件袍子就要五十两,我跟你爹两个人,一人两件就是两百两,然后还有你爷奶的衣裳。”
“红枣,你婆家虽说有钱,但我们也不好白受你婆这许多东西,你爹的意思是你看我们怎么还你婆的这份情才好!”
有谢尚在,李满囤不好和自家闺女说小话,故而有些事便只能让王氏来问。
红枣想了想道:“娘,你让爹先不急,来日方长。今年才是头一年,礼大些也是可能。”
“爹虑的事且等年后看了再说!”
“对了,”红枣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道:“娘,我婆婆有了!”
“啥?”王氏惊呆了,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
红枣:“我也是月头才知道,估摸着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
王氏心里合计明年云氏生产满月礼、百日礼必是要走的,如此便就如红枣所言,人情的事不急,必是有机会还的。
而且刚女婿还说了年后亲家就要进京考试,这要是再中了,到时摆酒请客的场面肯定比上回中举时还大!
到时她家也少不了要去送礼!
思忖一会,王氏忽又问道:“红枣,今儿跟你家来的小厮怎么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
红枣笑道:“娘,这是我婆婆刚给我添的人手。”
“婆婆说尚哥儿搬出去后我院里的小厮只六个,不够使,便给我添了四个小厮。这只是其中两个!”
“原来是这样!”王氏点头道:“你婆婆可真是心细啊!”
红枣和谢尚走后,王氏便告诉了李满囤云氏有孕的事。
李满囤闻言也是一呆,半晌方道:“只盼谢太太这回再生个儿子就好了!”
王氏:?
李满囤解释道:“虽说女孩儿是人家的人,长大了会出门子,而多个兄弟会分去女婿三分的家产。”
“但对红枣而言,这家私多三分和少三分有啥差别?一顿饭还不是只吃得下一个鸡翅膀?”
“先谢太太说把咱们红枣当亲生女儿待,那是在没有女儿的情况下。这谢太太若是有了自己的女儿,咱们红枣在谢太太心里肯定就要往后站了!”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觉得云氏生儿子有利红枣,便跟堂屋里金魁星像祈祷道:“魁星仙人,求您保佑我们家红枣的婆婆这胎生个儿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魁星:等等,我先捋捋你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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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斗香(正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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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最大的事就是谢家村祭祖了。因为云氏有孕的缘故,今天在谢家村祖祠的大门喝风的就只红枣一个人。
这虽是红枣头一回独当一面,但红枣一点也不心有荣焉。
呼啸北风里除了身边的几个小厮就她一个人,连个围观的鸟雀都没有——她荣给谁看啊?
裹着雪褂子,红枣看张乙几个小厮人人一身羊皮大氅和本色羊皮靴,心中颇有感触。
谢尚虽说有些公子习气,红枣暗想:但能想到给她的小厮赏冬衣,可见心地着实不坏。
不然只靠棉袄棉裤可扛不住这针尖子一样往人身上扎的西北风。
午饭后回到谢宅,谢尚和红枣跟过冬节一样给院里内外发了赏钱,然后便照云氏的嘱咐各自歇了一觉——红枣歇在正房,而谢尚则睡在了前院房。
邻近傍晚的时候红枣和谢尚跟着谢子安和云氏坐骡车来五福院吃年夜饭。
和冬节一样的团圆席,菜色也只变化了两样——添了时鲜的腌笃鲜和春卷。
所谓“腌笃鲜”就是由咸猪肉、火腿等“腌”肉和蹄?、小排骨等“鲜”肉加春笋一起用小火焖煮的汤。
因为加了火腿的缘故,腌笃鲜的汤比一般的肉汤浓白。
红枣前世就特别喜欢吃腌笃鲜,当下看到,一气便喝了两碗。
红枣喝汤喝得正高兴,忽然听到周围的骚动。
红枣抬起头便看到有不少小厮抬了大红的木箱进来放到老太爷和他的儿孙们的身后。
“太爷爷,”谢尚一见立欢呼着站了起来:“您这就要发压岁钱了吗?”
几十个箱子的压岁钱?红枣觉得谢家这个发压岁钱的场面有点大!
看谢尚抢先站到自己面前讨要压岁钱,老太爷笑问道:“尚儿,你不叫你媳妇?”
谢尚一听便赶紧冲女席这边招手道:“大奶奶,快来!”
红枣……
云氏看红枣不动,笑道:“尚儿媳妇,既是尚儿叫你,你就去吧!”
于是红枣跟谢尚一起给老太爷行了礼,然后便得了压岁钱——一串彩线穿着的新铜钱。
!
拿到了老太爷的压岁钱,谢尚又给谢子安作揖道:“爹,压岁钱!”
红枣见状也跟着行礼。
谢子安一笑也与了谢尚和红枣各一串钱。
在红枣和谢尚跟长辈讨要压岁钱的时候,谢尚的同辈兄弟也都不甘落后,纷纷来主桌跟老太爷和长辈们讨要压岁钱,喜棚里一时间人声鼎沸,喧闹起来。
谢尚辈分低。红枣跟谢尚一圈酒席走下来收获了有四五十串钱。
这许多钱拿不住,显荣、彩画便拿了托盘来装,然后两个人跟谢尚、红枣身后捧着。
男席讨好钱,红枣以为差不多了,结果不想谢尚竟跑到女席这边给他娘云氏作揖道:“娘!”
红枣……
说不得再拜一回女性长辈,红枣又收入了四五十串钱。
等所有未成年孩子都拿到了各自的压岁钱,时间就已经到了戌末,红枣的睡觉时间了。
不过红枣刚跑了一大圈,倒是不困。
谢尚问红枣:“红枣,我一会儿跟爹家去接灶,要不要替你把压岁钱带回屋去?”
红枣奇道:“现在就接灶?”
不是子时吗?
谢尚点头道:“嗯!你看太爷爷这里的厨房把碗筷也都收了,这就是准备要接灶了!”
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才发现不知何时桌上的残席已经撤掉,换摆了瓜子花生苹果红枣等小食来给众人吃。
果然没一刻,红枣看谢子安和谢尚搀扶着老太爷出去了,其他各房男人一时也都走了个空。
红枣心说心说这都是接灶去了?
因为正月初六谢子安将去京城,老太爷接灶回来后便就就着瓜子与儿孙们闲说些京城的旧事。红枣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心说等哪天她也能去京城瞧瞧就好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小厮们又来了。这回小厮们在正院进门影壁的前面铺满地红鞭炮,后面拿一捆捆的檀香跟堆宝塔一样堆起一个人高的九层香塔,塔前又摆上供桌供。
子时一到,鞭跑响起,谢子安把手里燃好的九层香塔的第一层的一柱香转交给老太爷,由老太爷插到香塔的最高处,然后!再合族一起祭拜天地。
磕好三个头,站起身,又再集体下跪给老太爷拜年,然后再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
总之,红枣和谢尚一起把冬节时“拜冬”的头如数又再磕了一遍……
磕完头去二门外等骡车。红枣看到影壁前的九层香塔已烧成了八层——第一层的那柱香竟然已经燃尽了。
可见她这头磕了有多久!
坐上骡车在一路红灯笼的照耀下回到明霞院。
在鞭炮爆炸声燃起的硝烟里下车,红枣看到影壁后堆着跟五福院一样的九层香塔,不觉问道:“大爷,咱们明霞院也要祭拜天地?”
谢尚点头道:“当然!这地契都是各房分开的!”
谢尚说的太理所当然,红枣竟然无言以对。
祭拜好明霞院地契对应的天地神灵,红枣精疲力尽地回到卧房,心说可算是可以睡觉了!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大年初一的早晨既是一年之计,又是一日之计,自然是备受重视——红枣感觉自己才刚睡下,便就被彩画给叫起了。
刚一坐起,红枣就被彩画往嘴里塞了一块花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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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们给大奶奶拜年,”几个丫头给红枣行礼:“恭祝大奶奶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感受到嘴里的甜味,红枣想起往年大年初一早起在枕下摸橘子的事不觉心说:这城里城外的风俗倒是一样。只是这婆家吃的糖比娘家的橘子精细,但说到好吃,反倒是橘子带了水分的缘故而让干了一夜的口舌更觉清新。
去上房请安时见到前院出来的谢尚,红枣忍不住福身笑道:“恭祝大爷新年兴旺,学业有成!”
谢尚也抱拳回礼道:“祝大奶奶新年体康,意乐无忧!”
说着吉祥话两人走到一处,显荣彩画等便各自上前给红枣和谢尚见礼。
还没出院边便有两拨人来给自己上礼,红枣悄声问谢尚:“大爷,今儿下人们给咱们拜年,咱们不用再给赏钱吗?”
“不给!”谢尚肯定道:“这一年伊始,新新头上的如何能给别人钱,会破财的!”
红枣:!“啥?”
“红枣,”谢尚严肃道:“你要记住啊,咱们家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不给任何人钱!”
“你明儿回娘家也要记得,不要给你娘家下人们赏钱!”
“一文都不行!”
红枣……
进到明霞院正院,红枣看到九层香塔已燃到第三层。
香塔由高往低,由细到粗——第一层只一柱香、第二层四柱香,这第三层则是有九柱香。
九柱香同烧的香烟自非子时的一柱香的香烟所能比,烟柱子瞧着竟有碗粗,若不是气味着实芳香,看着便跟边关告警的狼烟似的。
“大爷,”红枣看着香塔问谢尚:“这个香塔大概能烧多久?”
谢尚道:“一层一个时辰,九层就是九个时辰,大概能烧到今儿的申末酉初吧!”
难怪她这么困,红枣心说感情她这一夜就睡了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而已。
上房到见谢子安云氏,红枣谢尚给他两人磕头拜年祝他们新春得意,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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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云氏少不得也给两个孩子新年祝福,不再累叙。
拜好年,方才一起吃早饭。今天的早饭点心是年糕和粽子,然后还有圆子和粥,搭粥菜则是姜丝肉、熏鱼、素什锦和油炸豆腐皮四样。
早饭后如常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骡车上下来,还没进门,红枣就为院门里源源滚出来的青色烟雾唬了一跳——失火了?
红枣赶紧看向谢尚,却见刚下车的谢尚混似没看到烟雾一样极淡定地抖衣正冠,并不见一丝惊慌。
红枣看身边丫头也都是一脸平常,便也收起心中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上了谢尚的步伐。
进门,再转过影壁,红枣看到五福院里烧到第四层的香塔跟个火炬似的窜着火舌在燃烧,升腾出来的青烟有如神仙府邸的云雾一般笼罩着半个院子经久不散。
才是第四层十六柱香一起烧,红枣心说:就有这个动静。这要是等烧到第九层八十一柱香,这院子里的人还不得跟关在老君八卦炉里的孙大圣一样给熏出火眼来?
五福院里依旧是各种拜年,然后便是坐席!席吃午饭。
饭后回家,红枣看到五福院一院烟雾已是一脸镇定——吃饭时就嗅到这香烟味了,这嗅啊嗅的,都习惯了!
想着一会儿回到明霞院,也是浓烟滚滚,红枣想吸两口新鲜空气,便拉开了车窗帘子,结果不想路两边的院子也都跟前世电视剧《西游记》的妖怪洞似的往外喷烟,整条路也都笼罩在檀香雾里,比五福院不遑多让。
红枣……
一直进了自己的西院,红枣方才觉得空气里的檀香味淡了。
午后歇了一觉,红枣自觉复了精神。
傍晚时分红枣和谢尚去上房。路过院门,红枣看到才刚烧到第八层的香塔旁已然又新堆了一个香塔,颇觉诧异。
“大爷,”红枣问谢尚:“这个香,今儿还接着烧?”
“接着烧,”谢尚点头道:“会一直烧到正月初五。”
“然后等到了正月十三再重新烧,一直烧到正月十八年过好了。”
红枣……
正月初二红枣回娘家。结果桂庄正院门外一下车便被院门里冒出来的烟雾给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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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红枣拿帕子捂着鼻子问道:“您今儿烧了多少香?这么大的烟味?”
“红枣,”李满囤得意笑道:“你有所不知去年年底我得周中人指点请了斗香家来。”
“这个斗香好啊,一个可以烧一天,正合正月里敬天地用!”
红枣:“斗香?”
李满囤:“你进院就能看见,就在影壁后面。”
“嗯?红枣,你咋会不知道斗香呢?你婆家不点吗?”
“我听说城里人家家家都点的啊!”
红枣进院看到影壁后半人高的五层层小香塔忍不住扶额:原来这就是她爹口里的“斗香”啊!
他爹学习能力真是太强大了,连烧斗香敬拜天地都会了。
今天上门,谢尚只送了风俗的酒、糖、点心、桂圆四色礼,李满囤颇为高兴地收下了。
看来前面礼大是因为第一年的缘故,李满囤暗想:今年就按规矩来走礼了。这样挺好!
吃着蛋茶,红枣想起前几!天的事忍不住悄声问王氏道:“娘,今天爷奶会来吗?”
“我今儿可没给他们带东西!”
王氏也低声道:“估计不会。昨儿去村里吃饭的时候,你爷还让你爹今儿领你和你女婿去吃饭。”
红枣:“啊?!这怎么可能?”
“就是!”王氏气道:“咱们都分家三年了,你和女婿难得回来一趟,如何能放着自家现成的饭不吃,跑叔叔家去吃饭?这落外人眼里成个什么样?”
红枣:“娘,我猜这一准是我奶的主意。”
“那还用说!你奶那个人你知道的,恨不能把咱家的东西都扒给你两个叔叔才好!”
“新新头上的,她叫你去吃饭,”王氏冷笑:“其实就是想跟你要礼。”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道:“您真是一针见血!”
“不过,却要叫我奶失望了。”
“我奶不知道我公婆虽说大方,但却……”
红枣本想说迷信,但话到嘴边给改成了“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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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公公说正月头上不好拿钱物给人,会破财,所以不说家里的账房除夕后晌就封了,要等过了正月初五以后才开。就说我今儿回娘家,我婆也就只肯给我这四色礼,多一样都不能!”
不是昨儿听谢尚说,红枣也没想到她公婆这回只给四色礼的背后是这么个用意,而刚来时路上谢尚又旧话重提,则是为了确保红枣今儿一定不拿钱给娘家下人赏钱,以免家里破财!
“红枣,”王氏怔愣半天方道:“你婆给啥就是啥,你可千万别抱怨!”
“何况你婆平时给的已经够多的了!”
说话间,王氏很思了一回昨儿中午去老宅吃饭拿去的羊肉饺子会不会让她家今年破财……
红枣想说她不是抱怨,她只是觉得她公婆连带谢尚的行为都很好笑,但转念红枣觉得这事十之是越描越黑,便改口问道:“娘,那我爹是怎么回我爷的?”
王氏:“你爹说今儿你桃花姑会来,这么多人过去不方便,你爷方才不言语了!”
“噗——”红枣瞬间就笑喷了,心说她爹也是够狡猾的,知道拿她大姑来吓唬她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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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谨慎门户(正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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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李桃花一家子也来了。
李桃花一家四口,除了陈龙因为赶车穿着羊皮大氅外,其他都穿着里外三层新的细棉布袍子。
红枣一见就知道她大姑家现在的日子着实不错。
“姑母、姑夫!”候李满囤和李桃花陈龙打过照面,谢尚也上前行礼。
“尚哥儿,快起来!”陈龙赶紧扶起谢尚。
因为两个儿子在城里念的缘故,过去半年陈龙在青苇村和雉水城间常来常往,着实长了不少见识。
十月十二谢子安衣锦还乡那天陈龙也正好进城来卖枸杞和看儿子。
时儿子还在上学,卖完枸杞的陈龙正好得闲,便就把骡车往李家粮铺里一停,自己则跟着城里闲人去谢家门外看热闹,然后便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街面上的人,不管年岁,都自发地给谢子安行礼。
先陈龙就知道谢家有钱——娶媳妇出的起万两的聘礼,但这回却让陈龙见识到了谢家得人尊敬的一面,使陈龙亲身见识到这俗话说的“万般皆下,惟有读高”的“高”到底是有多“高”——有功名的读人的地位高于一切人之上。
现陈龙已完全认同李桃花让陈宝陈玉进城读的做法,甚至去岁年底他还在李满囤的参谋下花二十八吊钱搁城里买了个小院子留个儿子将来立足或者给孙子读用——舅舅再亲,也还是自有自便啊!
“红枣!”
陈玉自红枣回门后就再没见过红枣,当下见到自是亲热。
谢尚不动声色地挡在红枣前面跟陈玉抱拳道:“二表哥!”
陈玉见状一愣,抱拳还礼道:“尚兄弟!”
自九月二十三谢子安中举的消息传遍全城后,陈玉就没少听他师傅讲谢家的人事,连带的对谢尚也不由得刮目相看——新进谢举人的儿子啊!
红枣自谢尚身后探出头来跟陈宝陈玉招呼:“宝玉哥哥,你们来了就好了,赶紧进屋吃蛋茶吧!”
宝玉哥哥?谢尚瞬间就酸了:红枣还没叫过他尚哥哥呢!
李桃花看不止红枣穿着和谢尚一样的大红色皮毛大氅,戴着镶嵌着红蓝宝石的足金头面,气派非凡,她哥嫂也是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绸缎皮袍,不觉跟李满囤打听道:“哥,你和我嫂子身上穿的是啥皮袍子,看着竟不似羊皮!”
“这衣裳,”李满囤扯着袍子骄傲笑道:“是红枣!枣和她女婿孝敬我跟她娘的过年衣裳!”
“说是北边雪山上的青鼠皮做的。穿着特别暖和,比羊皮还好!”
“桃花,你摸摸,是不是特别细密?”
“对了,这只是一件,冬节的时候红枣还给了我跟她娘另一件灰鼠皮的,就是颜色跟这件不一样,暖和……”
看着一脸?n瑟的李满囤,李桃花忍不住笑道:“看来咱们红枣在婆家过得极好!”
“哥,你现可是放心了?”
“放心!”李满囤点头承认道:“桃花,你说哪有这新媳妇才进门,婆家就给做衣裳置头面的?有这个钱,岂不是放到聘礼里更体面?”
“这怕是也就谢家才这么舍得!”
“桃花,你是没看见,过去几个月,我也见了红枣好几回,嗯,最近就有冬节、腊月、今天,这每回见,我就没见红枣穿过一件一样的衣裳!”
“全是新的。我也搞不懂她婆婆给她
到底做了多少衣裳,架得住她这样的换!”
今年才做了一件新棉袍的李桃花……
进屋看到红枣脱去雪褂子露出里面和谢尚一样的水绿色彩绣金鱼的青鼠皮袍,李桃花便觉得她哥李满囤所言不虚——先前她每回见谢尚,都有留意他的袍子,确是每回都不同样。
由此可见红枣确是掉到福窝里了!
桂庄出来红枣看谢尚兴致不高,奇怪问道:“大爷,你怎么了?”
谢尚正琢磨红枣叫陈宝陈玉宝玉哥哥的事,他不想红枣知道便推脱道:“红枣,我在想爹再有四天就要进京了,偏明天还要摆酒请客,也不得歇!”
开始只是托词,但说着说着谢尚还真心疼上他爹了。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腊月里他爹每天都在用功,他只是一边旁听他太爷爷点评他爹文章都进益不少。
红枣听后也是无语。她公爹要备考,她婆婆有身孕,怎么看眼下都该是以清静省事为上。但人情大似债,如何能说躲就躲?
红枣只好劝慰道:“大爷,这每年正月都请,且今年还要加上为爹践行。明儿你替爹多招呼客人也就是了!”
谢尚叹口气,揽住了红枣的肩道:“红枣,幸好有你。等爹进了京,你也好好歇歇!”
自从他娘怀了身孕,谢尚暗想:红枣于家务上也是出力良多,而且红枣小他四岁,能做到现今这样实在是不容易。
!红枣看着谢尚搭在肩头的手心说:这怎么有点并肩战斗的意思啊?
大年初三宴请城里的读人,大年初四宴请亲戚——这一回谢子安于李氏一族只请了李满囤一家。
宴席散后,谢尚照例请李满囤来明霞院。不过李满囤因为知谢子安后日出门家中忙乱不想叨扰便只喝了碗茶就告辞家去了,并没有留晚饭。
正月初五,李春山家请年饭。看到李满囤,李春山问道:“满囤,你亲家明儿进京,你要去送他吗?”
李满囤摇头道:“不去。我亲家说了他明儿悄悄地走,谁都别送。然后又说等他中了进士,一准叫我们都去迎他!”
“那是必须去的!”李春山点头道:“这么大的喜事,几十年才一回,到时估计半城人都要去的!”
李满囤有些尴尬道:“二伯,这个我亲家还没中,现在说这个有点早了!”
“我听我女婿说,这中进士也不比中举容易,全国几千个举子里才取三百个,差不多是二十取一。”
“还要二十取一?”李春山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先这举人就是秀才里三十取一,这么一算,不是得六百个秀才里才取一个?
他们雉水城现都没二十个秀才——不怪进士稀罕,三五十年都难出一个。
所以他孙子,将来能挣个童生就很不错了!
李高地对于谢家这回没请他颇有意见,坐一边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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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园可不管这么多,他出言问道:“大哥,昨儿你亲家都请了哪些人?席面热闹吧?唱戏了没有?”
李满囤笑道:“多是他舅家和舅爷家的一班辈的表兄弟,再就是谢家其他人。不似咱们先前去的那回人多!”
“也没有云家的人?”李高地忽然插口问。
“没有,”李满囤道:“我听说这回我亲家会跟他舅子一起进京会试!”
听说云家人也没去,把自己放到和云家对等地位的李高地方才平了心气。
一个早晌红枣都跟在云氏身边听她跟谢福交接谢子安出门的东西。
冰雪路滑,这回谢子安将坐自家的船进京。
因为船够大,故而云氏便死命地往里塞东西——仅被子就带了十六床,比红枣的嫁妆还多!
红枣很不理解出门干啥要带这许多被子。云氏解释道:“去时船上用的,京城宅子里用的、换洗的,回来时!时船上或者住店用的……”
经过此事,红枣觉得上回谢尚出门只带四床被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多!
初六一早,谢子安一早辞别老太爷后便如他所言只带了儿子谢尚悄无声息地坐马车去谢家村登船。
谢尚想着他爹这一去便是三四个月心中不舍,上车后便紧挨着谢子安。
谢子安见状自是怜惜。
“尚儿,”谢子安摩挲着谢尚的后脑勺说:“爹出了门,这家可就全靠你了!”
谢尚点头:“放心吧,爹!”
“你要把你娘还有你媳妇都照看好,别叫人给欺负了!”
谢尚挺胸脯保证:“不会的,爹!”
谢子安笑笑:“还有你自己的功课,可别拉下!回来我可是要考你的……”
谢尚送他爹出门直到近午方回。
回来后谢尚先去五福院见了老太爷,然后又来明霞院见云氏。
本章节
云氏见到儿子少不得问一回谢子安上船的详情,直听得样样妥帖,方才言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们爹今儿出了门,往后咱们可就要谨慎门户。”
“打今天起,咱们院门便卯正一刻才开,酉初一刻就关。”
“尚儿媳妇,你每天早起去五福院请安,除了丫头外一定带上四个小厮和四个仆妇跟车……”
“尚儿,你也是,来家或者出门都要带齐小厮和长随,不可轻忽……”
红枣谢尚闻言自是点头称是。
午饭后回房,红枣立把手底下的十个小厮两个一组分成五组。这样她每日坐骡车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将带三组人跟车,留两组人看门——想着内院仆妇根本出不去二门,红枣觉得真有什么事,还是得靠小厮,所以搁她出门的阵仗里多加了两个小厮。
正月里不止李家族人互请吃年酒,谢家十三房也互请年酒。
对于谢家其他十二房的请酒,云氏一律以身怀有孕不耐久坐婉拒,所以整一个年,红枣便都留在明霞院里“视疾”,没有去其他院子吃席。
对此红枣颇为喜闻乐见。
红枣挺烦谢家没事就摆桌子吃一两个时辰面和心不和的酒席,既无聊又无趣,远不及她跟着云氏家常便饭后回房自便来得轻松自由。
至于谢尚,他跟着老太爷同进同出倒是一场没拉。由此他午后家来的时间就晚了,所以一直说的给红枣上课的事也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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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宗妇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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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早晌谢又春送来了采办从府城买来的花灯。
云氏告诉红枣道:“尚儿媳妇,这花灯你挑几样和尚儿一起玩,余下的叫小厮们挂起来。明儿十三,上灯!”
红枣前世还是很小的时候才拉过兔子灯,提过荷花灯,闻言倒是颇有兴趣。
午饭后候谢尚家来,红枣便拉着谢尚一起挑花灯。
谢尚见状也极有兴致。他问谢又春道:“春叔,今年扎大兔子灯了吗?比去年还大的!”
“有!”谢又春赶紧应道:“只大爷要的兔子灯是本地匠人扎的,不在这府城采办的花灯之列。小人这就叫人给大爷送来!”
果然没多一刻,便有四个小厮拿长竹竿抬了一个有马大的兔子灯来了。
“好大啊!”红枣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闻言谢尚心中得意,笑道:“大的拉着才威风!”
谢尚上前拉过兔子灯的拖绳试着走了几步,然后转身招呼道:“红枣,来,你来拉这个兔子灯试试!”
红枣前世也曾在灯会上见过这么大的兔子灯,但却从没拉过,当下听说,立依言拉着走了几步,然后便就忍不住笑咧了嘴。
虽然拉着有些沉,但走动时寒风吹打在兔子灯灯纸上发出飒飒的声响,跟扛着面帅旗似的——确是比拉小兔子灯威风多了!
“好玩吧?”谢尚笑道:“红枣,我跟你说,这么多花灯,就数拉大兔子灯最好玩!”
红枣看看几大箱子的花灯不置可否。
“这个蝴蝶灯,”谢尚拿起红枣刚刚看的一个精致蝴蝶推灯道:“看着有趣,一推翅膀就会动,但实际里这两个翅膀经常把里面的蜡烛扇灭——你白天推着玩还行,夜晚还是算了!”
红枣……
“这个西瓜提灯提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然蜡烛就会把灯烧着……”
“花篮灯也不行,大过节的担肩膀上跟个挑夫似的……”
……
“红枣,”谢尚最后道:“明年我让春叔也给你扎个大兔子灯。今年来不及了,你先跟我一起玩这个吧!”
红枣……
正月十三晚饭后谢尚拉着大兔子灯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云氏道:“尚儿媳妇,今儿正月十三上灯,你也拿些花灯出门走走,派的!”
于是红枣便不信邪地推了那个五彩斑斓的蝴蝶推灯,结果没走几步,蝴蝶!蝶翅膀才扇了两回,刚点着的蜡烛竟然就灭了。
红枣……
谢尚见状赶紧把手里的拉绳递给红枣道:“红枣,你还是先拉兔子灯吧!”
“显荣,你去拿个状元灯来给我提!”
所谓“状元灯”,其实就是红灯笼。
红枣看谢尚把她当孩子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大爷,我提状元灯就好!”
谢尚道:“你女孩儿提什么状元灯?”
“这灯笼搁你提就只是个普通灯笼了!”
感动才三秒的红枣……
提个灯笼都能性别歧视,红枣也是服气,心说朝廷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而天下人口几千万、甚至可能过亿,连带的这红灯笼也不知凡几。
如此按比例算得谢尚将来中状元的概率也才几千万分之一——这在现实里和她这个零概率有啥区别?
真不知谢尚?n瑟什么?
难不成他以为他将来还能中状元?
甬道上有不少其他房的孩子拿着花灯在玩,男女都有。红枣留意到孩子们拉的兔子灯都很大,最小的都有驴大。
红枣见状禁不住好笑,心说谢家这些孩子还真是喜欢大兔子灯啊!
拉兔子灯的男女孩子见到谢尚和红枣出来,少不得都把自己的兔子灯拉过来暗搓搓地比回大小。
由此红枣便看到了各种挖空心思做出来的兔子灯:有大兔子驮一串小兔子的母子兔子灯;有把白纸剪成碎纸条做兔毛的长毛兔子灯;有身上撒满金纸屑银纸屑的金银:兔子灯……
看了别人的兔子灯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子灯,红枣发现真的只有“大”这个特色了。
看一眼谢尚,谢尚却在与人吹嘘道:“看我这个兔子灯,尾巴翘得多高,感觉能通到天上去了。我这个兔子灯就叫‘通天兔子灯’!”
红枣……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到五福院,谢家少爷小姐们在小厮丫头的帮助下把各自的花灯或拉或推或提到老太爷跟前让他评。
老太爷呵呵笑着把每个人的兔子灯都夸了几句,然后便让柳姨娘拿元宵点心来给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们吃。
一时从五福院出来,红枣想着谢尚的外房就在五福院便不让谢尚送她,谢尚却道:“我今儿晚上还没怎么拉过兔子灯呢,一会儿把你送回去后,我再把兔子灯拉回来,也算应了节!”
如此红枣方才没有继!继续推辞,只在走到明霞院的时候方悄声劝道:“大爷,这一路都没人了。你也尽早回房去吧!”
“再就是大爷,你别听人说城隍庙热闹,就出门看灯。城隍庙去年元宵才挤伤了人,今年的热闹只怕也有限!”
刚在老太爷处说闲话的时候,红枣听到好几个人提到城隍庙的热闹,着实担心谢尚脑袋一热就跑出门,被人牙子拐了去——人流面前,几个小厮、长随顶个屁用!
“放心,”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道:“我心里明白的!”
“你赶紧进去吧,别叫娘挂心。我这就回去了!”
去岁元宵节谢尚虽没有亲眼看到人群的踩踏,但事后却没少听老太爷跟他爹议论当日的惨剧和历年来邸报上的类似事件以及论一个地方官当如何在治下防患于未然和善后,心中早有主见——刚谢尚听闻热闹将己代入的都是县太爷一类的控制角色,而不是跟人轧闹猛的百姓心态。
正月十五元宵节。早起,云氏去五福院请安,老太爷看云氏已经显怀,便道:“子安媳妇,你身子重了,往后初一、十五你也都在家好生养着,别挂念我这儿。”
“现尚儿就住我这里,尚儿媳妇也每天来问省。我有话让他两个捎给你就成了。快别再出来跑了!”
因为老太爷的话,晚上的团圆饭云氏就没出席,只谢尚、红枣去了。
这还是红枣头一次离了云氏独自坐席。
为免发生被挤出主桌的悲剧,红枣和谢尚商量了一回便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意思特意早早去了,然后在主桌主座率先坐下。
二房太太刘氏来晚一步,便只能坐到红枣的下手,心里这个憋屈啊——先吕氏坐就算了,刘氏暗想:云氏,低她一辈,但看在她多年管家的份上,她勉强也能接受,而尚儿媳妇,一个矮她两辈,乳臭未干的庄户丫头,凭什么也坐她上首?
无奈木已成舟,刘氏不想撕破脸便就只能委屈坐下。
看到刘氏写满愤懑的一张脸,红枣心说看来靠来得早占座是可一不可二啊。但看二太太生气的这付架势就知道她下回一准地会更早到来跟她抢座,当然她也可以更早,但如此一来必是跟前世大学图馆抢座之风一样愈演愈烈,所以她必得生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目测她婆婆连怀孕带生产得有一年,而谢家的席一个月最少都有两次,她可没精力跟人抢一年半载的座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太爷搬出装着金!银?子荷包的箱子来作为儿孙们猜字谜的奖励,至此红枣方才留意到五福院院里每盏彩灯下都挂着一张彩色字纸。
红枣看谢家太太奶奶小姐都下场猜灯谜便也跟着离席来看灯谜。
谢尚看到红枣便走过来笑道:“大奶奶,咱们俩个一起来猜!”
谢尚念:“元宵之后柳吐芽(射一成语)”
红枣眨眨眼:“节外生枝!”
前世看过“猜灯谜大赛”的红枣颇为沾沾自喜:这个谜她有印象。
谢尚没想红枣反应这么快,闻言便是一怔:“节外生枝?”
红枣见问也愣住了——谢尚不知道节外生枝这个成语?
思及时空不同,可能词汇也不大一样,红枣无奈描补道:“大爷,我就是望文生义,做不得数!”
谢尚点点头,自思了一刻,然后叫过显荣道:“谜底:节上生枝,出自朱子《答胡季随》和《答吕子约》。”
看显荣答应去了,谢尚方跟红枣笑道:“红枣,刚你意思到了,但这出处却没说清,现我替你补上——这要是射中了,可算咱们两个共同的功劳!”
一时显荣同了管灯谜的小厮过来。小厮解了灯谜交给显荣。显荣转呈给谢尚,谢尚又递给红枣道:“开门红!红枣,你先拿着,一会儿咱们一起跟太爷爷讨赏钱去!”
想着年底老太爷换的那许多金银元宝,红枣禁不住摩拳擦掌——元宝,她来了!
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红枣上辈子虽说就没猜过几回灯谜,但因看过国家台打造的“灯谜大会”,于猜灯谜的套路却了解颇多,当下她对着灯谜天马行空一顿瞎分析,却也每每能给谢尚一些启迪,由此谢尚一晚上竟猜出了二十来个灯谜——比历年都多。
拿着厚厚一沓灯谜去见老太爷,老太爷见状颇为欢喜,夸赞道:“尚儿学问近来果是涨了不少,这里面好几个生僻谜面,太爷爷若不是听你解说,一时也难想到!”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心说他小媳妇虽说念得还少,典故知道的不多,但脑筋确是转得灵巧,他听她说话收获良多。今晚回去把她的话整理记下,倒是一份现成的射虎心得了!
猜中二十四个灯谜,便是二十四个荷包,每个荷包里各有一对金银?子,谢尚都给了红枣。
“大奶奶,”谢尚道:“这荷包既是咱们两个一起赢来的,就交你收着充做家用!”
红枣求之!之不得——她管的小家庭的公帐可算是看到结余了。
次日一早,红枣当着她婆婆云氏的面问谢又春道:“春叔,咱们家家宴女席主桌主座的椅子能不能让木匠在醒目的地方刻两个字?”
谢又春闻言一怔,垂首问道:“大奶奶,不知您要刻哪两个字?”
红枣:“宗妇!”
谢又春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看一眼云氏,看到云氏点头便赶紧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红枣也看向云氏,云氏笑道:“尚儿媳妇,你这个主意极好。”
“我原担心你年岁小,不好和长辈说话,现却是不必担心了……”
午晌,谢尚拿了一套《朱子语类》来给红枣,然后又把昨儿灯谜的几个出处指给红枣瞧看……
红枣知道这世的科举课本就是朱熹的《四章句集注》,也有心深入了解朱子生平,加上长日无事,所以听谢尚照本宣科的讲解也不嫌弃枯燥,倒也听得下去……
二月初一,刘氏一早就往五福院来了,然后趁红枣给老太爷问安的工夫跑去暖棚里占座,结果看到主桌主座的椅背看着与其他不同。
刘氏凝神细看然后便看到这把椅子的椅背不知何时多出两个大字——“宗妇”!
刘氏瞠目半晌到底没有坐。
《礼记·内则》有云:“适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妇。”其中“祗”意为“敬”。
按照礼法,别说她,就是她丈夫,面对宗子宗妇也得退让。
刘氏不知道这搁椅子上刻“宗妇”的主意是谢子安还是云氏的,但无疑都是警告和示威。
刘氏见识过谢知道和谢子安父子的六亲不认和手狠,当下竟是怯了,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正房。
看到红枣已然回了明霞院,刘氏刚舒一口气,然后便看到谢尚落在她身上的和他爹谢子安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不觉又唬了一跳,心里狐疑:搁那椅子上刻字的其实是谢尚?
谢又春做好椅子后曾拿去明霞院给云氏红枣看过,故而谢尚也知道了红枣搁这椅子上刻字的事,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他媳妇一个人主持除夕祭祀饭菜,谢尚暗想:宗妇当之无愧。
家常坐席如何能屈于旁人之下?
偏家里某些人就是痴心妄想,万事都想压他媳妇一头。真是够了。
所以这回谁敢动他媳妇这把椅子,他就敢拿他爹的族长印鉴打她板子——看谁还敢再眼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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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酥肉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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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二月初二抵京的信,二月二十六才到。
云氏闻讯立就念了一声佛,红枣一旁见到颇觉心酸——一千多公里,搁前世也就是飞机两个小时,高铁四个小时的路程,这世竟然要行近一个月!
她公公出门考试不容易,她婆婆大着肚子在家等信却也不轻松。
这世的交通能似前世那样提提速就好了!
拿到祈盼已久的信件云氏并不自己拆看。她叫谢又春把信送去五福院给儿子谢尚,自己则传了送信的长随来细细问了一回谢子安上船、下船、和她二哥汇合以及两人在京口码头改换车马进京的琐事。
红枣在一旁听着,心里默记下相关的地名……
一时谢尚拿了信家来给云氏念信。
云氏再听一回谢子安和她二哥都身子康健地平安抵京,心里欣慰,和谢尚笑道:“知道你爹和你二舅这月头就到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外地人进到京城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你爹上回去京城,肠胃不适了足有半个月,而你二舅,则是头回上京,还不知道具体咋样。”
“不过这二月初二到三月初八进考场有一个多月,足够你爹和你二舅调养身子换度了!”
水土不服?红枣听明白云氏话里的意思,不觉扶额,心说这社会发展果然离不开科技的全面进步,缺一不可。
比如她前世同事去非洲出差,其准备工作除了订飞机票,还要打许多的预防针以预防国内早已灭绝而当地依旧存在的恶性传染病。
先她想错了,这世人长途出门,最大的拦路虎不是落后的交通和信息传输,而是这一路过去可能遇到的可怕疾病。
这世还没有预防针,人身体内也普遍没有抗体,出门在外遇到病菌便就只能靠身体硬扛。
所以,红枣暗想:她婆婆先前给她公公带一船吃穿是正确的——这法子虽然累赘粗笨,但却能将她公公和路上可能有的传染源有效隔开,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她公公染病的风险。
她将来出门!门也要带十六床被子!
此外,为了提高个人抵抗力,她有时间还真得翻翻《本草》,整点营养和抗病毒口服液,比如前世的蛋□□、板蓝根啥的。
前世蛋□□主要成分是大豆蛋白。大豆磨粉容易,但从中间提取出蛋白质,红枣则觉得苦手——她一个it,所有的化学知识都只限于中学教育,而中学课本可没有大豆蛋白提纯方法。
眼见此路不通,红枣也不气馁。她继续寻思——前世蛋□□兴起没几年,前面还有鳖精、蜂皇浆、麦乳精、太阳神、糖水罐头、肉松、午餐肉等各种营养呢!
思虑半晌,红枣觉得她还是就地取材做个她前世在食店见人做过的炒肉松算了。
精肉本身就是高蛋白,然后在加工成肉松的过程中,通过翻炒收干水分,这蛋白质的占比一准就更高了,冒充个蛋□□没一点问题。
此外,肉松的口感也好,比一股子豆腥味的蛋□□好吃多了!
想到就做。午饭后红枣来到厨房让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拿葱姜给她煮熟了一块精肉。
精肉煮熟后红枣让碧苔捞出肉沥干水,切成小块,然后又撕成细丝加了酱糖盐酒下锅翻炒,最后炒成金黄蓬松的絮状物。
不等起锅,红枣便夹了一筷子肉松送进嘴里。
不过微微一抿,红枣就觉刚还蓬松满口的肉松瞬间化成一口肉香,而舌尖却只余一点肉沫——正是记忆里的入口即化!
“好吃!”谢尚吃上了瘾直接上手抓起一团肉松往嘴里送:“红枣,你做的这个好吃!”
“不用嚼,就能咽!”
“要是我先前换牙的时候有这个吃就好了。好几次,我都因为吃肉裹到了要掉不掉的牙……”
听谢尚这么一说,红枣忽然想起来了她今年都八岁了,却还没有换牙,她还得给自己多补些钙。
补钙最好的食是虾皮和骨汤了。谢家大富,没有虾皮,只有海里的大对虾。大对虾壳看着薄,其实咬起来硬,一点不好吃。
看来就只有先吃排骨汤了,红枣心说:等天热了,河虾上市了,她就让庄子给她!她送河虾,她要吃炸虾池!
“对了,红枣,”谢尚忽然想到:“你新做的这个肉还没有名字吧?你等着我给你想一个啊!”
不待红枣拒绝,谢尚便已有了主意。
“红枣,”谢尚道:“你做的这个肉香酥可口、蓬松似绒,便就叫酥肉绒吧!”
一个名字而已,红枣懒怠和谢尚争,便就应了。于是红枣前世的肉松到了这世,就叫酥肉绒了。
尝过红枣新做的肉松,云氏极为惊喜。她还记得谢子安上回乡试回来懒怠吃喝的虚弱模样,心说这肉绒有味,搭粥极好,便立让厨房做了两大罐,然后又附上方子送去京城让谢福看着安排给谢子安吃外再送她二哥一罐子吃。
算日子,云氏暗想:现在送去还能勉强赶上她男人和她二哥的考后修养。
对于在给他爹的家信里附上红枣的酥肉绒方子,谢尚颇为骄傲——他媳妇做菜,他给命名,这菜色要是传开了,可不就是一段夫妇齐心的佳话?
感觉比苏东坡一个人煮东坡肉厉害多了!
正是清明前夕。早起,红枣看到饭桌上有一碟青团,当即就想到前世的红青团,瞬间就馋了。
想着咸蛋黄、肉松都有,午后红枣便去厨房做咸鸭蛋黄肉松馅的青团。
无论咸鸭蛋黄还是肉松都是熟的,可以任意尝味,所以红枣很容易地便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好了蛋黄和肉松的配置比,蒸出了自己记忆中的味道。
本章节
能在前世成为红,蛋黄肉松馅青团自有其打动人心的独特味道。谢尚原就是个吃货,当下不过咬了一口就笑眯了眼睛,然后一声不吭地一连吃了三个,方才放下筷子叹息道:“不能再吃了!再吃,就吃不下晚饭,叫娘挂心了!”
红枣笑而不语,谢尚看看盘子里剩下的三个青团,依依不舍道:“红枣,你快叫人收了吧!”
“这蛋黄肉松青团软糯酥香,厨房若还有现成的,咱们便送些去上房给娘尝尝!”
云氏觉得好的点心必是要给谢子安留的。只这青团是个鲜货,节令不过是清明前半个月。云氏眼见三天后即是清明,这青团方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节前送到京城后方才罢了。
眼见连老太爷在内的一家主子都爱吃肉松蛋黄馅的青团,管厨房的郝升媳妇在青团下市后便试着做了三碟子肉松蛋黄馅的酥饼分送到明霞院和五福院的早饭桌上,不想比青团还受欢迎。
云氏见状再不犹豫,当天便叫谢尚写了方子给谢又春,让他去驿站给京城的谢福捎过去。
京城离得太远。云氏二月二十七一早送出去的信,等到京已是三月二十日——谢子安考场出来都两天了。
虽然这回考试有方便面和芝麻糊等方便热食换口,谢子安考场出来还是恹恹的没啥精神——号房太小,而他腿又太长,一连几个晚上蜷着,实在是没有睡好。
睡不好就没胃口,偏谢福看谢子安精神不振,便一味地拿冰糖燕窝粥、人参炖鸡、天麻炖猪脑、鱼头豆腐汤给谢子安吃。
谢子安知谢福是好意,且出门在外,也不好一味逞性,便只埋头吃,吃得嘴里一点味没有。
收到信后,谢子安对别的都没甚兴趣,只让谢福开了那坛子肉松尝了尝,然后微微点头,空口吃了一整碟。
谢福看这肉松蓬松绵软,料想不至于吃伤,便就没劝,只让人盛了一碗清粥来给谢子安过口,由着他吃了第二碟……
谢子安又歇了一天,直待精神好些了方才口述了自己会试时写的八篇文章、五道策问和一首五言八韵让谢福誉写了附在家信里一起送回去。
四月十五是朝廷殿试的日子。早晌谢老太爷虽跟往常一样给谢尚上课,但说话老是停顿,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
谢尚留意到了,但却一字不提——他自己也揪心他爹的会试结果,没心思念。
本章节
看到谢又春送京里来信,鼓囊囊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谢尚当即抛下手里的跳了起来。
谢尚抢过谢又春手里的信等不及显荣拿刀来裁就撕了信封,掏出里面的文章塞给老太爷道:“太爷爷,您快瞧瞧我爹的文章,怎么样?”
老太爷也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文稿一目十行的速读起来。
快速翻完一遍,眼见文章、策论!论、五言都无明显跑题、错韵、犯忌等大错漏,谢老太爷方又慢慢细读了一遍,半晌方才笑道:“你爹文章做得不错,比先前在家做的都好,若无意外,三甲能有的!”
谢尚一直紧张地盯着老太爷的脸色,当下听说先是一喜,转又嫌弃道:“才三甲?”
老太爷心里有了底,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不觉笑道:“尚儿,你以为就凭你爹那点临时抱佛脚来的学识还能进一甲、二甲?”
“尚儿,你也太小瞧天下读人了?”
“可不进二甲,”谢尚忧愁道:“就选不上庶吉士。选不上庶吉士就做不了翰林,做不了翰林就入不了阁!”
看到谢尚替他爹真心忧愁的模样,老太爷好悬没笑破肚皮——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以为自己没选上庶吉士时觉得天塌了蠢样……
“呵呵,尚儿,”老太爷捋着胡须眯眼笑道:“可惜你爹现在是木已成舟。咱们家若再想出庶吉士,就只能靠你了!”
谢尚闻言一愣,没想到话会绕到自己身上。
“怎么,尚儿,”老太爷故意问道:“你对自己没信心?”
谢尚不肯示弱地听起胸脯道:“太爷爷,我必是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一甲就只三个人,谢尚不好意思吹牛,但庶吉士有二十个,谢尚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能选上。
老太爷抚掌笑道:“尚儿,那太爷爷可就看你的了!”
本章节
谢尚拿了信来见云氏告诉了老太爷的话,云氏闻言自是喜不自禁,转又嘱咐谢尚道:“尚儿,老太爷的话我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你外面且先别说。一切等有了确信才说!”
谢尚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想想,谢尚又忍不住笑道:“娘,爹这回若是真中了进士,咱家祖堂必是又要添一座牌坊了!”
想起清明后才刚动工“折桂坊”,云氏也是抑不住地欢喜,但她心细,立又嘱咐道:“尚儿,你今儿有闲便让人赶紧把你爹的文章和家信抄出来,你再写一封信,一起给你爷送去。”
“然后等我把给你爹夏衣收拾出来,你再写给你爹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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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不挑拣(五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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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这天一大早,便就有七八只喜鹊来明霞院的石榴树上蹦跳,跳得云氏心花怒放,心说:朝廷殿试是四月十五,发榜是四月十七。各省的新科进士名录会三百里加急送到府城,然后从府城再下到县里——算算日子,男人若是有好消息,可不就在这一两天?
屋里坐不住,云氏让人告诉陪房周旺去门房听消息。
门房到明霞院才几步路?而且门房小子知道这样的消息还不是抢着来讨赏钱?
周旺不满足于在门房干等便带了两个小厮骑了大青骡子去南城门守着——这样府城来的差役一到他就知道了!
如此等了一个时辰,周旺果看到官道上跑来四匹快马,一眼瞅见马上的人正是上回乡试来报喜的四个差役,周旺立刻去解路边拴着的骡子,嘴里又吩咐小厮道:“你两个跟着他们,看他们往咱们家去了就来告诉,我先回去给太太报信!”
周旺到家刚告诉云氏说有府城来的差役进城,五福院的谢尚和老太爷便已听到大门外报喜的锣声。
老太爷一听“蹭”地就站了起来,惊喜问道:“来了?这就来了!”
此时,门房的小厮方才连滚带爬地窜进来报喜道:“老太爷、大爷,府城衙门送捷报来了!”
老太爷立刻问道:“知道子安中了多少名?啊,多少名?”
小厮赶紧道:“府城来的差役说要等老太爷、大爷去了才升喜报!”
老太爷闻言方缓了口气,自嘲道:“倒是我心急了!”
谢尚赶紧扶着老太爷道:“太爷爷,那咱们快出去吧!”
官差一见正主到了,立刻放炮升喜报,高声贺道:“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子安,应本科殿试高中三甲第五十八名,获赐同进士出身!”
老太爷闻言喜得频频点头道:“三甲五十八名,好!好啊!”
甭管几甲,老太爷欣慰地想:能中就是一个正气的两榜进士——他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过去几天谢尚听老太爷讲了不少翰林院的天才事迹,总算修正了他对他爹只中了三甲的轻视。
谢尚当下示意显荣给赏钱,又吩咐报信的小厮道:“你,赶紧地再跑去明霞院告诉我娘一声!”
云氏听到谢子安的名次自是欢喜——!—夫荣妻贵,她丈夫当官,她就是朝廷命妇了。以后就是死了墓碑刻字都将带着阶,跟常人不同。
“尚儿媳妇,”云氏和红枣道:“老爷的喜讯来了,咱家必是要摆流水席。这事儿你让又春一个人办,你别管。”
“你现要紧的是把咱们家端午节的节礼都赶紧走了,然后再把各家送来的贺礼登记造册,请客的名单拟个大略,这样等老爷回来祭祖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出纰漏!”
云氏的月份大了,生产就在月底或者下月初,而谢子安殿试后还要授官,等他到家,云氏可能正做月子,所以这一应家务,云氏得赶着教会红枣,让她接手。
幸而老爷有远见,云氏暗想:去岁就给尚儿娶了媳妇,现家里来客都有尚儿媳妇帮忙招待,不然这回老爷高中摆酒,便绕不开请她三个妯娌来给帮忙——那样,真是要呕死她了。
她男人的荣光,她才不分给外人呢!
所以,她这家里还是得有人啊!
教导了红枣一回家务,云氏又惦念娘家二哥的情况,当下便打发郝升去合水县娘家送端午节礼,顺带告诉谢子安高中的消息。
因为早晌县太爷来了,谢尚要陪说话陪午饭,故而今儿谢尚午后家来便比平常晚了一个多时辰——时云氏午觉都起来了!
谢尚先来上房见云氏。云氏问了回早晌接捷报的事后便道:“尚儿,等你爹回来,少不得要摆酒请客,然后还要开祠堂祭祖,去赤水县给你爷磕头问安。中间你弟或你妹出生也要办洗三、满月。这么算下来,先前做的四套夏衣一准不够。一会儿你带了这些绸缎去见老太爷,请他再挑八样花色出来做衣裳。”
“而六月初八,你媳妇的弟弟贵中抓周,你和你媳妇还要去你岳家吃席——你两个的衣裳还得再多加两套。”
所以,红枣听得有些头晕——她又要再做十套夏衣?
她穿得过来吗?
常在李家土特产店喝羊奶的闲人都知道这铺子的老板是新科进士谢老爷的儿女亲家。故而今儿来店喝羊奶的时候都要乘机恭喜掌柜一回。由此李满囤午晌就听家来拉羊的潘安详说了谢子安高中的事,当下便笑得合不拢口。
“好!好!”李满囤喜滋滋地告诉王氏道:“这亲家公中了进士,咱们红枣往后的富贵可就稳妥了。”
“咱们红枣!可真有福气!”
王氏也高兴,笑道:“这进士咱们雉水城几十年才出一个。咱们这亲家可真是文曲星。”
“只不知这进士是个几官呢?”
李满囤答不出,他看向潘安。潘安摇头,表示不知道。李满囤道:“这倒没听说。不过不急,等几天,红枣和她女婿来家问问就知道了!”
“咱们今儿得把给亲家的贺礼办出来,明儿一早给亲家送去!”
李满囤和王氏正商量贺礼的事,陆猫儿却带着李满仓来了。李满囤一见就知道必是他爹听说了他亲家高中的事叫他去商议贺仪。
李满囤知道他爹叫他的用意——他爹巴不得他说一声三家人的礼合一起由他一个人来办,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家都分了,李满囤暗想凭啥还叫他给他两个兄弟走人情出钱?
何况,谢家原本是他的儿女亲家,跟他兄弟没一丝干系!
比如他二伯这些年,可有和他媳妇王氏娘家的人情往来?
他兄弟想攀附他亲家,他不拦着,但想叫他倒贴钱来帮衬,却是万万不能——他有钱还得养儿子呢!
李满囤拿定主意没说啥话的去了老宅。李高地一见立放下旱烟问道:“满囤啊,你听说了吗?你亲家这回中进士了!”
“爹,”李满囤镇定点头道:“我听说了。刚满仓去叫我的时候,我正和家里的商议去送贺仪呢!”
“哦?怎么说?”
李满囤笑道:“和上回中举人一样,裹粽子蒸糕,然后再添一对金银?子荷包送去,我觉得我这边就差不离了!”
听到李满囤提到“我这边”,李高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长子这是在提醒他分家呢!
于氏看看李高地插口道:“满囤啊,这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爹的意思是这回你亲家中了进士,是咱们城少有的大喜事。所以便想着你兄弟三个一起拿钱合力办份大礼——这不比你们兄弟单个的送礼都更体面?”
李满囤摇头道:“娘,爹的主意虽好,但于我却不合适。”
“我和满仓、满园不同,我是红枣的爹,我若是连给她婆家送礼都要和人凑份子,可是让红枣在婆家没脸?”
“所以,爹、娘,你们就让满仓和满园合力办吧,我还是照先前那样单办!”
“!“这样即便我的礼不够体面,但到底是我的一份心意。”
“何况我亲家人好,他知我不及他家富贵,从不挑拣我!”
被李满囤一口回绝,于氏气得肺疼,李高地则长叹一声道:“罢了,满囤。你就照你的法子办吧!”
“你弟弟这儿,我再想想!”
打发走李满囤,李高地又吸了一会儿旱烟,方才道:“这给谢家的贺仪,满仓这边我拿一对金?子。至于满园,就让他和族长他们几家人一起凑份子好了!”
听说要从自己的私房里出一对金?子,于氏极不乐意——她才有几个金?子啊?这一下就要去了两个。
而老头子花了钱,必不会再答应给她买足金头面的事了!
但于氏知道李高地爱面子,必是不能答应让满仓这房人跟人凑份子,只得委屈应了。
一向都把李高地于氏的私房当成自己钱包的郭氏听说又要出两个金?子的礼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刻她挺想和三房一样跟族人凑分子的。
这钱于谢家只是九牛一毛,郭氏暗想:但于她家却是笔极大开销,都够她两个儿子城里念一年了!
李满仓见状也是无声叹气——谢家根本看不起他们这房人,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却贴对方的冷屁股。
但谢家对他爹不差,他爹回礼是应当的,他作为儿子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尴尬着了。
从合水县回来的郝升捎来了云氏二哥云意也中了的好消息和云家贺谢子安高中的贺礼。
听说云意的名次比谢子安还高了有四十名,云氏心里自是高兴。赶紧地又打点一份给她娘家的贺礼让郝升再给送去。
因为心情好,加上满意红枣的表现,云氏这回给李满囤的端午节礼颇为丰厚,以致红枣看到礼单都唬了一跳,跟云氏推辞道:“娘,这节礼太丰了。我爹娘一准不能收!”
云氏笑道:“去岁咱们两家都还不是亲戚,也差不多是这些东西。今年不过多添了些肉鱼糕糖,再还有两匹夏布和两匹绸缎罢了,怎么就不能收了?”
红枣说不服云氏,便只能带了这些礼回娘家。
看到红枣谢尚来家,李满囤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恭喜了谢尚,然后便问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问题。
“尚儿,你爹这个进士是几官啊?”
!
谢尚……
谢尚琢磨了好一刻方才道:“如果能出仕,就是七或者从七!”
“七?”李满囤闻言颇为诧异,心说先谢大老爷,不过是个举人,做个县官便是七,怎么谢老爷中了这么难得的进士,也只才做个七?
至于从七,李满囤不懂,便就当成七看待了。
看出李满囤的惊讶,谢尚解释道:“岳父,您有所不知这进士授官和我们一般想的不同。除了一甲的状元是从六外,其他都是七、从七、八的官位和无的庶吉士。”
“无?”李满囤完全惊呆了:“不入流?”
谢尚摇头道:“岳父,话不能这么说。”
谢尚详细地给李满囤讲了一回朝廷给进士授官的套路,让李满囤大开眼界。
“尚儿,”李满囤消化良久,方才总结道:“照你这么说,这朝廷给进士授官,反倒是名次最后的官最大,是七知县,中等的是从七内阁中和正八的学正、学录,而上等的则是无职无无俸禄的翰林院庶吉士——这要不是你说,真叫我难以想象!”
谢尚笑道:“岳父,不瞒您说我头回听我太爷爷讲时也是奇怪了许久。”
李满囤想想又问:“尚哥儿,这个翰林院里的人平常都做些什么?”
谢尚想了想,挑了翰林院一个最容易为人理解的职责讲道:“岳父,翰林院在京城,职责很多,跟咱们最相关的一样职责就是在各省的乡试、京城的会试、殿试中充任各级考官,主持科考。”
闻言李满囤肃然起敬,心说怪不得这翰林院了不起,里面没的庶吉士都让进士们争抢着去做,原来这决定天下文人功名的考卷都是他们给出的啊!
真是太厉害了!
送走女儿女婿,王氏方告诉李满囤道:“老爷,今儿亲家母又送咱们这许多东西。不过刚我听红枣说了,她婆婆生产就在月底,咱们得乘早把这洗三礼提前给预备好了,别到时抓瞎!”
自从听红枣人前管谢尚叫大爷后,王氏便就当面背后改口称呼李满囤老爷了,这让李满囤非常受用。
“家里的,”想想,李满园又改口道:“太太,等过了明天大节,我便和你进城把这礼给备了!”
“亲家母客气,咱们可不能客气当福气,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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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庶吉士(六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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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的时候,谢子安的家到了。
信的内容除了家常的问好便只有他和云意的考试名次,看起来只是单纯报平安而已。
红枣见状颇为奇怪,心说这考试都结束了,她公公给家里写信咋还这么言简意赅?特别是在她婆婆还怀着孩子快生的情况下。
“大爷,”红枣试探问道:“咱爹是不是快家来了?”
“早着呢!”谢尚摇头道:“最少还得一个月。爹写这信的日子是四月十七,正是发榜的日子。后面还要去礼部学礼仪,然后陛见、领宴、游街、谢恩、拜谒孔庙行释菜礼。”
“等这些新进士的仪程都完成了,还要参加馆选。”
“馆选?”红枣疑惑问道:“还要考试?”
想想,红枣又问:“是考庶吉士吗?”
“嗯!”谢尚点头道:“新科进士只有经过馆选后才能授予官职。其中考试优等者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次等者,再依考试等第授官。
好吧,红枣服气:还有考试。所以不怪她公公没时间写家。
“大爷,”红枣又问:“你说咱爹是做县令好,还是留京做官好?”
谢尚道:“当然是留京了!朝廷有回避制度,不许官员在家乡和有家族产业的地方任职,以免亲友邻里请托徇情。”
“所以爹做知县便不能似爷爷一样在本省做。而其他省,虽说也有些不错,但实际里好地方但凡有缺都会立刻被人补上,朝廷现还空着给新进士到任的地方一般都不大好!”
听谢尚这么一讲红枣瞬间就明白了,赞同道:“大爷说的是,咱爹确是留京的好。毕竟天子脚下,机会多多。”
谢尚忍不住好笑:“你以为留京是想留就能留的?”
红枣转转眼珠没有说话,心说她可不觉得她公爹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谢尚也没再说话,心里也在想,算日子,他爹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吧?只不知分去了哪里?
时谢子安正看着报喜官差送来的捷报一脸懵逼——他谢子安,一个三甲同进士,庶吉士?
这是做梦吧?
他妻兄云意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一科庶吉士才取二十人,而谢子安的名次还在他后面四十名,此外他前面还有百十多人,这怎么取也取不到他妹夫啊!
三甲取庶吉士不是没有,但都是二十!十五岁以下的青俊,而谢子安今年都三十七了!
谢福看谢子安不说话,赶紧上前跟官差打听,直到确认了是真捷报,不是玩笑,方才打发了赏钱。
谢子安思忖良久不得要领,抬头问云意:“二哥,难道说我送去馆选的十五篇旧诗文作得特别好?”
云意也疑惑:“是不是你的文章是你家老太爷改过?所以特别投翰林院学士们的胃口?毕竟你家老太爷原就是翰林院出身!”
谢子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可能就是这个缘故!不然再没其他理由了!”
自以为找到了原因,谢子安欢欣鼓舞起来,笑道:“庶吉士就庶吉士吧,我就当这科没中,要再念三年的了!”
云意闻言忍不住恨道:“你就?n瑟吧,小心我敲你闷棍啊!”
谢子安哈哈大笑:“行了,现就看你得个什么官了?”
云意的官第二天也下来了,是大理寺七的评事。对此谢子安也是极其无语——云意可是个纨绔,不然云老太爷能在他中举人后不给他来京会试?
“你做评事?”谢子安上下打量云意:“二哥,你会审案吗?”
云意不以为意道:“不会,学呗!”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外放强,何况还是个七!”
谢子安一想也对,禁不住笑道:“看来往后三年,咱们都将在一处了!”
谢子安是六月初六到的家。一早谢尚就领着叔叔兄弟们跑去大刘村的码头迎接——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风光,谢子安放着私密的的谢家村码头不用,把船停在了公共码头。
李满囤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他看谢子安穿一身青色的官服,心说亲家看来是得了个七官了,只不知是个外放的县令还是留京的主事?
身边的人却在议论:“谢老爷这官服的补子怎么是黑的,没有绣鸟兽?”
“这文官的补子不都是绣飞禽吗?这啥都没有是几?”
“咱们县太爷是七,补子上绣的是??,县丞老爷八,补子上绣的是黄鹂。”
“这八官都有补子,谢老爷却没有补子,谢老爷不会还没得官吧?”
“不是说一中进士就封官吗?对了,你们谁知道当年谢老太爷的补子是啥?”
谢老太爷高中都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议论谢老太爷补子的一群人都已做古,故而当!当下竟无人能答。
谢尚看到他爹胸口黑色的补子先是一愣,转即欣喜若狂。
“爹,”谢尚压下心里狂喜尽量淡定问道:“您这是入选庶吉士了吗?”
“侥幸!”当着众人,谢子安也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听到确信,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崇拜地看着谢子安心说:他太爷爷庶吉士、他爹庶吉士,他将来也得挣个庶吉士才好!
谢家其他房人却是听呆了——谢子安不是三甲吗?怎么就庶吉士了呢?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谢子安依旧在儿子和兄侄的族拥下一路风光地回到了谢家大宅见到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对于大孙子能选上庶吉士也是喜出望外,这一份高兴瞬间又加了三层。
谢知遇心情却颇为伤感。他听他娘阮氏生前说过当年他爹做庶吉士的三年,家用全靠他娘的嫁妆维持不算,年节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和正房捎钱——他爹能走到后来那一步,他娘也是功不可没。
但现在,除了他们兄弟,可还有人再记得他们的娘?
就是他爹,这些年也都忘了吧,忘了当年他刚出生时他给他取名叫“知遇”的故人故事……
午饭后谢子安回明霞院见到云氏,颇为高兴:“我原本担心我不到家你就生了,我到家时你做月子不能见面说话。”
“现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这回胎象极好,而往后三个月,我都在家,你也能安心做月子。”
夫妻经月不见,云氏对谢子安自是异常想念。现看谢子安平安来家,然后又听到他这番话,云氏心里自是慰贴——男人也一直想着她呢!
三个月的省亲时间,足够谢子安祭祖请客用了。
谢子安翻了一回皇历,极快地就圈定了六月十五开祠堂祭祖,六月二十、二十一、二十二请客。
放下皇历,谢子安又和云氏说道:“现就看你这一胎了,若还是儿子,六月十五便正好上族谱!”
云氏自觉这胎的胎像和当年怀谢尚类似,心知十之是个儿子,但她谨慎惯了,非瓜熟蒂落不肯夸口,便只笑道:“妾身也巴不得给尚儿添个兄弟……”
傍晚的时候,小厮们抬来谢子安从京城捎回来的各色箱笼,铺摆了满满一院子。
“这些东西,”谢子安告诉云氏:“你看着分派吧!”
云氏笑道:“这些日子咱们家家!家务多是尚儿媳妇管着。我让人把她叫来!”
“哦?”谢子安闻言笑道:“尚儿媳妇这就能替你的手了?”
“这孩子聪明,”云氏不吝赞道:“特别会算账。这回事的人刚刚报好账,她在一旁总数就心算出来了,连算盘都不要。”
“只她平时也不说。要不是上回管事的算错了账,她开口驳回,我还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我问她都是怎么算的,她说她就想着脑子里有一个算盘,然后把管事的说的数拿脑子里那个算盘打一遍就行了。”
“还能这样?”谢子安也是听呆了:“这能算得准?”
“准!”云氏肯定道:“尚儿也不信,便拿了家里旧年的账簿来考她,结果尚儿媳妇都算对了!”
“反倒是给尚儿媳妇真算盘,她却不大算的来,老是拨错算珠!”
“有这种事?”谢子安来了兴趣,摩挲着下巴思忖道:“什么时候我也试验一回!”
云氏笑道:“尚儿现就跟他媳妇练习这个脑子里打算盘的法子,听说现都已经能算到五位数了。”
谢子安立刻从善如流道:“那我去问尚儿!”
说曹操曹操到。谢尚和红枣来上房吃晚饭了。看到一地的箱笼,谢尚立刻亲热问道:“爹,你这回进京给我什么了?”
“有!”谢子安笑道:“《直隶乡试文选》、《新科进士八股文集》、《历科魁文赏析》都有,有整一个箱子,箱子上有签子,你找找!”
谢尚……
看到谢尚的傻样,红枣扶额,心说:天下的爹妈都是一样的,比如前世,她爹妈也没少给她送《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晚饭后谢子安和谢尚去了五福院,红枣则跟着云氏收拾地上的箱笼。
因为天热,这回吃食倒是不多,箱却是不少。因为箱子上都有签子,红枣只要把箱子送到签字上标的青云院、五福院即可。
送去五福院的箱足有八个,红枣心说也不知这其中哪个是给谢尚的?
余下的箱子多是绸缎皮毛头面等细软,甚至还有精巧瓷器。因天色已晚,红枣和云氏也无心细看,只让人对着单子入了库,等得暇了再瞧。
作者有话要说:谢子安为什么能当庶吉士,因为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云意能做法官,也是因为脸。
过去选官长相很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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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抓周(六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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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五福院房炕上坐定,谢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爹,你陛见过皇上了?皇上什么样?跟戏里演的一样吗?”
谢子安……
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谢尚子安颇为尴尬地看了眼在一旁呵呵直乐的老太爷,挑拣说道:“御前陛见,我被礼部教导得低着头,不能直眼正视。”
“不过我远远瞧过一眼,看到皇帝的冕服是周礼里的黑裳红裙,和戏里的黄衣完全不同!”
谢尚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颇为高兴。至此,老太爷方才出声道:“子安,你把你殿试和馆选的经过给我细说一遍。”
于是谢子安讲了一遍,最后谢子安笑道:“爷爷,幸而有您替我选的那十五篇旧诗文投了翰林院大人们的缘,如此我方才能选上庶吉士!”
“子安,”老太爷摇头道:“你能选上庶吉士固然有那十五篇诗文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你自身运气!”
“运气?”
不说谢尚诧异,就是谢子安也是一脸意外。
“就是运气!”老太爷肯定道:“科举虽说是为国选材,但实际能走到殿试的,文章水平都不算太差。”
“所以这时就要看家世和相貌了!”
谢子安倒是知道举人授官,多是只看相貌,谢子安没想到朝廷选庶吉士也是看样貌,一时间颇为无语——不是他自夸,这一科进士三百余人,他在其中,确是能当一声“美风仪”!
所以,他这回是靠脸选上的庶吉士?
心念转过,谢子安心中五味繁杂。
“太爷爷,”谢尚及时插嘴道:“我长得像我爹。若按您这个说法,将来我是不是只要能够考中进士,就一准也能选上庶吉士,出将入相?”
“噗——”谢子安为谢尚的话逗笑了,刚刚的纠结一扫而空——他相貌生的好,自己能当庶吉士不算还能传给儿子,让儿子也当庶吉士,这有啥不好?
“不——,尚儿,”出乎意料,老太爷摇头道:“你将来一准选不上庶吉士!”
“什么?”谢尚呆住了——他的出将入相!
谢子安也呆住了。他看看儿子跟自己如出一辙地一张脸,疑惑道:“爷爷,尚儿为什么不行?”
老太爷道:“刚我说过了,这选庶吉士除了看相貌还看家世。”
“这个家世就是看五代以内直系父!父辈有没有庶吉士?”
“没有最好,有,则不能多过一个!”
“这是朝廷预防一家独大的策略。”
“尚儿父辈里既有了我和你两个庶吉士,将来尚儿一准不会被选做庶吉士!”
晴天霹雳——谢尚的庶吉士理想破灭了!
“太爷爷,”谢尚沮丧问道:“照您这么说,我将来一准是入不了翰林院了?”
“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路,”老太爷捋着胡子沉思道:“就是难!”
谢尚重燃希望:“什么路?”
“考中一甲!”老太爷理所当然道:“状元、榜眼、探花不必入选庶吉士就能直入翰林院当值!”
一甲啊!谢尚惊呆了:这也太难了吧!
他都还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去考一甲?
这些天听多了老太爷讲的翰林院里的牛人牛事,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谢尚难得的生了谦逊!
谢子安也觉得一甲太难了——他都那么废寝忘食了,结果也才考了个三甲,而他这科的一甲三人,也确都是人中龙凤,他自叹不如。
“尚儿,”谢子安安慰儿子道:“这庶吉士不做就不做了吧!我看你二舅那个大理寺评事也不错——尚儿,你不是最喜欢看查案破案的话本吗?”
“巧了,这大理寺评事就是干这个的!将来你跟着你二舅干这个也挺好!”
“大理寺统共才四个评事,”老太爷却扎刀道:“每科想去的人扎破了头,这请托的人就没少过。”
“云意能去大理寺,该是因为他的眉毛。云意的眉毛是标准的剑眉,英气,正合去大理寺查案!”
谢子安……
谢尚自觉没有生长一对他二舅的英气眉毛,但他知他爹能选中庶吉士是好事,他实不该拿他自己飘渺的未来来难为他爹,便强笑道:“爹,我有你,干啥要麻烦二舅?将来我做个内阁中,然后等你入阁的时候给你打打下手倒也罢了!”
儿子这是在催他入阁?谢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他能不能在庶吉士散馆后留在翰林院都是两说,咋就提到入阁了呢?
不过谢子安也不忍心儿子失望,便点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用功。别等你老子我都入阁了,你才考中进士,到时我为了避嫌说不好就把你给外放了!”
既然已经走到庶吉士这一步,谢子安想,他怎么着也得搏一把。!。特别是在儿子无望入选庶吉士的情况下。
谢尚一听立刻如临大敌,摩拳擦掌道:“爹,你等着吧,我必是在你入阁前就考中!”
六月初八,李贵中周岁。早晌谢子安带着谢尚、红枣来桂庄吃酒。
谢子安还记得他去岁来桂庄吃李贵中的洗三酒家去后出一身痱子的事。
以谢子安现在的身份今儿原可不来。但谢子安想着他往后都将在京,若是再把云氏和幼子或幼女接过去小住,这家务便就要依赖红枣,如此他人前该给儿媳妇和亲家的面子就不能马虎。
此外他还想看看红枣这个弟弟的面相如何。
时李氏族人都已经到了,李满囤正陪着他爹李高地和族长李丰收等人说话——话题正是谢子安这回高中得了个什么官?
李满囤昨儿听潘安说县太爷、县丞老爷、县学的训导、教谕等都去了谢家贺喜,城里后晌都传遍了说谢子安这回跟他爷爷先头一样入了清贵的翰林院做庶吉士,将来一准地做大官。
李满囤刚给族人科普好完翰林院和庶吉士,便听到陆猫儿来报信。
李满囤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猫儿,你说啥?亲家老爷来了?”
“他今儿不用陪客吗?”
雉水城除了县太爷、县丞、训导、教谕外还有秀才、童生等许多有功名的读人,谢子安放着这些人不应酬而来给他儿子抓周,李满囤不信他的脸能有这么大!
“老爷,”陆猫儿赶紧道:“小人虽然没有见过亲家老爷。但今儿小人看到和姑爷坐一辆车的老爷和姑爷八分相貌,而且姑爷让小人通报时也说那是他爹!”
听到确信,李满囤着实又惊又喜——李满囤惊的是他亲家这么大一个官,他一会儿见面要怎么招呼,喜的则是亲家能来,那真是给他面子,真拿他当亲戚!
李高地也没想到谢子安今儿能来,闻言自是精神大振。
李高地一想到他今儿将和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谢老爷一桌喝酒便就坐不住了。
“满囤啊,”李高地当先站起身,声音洪亮道:“既然你亲家公来了,咱们且都去大门迎迎他,沾沾他的文气!”
李高地此言一出,李氏族人自是纷纷响应,连李春山都拄着拐站了起来……
看到男人们倾巢而出,东厢房的女人们面露诧异。王氏叫丫头桂香过去问走在人后的陆猫儿。
!一会儿桂香一脸笑地回来禀道:“桂香回太太的话,亲家老爷来了,老爷们这是去庄门迎亲家老爷去了!”
“谢老爷来了?”于氏一听就紧张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银头面方才问道:“那谢太太来了没有,咱们要不要也去迎迎?”
王氏淡定笑道:“娘,谢太太今儿不会来!”
众人:?
王氏肯定道:“还是端午的时候,我便听红枣说谢太太快生了,日子就在这几天!”
“啥?”众人闻言都惊了,七嘴八舌地问王氏:“这什么时候的事?”
……
一时李满囤陪了谢子安进来。
女人们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一身天青色暗绣莲花纹锦袍的谢子安在李满囤地陪同下昂首阔步走进院瞬间都噤了声——人要衣装。换穿了锦袍的谢子安比去岁女人印象里只着秀才服饰的影像不知平添了多少的倜傥风流……
李桃花一眼不眨地看着谢子安步入堂屋,心里喃喃念叨:三十七岁,三十七岁,这谢老爷的三十七岁看着竟比她哥的十七岁还要脸嫩!
他哥说的“腹有诗气自华”,果然是真的!
见识了谢子安的风采,再看紧随其后的李氏族人,李桃花不觉叹气: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谢子安一到,立就行抓周礼。女人们也都来到堂屋,站在男人们身后观礼。
红枣看他爹搁饭桌上铺了一块红布,然后把《三字经》、笔、墨、纸、砚、铜钱、金银?子、算盘、点心、果子之类摆了一桌子。
谢子安看看桌子,接过谢福递来的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小方刻着狮子滚球的青玉印章笑道:“满囤兄,我给贵中添一样!”
说着话,谢子安便把那印章摆在了桌子的中央。
李满囤听朱中人说过城里有亲友给孩子抓周添物的风俗,当下赶紧道谢。
李贵雨眼热地看着桌上的小狮子玉印,不觉深吸一口气——谢老爷又送李贵中一件贵物。
一岁的李贵中已经能坐能爬。
今儿李贵中穿一件云氏端午刚给的大红绸缎刺绣鲤鱼越龙门的肚兜不害臊地光屁股张腿坐在桌子中央,两只被肉挤成线的细长眼睛闪着光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物件。
李贵中的手首先伸向同样闪着光的金银锞子,一手抓了一把,李桃花立刻笑道:“左手金,右手银,天生!富贵钱准用!”
李贵中看金?子亮眼,抓着便要往嘴里送,王氏见状赶紧阻止,摆手告诉儿子道:“这可不能吃!”
正是看到新鲜都要抓起来拿嘴巴尝一尝的年岁,李贵中日常被王氏看管着,故而对王氏说的这句“不能吃”倒是颇为熟悉。
李贵中冲王氏讨好地笑了一笑,把手里的金银锞子都交给王氏不算,还把桌上下剩的金银?子都往王氏面前推,嘴里还嘟哝着发出类似“收,收”的声音。
李桃花见状大喜,忍不住赞道:“我们贵中就是聪明孝顺。现就知道把钱都交给他娘收起来!”
红枣瞧得有趣,心说她弟行啊,这么小就知道钱要收好了!
谢尚看得也是一脸笑,心想他娘也给他生个这么好玩的弟弟就好了!
谢子安则一眼不眨地端详李贵中的相貌,看他眉上的小阴德纹,心说:这孩子的阴德纹和尚儿媳妇的阴德纹果是生的不同,这孩子享的是父母余德,而尚儿媳妇则是她自己的阴德。
李贵中抓完金银?子后眼珠子四处转悠,这一回他看到了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小狮子滚球印章。
眼见李贵中抓过印章,李桃花刚要带头喊吉祥话,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是啥、又要喊啥——一时间便张口结舌地呆愣住了。
谢子安眼见李贵中抓了自己的印章,便自己捧场鼓掌道:“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听谢子安如此一说,众人方才知道那个玉质小狮子其实是个官印,一时看李贵中的目光就有了不同——庄户人家的孩子抓周何时有过官印?偏李贵中抓周就有新科进士给送官印,而李贵中自己也抓到了,这便就应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这句大俗话。
贵中这孩子,在场众人多做如此想:能抓官印,将来必能做官!
作为亲爹,李满囤是当下所有人中最相信的。
别说,李满囤暗想:儿子将来做官这件事还真有可能。
他现有钱供儿子读,而红枣婆家又是官家——他老李家真要是能出读人,那一准是他儿子无疑!
一想到儿子将来最少也能中个秀才,李满囤当下就笑裂了嘴……
李贵中很想尝尝小狮子的滋味,但他还记着刚刚金银锞子的教训,并不立刻把印章往嘴里送——李贵中知道他娘正盯着他呢,他这一送手里的小狮子就会被他娘给要去。
!李贵中抓着小狮子印章,两个眼睛却只看着他娘转。
李贵中想起她娘拿笔写字的时候就不大看他。于是李贵中便在桌上找到《三字经》、纸、毛笔递给王氏,意思让他娘读写字去别再看着他。
屋里人可不知道李贵中这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他们只看到李贵中抓周抓了官印不算,还抓了、纸、笔,不觉纷纷惊叹道:“读上进,连中三元!”
“笔锦绣,蟾宫折桂!”
……
孩子抓周,但凡能抓到金、银、官印、、纸、笔这六样东西里的每一样都足以让父母欣慰自豪,而李贵中却一气抓了六样,这可把李满囤王氏夫妻两个人给乐坏了,就是李高地、李春山、李丰收等族人也是赞不绝口,戚戚与荣。
独于氏心里特别不高兴,心说现族人就已经叫继子给笼络过去了,要是这继孙子将来再做了官,这族里还有她子孙的位置吗?
李贵雨见状也是不平——当年他抓周也抓到了《千字文》。他没抓到官印的缘由只是家里没有官印给他抓而已,并不代表他将来不能做官。
想想,李贵雨走到谢尚身边搭讪道:“妹夫,你小时候抓周都抓了什么?”
谢尚闻言一呆,然后耳朵便有些泛红。
谢尚当年抓周因为其他十二房人的故意捣乱,只抓到了一把包了红绿糖纸的糖、一套足金镶宝的凤凰牡丹头面的顶心、一把花园子里现摘的芙蓉花、一个五彩斑斓的香包和一个玉石做的九连环——就没一件他娘先前苦口婆心教了他许久的正经物件。
为此谢尚小时候曾被族里孩子当面背后嘲笑了许久,简直不堪回首。
谢子安留意到谢尚的红耳朵,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来自父亲的抚慰,谢尚心中温暖——虽然他抓周没抓到官印、、笔,但这些年他爹娘一点都没嫌弃过他。
谢尚展颜笑道:“不过是些家常物什罢了,和贵中弟弟不能比。”
李贵雨以为谢尚谦虚,不肯抢妻弟的风头,故而他那句“我抓了一本《千字文》”的话就卡在嗓子眼里,没能说出……
礼毕坐席。谢子安毫无疑义地坐了首席。李高地和谢子安并排而坐,虽是下首,但一颗心依旧激动得“砰砰”直跳——和新科进士平起平处啊,李高地暗喜:他这辈子真是值了!
在谢子安另一边陪着的李!李满囤也觉得自己今天倍儿有面子——不但亲家公赏脸,而且儿子足够争气,人前简直不能更露脸……
女人们难得见到红枣,当下也是不停地发问。红枣怜惜这世女人的信息闭塞,当下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族人们科普了一回科举。
族里妇人得红枣这一通解说着实长了不少见识,看红枣的目光立就生了亲近。
红枣虽说面上冷淡,不少人暗想:和她们不亲,但私底下问她事倒是肯说,一点也不推脱拿大,可见她心里还是有族人的。
就是于氏看到这样的红枣也是服气,心说不怪谢老爷当初看中红枣,但听她这番把科举解释得比她孙子贵雨还简单明白的口词就知道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是真明白。
不说她孙女玉凤不及她,只怕她大孙子贵雨也是多有不及。
只可惜玉凤把红枣得罪死了,不然但凡红枣肯拉扯玉凤一把,玉凤的婚事就是另一个局面了!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玉凤真是蠢透了!
郭氏也看出红枣的厉害,如此便更失望于云氏的生产——往后最少三个月她都见不到谢太太,而谢家的当家奶奶将是不喜她们这房人的红枣。
直待饭后告辞,谢子安方才让谢福呈上礼单,然后不待李满囤打开便笑道:“都不是啥值钱东西,不过是担个京城捎来的名声罢了。你只管放心收了,不必跟我客气。”
直待谢子安带着谢尚和红枣走了,李满囤方才得暇打开礼单,见里面果然都是些京城的吃用。
当着族人,李满囤不好意思一样不给,便把单子里的二锅头、京城酱菜给李家三房人一房给了一坛,然后又把印花夏布和绸缎一房给了一匹。
其他瓷器和文房,李满囤则是一样没给。
布匹绸缎是没法子,李满囤暗想:马上谢家请客,他不好让族里长辈没有体面衣裳去吃席——族长和他二伯可不似他爹,年节都有红枣给的新衣裳。
但细瓷器和文房,他得把东西留下来给儿子用。
对于长子给自己的东西和族长、二哥一样,李高地颇有意见——他可是他亲爹啊!
但当着族人李高地怕人笑话也不好开口跟儿子要东西,只能暗气暗憋,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谢尚三秒:小时候抓周被亲戚坑,抓了一堆不合时宜。
其实抓糖挺好的,一辈子甜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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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去暑茶(六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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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上马车谢子安就忙不迭地撸袖解领扣——三伏天里,没冰鉴不说还要喝酒,真是热死他了!
谢尚沉默坐着,忽然跟谢子安保证道:“爹,你放心,我会好好念的!”
谢子安一听就知道儿子心里还没放下当年抓周的事,立点头道:“爹信你!”
对于儿子将来的功名,谢子安现今倒是颇有信心。
自古“夫荣妻贵”,谢子安想:反过来也可由妻子的尊贵来倒推丈夫的荣华。红枣命格贵重,能帮夫,只要儿子和红枣小夫妻两个和和睦睦、白头到老,儿子的未来就是条坦途。
至于儿子抓周没抓到官印,谢子安嗤笑:不是还抓了个凤凰牡丹的金镶宝头面吗?
这头面是女人戴的。谁说抓到女人头面就是沉迷女色了?他儿子抓这个没准就是暗示儿子这辈子得娶贤妻,也未可知!
俗话说“妻贤惠三代”,尚儿抓周抓到头面,未必就比李贵中抓到官印差!
谢尚展颜一笑,把脑袋倚靠到谢子安的胳膊上,心里发誓:即便当年抓周他只抓了一把糖,他也要发奋读,努力考上进士。
他可不想三十年后,妻弟做官,而他还是一身白衣——他爹这么疼他,他一定不可以给他丢脸。
由此谢尚念便比先前更用功了。
谢子安感受到胳膊上的热源,嫌弃地瞅了一眼,但到底没有甩开,只摇扇子的手加大了力……
红枣坐在马车里也是大汗淋漓地不停摇扇。
家常所在的堂屋、卧房都有冰鉴,忽然回到夏日正午也没有冰用的娘家,红枣还真有些不适应。
正是夏忙时候,红枣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往年的她哪天不是顶着烈日跟着爹娘在地里做活?
偏今儿不过来家吃顿饭,竟就觉得热了?
真是堕落了啊!
对于吃抓周酒还有京城来的绸缎夏布可得,于氏颇为高兴。她喜滋滋地问李高地道:“这是谢老爷送的吗?谢老爷这个人真是太客气了!每回见面都给礼。”
李高地抽着旱烟没说话,李满仓低声道:“娘,这是大哥从谢老爷送他的抓周礼里拿出来孝敬爹的!!!”
于氏……
背着李高地,于氏事后方又悄声问儿子道:“满仓,刚家来是我看族长和二房也有绸缎和夏布?”
李满仓:“娘,大哥给三房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于氏心里合计了一下,又问道:“那谢老爷给了你大哥多少东西?”
“不知道,”李满仓摇头道:“我坐得远,没看到礼单。”
“我只看到除了酒坛酱菜坛子外还有八个箱子。这布匹和绸缎是从两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我瞧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都有八匹布或者绸缎。”
“至于其他六个箱子里是啥就不知道了!”
啧啧,闻言于氏心算了一回绸缎布匹的价钱,不觉咂了咂嘴,心说谢老爷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方,只可惜大方的对象不是她家。
次日早晌李满园来到老宅。
“娘,”李满园和于氏悄声道:“您把昨儿大哥给的京城来的绸缎和夏布各剪两身给我家去做衣裳呗!”
于氏一呆,说道:“这绸缎和布匹是你大哥孝敬你爹的。”
“那我去跟爹说,”李满园一点都不惧怕:“二伯昨儿就把绸缎和布匹分给了满垅哥和满坛哥,让他们各自裁衣预备去谢家吃席。”
于氏一听就知道这刚到手的绸缎和布匹不剪些给满园不行,只好点头道:“行吧,我各剪一身给你家去做衣裳。”
“娘,各剪两身吧!你孙子贵富也要穿的。”
知道他娘不待见钱氏,李满园便就拿儿子说事。
“贵富还是一孩子,穿什么绸缎。”于氏不悦道:“没得折了福。你看贵雨至今可有一件绸缎衣裳?”
“这夏布我多给你剪一身倒也罢了!”
于氏不介意给儿子东西,但她不想给媳妇钱氏沾光,所以便卡着绸缎不给多剪,只肯给儿子剪了一身。
一时剪好布匹,李满囤又道:“娘,那京城来的酒和酱菜,你也都给我一些吧?”
于氏回道:“酒你爹收着呢,你爹不说开坛,我可不好开。这酱菜倒也罢了,舀些与你家去吃吧!”
郭氏在厨房冷眼看着李满园拿着绸缎、布匹、酱!菜家去,心中不忿:分家都分三年了,老三还是时不时地来讨要东西,真是太不要脸了。
也不想想过去一年多他家贵富上学都是谁给接送的?一句感谢没有不说,连点酱菜都要来讨,真是气死她了!
于氏统共就三个儿媳妇,其中大儿媳妇和三儿媳妇都和她有嫌隙,她现唯一仪仗的也就只有二儿媳妇郭氏了。
于氏现还真不太敢得罪郭氏。她回屋剪了两块绸缎和三块夏布给郭氏道:“郭家的,这几块料子给你和满仓、孩子们做衣裳!”
郭氏得了布,心气方才平复了一些——她婆还算拎得清,知道现跟谁一处过日子。
在于氏给郭氏布的时候,云氏也让人拿了两箱子绸缎布匹给红枣。
“尚儿媳妇,”云氏笑道:“这是老爷从京里带回来的绸缎夏布,花样和咱们家常穿的不同。你拿去做衣裳和赏人都好!”
红枣谢过云氏,云氏又拿出一个头面匣子笑道:“尚儿媳妇,这是京里现时兴的翡翠头面,正合这个时节戴。”
说着话,云氏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翠绿豆荚来,笑道:“据说京城人现管这翡翠豆荚都叫福豆。其中四个豆的豆荚寓意‘四季平安’,三个豆的是‘连中三元、福禄寿齐到’、两个豆是‘母子平安’。”
红枣一听说是“母子平安”便猜是她公公专给她婆婆买的,立推辞道:“娘,这福豆头面还是您留着自己戴吧。我有头面戴!”
云氏道:“老爷捎回来的福豆头面不止一套,我这儿还有呢。这套头面有大小两对镯子,我看那对小镯子,你现就能戴。”
原来是她公公特地买给她的,红枣忍不住笑了,当下不再推辞,收下了头面。
谢尚午后来家,看到红枣正在试戴新头面不觉笑道:“这套翡翠头面的颜色虽说一般,但夏天戴还不错,看着清爽凉快!”
红枣转着手腕上的满绿冰地镯子疑惑道:“大爷,这个颜色还不好?”
“这怎么能算好?”谢尚不屑道:“又不红?”
“比如玛瑙也是红玛瑙才值钱,绿玛瑙根本就没人要!”
“我听我爹说最上等的翡翠也是红色和紫色的。可惜他在京城还没摸到门!门!”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人爱红,歧视绿翡翠。但她真的不嫌弃。
当然,有什么红的、紫的,她也要!
小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忽然看到春花进院。
“奴婢给大爷、大奶奶道喜,”春花行礼道:“刚太太生了一位二爷,母子平安,老爷让大爷大奶奶今儿都先别去正院!”
她婆婆这就生了?闻言红枣惊呆了——刚午晌她还和她婆婆一桌吃饭,怎么回来才戴了个头面,她婆婆就生好了呢?
这世人生孩子都是这么容易的吗?
谢尚则高兴问笑道:“春花姐姐,这么说我得了一个弟弟?我爹不让我去看娘,那能让我看看弟弟吗?”
“大爷,”春花忍住笑道:“恐怕不行。刚稳婆把二爷抱出来给老爷看了一眼,便又抱回了月子房。大爷想见便只有等洗三了。”
谢尚又问:“我爹现在哪里呢?”
春花:“老爷去五福院给老太爷报喜去了!”
谢尚:“那我现就去五福院!”
说着话,谢尚一阵风似的走了。红枣摇摇头,自叫过彩画让她带人收拾西厢房——为了不妨碍她婆婆做月子,明儿这家务议事的地方就要换到她院子的西厢房了。
厨房染好喜蛋后送来与红枣过目。红枣让张乙和谢本正核对了一回走礼的名单,确认无误后后自己又亲自看了一遍,方才放行——头一回当家就是操办婆婆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红枣颇有些兢兢业业。
随着几骡车红鸡蛋驶出谢宅大门,雉水城人都知道了:谢家长房嫡孙新科进士谢老爷添了一个嫡子……
云氏的爹妈和二哥一家是六月十一,洗三的当天,一早到的。
因为要照看云氏坐月子,曹氏这回没和其他人一起住客院,而是住进了明霞院正院的西厢房。
曹氏进屋先换一身衣裳,紧接着就主持小外孙的洗三仪式。
仪式完成,便是吃饭。饭桌上新生儿有了自己的名字谢奕。
午后回房,红枣看谢尚对着长时间也不翻一页,不觉关心叫道:“大爷?”
谢尚回了神,犹豫了一刻,方才扭捏问道:“红枣,你今儿看到!我弟,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红枣诧异:“哪里奇怪了?”
“红枣,”谢尚凑到红枣耳边悄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我弟的脑袋有点那个尖,看着不怎么圆?”
谢尚没好意思告诉红枣说他弟的头尖得似桃核,但内里却着实揪心——他太爷爷说了朝廷选官都要看长相,他弟长了个尖脑壳,将来可怎么做官?
真是愁死人了?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尚没学过生理卫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产道。不过这事她也不好给谢尚扫盲,毕竟她这世才只八岁。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红枣反问道:“先我弟也是这样。稳婆说等满月就能长好看了。”
“你弟先前也是这样?”
想起李贵中满月时的方圆脸,谢尚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赶紧确认道:“先前也是尖脑壳?”
红枣……
红枣决定不跟直男置气,只说道:“二弟的脑袋算不上尖吧?顶多就是有点长。我弟刚出生也差不多。”
“大爷,你看今儿这么多长辈在场不都是夸二弟长相端正吗?他们经历得多,必是不会错的。而且你看老太爷给娶的名字‘奕’,就是美貌好看的意思——可见二弟长的着实不差。”
听红枣如此说,谢尚方才去了忧愁,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曹氏也是午饭后才得暇进月子房和女儿云氏说话。
“雅儿,”曹氏抱着小外孙笑得合不拢口:“看你生了奕儿,我这心就踏实了!”
“先前看你跟前只一个尚儿,说实话我这心啊就一直替你揪着。”
女儿有两个儿子防身,曹氏暗想:就是双保险,如此即便女婿在外做官身边收了人,也不用太过担心!
不过眼下女儿正做月子,这话现不能说。
心念一转,曹氏又道:“雅儿,据我看尚儿媳妇还成,今儿操持的洗三宴并没什么错漏。你且放宽心,好好做月子,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就比什么多好……”
下人再多,内里没得一个当家主妇还是不行。
曹氏今儿旁观半日觉得女婿给外孙想的这个早娶主意真心不错——横竖家事都!都有定例,办事的也都是老手,尚儿媳妇即便年岁小些,但只要照规程来就不会出大岔子。如此她女儿倒是能放心地修养身子。
曹氏来了不过两日便就家去了——云意做了官,她家一样也要开祠堂祭祖。
六月十五开祠堂,依旧只红枣一人去谢家村。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红枣立在祠堂门外,就指着门外不过尺宽的屋檐遮荫,再一次地汗透了衣裳。
先她想错了,红枣捏着帕子暗想:她先以为冬祭难熬,但从现今看,冬天西北风再冷,但凡有大毛雪褂子从头包到脚就不怕,哪比得了这夏日艳阳照晒得人头晕眼花还无处可躲?
为防中暑厨房拿大锅煮了绿豆汤给上下人等解暑。
祭祀结束,红枣大汗淋漓地回到院子。喝一碗井水湃过的绿豆汤,红枣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张乙,咱们庄子外的茶水铺现都卖什么茶?”
张乙赶紧回道:“回大奶奶,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大碗茶!”
红枣点头道:“似藿香、天竺叶、牛舌头、薄荷这些猪草咱们庄子也都有吧?若是有,可以让庄子试试拿这些泡茶,比一般的茶叶更去暑!”
“回头你记得抄了《本草》里的相关药用拿去给田程两个庄头……”
茶叶贵,红枣觉得应该充分利用好遍地的猪草,不能暴殄天物。
一个春天,红枣两个庄子外都打了一口深井。有了井,不止铺子用水方便了,歇脚的行人商队也就多了。
商队多了,不止肉铺、茶水铺的生意好了,杂货铺的货也跟着多了,而成本却跟着降了——不少商队直接把货放在铺子里代卖。
一个门脸的杂货铺明显不够用,所以两个庄子干脆地又新建了五间瓦房来扩充茶水铺和杂货铺的铺面——都由原先的一个门脸扩成了三间。
牲口棚也由四面敞风的草棚子改成了冬暖夏凉的砖瓦棚,地方也扩大了,可以容下更多的车马。
近两个月,两个庄子的铺子每月都能给红枣带来十两出头的私房收益。这钱虽说不多,但比起城里买房出租的收益来说却是高了几十倍。
红枣很满意,故而经营就更用心了,连祭祖都在想着要降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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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思维导图(六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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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祭祀,再请完了酒席,家里来客少了,谢尚方才复了每日午后来红枣房里看习字的惯例。
这日谢尚看红枣极快地背完一段《女范捷录》忽然出口问道:“红枣,你背怎么这么快?”
“你是不是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红枣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为刚刚这一段暗地里花的心思只是没落在纸上给大爷瞧见罢了!”
“什么心思?”谢尚来了兴趣,心说背不都是一字一句用心记吗?还要什么心思?
红枣笑道:“先大爷给我把讲了一遍,我记在心里。后面背诵的时候我把大爷讲的意思拿里的话替代。所以看起来背得还算快。”
“其实若不是大爷先前讲得好,我一准不能背诵得这么快!”
思维导图记忆法的核心就是先要理清文章的逻辑结构布局,然后在此基础上逐步丰满。
谢尚日常听老太爷讲,故而给红枣讲起《女四》来也是有模有样,会讲总领提纲文章结构,倒是有利于红枣记忆。
红枣习惯性地捧谢尚一回,不想谢尚却陷入了沉思。
谢尚想起来了只要是他太爷爷和他爹给他讲过的他都背诵得很快,而他自己拿来实验过目不忘的文章都背诵得比较慢——难不成,谢尚心说:是因为没有讲过的缘故?
心念转过,谢尚静下心来把了一遍,按照以往老太爷给他讲八股文的套路把近千字的文章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划成八段,接着再标出每一段的纲要……
分析一回文章架构,再重读文字,谢尚便觉得朗朗上口,一气呵成了。如此不过三遍,谢尚便就把全文记了一个大略。然后再读三遍,谢尚竟就能全文背诵了。
虽然说又是细读又是分析地前后读了不下有十遍,离过目不忘甚远,但谢尚却很高兴——能只读十遍记熟也很好了,比他先前看半天只记得几句一鳞片甲强。
谢尚觉得他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红枣,”谢尚忽然道:“《女四》讲完了,你可要学《四》?”
谢尚决定了:他要借给红枣讲的机会,把《四》里的文章全都如法析构一遍以加深理解和记忆。
正临帖的红枣闻言一愣,心说谢尚这是抽什么风?她又不用考科举。
谢尚看红枣不应,心里着急:他眼下可就小媳妇这一个讲!讲对象,而且红枣聪明,每每给他醍醐灌顶一样的灵感。
“红枣,”谢尚一本正经道:“虽然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刚念的《女范捷录·才德篇》却讲了‘女子之知识字,达理通经,名誉著乎当时,才美扬乎后世,……则养正以毓其才,师古以成其德,始为尽善而兼美矣。”
“由此可见,红枣,”谢尚一锤定音道:“你很该学习《四》和《五经》!”
红枣……
谢尚说话算数,次日午后便让显容拿了全套的《四集注》来给红枣。
“红枣,”谢尚拿出《大学》说道:“这篇《大学》是程颢、程颐两位先贤把《礼记》第四十二篇编次章句,宋朱子重新又编排整理而来,被赞为‘初学入德之门也’。你学《四》就从这本开始。”
“《大学》有文十一章,其中有‘经’一章,‘传’十章。”
“所谓‘经’就是孔圣之言……”
“‘传’则是曾子之意,其门人记之也……”
“‘经’一章提出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条纲领,”说着话谢尚拿毛笔在纸上写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几个字,然后又道:“又提出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个条目……”
看到谢尚又写下的“格物、致知、……平天下”几个字,红枣惊讶地张大了嘴,心说这不是思维导图吗?
谢尚一个土著怎么还会这个?
谢尚的《大学》原背诵得极熟,当下思路一开,就边说边写涛涛完了一整本《大学》……
意犹未尽地停下口,谢尚看着炕上随意摊放的零散字纸难得的良心发现,有些不好意思问红枣:“刚我是不是讲太快了?”
红枣点头,心说:半个时辰讲完一本《大学》。前世大学的魔鬼老师都没这么丧心病狂!
“没事,”谢尚安慰道:“我给你再讲一遍!”
红枣……
喝一碗茶润好了嗓子,谢尚拿一张纸放到炕桌上,不及拿笔便忍不住抱怨道:“这家常写字的纸小,炕桌也小,红枣,咱们还是换到堂屋去吧,那里的饭桌才够大。”
然后又吩咐小厮道:“显荣,拿没裁过的原张宣纸来。”
谢尚觉得当下只有堂屋的八仙桌和原张宣纸才能盛放下他脑海里蓬勃如泉涌的思想。
作为一个it,使用思维导图是基本的吃饭技能。红枣没想到谢尚竟然也会!——虽然看起来写格式有些不同,但红枣还是喜出望外:往后她也可以正大光明的用思维导图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了。
故而对于谢尚要再讲一遍《大学》,红枣自是亦步亦趋地拿着做好学生认真听讲,间或还给谢尚提个合理化建议——于是两人就有教有学有商有量地在写废三张原张宣纸后终于写出来彼此都满意的《大学》思维导图。
“行了!”丢下笔,谢尚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告诉红枣道:“这张纸我让显荣送到青云院让人装裱。等几天装裱好了,我拿来给你讲!”
“明儿午晌我来给你理《论语》……”
和红枣一处吃过晚饭。谢尚回五福院给老太爷问安。看到谢子安也在,谢尚便问道:“爹,您一会儿回青云院吗?”
明霞院正房云氏正做月子,谢子安现日常歇在青云院,间或留宿五福院。
看谢子安点头,谢尚方道:“那我请福叔把我今儿写的一张字顺路带回去装裱。”
“嗯?你今儿写的什么字还要装裱?拿来我看看!”
谢尚不是忸怩性子,当下便拿出他后晌的大作展示给两位长辈看……
一篇《大学》不过两千余字,谢尚对着思维导图背诵讲解一遍不消半刻钟,而谢老太爷和谢子安的神色却全都变了——《大学》念了千千遍,他们还是头回如此全面地审视整篇文章的纲要结构。
本章节
谢尚这个法子可比他们先前在页空隙加注解直观多了——谢老太爷忽然觉得他的学识可以以这种方式传承给子孙,而谢子安则觉得他有必要再读一遍《大学》,儿子写的这张纸里竟有好几处题要他此前从未曾想过……
“好!好!”谢老太爷率先赞道:“尚儿,你这个解析文章的法子极好!”
“前所未有!史无前例!”
谢尚得了老太爷的夸赞,心中得意,便就把这两日的心路历程讲了一遍。
谢子安听说儿子这个读法子是和红枣在一起生出来的,自是高兴——他的眼光!
他就知道红枣宜家宜室,能帮衬儿子功名上进。
谢老太爷闻言也是高兴,呵呵笑道:“尚儿,你读《大学》当知道修身齐家的重要。你看你和你媳妇现在夫!夫唱妇随的在一处多好,连这么好的读法子都琢磨出来了,往后也要这样才好。”
“你这张纸今儿先放我这儿,我再仔细看看!”
“子安,你也再过来一起瞧瞧!”
早起老太爷并没有给谢尚讲新,而是就着谢尚的那张思维导图给谢尚和谢子安讲了一回自己对《大学》全的理解,然后又拿笔沾了画画用的蓝色颜料划掉纸上谢尚理解偏差的地方,于空白处又添补了他的解析,而稍后谢子安也拿异色笔添了几处自己的理解……
谢子安瞧见不过一笑,吩咐道:“谢福,拿去房,让人换七尺宣重誉了来。”
谢尚原用的四尺宣,谢子安一句话就给放大了三倍。
谢尚想了一下七尺宣的尺寸,心说明霞院西院堂屋的饭桌还是小了,往后给红枣上课得换到东套房的画案上才行。
他自己房也得换一张更宽更长的画案才行!
红枣家常一个人都呆在西套间卧房,很少来东套间——比如她前世明明住的两室一厅,但也从不去另一间空卧房一样。
而谢尚有内外两个房,也不需要东套间。故而自红枣进门以来,这东套间就一直空闲。
本章节
听谢尚说往后都去东套间上课,红枣觉得把住宿和教室分开也蛮好,便就应了。
谢尚进到东屋,看到棋盘和琴台,终于想起先前说过要教红枣下棋弹琴的事,便和红枣道:“红枣,现天热不冻手,倒是学琴的好时候。我今儿还是教你弹琴吧!”
红枣……
没有关部门监管没义务教育大纲上课就是不行,红枣忍不住吐槽:瞧谢尚这先生做的也太随心所欲了,说把文化课改成音乐课,这便就改了。
幸而她不是真正的小孩,不然一准被谢尚耽误了前途。
东套房虽说长期空闲,但却收拾得窗明几净,连带的琴台上的古琴也被擦拭得油光蹭亮,没一点尘星。
看谢尚准备弹琴,彩画忙要了水来给两人洗手,而显荣则点了一支沉香……
香烟缭绕中,谢尚道:“红枣,孔圣编著的《诗》为五经之首,共!有三百零五篇,每篇均可弹可歌。”
“明儿我拿本《诗经》给你,今儿且先教你认识琴。”
“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武七弦琴。”
“七根琴弦……,象征七星。”
“故而琴有三韵:散、泛、按,寓意天、地、人。”
“红枣,我先教你散韵……”
红枣前世学过钢琴和古筝。这两样都是定音乐器,即音高是固定的,但凡调好了弦,弹拨哪根弦发出来的就是啥音。
而古琴,却是跟小提琴一样,音阶全靠手按——按错了就是噪音。
谢尚倒是觉得红枣极有天赋——不过一遍就能准确分辨出九十一个泛韵对应的弦徽,不带错。
红枣耳朵可真灵啊!谢尚心中感叹:眼神也好,所以不怪她比常人聪明!比如他自己则是跟他爹学琴半年后方才能勉强分辨泛韵。
本章节
至于红枣手跟不上脑,老是按错弦,谢尚则不以为意:似这种唯手熟尔的功夫,他媳妇差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红枣是个要强的人。她知道自己手残,便笨鸟先飞,晚饭后在灯下又练了一个时辰的琴,直待把谢尚教得弹泛韵的手法练熟,准确地弹出好几个泛韵才罢。
而谢尚回到五福院房也没闲着。他让显荣搁画案上铺了七尺宣,自己则拿毛笔默写早晌他爹和老太爷一起修正过的《大学》思维导图……
时谢子安也在用功。早晌老太爷对谢尚拿来的《大学》思维导图的解析让他直观认识到他和老太爷学问间的差距,他决意从头再理一遍《四》,把学问基础打扎实以应对三个月后的庶吉士生活。
《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谢子安一点也没想到他会在金榜题名后迸发出巨大的学习热情,一时间也是好笑。
谁让他给选上庶吉士了呢?谢子安自嘲地想: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不搏一搏,实在是不甘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尚将来能中状元,以及谢子安这个同进士三甲能在翰林院站稳脚的金手指就是“思维导图”。
当然李满囤能够中秀才,也是靠“思维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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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笑的老虎(七月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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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这天,红枣翻了自己的小本本后发现七月除了中元节,还有一件大事——谢奕的满月礼。
“大爷,”红枣问谢尚:“下个月二弟满月,咱们是不是得准备礼物?”
谢尚:“对啊,只是准备什么呢?”
红枣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大爷还记得小时候,爹娘都送了什么给你,而你又喜欢什么?”
对于给小男生送礼物,红枣两世都没啥经验,便只能问谢尚了。
“刀、枪、马,”谢尚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可以送二弟一匹小马。”
“今春我庄子里生了一匹小马!”
红枣扶额:“大爷,二弟才刚满月,连屋门都出不了,你送他小马他也不能玩,倒是等他长大些再送吧!”
谢尚一听愁了:“那送什么?”
红枣得谢尚提醒倒是有了主意,心说送孩子可不就得送玩具吗?
而前世的毛绒玩具可以从一岁玩到一百岁,都值得拥有。
红枣道:“大爷,我可以先拿绒布和棉花做一个布偶小马给二弟玩。”
“布偶小马?”谢尚来兴趣了:“怎么做?”
红枣笑:“就和端午做的娃娃骑老虎香袋那样做个老虎,只是做得大些,对了,再做成小马的样子!”
“有老虎干啥还做小马?”谢尚不满道:“红枣,做老虎!你做两个,要一个大一个小,然后大的给我,小的给二弟!”
红枣……
老虎是针线里常用的题材,丫头们都会绣。红枣从锦拿来的绣花样子里挑了一个漂亮的虎头鞋样式,然后拿盘子倒扣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大爷,”红枣把笔递给谢尚道:“麻烦你把这个绣样上的老虎给放大画到这个老虎头上去,然后老虎头上再给加两只耳朵!”
丫头们手虽巧,但可不会绣没样的望空绣,所以这老虎娃娃的头还得托赖会画画的谢尚给打个样。
谢尚看到绣花样子颇为嫌弃,心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干女人的事吗?但想着毕竟是给他二弟的东西,他一点力不出也不好,谢尚到底还是接过了红枣的笔。
谢尚决定不用女人们的绣样,自己就能画个威风老虎。
谢尚跟着老太爷日常画花鸟,间或也画过几回猫扑蝶,故而谢尚的猫画的还不错。
谢尚想着“照猫画虎”的典故,当下几笔就勾了个!个猫脸,然后额头再添个“王”字就算是老虎了。
红枣在一旁却看呆了——刚刚说好需求,结果轮到谢尚下笔却是另起炉灶,这还能不能好了?
谢尚觉得自己画的还不错,不想红枣却皱眉道:“大爷,你画的这老虎太凶了,看起来像盯上猎物的样子,没得会吓到二弟。麻烦你再给画一张高兴的、会笑的老虎。”
会笑的老虎?只会画扑蝶猫的谢尚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至此,红枣方才拿着绣样和谢尚道:“大爷,你看这虎头鞋样的老虎是不是就看起来比较软萌,没有攻击性?”
谢尚头一回听到软萌这个词,但奇异的是他听懂了。
谢尚看看纸上直视人的猫脸不得不承认他画的猫看着有点凶狠。
“红枣,”谢尚为自己挽尊道:“三花一只猫平时都是这样,老虎一准更凶!”
红枣白眼:“三花对我可不这样!”
见多了老太爷撸三花,现在的红枣在三花蹭过来的时候也敢摸摸三花的毛脑袋,喂它小鱼干了。
但三花依旧一见谢尚靠近就跑。
红枣见状心知必是谢尚先前欺负过三花,故而现有了机会就鄙视谢尚。
谢尚没词了——三花在红枣跟前确实很软萌。
谢尚很想把三花的彪悍告诉红枣,但碍于他爹的面子,谢尚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是金。
谢尚画不出会笑的三花,便只能照着绣样画软萌老虎,可待谢尚拿起笔,红枣又突然叫了停。
“大爷,”红枣道:“你等我把这个绣样再改改,改得不让人一眼看出是鞋样才好!”
天知道满月那天将有多少人送老虎鞋?红枣暗想:所以她得改改方能凸显自己的用心。
以老虎鞋为模板,红枣又参照前世路边抓娃娃机抓的几个老虎娃娃指指点点让谢尚一顿修改,终修改出一个萌哒哒的布老虎图样。
谢尚画完一张图画,不高兴再画了。他把画拿给显荣道:“你参照这个图,再画个放大个双倍的图来!”
红枣一旁看着,心说本正跟显荣是堂兄弟,下回她有什么画蛮好拿给本正去画。
显荣连夜画好了图,次日一早便送到了红枣的院子。
红枣得了图,立刻叫来锦,让她安排人给做一大两小三个布老虎——多做一个布老虎给她弟弟贵中做八月节礼。
不得不说灵雨的手实在是巧。她!完全还原了图画里老虎布偶的形象——橙红色的虎身、黑色的花纹、圆圆的耳朵、圆圆的眼睛,笑咧开的大嘴。
谢尚一见就喜欢上了,对着半尺高的小老虎一顿磋磨,红枣见势不对赶紧劝道:“大爷,这老虎看着可还成?若是好的话,你给我,我再让人给缝给金铃铛挂脖子上,如此送给二弟,就更好看了!”
谢尚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布老虎,跟红枣提要求:“我也要金铃铛!”
红枣点头:“有,一定有!”
从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骡车上大汗淋漓地下来再一次步进凉爽的喜棚,王氏不觉吐了一口长气,心说:别的不说,只冲谢家夏天有冰用,不用受暑热这一点,红枣就嫁得值!
于氏捏着手帕子擦拭额角的汗,抬眼看到凉棚里一身清爽的红枣也是心中艳羡——她这个继孙女的命真是太好了,日子太享福了!
郭氏、李玉凤、钱氏等族人不用说都是羡慕——夏天的冰那可是比金玉头面和丝绸衣裳更难得、更舒爽的享受!
红枣过来招呼族人坐下,看着丫头们上了凉茶和瓜果便就走了——今儿依旧只她一人在女席待客,她连跟她娘王氏都不得暇说话。
王氏受宠若惊,赶紧起身陪笑道:“曹太太,您老好啊!”
“好!”曹氏摆手道:“李太太,你坐,坐下咱们才好说话。”
闻言王氏又恭敬坐下,对曹氏有问必答……
曹氏大前天就到了。
曹氏来后瞧云氏面色红润,气脉条条,小外孙谢奕白白胖胖,白天黑夜都不哭不闹,自是高兴。
而过去三日,曹氏眼见每日里不用云氏操心月子房都是要啥有啥,便知红枣家管的不错,让云氏省心。
如此曹氏对红枣的观感就好了,连带的对王氏也有了笑脸。
曹氏虽一向瞧不起庄户,但对于女儿的帮手,曹氏还是颇愿意给些脸面。
于氏一张桌子坐着,也想加进闲聊——曹氏是正经的官太太,又是谢太太的娘,于氏以为跟她聊天,能让一旁的族人刮目相看。
特别是在王氏说话费劲,单个字单个字的往外蹦的情况下。
听曹氏问王氏:“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叫贵中,正好大奕儿一岁,今儿怎么没见?”
于氏鼓起勇气插口道:“云太太,你有所不知,贵中还小,不知事,所以就没带。今儿他几个哥哥贵雨、贵富、贵祥、贵吉都来了。”
“只贵雨、贵富、贵祥他们大了,都在外面坐着,这里只贵吉一个,挨着他娘在别桌坐着呢!”
于氏把话题往自己亲孙子上引,结果不想曹氏根本不理她,只和王氏道:“我听说尚儿媳妇就贵中这一个亲兄弟,今儿机会你还不给她姐弟俩见见?往后可别这样了,咱们都是亲戚,下回只管把儿子一起带来,我也瞧瞧……”
俗话说“不睬你如甩你!”
曹氏的不接茬原就让于氏颇为尴尬,而一句“就贵中这一个亲兄弟”更似耳光一样抽得于氏眼前金星直冒,于氏再傻也明白过来了:曹氏压根就没拿她和她孙子们当回事!
于氏当下就闹了个大红脸,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郭氏就在紧邻一桌。她听主桌的动静听得真真的,心里也是叹息——谢太太的娘果是看不上她们这房人!
这贵雨、贵吉能跟贵中比吗?
只看过去大半年贵中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红枣往家拿的衣裳就知道了红枣有多爱惜她这个兄弟!
而贵雨、贵吉,可有红枣额外给的一件衣裳?
以为逢年过节红枣也给你皮袍绸衣就忘乎所以了——谁不知道其实那都是红枣看她爷的面子,只凭你于氏,红枣理你才怪!
也不想想先前你都是怎么对红枣和她娘的?
红枣若是没脾性,还能当谢家大房的家?
最近来谢家吃的两回席,李氏妇人都看到了红枣做为当家奶奶主持宴席说一不二的话事派头。
这让李氏妇人们对红枣羡慕之余,同时也生了敬畏……
谢家请客来人太多,谢奕根本不可能似李贵中那样接受每一位客人的祝福——谢子安不屑、也没耐心敷衍所有人。
谢子安抱着谢奕不过在男席兜了一圈,只收了主桌上所有人的礼,其他桌都是只收了主座人的礼便就把谢奕抱还给了云氏。
看到谢子安手里的布老虎,云氏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
谢子安道:“这是尚儿送给奕儿的。这老虎脖子上挂了个金铃铛,一摇就响。刚奕儿盯着这个看。我就干脆拿这个哄他了!”
尚儿怎么会做这个?云氏心知必是红枣的主意,不觉笑道:“尚儿和他媳妇真是有心了!”
谢子安摇摇手里的布老虎,笑道:“别说,是挺有趣的!”
“看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尚儿为啥会忽然问老太爷三花会不会笑?”
闻言谢子安笑笑,并没再多说。
果然,谢子安暗想:雅儿也不认为猫会笑。但老太爷既然说三花会笑,那三花必是会笑的。
现就是不知道是猫都会笑,还是只三花这只会笑?
嗯,等他去了京城,他一定要养只猫看看猫到底会不会笑——这一回,他要跟老太爷一样给猫炸小鱼干。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云氏人原比常人生得白,模样便显得比常人干净漂亮。
但今天云氏的肌肤于以往的瓷白中又添了一层粉,一个人看着跟十八岁的大姑娘一般粉嫩粉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根本不似一个刚生了儿子的人。
在坐的人谁生儿子不是一脸的斑?偏轮到云氏就反常?
一棚人过半都酸了,其中尤以当年被丑拒的周氏为最……
和谢子安一样,云氏抱着孩子先在主桌收礼——今儿主桌坐的正是云氏自己娘家、谢子安舅家、舅爷家以及儿媳妇娘家的于氏和王氏。
对于能跟曹氏一样当众给谢奕祝福送礼,于氏颇为惊喜——刚曹氏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已做好了云氏也不理她的思想准备。
云氏拿出准备好的装着一对金银?子的荷包放到襁褓上,不自觉地便学了曹氏的语气笑道:“奕哥儿聪明伶俐、大富大贵!”
与给谢尚的见面礼不同,满月礼都是当众打开的。故而于氏再不舍,今儿还是按规矩备了礼。
曹氏垂眼看着面前的碗碟,并没说话。
一个贱人罢了,曹氏心想:她才不同她一般见识。
她多看她一眼,都是在抬举她!
郭氏为今儿吃酒原准备了一对装了四两银子的荷包,但却并没有机会送出去——云氏在收了王氏的金项圈离了主桌后,抱着儿子只在每桌的主位停下,而她们这桌!的主位是族长嫂子陆氏,并不是她!
一进家郭氏便告诉李满仓道:“当家的,今儿我的贺礼没送出去!”
“咱们一族谢太太就只收了族长嫂子的礼!”
李满仓也道:“我也是,没送出去!谢老爷就收了二伯、爹和大哥的礼!”
郭氏:“爹和大哥坐的是主席吧?”
“这么说,谢老爷和谢太太是商量好的,都只收了主席和其他席主座人的礼!”
“谢太太也收了娘和大嫂的礼!”
李满仓点点头,没再说话。郭氏却拿着两个钱匣子犹豫问道:“当家的,咱们能给玉凤赔个城里的小宅子吗?”
郭氏说了席间发生的事,最后跟李满仓叹息道:“当家的,玉凤的事看来是指望不上谢太太了。”
“似曹太太,一个外乡人,如何能知道咱们家的事?这必都是谢太太和她说的。”
“所以,她的态度就是谢太太的态度。”
“先是我想岔了,现今玉凤的事还得着落在嫁妆上了!”
对于郭氏迷途知返,李满仓乐见其成,但对于给女儿添嫁妆,李满仓却不能立刻答应,只道:“家里的,你且让我想想……”
同一时间,曹氏也在跟云氏闲话。
“雅儿,”曹氏摇着手里的布偶老虎一边逗云氏怀里刚吃过奶的谢奕一边道:“今儿收的这些东西里还就数尚儿送的这个布偶老虎看着有些意思。”
“不怪奕儿喜欢,就是咱们大人瞧了也觉得有趣!”
“难为尚儿媳妇能想出来。”
想着午晌谢子安一边说话一边摇布老虎的样子,云氏也是抿嘴笑道:“娘,尚儿媳妇看着老成,没想内里还是个孩子。给老虎画这么一张笑脸,看着就想笑!”
“可不是!对了,”曹氏道:“雅儿,这布老虎新鲜有趣,你倒是做几个给你女婿带进京,以备走礼用。”
云氏:?
曹氏解释道:“我听你爷说,京官穷的不少。相互间走礼多只一张字或者一张画。让你哥和同僚交往时要注意尺度分寸。”
“可这满月抓周的送字画可是有些不合时宜?我看倒是送这布老虎就蛮好,不过费些布和棉花罢了,价钱不贵,寓意又好,而且比虎头鞋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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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郭氏便告诉李满仓道:“当家的,今儿我的贺礼没送出去!”
“咱们一族谢太太就只收了族长嫂子的礼!”
李满仓也道:“我也是,没送出去!谢老爷就收了二伯、爹和大哥的礼!”
郭氏:“爹和大哥坐的是主席吧?”
“这么说,谢老爷和谢太太是商量好的,都只收了主席和其他席主座人的礼!”
“谢太太也收了娘和大嫂的礼!”
李满仓点点头,没再说话。郭氏却拿着两个钱匣子犹豫问道:“当家的,咱们能给玉凤赔个城里的小宅子吗?”
郭氏说了席间发生的事,最后跟李满仓叹息道:“当家的,玉凤的事看来是指望不上谢太太了。”
“似曹太太,一个外乡人,如何能知道咱们家的事?这必都是谢太太和她说的。”
“所以,她的态度就是谢太太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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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曹氏也在跟云氏闲话。
“雅儿,”曹氏摇着手里的布偶老虎一边逗云氏怀里刚吃过奶的谢奕一边道:“今儿收的这些东西里还就数尚儿送的这个布偶老虎看着有些意思。”
“不怪奕儿喜欢,就是咱们大人瞧了也觉得有趣!”
“难为尚儿媳妇能想出来。”
想着午晌谢子安一边说话一边摇布老虎的样子,云氏也是抿嘴笑道:“娘,尚儿媳妇看着老成,没想内里还是个孩子。给老虎画这么一张笑脸,看着就想笑!”
“可不是!对了,”曹氏道:“雅儿,这布老虎新鲜有趣,你倒是做几个给你女婿带进京,以备走礼用。”
云氏:?
曹氏解释道:“我听你爷说,京官穷的不少。相互间走礼多只一张字或者一张画。让你哥和同僚交往时要注意尺度分寸。”
“可这满月抓周的送字画可是有些不合时宜?我看倒是送这布老虎就蛮好,不过费些布和棉花罢了,价钱不贵,寓意又好,而且比虎头鞋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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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板(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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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是谢尚的生日,红枣原打算就拿大号布老虎给谢尚做生日礼物。结果没想到灵雨送做好老虎过来的时候谢尚可巧也在。
这布老虎落了谢尚的眼还有好吗?当即就被谢尚给要了去。
红枣没有合适的阻拦理由便就得重想给谢尚的生日礼物。
回忆一遍前世的初中生涯,红枣有了主意。
红枣拿尺画了图样,然后叫来张乙如此这般的吩咐一回,张乙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去了。
转眼便是八月初八,谢尚十二岁的生日。
谢尚年岁还小,且又是零散生日,谢子安本着为儿子惜福的想法,把办酒席的钱都舍给了城隍庙,让城隍庙的道士给念七天的《消灾延寿妙经》。
由此红枣一早拿着匣子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就没见到谢尚——谢尚天不亮就去城隍庙跪经去了。
红枣以为今儿和往日一样都是一个人午饭,她想见谢尚必须得等午后,结果没想临近午晌的时候绿茶来说老太爷、老爷、大爷都家来了,请红枣去上房吃午饭。
来到久违的正院上房,红枣看到谢子安正抱着襁褓给老太爷看,谢尚探头瞧看,云氏站在谢尚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这画面搁前世正合适拍一张全家福。
红枣与一应长辈见过礼后自发地走到云氏身后也探头瞧了瞧谢奕。
过了一个月谢奕眉眼明显比满月那天又长开了些,脑袋也见圆了。
谢尚回头看到红枣,忍不住笑道:“红枣,你看我弟弟是不是长好看了?”
红枣……
红枣心说她可从没批评过谢奕的相貌,这个锅她可不背。
红枣笑道:“二弟原就长的好看,现自然是更好看了!”
云氏闻言笑了一笑,心说尚儿媳妇倒是谨慎,不似尚儿一般口无遮拦。
厨房送了饭菜来,奶妈上前抱走谢奕,一家人方开始吃饭。
虽说没摆酒席,但午饭也有四冷碟八热炒两汤两点——菜色比起酒席来也没差。
谢子安落座后推开谢福捧过来的酒壶笑道:“今儿斟酒让尚儿来!”
谢尚一听赶紧上前接过谢福手里的酒壶,红枣跟着也站起了身。
谢尚给老太爷、谢子安和云氏斟好酒后把酒壶递给红枣示意给他斟酒。
红枣笑笑照做了。
喝完开席酒,老太爷方拿出一个卷轴来给谢尚道:“尚儿,这!这是你上回要的《朱子家训》,今儿写给你了!”
谢尚闻言自是眉开眼笑:“谢谢太爷爷!”
谢子安也拿出一张卷轴道:“这张《和合二仙图》就给了你吧!”
谢尚喜出望外:“谢谢爹!”
云氏与了谢尚一条玉带,红枣见状不觉感慨,心说:这人还是得有才华,比如老太爷和他公爹字画好,送礼就是一张字画的事——这比她婆婆可是要省不少钱呢!
所以她就是为了应付每年谢尚、谢奕以及她弟贵中的生日节礼也得好好开发玩具。
红枣拿出自己的匣子递给谢尚道:“大爷,这是我做的一个玩具‘七巧板’。”
红枣记得初中小男生都喜欢《三国》——当年她学《赤壁大战》课文的时候,几乎人手一个“华容道”。
红枣很想做一个“华容道”给谢尚,但她解释不了她从何处知晓曹操、关羽等人物以及华容道的故事,所以便退而求其次,做了一个小学生玩的七巧板。
“七巧板?”谢尚好奇地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小木板。
看到涂得五颜六色的大小三角形和四边形,谢尚一块一块拿出来细看。
看完谢尚不解地问红枣道:“红枣,这七巧板巧在哪里?”
红枣笑道:“大爷,这七巧板原是装在这匣子里的,还请大爷照原样放回去。”
谢尚……
“这有什么难的?”谢尚嘟囔着拿起七巧板往匣子里装,结果发现装不回去了——谢尚傻眼了。
谢子安在一旁看得新奇,自告奉勇道:“尚儿,你拿给我来试试!”
谢尚依言把七巧板和匣子拿给谢子安。
谢子安把七块小木板一一看过不算,还相互间比来比去,结果便是越比越晕,觉得怎么摆都合适,但实际结果却是怎么摆都是错,于是谢子安也懵掉了。
谢尚看他爹也搞不定,便就在一旁给他爹出主意,偏他的主意并不高明,然后不可避免的被谢子安嫌弃,而老太爷虽然嘴上没出啥,但两只眼睛却也是盯在七巧板上……
云氏看男人们当饭不饭,便出来劝解道:“老爷,今儿是尚儿的好日子,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尚儿媳妇,你先收了这个七巧板!”
红枣度云氏的意思上前两手齐动,看都不要看的就把七巧板收进了匣子,直看得谢子安谢尚父子俩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饭后回到西院,谢尚拿出七巧板的!匣子,在看不看答案之间微一犹豫,便倒提匣子,倒出了里面的七巧板……
红枣对面看到,心说谢尚素质还行,玩游戏知道要守规矩。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个时辰后谢尚终于把七巧板收进了匣子。
“红枣,”谢尚高兴道:“我拼出来了!”
谢尚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拼?”
于是红枣拿出七巧板摆出她刚说的房屋、树、花鸟虫鱼……
谢尚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晌方道:“不怪叫七巧板,确是跟金木水火土一样能组成世间万物!”
红枣:“啥?”
“大爷觉得好玩就好,”红枣邀功道:“如此方才不枉我费的心力!”
谢尚闻言自是感动,连连点头道:“好玩!好玩!”
红枣想想又问:“大爷,你觉得咱们庄子外的铺子卖这个七巧板怎么样?”
谢尚:?
红枣:“每天都有商队从铺子经过,说不准就被商队看中了带到别地去卖呢?”
雉水城太小,而七巧板又太简单,容易仿制,红枣觉得想赚钱还是得走高端线路——最好能把玩具店开到有钱人多的京城和府城去。只她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先碰碰运气。
谢尚细思了一刻点头道:“可以试试。不过费点碎木板而已,本钱不大!”
开了不到一年的铺子,现谢尚已经知道做生意先要考虑本钱了。
“不过,红枣你看,”谢尚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谢尚嘴里念着诗,双手便拿七巧板飞快地摆出了一个锄地的农人来。
比起红枣简单粗暴的拼花鸟虫鱼,即是干巴巴的“花鸟虫鱼”,这世在父辈诗词歌赋熏陶下长大的谢尚无疑要文艺许多——谢尚给拼图配了句诗。
于是这小孩玩具七巧板瞬间就有了文艺范,高大上了!
红枣有些惊奇地看着谢尚,心说谢尚可以啊,这b装的,她给一百分!
“红枣,”谢尚笑道:“这七巧板虽然简单,但能玩好可不容易。”
“所以刚我想了一下,我觉得咱们蛮好效仿前人的花谱、茶!谱一样,画一套七巧板的拼法图,然后再给每幅图配上诗,编一本《七巧板拼法图谱》如何?”
正为七巧板容易被仿制而苦恼的红枣儿闻言大喜,不禁鼓掌赞道:“大爷,你真是个天才!”
这年头贵,印刷更贵,印一本《玩法大全》放到匣子里和七巧板一起售卖,确是防伪的最佳方案。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心说他媳妇是天才,能造七巧板,而他也是天才,能注解七巧板,他和他媳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谢尚拿七巧板依旧摆出了一个锄地农人,谢老太爷、谢子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注意了力……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远看山有色,……”
直待摆了十好几个拼图,谢尚方才解释道:“太爷爷、爹,这七巧板可以根据自己的所思所想拼出任何想拼的图形,当然这不容易!”
“所以我准备编一本《七巧板拼法图谱》……”
对于十二岁的儿子要编,谢老太爷和谢子安都是举双手赞成——这世文人就追求个著立说,比如苏东坡,家里煮个肉都要写篇文章印刷出来给人知道。
现红枣做七巧板,谢尚写《拼法图谱》,这在谢老太爷和谢子安看来简直就是能跟梁鸿孟光的“举案齐眉”一样能名垂青史的佳话,所以谢尚这《拼法图谱》还八字没有一撇呢,这名的题字以及序和跋就被谢老太爷和谢子安双双揽走了……
说起来编的是谢尚,但实际里拼图的是红枣,记录和画图的是显荣、振理、本正等小厮,谢尚唯一干的就是给图形配诗。
人多力量大,不过三天,这一本含有九九八十一幅拼图图案的《七巧板拼法图谱》就编好了。
编好了,关于印,谢尚却有些纠结。这年头已经有了彩色画本。谢尚对于自己的第一本颇为珍惜,便想着给印成彩色。但红枣一听价钱,立刻劝阻道:“大爷,咱们还是先印黑白的,然后在里告诉买人,可以自己涂色——这还能再多一种玩法!”
据说填色是巨大的精神放松。前世填色的销售一直都是图销售榜的畅销。而这世,红枣觉得只看谢家上下冬天涂九九消寒图的热情就知道填色一准有市场。
所以,红枣想,她很可以再做些主题填色来卖。
!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就在作者自序里加了一句填色提醒。
把送去印刷,红枣便让张乙去找李贵银。
红枣以为只有七巧板获得普罗大众的认可,才能打开七巧板的高端市场。故而红枣便让庄仆们做了只抹了一层桐油没刷漆的最简易的七巧板。
红枣想请李贵银在城隍庙试水代卖七巧板。
八月十三一早,红枣同谢尚回娘家。
李满囤同王氏抱着李贵中来庄门接女儿女婿。
甫一见面,李满囤就?n瑟地炫耀道:“红枣,现贵中会说话了,知道叫爹娘了!”
“真的?”红枣闻言也是颇为惊喜。
胖娃娃李贵中立刻叫道:“爹!”
“红枣,看到了哇!哈哈哈——”李满囤得意得放声大笑。
红枣……
红枣看看两月不见的李贵中,学着李满囤诱哄道:“贵中,叫我姐姐。”
李贵中家常没少听他爹娘念叨红枣,而今儿一早更是满耳朵的“红枣”“红枣”。
刚李贵中听到他爹叫眼前这个穿得好看的小姑娘“红枣”,便无视了红枣的话,跟李满囤一样张口就是:“红——枣——!”
红枣……
谢尚……
王氏闻声赶紧纠正道:“贵中,红枣是你姐姐,你得叫姐姐!”
李满囤也拍着李贵中的小屁股道:“贵中,叫姐姐!”
李贵中摸着小屁股,看看他爹娘,然后又看看红枣,虽然依旧搞不清楚红枣和姐姐的联系,但还是改口道:“姐姐!”
“哎!”红枣嘴里答应,抬手捏了捏李贵中的胖脸蛋。
谢尚也想捏李贵中的脸便上前道:“贵中,叫我哥哥!”
李贵中头两天刚跟李满囤去老宅送了一回节礼,叫了许多人哥哥,当下倒不扭捏,极大方地叫了谢尚哥哥。
于是谢尚也顺手掐了一回李贵中的胖脸蛋。
进屋坐定,谢尚给李满囤王氏奉上节礼,红枣也拿出小老虎给李贵中。
李满囤一见立便笑道:“这布老虎瞧着有些眼熟。对了,我想起尚儿弟!弟满月那天,尚儿给他弟也是这样一个老虎!”
谢尚笑道:“岳父记性好的。红枣当时确是做了两个一样的老虎,一个给了我二弟,另一个,就是这个留给贵中弟弟!”
李满囤王氏闻言自是高兴,红枣却颇觉惭愧——若不是谢奕满月,红枣暗想:她都没想起给她弟贵中做些玩具。这可有些不该!
一会儿丫头们送了蛋茶来。李贵中看所有人都在吃,便也伸出手来拉王氏道:“娘,吃!吃!”
经历过缺衣少食的苦日子,现红枣颇能理解她娘爱惜衣裳的小家子气。她看看坐下来头顶刚高过炕桌面的李贵中,心里得了一个好主意——她可以打一个前世餐厅里常见的婴儿餐椅给她弟吃饭用!
吃完蛋茶,李满囤方跟红枣商量道:“红枣,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着觉得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红枣:?
李满囤道:“前两天,你三叔买来找我说,说你让贵银卖的那个七巧板,特别好销,现贵银在城隍庙一天都能卖百十个,赚四五百文钱。”
红枣闻言自是愿意,和李满囤道:“爹,只要三叔立文给钱,我有啥不愿意的?今儿后晌我便让张乙去问三叔到底要多少套。等确切了数目和时间,我就安排庄仆们做!”
“只是要快,得赶九月农忙前把货出掉才行!”
李满囤点头道:“行!”
回家后,谢尚看红枣让人拿尺和笔墨不觉奇怪问道:“红枣,你又要画什么?”
红枣笑道:“大爷,今儿家去我看我弟个头太小,吃饭都够不到桌子,全靠我娘喂,就想做个高脚椅子给他,让他自己吃!”
“那你画一个我瞧瞧。”谢尚道:“若是好,咱们便做些来卖!”
开了大半年铺子,现谢尚知道铺子的货越多,铺子就越赚钱。所以他巴不得庄子外的铺子再多点新货。
看到张乙拿回来的文和定金,红枣明白了李满园和钱多有找她的原因:两千套七巧板,他们没这么多人手。
红枣一个人也吃不下这许多的货,不过她可以分一半给谢尚的庄仆做,如此便能赶上在八月底供货,让李满园赶上府城重阳节的节日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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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闺房之乐(八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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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也没啥出版物管理机构,印只要有钱就行,无需审批,也不要号。
谢尚这本《图谱》页数不少,但每页内容却是不多——就七巧板七块板子的轮廓线,然后加一首才二十个字的五言绝句。
故而师傅们雕板也是雕得飞快,由此不过七八天,这竟然就印出来了。
深蓝色的封面,正中一方“雉水谢尚”的红色印鉴,若不是标题印的是《七巧板拼法图谱》七个字,红枣实难相信这不是学术论文集,而是一本货真价实的儿童读物!
翻开还泛着墨香的《图谱》,迎面看到谢尚在作者自序里写的“妻李氏制七巧板以为贺”,红枣忍不住吐槽:她不配拥有名字的吗?
虽然李红枣这个名字似乎不怎么样!
谢尚拿着却是颇为沾沾自喜,他从前到后看了一遍,看到没有疏漏,便唤人道:“显荣,拿笔墨和我的印鉴来!”
红枣闻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谢尚在《图谱》的扉页写下了“敬赠太爷爷雅正,重孙谢尚”几个字,然后又盖上了和封面如出一辙的鲜红印鉴。
放下,谢尚又让人拿来漂亮的大红漆雕匣子。谢尚把放进匣子,随后再跟前世商家买一送一的促销一样放进去一盒七巧板。
红枣……
虽然红枣一直想走高端路线没错,但她绝对没有想到眼下这个情况——产用户说明鹊巢鸠占成了主打,而真正的商降格成了附庸。
简直神发展!
看着谢尚写完给老太爷的“雅正”后,接着又兴高采烈地写给他爷、他爹、他娘、她爹、她娘、他太外公、外公等所有亲戚的“雅正”,红枣只想静静……
晚饭时候,谢子安收到谢尚的“雅正”颇为高兴,笑道:“尚儿,你这印了多少本?”
谢尚有些羞涩道:“五百本!”
印时就怕印少,印后却发现能送的亲戚其实有限,用不了这许多,而把送到店寄卖,谢尚又担心卖不出去还被人知道了白丢脸!
谢子安道:“你拿一百本和一百套七巧板给我带进京去送人。”
送布老虎有些婆妈,谢子安想:倒是儿子的大作搭配上七巧板送同僚比较高雅。
顺便也替儿子广广才名,为将来铺路。
红!红枣闻言不觉心中一动,心说她三叔既是要去府城卖七巧板,蛮好也拿一百本给他,让他一起卖了试试。
饭后红枣和谢尚商量,谢尚想想便答应了,然后告诉红枣道:“红枣,这图谱已署了我的名字,低于四百文可不能卖!”
红枣知道这世本贵,便答应道:“放心吧!咱们印是为了挣钱,哪能做赔本生意呢?”
压根没想过挣钱这回事的谢尚……
不过,谢尚转念却又觉得高兴——原来他媳妇这么看好他,认可他的能够赚钱!
和谢尚一起去五福院的路上,谢子安随口问谢尚:“尚儿,刚你媳妇和你说啥了?下午两个人话还没说够?”
谢尚不好意思地回道:“红枣让我也给她一百本,她给她三叔拿府城去卖!”
谢子安沉吟:“她三叔?”
谢尚便如此这般的把李满园要去府城卖七巧板的事说了一遍。
谢子安听说李贵银八月节在城隍庙一天能卖一百多个,不觉心说这要换到府城和京师又将卖多少?
府城,他有庄子,而京师,老太爷也刚给了他一个京郊的小庄子——心念转过,谢子安有了主意,便道:“尚儿,你那和七巧板再多给我两百套,我带进京去看能不能卖!”
至于府城的庄子,且让谢福安排人先做些精致的七巧板放着。
只要京城能卖,谢子安坚信,府城大卖是迟早的事。
谢子安定了八月二十出门。云氏直到八月十八方才乘着午晌谢子安来家看幼子的时候问谢子安:“老爷,您往后在京为官,这家里的丫头,您看可有合意的抬举了带过去?”
云氏知道谢子安出门做官身边肯定少不了人,而比起外面的狐狸精,显然还是家生子的丫头更好拿捏。如此纠结许久,云氏终还是主动问谢子安要不要添人。
谢子安近来沉迷于用思维导图重构自己的知识库而无法自拔,根本无心女色。
现听云氏如此问,谢子安漫不经心的应道:“都是毛丫头有啥好抬举的?”
“让谢福随便挑几个带过去使唤就罢了!”
看谢子安确实没有收丫头为妾的意思,云氏便就罢了。
虽然男人纳妾不可避免,云氏自我开解地想:但凡能晚就晚吧!
八月十九安排车!车马运送行李和仆从上船。红枣看到谢又春拿来的仆从名单里除了护院、长随和他们的家眷外还有四个丫头不觉一愣,但转念想起谢子安此去京师将是三年五载的常住,带几个丫头过去伺候也是正常,便就放下了。
一个官宅,连个丫头都没有,像个什么样?
八月二十日一早,谢子安辞别老太爷果带了谢尚的两百本大作和云氏收拾的一船家仆细软进京做官去了,谢尚和上回一样到谢家村给他爹送行,红枣则回到明霞院当家理事。
云氏虽说出了月子,但日常家务现依旧叫红枣管着,她自己只看着大面不错也就罢了,主要精力都放在养育幼子谢奕上。
红枣看着一地的餐桌椅有些无从下手,不觉嘀咕道:“有个孩子来试试就好了!”
谢尚一旁听见便跟强盗一样跑到对面的流光院把他十三爷爷谢知微的儿子谢子艺给抱了过来。
“孩子有了!”谢尚把谢子艺往红枣跟前一送。
红枣看看瘪着嘴要哭不哭的谢子艺和后面小跑进来敢怒不敢言的奶妈,颇为无奈。
红枣和最后进来的甄氏解释道:“十三太太,我和大爷请小叔来试坐新做的椅子!”
甄氏看着一院子从没见过的椅子有谢发愣:“这都什么椅子?”
红枣:“宝宝椅。专门做了给宝宝吃饭玩耍用的。只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使,所以才请小叔来试试!”
刚那叫请啊?甄氏心里有气,但因近来族务都是红枣话事,而她婆婆柳姨娘也再三叮嘱不要跟谢子安这房人冲突,便阴沉着脸不说话。
红枣看甄氏不说话,便就当甄氏同意了。红枣吩咐奶妈把谢子艺抱坐到一张高脚餐桌椅上。
高脚餐桌椅比一般的椅子离地面高了有一尺,谢子艺从没坐过这么高的椅子,一时坐上,颇为紧张。
红枣让张乙给椅子装上小餐板,然后又让彩画拿了一个灵雨新做的布老虎来给谢子艺玩。
谢子艺一见布老虎眼睛就盯牢了,而待拿到手后,谢子艺立就学红枣刚刚的样子叮当叮当的摇了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安顿好谢子艺,红!红枣方仔细查看椅子的重心和稳定性——婴儿座椅散架或倾倒可不是玩笑。
红枣作为一个工科女,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甄氏则吃惊地看着坐在高椅上独立玩耍的儿子,怀疑人生——她儿子不用人抱会自己玩?
甄氏对儿子爱如珍宝,日常奶娘丫头的围着,从没给儿子一点独处时间。
其实可能拿吃食更合适,但介于谢家复杂的人际关系,红枣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拿玩具就好!
抬手摆一朵花,红枣问谢子艺:“小叔,这花好不好看啊?”
看谢子艺点头,红枣又问:“那小叔记得这花怎么摆了吗?”
看谢子艺不懂,红枣伸手打乱了七巧板后又问:“小叔,你能自己摆出刚刚的花吗?”
红枣看谢子艺不哭不闹,便继续研究椅子,而甄氏则看着儿子慢慢复原的花朵图案激动不已——她就知道她儿子聪明!刚尚儿媳妇只摆了一回的图,她儿子就记住了!
这什么七巧板,她一会儿得跟尚儿媳妇讨一套家去,让儿子摆给男人看!
看到媳妇气冲冲地出门,却一脸笑的家来,谢知微颇为奇怪。
“刚尚哥儿把艺儿抱去哪儿了?”谢知微问道:“还去了这么久?”
“哎——,怎么还搬回来一张没漆的椅子啊?”
甄氏让人把椅子抬进堂屋方才笑道:“今儿明霞院的大奶奶做了几张宝宝椅,所以请咱们艺儿过去试坐。”
“我看椅子确是不错,便跟她讨了两张!”
谢知微看着堂屋里这张唯一的木本色椅子,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这椅子漆都没刷,还能坐?”
“这张是借来临时坐的。”甄氏解释:“等几天刷漆的椅子拿来了,再送回去!”
“一张椅子都要借?咱们家没椅子吗?”谢知微也是让甄氏搞得没脾气。
“这椅子不一样!”甄氏理直气壮道:“等艺儿坐了你就知道了!”
让奶娘把儿子放到高椅上再安上餐板,甄氏一边吩咐人摆晚饭一边亲自拿了热毛巾给儿子擦手脸。
坐了一后晌的高!高低椅子,谢子艺现倒是适应了高脚椅的开阔视野。
谢子艺看丫头们从食盒里端菜往桌上摆跟甄氏提要求道:“娘,我要吃鸡腿!我看到了,桌上有鸡腿,你给我吃鸡腿!”
怕儿子积食,晚饭从不给儿子吃鸡腿的甄氏……
“噗——”谢知微见状忍不住笑了。
甄氏……
为了给夜饭吃了鸡腿的儿子消食,更为了挽尊。饭后甄氏拿出七巧板学着红枣的样子摆了个花,然后告诉儿子道:“子艺,这个花你会摆了吗?自己再摆一遍!”
谢子艺却道:“娘,你这里摆错了。大奶奶先前是这样摆的!”
说着话谢子艺便动手重摆了七巧板。
谢知微见状忍不住笑道:“看来还是我们子艺聪明,比娘还聪明!”
谢子艺听到他爹的夸奖,自是得意洋洋,主动告诉道:“爹,大奶奶还教了我摆椅子。我摆给你看!”
“好!”
看到凑到一处的大小脑袋,被忽视的甄氏心底却温柔丛生——她喜欢眼前只有一家三口的温馨!
谢尚看谢子艺走了方才跟红枣嘀咕道:“不过年不过节不过生日的你干啥给子艺东西?”
“实在要给给个布老虎就算了,还又给了七巧板和宝宝椅!”
“你都没一次给过我这许多东西?”
红枣……
红枣无奈道:“大爷,布老虎和七巧板,你不是都有吗?”
“而且,还都比所有人的大!”
“可我没有宝宝椅!”谢尚委屈道:“你弟和二弟都有,甚至连子艺都有,就我没有!”
红枣……
这也要比?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人了!
红枣为谢尚的无理取闹气笑了。
红枣正想狠狠嘲笑一回谢尚这个身高还高了自己一头的巨婴,问他要不要跟谢奕一样找个奶妈给喂奶?
但抬起眼看到一向趾高气扬的谢尚似丧了家的小泰迪一样失了往日的精神气,沮丧的神色不似作伪,红枣心里蓦然一软——一个十二岁的急于获得他人认同的中二少年罢了,红枣暗想:她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叹!叹口气,红枣主动拉上谢尚的手以知心大姐姐地口吻说道:“大爷,这宝宝椅你用不上。不过,我可以给你做个秋千椅!”
“就只给你一个人做!”
作为中二病的过来人,红枣天然知道谢尚说不口的心里诉求——他是不同的!他是唯一的!
谢尚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他就是觉得委屈——他的媳妇不给他做椅子,却给别人做椅子,即使这个别人是媳妇的弟弟也不行!
毕竟是才十二岁的少年,一向得父母宠爱的谢尚在父亲离家、母亲注意都为弟弟吸引后,满腔情感无处安放,便就不可避免地都寄托在了红枣身上——自古夫妻一体,谢尚以为红枣和他生同衿、死同穴,自当是同心同德、生死与共。
所以谢尚特别接受不了红枣一个后晌都无视自己的存在,而只为别人奔忙。
感受到手边的暖意,谢尚心里的委屈随着红枣的一句“只给你一个人做”而慢慢消散。
谢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让红枣知道,便强做镇定问道:“秋千椅是个什么椅?”
“秋千?”闻言谢尚的眼睛亮了。
“红枣,”谢尚问道:“你喜欢打秋千吗?”
“我告诉你说秋千可好玩了!你等着,我让人在院子里给你立个秋千架!”
不待红枣点头,谢尚便唤人道:“显荣,明儿叫人搁院里立个秋千架子!”
谢尚喜欢打秋千,喜欢那乘着风飞翔的感觉。
但奈何秋千是女孩儿们的游戏,谢尚不好意思去花园子跟姐妹们抢秋千,就只好不玩了。
不过现在娶了媳妇,谢尚觉得他又可以正大光明地立秋千架打秋千了——闺房之乐嘛!
红枣不知道这话题是如何从秋千椅跳跃到秋千架子上来的,但看到谢尚让人立秋千架,不觉问道:“大爷,那我这秋千椅还要做吗?”
“做啊!”谢尚理所当然道:“这天眼见冷了。下雪了咱们就不能在院里打秋千了。这时我们就在屋里坐秋千椅!”
作者有话要说:纯洁的闺房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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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名垂青史(九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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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三午晌,红枣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消食,忽然看到小丫头黄鹂跑来通报道:“大奶奶,十三太太来了!”
“嗯?”红枣愣住了,心说:昨儿不是说好椅子油漆最少要一个月吗?十三太太现在来干啥?
“大奶奶,”进门后的甄氏跟做贼一样悄声问红枣道:“你昨儿给你小叔的七巧板除了拼花、椅子、屋子外可还再有其他拼法?”
“有的话,你教教我!”
红枣……
甄氏虽然年岁不大,但却是个长辈,而红枣正想推广七巧板,闻言自是求之不得。
红枣刚让彩画拿来七巧板,可巧谢尚进门看见道:“十三奶奶,这七巧板的拼法我写了本。倒是给你一本家去看吧!”
“啥?”闻言甄氏惊呆了,怀疑道:“尚哥儿,你才多大?怎么就写了?你别是哄我?”
谢尚没说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把他爹谢子安心有成竹时的不屑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红枣一旁见到,忍不住扶额,心说别看谢尚年岁不大,这装b的本事却是家学渊源!
亏谢尚先前还跟她说一本低于四百文不卖,轮到他自己,却都是白送!
甄氏出身商户,颇识得不少字。她看到显荣拿来的《七巧板拼法图谱》上果是谢尚的印鉴,不觉讶异:“尚哥儿,你真写了本啊?”
而待翻开页,看到里面各色各样的拼图,立刻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赞道:“还真是啊!尚哥儿,好样的!我先前就说你聪明,现今一看你果真是个才子!”
“十二岁就出,这可是世间再没有的事!”
“这你给我,我就拿走了!我回去教你叔,让你叔跟你好好学学!”
拿着,甄氏一阵风似地走了。
甄氏忙着家去看,然后跟丈夫儿子显摆……
谢尚为甄氏捧得浑身舒爽。他目送甄氏出院方转身张开手臂示意红枣给他更衣。
败家子!红枣不悦地瞪了谢尚一眼,心说好意思说她给人东西,明明自己更败家!
换好衣裳又喝了茶,谢尚方才告诉红枣道:“红枣,这秋千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架了。”
红枣:?
谢尚解释道:“显荣去问了春叔。春叔查了黄历后说今年腊月前咱们这院都不宜动土。”
“咱们想安秋千,可以腊月里先把地基挖!挖好了,明年二月再立架子!”
不宜动土!对于这个不能立秋千架的理由红枣也是醉了。
“对了,红枣,”谢尚又问:“昨儿你说的秋千椅要挖地吗?”
“不用!”红枣赶紧摆手道:“秋千椅除了比一般椅子多一个吊架有些占地外,其他都别的椅子一样,可以搬来搬去。”
谢尚:“那你还是赶紧做秋千椅吧!”
被谢尚催促着,红枣拿起了毛笔。
红枣前世客厅便摆了个蛋形的藤艺吊椅,可躺可卧,周末在家红枣就喜欢窝在里面刷手机。
红枣很想复原一个跟前世一样的藤吊椅,但想到这世还没见到类似的椅子,红枣便只能忍痛割爱画了一个这世常见的高背藤椅。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这椅子的尺寸不用她来算了,她只需把椅子脚打码就搞定了!
再考虑到这世科技落后,炼钢技术不过关,红枣又把挂吊椅的铁架子换成了实木架,吊绳也由一根铁链换成了四根——双平方保险!
谢尚在一旁看红枣椅子画得颇为写意,但于那个实木架子却是精益求精,涂涂写写地标出了每一处的尺寸。
“红枣,”谢尚奇怪问道:“你椅子怎么不标尺寸?”
红枣头也不抬的说道:“大爷,这秋千椅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吊架。吊架做的不好,翻了或者断了,坐的人就会受伤,而椅子觉得不好,则问题不大,横竖随时都可以换!”
谢尚听得有道理,便拿笔画了几样花草藤蔓,然后问红枣道:“红枣,既然这吊架重要,那你看这架子上雕哪种藤蔓好看?”
红枣……
影响一个吊架稳定性的因素,红枣心说是材料、重心、负荷和运动状态,跟上面雕什么花有毛关系?
当然,不均衡的雕花有可能改变受力点的平衡,加大吊梁断裂的概率。
不过想到谢尚的中二属性,红枣委婉拒绝道:“大爷,咱们先做个简单的出来看看效果,觉得好,再做好看的!不然,改起来麻烦!”
谢尚闻言倒是不提秋千椅了,改口问道:“那你看咱们院子里的秋千架雕什么花好看?”
红枣……
鉴于谢尚对于雕花的执着,红枣到底选了一样做秋千架的雕花。谢尚立便让显荣拿出去让人做。
“虽然说这秋千明春二月才安,”谢尚如此跟红枣解释道:“但这雕花、油漆都要时间,而!而且等天冷了,上了冻,油漆不好上,倒是早些做好才是!”
谢尚的话提醒了红枣。
这世只有生漆,红枣心说:用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用生漆油漆家具最少要油三遍才能有像样的漆面,而油一遍家具最少得晾七天,然后还要打磨——和前世一天即干的油漆完全不同。
她现做的七巧板都只刷了一遍漆或者压根不刷漆,往后想走高档路线,这漆怎么也得刷个三遍,由此现倒要预做些存着了。
庭院里刚摆好秋千椅,谢尚就迫不及待地坐上去晃悠,正方便红枣全方位地观察吊架的平衡和稳定。
秋千椅的摇摆幅度不能和秋千比,但谢尚却坐得很满足——秋千椅轻缓地摇摆和他娘摇拍他二弟谢奕睡觉相类似,他可以假想他娘在拍他……
“这个椅子好!”谢尚告诉红枣道:“我很喜欢,我房里也要摆一张!”
“红枣,你让人给我做一张雕五福梅花的!”
与去年一样,今年的重阳节红枣依旧不能回娘家。
收到李满囤送来的重阳糕后,红枣也打发张乙去桂庄送重阳节礼。
依规矩磕头上好礼后,张乙又拿出一个大红匣子恭敬道:“老爷、太太,姑爷今秋印了自己写的。故而命小人送两本来请老爷太太雅正!”
“尚儿都能写了?”
李满囤为女婿的才华震惊得头晕眼花,抖着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封面上正是谢尚的印鉴“雉水谢尚”。
“尚儿真的写了!”李满囤激动地告诉王氏:“名叫《七巧板拼法图谱》。”
“七巧板?”王氏奇道:“就是八月节贵银拿来给贵中的那个碎木板子?”
“什么碎木板子?”李满囤不高兴了:“这七巧板贵银卖的可好了。一个中秋便挣了三四吊钱。”
“满园就是看这门生意好,才托我说项,特地跑府城贩卖去了!”
“现要不是农忙,贵银忙秋收没功夫进城,生意一准也好!”
“这七巧板好是好!”王氏感叹:“但就贵银会玩。离了他,咱们谁还知道怎么摆?”
“老爷、太太,”张乙适时提醒道:“姑爷写的这本就是教人摆七巧板的!”
“哦?”李满囤笑道:“那我赶紧看看!”!“哎?真是两本!这一本是赠我的。这一本,太太,是给你的。”
“我也有?”
王氏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闻言自是喜出望外。
“可不就是给你的吗?”
“哎!哎!”王氏看得连连点头,好似她真认识扉页上所有的字一样。
翻开第一页,李满囤看到作者自序里的话立又惊喜叫道:“太太,尚儿在这里面提到咱们红枣了?”
红枣两个字王氏都是认识的,她看着李满囤手里的,急切问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尚儿的妻可不就是咱们红枣吗?”
“李氏!再没错的!”
“真的啊!”王氏惊叹道:“咱们红枣的名字真是印上了!”
“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李满囤也感叹道:“要不世人怎么说夫荣妻贵呢?咱们女婿有学问,红枣也跟着沾光——现名字就印到了上。”
“咱们红枣将来一准能跟孟母一样,名垂青史!”
一年来学问见识都爆涨了的张乙闻言不觉垂下了头,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李满囤看节礼中有给李高地和于氏的衣裳便送到老宅,结果一进门就听他爹跟他抱怨道:“满囤啊,这秋收割忙,满园却听钱家的撺掇不务正业跑府城去了。这家里活计没人干,可如何是好?”
李满囤奇道:“满园家里不是买了人吗?”
李高地气愤道:“自己不照管,只靠买的人,不是要倚了草鞋戳了脚?”
李满囤闻言笑道:“爹,您且放宽心,满园也这么大了,我信他走前一准对家务有安排!”
“对了,爹,”李满囤递上衣裳包袱道:“这是重阳节红枣给您和娘的衣裳!”
李高地原以为李满园不在家是个让长子帮衬老三家秋收的绝好理由。
而满园家就几亩地,李高地暗想:只要满囤出人帮忙,收拾好也就两三天的事。
这样老三家收好了粮食,老三媳妇就不好再以家里活计没人做而不使家里买的人来给他家帮忙了。
李高地算盘打得挺好,但奈何长子不接茬。李高地心里气闷,接过衣裳包袱后转递给于氏后便低头抽烟,一言不发。
!于氏眼见李满囤铁了心的不提帮忙,心中也是郁闷。不过她心眼多,不肯轻易放弃。
于氏道:“满囤啊,去岁红枣拿来的府城那个治嗓子疼咳嗽的糖,你哪里可还有?若是有,倒是拿些来给你爹吃。”
“这几天你爹为满园着急上火,嗓子疼!”
谢家的买办每年都采购梨膏糖。红枣这回拿来的节礼里就有一大包梨膏糖。
李满囤听说他爹嗓子疼,便答应道:“有的,一会儿家去,我让人送些来!”
要到了想要的梨膏糖,于氏心里却更酸了。
现谢家红枣当家,于氏嫉妒地想:一个重阳节也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家来。偏继子吝啬,她不主动提,继子竟是一点也不往家送!
俗话说的“越有钱越吝”,真是一点也不错!
拿家常装点心的牛皮纸袋装了一袋梨膏糖,李满囤觉得单样不好看,便又装了一袋子酥糖打发陆猫儿一起给他爹送去。
李满园是九月十三回来的。李满园一进城家都没回,就跑来谢家找张乙跟他结钱的账。
谢尚午后回房看到堂屋桌上堆着的四十串钱颇为诧异。
“红枣,”谢尚问道:“这钱哪来的?”
红枣笑道:“大爷,这是先前我跟你拿的那一百本的钱。”
“当时你跟我说一本低于四百文不卖。我便就照此价钱给了我三叔,让他代卖。”
“结果我三叔去府城一本卖五百文都卖完了!”
“都卖完了?”闻言谢尚颇为惊喜——他的竟然有这么多人买!
“都卖完了!”红枣指着面前的钱道:“不然这钱哪里来的?”
“对了,我三叔还问这还有没有?若是有的话,他冬节去府城的时候还想捎一百本去卖!”
虽然手里已没几本,但还可以再印啊!谢尚当下点头道:“有!”
红枣道:“那我就让张乙告诉我三叔有了。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三叔本钱小,这太贵,他得卖完了才能给钱!”
谢尚摆手示意没事,他不在意。
谢尚只要有人买,根本不在意能赚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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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车(九月二十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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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在府城,李满园跟着他舅哥赚了个盆满钵满——两四百文进价,卖五百文,也卖掉了九十九本,挣了近十吊钱。
两下里加在一处,再去了路上的花销费用,李满园净得了有十一吊钱。
拿一吊钱在府城买了些雉水城所没有的新鲜物什,李满园揣了整十吊钱家来。
钱氏见李满园进门立便高兴迎道:“老爷,你可回来了!”
“对了,我哥呢?怎么没一起来?”
李满园打发走临时雇来的车夫方才道:“你哥从府城拉回来一车年画,正忙着收拾呢!”
“我约了他明天来吃午饭,你准备准备!”
“哎!”钱氏看着地上的好几个包袱高兴地应了。
“郑婆子,”钱氏唤原先的小寡妇现今的李福媳妇:“老爷家来了,你赶紧地把这些东西都拿屋里去,然后杀只鸡炖了做午饭!”
正在河边收拾菜园子的郑氏闻声立便丢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李福呢?”李满园看买的男人不在家不觉奇怪道:“家里的地还没收完?”
“收完了!”钱氏道:“然后娘来看到,便把李福叫家去帮忙了!”
钱氏一点也不想李福去给二房帮忙,但架不住于氏天天来缠——为了耳根清静,钱氏只得把李福派了过去!
“我不在家,娘也常来?”李满园颇为奇怪。
李满囤知道他娘不喜欢钱氏,实不知他娘来干啥?给自己找气吗?
钱氏嘲笑道:“这不是重阳节红枣给娘做了一套新绸面的丝棉袍子和绵裙吗?”
为了在村人前显摆新衣,现于氏得了新衣便会一改先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风范,不惜横穿整个村子来她家?n瑟。而当别人问起,于氏总是一脸慈祥地告诉道:“我去看看满园。他媳妇年青,还不大会过日子。有我在旁边看着多少好些!”
外人听了不免要恭维一回“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三奶奶爱子,儿子媳妇好福气”这类的话,捧得于氏得洋洋,却把钱氏气得个半死。
钱氏心说没你我日子才好!真要听你的,我一准就是第二个大嫂子!
李满园闻言也是无奈,他知他媳妇也不待见他娘。
李满园不愿夹在两!两个女人中间受夹板气便活稀泥道:“李福去帮两天忙也是该的,毕竟哥每天都给咱们接送贵富上放学!”
钱氏闻言便不言语了。
对于三年前分家二房得了最大的便宜,钱氏依旧耿耿于怀。
她并不觉得二房兄长李满仓一年多帮忙接送孩子该如何感激——这能抵她家的几亩地?
李金凤坐在堂屋门前的小竹椅上看到她爹来家并未站起身。
裹脚一年多,现李金凤的脚依旧还很疼,只她疼习惯了,日常也能帮着钱氏看扶妹妹李桂圆。
看到李满园进屋,李金凤腼腆地叫了一声爹后又催促她扶站在地上的妹妹道:“桂圆,叫爹!”
桂圆听话叫道:“爹!”
李满园看到两个女儿忍不住笑道:“金凤、桂圆,爹从府城给你两个捎了绒花,一会儿让你们娘拿给你们!”
钱氏一听就抱怨道:“她两个又不是没花戴,你又买什么花?府城的东西多贵?”
李满园好脾气道:“难得去一趟嘛,而且这花我在咱们雉水城还真没见人带过!”
“对了,你也有份!”
闻言钱氏说不下去了……
屋里坐下李满园把装钱的包袱推给钱氏道:“这钱你收起来!”
钱氏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十吊整钱,不觉惊讶道:“这么多?”
十吊钱,都够她儿子贵富念一年了!
“嗯,”李满园点头道:“只靠我和你哥的本钱原是挣不来这些。但这回托大哥的福,红枣给面子,赊了价值几十吊的给我们去卖,然后又正好卖完了,方得了这些。不然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啧啧,”钱氏咋舌:“几十吊说赊就赊。现红枣得多有钱?”
“那不是咱们能想的!”李满园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儿我去谢家,我想着我刚从外面回来没穿好衣裳,我就没说找红枣,只告诉门房找张乙。”
“结果门房对我那个客气啊,倒茶摆点心的招待——太太,你想,这都是看谁的面子?还不是红枣的?”
……
饭后李满园拿了府城带来的四色礼去老宅见爹娘。
于氏听李满园?n瑟此行赚了十吊钱,先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只关心问道:“这什么七巧板这么赚钱?”
“还是府城人有钱。”李满园艳羡道:“逛庙!庙会的人但凡孩子要,就舍得掏钱买。”
“进价七文的七巧板,贵银在城隍庙卖十文钱一个还有人还价,我和我舅兄在府城卖十五文一个,都不讲价!”
“这卖一个赚一个还多,能不赚钱?”
“不过说到赚钱还不是七巧板,红枣女婿写的那本,那才叫来钱快!”
“啊?!”
不说于氏惊讶,就是李高地都惊到了,忍不住插嘴道:“卖这么赚钱?”
“当然!”李满园骄傲道:“要不怎么说中自有黄金屋呢?”
“似咱们买一本《可是卖一本赚两本?”
李满园心里藏不住话,当下便实话告诉道:“可不是!这回带进府城的一百本,都是红枣先赊给我的,不然只靠我和我舅兄哪来这么多本钱?”
听说是红枣的帮衬,于氏迫不及待地问道:“满园,你下回去府城能不能把你哥也带去,让他给你和你舅兄搭把手?”
“娘,”李满园摇头道:“这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此趟去府城全得我舅兄带路指点。”
“我舅兄肯带我去除了是走了大哥、红枣的路子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看我媳妇的面子;二是他儿子还小,现搭不上手,一个人确是忙不过来。”
“不然谁肯把自己的发财路子告诉人?”
“再就是我舅兄就一辆骡车,拉货有限。比如这回从府城家来,他又拉了一骡车的新出的年画回来卖,而我就是空身人回来。”
“娘,我有自知之明,我舅兄肯带我这一趟已是天大的人情,我不好再多提要求!”
于氏没想到她不过说了一句,满园竟就顶了她十句,而且口口声声他媳妇的面子,脸上颇为挂不住,但碍于郭氏在场不好发作,只得闷气暗憋。
郭氏听于氏开口原也是一腔热忱——半个月挣十吊钱的好事,谁不想?
她和男人辛苦种菜卖菜一个月不过赚一两吊钱,刚够两个儿子的私塾束?,而明年她家将是三个儿子念,开销会更大。
虽然家里现在城里已有三套宅子,其中两套收租,每月也有四五!五百钱;在村里的山头一年枸杞也能收入四十来吊钱,但郭氏犹嫌不足,依旧恨不能天降钱雨,让她家越过大房哥嫂才罢!
现听到李满园的拒绝,郭氏无异于冷水浇头,心中郁气——她男人每天接送侄子贵富上放学,偏三房人有了发财的门路却不肯拉扯她家,真是气死他了。
李高地倒是深以为然,点头道:“满园,你说的是。你舅兄肯带你,是他仁义。你可别听你娘的去问,没得让人看不起,以为我李家人都赖上他了!”
明明是钱家人托赖红枣发财,李高地想:但满园开口让钱多有带上满仓,便似他们李家人都指望钱家人给帮衬了。
“家里的,”李高地又和于氏道:“满仓想卖七巧板,还有,咱们城也能卖。你看贵银八月节不就卖得挺好?”
“几天功夫挣了三四吊钱。还能顾到家!”
李高地可不放心李满仓去府城,心说去这么远的地方,要是有个闪失咋办?
何况家里日子又不是不能过。
作为庄户人,李高地实在看不惯李满园丢下秋收,跑去做买卖的行径,觉得他忘本。
但李高地担心他一开口,满园就跟他哭穷要钱财,便就没有开口。
李满仓傍晚家来听了郭氏的转述摇头道:“咱们卖菜做的是老主顾生意,如何能?”
“何况咱们儿子每天都要上学,卖菜也是顺路。”
“而满园去府城虽说赚钱,但也是三餐不济,夜睡不安的担惊受怕,且下回能不能赚钱还是两说。”
“比如咱们去岁开春卖野菜,那价钱涨跌你也都是见过的。”
“所以咱们还是干咱们的老本行卖菜吧。这生意虽小,但胜在安稳。”
郭氏听说方才罢了。只从此就盼着这七巧板的价钱和去春的荠菜一般跌成烂泥,让三房人和二房的亏了本才称她心。
晚饭后回到五福院房谢尚方才问经手人:“显荣,我这多少本钱?”
显荣自谢尚午晌点头说有后就已核算出了本钱,当下答应道:“回大爷的话:这一本只算纸墨装订费用大概是二百五十文。不过若加算上雕板的五十吊钱就多了。”
“这么说我这卖一本就能赚一百五十文?”
!
“那可真是不少啊!”
谢尚完全无视了雕版的费用,自顾高兴——毕竟开铺子也是要店铺租金的,谢尚顺算盘不打打倒算盘:他就把这雕版的钱当成买铺子的投入好了!
横竖有了雕版想印几回就印几回。
“显荣,”谢尚告诉显荣道:“再加印五百本!”
九月二十四谢奕过百日,明霞院大摆筵席招待宾客。
李满囤蒸了寿桃、米糕、馒头和甜团来给谢奕“蒸百岁”,王氏则抱来了儿子李贵中。
云氏的娘见到自是赞不绝口,与了李贵中一个匣子做见面礼。
同桌的于氏瞧见少不得又艳羡一回——她亲孙子李贵吉来了几回,啥都没得!
王氏对于云氏留她颇为疑惑,心说亲家母不是要去与女婿的弟弟蒸百岁吗?留她干啥?
送走众人,云氏方才与王氏道:“亲家太太,再两天就是尚儿媳妇的好日子。你今儿来了便就和尚儿媳妇多说说话。只我要失陪了,还望亲家太太多多担待!”
王氏闻言自是喜不自禁,笑道:“亲家太太,您只管自便!”
红枣请了王氏去自己院子。王氏进院看到院子中间花架上的过百盆菊花都是自己前所未见,不觉问道:“红枣,这都是什么花?这么好看!”
红枣笑道:“娘,这些都是菊花!”
“菊花?”王氏觉得难以置信:“这都是菊花?”
桂庄也有菊花,有红、黄、白好几种。王氏本以为桂庄的菊花种已经够多了,但看到花架上五彩斑斓姿态各异的菊花方才知晓自己先前想岔了。
“这菊花竟然还有绿色的?”王氏忍不住惊叹:“啊!这么多绿色菊花!”
“娘,这盆绿色的像云朵的叫绿云;这一盆花型似牡丹花的叫绿牡丹……”
站在花架前红枣一样样告诉她娘这是什么种,那是什么种。
看到一盆红色牡丹形状的菊花,王氏下意识地看看红枣发间的簪花,忍不住道:“红枣,你头上戴的其实是这个菊花?亏!亏我先前以为你戴的是绢花。还寻思这花是哪里来的?能做得这般巧!”
红枣闻言忍不住笑道:“可不就是真花吗?”
拿起竹剪,红枣剪了一朵递给王氏道:“娘,你仔细瞧瞧。这叫‘墨牡丹’。花瓣的颜色会越开越黑。”
“哎!”王氏阻止不及,不觉抱怨道:“我眼睛好得很,看得清,平白无故的你剪它干啥?”
红枣笑道:“我剪了给娘簪头上,这样我和娘就戴一样的花了!”
红枣的理由太过强大,王氏拒绝不了,只能任由红枣替她簪在发间。
看到红枣剪花给王氏,李贵中也伸出手来叫道:“花,要!我要!”
红枣见状不觉笑道:“弟弟,你要哪朵?”
红枣依言剪下李贵中手指的菊花递给他道:“眼光不错,这朵‘帅旗’给你了!”
王氏看一个花架就数这朵“帅旗”个头最大,一个抵旁的花两三个,便知这花不是一般的名贵。
王氏忍不住悄声道:“红枣,你别由着贵中。这么好的花,你说剪就剪了,没关系吧?”
剪一朵不算,又剪一朵,王氏真心心疼。
“没事!”红枣不以为然地笑道:“这花送来原就是给我玩的!”
玩的!只想着种花卖钱的王氏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谢尚领了李满囤进院后也告辞了。谢子安不在家,他得兄代父职,跟他娘和他大舅抱了谢奕去拜城隍庙走百岁巷、文昌街、青云路拜孔庙过文定桥武定桥。
“好!好啊,红枣!”甫一落座李满囤就咧嘴笑道:“你女婿的,我和你娘都看过了。”
“写得好,现我跟你娘都能背好几首诗了!”
李满囤话里的糟点太多,红枣无力吐槽,只得勉强笑道:“爹,这里的诗都是你女婿选的前人名篇,自是好的!”
李满囤点头道:“我知道的。我特地去跟贵林请教过!”
耳听她爹没误会这里的诗是谢尚所作,红枣方才舒了一口气,笑道:“爹,你得闲可以教弟弟念念诗。这世人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弟弟日常听多!多了、背多了诗,等将来念时学作诗就容易了!”
“贵林也是这样说。”李满囤道:“他还拿笔抄走了《唐诗三百首》里面没有的几首教兴和背!”
红枣闻言不觉赞道:“贵林哥,有心了!”
李贵中坐在王氏腿上举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帅旗”看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玩法。他拿着花对着门伸手缩手,嘴里还发出“转啊!转啊!”的声音以帮助用力。
王氏看了一眼笑道:“你弟弟这是拿这个菊花当风车玩了。”
“你爹每回去你二伯家,贵银都有拿玩意给你弟。仅风车前后怕是都送了有五六个了!”
李满囤也道:“可不是!我都说家里有了,贵银还每回都给我拿!”
风车啊!红枣看看李贵中手里硕大的“帅旗”,再想想钱多有这个货郎进村时搁帽子上插的红绿纸简易小风车,忍不住心说:她很可以做些大风车来买嘛!
“你也尝尝,羊肉这么吃,真叫个嫩!”
王氏依言尝了一块,也点头说好吃。李贵中听见便扯王氏的袖子示意自己也要。
王氏便夹了一小块羊肉蘸了一点点酱给他。
李贵中便拿两颗米粒大的下门牙用心磨……
红枣看李贵中鼓着腮帮子半天都吃不了一块肉,不觉担心问道:“娘,弟弟这样能吃饱吗?”
“没事,”王氏不以为意道:“先让他跟咱们吃一会。你这儿的粥好。我一会儿喂他一碗就成!”
闻言红枣方才放心,然后又笑道:“爹、娘,但等下回你们来我这里就有宝宝椅了。到时弟弟可以自己坐着吃饭,娘就不用老抱着他,吃饭都腾不出手来了。”
“宝宝椅?”李满囤奇道:“这什么东西?”
红枣少不得解说一回,最后道:“爹,娘,等这宝宝椅油漆好了,我就让张乙送两张过去,一张搁堂屋,一张搁炕上用!”
李满囤、王氏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连夸红枣有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晚饭,谢尚方才回来。不过碍于天色已晚,城门将关,李满囤就没多说,同王氏抱着儿子匆匆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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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霞飞(十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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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纸做四角风车是前世幼儿园小朋友就会的手工劳技。红枣拿红绿纸各剪一个四角风车,再把两张纸拿细竹签交互穿在一起安秫秸竿上,便是一个红红绿绿的八角风车。
做好风车,红枣拿到院子里迎风一插,那风车便呼呼地转了起来,煞为好看。
谢尚进院看到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红枣,你这个风车比市面上的转起来都好看!”
红枣笑:“大爷,还能更好看,你要不要看?”
当然要了!
红枣回屋拿赤橙黄绿青蓝紫等颜料把白纸涂成各色的条纹纸,再两两组合,制成各色的八角风车,搁院门穿风口地上插了好几排。
“怎么样?”红枣问谢尚感想。
谢尚直着眼睛喃喃道:“好看!”
“大爷,”红枣道:“我琢磨着我若只拿普通的红绿纸做风车卖怕是卖不上价。”
“所以便想弄些印花纸来做风车。”
“印花纸?”谢尚觉得自己懂了:“你说花笺?”
“差不多吧,但不似花笺那般讲究,染色都要用花瓣,我只要把普通纸染个条纹就好!”
谢尚道:“这个容易。红枣,你只要让人把白纸拿细条竹压住,然后刷颜色就成!”
作为一个文艺男青年,谢尚通晓不少花笺的制法,即便他从没亲手制过。
红枣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是高兴。红枣当即便让陆虎和程晓乐去买白纸和颜料,明儿一早送去青庄让庄仆们染纸。
青庄不似梓庄有木炭这样的出息,红枣便决定把这染纸坊设在青庄。
有了细竹片印条纹纸这个思路,再想印波点纸、梅花图案就容易了——红枣琢磨着只要把细竹片雕成圆形、梅花形,然后拿细铁丝穿到木框上固定起来压在白纸上上色就行。
有了三种图案,如此再配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等颜色,红枣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有了三四十种印花纸。
真是棒棒的!
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辰。谢尚想着红枣近来送他的玩意不少,他也得回赠一件好玩的礼给媳妇才算是投桃报李。
这天午后谢尚牵了先前打算送给谢奕的小马来给红枣。
“红枣,”谢尚道:“这马你!你先养着。等明年开春,我带你去庄子骑马踏青去!”
红枣打量着眼前扑杀着大眼睛和自己对视的萌哒哒红色小马驹有些难以置信:“大爷,你要教我骑马?”
来谢家一年,红枣可没见谢家女眷骑马。
“当然!”谢尚正色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数。而这骑马便是最基本的御艺。”
“红枣,你现跟我学《四五经》,如何能不通骑马?”
谢尚自觉没红枣那许多花花肠子,能想出各种玩意,便决定教红枣六艺——如此不仅看起来高雅,而且可以今年送马、明年送弓、后年送琴,往后三年都不必为送媳妇生辰礼而发愁了。
简直不要太机智!
为了加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谢尚又道:“红枣,你看娘房里《四大美人》炕屏上的王昭君不就骑着马吗?”
“这王昭君是汉朝人。而爹在青云院房收藏的唐侍女图也有不少是妇人骑马图。”
“由此可见这仕女骑马也是自古就有的!”
“似咱们雉水城虽没妇人骑马,但骑骡子骑驴的却是不少——我琢磨着这都是咱们雉水城马少的缘故。想必到了府城和京师,这骑马的妇人就多了!”
谢尚说得太有道理,红枣不觉笑道:“大爷说的极是!”
谁年青时没有过策马扬鞭的武侠梦?无奈前世钱包羞涩,红枣玩不起正规马术,只能在旅游景点的照相马上过个干瘾。
不过现在好了,红枣看着眼前的小红马心中喜悦:她有自己的马了!
“红枣,”谢尚告诉道:“你的小马还没有名字,你要先给它取个名字。”
红枣o
取名废红枣自己想不出名字,便问谢尚:“大爷,你的马叫什么?”
谢尚骄傲道:“奔虹,奔跑的奔,彩虹的虹!”
奔虹这个名谢尚取得挺好,红枣暗想:朗朗上口不说,还极有气势。
眨眨眼,红枣有了主意。红枣道:“那我这匹就叫飞霞吧!”
“日落西山红霞飞”。小红马叫飞霞,也挺有意境——充满了打靶归来的胜利喜悦!
谢尚一听就知道飞霞的名字生剥了他的奔虹,当下不过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谢尚抬手拍拍小!小马的脑袋叫道:“飞霞!”
然后又唤红枣道:“红枣,你来摸摸飞霞,和它说说话!”
红枣站在谢尚身后乍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谢尚拉着的小红马的头顶——这个位置,红枣观察:不容易被咬,也不会被踢。
看红枣战战兢兢的样子,谢尚不觉笑道:“红枣,别怕,飞霞不咬人!”
谢尚看红枣不信,便唤人:“显荣拿几个苹果来!”
拿一个苹果塞到红枣手上,谢尚握住红枣的手往马嘴边送。
“红枣,”谢尚道:“我教你喂飞霞吃苹果。”
红枣瞪大眼睛,紧张得看着小红马哒哒地靠近,温暖潮湿的鼻息喷在手腕上痒痒的,好似有毛毛虫在爬。
“你看,不咬人吧?”谢尚握着红枣僵硬的手安慰道:“马都喜欢吃苹果。只要你经常拿苹果喂飞霞,它认识你后不仅不会踢你,还会听你的话,让你骑!”
红枣回味一刻刚刚马从自己手上叼走苹果时既没有伸舌来舔也没有露出尖牙的情景,鼓起勇气道:“那我再喂飞霞一个苹果!”
谢尚又拿一个苹果放红枣手上笑道:“再来!”
西院里多了一匹小马的事瞒不过云氏。
晚饭时候云氏问起此事,谢尚笑回道:“娘,我送了我庄里今春新生的小马驹给红枣。”
“我打算明年开春就教红枣骑马!”
红枣闻言立下意识地去看云氏脸色——喂过飞霞苹果,去了对马咬人的恐惧,现红枣挺期待跟谢尚学骑马的。
红枣有些担心云氏反对,毕竟这世对女人的主流审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听谢尚说要教红枣骑马,云氏不过微微一愣,转即笑道:“好啊!”
“不过,”云氏话锋一转,提醒道:“尚儿你教你媳妇骑马时得悠着点,别忘了你媳妇是个姑娘,不似你经摔打!”
对于红枣骑马,云氏挺想得开——她都能同意红枣不裹脚了,再许她骑个马还不是正常?
何况谢尚日常骑马颇为莽撞,云!云氏每每瞧得心惊胆战,就担心儿子摔了或者撞了。
现谢尚主动提出教红枣骑马,云氏便想着红枣文静,谢尚和红枣一处骑马必是要迁就红枣,如此马速就慢了,人也就安全了。
因为挂心儿子,所以最该管着红枣的云氏竟是对儿子教红枣骑马乐见其成,一句意见都没提。
红枣没想到她婆婆这么好说话,也是颇觉意外。
九月二十七早晌谢尚忽然来明霞院说他爹来信了。
红枣一听便即一愣,心说京师离雉水城有两千多里,一来一回得四十五六天,她公公八月二十出门,算日子这信怎么也得等过了十月初五才能有。
怎么今儿就有信来了?
别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一向沉得住气的云氏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焦虑。
“爹挺好!”谢尚笑道:“娘,您且放宽心,爹和二舅九月十三就进了京。爹打算过几天便打发咱们家的船回来,所以这回就通过驿站发的信。”
“驿站走陆路,原就比水路快,加上又能换人换马的,信才到得这么快!”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氏得知男人和兄弟逗平安方才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平安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红枣一旁看着也是感慨——家人出门,在家的难免牵挂,就盼着能收到平安家信。可等真收到了信,却还要焦虑这信为啥早了晚了。
这世科技落后,通信不畅真是愁人,而她前世虽说是个工科985,知道不少电磁理论,但只凭她想做工业发电机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就是个键盘侠啊!
九月二十九早晌张乙送来了油漆好的宝宝椅。
红枣一见立便挑了六张打发张乙给她爹娘送去——多的四张让她爹两张给李贵银,两张给李满园,兴文和桂圆都跟她弟同年生日,正用得着。
下剩的椅子又拣两张送给对门流光院,余下的八张红枣则让人收进了库房以伺机送给谢奕和招待她弟。
总之该送的送,该收的收,红枣绝不把椅子放在眼皮底下以免谢尚这个巨婴搞事。
张乙到桂庄的时候,李满囤一家正!正准备吃午饭。
听张乙说明来意,李满囤便搬一张高脚宝宝椅摆到堂屋饭桌边,然后按照张乙指点把儿子抱坐到椅子上。
一直抱着儿子的王氏陡觉得怀里蓦然一空,腿上的热源跟着消失,不觉有些怅然——她抱了十五个月的儿子这便就不用她抱了?
“贵中一个人坐,”王氏不放心地问道:“能行?”
“他姐红枣似他这么大时不都是一个人在田埂上坐着,不哭不闹地看咱们干活?”
“红枣能行,贵中咋就不行?贵中还是小子呢,咋能比红枣还娇气?”
王氏没词了……
李贵中离了他娘的怀抱,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的感觉有些陌生,但转脸看到左边是他娘,右边是他爹——两个亲人正都看着他说话,便快活地笑了笑,露出只有两粒小牙的肉口来。
煮得倒火的红烧肉入口即化。李贵中不过抿了抿嘴,嘴里的肉便就化为一口肉油,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感受到嘴里的肉香,李贵中跟李满囤要肉。
“爹,”李贵中伸手指桌:“肉、红烧大肉,吃!还吃!”
“哎!”李满囤闻言又夹一块……
王氏一旁冷眼看着,心说好意思说她娇惯儿子?这饭不吃,只由着儿子性子吃肉,不是娇惯?
端起碗,王氏舀一勺软饭塞进李贵中嘴里。李贵中感受到嘴里的米粒,看看王氏的脸色,感受到她的不悦,老实咽下……
张乙站了一会儿,看李满囤王氏夫妻两个一心给儿子喂饭,完全遗忘了他的存在便默默退出了堂屋。
厨房里吃饭的余曾氏看张乙出来立便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吃饭。张乙见状便进了厨房和余曾氏一处吃饭,顺带说些碧苔和金菊的近况……
李贵银的娘孙氏看到李满囤拿来的宝宝椅极为高兴——她现正帮儿子带孙子,而孙子李兴文又是才刚会走但却走不稳偏又最喜乱跑的年岁。
孙氏和李满囤感谢道:“这椅子好。先我就担心眼错不见兴文摔了或者磕了。现有了这椅子,我往!往后不止能让兴文坐着玩,顺带还能做些纺纱针线之类的活计——红枣真是有心,一张椅子也想着我们。”
“满囤,你替我和贵银好好谢谢她!”
椅子送到李满园家,钱氏也是一迭声地夸奖。不过比起她的天花乱坠,李满囤还是觉孙氏的夸奖更真情实感。
十月初一,张乙和陆虎拿来了两个庄子外围铺子的九月收益,一共近四十吊钱——主要是肉铺和茶水铺收入。
“但自这个月起就是好几个月的农闲。庄户们走亲访友、娶媳妇嫁女儿的都来了。咱们得把尺头、糖、酒等都置齐了……”
“要得好再盖五间铺面。横竖咱们地方大,有的是地方建盖房屋。趁农闲先把房屋建好。”
“现杂货铺卖的东西太多,就一本帐看着费劲。等尺头、家具、玩具生意都起来了,倒是从杂货铺里分出来单独开铺建账的好!”
……
“张乙、陆虎,你们去告诉两个庄头,让他们趁这个冬天按照一户半亩地的标准把庄仆们建房的地方给划出来。砖瓦石头也早些订好,以便明春能够建房!”
张乙陆虎闻言自是答应,转又跟一旁的田树林、程晓喜等人笑道:“大喜!大喜!”
俗话说聚沙成塔。过去一年庄外铺子的生意从无到有,虽说至今都还没挣到什么钱,但对于穷惯了的庄仆看着自家的收入随着铺子生意的起色而从最初一个月的三五十文上涨到现今的两、三百文,心里依旧充满了喜悦——到底看到了希望。
而今春家家都加养了两三头猪和四五只羊,等这年底一卖便就是三间瓦房的材料钱。
此外长在地头和河边,还没收的生姜百合多少也能再添一间屋。
如此加上铺子里赚的钱,几乎家家都能盖五间大瓦房!
这虽说没赶上桂庄庄仆的齐整小院,但已教两个庄子的庄仆知足。
田程兄弟心中感激,一起上前给红枣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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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粉和天蓝(十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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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二张乙拿来了青庄做的印花纸。
红枣看那印花纸按她所说双面染色,做出来的风车果是比原先的单面彩纸更好看。
不过成本也高了,一个四角风车光纸钱就要三文,而待人工裁成风车,怎么也要卖四文才不会亏本。
做两个样让张乙拿去给李贵银和李满园瞧,问他们愿不愿意试卖。
李贵银愿意拿先一百个在冬节售卖,李满园则表示要先去问问他的舅兄钱多有。
红枣听过便散开所有的印花纸问谢尚道:“大爷,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风车?”
谢尚目光自红枣手上缓缓略过,然后方道:“桃、粉和天蓝!”
“桃粉?”红枣闻言一怔,心说谢尚很少女心嘛!
谢尚笑道:“先前的风车都只红绿两色。难得有桃粉天蓝这样的亮色!”
红枣抿嘴一笑表示理解,拿笔记下桃粉天蓝三个颜色,然后又问显荣。
显荣垂首道:“桃、粉和天蓝!”
红枣……
红枣知道这世人就讲究个主仆同心,便委婉诱导道:“显荣,你别管大爷怎么说,你只说你自己的想法。”
显荣:“回大奶奶,小人确是以为桃、粉和天蓝色的风车好看!”
红枣……
再问振理等小厮也是一样,红枣放弃,改问自己的小厮。
“陆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风车?”
陆虎瞄着红枣的颜色,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心虚道:“大奶奶,小人也选桃、粉和天蓝!”
红枣绝望:连最老实的陆虎都会套路了,她这市场调研要怎么做?
谢尚却得了意,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桃、粉和天蓝最好看吧!”
红枣无法,只得让张乙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花色各做一个,下剩的都拿桃粉天蓝给李贵银做足一百个风车。
谢尚看红枣忙这么一大气,做一百个风车就赚一百文钱,而归自己的才只六十文,不觉感慨还是他写赚钱——他一本就能挣一百五十文!
但凡把手里这五百本卖出去,谢尚暗想:他差不多就把两次印的钱给回本了,往后再加印,就是挣钱了!
!
到时他分些钱给他小媳妇,省得她为赚一点钱就这么辛苦!
次日午晌谢尚家来的时候带了他点名要的雕梅花的秋千椅。
红枣两个庄子的庄仆都没有木头雕花手艺,所以雕花秋千椅的制作最后还是落在了显荣身上。
“红枣,”谢尚大方地告诉红枣道:“这秋千椅给你坐!”
“你记得铺上狼皮褥子,坐着可舒服了!”
刚刚谢尚已经在自己的房实验过了,亲测有效。
红枣看谢尚拿来的秋千椅不止吊架雕花,椅子也是油漆得亮堂堂的高背雕花实木太师椅,不禁扶额,心说这实物离她的设计初衷也差太远了。
不过到底是谢尚的好意,红枣还是笑道:“如此,我便多谢大爷了!”
依言摆上狼皮褥子,红枣试坐了一回,不觉点头:雕花椅子又大又稳,狼皮褥子温暖毛绒,窝在里面看有一种学海无涯,我有方舟的诡异满足感。
“是不是很不错?”谢尚站在秋千椅前问红枣。
椅子大,红枣小。谢尚眼见红枣坐上去后椅子还有好大一块空,便拿着也挤了上来,笑道:“红枣,你往边上让让,我跟你一起坐!”
红枣……
两个人坐一张椅子,虽说年岁都小,但还是太暧昧了。红枣颇觉尴尬,便和谢尚道:“大爷,这椅子是单人椅,两个人坐太挤了!”
“挤吗?”谢尚一脸无邪地拉红枣:“那你再坐过来点儿,我这边宽敞!”
红枣……
“现在不挤了吧?”谢尚问道。
红枣担心谢尚再拉她,只得点头。
谢尚道:“那你坐好了!”
说着话谢尚便从椅子上跳下地去,然后一推椅子,等把椅子推摇起来后又跃回椅子,得意问道:“好玩吗?”
红枣心里土拔鼠尖叫:好幼稚啊——!
谢尚太喜欢秋房又坐,甚至连临睡前静坐养玉都在秋千椅上——横竖椅子够大,他盘得开腿!
做完当天的功课,谢尚睁开眼,习惯性的先看手里的一一,不想却和站在椅子扶手上的三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三花这只神出鬼没的猫也不知来了多!多久!
“三花!”谢尚伸手去摸猫。三花却弓身一跃,跑了!
谢尚……
显荣在外屋听到卧房的动静赶紧走进来问道:“大爷?”
三花?闻言显荣如临大敌,立跑去谢尚的床铺瞧看——他可是听他爹讲过不少三花的恶劣行径。
看到显荣的表现,谢尚也禁不住紧张问道:“显荣,三花没干啥吧?”
他可不想上床摸一手的猫尿。
“大爷,粗看没啥。您等小人再细查一遍!”
一连几日三花每晚都来,谢尚和显荣狼来了好几天,结果发现都是虚惊一场。
谢尚忍不住和老太爷抱怨三花的可恶,老太爷却呵呵笑道:“尚儿,你那房近来可是添了什么新鲜玩意吗?”
本章节
谢尚一愣,转即想到三花来的那日可不就是他秋千椅进门的日子吗?
“太爷爷,”谢尚恍然大悟:“三花一准是看上我的秋千椅了!”
“秋千椅?”老太爷奇道。
谢尚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老太爷点头道:“有可能,三花喜欢新鲜。它看你那秋千椅与别的不一样,十之是想去坐坐!”
谢尚听之有理,便道:“太爷爷,我知道怎么办了,且等我晚上试试。”
是夜,谢尚再看到三花,便招手道:“三花,来,我请你坐秋千椅!”
三花看着谢尚不动,谢尚便把椅子荡了起来,然后再诱哄道:“很好玩的。三花,你真的不来吗?”
三花瞪视良久,终于弓身跃上了椅子,谢尚见状大喜,笑道:“三花,坐好了!”
次日谢尚见到红枣忍不住?n瑟昨晚三花主动找他玩的事,红枣听完颇觉好笑,心说老太爷这猫真正是成精了,连谢尚房多了张椅子都知道。
想想,红枣又劝道:“大爷,你和三花玩也小心些,千万别给它抓挠了!”
不料谢尚却不以为意道:“没事。太爷爷说了三花是大猫,爪子有轻重,只要我不揪它尾巴,再喂它些小鱼干,它是不!会无故挠我的!”
原来,红枣扶额:谢尚还跟老太爷?n瑟过了!
针线房把明霞院上下人等的冬装陆陆续续都送了过来。
红枣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发现是做明年春装的时候,便乘午后谢尚来家的时候问道:“大爷,开春咱们去骑马,这骑马的衣裳可有讲究?”
谢尚却道:“你现穿的马面裙原就是胡人的衣裳,有四个裙门,可以骑马。”
一腔热情的红枣……
低头看一会儿自己的裙子,红枣服气:这裙子虽然褶子多,看着累赘,但确如谢尚所言,开衩够多,方便骑马。
行了,裙子就这样吧!红枣心说:但衣裳和鞋子还得再从长计议。
她现穿的绣花鞋和ugg肯定不行!
而最适合骑马的运动鞋,当然是马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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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靴,红枣前世虽没穿过,但国庆大阅兵时见过啊——她还知道里面要衬钢板防被马踩踏呢!
“大爷,”红枣又问:“你骑马都穿什么鞋?”
“官靴!”谢尚随口道。
“就是你日常穿的黑色高底靴?”
红枣心说单看样式倒是跟马靴类似。
“是啊!”谢尚点头。
红枣:“那我也做一双穿!”
谢尚强调:“红枣,这是男鞋,男人穿的!”
红枣不以为意道:“那我做双牛皮的好了,看着一准和你现穿的不同!”
搭裙子还是皮靴好看!
谢尚摇头道:“再不同,也改不了这是男鞋!”
“男鞋就男鞋吧!”红枣跟谢尚摊手:“靴子可以把裤脚塞进去,不然裤脚散着,多难看!”
男女大防,红枣可不想因为不小心露了截小腿给人看到这样的小事而阴沟里翻船。
当然可以打绑腿,但有条件红枣还是想穿靴子——美貌!
谢尚想他媳妇的肌肤确不宜给别人看到,便点头道:“那你想做便!便做吧,横竖是自家的庄子,没外人!”
红枣:耶!搞定了!
搞定靴子,红枣又琢磨运动服。
骑马是室外高速运动,依红枣的想头应该整套挡风的冲锋衣。不过这世没有前世那种既挡风又透气还保暖的高科技面料,红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考虑全天然挡风面料裘皮。
红枣思索半天决定做两个袖套,这样骑马时套上,便能似前世挡风衣的收紧袖口一样能防袖口灌风。
只做两个袖套,红枣觉得意犹未尽,然后便想着外衣不行内衣补,给自己做两件运动内衣——心念转过,红枣激动得一拍大腿,心说她早该这么干了。
这世的内衣斜襟系带穿起来繁琐,远不及前世的套头内衣穿起来爽快。
若担心领口不对,被人看出,红枣暗想:她很可以前世内衣的圆领改成这世的斜领,如此便□□无缝了——简直棒棒的!
谢尚见状立便问道:“红枣,你要做衣裳吗?”
谢尚天天都来,红枣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过谢尚遂点头承认道:“是啊,做两件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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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那你也替我做两件吧!”
红枣看着谢尚不说话,谢尚委屈道:“你今年都还没给我做过衣裳呢!”
红枣卒。
因为谢尚的一句话,红枣给自己做衣服的大计烟消云散。
红枣找显荣要了谢尚的内衣来做样子,给谢尚打样衣。
红枣理解谢尚想穿她做的衣裳的偏执,但却不敢苟同——明明灵雨的针线比她强多了。
谢尚蛮好等她衣裳做好后让灵雨照样做两件穿,偏他不肯,如此便就只能反过来,她给谢尚做,然后再让灵雨给她做了。
十月二十四,谢家送谢子安进京的大船回来了。
同船一起回来的除了家信还有一船的北方特产年货——这原就是谢子安往年跑生意的货船。
红枣对于她公爹出门做官还不忘给家里铺子赚钱颇为服气,而待听谢尚念了家信后更是献上了自己的膝盖——谢子!安在让谢福以六百文一本的价钱卖掉谢尚的两百本后为了继续赚钱直接在京师雕版印。
这行为在前世就是明晃晃地盗版啊,但这世,谢尚这个苦主则抱着他爹捎来的八十吊钱笑得合不拢嘴,没一点怨怼。
红枣看得眼热,心说这卖真是赚钱啊,她得赶紧把《雉水谢氏中馈录》整出来,卖钱!
云氏对于儿子的能够卖钱也是喜出望外,捏着手帕子擦眼道:“尚儿真是出息了!”
红枣腹诽:不过写了份七巧板的用户说明而已!
但谁让两世都是孩子的钱最好赚呢!
这世女人没地位,还多文盲,也不知道她的《中馈录》将来好不好销?
想着儿子写和红枣做七巧板有关,云氏当下便把谢子安送回家的吃穿各样都拿了不少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些给你自用或者赏人!”
正想着如何分派,可巧张乙进来回道:“大奶奶,银二爷来了!银二爷说他昨儿风车都卖完了,想再拿两百件去卖!”
“风车都卖完了?”红枣奇道:“银二爷没说要七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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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七巧板生意倒是一般,”张乙如实回道:“许是重阳节不少人家都刚买过的缘故。所以这次反是风车好销。”
一句话,红枣懂了——雉水城消费有限,七巧板的市场饱和了!
雉水城太小,她想赚钱,就得不停地推陈出新。
红枣又问:“风车里什么颜色最好销?”
张乙道:“据银二爷说桃、粉、天蓝等亮色好卖,他希望这回能多拿些这样的亮色!”
好吧!红枣服气:这世人都是少女心!
看到一箱子的零嘴,红枣叫住准备告退的张乙道:“张乙,你等等。你替我拿些点心给银二爷!”
李贵银为人,红枣想:忠厚、热心,没啥花花肠子。先她爹被分家,只他和李贵林两个每天来帮忙建房,还不挑拣饭食。
老话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贵银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给她家帮忙,她现送他些点心也是应该。
再还有李贵林,她也要一并感谢。
想着李贵林虽是庄户,但日常却爱喝两口好茶。红枣便拿了两包茶叶给李贵林、李贵银一人一包。
再想着两家都有孩子,而孩子都爱吃糖,红枣又拿了酥糖和蜜饯给两人。
看张乙答应去了,谢尚方才问红枣:“怎么,你这东西不捎些给你爷奶?”
红枣眨眨眼:“这不马上就要送冬节节礼了吗?”
“大爷你看,我爹娘那儿也没送呢?”
谢尚闻言便罢了。谢尚对于氏的印象极度不好,刚问一句不过是提醒红枣大面上不要出错而已!
“爷爷,”李贵银放下一个食盒笑道:“今儿我在城隍庙卖玩具的时候,红枣让张乙送了这个给我,您先吃,我去把红枣给贵林哥的这一份给贵林哥送去!”
“等等,贵银”李春山叫住孙子问道:“你刚说这是红枣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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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了一份给贵林?”
“是啊!”李贵银喜滋滋地笑道:“我听张乙说这都是谢老爷刚从京里捎回来的!”
“红枣自己都还没尝呢,就让张乙拿了来给我和贵林!”
李春山看着李贵银傻乎乎的笑容,挥手道:“既是红枣让你捎给贵林的,那你便赶紧送去吧!”
看李春山打发走李贵银后便坐在堂屋抽烟不说话。孙氏走上前看了看食盒里的东西方道:“爹,张乙那孩子嘴甜、会说话。咱们贵银但凡有他一半的机灵劲就好了!”
闻言李春山方道:“孙家的,你不用劝我。我心里都明白的。”
“现知道红枣还能想着贵林、贵银,我已经知足了!”
孙氏听了便就不言语了,心里却是感慨人无前后眼,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跟在王氏身边不言不语的小丫头会有现今这番造化?
不是亲见,她怎么都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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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板不好销(十一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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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红枣回娘家,云氏自是又与了红枣许多礼物。
红枣到桂庄后看她弟李贵中坐在宝宝椅上吃橘子不禁笑道:“弟弟都已经会自己剥橘子了?”
王氏也笑:“会,还会自己吐核呢!你弟现知道把咬不动的全吐出来!”
李满囤一听立抱怨道:“还说呢!幸好咱们贵中聪明,吃东西细致。昨儿从你剔的鱼肉里吃出这么长一根鱼刺。这要是不留心咽下去卡在嗓子里还得了?”
红枣知她娘做事有时确实不够仔细,但她又不想助长她爹自己不干就知道抱怨她娘的气焰,便只好冲李贵中笑道:“贵中,你还认识我吗?”
李贵中冲红枣咧嘴一笑,叫道:“姐姐!”
红枣闻言自是喜欢,谢尚也凑趣问道:“那我呢?”
李贵中张口就来:“哥哥!”
谢尚忍不住笑了。
李满囤见状也不抱怨了,高兴道:“咱们贵中记性好着呢!”
王氏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一家人说笑一回,谢尚红枣方才给李满囤上礼,然后又围坐一桌吃蛋茶。
吃好蛋茶,红枣拿出印花纸折了个天蓝色的八角风车递给李贵中道:“弟弟,这个给你玩!”
李贵中咧嘴笑道:“风车!”
红枣笑:“你认识啊?”
李贵中:“贵银,哥哥,……”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笑问李满囤道:“爹,贵银哥送过风车给弟弟?”
李满囤点头道:“前两天,我不是去老宅送节礼吗?贵银不在家,你二爷爷拿给你弟的!”
“对了,你二爷爷还让我谢谢你,说贵银这个风车卖得特别好,让贵银挣了不少钱!”
“他现就希望这风车生意能比七巧板卖的时间长些。”
族里走一回,李满囤现也知道李贵银这月的七巧板生意远不及重阳节。
红枣笑道:“道理上应该能够好些。七巧板是木头做的,但凡好好收着,就能玩好久,比较难有回头客。”
“而这风车是纸做的,不似木头禁得起揉搓——基本上只要花样够多,就能有回头生意!”
“对!对!”
红枣一席话说得李满囤和王氏连连!连点头,王氏更是忍不住跟红枣吐槽道:“红枣你是不知道。你爹拿回来的那个风车落你弟手没半个时辰就给你弟咬得稀巴烂,而且还搞得满脸满身的颜色,累我擦洗了半天。”
“现你给你弟这个风车,也不知能玩多久!”
红枣没想到她天真无邪的胖弟弟还有这么魔鬼的一面,不觉点着李贵中的鼻尖笑道:“玩具也吃啊?好吃宝!”
李贵中一脸无辜地任凭红枣点他的鼻尖,然后又冲红枣呵呵直笑,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神奇地,红枣竟不觉得李贵中的口水意怪。她拿起李贵中脖颈处系着的小兜兜帮他擦了擦嘴。
谢尚一旁看着,蓦然间便觉得小舅子挺可爱,然后便禁不住想他弟弟谢奕也这么好玩就好了,他和红枣可以日常地逗他玩——但可惜谢奕现在还只会睡觉!
说说笑笑间日头转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家去的时候。
红枣看着炕上两个未曾送出去的衣服包忍不住悄声问王氏道:“娘,你说我爷奶今儿怎么没有来?”
“你爷,”王氏冷笑道:“怕是担心你奶当着你和你女婿的面丢人现眼。”
红枣:?
王氏解释道:“你三叔不是和他舅兄合伙跟你进了七巧板去府城贩卖吗?”
“你奶听说今年七巧板不好销便就想让你爷来找你爹去跟你说项,你爷没理她,她便乘你爹去送节礼的时候自己跟你爹说,让你爹叫你把你三叔销不出去的七巧板原价收回去!”
“怎么可能?”红枣为她奶于氏的脑回路惊呆了:“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
“三叔自己来拿的货,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我干啥要替他兜底?”
“就是这话了!”王氏气道:“你爹一听你奶这话立就回绝了,说他和你三叔都丢不起这个人,然后你爷便说你奶拎不清。”
想着她爷李高地一贯地行事作风,红枣点点头,心说这事她爹不同意是一准的,但她爷,既然许她奶当着她爹的面说全了话,未必就没有试探的意思,然后眼见行不通,她爷反过来指责她奶也是有的。
不过,她爷奶的是非不关她的事。她横竖是不能同意给她三叔退货的!
她三叔的亲爹娘都不肯为她三叔兜底,她一个外嫁的侄女为啥要大包大揽?
她的钱又!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等红枣和谢尚家去后,李满囤方拿了提了衣裳包袱和几包点心来老宅。
自打知道红枣去岁给的鼠皮袄一件价值四十两后,于氏就一直翘首企盼红枣来送冬节新衣。
于氏都想好了:去岁的两件皮袄足够她穿了。她这回冬节得了新皮袄后就设法卖掉——比如折价卖给里长夫人,然后拿得来的钱买套体面的足金头面。
于氏今儿早晌就想去桂庄,只可惜李高地不同意。
从来都是晚辈主动拜见老子,李高地暗想:他一个长辈老是放下身段去见晚辈算怎么回事?
没得教人看不起!
前儿长子的那句“丢人”让李高地颇觉难堪,他实不想再巴巴地主动上桂庄的门——起码眼下不想。
“爹,娘,”李满囤先把几样点心放在堂屋饭桌上后方才道:“这是谢老爷从京城捎回来的点心,红枣送来给你二老尝尝!”
“嗯!”李高地吸着旱烟点头道:“红枣有心了!”
坐在自家堂屋,看着长子拎着礼物来哈腰说话,李高地心说:这才是他这个当爹当爷的该有的派头!
他先跑去桂庄确是有些丢人,往后他都这样在家坐着——横竖长子不会昧下红枣与他的孝敬。
唯一可惜的就是在家见不着红枣女婿,所以这事还得再仔细想想!
接着李满囤又把衣裳包袱递过去道:“爹、娘,这是红枣孝敬二老的冬衣!”
“哎!”于氏满面春风地接过衣裳包笑道:“红枣真是太孝顺了!”
说着话于氏打开包袱,脸上的笑瞬间凝住——包袱里就一套缎面的棉袄棉裤。
根本没有皮袍!
“满囤,”于氏怀疑问道:“这包袱真是红枣拿来的?”
李高地听着于氏话锋不对,转脸问道:“咋了?”
“当家的,”于氏快速说道:“去年冬节红枣孝敬你我一人一件皮袍子,今年我想着也该和去岁一样。但刚满囤拿来的包袱里只一套棉袄棉裤,我担心满囤事多,忙中出错拿错了包袱也是有的,所以白问一声!”
闻言李高地也看向!长子——涉及四十两银子,李高地实没法淡定。
李满囤真是要给于氏气笑了。
李满囤心说四五十两一件的鼠皮袄子给了两件还不够,还想再要?真正是人的心眼潭不得满!
“爹,”李满囤只和李高地道:“去年是红枣新婚头一年,谢家和咱们结新亲,给的节礼自然不一样,比较贵重!”
毕竟传统里过了年就算是成亲第二年,老亲了。
李高地心说:他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
“何况皮袍耐穿,”李满囤接着道:“没有新旧!“
“我听红枣说她今儿穿家来的皮袍其实就是把去岁的皮袍拿给裁缝换了个面罢了,内里还都是去岁的皮子。”
李高地听李满囤说得有些脸胀——听话听音,长子若不是觉得他跟谢家讨要东西,怎么会在拿红枣举例后又拿谢老太爷说事?
李高地为李满囤戳破私心后颇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不好跟长子生气,说他说得不对,便就只能责怪于氏多事——李高地冲于氏喝道:“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还不赶紧地把东西收起来!”
于氏原就为金头面没了而郁闷,现又被李高地当众呵斥,心情瞬间掉到谷底,自提着包袱回房生闷气去了——一套绸缎棉衣也值三四两,于氏生气归生气,却是舍不得不要!
郭氏见状也是叹气。郭氏原也以为红枣一年会给她公婆各两件皮袍,如此三五年后,她公婆便就能各有七八件皮袍子。
到时她公公皮袍穿不完,少不了要给她男人和儿子一两件,而她婆婆好面子,没准也会给她一件——她便就有皮袍子穿了。
郭氏没想到李满囤今儿来家会说去岁的皮袍只是特例,往后红枣都不会再送皮袍来了。
她的皮袍、她男人和儿子的皮袍这便都没有了!
李满仓坐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再一次坚信了老天没有天天下钱雨这样的好事——不然,只靠每年!年红枣送来的四件皮袍,他一大家子人都不必劳作就能使奴唤俾,吃喝不愁了!
所以,他还是不要跟他媳妇一般做梦,而是老实卖菜吧!
李贵雨比他娘郭氏还要失望。但凡红枣再多送几件皮袍,李贵雨暗自可惜:他的读科举费用便就全有了!
偏红枣却不再送了。
“先我听三叔说妹夫写了一本在府城销得可好了!”
眼见攀附不上谢尚父子,而红枣又不再来送钱,李贵雨便打算退而求其次,抱他大伯李满囤的大腿。
李贵雨暗想:二房的李贵银可不就因为没事送玩具讨好他大伯而现跟着红枣赚钱了吗?
李贵银是族里公认的傻小子,而李贵雨自谓比李贵银聪明。李贵雨觉得李贵银能做到的事,他一准会做得更好。
“先前印了五百本都不够销,现又加印了五百本。”
“一,他三叔上回销了一百本,这回则带了两百本去府城,这两下里相加才三百本——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在卖?
李高地正挂心李满园的买卖,闻言也关心问道:“满囤,红枣女婿印这许多都能销掉?现咱们城的七巧板卖的可不好。”
“这十文钱一个的七巧板都卖不出去,这几百文一本的还能卖出去?”
李满囤不愿听他爹泼冷水,便拿话堵道:“怕啥?不论这七巧板还是又不怕坏,放着慢慢卖就是了!”
李高地小心谨慎一辈子,于钱财看得极重。先三子李满园手里不过存了十吊钱的七巧板都能让他唉声叹气半夜不睡觉地愁苦如何是好——似谢尚这样随手拿百十吊钱印却无所谓买卖于他确是难以想象。
李高地当下噎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贵雨则暗叹一口气,心说有钱真好。但看他大伯现在的口气,谁能想到三年前他一个铜板都恨不能掰成八瓣来花?
钱是英雄胆,这话没错的!
所以,他一定要变有钱!
李满园冬节一早便回了雉水城。和上回一样,李!满园一进城便来谢家找张乙,结果却被门房告知张乙跟着大奶奶去谢家村祖祠祭祖去了,得后晌才回来。
李满园便又去了谢家村。到底寻了张乙交清了八十吊的钱,李满园方放心地回了高庄村。
钱氏见李满园突然来家颇为意外,诧异问道:“老爷,你咋今儿就到家了?”
李满园笑道:“东西都卖完了还留在府城干啥?”
“都卖完了?”钱氏闻言实在惊喜。
男人此回出门带了比先前更多的货,都卖完,那不是要挣更多的钱?
“都卖完了!”李满园快速说道:“不过我现没时间和你多说。你先把东西都收进去。我换件衣裳去祠堂磕个头,谢了祖宗保佑便同你去爹娘那里吃午饭,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换一件衣裳李满园匆匆走了。
李满园以为这都是祖宗保佑,故而急于赶去祠堂磕头还愿。
从坟地烧纸回来的李高地看到祠堂磕头的幺子颇为惊疑,问身边的长子道:“满囤啊,前面那个是满园吧?他怎么回来了?”
李满囤也觉奇怪,疑惑道:“看着是。只他不是在府城吗?咋今儿就回来了?”
李贵富则目露惊喜,心说他爹回来就好!
日常进出老宅,李贵富自从听说冬节七巧板不好销后便一直心事重重,为远在府城的李满园担心。
现李贵富看到他爹安然无恙,不觉高兴唤道:“爹!”
李满园闻声转过脸来,看到李高地等人立跑了过来,高兴叉手道:“爹、大哥、哥,我回来了!”
李高地点头道:“回来得好!满园,你给祖宗牌位都磕过头了?刚山上,贵富已替你烧过了纸。你一会儿上坟只要磕头就行!”
李满园笑道:“爹,你先家去,我磕了头就来!”
“爹,娘,”李满园一进堂屋就扬着手里的油纸包道:“这是我在府城先知楼买的卤鸭。一会儿让二嫂蒸了来给你二老尝尝!”
!二嫂郭氏一听便笑道:“行,我这便就让玉凤蒸去!”
难得老三来家吃家饭还给加菜,郭氏暗想她又何乐而不为?
李高地却心疼地抱怨道:“家里有你大哥送的鸭子呢,你又何必再使钱买?还是从府城买?”
“这得多费钱啊?你这趟出门能挣几个钱?哪里禁得起这么耗费?”
李满园却不以为意道:“爹,大哥是大哥的,我的是我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爹,我告诉你,我这回出门可赚钱了,比上回赚得还多!”
“真的假的?”李高地不信:“不是说现在七巧板销不动吗?”
“是有这么回事,”李满园点头道:“我和我舅兄一到府城就发现了,不少摊头都有销七巧板。连带的价钱也跌了,只十文一套。”
“所以,红枣女婿的那两百本卖得贼快,不止客人买,那摆摊卖七巧板也都来买。买回去搁摊头给客人看,客人看着好玩,就会掏钱买!”
“而等我和我舅子把风车插出来,这生意就更火了。”
“这么说吧,爹,偌大一个府城,卖风车的不少,但似我们这样的,一个没有——这独门生意不要太好做!”
李满园得瑟道:“一个四角风车就能卖六文,而遇到那有钱的小公子,点名要的六个不同颜色的八角风车一块儿转的全家福大风车,只一个就能卖八十文钱!”
“嘶——”李高地倒抽一口凉气:“八十文就买一个风车?”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有钱人呢?”李满园目露向往:“爹,这府城的有钱人不要太多啊!先张乙教我扎全家福大风车的时候,我还觉得卖不出去。”
“结果等到了府城,我才知道我和我舅子壮胆拿的五千个风车根本就不够卖。所以,这不就早早回来了。”
“可惜了,”李满园叹息:“这近两天的好生意!”
李满园的话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认知——八十文的大风车,摆着的摊头,只听这两样,就知道府城不是一般的富裕。
等明年开春,李满囤想他也要去府城看看,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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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油的妙用(十一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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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子张开嘴,红枣拿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摇摇欲坠的两颗下门牙——再一次经历换牙,怕疼的红枣依旧和前世一样小心翼翼。
谢尚对面看到,不禁劝道:“红枣,你还是请郎中来拔掉吧!”
“这都几天了,还不掉!”
“没事,”红枣小心地放下手指,宽慰谢尚,也宽慰自己道:“下面的新牙还没长出来,不用拔!”
前世医学那么发达,牙医拔牙还都用钳子,这世科学这么落后,红枣心说天知道会用啥?
她才不找虐呢!
谢尚看着红枣没言语,半晌方道:“好久没吃烤肉了,晚饭倒是让厨房做个烤羊排吧!”
听谢尚这么一说,红枣也馋了,转脸便让碧苔去告诉厨房。
只用盐简单腌制的生烤羊排,外酥内嫩,鲜美多汁。
刚开始吃的时候红枣还记得自己的活动门牙,知道歪着脸用侧牙啃咬,可等吃上了瘾,红枣习惯地拿门牙啃咬贴骨肉时,门牙不可避免地磕到了坚硬的羊肋骨,然后便不负重荷地脱落了。
看到身边的红枣“哎哟”一声,转即吐出两颗带血的乳牙,谢尚不禁微微一笑,心说他爹这个法子果是灵验!
“怎么了,红枣?”谢尚明知故问道:“磕到牙了?”
“牙掉了!”红枣带着哭腔道。
疼其实不大疼,但看到自己脱落的带血的牙齿,红枣还是感觉到心理性疼痛。
“你先漱漱口,”谢尚接过彩画送来的温水递到红枣嘴边:“然后我给你瞧瞧怎么样了,要不要请郎中?”
谢尚的话给了红枣主心骨。红枣依言漱口。
看到除了最初两口漱口水颜色有异外,其他都是清水,红枣便慢慢恢复了镇定。
而待谢尚拿来铜镜,红枣看到镜子里自己牙床上的伤口只两个小米大,已不再流血,更是放了心。
不过晚饭红枣却是不敢再吃了。
谢尚也不强求,只道:“厨房时刻都有人,你夜里饿了,就让厨房送宵夜!”
晚饭后和谢尚一起去上房给云氏请安。裹上雪褂子出得堂屋,谢尚忽然转身倒退走了几步唤!唤道:“红枣,你来!”
红枣依言走近,谢尚拉着红枣的手道:“红枣,你看你站这儿,你能把你的牙扔到房屋顶上去吗?”
红枣惊诧:“什么?”
谢尚解释道:“红枣你这回掉的两个牙都是下门牙。下门牙是由下往上长的。红枣,你得把你这两个掉下来的牙扔到屋顶上去,这样新牙才知道要往上,不然长倒了你可就丑了!”
红枣:这什么逻辑?
吐槽归吐槽,当着丫头小厮的面红枣却不好给谢尚没脸,何况往屋顶丢个牙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红枣答应一声接过彩画递过来的牙齿,刚要投掷,便听谢尚又道:“红枣,你脚没站齐。”
“脚站得不齐,将来长出来的牙就是歪的!”
“红枣,你得站在这块石板上。注意两个脚尖不要越过石板的前沿。”
红枣:要求真多!
前世只原地投篮会要求两脚平放。其他投掷运动,无论铅球还是实心球,体育老师教的投掷要点都是两脚前后站立,以便在球出手的同时能借到腰力,把球掷得更远。
红枣回忆一刻原地投篮的要点,刚把腿分开站好,还没来得及蹲下身子,便又被谢尚叫了停。
“红枣,”谢尚认真道:“你这样站不行。你得把腿并拢。两腿不并拢,将来牙缝就会大!”
红枣:简直系统工程!
双腿整齐并拢完全不符合运动科学原理,但红枣到底把她的两颗牙丢上了屋顶。
谢尚见状方才满意,吩咐小厮道:“显荣,你把这块石板的位置记下来。”
“下回大奶奶还要用!”
红枣:还要兼顾未来?
天,她不过是换牙而已!
云氏看红枣自进屋后一直低着头,心中疑惑。她拉过红枣问道:“尚儿媳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尚笑道:“娘,红枣换牙了。一次还换了两个。她怕人笑,说话都低着头!”
红枣……
云氏闻言禁不住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事,尚儿媳妇,”云氏安慰红枣道:“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不想人看,便拿帕子捂住嘴就好了。”
红枣觉得云氏的主意不错,不觉抿嘴一笑。
云氏看到忍不住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谢尚和往常一样回了五福院,红枣回屋后拿镜子照了一回牙,然后便捏了帕子对镜摆各种捂嘴ose。
红枣不想被嘲,她想未来两年即便没牙,人前也要做个优雅的没牙婆,所以便乘着周围没人拼命地凹造型。
“大爷?”
听到外屋丫头的声音,红枣诧异地一回头,果看到谢尚进门。
“大爷,你怎么回来了?”红枣若无其事的放下镜子问道。
红枣心说至于吗?
不过寒冷冬夜,有人愿意话,总是让人心生愉悦。
红枣忍不住展颜一笑,笑出了唇齿间一直小心掩藏的黑洞。
谢尚见状不觉莞尔,走过来摸了摸红枣的脑袋,心说他小媳妇果是在想着他啊!
媳妇还小,不似他换牙时有爹娘在身边,说不得只有他陪着了。
老捏着帕子时刻捂嘴挺麻烦,红枣觉得她蛮好做几个口罩。
唤锦拿来裁衣下剩的零料,红枣刚寻了几块合适的花色,便听到谢尚不阴不阳地声音:“红枣,你给我做的小衣做好了吗?”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委屈:“这冬节都过了,可我这新衣裳都还没有做好。”
“红枣,你不会让我过年都没新衣服穿吧?”
明明身上穿的都是新衣!
红枣心里吐槽,嘴上却承诺道:“大爷,你的衣裳,年前一准有!”
一年到头,红枣暗想:谢尚就跟自己讨要了这一件衣裳,她若是不给,不免有些不近人情。
得了确信谢尚方才不卖惨了。红枣心舒口气,画了纸板口罩后便让锦拿去做,红枣自己则给谢尚缝衣服。
锦傍晚便拿来了几个绸!绸面布里的精致口罩。
红枣拿一个戴脸上后进卧房照镜子,谢尚瞧见立刻问道:“红枣,你戴的这是什么?”
“口罩!”红枣一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解释道:“出门戴在脸上挡风用!”
谢尚看着红枣的动作心说其实是挡你的牙吧!
“嗯?”红枣愣住了,问道:“大爷,你也要?”
谢尚淡定回道:“骑马风大,我看看能不能骑马戴?”
对啊!红枣恍然大悟,赶紧挑了两个蓝色系的给谢尚。
谢尚戴上口罩后看着镜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自己颇为满意——看着威风多了!
门房突然送来一张指名给谢尚的帖子,谢尚看后便陷入了沉思。
红枣一旁看到,心说谁啊,能让谢尚这么犯愁?
“显荣,”谢尚把帖子递给小厮:“府城来了个店掌柜,明儿你替我去见见!”
对于有人找上门来买,谢尚颇为兴奋。但犹豫再三,谢尚终还是顾忌自己的士子身份只指派显荣替自己去。
拿定主意,谢尚去了心思。抬头看见红枣正好奇地看着自己,谢尚便压住心里的?n瑟,镇定道:“府城打听了来买的商人,不是什么大事。”
红枣眨眨眼笑道:“大爷,您可真沉得住气!我要是有府城来的商人跟我买风车和七巧板,我一准开心死了!”
“哎——,红枣,”谢尚竖食指挡住自己嘴唇示意道:“慎言!”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改口道:“我一准特别开心!”
谢尚点点头,摸摸红枣的脑袋道:“红枣,马上就要腊月了。”
“腊月黄天,说话可不能口无遮拦,得时刻注意了!”
“嗯!嗯!”红枣赶紧点头,以免谢尚继续唠叨。
这世人迷信,不止谢尚这样,她爹娘也都一样,红枣早学会了知错就改。
皮匠把马靴送过来了。谢尚一见就叫道:“红枣,你!这牛皮靴怎么没刷桐油?”
这世有钱人都在牛皮鞋外涂桐油已充当雨鞋。
红枣:“大爷,这是我特意嘱咐皮匠的。”
“似我骑马,一准都是好天,很用不上桐油!”
红枣打算自己擦鞋。
擦鞋得有鞋油。这世化工不行,没有专用擦鞋油。不过这难不住红枣,她决定从猪油、菜籽油和桂花油等几样油里寻找替代。
既然都是油脂,红枣暗想:化学式相类似,于皮革的保养润滑作用一准也都大差不差。她要考虑的只是油里其它成分的影响。
没多犹豫地,红枣,在野外想必也不似猪油、菜籽油等食用油一般招蚂蚁。
一切准备就绪,红枣拿鞋刷先给靴子刷桂花油。
谢尚看红枣给鞋子刷桂花油,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你不让皮匠刷桐油,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呀?”
女为悦己者容,谢尚看红枣拿桂花油刷鞋,不过付之一笑,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刚又卖出去三百本,赚的钱够他媳妇拿桂花油洗澡。
现不过是擦一双鞋而已,又算什么大事?
写完当天功课,谢尚抬眼看到红枣还坐在先前的小椅子上没挪窝,不觉奇怪问道:“红枣,你鞋还没擦好吗?”
红枣沉醉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头也不抬地答应道:“快了,差不多了!”
“下回还是让丫头们擦吧,”谢尚叹道:“你看你这都擦多久了?”
“丫头们可擦不出我这样的鞋。”放下擦鞋布,红枣一手拎一只靴子跟谢尚炫耀道:“大爷,你看我的鞋,好看吧!”
几乎立时的,谢尚便眼前油光蹭亮、光可鉴人的高靴闪瞎了眼睛。
这还是牛皮鞋吗?谢尚心说:说是镜子都没差!
!没成想每天梳头用的桂花油,还有这个妙用!
“我也要!”反应过来,谢尚立刻叫人:“显荣,你让皮匠给我做一双跟大奶奶一样的牛皮靴,然后一样地涂上桂花油!”
红枣委屈:都还没夸我呢!
打发走显荣,谢尚方笑道:“红枣,你这个靴子做得漂亮,你等我也做一双,到时咱们一起穿了去玩!”
紧赶慢赶,红枣总算赶在月底前把谢尚的内衣赶出来了。
谢尚看衣裳只一个圆筒,并没有开襟,不觉奇道:“这要怎么穿?”
红枣抬手示意:“套头穿脱!”
谢尚瞧着新奇,立便说道:“那我换上试试!”
“挺好,”谢尚扯着衣裳跟红枣点评道:“不用衣带,很容易穿!”
彩画、芙蓉则如临大敌,跑进里间拿来谢尚脱掉的小袄皮袍来给谢尚披上。
红枣知丫头们担心谢尚着凉,便也跟着劝道:“大爷既觉得好,便就穿着别再脱了。”
“这数九寒天的,穿穿脱脱最容易着凉,大爷还是赶紧把衣裳都穿好吧!”
穿上衣裳,谢尚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光脖子摇头道:“不行、不行,红枣你做的这小衣的衣领太低,不好穿!”
红枣……
前世有空调,红枣为了美貌冬天都是低领内衣搭配各色围巾——高领内衣那是老年人的穿戴!
所以,红枣做衣裳时虽曾想到衣领这个茬给做了个斜领但却没有额外加高。
偏谢尚的小袄和家穿的一裹圆皮袄也都没有衣领——以致大冬天的,谢尚的脖颈竟是光的。
“大爷,”红枣忍住笑道:“要不你还是脱下来,我给你换个领子吧!”
“换个直领怎么样?”
谢尚……
有样衣,再加个衣领还是很容易的。
时隔两天再一次穿上红枣做的新内衣,谢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摸摸脖颈下的领口,确认不送不紧,方才点头道:“这件还算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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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成自然(腊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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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请安,云氏只一眼就看出了谢尚衣领的不同。
云氏问道:“尚儿,你这衣服领子?”
“娘,”不待云氏把话讲完,谢尚已然扯开外袍衣领跟云氏炫耀道:“这衣领是红枣特地给我做的,是扣扣的竖领!”
“这领子你媳妇改得不错!”云氏夸赞道:“你穿着显精神!”
谢尚闻言干脆扯开外袍,掀起棉袄给云氏瞧贴身内衣:“娘,你看红枣给我新做的这件小衣,还不用系带子……”
多大一人了,红枣捂脸:行为举止还当自己是个宝宝——真是够了!
只等儿子得瑟完,云氏方才言归正传。
“尚儿,”云氏道:“这眼见就要过年了。往年给你爷爷的年礼都是你爹送去。但今年你爹不在家,便就只有你送去了!”
如果可以,云氏也不想才十二岁的长子数九寒天的出门。
无奈孝道大过天,谢尚生为长房长孙,就得一年四节的按时去给爷爷问安。
闻言谢尚立站直身体正色答应道:“是!”
云氏点点头:“出发日子就定在腊月初九,腊八节后一天,如此你方能早去早回,赶回家来过小年。”
“尚儿媳妇,”云氏又和红枣言道:“这天冷,路难行得很。你乘着这几日得闲早些把尚儿出门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以免节下忙乱。”
红枣赶紧地答应了。
上房出来,红枣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犹豫问道:“大爷,这天不会下雪吧?”
谢尚知道红枣这是在担心他,不觉笑道:“别担心,赤水县离咱们雉水城才一百二十里,即便下雪,两天怎么都能走到。”
“何况我不是一个人,显荣他们必是都要跟去的。”
“对了,还有你做的焖烧砂锅饭,路上的饮食也都是热乎的。”
“你只要帮我多带两件厚衣裳就成!”
谢尚说得轻巧,但想到这世医疗水平的落后,随便得个感冒都能死人,红枣又如何不担心?
目送谢尚并不高大雄壮的身影走出明霞院,红枣轻叹一口气:她的板蓝根冲剂还没制出来,而谢尚却要出门了!
是药三分毒。翻了一年《本草》,红枣越发不敢实验前世的中成药——草药使用的各项禁忌明白告诉红枣,开方得对症下药。
前世看似简单的家常药其实都是前人智慧和无数人生命实验的结晶。
!只凭她一个本党、键盘侠,根本无可能做出安全可靠的板蓝根。
所以,红枣暗想:她还是做些吃不死人的生姜红糖茶给谢尚带路上吃吧。
次日红枣刚准备吩咐厨房熬生姜红糖茶,转念便想起汤水易泼洒不方便行路。
思虑一刻,红枣便亲自去了厨房。红枣让人把红枣去核后加生姜红糖熬成泥,然后似制柚子茶一样拿蜂蜜收了装坛。
谢尚看红茶自厨房回来,而身后的碧苔手里更是抱了个白瓷坛子不由问道:“红枣,你这又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红枣道:“大爷,我想着你过几天要出门,便做了一坛子生姜红糖蜜枣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现熬的生姜红糖茶那样的祛寒的效用!”
谢尚一听就乐了,笑道:“你兑一碗来我尝尝!”
红枣依言拿滚水冲了一碗,谢尚趁热喝了后点头道:“还行,就是有点辣,姜少点就好了!”
闻言红枣便放了心,笑回道:“辣点好!生姜多了才有驱寒的药性。”
“大爷,你现在家暖炕上坐着不觉得,等您出了门就知道这生姜的好处了!”
“碧苔,”红枣唤丫头:“你让厨房再多添些姜做两坛子给大爷带路上吃!”
谢尚听说还要再加姜立刻推辞道:“红枣,只这一坛子我就吃不完了,很不用再做!”
红枣解释道:“大爷,你就吃我手里这坛。只我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跟你出门的车夫长随也都不容易,所以便想着让厨房也做些给车他们吃,让他们也去去寒。”
“不然他们受不了冷要喝酒,反容易误事!”
天冷,车夫长随迎风骑马驾车随身都带着酒壶,没事便啜两口。
这世人对此习以为常,红枣却看得心惊胆战,以为这也是酒驾,比前世汽车还危险。
所以红枣便想拿这生姜红糖蜜枣茶替了车夫们的酒,降点雪天路滑翻车摔沟的危险。
谢尚闻言自是感激红枣想得周到不提。
腊月初二,张乙送来了庄子店铺十一月的收益七十吊钱,比十月多出了近三十吊。
红枣看了账簿后不觉笑道:“青庄的风车现销得着实不错。”
张乙也笑:“都是邻县的商贩来买,都想做腊月和正月的生意。”
红枣点点头说道:“这也是附近还没其他人染跟咱们一样的印花纸的缘故。”
“你看这七巧板的生意就明显差了许多,想来是市面上!上仿制不少,客人不一定要跟咱们来买。”
红枣的话切中要害,张乙垂首道:“大奶奶明鉴!”
这世连专利法都还没有,又哪里能有知识产权?
红枣沉吟好一刻,然后方道:“张乙,想让咱们七巧板好卖现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红枣道:“参考大爷卖的红火,咱们很可以印一张七巧板简易拼图纸折放在七巧板里。”
张乙闻言失声道:“什么?”
红枣知道张乙的顾忌,不紧不慢地言道:“张乙,你得知道能花五百文买大爷的人并不会因为市面上多了咱们这一张纸就不买——咱们加这一张纸对大爷的生意根本没影响。”
“何况大爷的里有九九八十一种花样,而咱们这张纸只要印六六三十六种就好!”
一张说明看似简单,但雕板也得两三吊钱。这于闲暇自做十几二十个七巧板就上街卖的人来说就是道门槛,如此红枣的七巧板即便加钱卖,也能有自己的市场。
思明白红枣话里的道理,张乙喜道:“大奶奶,小人这就去办!”
“等等,”红枣叫回张乙道:“刚只说了七巧板,还没讲风车。”
“风车?”张乙诧异,心说这风车现不是卖的挺好吗?
“俗话说‘居安思危’,”红枣似是看出张乙的心事一样说道:“张乙,你得知道商场如战场。咱们风车上个月卖得好,并不代表这个月也能卖好。”
“咱们现赚的既然是别人都没有的新式印花的钱,那往后咱们就得在印花纸上多下功夫。”
“张乙,想长久赚钱,只凭现有的园点、斜线、梅花三个图案可不行——咱们得经常性地多印新鲜花样,让外面跟风的人永远都跟不上才好!”
红枣的话似醍醐灌顶一般让张乙眼明心亮,自去找显荣本正等会画的同僚帮忙合计新鲜印花不提。
晚饭后回到五福院房,显荣支吾告诉谢尚道:“大爷,小人今儿听张乙说大奶奶准备印六六三十六样的七巧板拼法图纸放到七巧板里一处卖!”
谢尚闻言一愣,转即看着显荣不说话。
显荣一下子觉得压力骤大,自觉成了离间主子的恶仆,老实垂首道:“小人只想问问大爷名下庄子做的!的七巧板里是不是也印一张?”
谢尚沉吟道:“你和张乙商议着印吧,记得把花色错开,别印成一样。”
“再就是蓼庄也要单独印一张!”
蓼庄的收益是小家的家用。谢尚以为得优先经营好蓼庄,方才是他和红枣两个人的兴旺发达之兆。
看到行李里三坛大小不一的生姜红糖蜜枣茶,云氏问明白用途,不觉握着红枣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这样为尚儿打算,可是叫我说什么好呢?”
云氏吃死爱死谢子安,自觉为谢子安出门准备行李已是殚精竭虑、尽己所能,但看到红枣给谢尚备的蜜枣茶,为自己前所未见,自不是一般震动。
果真是娶妻娶贤,云氏暗想:尚儿媳妇兰心蕙质,往后有她给尚儿掌中馈,尚儿确是可以后顾无忧!
“娘说哪里话?”红枣笑道:“媳妇和大爷夫妻一体,媳妇为大爷打算原是份内之事,如何能当娘这样夸奖!”
腊月初九谢尚去赤水县。
早晌红枣送谢尚出门后便回自己院理事,然后饭后,则跟往常一般习字。
写完一张纸,红枣习惯性地想拿给谢尚点评。但抬头看到炕桌对面空而无人的坐垫,红枣方省起谢尚已经去了赤水县。
怔愣一刻,红枣忽而叹息:原来她已这么习惯谢尚的存在了!
前世的心里学家说: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而九十天,则能让习惯成自然。
红枣想她和谢尚相处已有五个九十天,她习惯身边有个谢尚已成必然!
幸而,幸而谢尚不错,她不必强迫自己纠正谢尚这个习惯,她可以放轻松地想他,想他现走到哪里了?可有吃她做的生姜红糖蜜枣茶?
……
行进中的马车车厢摇晃,光线暗淡,并不适合看,所以刚被一碗姜糖蜜枣茶辣到的谢尚不可避免的也在想他的小媳妇——红枣现在干什么呢?谢尚暗想:写字、看、还是弹琴?又或者是在厨房忙碌?
总之他知道她是不可能做针线的,除非她又想起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非得自己动手不可。
他这回出来要好几天,也不知道再回家时红枣会变成什么样?上门牙会不会也掉了,让她彻底啃不动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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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纸好墨(腊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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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腊月初九出门,腊月二十才回来。
站在垂花门里看着谢尚大步进门,红枣不觉舒了一口气,心说可算是平安家来了。
过去十天下了两场大雪不说,昨夜又是一夜北风,现在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眼瞅着还要下雪。
谢尚进门瞅见红枣立径直走了过来。谢尚辈分低,出门一趟家来就只红枣一个人迎他。
“大爷!”红枣给谢尚道福。
谢尚也拱手还礼:“大奶奶!”
相互见过礼后两人都不再说话。谢尚继续往五福院正院走,红枣则后面跟上。
谢尚进屋给老太爷和云氏问过安,奉上他爷谢知道和他自己给老太爷孝敬的两只箱子,然后又说了一回赤水县的见闻——都是谢尚和老太爷说,红枣和云氏背景板一般的听着。
在五福院用过午饭后方才回明霞院。
云氏素有午休的习惯,即便冬天也不例外。故而红枣和谢尚进院后也不用去上房,一起回到自己的西院。
进院看到影壁后人高的红梅树盆栽,谢尚抬手便摘了一小枝,只三朵红梅簪到红枣发间,然后吟道:“美人爱簪花,簪梅兴更赊。螺髻梳春色,香影鬓边斜。”
红枣对此哭笑不得,心说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谢尚。
进屋净手洗面,然后又换了家常衣裳,红枣想着谢尚中午喝了酒便兑了碗柚子茶递给谢尚。
谢尚见状忍不住吐槽道:“可算是不要再喝姜糖蜜枣茶了!”
红枣瞪谢尚心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尚瞧见立夸张诉苦道:“红枣,你都不知道你做的那个蜜枣茶到底有多辣!”
“我长这么大就没喝过这么辣的姜茶。不过红枣,我记住你的话,不管多辣,我每日午晚必喝一碗祛寒。”
“红枣,”谢尚讨好笑道:“你看我出去这些天,可有受寒?”
谢尚邀功求表扬的眼神太过直白,红枣摒不过,只得道:“大爷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嗯,”谢尚点头感慨道!道:“是啊!昨儿我家来的时候,路边的雪还有半尺厚,很多路段结了冰,很不好走!”
有些话谢尚不好告诉老太爷和云氏,以免他们担心。但对着媳妇,谢尚却是和盘托出——谢尚喜欢看红枣为他担忧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温暖!
谢尚原本就是个爱撒娇的男孩子!
这世果然不似前世有有关部门组织给官道扫雪。想着路上一步三滑的冰冻,红枣关心问道:“大爷,你路上辛苦,现要不要歇一觉?”
“不用,”谢尚摆手道:“现日头短,白天睡了,夜里容易走困。只晚上早些睡就行,现咱们好好说一会子话!”
“对了,”谢尚告诉红枣道:“我这一路走来,发现不少庄子都似咱们一样开了铺子,甚至有些村子的村口也开了铺子。”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爹、他爷的庄子。
红枣闻言一愣,诧异道:“路边开这许多铺子?这生意都怎么样呢?”
谢尚笑道:“有好有差!”
“据我看,这生意好的铺子门外的雪都扫过,路上没有积雪冰冻,马车经过明显好走,而这生意不好的铺子,”
谢尚摇头:“开了,也就是路边多了间房屋而已!”
红枣认同道:“俗话说勤能补拙。似这么冷的天,还能想着扫门外雪的人,一准都是勤快人。”
“这勤快人比懒人,别管干啥,都干得出色。这开铺生意好,也是该的!”
两人正叙着家常,显容等小厮送上三个箱子。
谢尚看着箱子上的签子告诉红枣道:“这头一只箱子里的装的都是爷爷和太太给你的东西。爷爷给了你二十张银鼠皮,太太则给了两匹绸缎和两匹布。”
“这一只箱子是几个叔叔与我的笔墨纸砚,我用不上,你留着自用或者送人都好!”
“这箱子里是我给你的一套头面和些家常的吃用,你拿出来瞧瞧!”
红枣依言打开谢尚给的箱子,看到里面除了头面匣子还有她去岁吃过说好的赤水县当地特产——柿饼和麻虾酱。
“大爷,”抱着麻虾酱的!的坛子,红枣忍不住笑道:“俗话说‘出门饺子接风面’,晚饭咱们就吃麻虾酱拌面吧!”
谢尚没有提醒红枣午饭已经吃过一回面了,只点头应道:“好!”
麻虾酱由一种芝麻粒大的麻虾熬制而成,味道鲜美独特,谢尚也特别爱吃。
麻虾酱得等晚饭,柿饼却是现在就能吃。
看到红枣离嘴的柿饼突然多出两颗小乳牙,谢尚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红枣,”谢尚好笑道:“你又换牙了!”
红枣捂着自己的嘴欲哭无泪——要过一个“无齿”的新年了。
亏她努力保留了这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
红枣:又来了!
打听得云氏午睡起身,谢尚又把插着他爹娘名签的四只箱子送到上房。
“娘,”谢尚告诉云氏道:“这两只箱子是爷爷和太太给您和爹的,这两只,是儿子孝敬爹娘的!”
云氏闻言喜不自胜,立便开了儿子孝敬她的箱子。
看到给云氏的箱子里也是头面匣子、柿饼、麻虾酱等物,红枣颇觉好笑,心说谢尚对她和云氏倒是一碗水端平,不厚彼薄此。
腊月二十四这天谢尚占出腊月二十九有大雪,而二十六是个好天,便和红枣商量今年腊月二十六去桂庄给送年礼。
鉴于谢尚先前发布的天气预报都挺准确,而年礼早些送还能让她爹娘早做分派,红枣便就应了,当即打发陆虎去桂庄告诉她爹娘一声。
腊月二十五,红枣提前一天收拾明儿回娘家的礼物。
与冬节一样,云氏与了红枣不少东西,而红枣想着谢尚这回与她的麻虾酱、柿饼、纸墨不少,便又额外多加了这几样。
腊月二十六果然是个好天气。一早!早红枣和谢尚坐车来到桂庄。
李满囤和往常一样接了出来。甫一见面,李满囤瞧见红枣笑咧的嘴便大声嚷嚷道:“红枣,你换牙了?”
红枣脸上的笑凝住了……
谢尚瞧得有趣,一脸笑意地跟李满囤见礼:“岳父!”
红枣:求别提!
她刚就不该摘下口罩!
正院见到王氏,红枣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娘,就听她爹李满囤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娘道:“太太,咱们红枣换牙了!”
“真的?”王氏惊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
红枣到了年岁却一直没动静,李满囤和王氏都颇为担心,担心先前家里日子太苦,亏了女儿的身子,以致身子不开长,一辈子都只一口小乳牙。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有颇多先例。
不过李满囤、王氏担心归担心,却谁都不提,就怕一提就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故而都只把忧虑压在心底,默默关注。
红枣可不知她爹娘的这番心思,当下只觉得尴尬——这人没门牙多难看啊,红枣心说:现差不多是她一生最丑的时候了,她只想静静!
看红枣不开口,谢尚责无旁贷与李满囤、王氏简述红枣换牙的故事。
红枣刚想舒一口气却不想坐在身旁宝宝椅上的李贵中拉她的袖子叫:“姐姐!”
红枣转过脸来便看见李贵中张着嘴,手指着自己刚冒头的的两个上门牙给她看,嘴里说道:“牙,姐姐,我的牙,有的!”
会心一击!
红枣卒。
苦逼(说笑)地吃完蛋茶,李满囤忽然开口道:“红枣,你还不知道吧?你贵林哥打算明春参加县试,现正在家用功呢!”
“嗯?”红枣闻言立睁大了眼睛,心说:那可不容易!
“嗯!”李满囤肯定道:“荐和保人都找好了!”
红枣对科举一知半解,!,但听说还请了保人便知李贵林开春下场是一定的了——李贵林一直都是可靠人,不是那信口开河之辈。
“爹,”红枣顾不上自己的牙了,关心道:“贵林哥既然现在参加县试,想必多少是有些把握的吧?”
“这谁知道呢?”李满囤摊手:“全县过百的考学生里就取前二十个,咱们虽都觉得你贵林哥学问好,但谁敢说强中没有强中手呢?”
红枣听之有理,点头认同道:“爹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贵林哥能下场终究是好事,取不取另说,但能长一番见识也是好的!”
李满囤拍腿道:“就是这话了!”
临到回家,李高地和于氏都没来。红枣只得把两个衣裳包袱再次给了她娘王氏。
“红枣,”王氏笑道:“你东西给我就成。我琢磨着你爷奶怕是往后都不会来了!”
红枣:“为什么?”
红枣心念一转,转就猜了个大概,不愿多说,嘴里只道:“不来也好,正方便咱们自家人说话!”
红枣家去后想着李贵林开春下场,便把谢尚给她的那箱子纸墨挑了些拿匣子装了准备送个李贵林。
想着自己平白无故地打发人突然上门送礼有些大张旗鼓——平白增加李贵林的压力,红枣便又装了一个纸笔匣子和几样点心打发陆虎送去给这两日在城隍庙卖玩具的李贵银,请他把另一个匣子悄悄捎给李贵林。
李贵银生为幼子,分家只得两三亩地。他卖玩具原是为儿子兴文将来念积攒学费。红枣见他为人忠厚,日子过得比兄弟辛苦却从不抱怨,便愿意送他儿子些纸笔使用。
至于张乙,红枣则另有使用。
“张乙,”红枣把一个长方匣子交给张乙道:“这匣子里是我写的几张字,你拿去给我爹。我爹若是看不懂,你告诉他可以请教大房大爷!”
张乙领命走了,红枣不觉叹了一口气:她能帮李贵林的就这么多了,但能不能看懂就看李贵林自己了。!。
谢尚听到红枣叹息,不觉抬头劝慰道:“红枣,你别太担心,这县试多考背,但凡把《四》背熟,都能过!”
红枣不信,反驳道:“大爷,你说的简单。县试若真是这么容易,怎么每年还有落选?”
谢尚无辜道:“可太爷爷、爷爷,还有爹,都是这样说的!”
“你可不能只听他们的意见!”
谢尚疑惑道:“可听落榜者的意见岂不是更没意义?”
红枣无言以对。
李春山看红枣给的匣子里有十支毛笔、十个墨锭和一厚沓练字用的宣纸便点了点头,和孙子说道:“贵银啊,这匣子既是红枣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将来给兴文念用!”
大过年的刚好分给几个侄子。
“我这把岁数要笔墨干啥?”李春山笑着反问道:“我吃些点心倒也罢了!”
笔墨不似点心,李春山暗想:值钱的很!现既分了家,如何能再拿红枣给贵银的东西来做人情?
贵银若是有心,愿意分给兄弟子侄,那是他仁义;若是贵银自己收着,那也是给他孙子兴文念用,他也没啥可抱怨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岁大了,早看破了!
比如他兄弟李高地,若不是先前想太多,如何能搞成如今这个局面?
闻言李贵银的媳妇自是喜上眉梢,心说:这许多的好纸好墨,市价还不得好几两银子?
自去岁得了谢老爷给的文房后,男人就去南城看过了——似这样一块雕花刻字的墨锭,最便宜,一块也得两百文!
李贵金的媳妇周氏则有些不开心,她觉得老爷子又偏心了。
虽说分家两年,周氏心说:但至今都还一个锅里吃饭——红枣难得给的值钱物什如何能单给二房?
不过李春山威望大,周氏并不敢出声反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贵银收了匣子拿给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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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传之秘(腊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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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两尺宽一尺的长方匣子,里面装着折叠的宣纸。
李满囤看到后心说红枣写字怎么用这么大的纸?
也不嫌费事!
摇摇头,李满囤拿起一张折叠宣纸展开,结果发现堂屋的整张饭桌才刚能铺开半幅纸。
“红枣到底写了啥?”王氏也奇怪了:“用这么大一张纸!”
比她家堂屋挂着的装裱过的《朱子家训》的中堂还大。
看着宣纸背面渗出的墨迹,李满囤更是疑惑:“看着字也不大啊,不像是中堂大字。”
叫余曾氏帮忙再抬来一张方桌,两张桌子拼一起,李满囤终于完全铺开了手里的这张纸。
“这是什么?”
王氏看着纸上几字一行,然后又若干行并排并列,然而或行或列都全无规则,非诗非文的字疑惑问道。
李满囤看纸里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字样,不觉心说:这不是《大学》里的话吗?
再联想起张乙说请教大房大爷这样的话,李满囤福至心灵,恍然明白红枣送来的这匣子纸其实是想借他的手给李贵林看的。
“我明白了,”李满囤告诉王氏道:“我去找贵林!”
把纸重新叠好放进匣子,李满囤抱着匣子刚想出门,想想又放下了。
“我不能拿匣子去!”李满囤一脸深思道:“红枣今儿家来的事咱们先没有告诉老宅。”
“红枣给爹娘的衣裳,咱们原也打算腊月二十九再给送去。”
“我现抱着匣子忽刺刺跑去,可不是告诉老宅红枣来过了吗?”
“不行,我不能去!”
“桂香,”李满囤叫丫头:“你跑去门房告诉陆猫儿去高庄村请大房大爷无论如何现在都来一趟!”
打发走丫头,李满囤又和王氏道:“请贵林来也是一样,贵林口紧,不会乱说话!”
李贵林自打算参加县试后便万事抛下,一心在家温。他忽然看到陆猫儿跑来相请,心中颇为不安。
他满囤叔自从知道他要考试后都不来问他里问题了,李贵林心说:就怕耽误了他温。现突然派人来请,想来必是急事!
不敢耽搁,李贵林匆匆!匆跑来桂庄。
“贵林,”李满囤一见李贵林立拉他到两张桌子前:“你来看看这个,你可能看明白这纸上都写的啥?”
李贵林依言看去,不过默读了几句,便就顺着纸上的简洁题要不自觉地背出了《大学》。
背完一本再回头看纸上的题要排列,李贵林惊讶地发现这竟是《大学》这篇文的完整脉络。
“满囤叔,”李贵林惊疑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先李满囤看李贵林只看不说也不敢打扰。现听到询问李满囤方才答应道:“红枣刚拿来的,说给你瞧瞧。”
“红枣?”李贵林怔愣一刻方问:“就只这一张吗?”
“还有!”李满囤拿起条案上的匣子给李贵林看:“好几张呢!”
李贵林:“再打开看看!”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看到打开纸里的内容果是如自己先前猜想的一样是套《四》,李贵林不觉心叹一口气,然后问道:“满囤叔,红枣可有说过这东西她是从哪里拿来的吗?”
李满囤看李贵林脸色有异,颇为担忧地问道:“贵林,这纸上写的到底是啥?”
“满囤叔,”李贵林正色道:“这是一套《四》的详细纲要,是官宦世家历代珍藏,而咱们普通人进学念想学但学堂师傅都教不了的不传之秘!”
“不传之密?”李满囤惊呆了,有些后怕地喃喃道:“红枣怎么给拿家来了?”
“怎么可能?”王氏闻言一点不信,反驳道:“红枣都说了这是她写的!”
“啥?”这回轮到李贵林震惊了:“红枣写的?”
李贵林定睛细看,纸上的字虽说端正秀美,但笔力稚嫩,确非饱学之士所。
“所以,”李贵林犹自不敢相信:“这真是红枣所?”
李满囤点头道:“张乙来家就是这么说的!”
“要不,还是找张乙仔细问问?”事关重大,李贵林不敢掉以轻心。
李满囤抬头看看天点头道:“行,现我让人套车进城还来得及。”
“贵林,你同我一起去!”
谢宅门外李满囤抱着匣子和李贵林坐在骡车上没有露面,他只让赶车的潘平去门房叫张乙。!一时张乙跑来看到李满囤颇为惊诧:“老爷,您怎么来了?”
李满囤示意张乙上车,然后又放下车帘后方才问道:“张乙,我问你,这匣子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张乙奇怪:“小姐写的啊!”
“这是姑爷给小姐讲四,”张乙道:“小姐做的抄录。”
“小姐说这样抄录背快,姑爷试了也觉得好,然后就每天和小姐一起由简入繁,再由繁化简整理了这套《四》纲要——这几张是上个月小姐才新写的!”
“所以,”闻言李贵林长舒一口气:“这不是谢家的珍藏!”
“谢家珍藏?”张乙闻言一愣,当即摇头道:“当然不是!”
“这外房都是闲人免进——即便是咱们姑爷的房,不说小人了,就是小姐也都不能进。”
“而这《四》纲要,”张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老爷和大房大爷,小人先前也捡了两张小姐写废不要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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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虽说是废字纸,纸面的内容不似小姐给老爷的这样齐全,但小人没事时看着学学,却是尽够了!”
去了心头大石,又打发走张乙,李贵林方才和李满囤感叹道:“满囤叔,如张乙所说,红枣妹妹实在是太聪慧了!”
“她与您的这个匣子实在是咱们没有名师指点的人读通《四》的无价之宝。”
“贵林,”李满囤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有了这个不用去城里私塾也能念通《四》。”
李贵林笑道:“先我在城里念的时候,师傅多是句讲、段讲,几乎没有全文理顺了讲过。”
“似《大学》这样的短篇还好,但等读到《孟子》,基本就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如何能融会贯通?”
想着《孟子》一的厚度,李满囤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李贵林道:“但有了这个匣子就不一样了。只要把这一张纸记下,便就是《孟子》全篇的精华,然后再以此为基,读通全文,必是指日可待!”闻言李满囤忍不住问道:“贵林,照你这么说,我家红枣是不是已经把!把《四》给读通了?”
李贵林被李满囤问得一愣,转即点头道:“这匣子里的纸既是红枣所,她必是已经通读过《四》。即便因为年岁还小,背的火候差些,但于这里的圣人教诲必是全然通晓的!”
听明白李贵林话里的意思,李满囤经不住再一次可惜红枣只是个女孩,不然几年后下场,一准地功名有望。
心叹一口气,李满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匣子,心说:这样一个不说话的好老师,他必须得给他儿子收好了。
“等等,满囤叔,”李贵林想想又改口道:“这装裱的事您还不能找外人。”
“这东西落外人手里,一准的都要抄录一份!”
“先红枣让人把这个匣子送给你,而不是直接拿给我,必是有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意思!”
“毕竟这是红枣根据她女婿所言而记。红枣女婿家学渊源,于这《四》必有独道见解。”
李满囤听李贵林这么一说便道:“那这匣子我往后便收着不给人看。只贵林你来,我才拿出来!”
想想李满囤又补充道:“贵林,这个匣子是今儿我和红枣说了你要县试的事后,红枣才打发张乙送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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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红枣也是盼着你中!”
“现正值临考,你若觉得红枣给的这个匣子于你有用,便只管家来!”
“横竖我庄子大,有专门的客堂。今儿我家去便把这匣子放在客堂东屋。那屋的炕今晚也烧好,然后再和门房说好了,往后你来不必通报,就直接去客堂看。”
“这样即便我不在家,也不耽误你念,而贵中和你婶子平常都在正院,也不会影响你温!”
听到李满囤的话句句都是为自己打算,李贵林颇为感动道:“满囤叔,你这样真心待我,可叫我如何感激呢?”
“贵林,”李满囤摆手阻止道:“我不用你的感激!”
“贵林,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家红枣!”
!“我家红枣啥都好,但可惜投了个女胎,小小年岁就出了门。”
“现看着过得还不错,和她女婿也好。但人活在世,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贵林,”李满囤迎着李贵林的目光说道:“我就希望将来我家红枣若是遇上什么难事,你能出头替她说句公道话!”
进城吃席几回,李满囤自是听了不少富贵人家郎心似铁的故事闲话,且还听了许多红枣相貌不及谢尚多矣的议论。
俗话说三人成虎。李满园虽然深以为自家女儿花容月貌,但听多了状似有理的闲言碎语,李满囤还是难免有些心虚——毕竟红枣长相随他,而他的相貌确是远不及谢家父子。
李贵林迎着李满囤审视的目光不躲不避,大方笑道:“满囤叔,我一直拿红枣当妹妹,先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红枣是个灵透的女孩,李贵林很想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或者姐妹。现李满囤既然给他递梯子,他也就没必要客气!
至于将来可能来自谢家的压力,李贵林明白,但他愿意充当兄长的角色站出来给红枣说话——只冲红枣今儿拿来的这个能惠及族人后世的匣子,他就不可能退缩!
“好!”李满囤拍拍李贵林的肩膀道:“贵林,你明儿一早就来。”
“你知道我家现也不差你吃的这一点半点!”
王氏嘴里哄着儿子李贵中,眼睛却一直望着院门儿。看到李满囤抱着匣子进家,王氏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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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囤进屋提起桌上的茶壶自倒一碗茶咕咚喝完又抹了嘴后方才道:“没事!咱们红枣,你还不知道吗?做事有分寸的,这匣子里的纸都是她写的!”
“她去谢家后每天都跟她女婿一块读!”
王氏的脑筋不似李贵林弯弯绕,特别复杂,闻言也就罢了,然后听李满囤说要收拾客堂给李贵林念也只当是年下族长家人来人往太过吵闹,并不反对。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她家吃够了人丁稀少的苦头,心里也愿意笼络好!好李贵林这个少族长。
“贵林来温,兴和来不来?”王氏问道:“兴和若是来,咱们贵中也还能有个伴!”
老话都说木头挂城墙三年还会说话。王氏虽是山里人,但脑子不傻。她看她婆婆于氏为了交好族长一家,惯常地让贵雨、贵富、贵祥主动去找兴和一道玩,便也想帮儿子笼络兴和。
她儿子贵中没有兄弟,将来想在族里立足,交好未来族长李兴和自是一本万利。
“横竖兴和这孩子老成,读写字也好。让咱们贵中跟他好好学学!”
看儿子来家,李丰收方才问道:“贵林,刚你满囤叔叫你去干什么了?还去了这些时候?”
闻言陆氏和江氏也都关心地看了过来。
“爹,娘,”李贵林看家里并无外人在便悄声说道:“我正要告诉你们呢。”
“只这事不好叫人知道。所以往后一段日子我得去桂庄把这些文章背记出来!”
考虑到红枣不想叫外人知道,李贵林即便面对他爹娘,话也说得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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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他爹娘不下场,李贵林暗想:知不知道清楚都无所谓——他爹娘只要知道这份人情是红枣的就行了!
“好!好!”李丰收一听果然没有多问,而是连连点头道:“这事你就听你满囤叔的。不然谁都去找红枣借借文章的,可是叫红枣难做?”
“家里的事,你别管了,有我和你娘呢。对人我们就说,你要清静念,所以央了你满囤叔借地方!”
李贵林觉得他爹给的借口不错,笑道:“那就有劳爹了!”
李丰收挥挥手道:“你考好了,比啥都重要!”
陆氏、江氏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江氏更是拉着儿子兴和的手额外告诫。
“对了,”李丰收又指着桌上的一个匣子道:“这是红枣托贵银捎来给你的纸笔和墨锭。”
“我看了足有十支笔、十个墨锭和好大一扎原张宣纸,够你用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满囤中秀才的学习资料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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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口难辩(腊月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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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李贵林来后,李满囤坐堂屋思了一回便和王氏说道:“不行,我现得去老宅把那两包衣裳送去。”
看到王氏疑惑的眼神,李满囤解释道:“往后贵林每天都来,而以咱娘的脾性,她知道后一准要撺掇咱爹过来瞧瞧——就怕咱们少与了她的好处。如此反倒不好。”
“特别是他们腊月二十九来,然后再没瞧见红枣,而咱们又没把衣裳送去,可是尴尬?”
王氏听得有理,赶紧拿出衣包交给李满囤:“既是如此,老爷,那你便赶紧送去吧!”
“等等,”李满囤道:“我再拿些糖果点心,凑份四色礼过去,也是红枣的面子。”
早晌郭氏去村里磨坊拿预定的过年豆腐。
出门没走几步,二房的周氏便挎着一篮子衣裳从后面赶过来招呼道:“二婶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磨坊拿豆腐,”郭氏看看周氏手里的篮子笑道:“洗衣裳呢?”
自从家里买了人,有人给挑水,现郭氏淘米洗衣再不用去井台喝风等水了。
“是啊,”周氏无奈地看看自己手里的衣篮,艳羡道:“哪天能似二婶一样使奴唤婢就好了!”
郭氏闻言自是得意,嘴里却只道:“你又不是没钱,只不过还没看到合适的人罢了。”
先李满园、李满仓买人的时候也曾问过二房,当时周氏就颇为心动,无奈李春山不同意,说失了庄户人的本分,所以没买。
而待看到李满仓家买人的好处,李春山松了口后再想买,却买不到壮劳力了——单买女人家来做家务,不说李春山不能同意,就是孙氏也不能应。
每每思及此事,周氏就禁不住心里来气,抱怨李春山——若不是这个老糊涂,周氏暗想:她又如何能为了几件衣裳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跑出来喝西北风?
“我们这土里刨食的如何能和二婶子比?”周氏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别的不说,只一年四节红枣送来的节礼就吃喝不尽!”
“拉倒吧!”郭氏摇头:“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过去一年,每逢年节红枣不过孝敬她爷奶一套衣裳和两样点心罢了!够什么吃喝?”
“衣裳不就是钱?”周氏反驳道:“别的不说,只我三奶奶身上现穿的皮袍,一件就值四五十两,这就抵城里两个齐整小院了!”
周氏嘴上没说心里则想:似她们庄户人家,说起来好听,一年四节都!都做新衣裳,其实都只是不值钱的家织粗布做的短衣裤,如何能和红枣送的绸缎袍裙相比?
更何况红枣今年给的冬衣虽说不是皮袍,但也是绸面绵里里外三层新的丝棉长袍和棉裤绵裙,一套怎么也得五六两,而三爷爷三奶奶两个人,这便就是十两了。
一年四节,红枣讲究,还给再另加重阳和生日——这毛估估,便就是六七十两,都比过她一家子的全年收入了!
红枣这一年六七十两的衣裳明面上虽说都是给三爷爷和三奶奶的,但实际里两个长辈的岁数摆在这儿,又哪里穿得了?
这些衣裳迟早还不都是你二婶的?
你二婶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意思跟她哭穷说啥都没有?
这是拿她当傻子,欺她不会算账吗?
殊不知老话早说了“家有金子外有秤”,她们村的人谁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透亮?
对于周氏的话,郭氏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便只好干笑不语,心里却是发苦——过去一年红枣连包糖都没给她家送,偏所有人却觉得她家得了红枣无数好处。
真正是有口难辩!
周氏又道:“而贵雨、贵祥两个兄弟念也都得红枣赠笔送墨,不似我们,真的是什么开销都得自己来!”
赠笔送墨?闻言郭氏心里翻了个儿,心说这话从何说起?
“贵金媳妇,”郭氏含糊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唉,二婶,”周氏爽朗笑道:“您就别再瞒着我了,我昨儿都看见了!连贵银,红枣都与了那么一大匣子纸墨,贵雨和贵祥兄弟还少得了份?”
“只有我们是没时运的,才真叫啥都没有!”
“红枣与了贵银纸墨?”郭氏诧异:“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周氏畅快道:“就昨儿啊!昨儿后晌贵银拿回来两个匣子,说是红枣给的,一个给他,一个给大房大哥。”
“贵银那个匣子打开里面有十只好毛笔,十块漆金雕花墨,还有这么一大沓纸。”
“二婶,红枣给贵雨、贵祥也是类似吧?”
郭氏终于知道了周氏和她说话的目的——打听消息来了!
郭氏摇头道:“贵金媳妇,我实话告诉你:红枣并没与贵雨、贵祥笔墨匣子。”
周氏表示不信:“怎么可能?”
郭氏反问:“怎么就不可能?”
“贵金媳妇,你想红枣既是托贵银给贵林带东西,必是不!想让我们这一房人知道。”
“不然,她完全可以把给贵雨、贵祥的笔墨托贵银一起捎来,或者干脆地打发人把东西直接送家来——这才是常情不是?”
周氏听之有理,但转念又道:“二婶,没准红枣把笔墨和年礼一块送来呢?”
“红枣的年礼还没到吧?”
虽然潜意识里知道红枣和自家的隔阂,但看到李满囤拎着东西进门,郭氏还是赶紧地提了茶壶来堂屋探听虚实。
纸墨多贵?郭氏暗想:红枣若真能给贵雨贵祥两匣子纸墨,她家明年可就省老钱了!
和冬节一样,李满囤进屋先打招呼:“爹,娘,昨儿红枣家来送年礼。这是她孝敬二老的,我现送了过来!”
说着话,李满囤把四色礼放桌上,两个衣服包也递给他爹李高地,然后两手就空了此外。
李高地示意于氏接过衣包,自己则问道:“红枣怎么昨儿就家来了?”
措辞李满囤早已想好,当下应道:“爹,今年我亲家不是进京做官去了吗?现他家年下的人来客往便就只红枣她女婿一个人应酬——他这年下走礼多忙啊,所以昨儿难得得闲便就来了!”
李高地一想也是便没再问,改换了话题:“今早我听说贵林去你庄子温去了?”
“是啊,”李满囤点头:“年下族长家客人也多。这客人来了,贵林在家不出来见客不好,但若只管陪客,这温的时间就少了,所以我就让贵林去我庄子用功。”
“横竖我家有空屋子。平时也没客,清静,正合给贵林温!”
李高地听后点点头,赞同道:“满囤,你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贵林是咱们族里少有的读人,他若是考中了,有了功名,咱们所有人都能跟着沾光!,必也都忘不了你的的好处!”
于氏则插口道:“果然是呢,昨儿贵雨也说家里不及学堂清静,好念。”
“满囤,你庄子房屋多,倒是让贵雨、贵祥也去念几天吧!”
李贵雨闻言自是雀跃。他早就想去桂庄走动了,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他早先怎么没有想到?李贵雨懊恼:不然学堂一放假就能去了。
白在家耽误几天!不然,昨儿还能见红枣和她女婿一回,一桌吃顿席!
真是可惜了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十年怕草绳。自从被分家后,李满囤就忌讳于氏的子孙染指他的桂庄,所以平白无故地他从不邀他的兄弟子侄家来。
现听到于氏的提议,李满囤立就生了警惕,心说:他就知道他后娘还惦记着他的庄子呢,不然不会连贵林来温都作不得,算计着把她两个孙子硬塞过来——真是够了!
李满囤刚要出言拒绝,不想李高地已率先喝道:“胡咧咧什么呢?”
“贵林开春考县试,贵雨、贵祥考吗?没得过去添乱!”
现好容易盼到私塾放假,李高地颇享受眼下家里这种儿孙满堂的氛围,觉得这才是个家的样子,如何肯叫两个孙子白天都去桂庄,家里又复了先前的冷清呢?
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待着,李高地如此想:就是客人来了,看着也不像样啊!
于氏早已察觉自继子生了儿子后,李高地让继子把桂庄的地拿出来分给她儿孙的心明显就淡了。
再加上今冬满园借着红枣的七巧板和风车赚了不少钱,以致现在的李高地每天颇为怡然地享受当下好吃好穿万事不管的老太爷生活——现他对继子一家的最大不满就是红枣和她女婿从不家来,而不再似先前那样责怪继子不提携兄弟了!
似满园只贵富一个儿子倒也罢了,而满仓有三个儿子,他想靠眼下卖菜赚的这点钱供她三个孙子上学科举无异于痴人说梦。
虽然最疼大孙子李贵雨,但对另两个孙子,于氏也是颇为疼爱。
俗话说“十个胖子九个笨”。于氏觉得继子的儿子李贵中胖得有些傻——这话可不止她一个人说。
于氏自觉满仓给她生的三个孙子个个都比李贵中聪明,他们若是因为钱财的缘故不能念科举实在太可惜了,特别是在李贵中都能念科举的情况下。
可这念的钱要从哪儿来呢?于氏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生法子让继子或者红枣给拿——谢老爷明显是指!望不上了!
现难得有机会让贵雨、贵祥去桂庄表现读,顺带再撞撞正月初二回娘家的红枣和她女婿——于氏自觉想得挺好,结果没想到李高地会出言阻拦,一时间颇为气结,心说:男人不给帮忙就算了,还扯她后腿,这日子要咋过?
李贵雨也挺不满意他爷李高地把话说死——什么叫他又不考县试?他现才刚念完《大学》和《中庸》。等他把《论语》和《孟子》学好,能够下场,起码还得三年。
往后三年他都没借口去桂庄温了?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而贵雨贵祥年岁还小,离县试还得几年。贵雨贵祥平时每天早出晚归的上学念也是辛苦,倒是趁着过年松散松散!”
“就是这话了!”李高地赞同道:“这念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们看贵林离开学堂这都多少年了?”
“其中间下地干活、娶妻生子、过年过节,还不是一样都没耽误?”
“也就今年临考才这样罢了!”
“是啊!”李满囤也感慨:“比如我那亲家,也是这样。中了秀才后十几年也都在家一边打理家务一边用功,直等功夫到了,有把握了,方才下场,然后一路就考进了京,做了官。”
“而出去做官前,更是把家务都安排妥当,儿子的亲也都瞧着娶好——真正是圣人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服不行!”
李高地点头认同道:“满囤,说起你亲家谢老爷,这人真正是天下少有……”
李高地和李满囤父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李贵雨在一旁却气得够呛——他还想多念几年呢,但听他爷这语气,十八岁后必是要叫他家来做活了!
除非他能考中童生或者秀才。
可他过年就十四了,《四》的第一遍都还没有念完。等念完下场,他都十七了。
如此他一试便就得能中——这也未免太难了!
可不中,他就得家来种地,他不甘心。
都是一样的儿子,李贵雨忿忿地想,凭什么他只能念六年,而贵祥却能念十年,贵吉更可以念十二年?
给他十二年,他一准地能把《四》背顺念透,考上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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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有成竹(正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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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早晌从五福院请安回来,红枣看头顶日头甚好,便让彩画把自己和谢尚的铺盖被褥拿出来照晒,然后又拿出干净的床单被面来一起晒了留待明晚缝被时使用。
卧房日常有火墙和暖炕烘烤,被褥不至于受潮,但红枣看重阳光中紫外线的杀菌消毒作用,但凡天好就晒被子。
至于谢尚,他现虽住在五福院,但衣裳被褥都是由红枣打理。所以红枣晒被子就会带上谢尚。
横竖家里被褥多,换洗得过来。
谢尚午后回来,看到一院子被褥,不觉笑道:“红枣,又晒被子啊!”
谢尚也喜欢睡新晒过的被子,觉得有种不可言语的温暖。
转想起一事,谢尚又道:“红枣,正月初一到正月十八我回来住。你让人把前院收拾收拾。”
前院正房因为谢尚不用,日常都关锁着。
红枣闻言也想起来了,自是赶紧让人开门通风,烧炕烘屋,然后又拿了腊梅水仙金桔等花果装饰屋子——忙忙碌碌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腊月二十八早晌的天气还不错,午后却转了阴,而等晚饭后谢尚回五福院的时候,这天便开始飘盐粒大的小雪花。
红枣见状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雪褂子,心说谢尚发布的天气预报又准了!
谢尚抬头看看天,和红枣道:“这场雪小不了。红枣,你夜里睡觉记得盖好被子。”
红枣点头道:“大爷,你功课也不要做的太晚,早些歇息。后儿就是除夕,到时想歇都没得歇!”
过年虽说热闹,但要走的程序太多,当家人其实挺辛苦。
谢尚抬手帮红枣戴上雪褂子自带的风帽,笑道:“放心吧,红枣。我经历得比你多,心里有数。”
红枣抬头迎上谢尚的笑眼,笑而不语——让你人小鬼大!姐经历说出来,吓死你!
早起看到一院洁白,而天空却还在飘雪,没一点停的意思。红枣不觉摇摇头,心说:雪下这么大,路一准都冻住了不好走。她大姑家离得远,大年初二怕是不能家!家来了。
这场雪一直到近午才停,但天空却没放晴。
红枣问午后回房的谢尚:“大爷,这天啥时候会晴?”
谢尚盘腿坐炕上端一茶杯,跟个老神棍似的告诉红枣道:“这是喘气雪,下下停停地,今夜、明夜都还得下!”
“啧,”闻言红枣忍不住咂舌:“连下三天啊!这外面的路还不都叫雪给堵住了?”
“应该吧!”谢尚想想问道:“你三叔年前又去府城了?”
“没有,”红枣摇头道:“我爷和我三婶的兄长都说‘干冬湿年’,所以就没去。”
谢尚点头认同道:“是这个理。”
“既然你三叔在家,你又担心什么?”
“对了,今儿傍晚既是有雪,咱们晚饭便就吃涮羊肉吧,再加些你做的那个八爪鳌馅的肉丸子和肉汁馅的鱼丸子。”
吃火锅如何能少得了丸子?
红枣嫌弃单纯的肉丸子、鱼丸子没味,便就给丸子添了馅料——肉丸子添了蟹粉做馅,而鱼丸子则添了肉馅和高汤,做成了咬一口能喷出汤汁的撒尿鱼丸。
谢尚特别喜欢撒尿鱼丸咬破时汤汁四溅的出其不意,百吃不厌。
红枣因为牙口问题,近来也喜欢吃不用费力啃咬的丸子,闻言自是答应。
傍晚果然又飘起了雪花。
一听说下雪,谢尚立就抛了本道:“红枣,咱们现就吃火锅吧,可以多吃一会儿!”
东西都是现成的,而云氏因为照顾谢奕的缘故,一般并不与她和谢尚一起晚饭。所以红枣和谢尚吃饭挺自由,想什么时候吃都成。
红枣嫌弃火锅熏屋子,晚饭桌便摆在了日常理事的西厢房。
从正屋到西厢房不过几步路,尽职尽责的丫头们还是给红枣和谢尚都披上了雪褂子。
出门看到一地的洁白,谢尚又改主意道:“红枣,你让人先给锅里倒上丸子。横竖丸子得煮一会儿,咱们正好玩雪。我给你堆一个雪人,怎么样?”
红枣……
红枣抬头看看漫天的飞雪,劝道!:“大爷,这天还在下雪呢?”
“没事,”谢尚不以为意道:“这件雪褂子是星星毡的,不怕雪!”
红枣服气,只得点头道:“那我便看着锅,等丸子好了再告诉大爷!”
“好勒!”谢尚答应一声便就跑院里滚雪球堆雪人去了。
一个人吃火锅特没意思——特别是在知道有自己有小伙伴,而小伙伴就在外面玩雪的情况下。
红枣进屋没坐一刻便又耐不住走了出来。其时,谢尚已经推起了一个不小的雪球,正跟个屎壳郎一样正在卖力地滚。
看到红枣出来,谢尚立招手道:“红枣,快来帮我推,咱们一起推个大雪球!”
红枣想想没有拒绝,而是走了过去。
“大爷,你手不冷吗?”红枣问谢尚。
谢尚拿自己的冰手故意地抓住红枣的手道:“来,感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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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被谢尚的手掌着实冰了一下,知是谢尚故意使坏,便挣脱谢尚的手,抓起地上的干雪往谢尚脸上一扬,然后转身就跑。
谢尚躲闪不及被扬了个正脸,不觉叫道:“红枣,你使坏!”
红枣站住回头反驳:“你先的!”
谢尚一边抖雪一边咬牙:“你别让我抓到!”
红枣挑衅:“有本事来啊!”
看着小媳妇有恃无恐的模样,谢尚抓人前先弯下腰抓把了雪团成团砸向红枣。
红枣一见谢尚弯腰,立就侧身半蹲,也不嫌冷了,左右手各团一个雪团一起朝谢尚砸了回去——没先兆的,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起了雪仗。
至于火锅和雪人,谁还记得?
直糟蹋完一院子的雪,谢尚方才抓到了红枣。
红枣摇着手喘气道:“大爷,不玩了!”
“你说不玩就不玩了?”谢尚做出凶狠的样子:“你先扬我的一脸雪怎么说?”
因为有雪褂子护身的缘故!,两个人雪仗半天,即便偶尔中招,也都是拍灰的水准——躲藏在风帽里的脸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打中的?
何况红枣知道轻重,不会拿雪团砸谢尚的脑袋,而谢尚,自谓大丈夫,自不会拿雪球打自己媳妇的脸。
红枣眨眨眼:“大爷,明明是你先拿冷手冰我的!”
“还不是你自己问我的?”
“天都这么晚了,咱们再不赶紧地吃了饭去跟娘问安,娘就该问了!”
“哼!”闻言谢尚方才松开红枣。
回到西厢房,火锅早就烧干汤了。一时换了锅底,重新下了丸子,红枣和谢尚自行洗手净面吃火锅不提。
饭后去上房给云氏问过安。红枣回屋便让人传水洗头洗澡,更换被褥床单。
今年的除夕和去年除夕的唯一不同就是谢子安不在家,早晌的祭祀和冬节一样都由谢尚担任主祭之外,半夜交时时候明霞院的接灶和祭拜天地也都由谢尚主持。
大年初二,红枣会娘家。路果然都冻住了,极不好走。所以这天不止李桃花没来桂庄,李高地和于氏也都没来——只李贵林为了县试,早来了!
本章节
过去几天李贵林自觉从红枣拿来的《四》纲要里收益极大。他对红枣极为感激。
不过李贵林知道红枣难得家来,和父母有体己话说,所以直待午饭方才露面。
“红枣妹妹,妹夫,”一见面李贵林便拱手拜年道:“新年好!”
红枣和谢尚也双双回礼,李满囤则招呼他们坐下边吃边说。
谢尚和李贵林许久不见,加上又是过年,说不得要喝一杯。
“贵林哥,”谢尚端起酒杯:“许久不见,今儿我借花献佛,祝你取录进学!”
“借你吉言!”李贵林和谢尚捧杯干后,拿壶又给谢尚满上。
李满囤见状自是高兴,便问谢尚道:“尚儿,你有想!过什么时候县试吗?”
红枣……
红枣心说谢尚才多大呀,咋就论到县试了?她爹这望婿成龙的心也太急了些。
谢尚却道:“回岳父,起码还得五年。”
除夕中午李满囤去老宅吃饭时听李满园说李贵富念的私塾今年有两个十五岁的孩子考县试,便想着谢尚家学渊源,旁人十五岁能有的水平,他十四岁就能到,而谢尚过了年就十三,算下来他明春必是要考县试,方才做此一问。
十八很大吗?红枣扶额,心说:她贵林哥都三十了,还在考呢。
他爹这是打哪里听说了什么神童故事,然后便往谢尚身上套?
谢尚闻言也颇为懵逼,只好委婉道:“岳父,小婿得把功课念全,才能下场。”
谢尚知李满囤不通科举,便言简意赅道:“岳父,能背不过才是科举入门,八股文章才是重中之重。”
“小婿学做文章没两年,功夫远远不到,并不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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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李满囤方觉尴尬,干笑道:“尚儿,我就是白问一声,你别放在心上。”
打个哈哈揭过此事,谢尚面上不显,回去的路上却问红枣道:“红枣,你知道岳父今儿为啥问我县试的事?”
红枣眨眨眼:“怕是听说了什么神童的故事,然后对你寄予厚望?”
谢尚听红枣所言跟自己料想的不差,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留意道谢尚紧张的神色,红枣忍不住笑道:“我只知道爹是咱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而他中秀才是十八岁后,且是一试即中。”
“乡试也只考了两次,会试又是一试而录。”
“对比咱们城那些屡试屡不中的儒生,我觉得还是咱爹这种胸有成竹的下场考试比较厉害!”
闻言谢尚得意了:“红枣,似爹这样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将来也会跟他爹一样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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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镰刀(正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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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女儿女婿,李满囤问李贵林:“贵林,红枣女婿说文章难做,这做文章到底难在什么地方?”
“不是说《四五经》背熟了就会写了吗?”
李贵林回道:“写文章有专门的格式,满囤叔,这就和咱们写信,开篇都是‘见信好’,结尾都有‘此致’一样,只要按格式写出来就叫文章——从这点上说写文章其实不难,知道了格式,谁都能写。”
“但想文章能写好,写出彩,只靠念《四五经》却是远远不够,还得通晓经史子集。”
李满囤疑惑:“经史子集?”
李贵林解释道:“满囤叔,所谓的经史子集,其中经,就是经,比如我们念的《四五经》;史是史,记载历史的;子是先秦百家除了儒家外的其他著作;集是文集,即前人的文章。”
李满囤觉得自己听懂了,但想想又糊涂了。
“贵林,”李满囤问道:“既然《经》你们都会背,为什么还要说通读经史子集呢?只读史子集就行了啊!”
李贵林苦笑:“满囤叔,其实《四五经》只是《经》的一部分,似《谷梁》、《公羊》、《尔雅》几部经一般私塾虽然不讲,但不代表不要读。”
“谷梁、公羊、尔雅?”李满囤惊讶了:“这不是满仓、满园和贵林你们城里宅子所在的巷子名吗?”
“怎么就成名了?”
李贵林被李满囤逗笑了:“原就是名啊!满囤叔,这三部经和《孝经》一起再加上《四五经》合称《儒家十三经》。不过知道这三部经的人不多,所以咱们县的某任县太爷为了教化,便拿这三本经名做了南城巷子名,以助旺文昌。”
一直以为谷梁巷住卖粮食的人,公羊巷住屠夫的李满囤……
“贵林,”李满囤喃喃道:“不是你讲我还真不知道!”
李贵林谦虚道:“我也是听人言罢了。”
李满囤想想又问:“贵林,那这些,你现都读过了?”
李贵林:“我治《春秋》,必是要背记《谷梁》、《公羊》和《左传》。这三本,我早年都曾抄过一本!”
闻言李满囤方觉放心,转念又问:“贵林,你刚说什么左边传?”
李贵林无奈:“满囤叔,是《左传》……”
被李贵林扫了一回盲,李满囤不觉关心问道:“贵林,这史子集,你也都念过了吧?”
李!李贵林沉默片刻,方道:“满囤叔,史比经的类别还多,而子更是天文地理,释道法医,无所不包——说是山学海,一点也不夸张!”
经李贵林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想起来了,赶紧道:“怪不得私塾门联都挂的是‘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先我看到我还琢磨这山是哪里的一座山,没想竟真是指拿堆出来的山——这岂不是要把铺里的都读过了才行?“
“铺里那许多,不提买回来要花多少钱,只说先读哪本,再读哪本,次序弄明白就不容易了!”
读过《得按顺序来!
“就是这话了!”李贵林感叹:“读虽说要勤,但实际里,再勤再苦都抵不上一位良师的几句指引——要不,怎么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呢?”
“但可惜能遇到良师的机会太少了。”
李满囤想想不对:“贵林,你不是在城里念过吗?”
“我听人说你塾师的学问不错啊,怎么,你塾师授业藏私,不教你真本事?”
“所以,贵林,”李满囤自觉又有了一个大发现:“你至今没送兴和去私塾其实是这个缘故?”
李贵林却道:“满囤叔,我塾师为人挺好,教课也不能说不用心——先《谷梁》、《公羊》、《左传》就是他借与我抄的,但他能力有限——史子集自己都没读过几本。”
“怎么可能?”李满囤实难相信:“他不都是秀才了吗?这中都中了,咋还会不知道?”
李贵林:“满囤叔,你有所不知。城里秀才能中靠的是多背中文,而不是通读经史子集,所以都走不远。”
李满囤:“中文?”
李贵林:“所谓‘中文’就是院试、乡试考中了的文。每回考试后学宫都会印中文卷子,只收工本钱,价钱和自己抄差不多,然后再加上每年考中的人也都会印制自己的中文卷子放到学宫免费送人。”
李满囤赶紧问道:“那我亲家印了吗?”
“印了,”李贵林道:“从考秀才的县试、府试、院试,一直到中进士授官的会试、殿试都有。孔庙的魁星阁就能自己拿。我冬节就去拿了!”
“有这么厚一大沓子!”
“那我明儿一早就去孔庙烧香!”李满囤不假思索道:“我也读读我亲家的中文,长长见识!”
“贵林,这读背中文确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凡能中的文章都是极!极好的,背熟了便就是红枣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自然就会自己写文章了。”
“不过,贵林,你刚说的走不远是什么意思?”
李贵林:“就是考中秀才就到头了。”
“怎么会?”
李满囤闻言点头道:“要不怎么都说我亲家家学渊源呢。”
李贵林叹息道:“是啊,家学渊源,羡慕不来。但满囤叔,您想过没有,咱城里的其他秀才为啥都跨不过乡试这道坎呢?”
李满囤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基础不行。考秀才走的是捷径,前生的时光都花费在背中文上了,反而疏忽了真正的学问,但等到了优中选优的乡试,文章就做不过真正的饱学之士,中不了举。”
“若是要背,那他还要读史子集,又哪来这么多时间?”
“满囤叔,”李贵林道:“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这念就跟我们割麦一样,干得好的一天能割一亩麦,干不好的三分地都没有。比如谢老爷,他读中文时因为有经史子集的基础,可能不用半天就能读通,而不似我们为文里一个典查三天都查不到来源——这经史子集就相当于我们割麦时手里的那把镰刀!”
李贵林的比喻太形象,李满囤一听就懂了,说道:“贵林,我亲家他家里有考科举的快镰刀,所以才能父父子子都是进士举人!”
“满囤叔,”李贵林告诉李满囤道:“过去几天,我于《孟子》的认识,盖过了我过去的二十年!”
李满囤讶异:“这话怎么说?”
李贵林:“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是不是?满囤叔,但事实就是如此,过去,我背诵一遍《孟子》要三个时辰,而现在,我在脑子里过一遍《孟子》只要三刻钟。”
“这么快?!”李满囤忍不住惊叫道。
李贵林点头肯定道:“满囤叔,等你有过我这种背时思维若潺潺流水,连绵不绝的体验后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李满囤被李贵林说得心驰神往,心说要不他背本《大学》体验一下?
“满囤叔,”李贵林道:“现您知道念能得良师指点有多重要了吧!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古人诚不我欺也!”
李满囤被李贵林赞得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贵林,你别这样夸红枣,她还小呢,当不起什么良师。”
李贵林笑道:“满囤叔,古人有‘一字师’的典故,现红枣与我释了《孟子》整一本的疑,我敬她一句‘良师’也是该的。”
李满囤为李贵林说的高兴,呵呵笑了一会儿,忽然疑惑问道:“贵林,照你这个说法,考秀才要么就似我亲家那样通读经史子集,要么就似城里其他的秀才一般多背中文——总之,都是要多背才成。”
李满囤嘴里不说心里却想:这都是谁家的孩子?竟然比他家里有科举快镰刀的女婿还会念?
“满囤叔,”李贵林笑道:“这多半是私塾师傅觉得孩子孺子可教,但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让孩子去见见世面,从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啥?”淳朴的李满囤傻了,心说师傅还能这样教训孩子?
“满囤叔,”李贵林度李满囤心思继续道:“咱们城现有的三个进士举人老爷,谢老太爷二十五岁才中秀才,谢大老爷二十四岁中秀才,谢老爷十八岁中秀才,而谢老爷更是咱们县志上记载的自隋唐以来最年轻的秀才。”
“满囤叔,你不用替红枣女婿忧心。单看他父辈三个俱是进士举人便知他未来可期!”
李满囤为李贵林戳中心事,真是又不好意思又高兴,连声道:“我不忧心!不忧心!”
去了对女儿未来的忧心,李满囤转又想起儿子:“贵林,那你现知道这经史子集要怎么念了呢?”
虽然知道亲家就有科举快镰刀,但李满囤不想让女儿难做人,便请教李贵林。
李贵林摇头道:“过去这十几年,我把我念的中文里的用典都集了起来,大概列了个单。等今儿家去我抄一份,明儿拿过来。”
“不急!不急!”李满囤赶紧阻拦道:“你现考试要紧。”
“我今儿跟你说这一大通话,真是耽误你念了!”
“赶紧的,你念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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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当户对(二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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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和谢尚家去后,云氏问起红枣家去的情况,。听说了李贵林要考县试的事,云氏笑道:“这是好事!”
“尚儿,你记得打听着,但听说中了,就备了礼贺喜去!”
儿媳妇的出身是硬伤,云氏暗想:但族兄若能中个秀才童生,倒也能抬抬门户,说成耕读之家。
谢尚看他娘挺看中李贵林考试,不觉思了一回。等思明白李贵林考中于他媳妇的好处,便让显荣拿了他新写的四篇中文的思维分析导图装匣子里送去桂庄给李贵林。
李贵林听陆猫儿说谢尚打发小厮来送他东西,颇为奇怪,想想便让陆猫儿又去正院请了李满囤来客堂。
显荣在客堂见到李满囤倒也没觉奇怪——毕竟是主家。显荣依规矩给李满囤和贵林行了礼,然后呈上匣子道:“小人回李老爷、李大爷,我家大爷说他近来读了几篇美文,有些心得,遂打发小人送来与李大爷雅正。”
李贵林一听便知这是以文会友的意思了,赶紧双!”
李满囤则拿了赏钱给显荣道:“好孩子,家去后替我和我侄多多致意你们大爷。”
打发走显荣,李贵林方才打开匣子。
看到匣子里如出一辙的折叠宣纸,李贵林心有所感,手便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
李满囤看在眼里,压下了心间的疑问,只耐心地等李贵林慢慢地展开宣纸。
完全摊开地一瞬,李贵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两只眼睛贪婪地自宣纸上快速掠过……
看完一篇文章,李贵林又静思一刻,然后便忍不住仰天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至此一直在一旁忍耐着不出声的李满囤方才问道:“贵林,这纸上写的都是些啥?”
李贵林道:“这篇就是谢老爷当年取秀才的中文。红枣女婿把这篇文似红枣拿来的《四》一样罗列了脉络提纲,然后再于文章精华处做了详解,标注了出处用典不算,还列了!了其他中文对同一典故的巧妙化用——似这样完整的文章析构,咱们城,怕是除了谢家,再无人能做!”
李满囤听了李贵林的夸赞,不觉翻了翻匣子,颇有些惋惜道:“这文章也只有四篇!”
“不少了!”李桂林倒是不开心,甚至还颇有些兴奋的说道:“满囤叔,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科举能改一家、一族之命运。红枣女婿赠我此法已是天大的恩情,如同再造。”
“我既习得此法,往后读习文便就有了方向,但凡这样坚持下去,即便我不能中,但后辈儿孙必有中的一天!”
县试五场,历时大半个月。到发榜那天,谢尚一早就打发了长随去县衙等榜——李贵林的第一场正试考了第九名,中的希望极大。
红枣也照云氏的嘱咐备好了馒头糕团元宝荷包等礼物。
果然,早晌老太爷刚讲完,显荣便告诉谢尚道:“大爷,大奶奶娘家的大房大爷中了县试第八名。”
老太爷年岁虽大,耳力却好,当即便问道:“尚儿,谁中了?”
谢尚笑道:“太爷爷,是我媳妇的娘家族兄中了‘县前十’。”
老太爷常年瓜子核桃的吃着,记忆力也不是一般的好,见人都是过目不忘,当下追问道:“具体哪个?”
谢尚:“年岁最大的那个!”
老太爷一听就记起来了,笑道:“叫贵林是吧,嗯,我有印象的!”
“那孩子稳重,对了,尚儿,你要去贺喜吧?”
谢尚点头:“要的!我娘让我得了消息就去!”
老太爷:“嗯!该的!这样往后咱家请席便能给你媳妇娘家人下头一天吃席的帖子了!”
县试虽说只是取得去府试的资格,并没有实际的功名加身,但考中“县前十”也是一种荣耀,一样有差役敲着铜锣上门贴报道喜。
所以当谢尚坐着马车到李贵林家的时候,入目便是满院的人。
眼见马车赶不进院,谢尚就在路边下了车,然后!后让长随小厮提着礼物,步行进了院。
李贵林听说立从屋里迎了出来,跟谢尚拱手笑道:“妹夫!”
这一句妹夫,李贵林叫得真心实意。
谢尚也赶紧拱手道:“贵林哥,恭喜,恭喜!”
一个说:“刚就是红枣的女婿吧?真俊啊!”
另一个接:“看着比结婚时还俊!”
有人插嘴:“红枣有福气的!”
也有人表示不服:“男人俊俏有什么用?”
严五婶眼见没人接茬,也不肯停嘴。她自言自语道:“除了拈花惹草,屁用都没有!”
“自古都是郎才女貌。这男人长得比女人还俊算什么?”
来厨房提茶的陆氏听到严五婶的话自是生气——她儿子都和她说了他这回能考上都亏了红枣和她女婿给借的,但奈何知道这恶婆娘不能招惹,不然一言不合,能堵门骂三天,便只能本着惹不起躲得起让你遇旁人的的想法装作没听见。
让一直厨房忙碌的江氏替自己把茶壶送进堂屋,陆氏便寻了郭氏和孙氏说话。
“两位弟妹,”陆氏道:“红枣女婿这个点来,必是要留午饭。我家里虽说预备了席,但菜色都不够精细。”
“现你们谁家若是有好的菜色,倒是帮忙拿些来救救急。”
郭氏一听便道:“这时节城里人都喜吃春笋。我家里现就有新挖的春笋,现拿些来,你切丝凉拌,或者下汤都好!”
陆氏一听自是愿意,便拜托郭氏家去拿笋。
郭氏离了李丰收家往家去,不想严五婶却从后面追了上来。
“玉凤她娘,”严五婶道:“我跟你打听一件事。”
郭氏听严五婶提到玉凤便就头皮一麻,但她不敢得罪严五婶这!个泼妇,只得忍耐道:“五婶,您说?”
“玉凤她娘,”严五婶笑道:“是这样的。我看你家玉凤年岁也不小了,这过了年都十二了,还没说人家。”
“巧了,我孙子大福今年十四,也还没定亲。所以我便想着不如咱两家结个亲,也算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自古提亲都是媒妁之言,从没有平常不来往的两家这样白眉赤眼硬提亲的道理,郭氏闻言自是大怒,当下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了,直接一口唾沫呸到严五婶的脸上。
“你家有啥能跟我门当户对?”
郭氏的声音很大,惊动了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不少人走出院子来问怎么了?
看人越聚越多,郭氏当下更大声地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个媒钱都舍不得掏,一巴巴跑过来跟我说项——这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但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五婶子现当着众人的面我就跟你明说了——我家跟你既不门当也不户对,你可别再来找我了,不然别怪我见一次骂一次。”
李金凤和李玉凤是同堂姐妹,李玉凤若是嫁了泼妇严五婶的孙子,一准会带累李金凤的亲事。
“不要*脸的老娼妇!”钱氏首当其冲地骂道:“发春梦竟发到我们族里来了。”
“刚在里头,听你捻酸,我就想跟你评理——我李家的女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头论足了?你什么东西?”
“只我想着今儿是我们李家的好日子,我不跟一般见识,不然我当时就骂得你走不了道儿!”
“钱家的,”严五婶立刻回道:“你个被公婆嫌剩下来的下作娼妇,还有脸来说我……”
……
眼见钱氏带了头,族里女人便也去了顾忌,跟着一起骂了起来——生为族人!人,同气连枝,决没有看着外姓老妇欺上门的道理。
族里男人不好上前,便问身边严氏宗族的人:“你们都不上去拉你们五婶回去吗?”
严氏族人摊手:“谁敢拉?她连族长都骂!她年岁大了,族长也不敢打她板子了。要是打伤了,她儿孙把她往族长家一抬,族长也不能咋样。”
“所以,还是让你们女人骂吧!她骂不过你们,就自己走了!”
吵得正热闹呢,得了消息的李满囤和王氏坐着骡车提着礼物来了。
下车看到名场面,李满囤和王氏不过听了几句就凝了神——谁议论他们女婿了?
他们女婿要人有人,要家世有家世,有啥好给人议论的?
严五婶议论的?
这怎么成?这绝对不成!就严五婶孙子那歪眉斜眼的长相和小偷小摸的行为如何能给他们女婿做连襟?
心念转过,李满囤和王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李玉凤再可恶,他们也不能看她嫁严家这样的人家。
俗话说“双拳难架四腿”。严五婶虽然一向嘴巴利害,但也架不住李氏人多。她眼见今儿讨不了好了,便恶声诅咒道:“生了一个嫁不去的黄毛丫头,还好意思看不起人?”
“你生的玉凤要真是个好的,还能至今都没说上亲?”
“看看她妹子红枣这都成亲几年了?”
“我好心跟你提亲,你却这样对我,活该你生的女儿没人要,赔钱都嫁不出去!”
“你要留便就留着吧,我看着谁敢来娶!”
“我呸!”
严五婶唾口唾沫,自顾走了,郭氏却为此气伤了心,家去拿了春笋让买的人给大房送去后便一个人留在房里哭。
李玉凤经此一事也自觉无脸见人,一样留在自己屋穷哭。
两个人都气得没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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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口恶气(二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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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林家田地多,家里的院子因农忙时要充当晒场的缘故修得极大。
李贵林在堂屋虽说听不到院外的争吵,但看到院子里的人都往大门外涌,也知道外面有事发生。
不过李贵林身为主人正在陪客,他眼见事发在院外,便就坦然自若地装不知道,继续同谢尚说话。
谢尚看李贵林不动,自也不会动,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等人自恃身份,也都坐着不动,而于氏,她辈分高,今儿来后便被陆氏请到卧房卧房炕上坐着,只谢尚来说才出来说了几句话。她看男人不动便也就没动。所以这一屋子的人竟就没一个人出去打听。
而待下一刻贺喜的族人又都折返了回来,李贵林看族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且表情多有怒色,便知事情不小,但看他母亲陆氏神色平静,跟他摆手便知现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只能装作不知。
谢尚看李家有事发生原打算告辞,但看到李满囤王氏进门便不好立刻就走。
谢尚候李满囤和王氏给李丰收父子道过喜后方才上前见礼。
一个多月没见,李满囤王氏见到女婿,自是万事放下,只顾高兴。
“尚儿,起来!”李满囤扶起谢尚大笑道:“咱们好久不见,今儿午晌倒是要喝两杯!”
李贵林一听也赶紧挽留道:“是啊,妹夫,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既然李满囤和李贵林一起出面挽留,谢尚想想便就没再提告辞的茬。
李高地没想谢尚头回提着礼物来高庄村登的却不是自家的门,颇觉面上无光。偏这事吧,他还无法挑拣,便只能想着饭后一定要请谢尚家去坐坐。
于氏自看打谢尚来就心生可惜。她四个孙子贵雨、贵祥、贵吉、贵富一早都进城上学去了,得傍晚才能家来。
现看到谢尚将留下来午饭,于氏不由得更加懊恼:今天蛮好不要上学的。现就盼着满仓卖菜家来时能听到消息,让脑子活泛一点,把四个孙子都一起接回来。
陆氏看郭氏打发人来送春笋,自己并不露面,而满仓也一直没来,心里颇为担心,担心两个人想不开,生出事来。
今儿可是她儿子的好日子,陆氏如此想:哪怕天大的事,都得给她儿子的庆贺午席让路。
“小婶子,”陆氏和于氏道:“这眼见要开席了,满仓两口子都还没来,您要不要家去瞧瞧?”
!一直揪心孙子不能来吃席地于氏闻言一怔,然后便听陆氏道:“小婶子,我知道郭家妹子今儿受了委屈。只现在不得闲,你且替我告诉她,不管什么事,且等午后再说!”
听陆氏如此一说,于氏方才觉出味儿来,赶紧问道:“刚到底是啥事?”
陆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回,于氏想着儿子满仓的脾性,不敢耽搁,跑回家来。
进家看到厨房堂屋都没人,问了买的人后知道郭氏和李玉凤都在自己房里,而李满仓还没家来,于氏不觉松了一口气,但转即又皱起了眉——经了严五婶这一闹,玉凤的亲就更难说了。
毕竟没人想被人评说和严五婶一个眼力劲。
严五婶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地赶今天上门来搞事。
她这是笃定了她们李家拿她没办法呢!
所以,今儿这事到底要咋整?
一时李满仓家来。于氏看只有儿子单个人也顾不得失望,迎上来便道:“满仓,贵林中了县试第八名,红枣女婿都贺喜来了。”
“论理,你现便该赶紧地换了衣裳去贺喜,但刚刚出了一件大事。”
李满仓抬起头一脸苦涩道:“娘,你别说了。刚进村,我都已经听说了!”
于氏:“那你现有什么打算?”
“我能什么打算?”李满仓苦笑:“这严五婶骑咱们头上拉屎,这事没个说法可不成,我现便找族长去!”
“满仓,”于氏扯着儿子道:“现红枣女婿在呢,你这一去没得叫他也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了,”李满仓坚持己见:“我听说严五婶连他也都排喧了。红枣女婿知道了没准会帮着咱们出气。”
“只怕如此,才是玉凤的一条生路!”
“满仓,”于氏喝道:“你清醒点!”
“现你族长嫂子把这事都还瞒着族长、你爹、你二伯和贵林呢!”
“然后又特意嘱咐我回来等着,让我告诉你午席后再去——你想想这都是为啥?”
“今儿可是贵林的好日子。你现不管不顾地跑去,若是搅了庆贺的午席,没得招你族长嫂子恨!”
“娘,”李满仓气愤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没说算了,”于氏劝道:“只是先让你等等,等红枣女婿走了,你再去。到时族长和族长嫂子感念你顾全贵林的好事,一准地要帮咱们出!头!”
“而且,你二伯还在呢!”
从李贵林家告辞出来,谢尚方问显荣:“知道刚什么事吗?”
显荣午饭时便细问了一直留在院里的马夫长随,早于几人的耳闻目睹里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现听到谢尚询问,立便抛下僵绳爬上马车,跪坐谢尚耳边把事情打头开始说。
“官员的相貌是朝廷的脸面,故而朝廷选官历来都首重相貌——说男人俊俏无用,这真是山野村话了!”
显荣点头附和道:“大爷,您说的是。别说朝廷选官了,就是咱们家挑小厮,也都要挑平头正脸,五官端正的。”
“这俗话都说‘眼斜心不正’,‘脑后见腮不可交’,如何能让这样的小人近主子们的身呢?”
“就是这话了!”谢尚点头,然后又道:“再说娶妻娶德,我娶媳妇原就不是图她相貌。何况我媳妇长得也不难看啊!”
显荣……
谢尚看显荣低着头不接话,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下干笑一声:“显荣,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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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显荣又接着往下讲。
事情发展太过匪夷所思,谢尚听后半晌方道:“李家二房这是被无赖给赖上了啊!”
“不过,这事涉及女子闺誉,你往后都别再提了——这李家的事便就让李家人去烦恼吧!”
显荣一听就明白了,大爷这是不想让大奶奶知道,起码是从他这里他知道这件事,赶紧答应道:“是!”
马车上下来,显荣自去告诫今儿一同来的小厮长随车夫管好嘴巴不提。
谢尚家去后掩下了早上李家这桩意外,而李高地却是气炸了肺。
“欺人太甚!”听儿子满仓午后跟李丰收的告状,李高地当即就拍了桌子,然后和李丰收道:“族长,这事你必得跟严氏要个说法!”
李丰收闻言也特别生气。他儿子的好日子,那严五婶竟然堵着门来闹事,真是欺到门上来了。
李丰收当即站起身道:“满仓,我这就同你去找他们严氏族长要个说法!”
陆氏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只现在却不用拦阻了。
“等等,”李春山阻拦道:“你们去找严氏族长也是无用。这严族!族长若是有办法,那严五女人也不能干这样的事。”
“依我说,也别找什么族长了。这严五女人不是来咱们族当众耍横吗?”
“咱们得以牙还牙,原样地给她还回去才行——不然往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撒野了!”
“满仓,你带上咱们族里的后生直接跑去严五家砸了堂屋家什就完事!”
当年李氏一族能在高庄村抢得一席之地,李春山居功甚伟,现他年岁大了,打不动了,但这搞族斗的本事却是一点没丢。
李高地、李丰收一听都以为李春山的主意极妙,当下都点头赞成,而李贵林思虑一刻,觉得这还真是眼下替李玉凤多少挽回些名声的唯一办法——今儿在场的外人太多,他们族若真是啥都不表示,那李玉凤的名声便就真的毁了。
如此这事竟就这样决定了。
李满仓得了族长首肯,立站起身道:“兄弟们,操家伙,走!”
“满囤叔,”李贵银一听便开始拆铁锹柄,嘴里还不忘恭维道:“您懂得可真多!”
李满囤闻言自是得意,卖弄道:“贵银,《大诰》是本好。你往后没事也都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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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氏想想和陆氏道:“那严五女人惯会撒泼,只男人怕是不行。”
闻言陆氏便让钱氏、孙氏去叫这个郭氏这个苦主,然后又让江氏、林氏等也都一起去。
王氏想着早晌严五婶诅咒女婿拈花惹草的事,主动站起身道:“族长嫂子,我也去!”
……
哭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的郭氏一听说族里给她去讨要公道,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立站了起来,风一般地跑出门去,跑过男人大步行进的队伍,一马当先跑到严五家,一脚踹开大门,厉声喝道:“老虔婆,你给我出来!”
严五婶虽在李!家挨了一顿辱骂,但来家却是和儿子媳妇孙子夸了一午晌的海口。
“等着吧,”严五婶不无得意地言道:“今儿我这么一闹,那李玉凤的名声一准就烂了。等两年,李家看李玉凤嫁不出去,便会反过头来求咱们娶她。到时只怕彩礼钱都不要,大福就能白得一个漂亮媳妇!”
“而且李家有钱,现城里都有三套房了。等两年,城里一准还要治宅子,到时李玉凤的陪嫁里有套城里宅子都是寻常……”
说得正热闹呢,不想大门被人踹开,严五婶的儿媳妇探头一看,看是郭氏,且气色不对,便赶紧告诉严五婶道:“娘,李玉凤的娘来了!”
话音未落,严五婶便看到李满仓挥着扁担进门,然后当先一扁担便砸在进门口的小竹椅上,砸得小竹椅立刻倒地,跟上的李满囤抬起一脚,把小竹椅踩了个稀巴烂。
看李家兄弟来者不善,严五婶终是害了怕,她赶紧推儿子道:“快,快带着大福从后门跑,跑去找族长让他来救你娘的命!”
严五婶舍不得卧房床下藏的家私,便只能留下断后,而让儿子去搬救兵。
推走儿子,严五婶望天嚎一嗓子:“杀人了,李满仓杀人了!”
不想郭氏在门边等她好久了。现看她出了堂屋冲过来,郭氏立正面迎上,抬手便挠她的脸。
跟过来的孙氏和钱氏则上前帮忙按住严五婶。随后进来的王氏眼见无处下手,便绕到后面扯着严五婶的发髻,硬生生把她脸扯扭过来,然后一巴掌扇她脸上,嘴里恨道:“嚼舌头的老虔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本章节
严五婶的儿媳妇一看这个架势,不敢上前,立也转身跑向了后门……
李满仓看见也只当没看见,率先舞着扁担领着族人一气冲进堂屋,砸了个乒乒乓乓……
严五婶为人尖刻,左邻右舍早年就全得罪了个精光。现周围族人看李家上门寻仇,不说过来帮忙了,竟是个个趁愿,皆道:“该!”
严氏族长也厌烦无事生非的严五婶一家,但被她儿孙求告上门,却也不能不管——真伤了人命,便是两族的祸事。
严族长硬着头皮叫了几个族人过来劝架,结果到了严五家却见李氏族人已经走了,唯二留下的两个活人是大门外躺着的嘴里被塞了粪的严五婶和披头散发哭着喊娘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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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扭屁股(二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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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完了严五家,李氏族人记着李春山速去速回的指示又风一般地刮回了李家,只郭氏意犹未尽,被钱氏和孙氏一路架着犹自骂骂咧咧。
王氏跟着走了一段路,心里的火气方消了些,然后便觉得两只手的手掌都有些发麻发胀……
看族人回来,李丰收问了几句情况,知道那严五婶还活着就放了心,然后便让族人都各回各家。
族人们依言散去,只李满仓自觉不好就走,留了下来。
李丰收瞧见便挥手道:“满仓,时候不早了,这都过了你平常进城接贵雨几个下课的点了,你赶紧去接孩子吧!”
看李丰收打发走李满仓,李春山方抬头道:“贵林,你考过了县试,后面是不是还要去府城考试?”
李贵林道:“是的,二爷爷,四月份府试。”
李春山点头道:“那你首务还是专心念。族里这事你就别管了,有你爹和我们呢!”
“只要你府试考得好,有了功名,往后就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事!”
再厉害的泼皮也不敢寻秀才童生的晦气,不然就是“有辱斯文”,可以直接绑了人送到衙门去打板子。
李贵林素知严五婶一家子为人都是鸡嫌狗厌,想着严氏即便为她出头也都是过场,便答应道:“二爷爷、三爷爷、爹,那我这便就去桂庄看去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李贵林觉得他除了温习《四》和习作文章外,可以自己尝试着给《春秋》拟个大略的脉络纲要。
“去吧!”三个长辈都挥手道:“好好念,这比什么都好!”
“严家翻不出浪来!”李贵林走后,李春山胸有成竹道:“他们理亏在先,闹到里正跟前咱们也不怕。”
“而且贵林这次县试中了县第八,这可是咱们村此前绝无仅有的事。现里正的儿子当年不过才考了个县十九,连县前十都不是——所以但凡这届里正任满,下任里正就是丰收。”
“只冲一点这,这严氏也不会为一个泼妇跟咱们胡搅蛮缠,顶多来念叨两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商量而已——这个,丰收,你来应付。”
“哎!”李丰收赶紧答应。
李春山的话李丰收也能想到,只他不好自吹自擂,必得借李春山的口来说。
“现麻烦的是玉凤的婚事。”李春!春山吸着烟锅皱眉:“被严五女人这么一闹,却是难了。”
“这个事,老弟,”李春山看向李高地:“你得多操操心。哪怕多给些陪嫁,也得帮玉凤找个看得过的人家。”
“宁可被人说玉凤是个赔钱货,也不能塌了族人的脸面!”
李高地闻言赶忙答应,心里却犯了愁——这媒婆都搞不定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要咋整?
李贵雨在回家的牛车上听他爹李满仓说了李贵林中了县第八后心里着实是喜忧参半。
李贵雨也知道李贵林能中是件好事,但如此一来他却是没了十八岁继续念的可能。
李贵雨进家后看到厨房门口他娘郭氏红肿的眼睛唬了一跳,赶紧问道:“娘,出什么事了吗?”
灶前捡菜的李玉凤闻言立“哇”地一声抱头哭开了,哭得李贵雨心里发颤。
“娘,”李贵雨问道:“玉凤妹妹这是怎么了?”
“你妹妹她啊,”郭氏一语未竟已泪如雨下:“遭了大祸了!”
说着郭氏便搂着李玉凤“儿啊,肉啊,你往后可怎么好啊?”地哭开了。
见状李满仓方唉声叹气的说了白日里的事情。
“贵雨、贵祥、贵吉,”李满仓最后叹气道:“咱们今儿虽说把严五家给砸了,但玉凤的名声却是也毁了,往后怕是难再有人来提亲了!”
李玉凤听了李满仓的话自是哭得更伤心了。
李玉凤不知道她为啥这么命苦。明明过去一年多,她每天家里家外辛苦劳作,她学会了整治席面、织布裁衣、种菜养猪,结果却忽然摊上这么一桩祸事——真正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玉凤完全不知道今后要怎么办,便只能用哭泣和眼泪来发泄心中的惶恐和茫然。
李贵雨闻言也是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言语。
说到底李贵雨现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并没有禁过世事的磨砺。他直觉此事严重,但却素手无策。
李贵雨尚且如此,李贵吉,李贵祥两个就更别提了,一个个摒声静气,连句合适的劝慰话都讲不出……
夜来李高地问计于氏。于氏为这事已经琢磨大半天了,当下道:“当家的,今天这事虽说是严家起的头,但这风言风语怕是得有好一段日子才能过去。”
“依我的想头,玉凤这个婆家得往远处寻才好。”
!
“嗯!”李高地吸着旱烟点头道:“是这个理!”
于氏得此鼓励,便凑到李高地耳边道:“当家的,我今儿就这么往远处一想,你猜怎么着?”
李高地疑惑:“怎么着?”
于氏笑道:“还真叫我想出了一个合适的人来。”
于氏笑声:“桃花她家的二小子,陈玉!”
李高地一听就怔愣住了:“啥?陈玉?”
“当家的,”于氏推心置腹道:“陈玉和红枣女婿是一年生人,今年都是十三岁,这正好大玉凤一岁,年岁可算相当。”
“桃花家离城虽有六十里,但家里有几十亩的枸杞山头不说,还有满囤日常接济绸缎头面,日子过得比一般城里人还好。玉凤嫁到她家不会吃苦不说,咱们对外还能说是亲上加亲,外人看了也议论不出这亲有啥不好来。”
玉凤成了陈玉的媳妇,李高地如此想:桃花和满仓就是姐弟亲家。往后大年初二桃花和玉凤回娘家,桃花就没了只去桂庄,不来家的道理。
如此不仅外人再无闲话可说,就是满囤也少些对自己的抱怨。
不过想到李桃花那爆脾气,李高地不免有些退缩。
“这亲事好是好,”李高地不确定道:“就是桃花能同意吗?”
于氏不以为然道:“同意不同意,你先探探满囤的口风呗!”
“只要满囤答应去问,这亲事就能成!”
继女虽然恨辣,但一贯听继子的。
“那满囤会同意吗?”李高地依旧没有把握。
“玉凤识文断字,人样子也不差,满囤为啥不答应?”
“难不成陈玉还能找到比玉凤更好的姑娘?”
李高地一想也是,点头道:“那我下回见面问问。”
李满囤可不知道他后娘又给他找事了。他正和王氏商议道:“贵林四月去府城考试,我打算一块去。一来帮他跑跑腿,二来也跟着见见世面。”
王氏个人并不想李满囤去府城这么远的地方——三百里,那可是五个去青苇庄的路程!
但她知道她拦不住男人,只能无奈嘱咐道:“那你可得早去早回,万事小心啊!”
次!日李满囤见了李贵林后便说了他想同他一起去府城的事,李贵林闻言自是求之不得。
清明过后,万物复苏。红枣坐了马车跟谢尚去谢家村学骑马——谢家村有专修的跑马场。
谢尚穿着油光蹭亮的牛皮高靴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
感受到一路行来,路人们落在皮靴上的惊奇目光,谢尚不免得意洋洋——因为皮靴的加成,谢尚自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英俊更潇洒了!
过去四个月每天的苹果喂食让飞霞对红枣生了信任,而红枣也慢慢地学会了上马、下马、骑马慢行。
拿一个苹果喂给飞霞,直登看它吃完,红枣方踩着踏马石坐上了马背。
微微放开手里的缰绳,红枣轻喝一声“驾!”,小马便哒哒地慢慢走了起来。
无风的春日暖阳下,小马走起来带动的微风似嫩黄的柳丝一样温柔地刮过面颊,红枣心里不觉生岁月静好地温柔。
红枣……
直跑出三四十米,谢尚方才带住马跑回来,停在红枣身前,叫道:“红枣,跑起来,你看我都跑一圈了!”
红枣笑道:“大爷,你等我再适应适应!”
“行!”谢尚道:“那我再跑一圈!”
丢下话,谢尚便就打马走了。
这就是谢尚说的教骑马?红枣无语了……
不过看谢尚跑得马尾飘飘,红枣不觉拍了拍飞霞的马头,笑道:“飞霞,我们也跑快一点!”
再放松一点缰绳,飞霞果慢慢地小跑起来,红枣心中大喜,双手却不敢放松,嘴里更是说过不停:“就这样飞霞,不能再快了,你让我适应适应……”
马小跑起来的感觉和前世在健身鹅卵石步道上骑自行车的感觉差不多,都是一颠一颠地,故而红枣除了紧张些,还算能够应付。
谢尚从后面追上来看到,方出言指点道:“红枣,你上身挺直,腰挺起来,不要扭屁股,不要扭屁股!”
“屁股坐在马上不要动!”
红枣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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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步(阳春阳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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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马鞍太硬,屁股颠得疼,红枣心说:她愿意扭吗?她刚不过是参考前世骑自行车,觉得座位不舒服调整坐姿而已!
真要是扭屁股,她来段迪斯科,那还不得把谢尚给吓死?
红枣觉得有机会她得纠正一下谢尚对于扭屁股的认识。
候谢尚走近,红枣方才问道:“大爷,骑马怎么才能不觉得颠呢?”
“颠吗?”谢尚双腿一夹□□的马让马哒哒地走了好几步,然后方才想起他早年学骑马的时候似乎好像也曾颠得屁股疼——对了,当时他爹都是怎么教他来着?
“红枣,”谢尚告诉道:“刚开始骑马你觉得颠是因为你腰腿没劲,回去我教你站桩蹲马步,你每天站半个时辰,只要半年就不会觉得颠了!”
红枣:她就是玩玩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对了,红枣”谢尚想想又好心提醒道:“你头回来马场骑马,不能骑太久,不然你明儿就不止是屁股疼而是全身疼了!”
红枣……
“你歇会儿吧,我再去跑两圈!”
丢下话,谢尚又打马跑了,而红枣却没心思吐槽了。她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明天可能全身都疼!
上辈子为中考体育满分而全班被体育老师折磨得抖着腿下楼的酸爽红枣死过一回都还没忘。
赶紧下了马,红枣抚摸着飞霞的背毛,不觉叹气:这学骑马的门槛可比学自行车高多了。自行车只要蹬起来跑就行,这骑马却还有身体要求,得腰腿有劲!
但这世最便捷的个人交通工具就是马了。她不会骑马如何能行?
所以,她还是得把中考体育的科目再捡起来?
感觉好自虐啊!
不用等到次日,当天夜里红枣就觉得腰腿、腿疼、屁股疼——半夜内急坐马桶,真是坐不下也站不起!
看来不自虐是不行了,红枣战栗着腿扶着架子床四周的栏杆回到床上,心说:不然就现在这身板,跟温室里的花朵似的,禁不起一点风雨。
就今儿白天这点运动量,才是哪儿跟哪儿啊?
次日红枣觉得腰腿屁股都更疼了,而谢尚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见面就问:“红枣,你今儿身上疼吗?”!”
红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谢尚看见后还故意逗她:“那你以后还去骑马吗?”
红枣没好气地回道:“当然去了!”
红枣的回答颇出乎谢尚意料:“还去?”
“为啥不去?”红枣忿忿道:“难不成要让现在的疼白挨了吗?”
“我是必要学会骑马的!”
红枣给自己立旗。
谢尚挺喜欢红枣身上这股子劲,对他胃口。
他看着耿着脖子不服气的红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顺毛道:“对,现在的疼不能白挨!”
“一会儿我教你扎马步吧,你以后早起练练!”
虽然红枣觉得她不用学扎马步也能学会骑马——只要她把每晚练习的舞蹈里“蹲”的练习量加上去也是一样。
先红枣为了长个,当然也有偷懒怕苦的原因,都是拉伸练得多,力量练得少。
不过想着锻炼这件事和减肥一样都得有监督才行,红枣觉得跟谢尚学了马步,然后每天跟他打卡报备更容易坚持——毕竟她本性原是好吃躲懒,不够自律。
谢尚可不知道从这一天起他就成了红枣的锻炼打卡机。他每回听红枣跟他报备“大爷,我今儿比昨儿多站了半寸香”都禁不住得意洋洋,颇觉自己把媳妇教得极好,夫唱妇随!
阳春三月,天气晴好,谢尚得闲便喜去谢家村骑马,而红枣虽日常锻炼得两股战战,浑身酸痛,也都坚持同去同去。
无他,明媚春光里骑着漂亮的小马奔跑,即便只是小跑,那种某个瞬间感受到彼此身体和心灵相互贴合的感觉太新奇,红枣沉迷其中,无力自拔。
这天红枣看谢尚骑着奔虹在阳光下又飞跑一气,跑得连人带马都是一身的汗,不觉笑道:“大爷,你不歇一会儿吗?”
谢尚看红枣在树荫下已站了好一刻,便驭马过来问道:“红枣,你在这儿干什么?”
红枣得意了:“我教我的飞霞跳舞呢!”
谢尚惊奇了:“飞霞跳舞?”
“来,飞霞,”红枣拍手道:“咱们给大爷走一个!”
红枣拍手打拍子道:“前、前、前、前、后、后、后、后。”
看到小马飞霞果真按照红枣!枣的口令向前走了四步,然后又往后退了四步,谢尚好悬没笑破了肚皮。
“红枣,”谢尚嘲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飞霞跳舞?”
“那我奔虹也会!”
“来,奔虹,”谢尚骑奔虹身上拍拍它的马头亲昵言道:“咱们也给大奶奶走一个!”
不想奔虹却是直接转身脸冲后了——做为谢尚的坐骑,奔虹从来都是向前向前向前,并没有后退步的练习,而谢尚也从没发给这样的指令。
谢尚……
这下轮到红枣猖狂了。
“大爷,”红枣哈哈笑道:“你让奔虹走啊!”
“哈哈,还是我的飞霞聪明!”
飞霞听到了红枣的夸奖,得瑟地露出上槽牙,笑了。
奔虹……
谢尚是个不肯认输的人,而奔虹也是匹好强的马。此后谢尚再来马场必躲到红枣看不见的地方和奔虹练习后退步。
这一天谢尚和奔虹终于练习到人马合一,可自如地前进后退了便来找红枣雪耻。
结果不想红枣看完一人一马的显摆虽赞了一句不错但转即话锋一转地问道:“大爷,奔虹会横着走吗?”
谢尚奇怪了:“横着走?怎么走?”
“就是八爪鳌那样!”
说着话红枣便示范了一下前世集体舞十六步的前八拍右横移两步加左横移两步。
谢尚傻眼了,半晌方问:“红枣,你别是哄我的吧?马哪有这样跑的?”
红枣心说:傻了吧?她前世的马术比赛还有马跳着这样跑的呢!
前世为支持第一个参加马术比赛的国家运动员,红枣跟风看了不少马术比赛,所以知道了些马术运动的热闹——可以驯马跳舞。
对于怎么驯?红枣不知道,但见识了前世马术的最高水平,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往这个方向摸索——红枣自觉她对骑马没有谢尚那样的速度与激情,她一个工程人员,擅长的都是技术路线。
红枣道:“你等我把飞霞训练出来再看!”
虽然马至今还没能骑!骑稳当,但红枣对于自己未来的马术还是充满了谜之自信。
“这个就是练出来又有什么用?”谢尚不屑道。
“让马跳舞啊!”红枣道。
“你自己都不会跳舞,”谢尚不客气地嘲笑道:“还好意思说让马跳舞?”
红枣前世可是南舞十三级,都是半专业级了。
谢尚学红枣拍手道:“前、前、后、后、右、右、左、左——这就是你的舞蹈?”
当他没看过跳舞吗?谢尚心说:好吧,他是还没见过。他爹先前倒是养过两个舞女,不过他爹说他还小,不给他看。
但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
舞蹈得旋转似雪飘,轻纵如龙游,然后舞者手软过柳,裙飞比云才对,哪里能是红枣说的“前后左右”这样各走一气。
“怎么不是了?”
话音未落,红枣便拍手走了一遍十六步。
这是谢尚第一回看红枣跳舞。红枣跳的舞虽然和他想象中的舞蹈完全不同,但谢尚却承认红枣跳的这“前后左右转圈圈的走一走”舞还挺有趣的!
看了红枣跳的舞,谢尚觉得只要他的奔虹学会了左右横走和转圈圈,没准他还真就能骑着奔虹跳这个舞给他太爷爷祝寿。
谢尚决定跟红枣学这个舞。他跳下马走近红枣道:“红枣,你教我跳这个前后左右转圈圈的走一走舞吧!”
“啥?”红枣为谢尚起的舞名逗笑了,纠正道:“这个舞叫‘十六步’。前后左右各四步,正好十六步。”
“十六步就十六步,”谢尚道:“红枣,你教我跳!”
“大爷,你学这个干啥?”
谢尚倒不瞒着红枣:“彩衣娱亲!”
“这个舞简单,下个月太爷爷生日,我和奔虹这个月好好练练,到时一起跳给太爷爷看!”
一个月就想让马学会盛装舞步,红枣不由打量谢尚,心中佩服: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不过,现实会叫他做人,她实没必要做坏人!
“行,”红枣点头道:“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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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初行无忧(四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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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谢尚的四肢协调力特别好,学跳十六步,不过一刻钟就学会了。
独立跳完四组十六步,谢尚得意道:“行了,红枣,我会了!”
丢下话,谢尚牵着奔虹走了,他要找个红枣看不见的地方教奔虹跳舞。
红枣知谢尚心思,淡笑不语,心里则想着指望谢尚彩衣娱亲是靠不住了,她得另准备一件礼物给老太爷!
忙完春耕,李满囤方得闲来高庄村看他爹。
李高地看到长子上门便主动提道:“满囤,我听说四月初二你将和贵林一道去府城?”
“是啊,”李满囤道:“贵林考试,我帮着打打下手!”
李高地不放心道:“可这府城你都没去过啊?这人生地不熟的不说,我听满园说这府城的人都说官话,你也不会说官话吧?”
“没事的,爹。”李满囤道:“贵林去府城考试,和满园单枪匹马做生意啥都要靠自己不同,他是跟同榜的二十个人一起,然后还有担保的廪生、历年过了府试的童生一道,所有吃住都是相熟的老店,不用担心受骗或者误事——正合我这样从没出过门的过去长见识。”
李高地听着有理倒也罢了,于氏一听心就动了——她也想她儿孙能跟去见见世面。
于氏看看李高地,李高地想起李玉凤的事,便道:“满囤,有个事儿我想了很久了,现跟你商量商量!”
一听说有事儿李满囤下意识地便瞥了于氏一眼,心说他后娘又作妖了,然后方应道:“爹,您说什么事儿吧。”
“唉!”李高地未语先叹气:“还不是因为玉凤!”
若是先前但听到玉凤两个字,李满囤一准儿地转身就走——差点害死他闺女红枣的祸害,他管她去死?
但经了严五婶这一出,李满囤意识到李玉凤但凡活着,红枣就脱不了关系,而他又没一定要弄死李玉凤的狠心,便就坐着没动——他要看他爹都跟他说啥,若只是添些嫁妆给说过正派人家倒也罢了。
“这孩子今年都十二了,却还没说上婆家。而上月又经严家一闹,现更是难弄了。”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孩子老说不上亲还行?”
“所以我就想着这事儿还得着落了找!找你给帮忙才成。”
李满囤心说:来了!
虽然已决定给添些嫁妆,但李满囤担心他后娘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并不接话。
李高地只能跟唱独角戏一样,一个人继续往下说:“满囤,这玉凤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有些缺点,但圣人也说‘人无完人’。”
“现玉凤洗衣做饭、裁衣、种菜喂猪都会。所以我便琢磨着说给桃花的二小子陈玉做媳妇倒是般配——桃花和满仓是姐弟,两家不止门当户对而且知根知底。”
“满囤,你以为呢?”
我以为?李满囤心说:我以为绝无可能!
桃花都恨死她俩个的继母于氏了,连带的对满仓、满园和杏花面都不要见——以桃花自己的话说就是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先前吃得的苦,不如眼不见为净。
所以桃花如何肯跟满仓做儿女亲家?
而李满仓、李满园、李杏花也都是没心肝的,对于桃花这个给他们抓屎抓尿的姐姐没一点仁心,心安理得这些年都不来往——所以他不信李满仓会想跟桃花做儿女亲家,没得送话给桃花骂!
这主意,不用说,一准是他后娘自说自话来的。
他后娘这是看桃花家日子好了,而李玉凤又确是说不到亲了,就龟壳里生了这么个鳖主意,偏他爹还当回事来跟他商议。
真是够了!
李满囤道:“爹,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玉凤而言,我是大伯,对陈玉来说,我是舅舅——两边都轮不到我来做主。”
“爹,这事你得问满仓和我表弟才行!”
“不是,满囤,”李高地还想劝说:“你跟桃花说得上话。你帮玉凤同桃花说说!”
“爹,”李满囤打断道:“女子出嫁从夫。桃花嫁了我表弟,那就是陈家人了。”
“现陈家家主是我舅——爹,你觉得我舅会同意吗?”
李高地噎住。
李满囤却不停嘴地继续道:“爹,所以这事我连提都不能跟桃花提。没得让她遭夫家抱怨。”
“爹,满仓若是真的有心结亲,倒是请了媒人去青苇村上门提亲,这样即便我舅舅和表兄不愿意,也抱怨不到桃花身上。”
“爹,您可别让桃花难做!”
!李高地……
于氏……
李高地没想到长子会这样不留情面地一口拒绝,颇为难堪,只得强颜欢笑道:“满囤,这事就是我一个人瞎琢磨的,满仓还不知道。我先想着玉凤到底是个姑娘,这亲事还是由你来帮着说项。”
“爹,”李满囤不客气地道:“你还是先问问满仓吧,你怎知他一定愿意?”
李高地一想还真是——先李满仓跟媒人打听的都是附近村子的适龄孩子,最远不过二十里外。而且满仓和桃花平常婚嫁上梁也不来往。
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满囤走后,李高地不高兴地问于氏道:“这事儿你问过满仓没有?就让我跟满囤说项。”
于氏绝口不提她没告知满仓的话,只道:“当家的,满仓最孝敬你,你应了的事他什么时候说过不?”
李高地一听也是便就罢了。
至此于氏方才问道:“当家的,贵林这趟去府城大概要多久?”
李高地道:“看情况,要是府试中了的话就还要考院试,这样就得一个半月,过了端午后才能家来!”
“这么久?”于氏失望了。她家里贵雨要上学,满仓要卖菜,去府城去个十天半月顶天了,一个半月可耗不起。
“你这叫什么话?”李高地不悦道:“考中了才能留下,去的人谁不是求之不得?”
于氏赶紧挽尊:“当家的,我就是觉得这府城东西贵。贵林这回去这么久,怕是要不少钱吧?”
“嗯!”李高地点头:“族长比着先前满园在府城的花销给贵林准备了六十两,应该大差不差了。”
“再还有满囤一起去,满囤有钱,万一贵林钱不够,满囤也可以先替他垫着。”
“六十两都不够?”闻言于氏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满园先前在府城也没这么大花费啊?”
李高地解释道:“这钱里有预备给报子的喜钱。”
于氏点点头,心思却飞到李满囤会给李贵林垫钱上去了……
四月初二,立夏,是李贵林和李满囤出发!去府城的日子。
这天早起,红枣把她准备的路仪拿给将去南城外十里长亭送行的谢尚。
谢尚看红枣拿来一个匣子、两个瓷罐和一个篮子忍不住问道:“红枣,你这备的都是些什么?”
红枣道:“匣子里是方便面条,两个罐子:一罐是芝麻核桃粉、一罐是肉松。这些给我爹和贵林哥不凑手的时候吃。”
谢尚看看几样吃食,奇怪问道:“你怎么不给你贵林哥拿些银子?”
红枣呆住:“还要拿银子?”
“一般不用,”谢尚道:“但送人科考和一般的送行不同,得襄助些银两!”
“这是风俗!”
谢尚想想道:“你拿四十两好了!”
四十两?红枣心说:这可不少。谢尚出手倒是大方。
“对了,红枣,”谢尚又道:“你再多准备几个匣子,每个里面八个一两的银?子。好送给一同去的廪生。”
“都是平常见面的熟人,当下见到,知他们出门,没些表示可不行!”
红枣扶额:这送礼还带赠啊?
不过李贵林是她娘家人,红枣自我安慰道:谢尚舍得给她娘家花钱是好事。
眨眨眼,红枣搁心里数了一遍城里秀才的人头,便备了六个八两的荷包匣子交给显荣。
今儿和李贵林一同去府城的除了同榜的其他十九个人外,还有担保的廪生、往年过了府试的童生以及陪同这些人一起去的亲友小厮等,所以早起这长亭附近的骡车就停得乌压压的。
奔虹是谢子安从外地弄来的好马,长得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
谢尚骑着奔虹在人前这么一露面,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谢家大房大爷来了。
今儿为给李贵林、李满囤送行,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李满仓、李满园、李贵银、李贵雨等也都来了。
这李家人正围着骡车中心的两个人说话,忽然感觉周围突然的安静,不觉都住了话头四下打量,然后便看到谢尚骑着马过来。
“岳父!”
!
“岳祖父!”
……
看到衣冠楚楚的谢尚跟某辆骡车四周的人依次见礼,众人哗然——车队里新中县第八的李贵林是谢家大房大爷的亲戚。
一时见礼毕,谢尚把几个篮子罐子匣子都给了李满囤,只单独拿了四十两的银子递给李贵林道:“贵林兄,小弟预祝你此行登科!”
知谢尚此时送银是特意不教自己推辞的意思,李贵林心中感激:“但借妹夫吉言!”
和李贵林说完话谢尚方才把脸转向四个主动来打招呼的廪生,跟他们一一见礼,然后又拿了事先准备的荷包匣子祝他们一路顺风,接着才给他们引荐李贵林、李满囤和李高地……
李高地看先前四个高不可攀的廪生当下一个比一个客气地当众跟自己拱手道“李老丈”,浑身骨头登时轻得几乎要飘上天去——太有面子了,有没有?
李满囤的心情比他爹李高地不遑多让,而李贵林却不免愈加感激——当着谢尚的面,刚四个廪生都跟他说了类似以文会友、相互指教的话。
所有同行者都有求于四个廪生做担保,现别人见四个廪生都跟他客气,便不会轻易地来跟他为难。
李贵雨目露期待地等谢尚跟廪生们引荐自己,结果不想谢尚于他这一班辈就荐了李贵林一个,心中自是失望……
送走李贵林、李满囤,谢尚家来后见云氏。
云氏问起送行的情况,谢尚说了几句。云氏想想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爹出了门,现家里只有你娘和你幼弟,没人支撑门户。”
“你记得多打发人去问安,若有什么难处,家来只管告诉尚儿。”
红枣没想到云氏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颇为感激,赶紧答应道:“娘替媳妇这样想着,媳妇实在感激不尽!”
云氏笑道:“说什么见外的话呢?”
云氏已经听谢又春说了谢尚近来骑马疯跑少了,现多数时间都在教马学跳舞。
云氏虽想不出这个马跳舞是怎么个跳法,但只要谢尚乖乖不闯祸,她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云氏便更觉得红枣好了——贤惠,能教丈夫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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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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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是老太爷的生辰。
四月初十谢子安从京城又运了一船东西家来,其中便有与老太爷的寿礼一个质地通红雕着仙鹤脑袋的沉香拐棍。
眼见他爹的寿礼都到了,而他的奔虹却还没学会横着走,谢尚终于坐不住了,家来问红枣道:“红枣,你的飞霞学会横着走了吗?”
“怎么可能?”红枣诧异道:“飞霞还小呢,才刚学会驮着我倒退!”
谢尚眼见飞霞也指望不上,颇为苦恼道:“那怎么办?太爷爷的生辰就要到了小,而奔虹还没学会十六步,这让我怎么彩衣娱亲?”
红枣出主意道:“大爷,要不你跟去岁一样写一幅字吧!”
“去岁就已经是张字了。”谢尚自己没主意,要求却是不少,当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今年不能再一点新意都没有。”
“对了,红枣,你准备的是啥?给我瞧瞧!”
红枣笑道:“先我听大爷说三花喜欢秋千椅,所以这回我做了一张摇椅给老太爷,老太爷可以抱着三花坐在上面摇着玩。”
“摇椅?”谢尚一听就来了兴趣:“在哪儿,给我瞧瞧。”
红枣摊手:“现还没送过来。听说还得三天油漆才能干透!”
“红枣,”谢尚问道:“你这什么摇椅,雕花了没有?”
红枣扶额:又来了!
“雕了,”红枣点头道:“雕的是松鹤延年。这是木器常用的雕花,所以先就没劳烦大爷给画。”
没办法,入乡随俗,红枣现做家什也记得雕花了。
听着花纹也合适,谢尚动心了。
“红枣,”谢尚有点不好意思地和红枣道:“跟你商量个事啊,你这个椅子能不能让给我?”
谢尚也知道他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一时间颇为脸红。
但他实在不想在寿礼上给其他房人比下去,就只能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媳妇求援了。
红枣心说这摇椅原就是给你留的后手——难不成她一个重孙媳妇还能在人前抢谢尚重孙子的风头?
那不就成王熙凤了吗?
这种费尽心思还两面不落好的蠢事她可不干。
不过现谢尚既如此说,那她也不能随便答应。
红枣做了一会很为难!难很犹豫的样子,方才点头道:“好吧!”
谢尚见状自是大喜,高兴道:“红枣,你这回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转念想起红枣也得送礼,谢尚又关心问道:“红枣,你把东西给了我,那你送什么呢?”
算你有良心!红枣心说,还知道我也得送礼。
红枣卖好道:“我再想法子凑两样针线吧!”
谢尚闻言深施一礼道:“大奶奶,小生这回真是承认了!”
红枣捂嘴笑道:“好说!好说!”
转眼便是四月十八,老太爷的八十五岁寿辰。早晌谢家十三房人齐集五福院给老太爷拜寿上礼。
谢尚在替他爷和他爹呈上礼物后,便让显荣振理等小厮抬上了他的礼物———张雕着“松鹤延年”花样的奇怪椅子。
老太爷看摇椅倾斜的椅身有些类似贵妃榻,而椅子脚却连着两个罕见的弧形曲木,不觉奇道:“这椅子脚做成车轮模样,还能摆得平吗?”
已经亲身试过摇椅的谢尚胸有成竹地笑回道:“太爷爷,您说得对,这椅子摆着不动还行,但若轻轻一碰,就会摇摆,所以叫这椅子就叫摇椅。”
“太爷爷,您坐上试试!”
说的话谢尚便搀扶老太爷去坐椅子,显荣振理一看赶紧地扶好椅子,然后直待看老太爷坐好,谢尚松了手,方才跟着一起放下手,于是椅子就慢慢地摇动了起来。
考虑到老太爷年岁已经很大的缘故,红枣做的这把椅子摇动的幅度很轻缓,老太爷坐在里面极容易地就回想到幼年的摇窝和母亲的轻拍,眼窝瞬间就湿了,而心窝确是温情满满。
这人年岁越大就越能回想到父母的好,即便饱学如老太爷也不能例外。
老太爷不想叫儿孙担心,便做出享受的样子合目放松心情。不想忽然听到一声娇嫩的猫叫,然后老太爷便觉大腿一沉,三花已然跳到他身上趴伏了下来。
老太爷下意识地抬手撸了撸三花的长毛,感受到三花满意的呼噜回应,老太爷开颜笑道:“尚儿,你送的这个摇椅不错,三花看来很喜欢!”
对于一个铲屎官而言,他的猫喜欢,他就绝对喜欢。
“来人,”老太爷吩咐道:“把尚儿送的这张摇椅摆到我房里去!”
这椅子适合撸猫放松想心事,自然是要放在!房。
谢尚闻言自是高兴——他这椅子果是送到他太爷爷的心坎上了!
府试与县试相类似,都是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考五场。阅卷和发榜时间也跟县试类似,大概在四月二十左右。
不过府试的录取只是获得院试资格而已,录取者虽被称为童生,但却没得专门的府衙报喜差役上门报喜。
四月二十四日早晌,李贵银终于等来了李贵林自府城捎来的信。李贵银不敢耽搁,拿到信后便一路跑回了家。
“族长,”一进门李贵银便把信塞给大门口翘首以盼的李丰收,喘着气催促道:“信,信来了,您快打开看看!”
“哎!哎!”李丰收答应着把烟锅插到腰带上抬手便撕信封。
李丰收太激动了,抖着两个手撕了五回都没能撕开牛皮纸的信封。
李丰收顾不上生气,赶紧打开信。入目看到信里夹着的红色字条,李丰收不及细看,就已然叫道:“中了!贵林中了!”
话音未落,李丰收已然泪流满面——祖宗在天有灵,他老李家可算是出了个读人了!
闻声赶来的李春山赶紧问道:“中什么了?”
“童生,一准是童生!”跟在身后的李高地应声喊道。
李春山闻言方才想到这院试还没考呢,贵林能中的可不就是童生了吗?
他刚真是急糊涂了!
“族长,”李丰收又问:“贵林府试中了多少名?”
至此犹在念叨“祖宗保佑”的李丰收方才打开红纸瞧了,然后方道:“是三十一名!”
三十一名的名次其实不算高,中秀才的机会几乎为零,不过李家人心都不大,贵林能中童生已足够叫他们欢欣鼓舞,喜出望外了。
“好!好!”李春山笑得眼睛都没了,连声道:“贵林争气!正是太争气了!”
李高地也道:“贵林往后就是童生了。这童生见县太爷都不用磕头。”
“下个月就是夏收,到时衙役来收租不免都要客气几分!。”
“是啊!”李丰收感叹,心说:下年他一个里正是跑不了了!
……
几个人高兴良久,方才念信。
李贵银受命跑了,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不免又商量一回李贵林家来后摆酒请客的事,不再赘叙。
如今红枣三天两头地打发张乙陆虎来桂庄问安,故而红枣次日便就知晓了李贵林中童生的事,然后便二传给了谢尚。
谢尚一听就笑道:“这是好事!”
“红枣,等贵林兄回来,你娘家少不得要热闹热闹,你且把礼都准备好了!”
云氏听谢尚说李贵林中了也颇为高兴。她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族兄从府城回来后,你娘家一准地要庆贺摆席,你记得把你和尚儿吃席的衣裳头面都提前给安排好!”
很好!红枣心说:她婆遇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准备酒席和衣裳头面——她跟谢尚不愧是亲母子!
“春花,”嘱咐完红枣,云氏又唤丫头:“把大爷上回拿回来的沉木发簪匣子拿来。”
从春花拿来的一匣子发簪中,云氏挑了两根拿小匣子装了,递给谢尚道:“尚儿,你再从你爹捎回来的新里挑两套和这个匣子装一起就算是你爹给的礼,你那天记得一起带去。”
看谢尚答应着收了匣子,云氏又让人拿了两把一样的喜上眉梢沉香梳子来给红枣和谢尚道:“这天眼见就热了。这套梳子正好给你两个一人一个梳头用!”
红枣看那梳子通体红色,雕花精美——咦?红枣心说:她为什么也关心雕花?
哎,不管了。总之梳子柄上的两只喜鹊雕刻得唯妙肖,而材质本身的气味更是清醇甘美如蜜,梳在发间,想必头发也能染上这股子甜美——红枣一见便爱不释手,恨不能立刻上手试试。
红枣看她公婆给的礼有沉香簪和,回屋后便拿了两匹蓝色系暗花绸缎和一套文房做礼,谢尚看后点点头,于是这给李贵林道喜的礼便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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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鞋掌(五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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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气温升高,日头也越来越猛烈。红枣舍不得自己好容易养白的肌肤晒黑便决定减少户外运动,不再骑马。
使丫头把皮靴擦拭干净和冬衣一起收起来时,红枣忽然发现靴子的后跟磨损得厉害——作为初学,她待马下的时间远比坐马上的时间长。
因为吃过苦的缘故,红枣这辈子颇为珍惜衣食。她看挺好的牛皮靴就鞋底有些磨损,便叫来张乙道:“张乙,这靴子你拿去给皮匠钉个鞋掌。”
“鞋掌?”张乙疑惑:“还请大奶奶明示!”
听张乙这么一说,红枣方省起来这世人多穿草鞋、布鞋和木屐,全皮皮靴是稀罕物,只有钱人才穿。而有钱人,素不穿补丁,想必也不会有给皮靴定掌的想法,连带的皮匠也不定会做。
红枣仔细回忆了一会子上辈子路边摊鞋匠给新皮鞋定鞋掌的经过,然后方道:“张乙,钉鞋掌前你得先找铁匠做两个适合鞋底用的铁垫片,样子我一会儿画给你。”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前世路边摊花几块钱就能钉好的鞋掌,现却要红枣从大小尺寸开始画图设计——红枣再一次体会到一穷二白,白手起家的艰辛。
谢尚来家看到红枣伏案画图,忍不住笑道:“红枣,你又在画什么?”
红枣头也不抬地答应道:“鞋掌。我靴子底磨坏了。我打算拿铁做个结实的铁片钉在磨损的地方,一劳永逸!”
谢尚看红枣身边炕上果是搁着她的皮靴,便拿起来瞧了瞧,然后又放下道:“红枣,靴子穿破了再做一双新的就好了!”
红枣就知道谢尚这种大少爷不识人间疾苦,不禁教育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大爷,物力维艰啊!”
谢尚不服道:“可你就是做好了,也不定能穿。”
“你又不裹脚,脚长得跟我一样快。今冬还不是得重做新的?”
“你费心费力地做这没用的东西,才叫浪费!”
红枣……
谢尚说得在理,但红枣看看身旁油光蹭亮的牛皮靴筒,又觉得实难舍弃。
“做好了,我可以拿给别人穿,”红枣机智道:“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前世捐赠给加号会的衣服鞋子也都要求洗熨干净,这是对受捐者的起码!码尊重。
谢尚想想有道理便就没再阻拦,只是说道:“红枣,那你这靴子给人前记得刷层桐油!”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似咱们城里有马人家的小姐都不会要你这旧皮靴,而其他人得了你这皮靴必都是当雨鞋穿。”
“如此你倒是让人刷层桐油,还能多穿些时日——也不负了你现在的苦心。”
谢尚锃亮的骑马靴可是雉水城独一无二的风景,他可不希望红枣把桂花油擦鞋的秘密告诉别人,然后一个两个的来抢他的风头。
红枣可不知道谢尚的小算盘,她只是顺着谢尚的话想了想,然后便发现她这靴子还真是无人可送——族里她熟悉而且比她小的女孩子就金凤和桂圆。其中金凤裹脚,而桂圆跟她弟贵中一样,才只有两岁。
呵呵,红枣笑哭了——这靴子真正是连刷桐油做雨鞋都送不出去啊!
“那我这靴子还是先收着吧!”红枣摩挲着光可鉴人的靴面依依不舍道。
看着红枣爱惜的样子,谢尚颇为好笑。想着媳妇知道省俭是好事,谢尚又安慰道:“红枣,你想做什么鞋掌便做吧。即便你这双靴子用不上。等几年,你脚长定了型,还是能用的。”
“你现在就当试验好了!”
闻言红枣便继续画了。画着画着,红枣陡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大爷,我的飞霞是不是还没有钉马掌?”
“马掌?”谢尚诧异:“钉什么马掌?”
不会吧?红枣心说:这世没鞋掌就算了,不会连马掌都还没有吧?
这也太原始了!
“大爷,”红枣赶紧弥补道:“我的意思是似我们人走路穿鞋,这鞋底都会磨坏,而马每天走那许多路,它们的蹄子不会磨坏吗?”
“当然会磨坏了!”谢尚道:“似咱们平常在马场跑马还好,都是泥土地,对马蹄损伤有限。但家里拉车走远道的马,马蹄就极容易磨伤,然后就不能用了!”
“那怎么就没人想着给马穿给鞋子呢?”红枣奇怪问道:“比如给马蹄子底下钉个耐磨的铁片。”
“我看马蹄子下面挺硬的。”红枣开始胡诌:“踩到木刺都没事。说不定给钉个我今儿画的的鞋掌就好了呢!”
“当然马贵,要不咱们拿个骡子,不,驴,啧,驴也贵,嗯,就拿头羊来试!试试好了。这样即便钉坏了,还能杀了吃肉。”
红枣看谢尚看着自己不说话,颇为心虚,讨好道:“大爷,要不,拿猪试试也成。横竖下月就是农忙,咱们铺子每天都要杀好几头猪卖肉。”
马蹄子的下层类似人的指甲,没有痛觉。马夫每回洗刷马匹都要仔细检查马蹄,拔掉可能扎到的草刺。
所以,谢尚心说刚红枣说的给马脚钉个铁皮竟是可行——只要控制钉子的长度,不伤到真正的马蹄就行。
“大爷你看,”红枣先拿自己的靴子给谢尚看底:“我这个靴子就鞋跟外面这一圈磨了,鞋掌也只要做这一圈就行。”
“大爷,”红枣又把自己画的纸拿给谢尚看:“我画的这个,”
红枣刚想说u字形,转念想起这世没有字母文字便改口道:“鞋底形状是不是和马蹄类似?”
谢尚看着还真是,便点头道:“那你多画一张纸给我,我让显荣拿去找铁匠试试!”
李满囤不在家,桂庄的家务便就得靠王氏一个人操持。
临近五月,王氏想着五月割忙,便让余庄头搁四月三十一早捞鱼杀猪,备好了三份端午节礼,打发陆猫儿送到高庄村来。
本章节
李丰收和李春山两家人看李满囤不在家,王氏还给来送节礼,且送的节礼里粽子点心糖酒肉鱼都有,和李满囤在家时一样,自是高兴,觉得王氏懂礼。
两家的主妇陆氏和孙氏都热络地和陆猫儿说话,问王氏和李贵中的好,让他帮忙带话道谢,同时还拿了粽子和枇杷来给他吃。
现桂庄庄仆的日子都过得极好——过去三个春天,所有人都修建好了自家院子全部的房屋。
去了最大的花钱心思,今天庄里杀猪,家家不等端午正日来临便都割了三五斤肉家去包肉粽子留待明儿开始的割忙吃。
陆猫儿现给庄子看门,日常饮食只会比普通庄仆更好——他半月前就吃上了红枣拿来的谢家粽子。
陆猫儿一点也不馋粽子,他就是喜欢陆氏和孙氏跟他说话时的这股子亲热劲。
陆猫儿高高兴兴地吃枇杷!杷,回答了陆氏和孙氏的问话。
说到底庄仆也是人,内心里也希望得人客气招待。
李春山家出来,陆猫儿提着最后一份礼物进了老宅。
堂屋里陆猫儿依规矩给李高地、于氏问好说明来意,然后呈上跟给李丰收、李春山一样的肉鱼酒糖粽点,以及王氏额外添加的两身杭绸衣料。
“你们老爷出门一个月,你们太太作为妇道人家不抛头露面是对的,但这样一来,贵中也是一个月没家来了,我还怪想的。”
陆猫儿闻言自是连声答应。
看王氏这回拿来的两块衣料一件深蓝、一件暗紫,于氏心中不喜,心说:这王家的每回家来都是鲜色袍裙加金头面,打扮得光彩照人,偏每次孝敬来的衣料都是这种暗色——一看就是她不要的!
于氏气王氏对她的不尊重便就没说话,更不会再张罗给陆猫儿吃粽子和枇杷了。
不怪老爷太太小姐姑爷都不喜欢老太太,陆猫儿心说:这老太太确是难处——收他们太太送的这许多东西,偏却连句客气话都不说,也太不近人情!
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啊!
本章节
五月初四,红枣和谢尚来桂庄看望王氏和李贵中,话语间不免说起远在府城的李满囤。
“你爹在府城也不知道咋样了?”王氏道:“还有多久才能家来?”
“岳母,”谢尚接口道:“我听说院试就只考两场,考期不过三天。每次都是节后发榜。”
“贵林兄若是中了秀才,则要多留半个月拜见大宗师受秀才冠戴。这样一算,最晚不过是这个月中下旬岳父就能家来了!”
“那就好!”王氏笑道:“这都出去一个多月了,也该回来了。红枣,现就不知道你爹去府城这么久有没有买到合意的宅子或者铺子。”
红枣闻言大吃一惊:“娘,你说我爹这回去府城是为买宅铺?”
“是啊,红枣,”王氏点头认道:“你和尚儿都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们无妨。”
“你爹说咱们桂庄统共就这么大,他现城里开的两个铺子就够用了。”
“他手里的钱白放着可惜,倒是再!想法置些宅、地、铺才好。”
“只咱们本地的地和铺子实在难买。现难得有去府城的机会,而且还是许多人一起去,他多带些钱在身上也无妨。所以你爹这回便带了这两年积攒的三百两银子,准备看机会买个宅子或者铺子放着收租。”
大城市房地产的前景自是优于雉水城。红枣没想到她爹李满囤还能有这样的见识,一时间颇为五味烦杂——她爹一个地道的农民都知道进府城找机会了,而她自从嫁妆得了两个庄子后便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她这两年活得可是有些消极了!
“娘,”红枣点头赞同道:“爹想得对!”
王氏听到红枣话不觉欣慰地笑了:“你爹也这样说!”
谢尚听说李满囤去府城置业比红枣还要吃惊——他都还没有府城的产业呢!
谢尚现有名下的产业都来源于父辈们的庇荫,他自己其实都还没有置过产业。
他现手里有三四千的银子,谢尚暗想:而他岳丈只三百两银子就敢跑府城,他又有何不敢?
李高地做人还挺持重。他看儿子不在家,便不肯往桂庄来,连带的于氏也没来。
红枣看她爷奶今天依旧没来,便把衣裳包依旧托她娘转交。
本章节
看到衣裳包,王氏想起一事便和红枣说道:“对了,红枣,我问你件事。”
红枣:?
王氏:“我看你每年都做许多新衣,就不知道你先前的旧衣裳是不是都还收着吗?”
红枣一听便知有话,立刻问道:“娘,你怎么想起这事?”
“还不是你三婶?”王氏也不隐瞒红枣直言道:“每回见面都要跟我说金凤的身量比你小,你不要的衣裳给她几件穿。”
“我也是被她说多了,方才问你。”
“红枣,你看你那旧衣裳若是有用便就罢了,若是没去处白放着,倒是不妨拿两件给金凤。”
“那孩子可怜,现走路脚还疼着呢!”
红枣年岁比院里跑腿的小丫头都小。她嫌小的旧衣裳所以都还留着。
红枣前世对旧衣一向!向都是断舍离处理,现听得有人要,便没啥不舍,当下道:“都留着呢!”
“娘,回去我收拾好了便让人送过来。”
王氏赶紧补充道:“不要多。有这么两件就够了。下剩的,红枣你还自己收着,留待以后细水长流。”
“你三婶这个人你知道的。你给多少都没个够。不然过两年难保你三婶为了桂圆不再跟你讨,到时你不给便显得你厚此薄彼,给吗你又没有,可是难做?”
红枣真是给她娘王氏的这套细水长流理论跪了,心说:她给金凤旧衣一是给她自己断舍离,二是为了物尽其用,圣人说的“衣裳穿破方为衣”。
她又不是她三婶家的旧衣仓库,没得收着旧衣等她三婶来拿。
不过红枣知道她娘就是这么个小家脾气,当着谢尚的面,她到底没说出不字来。
王氏依旧打发陆猫儿去老宅送衣裳。于氏看这回红枣拿来的衣衫虽是两套青绿,但裙子却是金线绣的金钱洒金图案,便有些欢喜。
抬眼看见陆猫儿腰带上挂的老虎粽子香袋,于氏忍不住赞道:“陆猫儿,你这个香袋做得精巧!”
陆猫儿一听也高兴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小姐今儿赏我的!”
本章节
闻言于氏又不高兴了,心说:红枣有东西给下人,也不送来孝敬她,而王氏也是个黑心的,得了谢家的香袋也不说拿些来孝敬她。
她去岁的香袋都已经没味了!
坐上马车,红枣问谢尚:“大爷,咱们家对于小厮出门可有什么限制吗?”
谢尚奇怪道:“这能有什么限制?你的人你知道去哪里就成了。”
“对了,你打听这个干啥?”
“大爷,”红枣笑道:“刚我不是听我娘说我爹去府城买宅铺吗?我现手上也有些银子,便也想买个宅铺放着收租,或者做生意。”
谢尚:“你想做什么生意?”
红枣道:“多了。比如开个卖方便面芝麻糊之类的食店,也可以开个卖风车、七巧板的玩具店,还可以开个卖宝宝椅、秋千椅、摇椅的家具店。”
“太好了,红枣,”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道:“咱们一起开店吧!”
结婚两年多,谢尚算!算是看出来了红枣心思特别多,比他会经营会挣钱!
他刚才只有个去府城买宅铺的想法,而红枣却已经连铺子卖啥都想好几个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科举,根本分不出心思赚钱。
“一起开店?”红枣对于谢尚的提议颇为奇怪。
“现我拿三千两出来搁府城置份家业,然后你帮着经营。得来的钱分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一份算做家用,不好吗?”
红枣听谢尚肯出三千两,心里不觉一动,心说她再凑些钱,倒是可以考虑买个农庄了。
有了农庄,就有了人手,生意就更好做了。
“大爷,”红枣应道:“咱们且等节后我爹家来先问问情况。”
看着谢尚整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红枣笑了笑没有拒绝——她做事一向不喜欢旁人指手画脚,谢尚识趣,还信任她,她多做些也无妨!
红枣家去后便拿了两套去岁的夏衣打发陆虎送到桂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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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看两套绸缎衣裳一套粉红一套大红都有九成新,不觉摇了摇头,心说这俗话都说人不可享福太过,以免折了后福。红枣年岁还小,每年却要耗费许多绸缎,如此拿些旧衣出来给金凤,让金凤帮着惜惜福倒是好事。
虽然明儿便能见到钱氏,但王氏想着到时她去老宅专给金凤一个人东西显得不大好看,便又让刚家来的陆猫儿再跑一回高庄村给钱氏送衣裳。
想着大节下的只一个旧衣裳包不好看,王氏又给拿了两包点心充门面。
端午节前,李满园同他舅子又跑去府城卖风车和七巧板了,家里只钱氏在。
钱氏收到东西自是喜欢,便端出刚烧到酸梅汤给陆猫儿吃,然后又拿了一小篮杨梅和陆猫儿道:“陆猫儿,你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太太说有心了。再就是这篮子杨梅你带回去,你告诉你们太太这个杨梅都是早起刚摘的,新鲜的很,可以放心给贵中吃!”
喝了一大碗酸梅汤后从李满园家出来,陆猫儿看着手里的杨梅不觉心说不怪太太会为了三太太跟小姐开口,这三太太给的东西虽说不多,却叫人心里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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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得闲便去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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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十这天于氏看王氏拿来的节礼里有一整条猪腿肉和两条五斤上的链鱼,便抢先开口道:“当家的,王家的又送这许多的肉鱼来。只这天热放不住,倒是从中拿些让满仓送他舅舅家去,也不必再另买节礼了。”
李高地素不耐烦这些俗物,当下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郭氏一听就来了气。现家里一应鱼肉开销都是她来,她婆于氏把着家里出产的粮食和棉花钱却分文不出。
现难得大房送了鱼肉来,她婆却翻花样地往自己娘家送——她婆这是吃定她了吗?
郭氏看于氏一刀切了能有四斤肉,然后又要去拎两条鱼,终忍不住道:“娘,这鱼是不是给家里留一条?”
李高地一听也道:“对,满囤发财,他送来的鱼不要给别人!”
“对了,还有酒,也都替我留着。王家的拿来的酒是花雕,咱们城有钱都没地买去!”
于氏闻言心里自是抱怨郭氏——继子孝敬老头子的东西,如何轮到郭氏分派?
但奈何李高地发了话,她却是不好再动鱼和酒了。
一时李满仓卖了菜家来,于氏立刻道:“满仓,端午给你舅的礼我备差不多了,现就还差两条鱼。你现替我去村里磨坊看看还有卖鱼的在吗?有的话买两条!”
郭氏闻言不觉冷笑——她婆手紧的,看来鱼钱是赖定了要让她家掏。
李满仓笑道:“娘,刚家来时,给舅家的礼和给我岳家的我都已经送过去了。”
“这明儿就农忙了,今儿再不送,后面可就没时间了!”
还想着再添些肉粽的于氏……
最后还是自家掏钱的郭氏……
王氏送的东西到底是都留了下来,只郭氏和于氏心添了隔阂。
郭氏让李玉凤拿鱼头鱼尾猪骨烧了两锅汤,鱼身炸了鱼丸子,猪腿肉炸了芝麻肉,总之够家里老少吃好几天了。
五月初二李杏花回娘家,送了三斤肉、两条鱼、一坛酒和一包糖。
午饭郭氏便拿李杏花带来的肉鱼做了红烧肉、红烧鱼,然后加上家里现有的鱼丸子、芝麻肉、蒸腊肉、咸鸭蛋、炒粉皮、苋菜、猪骨汤和粽子收拾出一桌八菜一汤一点的酒席来。
郭氏觉得午饭她整治得挺好,结果事后落她婆于氏嘴里却都是剩东剩西,连只鸡都没杀!
男人为此也跟着责怪她!她。
郭氏委屈:家里这些现成的好东西不吃要白放着坏吗?
再说家里农忙,她忙里又忙外,她婆却连把手都不搭,还有脸嫌东嫌西?
正是农忙时节,郭氏看三个儿子连学都不上的跟着男人和买的人一起下地,没几天白皙的肌肤就晒成了黝黑,而李高地、于氏两个人不下地就算了,家里的活计也不帮忙搭把手——李高地顶多去晒场转转看看收成,而于氏则只管纺纱织布攒私房,郭氏心里早就来气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一早李满仓便让郭氏杀鸡,郭氏照做了。早饭后郭氏又去磨坊前新摆的肉案割了三斤肉,买了一条一斤半的鳊鱼回来让李玉凤红烧。
做完之一切,郭氏去菜园子拾掇,然后又摘了午饭用的菜。
结果刚回到厨房便听到在大门堂吹穿堂风乘凉顺带纺线的于氏道:“郭家的,我刚去厨房看了今儿午饭还少条鸡脯子。”
“这酒席没同心财余还成?你赶紧地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卖鱼的。”
闻言郭氏第一的反应就是于氏在找补她先前没给舅家拿鱼的事,心里的火腾地就窜了出来。
她今儿没买鱼吗?郭氏生气:加上家里还有的鱼丸,午席都两样鱼了!
还不够吗?
现又让买鱼?感情花的都不是她婆的钱。
她婆既然这么讲究,那到是拿钱出来啊!平常地分文不掏、扶手不动,却还要她们倒贴舅家——她不过一回没如她的意,她婆就来寻隙她。
先是鸡,现又是鱼,简直没完没了!
真是够了!
她婆卡那许多钱在手里,她看她婆将来死了都带棺材里去!
但同心财鱼这道菜现确是村里办席的必备菜肴,郭氏驳斥不了于氏,便只能嘱咐女儿李玉凤再去割篮子同心菜,自去村里磨坊买鱼。
卖鱼的还没走,但摊上已经没有鸡脯子。郭氏空跑一回也不生气,转身刚要走,便听到钱氏的声音。
“二嫂!”钱氏穿着闪亮的丝绸衣裳戴着银头面抱着桂圆领着同样穿着丝绸袍裙的金凤一身光鲜的进来。
郭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汗湿了前襟的蓝色粗布褂子,仿佛看到了早年的大房嫂子,心中茫然——她怎么活成这样了?
“二嫂,”钱氏笑吟吟地问道:“你在这儿买什么呢?”
郭氏下意识地言道:“来买鸡脯子。早起忙忘了!了,现想起来,结果却卖光了!”
“那真是巧了!”钱氏爽朗笑道:“今儿来家吃饭,我便想着不能让二嫂你一个人忙,所以带了两个菜,其中一个正好是同心财余。”
至此郭氏方才看到李金凤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当着人郭氏勉强笑道:“三弟妹真是有心了!”
“二嫂,”钱氏立刻笑应道:“不瞒你说金凤身上这衣裳是红枣的!”
“不过这衣衫说是旧的,其实红枣也没穿几次。你看这新崭崭的,我要是不说,二嫂还看得出来?”
“红枣衣裳多,穿不完,而我们金凤正好小她一岁——托她的福,倒是能捡些好衣裳穿!”
“这俗话都说有福之人不用愁。”钱氏最后道:“二嫂,你看只凭我家那几亩地如何能给金凤做这样的衣裳?”
目睹了严五婶的无赖和玉凤婚事的不顺,钱氏自是心惊,故而人前大肆宣扬红枣和她家的关系,以期为儿子贵富明年的亲事造势。
郭氏一贯的聪明有心机,闻言当即给气了个倒卯——她闺女李玉凤难道就不是李金凤的姐姐了?
钱氏当着众人口口声声地夸红枣好姐姐,对她家玉凤却是绝口不提——这便就是踩,真是气死她了!
而更揪心的就是玉凤比三房的贵富还大一岁,若是明年贵富都说了亲,而玉凤依旧没有人家,这事儿要咋处?
郭氏一肚子心思地和钱氏往家来,经过李丰收家时,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陆氏、江氏正拿着个摇鼓逗弄盛装打扮的王氏抱在手上的李贵中,哄他叫人,而王氏则在让一同来的余曾氏拿香囊匣子给李兴和挑……
郭氏看得气闷便埋头往家走,钱氏则立在门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族长嫂子、大嫂”便领着李金凤走了进去……
郭氏前面听到自是更生气了。
于氏看郭氏进家空着手,不高兴地问道:“鱼呢?”
郭氏没心思和于氏较劲便一股脑地告诉道:“卖完了!”
“不过三弟妹带了两个菜来,其中就有同心财余!”
于氏看郭氏身后无人,又问!问:“那钱家的呢?”
郭氏:“在族长家说话呢,大嫂也在,想必都得一会子才来!”
两个攀高枝的!于氏心中恨道,倒是无暇再挑剔郭氏了。
郭氏先去厨房看了看,看午席的菜色都准备妥当,便嘱咐李玉凤把家里买的人的午饭准备好后回卧房擦身换衣裳。
日常干活,还是短衣方便。穿好衣裳,郭氏又重新梳了头,给自己簪了朵红绒花。
收拾好自己出房,郭氏看对面于氏房屋的门还关着,便知她也在换衣戴头面,心里颇觉好笑——谁还不知道谁呢?
偏事到临头还都要梳妆打扮!
郭氏把男人和三个儿子的新衣都拿出来摆到各屋的炕上,然后又去厨房看了李玉凤给下人备的饭菜,发现荤菜是一碗和昨天一样的鱼丸子和肉丸子,不觉摇摇头,心说玉凤办事还是不肯用脑。
现壮年男人特别难买,郭氏挺爱惜现家里买的这个劳力,不想他一家割忙亏了身子——毕竟比起短工,买肉的钱实在是无足轻重。
郭氏又拿一只碗,盛了大半碗油乎乎的红烧肉,然后倾倒在钵头里装着的糙米饭上……
忙好这一切,郭氏又新泡了茶,方等到王氏和钱氏一同家来。
其时于氏也收拾妥当出来了,她穿了红枣给拿来的叶青色长袍和湖绿色洒金裙,自觉光彩照人,即便看到王氏的石榴红彩绣裙也无动于衷。
王氏也带了菜来一百个羊肉饺子。
郭氏瞧见便让刚换好衣服过来的李玉凤去煮。
李金凤看到李玉凤便打开王氏让她拿来分的香囊匣子道:“玉凤姐姐,这是大妈给咱们的香囊,你挑一个?”
三年来李玉凤头回得到香囊,颇为喜出望外,当下便挑了一个桃红老虎的,于氏见状自是不悦——由金凤来分香囊,她还能有吗?
王氏真是太坏了!
王氏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就想着大过节的让儿子贵中来给差不多年岁的兴和、兴文、兴庄等发发香囊,热闹热闹。
对于二房李满仓家的几个亲侄子、亲侄女,王氏都不喜欢,方才托词让金凤来发——毕竟是同堂兄弟,不给难看。
至!至于她婆于氏也想要香囊,王氏根本就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又不欠她婆的。
李满园五月初八方才回来。一回来李满园便拿了点心来看他爹李高地,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道:“爹,你知道吗?大哥在府城置宅子了,而且还是个两进院子。”
“端午节,我们就在他新宅子里吃的饭!”
“啥?”李高地一听就愣住了:“满囤搁府城置宅子了?”
李满园理所当然道:“借给人家拿租金啊!”
“满囤这院子一个月能租多少钱?”
“据说足有一吊钱呢!”
“才一吊钱?”李高地觉得李满园和李满囤一样都不会算账,生气道:“满园,这府城你也跑过好几趟了。这来去一趟得多少路费,你心里没数吗?”
李满园不以为意地笑道:“爹,大哥才不似你这样算账呢!”
“我现不是年节都同我舅子去府城吗?大哥都跟我和房客说好了,让房客一回预交三个月的房钱,然后让我每回去的时候都替他去瞧瞧房屋,顺带收租钱,他给我五分的跑腿费!”
“我觉得挺好,就答应了!”
李高地……
于氏……
李高地很想问问幺子:给大哥顺便帮忙还好意思拿钱?但想到长子和幺子两家都得的家境到底没提。
于氏则觉得幼子太忠厚,府城那么远,结果才收继子五分的跑腿费,一趟才得一百五十文。
“满园,你大哥怎么一趟才给五分啊?”于氏忍不住问道。
“娘,”李满园告诉道:“已经很不少了。如果中人代收,只要三分。大哥给我五分已经是照顾我了!”
于氏不服:“可你还帮你大哥把钱从府城给带回来了啊!”
李满园笑道:“娘,大哥自己也是要去府城的啊!”
“爹,娘,你们都不知道,这回大哥搁府城买了多少!呵,好家伙,怕是有好几十吊!”
“大哥说了往后他得闲便去府城瞧瞧店,那里许多咱们城里没有!”
好几十吊的?闻言李高地、于氏都惊呆了,心说:满囤买这些干啥?难不成他看贵林中了,欢喜疯了,自己也想考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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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喧宾夺主(六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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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发榜,李贵林榜上无名,五月十一便回了高庄村,李满囤也一起回来了。
对于儿子没能考上秀才,李丰收内心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尽力劝慰道:“贵林,你头回去府城考试能中童生已经是意外之喜,这秀才不中也没啥。你想考明年再去就是。”
虽然去一回府城的花销不小,但李丰收手里颇有积蓄,供的起。
李贵林笑道:“爹,您不必宽慰我。我这回出去见了不少的世面,心里都是明白的,我这次差还是差在文章上,离中秀才,别说廪生了,就是普通秀才都差距不少。”
近距离接触了廪生,李贵林很容易地就感受到自己和这个群体的差距——不服不行!
不过知道了自己的欠缺,倒是知道以后往哪个方向使劲了,他有信心下回再试!
看儿子确不是失意模样,李丰收方道:“贵林,你这回中了童生可是我李家立宗以来从没有过的大喜事,我打算五月十五开祠堂祭告祖宗。”
有差距也不妨碍光宗耀祖,李贵林闻言自是愿意,但想到五月割忙,不觉问道:“爹,现可是农忙,您赶现在开祠堂族人们都愿意?”
开祠堂祭祀可不是一家花钱的事。
“当然!”李丰收理所当然道:“大家伙都巴不得呢!”
“而且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说定开祠堂的日子,李丰收又道:“贵林,再就是摆酒请客的日子。咱们族人好说,哪天都行。只你城里的那些读朋友,这个怎么请,必须得你来定!”
“爹,”李贵林想了一会儿道:“我既是成了童生,论理该把先前的塾师、同窗和新交的秀才童生都请一回。”
“不过这回我同去的人里有两个中了秀才,现他们还在府城,所以这席现便请不了。”
“而等他们家来后也少不了要请席,且咱们城这回除了我中了童生外,再还有两个童生。”
“爹,咱家这席的日子你得等我和他们商量后才能定。怎么也得六月了!”
“六月,”李丰收沉吟:“那这日子可有些远啊!”
李贵林想想道:“爹,要不咱们先请了亲戚和族人吧!”
李丰收觉得这确是!是个主意,便点头应了,然后父子俩便商定了五月十九这个请族人亲戚的日子。
李满囤回到桂庄,和王氏贵中叙了别后之情,第二天方来老宅给他爹李高地问安。
自打知道李满囤在府城买宅子放租后,李高地就深刻感悟到长子的出息——府城置宅和李贵林中童生一样,都是高庄村的头一份!
李高地现再看府城回来的李满囤便就不由自主地加了“大出息”滤镜——李满囤的形象在李高地的心目中变得伟岸起来。
李高地极和气地问了李满囤城里置宅的事,李满囤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李满囤和李满园说得没差,但却得了李高地的衷心夸赞。
“好啊!好!”李高地高兴得打了哈哈:“满囤,你是个有出息的,瞧瞧这家业都铺到府城去了!”
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他也觉得自己能耐,高兴道:“爹,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在本地实在是买不到地,才想着去府城碰碰运气!”
“可巧碰到一个合适的宅子,就买了……”
转又说起买了几十吊钱的的事,李满囤笑道:“爹,你别听满园说得夸张。其实没买几本,而且都是闲,看着长长见闻罢了!”
“爹,你知道的我先没念过几年,见识不高,现和谢家大房做亲家,日常来往说话,不好跟先前一样啥都不懂。”
李满囤没说假话,他买的多是戏曲、游记、笔记等。他觉得这些里面的内容都颇为有趣,比如他从来都不知道家常吃的红烧肉竟然是苏东坡这个大学问家教人煮的。
于氏自听说李满囤买了许多后便生了让孙子们借看的心。现听得李满囤如此说便疑心他不想借。
于氏有心拍李满囤的谎,故意问道:“满囤,你买的都是些什么闲?说出来,让我跟你爹也跟着长长见识!”
李满囤道:“有几本类似《满堂笏》这样的戏本子。先每回去谢家吃席,亲家和女婿都让我点戏。我啥都不懂,只能闭着眼睛瞎点。这回在府城店看到,我就买了好几本。这样往后我家里办事要是请戏班子,也知道都安排啥戏了!”
几回去谢家吃席,李满囤心思都在跟谢子安和谢尚说话上,并没有好好看戏。事后被人问起看了什么戏!都是一问三不知,颇觉尴尬。
李高地一听也道:“对,满囤,你这什么戏本子,下回也带两本来我瞧瞧!”
李高地一样也想知道。
“哎!”李满囤答应后又道:“再还有些花谱。我上回去红枣那儿看到一院子,怕是有几百种的菊花,红枣当时给我讲了一遍,结果她前脚讲完我后脚出门就全忘了。所以也买两本回来瞧瞧,多少记两个名字,这样下回再去也不至于一说三不知!”
于氏见李满囤张口即来,头头是道,不似撒谎骗人的模样,终去了让孙子们去借的心思——孙子们还小,要是看了闲移了性情咋办?
听说谢家小十二房人,就是先前在京时玩乐太过,以致这些年都进不了学。
不过对于红枣的日常生活,于氏却是愈加羡慕了——听听,一院子几百种的菊花,这得多好看啊!
小半年没见,红枣听说她爹李满囤已经回来颇为想念,但碍于不年不节的不能家去便只能打发人送些吃食聊表孝心。
李满囤知道李贵林家请酒的日子后当即便去城隍庙找戏班子的班主去李贵林家唱《满堂笏》的事。
李满囤打算酒席那天送出戏给李贵林,给他热闹热闹!
本章节
戏班子日常住在东城门外。没活计的时候就在东护城河边练功,并不进城。李满囤得人指点寻到护城河边找到那班主后说明来意,班主听说有钱赚自是愿意。
李满囤得了确信,方才来告诉李丰收。
李丰收闻言颇为激动,觉得李满囤此举开氏族庆贺之新风,可帮抬自家门第。
眼见李丰收点了头,李满囤又让人从桂庄拉来木板,搁李丰收家院子的影壁后搭了个简易戏台。
天热,露天的酒席得傍晚才开。但五月十九一早,就有许多族里妇人来给帮忙。进门看到新搭的木头高台,打听到用途,无不是喜气洋洋。
谁不喜欢热闹看戏呢?但自从三年前的踩踏事故后,高庄村的妇人们除了李家三房人再不敢在明面上提戏这个字。
李满囤此举无疑是打破了这个禁忌,受到了族人,特别是妇人的热烈欢迎。!。
妇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然后都跟陆氏江氏打听今儿演什么戏。
陆氏江氏作为主妇要操持酒席哪得闲说戏?
钱氏见状便自告奉勇地道:“今儿要演的这个戏我先前在谢家吃席时看过。可好看了。我最喜欢里面的‘打金枝’一折。”
女人们何尝知道公主,自是都听出了神,有的甚至忘了手上的活计。
而等钱氏一遍讲好,女人们的议论就更多了……
马车刚行到李丰收家的大门,红枣便听到门里传来的丝竹锣鼓。
“贵林嫂,今儿还请了戏?”红枣下车后看到迎上来的江氏忍不住笑道。
原来是她爹干的啊!红枣闻言更欢喜了,捧场道:“果然,我这儿还没进门呢,就已经感受到了!”
谢尚也跟李贵林笑道:“贵林兄,恭喜恭喜,今儿我岳父送的这一出《满床笏》应景的!”
本章节
……
绕过影壁,走过戏台,红枣看到戏台后的酒桌边已经坐满了人。
主桌上的陆氏看到红枣立刻轻轻招手,红枣赶紧走了过去,轻声叫道:“族长伯娘!”
闻声,一桌人连王氏在内才发现红枣来了!
眼见其他桌的人都还在看戏,红枣在简要的跟于氏、孙氏等问了好后便挨着她娘王氏坐了。
于氏、孙氏等人的心思都在戏上,眼见红枣坐了,眼睛便又转回了戏台上。
王氏则悄声道:“红枣,你来的正好,这个戏演得正好看呢!”
说着话王氏的眼睛也转向了戏台。
红枣……
红枣转头四下看看,看到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戏台牢牢吸引着,蓦然升起一种在前世电影院看电影的即视感!
眼见连她娘也不理她,红枣无事可做也只能跟着看戏,然后边看边在心底开启久违的弹幕吐槽模式:行头不行,故事人设也没逻辑,八十岁的爹,七子八婿中的老三郭暧才是新婚燕尔……
谢尚在男席的遭遇比起红枣来也是不遑多让。
!谢尚生平头一回看到周围人这么专心看戏,一时间左看右看颇为新奇,心说这戏有这么好看吗?
李满囤见状自是得意,和谢尚解释道:“尚儿,我们庄户人家难得看戏。倒不是有意冷落你!”
谢尚笑道:“岳父说哪里话?这戏确是挺好看的……”
迎完了所有的客人,李贵林回到只闻曲乐声的院子。李贵林看差不多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戏台上不觉扶额:这要怎么开席?
李满囤客随主便自是答应,谢尚一旁听到颇觉好笑——他岳父好心送戏,没想却喧宾夺主,成了砸场子的祸首。
真是意想不到!
担心城门要关,谢尚不及席终便提出告辞。
李高地一旁听到,在请谢尚和红枣上家去坐坐还是继续看戏之间不过犹豫了一下,便选择了继续看戏。
谢尚原对去老宅就不热衷,闻言便顺水推舟道:“岳祖父说的是,这城门关闭不由人。孙婿多谢岳祖父体谅!”
李满园倒是颇真心想请红枣和谢尚家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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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他去府城卖加印了一张纸说明的七巧板和双面异色花样的风车又赚了十来吊钱。
过去大半年他跑了三回府城便即挣了有四五十吊钱,这都快赶上他家山头枸杞的收入了。
现李满园看谢尚和红枣就跟财神爷似的,他极希望请两人家去红枣驾,给他家再添些财气。
不想红枣连他爹家都不去,李满园自觉还没他爹的面子便只能心里可惜,盼着下次机会了!
回去的路上,谢尚和红枣说起今儿岳父好心差点办坏事的笑话来犹自笑个不停,红枣想想也是好笑。
这世普通人的娱乐太少,朝廷也不给组织送戏下乡的活动来丰富劳苦大众的精神生活。老百姓看出戏不容易,自是看得目不转睛。
想着家里没人看的戏班子,红枣不觉摇头道:“大爷,我瞧咱们家的班子比我爹请的这个班子演的更好,就可惜没人看!”
!“对了,咱们家这戏班子怎么演来演去就只演八个戏,平时都不排新戏的吗?”
再好的戏也会审美疲劳,红枣暗想:也许排两出新戏就有人看了。
谢尚笑道:“一般的戏都免不了生离死别,哭哭啼啼。爹觉得不吉利,都不给演。热闹的又没妨碍的戏文不多,所以一直就只这八个戏随便唱着。”
总之谢尚是不会把家里戏班只八个戏的真实原因告诉红枣的——他得替他爹维护好形象。
红枣想想有道理便就罢了。
她娘今儿为了看戏不仅没带弟弟,也都没和她说几句话,所以这戏单不更新也挺好的。
横竖她两世都不懂戏,也都不是戏迷。
谢尚摊手:“周围都是人,怎么打听?吃酒时倒是有其他人问,岳父都没详细说。”
红枣一想也是便道:“看来,这就便得等六月九号二弟抓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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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眨眨眼:“六月八号你弟弟生日,岳父不办吗?”
红枣摇头道:“不办!我们村只办抓周和娶亲,再然后就是五十以后的整寿。”
谢尚道:“既是这样,你弟生辰那天你便只送些寿面寿桃回去吧!”
红枣点头答应。
六月初二这天,张乙拿来了红枣给她弟和谢奕准备的生辰礼物,两匹刷成红色的木制小摇马。
谢尚一见就疯癫了,挺大一个人硬挤到小木马上骑着摇。
幸而这木马做得结实,才没被他给坐塌摇散。
“大爷,”红枣看谢尚摇了好一会儿都不下来不得不劝道:“你都有奔虹了,这个木摇马给不能骑马的小孩子玩倒也罢了,哪里极得上真马好玩?”
谢尚继续坐在木马上摇,不高兴地想:他生气是好玩不好玩的原因吗?
他媳妇做小木马都没他的份,真是太不把他放心上了!
红枣看谢尚任性地坐在木马上不下来,试探道:“要不我再做个大些的摇马给大爷!”!闻言谢尚终于哼了一声道:“还要雕花!”
红枣扶额:木马雕花?雕哪里?马脑袋上吗?
六月初九那天,谢奕抓周,王氏抱着李贵中来吃席。
李贵中也自豪道:“姐姐,我坐摇马摇,好玩!”
红枣闻言笑道:“好!贵中,你玩时可要坐稳了,注意别摔下来!”
李贵中举手示意道:“我抓的稳的!”
红枣握住李贵中的胖爪爪,笑道:“我试试你的劲儿有多大!”
谢子安做了庶吉士,前途可期。谢奕今儿抓周便就没人捣乱,故而谢奕便不负众望地抓了笔元宝等物,赢了个满堂彩。
谢尚见状心里便有些泛酸,但碍于人前不好显露,只得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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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周后吃席,红枣看她娘王氏吃席时并不看戏,不免问道:“娘,戏不好看吗?您都不看!”
王氏悄声回道:“就是好看才不敢看!这要是看迷了,说错了话,可是难看?”
红枣服气,想想道:“娘,那下回您过生辰我也给您送戏吧!”
既然她娘喜欢看戏,红枣觉得送些给她看也无妨,横竖能送的曲目也不多,等她娘去了新鲜就好了。
王氏心里喜欢,但碍于人言,颇为担心道:“不过整生日唱戏会不会显得兴师动众?”
红枣笑道:“怕啥?横竖你又不请外人,正适合专心看戏!”
王氏一想也是,笑道:“那感情好!”
散席后谢尚依旧请了李满囤家来说话。
对于女儿女婿跟自己打听府城买房的事,李满囤自然不会藏私。他把自己在府城的经历讲了一回,最后道:“尚儿,红枣,在府城买个普通宅子相对容易些,但想买好地段的宅子就要等机会,而想买铺子和地,就更难了。”
“这府城的有钱人特别多,个个都拿着钱等着买地买铺呢!”
晚饭后送走父母,红枣便陷入了沉思:她和谢尚的四千银子要怎么在府城买房买铺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看戏一边吃席,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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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奶糖的正确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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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红枣问谢尚:“大爷,你去过府城吗?”
谢尚摇头:“没有。爹让我好好念,等十八岁考过了县学再去!”
红枣又问:“那大爷手里有没有关于府城风土人情方面的?”
红枣本想问地图,但觉得这玩意比较敏感便改了口。
谢尚点头道:“这倒是有的。我记得爹房里收了好几本府城不同时期的地方志。你要的话,我让显荣拿给你!”
红枣在读了显荣拿来的《江洲春秋》、《江洲史话》几本后,对于府城终于有了一些认识。
红枣拿笔把几本做了张府城历史的思维导图,然后极容易地便画出了综合了各个历史时期的府城地图。
有了这张标记了府城历代政治文化经济的地图,红枣投资府城房地产就有了思路——买不到一级中心,还不能买二级次中心吗?
矮子里面拔将军,她在她能买到的范围里买中心城区。
看到红枣忙乎一个多月忙出来的地图,谢尚颇为震惊——这不就是他最向往的“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吗?
没想他媳妇竟然做到了!
叫来张乙和谢本正,红枣把她画的思维导图和地图连同几本给他两个,吩咐道:“你两个这几天读这几本熟悉一下府城。觉得读好了就去府城实地看看这图和现在的府城有啥出入?”
“若是大差不差,便在这几个红圈圈出来的地方仔细看看,看这地方能买到什么样的宅子和铺子?”
“红枣,”谢尚插嘴问道:“你要打发张乙和本正去府城?”
红枣点头。
谢尚道:“那你让他两个赶骡车去!然后我这边再去两个长随。”
“显荣给我庄子里的几头骡子的蹄子钉了铁掌,眼下看走的挺好。”
“张乙本正两个去府城,正好拿一头骡子去拉车试试远道。”
“再就是带两个长随骑没钉掌的骡子,这样若是路上有什么事,他两个可以把骡子换给张乙他们,也不至于误事!”
三个多月没去马场骑马,红枣已经全然忘记了马掌的事,当下闻言自是惊喜:“显荣都!都给骡子钉上铁掌了?”
“这动作可够快的啊!”
谢尚得红枣夸奖颇为得意,嘴里却只道:“现使着还行,但这走远路行不行还得实验了才能知道!”
红枣心说:这前世的历史都验证过了,钉马蹄的方向绝对是正确的,有问题一准都是操作方法问题。
这便就得考测试验证了。
“大爷,”红枣给谢尚画饼提目标:“这骡子钉了铁掌后,蹄子不怕磨,这每天行走的路程想必就能够多些。”
“府城离咱们城只有三百里,张乙本正这趟过去大概只能节省一两个时辰,不容易看出好处来,但等以后给咱们爹送信,这京城离咱们可有三千里,算下来可能就能省三四天的路程了!”
谢尚闻言便是一怔。
现谢尚正跟着老太爷学《春秋》。《春秋》是周朝时期鲁国的国史。前两天老太爷刚讲过周朝还没有驿站,朝廷传递文的机构叫做“邮”,邮距为五十里,是一个成年男子一天大步往返的距离。
现在的驿站沿袭的是汉制“三十里一驿”。朝廷一般文由驿卒骑马送递,一天可走一百五十里,而似军情走“三百里加急”则是以损耗马匹为代价的。
谢尚经常骑马,他清楚一匹马全力奔跑的速度,知道普通马匹比话本里千里马差的只是四只铁蹄——普通马有一天走好几百里的体力,但却没有耐磨的蹄子。
一想到铁马掌有可能将现在的“三百里加急”变成自家马车往返京城的常态,谢尚禁不住心潮澎湃——那他和他爹通信的周期就能由现在的近五十天一回缩短到二十天出头了!
真是太好了!
他一定要把这个马掌给整出来!
辛苦了一个多月,红枣决定做点好吃的来奖励自己。
大夏天的好吃的当然就是一口冰淇淋了。
不过冰淇淋得有奶油,而奶油,红枣还打算留作压箱底呢。
不能做冰淇淋,红枣想:那她便做个双皮奶吧。
生为一个吃货,红枣前世自己虽少有动手,但为了吃尽天下美食,必是看过吃货必看的纪录片《舌尖上的神州》,而且不止一遍。
!故而红枣颇知道许多美食的做法。当然知道不一定就能做,比如臭豆腐,但对于双皮奶,红枣觉得她可以试试——不就是牛奶不加鸡蛋和加鸡蛋各蒸一回吗?
至于火候,红枣想:厨房里又不只她一个人,她让厨娘们掌控就行了!
双皮奶得有水牛奶。
红枣问小厮:“陆虎,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青庄新生了一头牛犊?”
红枣道:“那你明儿早晨拿些冰去青庄,让庄子挤些水牛奶拿冰镇了回来!”
谢尚一听立刻感兴趣地问道:“红枣,你要水牛奶做什么?”
红枣眨眨眼:“我觉得羊奶有些膻,想看看牛奶是不是要好吃些?”
谢尚道:“你要水牛奶让春叔从东谢庄送好了。东谢庄不止离得近,而且牛多!”
早起,红枣得了一坛子水牛奶。
知道具体步骤,红枣指挥厨房人不过试验两回就做出了双皮奶。
把做好的双皮奶拿冰冰了,红枣方吃午饭。没想午饭才吃一半,谢尚便家来了。
“大爷,”红枣诧异问道:“你现在家来,午饭可曾用过?”
谢尚探头看看红枣的午饭,见只是糟溜鱼片、芦蒿炒腊肉、小葱拌豆腐和丝瓜毛豆汤几样,并没有水牛奶便道:“用过了!”
想想,谢尚直接问道:“红枣,那水牛奶今儿可送来了?”
红枣一听便笑了:原来谢尚是为双皮奶来这么早的。
“碧苔,”红枣唤人:“你把那冰镇着的奶皮端一碗来给大爷。”
双皮奶这个名字有点另类,红枣随口便改成了奶皮。
闻言谢尚情不自禁地笑道:“原来已经做好了啊!”
红枣也笑:“大爷,你先换衣裳。等你衣裳换好,这水牛奶做的奶皮也就拿来了!”
谢尚换衣服出来果看到红枣对面的饭桌上已经摆了一个白瓷蓝花的小汤碗。
小汤碗里盛着类似豆腐一样的乳白色固态物。
“红枣,”谢尚审视完脸面!前的碗笑道:“你做的这水牛奶哪里看着似皮了?看着明明跟块豆腐似的,倒是叫奶豆腐罢了!”
红枣前世去过祖国西北部,知道奶豆腐是另一种完全不同于双皮奶的奶制。
不过谢尚如此说,她也没有反驳,毕竟双皮奶的外形看着还真的似豆腐。
所以,红枣如此想:奶豆腐便奶豆腐吧!
“大爷,”红枣把勺子递给谢尚,崇善如流地道:“你尝尝这奶豆腐味道如何?”
谢尚接过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只觉冰凉嫩滑,甘美香醇。
抿下嘴里的食物,谢尚立刻赞道:“好吃!”
红枣见状会心一笑:她就知道谢尚这个甜党逃不过双皮奶的魅力!
红枣道:“头回做,就做了两碗!”
红枣可不敢让谢尚这个谢家的大宝贝儿尽兴吃凉,没得招她婆婆抱怨。
谢尚听说只得道:“那你明天再多做些给太爷爷和娘尝尝。”
红枣知谢尚是自己想吃,也不揭破,只点头答应道:“行!”
次日红枣在谢尚家来后,果然打发人给老太爷和云氏各送了一份双皮奶。
似老太爷一个人吃也就罢了,云氏跟前有个谢奕。谢奕一看到丫头拿来的双皮奶立便挥手张嘴跟云氏讨要。
云氏哪里敢随便给幼子吃东西,而且还是个凉物,便只能嘴里哄着谢奕,让人叫了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来问。
直等听说材料只是水牛奶、鸡蛋清和白糖三样,云氏方才尝了尝,然后又让厨房现做了份热的来,放温了喂了谢奕一小口。
谢奕拿小嘴了味,觉得满意才咽了下去,然后又张开空嘴巴给云氏看,示意还要!
云氏只得又喂了一小口,同时示意丫头拿个空碗来。
一时丫头拿来空碗,云氏眼错不见便把手里的碗跟丫头的空碗调换了,然后等谢奕再要时便给谢奕看空碗,嘴里哄道:“没有了,都被你吃完了!”
谢奕怔愣地看着空碗,不敢相信好吃的东西这就吃完了。但!但他知道碗空了哭也没用,只得罢了。
哄睡了儿子,云氏嘱咐丫头:“往后大奶奶再送东西过来,你们且都等奕哥儿睡了再回。”
第二天红枣又打发碧苔送了份红豆沙双皮奶来,丫头们遵云氏的吩咐直等谢奕睡了方才把东西送过来。结果没想云氏才吃了一半,谢奕便醒了。
云氏没法子只得吩咐丫头去告诉厨房如样再做一份热的来哄儿子。
以后红枣再送莲子双皮奶、石榴双皮奶以及各色蜜饯双皮奶时,云氏都是如此操作,结果没想谢奕至此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听到丫头来说“大奶奶”三个字,必是要张大嘴巴跟云氏讨双皮奶吃——给别的还不要。
云氏秉承老法教育——但凡孩子要吃的,多少都必须给一点,以免孩子长大了馋。
所以但凡谢奕要了,云氏就给,如此不过一个月,谢奕就养成了天天午后要吃一碗双皮奶的习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才是七月十六,云氏正收拾给谢子安过八月节的东西,而谢尚还在给他爹的信里长篇大论地描述他做出马掌后自家马车能跑“三百里加急”的美妙前景……
红枣想到谢子安是和谢尚一脉相承的甜党,便决意做些奶糖和花生牛乳糖给他吃。
这世原就有花生糖。拿白糖加水熬糖稀,然后加入炒熟的花生拌匀倒进模具压实切快。
红枣做花生牛乳糖只要在原来做花生糖的基础上把白糖拿水熬糖稀改成水牛奶熬糖稀就成,而做奶糖,就更简单了,直接把奶糖稀压模就成。
香浓甜软的奶糖和花生牛奶糖刚做好,谢尚一气就吃了四块,红枣赶紧阻止道:“大爷,你要是因为吃糖闹了牙疼,我以后可就不敢做了!”
谢尚不耐烦道:“几块糖而已,哪至于就牙疼了呢?”
不过转脸谢尚便跟丫头要水漱口,不再吃糖了!
晚饭后红枣和谢尚把糖拿去送去上房。坐在!宝宝椅上用心扯布老虎的谢奕一听人回说“大爷大奶奶”来了,立便抬起了头。
谢奕喜欢“大爷”和“大奶奶”两个人。在谢奕眼中大爷长的好看,大奶奶则不仅生的好看,而且还会给他送五彩的风车、摇得停不下来的摇马,以及香甜的奶豆腐。
别看谢奕年岁小还不会说话,但也有一付识好歹的小肚肠。
谢尚和他娘云氏问过安后便来抓谢奕的布老虎,说道:“小奕,叫我哥哥,哥哥!”
红枣则把两个大糖罐子捧给云氏道:“娘,八月节媳妇做了些牛乳糖和花生牛乳糖孝敬爹娘。”
云氏打开一个罐子立刻便闻到一股子甜奶香,吓得又赶紧合上。
下意识地看一眼注意力全在谢尚身上的谢奕,云氏心舒一口气,和红枣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你爹可不就喜欢没事时吃块好糖吗!”
吃了几天的双皮奶,云氏便喜欢上了水牛奶浓郁的奶香。她正犯愁如何给男人捎呢,可巧红枣便做了牛乳糖送来,心里自是欢喜。
“你不知道你先送的奶豆腐被他看见了,现每天都缠着我要。幸而那奶豆腐不是太甜,吃了也就吃了。但这糖,你可千万不能别叫他知道!”
红枣一听便知道谢奕也是一个潜在的甜党,自是赶紧答应。
红枣想着这牛奶吃了身体好,八月节也送了两罐子奶糖给她娘家。
王氏拿到糖也不敢给儿子多吃,便拿菜刀把糖块劈成片,然后每天当人参似的只拿一个指甲盖大的片子给儿子甜嘴,红枣家来看到便道:“看来这糖块切太大了,下回倒是切小些才好!”
谢尚一听赶紧阻止道:“红枣,你给别人的怎么切,我不管。只我的,你别换。这糖就是要大块的嚼才过瘾!”
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想:谢尚所言极是!这奶糖的正确吃法可不就是大口嚼,嚼得满口奶香吗?
作者有话要说:牛奶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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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水果糖(十月中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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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出发去京城的船九月十二回来了。两年前跟着谢子安一起去京城的谢福这回也跟着船一起家来了。
时老太爷正和谢尚在房讲,听人通报谢福来了,心里便是一怔。
谢福是大孙子的心腹干将,现突然回来,是大孙子在京遇到了麻烦,还是大孙子单单不放心家里?
眨眼间老太爷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掂量了无数个个儿,脸面上老太爷却只笑呵呵地看着谢福给他磕头问安,谢尚上前问好、接信、念信。
耳听信件里只是平常的问好,老太爷正以为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便见谢福从怀里又掏了一封信恭敬呈道:“老太爷,老爷嘱咐小人把这封信亲呈给您过目!”
看到牛皮纸信封上的红色“密”字,老太爷不自觉地捋了捋胡子,心道:他就知道有事!
只是什么事呢?拿着信,老太爷习惯性地先感知:朝廷的,还是家里的?
谢尚在一旁瞪眼瞧着,心说什么事,竟然连他也瞒着?
不过谢尚知他爹不给他知道必有原因,便拿着家信道:“太爷爷,我把我爹的信拿去给我娘瞧瞧!”
直等谢尚走后,老太爷方才拆开了信。
拿出信纸不过看了一眼,一向笑成弥勒佛的老太爷便神情大变,不敢置信地问道:“谢福,这子安信里说的可是真的?”
谢福低头回道:“老爷也是看大爷信里所言。这具体事宜都还得请教大爷!”
老太爷拿着信喃喃道:“尚儿干了这样大的一件事,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这件事若是成了,老太爷激动得拿信的手都是抖的:不说升官发财了,只怕世系封爵都是有的!
但先前他怎么就没感觉到一点先兆呢?
谢福垂着头并不敢说话。预感这件事太过神奇,并不是他一个下人所能插口。
老太爷左思右想,终是想到了前几日曾做了一个大火烧堂的梦。
《周公解梦》里火象征着财。梦见家里着火是家资丰盛的意思。
老太爷一生升官发财,做多了家里着火的梦。故而前几日梦见火也没当一回事——正值秋收,老太爷便以为这个梦预示着一个月后庄子将给他送更多的钱粮来。
今年可是地里稻子的大丰年!
难不成,老太爷心说前儿这个梦,!,其实预兆的不是地租的事,而是信里的这件事?
老太爷点点头,姑且接受了大火烧堂的梦,方才丢开自身没有预兆感应的问题,开口言道:“谢福,既然子安让你回来,想必是想让你来促成此事!”
谢福拱手道:“老太爷明鉴!”
“那你便赶紧去吧!”老太爷端茶送客:“我这边也替子安看看机缘!”
他离开京城二十年,于朝廷的人事早已生疏,他现能做的不过是帮大孙子挑个助旺他的好日子。
谢福从五福院出来后便赶来明霞院给云氏问安。
云氏从谢尚嘴里已经知道谢福此番回来有要事,故而并不似以往对别的长随一样喋喋不休。
云氏不过关心了两句谢子安的身体,便就说道:“福管家,你跟老爷在京一年多,难得家来一趟,倒是早些回家看看吧!”
谢福谢过云氏当下便辞了出去。谢尚见状便也放了显荣的假,让他家去和谢福叙叙天伦。
显荣高高兴兴的家去,结果没想被他爹当贼一样审了半天,自是把做马掌从缘起到当前进展交代了一个清楚明白。
“这么说,”谢福听完好总结道:“张乙和本正现赶了骡车去府城还没回来,但捎回来的信里说去府城只走了两天就到了?”
显荣垂手道:“是!”
谢福点点头:“饭后你把那两个钉掌的铁匠带到老爷的豆庄去。”
虽然铁匠是东谢庄的人,但谢福以为还是把人送到自己的地盘才最为保险。
显荣自是赶紧答应。
后晌的时候跟谢福一同回来长随们终于理清楚了带回来行李。
谢福对照礼单确认一件不差方才在晚饭后把谢子安给老太爷的礼送到了五福院。
老太爷依旧在房传见了谢福,但并未再提及信里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挑日子又哪里是能够立刻就有的?
谢尚在房听显荣禀告说谢福求见赶紧叫请。
“福叔,”谢尚一见谢福立刻问道:“我爹是不是也有信给我?”
谢福依旧拱手行过礼后方掏出一封信呈给谢尚。
谢尚看信封上也有一个跟他爹给他太爷爷的信如出一辙的大红“密”字不觉心花怒放:他爹也有机要大事派给他做啊!
真是太自豪了!
为了表现自己的镇定自若、可托付大任,谢尚耐心地拿裁纸刀慢慢裁!裁开信封,优雅地展开里面的信。
不过看了一眼,谢尚的嘴巴立就张成了鸭蛋——他梦想中的三百里加急的马车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连带效应?
他这回是要载入史册了吗?
真是太意外了!
谢尚恍然,点头道:“对,我庄子里没几匹马,这件事还得福叔你来!”
谢福可不敢居功,谦逊道:“大爷您日常要专心读,所以老爷方才打发小人来料理这些琐事!”
谢尚低头看看信封上的“密”字,问道:“福叔,大奶奶的小厮张乙和本正赶了一辆钉了铁掌的骡车去了府城,而且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不要紧吧!”
弄明白了马掌做成的重要性,谢尚可不想被旁人抢了自家的功劳。
谢尚点点头:“福叔,我这边攸关马掌的事都是显荣的经的手,这几天我让他家去,你有话只管问他!”
谢福拱手道:“小人多谢大爷体谅!”
谢尚想想又道:“福叔,你什么时候去赤水县给爷爷请安?”
“我和你一同去!”
早起去五福院请安,红枣听说谢尚明儿一早将去赤水县不过微微一怔,转即恍然:孝字大于天。她公公从京城特地打发福管家回来给长辈问安,谢尚作为儿子得在一旁陪着。
在红枣和谢尚说话的时候,老太爷端着参茶光明正大的打量红枣。
尚儿媳妇,老太爷越瞧越满意:眉眼真是越长越好了。瞧这眉清目秀的,实不是一般心灵福祉的旺夫相。不怪尚儿自娶了亲后人、学问、运道都涨了——他大孙子的眼光实在是没得说!
真正是天下少有,天下少有啊!
回屋后红枣打发锦给谢尚收拾出门的行李,然后又让厨房做肉松、奶糖、姜茶等给谢尚做路粮。
这两年谢尚没少去赤水县,无论丫头还是厨房都是做熟的,所以午饭前便都把东西交了出去。
次日谢尚出门后,红枣方得闲看她婆婆云氏给她拿的京里来的吃食。
看到食盒里有二十个先前从没有过的皮蛋,红枣不觉眨了眨眼睛,心说:她公公终于把皮蛋公开了吗?
如此她爹和她的庄!子今冬就也能卖皮蛋了!
数十个皮蛋装进食盒,然后再拿些京城的蜜饯、火腿、松子凑成四色礼,红枣打发陆虎给她爹娘送去。
午饭红枣便切了一个皮蛋拿醋拌了做凉菜。
吃到久违的美味,红枣心里高兴:今后她又将多一条来钱的路子了。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红枣相信六个庄子,过千的庄仆,终将有人能做出好吃的皮蛋!
晚饭红枣做了皮蛋瘦肉粥。红枣只给老太爷送了一份,并没给她婆婆云氏送。
听了上回云氏的嘱咐,红枣恍惚猜到过去一年多,她婆婆出了月子平常也不跟她和谢尚一桌吃饭的缘故:怕就是担心谢奕见了犯馋。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作为一个吃货,红枣不大在乎自己的智力,但却不好拖谢奕这个小婴儿下水,就只能不给她婆送了。
在红枣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谢尚已经坐着刚钉了马掌的双驾骡车和谢福一气跑到了赤水县城外然后又折回了今晚歇脚的蓼庄——这一天竟跑了有一百七八十里,而骡蹄并无任何异样。
晚饭后听完马夫的检查报告,谢尚不觉笑道:“照今儿骡车这个跑法,往后驾车去京城倒是快了。就是车有些颠,颠得我骨头疼。”
谢福一听赶紧关心问道:“大爷,您要不要躺下歇会儿?”
谢尚摆手道:“不用。我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打套拳松散松散!”
谢子安看儿子八字带杀,早年曾想为谢尚谋个武举出身便请了武师家来教谢尚拳脚。
故而谢尚会打□□长拳。现谢尚虽不再练拳,但日常读读乏了也会打趟拳来活泛筋骨。
谢福见状便不再相劝,只让人准备浴桶热水,一会儿给谢尚洗澡换衣。
安排好谢尚,谢福又亲去看了一回骡子方才回屋写记录笔记……
和谢尚从赤水县回来后,谢福又去了府城。
红枣听说也没在意,她公公在府城有庄铺,谢福作为大管家不过去巡视才是反常!
!谢家其他十二房人也均如此想,他们对于谢福一直待在雉水城却整天往外跑一点也没疑心——正是秋收看收成的时候,谢福手里现管着谢氏一族所有的族田,不跑,他们才有意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乙和本正两个小厮在府城大街小巷奔走了两个月后终于买到了一个位置还不错的带宅院的铺子。
铺子就在太平街上,有三个门脸。铺子后面有个三间正房带东西各两间厢房的小院,院里有井。小院后又有带狭仄天井的三间房屋。这三间房后又有一个窄院、院里有茅房、牲口棚和后门堂。
这样一个狭长的铺子,铺主开价五百两,匀到每个铺面足有一百三十三两,远高于市场均价的一百两,但前世经历过风地产涨价风潮的红枣给张乙买宅铺的上限是市价的150,所以一听到消息张乙赶去一两银子没还就拿下了!
红枣听说挺高兴:她可算是在府城有了立足之地了。
谢尚闻信也没啥意见——他爹得薛皇商介绍把他的七巧板拼图卖给了朝廷其他省府的商,这回让谢福又给他捎了有千两的银票。
谢尚不差钱,便不在意媳妇怎么花钱。
红枣手里现成的货有七巧板、风车、宝宝椅和木摇马。红枣便让张乙去梓庄、青庄和廖庄选了一个掌柜和三个伙计拉了三车货去府城试水。她自己则想着做些果汁糖去卖。
水牛奶太稀少,做牛乳糖自家吃还行,卖可跟不上供应。所以红枣打算将融白糖的牛奶换成果汁,做成果汁糖。
正是水果大丰收的季节,红枣很快便做出了金黄色的桔子糖、青黄色的苹果糖、淡黄色的梨子糖和紫色的葡萄糖,然后又让陆虎等人削竹签,做桔子、苹果、梨、葡萄四种水果形状的大小不等的模子,然后给一口含不住的大糖块插上竹签,做成棒棒糖。
棒棒糖做出来的这天,红枣拿稻草和竹竿扎一个草垛,混插上四色的水果棒棒糖。
红枣跟前世街头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样扛着棒棒糖狼牙棒问看呆了的谢尚道:“大爷,新店开张,你捧场给买一根?”
谢尚从没见过这许多颜色的糖,当下不禁看花了眼,半晌方道:“我买四根成不成?”
红枣摇头道:“一根!好孩子一天只吃一块糖!”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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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大丈夫(十一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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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犹豫良久终选了一根金黄色的桔子糖。
果然,红枣心说:谢尚的最爱是桔子。
按前世挑水果测性格的说法谢尚是个温和良善易相处的人,现实里谢尚确也是一个颇为自律的好孩子——让吃一根就只吃一根,也不讨价还价,比如一样咬一口啥的,哈哈!
红枣自己也拿了根桔子糖。她也是个自律好相处的人!
“陆虎,拿着!”红枣把狼牙棒交给陆虎,然后道:“往后我们铺子里的棒棒糖都这样插着卖,方便买糖的孩子自己挑!”
前世大小商场的收银台都是这么干的,搞得每每只想临时买瓶水的红枣最后都乱花了许多钱。
红枣觉得她很可以也这样试试!
“陆虎,”红枣又道:“稍后你把这些糖的本钱算出来,然后送到府城铺子里的加五成做售价,咱们本地卖没有商税就便宜点,只加三成好了。”
“对了,不久就是冬节,你让各个庄子多做一些放铺子里卖,没准那些来进风车的商贩看到了就会买!”
打发走陆虎,红枣看谢尚手里的棒棒糖已经缺了一块,便知是被他咬了一口,不觉微微一笑,心说:谢尚可真是个新警察啊!
红枣拿着棒棒糖只在边缘处含着吮吸,谢尚看到便也不再咬,学红枣含着。
红枣见状突然皮了一下,她伸出舌头来舔了一口糖,然后故意地看着谢尚挑衅:这你学不学?
谢尚……
谢尚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人跟三花一样舔着吃东西,一时瞧见红枣这样做,简直惊呆了——还能这样吃糖?
谢尚直觉这样很不好,偏又想试试。
谢尚背过脸去,偷偷伸舌头尝试了一下,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害羞,然后忍不住又试了一回……
红枣看谢尚舔个棒棒糖都要背对着人不算,甚至还红了耳根,几乎笑破了肚皮。
真是纯结啊!红枣暗想:这才是吃棒棒糖,要是,嗯,今年天冷了,只能罢了,但等明年夏天,她拿水牛奶做个奶油冰棍,看谢尚到时要怎么吃?
真是期待啊!
看到陆虎算过来的成本,似指甲盖大的一片糖本钱一文四块,如此卖价一文两块倒也罢了,但一块棒棒糖本钱却是要十!十文钱,卖价便就要二十文了。
红枣觉得这糖价钱有点贵,市场销路不会太好——她做的是小本生意,得尽可能的扩大客户群。
红枣想想又去了厨房。这回红枣让人拿便宜的麦芽糖来熬糖稀。
糖稀熬好后,红枣在原来棒棒糖模子上先抹了点糖稀,接着把先前做的小桔子小葡萄各放了一个进去,最后再浇上糖稀。
糖稀透明,干透后还能看到里面的小桔子和小葡萄。
“麦芽糖便宜,”红枣满意于自己的杰作,跟谢尚得瑟道:“这一个棒棒糖的成本不到三文,成本一下子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现一根糖搁府城卖五文一块一准有人买!”
红枣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谢尚眼盯着红枣手里的透明包裹着小橘子和小葡萄的棒棒糖道:“红枣,我给你十文,你现就卖给我!”
“显荣,拿钱来!”
红枣……
看到谢尚让显荣拿来的十文钱,红枣想到前世刚开始全社会禁烟的时候,有烟瘾同事一到开会就拍两百块在会议桌上然后开始吞云吐雾。
等散会时若是纠察没来,他再把钱收起来——明显是吃定了她们都不会举报。
当年红枣初入职场,碰到这种职场流氓束手无策,但现红枣已是职场老警察。她能叫谢尚的十文钱给唬住吗?
红枣点头道:“可以!”
“不过大爷,”红枣话锋一转:“你今天已经吃过糖了。这糖先让显荣替你收着给你明天吃好了!”
谢尚脸上刚听说可以时才绽开的笑容凝住了……
显荣看看谢尚,上前收走了红枣给的棒棒糖——谢尚牙疼,他头一个跑不了。所以吃糖这件事上他站红枣。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尚夜里做梦吃糖:一个大大的暗橙色棒棒糖,他扑过去抱在怀里舔啊舔啊……
舔得真高兴,谢尚忽然发现他舔的棒棒糖里露出了一个人脸。
看清人脸的一瞬,谢尚便吓醒了——他怎么能对他媳妇做这样的事?
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谢尚长舒一口气,心说: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万古无完人。
他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挠挠!挠头,谢尚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忽然发现身上不对——他裤子怎么湿了?
想起《素问》第一篇《上古天真论》中提到的“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泄,阴阳和,故能有子”等语,谢尚去了慌张,知这是人生长所经,便理所当然地叫人传水换衣。
而等第二天午晌来明霞院,谢尚看到红枣虽然已经长全但因缺少侧牙挤压而依旧歪歪扭扭的门牙,谢尚不禁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了!
红枣可不知道谢尚这份不可言喻的自得。毕竟当她拿出新做的小兔子、小猫、小狗等小动物棒棒糖时,谢尚还是跟先前一样想着多吃多占,难以取舍。
府城太远,糖果卖得好不好,红枣没法第一时间知道。不过李贵银冬节前在城隍庙卖棒棒糖的生意却是不错。
现今李贵银玩具挑子的两个担子各插了一个草垛:一个插棒棒糖,另一个插风车——两样都是五彩缤纷,夺人眼球。
城隍庙门外这样的挑子并不止李贵银一个。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而南城外五里的梓庄、西城外十里的青庄长期销售各式风车、七巧板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城里不少的小贩货郎就直接到两个庄子进玩意卖。
但人多也不妨碍李贵银继续挣钱。过去几年的枸杞生意带动了整个雉水城的繁华——过节来城隍庙的大部分人兜里都有闲钱。他们看到色彩斑斓的新鲜糖块无不想着难得过节,于是便都舍得花一文两文甚至五文钱买回家哄孩子开心。
想到此处红枣便让陆虎给府城又送了两车糖去。
横竖天已经冷了,红枣心想:也不怕糖坏掉。而冬节之后便是过年。乘着现在不下雪把货早些运去倒是大家方便。
陆虎前脚刚走,红枣后手就收到了张乙自府城发来的信。
看到信里说糖不够卖,让赶紧送货的话语后红枣忍不住和谢尚?n瑟道:“大爷,咱们这回卖糖一准能赚不少钱!”
一斤大概有三十块棒棒糖,一车糖五百斤,便能赚三十吊钱——红枣觉得自己赚翻了!
谢尚也没想到小小的一根棒棒糖!竟然如此赚钱,不觉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不过红枣,这还是因为你能干。比如我,看到糖就只会吃,哪里想到把糖做成这许多花样?”
“到此处,谢尚戛然而止。
谢尚忽地想到他抓周抓了一把红纸绿纸的糖——当时所有人都说他嘴馋爱吃糖,但现今看他是爱吃糖没错,可他媳妇却能用糖来赚钱了,而且看起来还不少!
他媳妇能把糖变成钱!
当年笑话他抓糖的人都可以闭嘴了,而他也不必再庸人自扰,纠结于抓周没抓到笔而担心科举不顺——参照这抓糖的预兆,没准他当年抓的凤凰头面其实寓意凤冠呢?表意他将科场建功,能给他媳妇挣个凤冠霞帔的诰命!
心念转过,谢尚忽觉心中一松,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竟就此消去了大半!
“红枣,”谢尚笑道:“你赚了钱想买什么?要不要再买个头面?”
红枣自觉就长了一个脑袋,戴不下这许多头面,但到底是谢尚的好意,红枣便没把话说死,只道:“大爷,我头面不少了,再买新鲜的可不容易。”
谢尚一想还真是,便道:“那便攒些宝石吧,等机会找了巧匠再定做!”
红枣听说也觉得这是个主意。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她现有二三十副头面,家常爱戴的不过两三套而已。
往后倒是订做些精才是。
晚饭后谢尚去给老太爷问安。老太爷抬头叫起,看到谢尚便是一愣——谢尚的印堂竟是此前从没有过的开阔!
稳稳心神定睛再看,老太爷发现谢尚身上的气息确是比往常沉静平和,便知他今日必有所得——虽说灯下不看相,但一个人的气息是瞒不了人。
老太爷养气六十年,于察人气息见地方面也是自有一套。
老太爷没多话地问东问西。各人自有机缘,多问反易让谢尚分心。
老太爷打发谢尚早些回屋歇息,让他独处自悟。
五天后陆虎从府!府城回来后告诉红枣道:“大奶奶,咱们铺子在府城的生意实在太好了,先一车的糖竟都卖差不多了。幸而您打发小人去府城送货,不然等张乙的信来后再送,没准便接不上趟了!”
红枣闻言自是高兴。她关心问道:“陆虎,这一车糖也不少了,只靠街面上的孩子怕是卖不了这些。”
“到底每天都是什么人来买啊?”
陆虎:“回大奶奶,府城有十个城门,每个城门口都有一个大庙,然后每个大庙都有庙会。现府城不少的摊贩都来铺子里拿糖去各大庙会加价卖六文一根,据说生意都极好。一个摊贩差不多每天都能卖百十根糖。而一个庙都不止一个摊贩,且还有挑着担子搁街头巷尾卖的。”
红枣算了算,心说还真是。红枣道:“这节后难保不下雪。下雪路就难走了。陆虎,你把这糖的账细算算,估一个腊月要的量出来,让庄子把糖做了早些给府城送去。”
谢尚看陆虎领命走了方开口道:“红枣,福叔节后便要进京。爹说你做的花生牛乳糖好,你记得做些让福叔捎去。再还有你新做的这个果汁糖,京里没有,你多拿些给爹年下走礼用。”
闻言红枣诧异道:“福叔节后就走吗?可这船这个月才进了京还没回来啊?”
谢尚道:“福叔这回坐骡车去!”
骡车空间狭小,短途坐还行,走长途可真是遭罪。而越往北天就越冷,雪就越大,路也难行。
红枣真心觉得谢福不容易。
谢尚也深以为然,但马掌事关重大,换旁人又不能放心,所以只能辛苦福叔了。
谢尚想想道:“红枣,福叔这一路进京不容易。你把给我做的那个红糖姜茶也做些给福叔。”
谢尚开口红枣自是答应。
横竖事又不是红枣做,于她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冬节第二天谢福便同了四辆骡车悄没声息地去京城,他的小厮和长随骑着马或者骡子左右跟随——谁也不知道这支普通车队的马和骡子的蹄子都钉了铁掌,而在车厢里打盹的两个铁匠将会怎样的改变历史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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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前途可期(十二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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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是当今圣上弘德帝三十九岁的生辰。自腊月起,朝廷百官便倾巢出动给皇帝送礼贺寿。
谢子安虽是庶吉士,还没授官,但依旧在腊月十二这一天跟师傅告了假提了一个小匣子来礼部上礼。
早已过了一窝蜂上礼的时候,礼部收礼处今儿只安排了一个主簿登记收礼。周围也只有七八个官员候着。
谢子安进来,几个文官看他官服无补知是这科的庶吉士,都颇为有礼的拱手问好。
庶吉士地位超然,被称为“储相”。
虽说不是所有的庶吉士都能入阁,但入阁的必都是庶吉士的同窗无疑——众所周知,官场最重要最稳固的人
际关系就是三同了:同年、同窗和同乡。
一科庶吉士,三同便占了俩。所以一般的官员没谁会想不开的跟庶吉士摆谱——等着二十年后被打脸吗?
谢子安见状自是赶紧回礼,相互间互通姓名。
另几个武官看到谢子安则是相互挤了挤眼睛,意思是看啊,翰林院新来的小白脸子!
大庆朝重文抑武。武官虽多受制于文官,但私底下却并不服气。他们见到文官一般并不招呼——实际里若非必
要,他们甚至大不鸟能调派他们的兵部文官。
谢子安感受到几个武官的打量,不过微微一笑,心说:看来他这马掌能不能真正的上达天听,就托赖这几个人
了。
几个文官虽不是结伴来的,但都都排在几个武官的前面。谢子安和他们站在一处说话,自然而然的便加了塞
——当然这也是谢子安有意为之,不然等武官们走了,他的马掌可要给谁看呢?
几个武官一见自是不愿意了,心说:庶吉士咋了?庶吉士就不用排队了?
几个人刚要吵吵,便听谢子安跟登记的主簿言道:“臣翰林院庶吉士谢子安进马掌一副以恭贺圣上亿万
寿。”
万寿已是昨日黄花,现世给皇帝的祝词已经暴涨到亿万寿了。
京官里穷官不少,而皇帝年年亿万寿,故而这穷官为给当今圣上每年上寿无不是用尽心机——简洁地说,就是花最少的钱送最意外的礼。
登记的主簿干老了活,自谓是见多识广。但这马掌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觉停笔问道:“马掌?”
“这什么东西?”
不知所谓的贺礼太多。为免上面问起来时两眼一抹黑,得!得详细造册。
谢子安巴不得有此一问。当下打开手里的匣子道:“大人请看。马掌由精铁所制,可保护马蹄,使马每天的
行程加倍!”
主簿看匣子里是四个马蹄形铁片,并无甚稀奇,便当又是个没钱的庶吉士无奈之下生出来的穷主意,也不以
为意,只低头把刚谢子安的话记上……
几个武官的眼睛却盯着几块铁片转不动了。其中一个大胡子咳嗽一声,颇为别扭地给谢子安拱了拱手道:
“谢大人,你这个马掌先前用过吗?”
谢子安上下打量大胡子。他看大胡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遮得眉眼都看不分明,年岁也不小了,而胸前的补子
才是个五的熊?纹,便知对方有勇无谋,不拘小节。
谢子安正色道:“这位将军,匣子里的马掌是进上之物,如何能是他人所用旧物?”
大胡子……
谢子安又道:“将军若是想问这马掌是否有用,那在下还是这句话,匣子里的马掌是进上之物,试问在下又
如何敢谎言欺君呢?”
大胡子……
说完话,谢子安把匣子交给主簿便施施然走了——虽然已经决定利用对方,但谢子安一个庶吉士如何能对一
个低阶武官和颜悦色?
没得招人弹劾。
特别是在这马掌有可能被大封赏的情形下。
朝廷的御史可风闻奏事,谢子安可不想赶现在授人以柄。
大胡子好一会儿才琢磨过谢子安话里的意思味思,然后便和一起来的同僚怒道:“刚那小白脸子竟然说我问
的是废话?”
其他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转都反应过来跟着一起愤怒:“可不就是!”
“果然是俗话说的‘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
“咱们客气和他说话,他却骂人!”……
闻言主簿不觉侧目看了几个人一眼,心道:还不算太傻!
这就回过味儿来了!
可既然能听明白刚那位谢大人的话,怎么就不反省自己刚刚的话不合适呢?
果然还是群大老粗!
大胡子等人骂骂咧咧地从礼部出来看谢子安还站在礼部门外的道边,看样子似是在等车。
几个人刚要走过去便看到路边跑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马蹄踩在石板道上发出的“哒哒”的声音比一般的马
更!更加清脆。
都是神射手的眼神。看清马蹄跑动时闪耀的银色铁光,几个人不觉互看一样,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诧:这
小白脸不是吹牛,他的马真的钉了铁掌?
眼见谢子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几个人赶紧接过亲兵送上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谢子安点头道:“这就好!”
马是武官的第二条命,谢子安相信他们不知而已,知后必有行动——毕竟连他一个文官都能想到的事,没道
理武官们会想不明白。
看到谢子安的马车进了东四六条胡同里的一座宅院,几个人方才停了马。
“算了吧!”另一个看着精明些的三缕胡道:“这小白脸子一看就难说话。咱们倒是回去告诉指挥使大人,
让大人找个相熟的文官来打听怕是还容易些!”
大胡子是中军都督府下神策卫的千户,直属上级便是神策卫的指挥使朱英。
马是战场上的重要战力,朱英一听就上了心,然后便指派心腹亲兵去查证。
所谓的查证就是亲卫半夜翻墙跑谢子安马廊里把所有牲口的蹄子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瞧了一遍。
亲卫回来告诉朱英谢子安家不仅马钉了马掌,连骡子也都钉了铁掌。
骡子是军需运输的主力,战场上的作用不比马小。
有了心腹的眼见为实,朱英就更想把这马掌弄到手了。
到底是干指挥使的人,朱英比收下的大胡子更有脑筋。
朱英知道他偷偷摸摸派个人摸庶吉士马廊还行,但想正大光明地换装马掌必须得过明路。
不然御史台那群疯狗能活活咬死他。
于是朱英压根没找人。他也上报,他上报给他的上级中军都督信国公文望。中军都督都管全国兵马,对马掌一准比他还上心。
文望得信后也让自己的亲卫去查证。
文望这个亲卫原是军队里最好的探子。他仗着艺高人胆大,不等天黑,大白天地就跑谢子安家兜了一大圈
——不说马廊了,连谢子安的房都难逃其手。
亲卫把房里谢尚写的那封畅想以后三百里加急的信拿回去给文望看。
文望看后忍不住笑道:“谢大人!这个儿子敢想敢干,倒是个人才!”
“只这信里说的这牛皮骑马靴又是什么东西?”
亲卫忠心,当下又跑一趟谢家——他放回了一封信,又拿走了好几封信,同时还举一反三地带走了几封信里
提到的牛皮靴,羊毛雪地靴、牛乳糖、方便面、芝麻核桃粉、肉松、蜂蜜柚子茶等物。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模样。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武将也不例外。
“国公爷,”有谋士道:“这靴子气派,要是万岁爷校兵时咱们骑兵一人来这么一双,也不至于风头全被锦
衣卫给抢了去!”
“装备所有人不行,”文望摇头道:“哪来那么多牛皮和钱?”
“倒是先装备亲卫吧!”文望老谋深算道:“到时锦衣卫的人瞧了好,自会跟户部要钱,咱们便跟着一起
要。”
“如此御史台就不会只抓着咱们弹劾了!”
虽然不想跟锦衣卫分羹,但想到御史台那帮子,所有人都抱拳道:“国公爷明鉴!”
“这还有双靴子?”文望看着羊皮雪地靴道:“这是羊毛暖靴。”
“好东西!”谋士拿手感受了一回靴子里羊毛的温度禁不住叫道:“有了这玩意,前哨们雪地里潜伏追敌就
不怕冻脚了!”
“咱们也有羊皮,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你,你是会做衣裳还是靴子啊?”
……“这是肉茸?”没搭理相互取笑的谋士,文望拈一团肉松放入口中。
感受到入口即化的肉香,文望半天都没有言语——谢家的这个路粮比他们军粮里啃咬得牙出血也只咬下几根
肉丝的肉干强太多了。
咽下嘴里几乎化成水的肉松,文望对几个犹自玩笑的谋士招手:“你们都好好尝尝这个肉茸!”
几个谋士一一尝过,也都点头道:“国公爷,这个肉茸好。交锋时将士们掏一把含嘴里就能接着砍。”
……
再尝试方便面,谋士又赞:“这个面也好,行军时水烧开一泡就是碗热腾腾的汤面。”
“老子上回去西北,干吞了两个月的炒面。当时!时若是有这方便面就好了,一样都是面,换个吃法就感觉还是
个人!”
许是干吞炒面的过往太不堪回首,已算军中秀才的谋士一不小心就忘了尊卑,当着上司自称老子了!
文望见状也不在意。他拿起一颗花生牛乳糖放进嘴里,然后便吃惊于糖果的香浓酥脆。
糖?
但对花生牛乳糖,文望生平头一回生出吃完这块再吃一块欲念。
吃惊于自己再吃一块的,文望不过迟疑了一下,便看到罐子里的糖被几个心腹不客气地瓜分了。
文望……
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发表意见道:“国公爷,除了牛乳糖,无论牛皮靴、羊毛靴还是肉茸、方便面都是绝佳的
军需。”
“国公爷,谢子安这个儿子娶的媳妇是个天生的干军需的料子。”
“国公爷,咱们虽不好拉这个女人来做军需官,但咱们可以拉这个谢尚来啊。这女人嫁鸡随鸡,便也就算咱
们五军都督府的人了。”
文望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自古君子远庖厨。现五军都督府的军需官们要钱催粮征夫还行,让他们想着做皮靴
肉茸方便面,真是赶鸭子上架。
生平头一回文望觉得军需官这个职务很需要安排几个精女工厨艺的女人来做。
“那就想法子把这个谢尚弄过来。”文望一锤定音,转又问亲卫道:“这个谢尚今年多大了?进学了没有?
但凡进了学,就先给他一个七的佥事干着。”
闻言亲卫呆了一呆,无奈抱拳回禀道:“回国公爷的话,麾下看谢大人其他信里有提到谢公子的年龄。”
“谢公子今年才只十三岁,过年也只有十四岁。”
文望……
眼见还不到揽人时候,文望告诉谋士道:“你们记着这个谢尚,等几年就把人给我弄过来。”“现你们先想想怎么把这马掌给弄过来。”
谢子安还只是一个庶吉士,而且他已经把马掌献给了圣上——几个谋士思虑良久,终决定绕开谢子安,直接
跟圣上讨。
跟皇帝要东西可不容易,得讲方法讲策略。于是文望便找了朱英,让大胡子漏了马!马掌的消息给他麾下的志诚
伯世子常明。
常明是容亲王福祥的孙女婿,而荣亲王爱马如命——果然常明闻讯没耽误的便把消息传给了荣亲王。
据说历史上被封“荣亲王”的都是短命,但当朝的荣亲王福祥是个例外。
能在荣亲王这个位置上长盛不衰,福祥自是个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他不过问了孙女婿几句话就明白了文望的架桥过河之意。
不过明白归明白,似福祥这样的人处事自有自己的智慧。
若真有这样的马掌,福祥暗想:他替文望问一声也没啥。
傍晚弘德帝正在自己的寝宫紫宸殿对着礼单看寿礼,忽然听到小太监来报说荣亲王来了。
弘德帝闻言一怔,心说老王爷现在干啥来了?
嘴里叫请,弘德帝心里则把近来宗室发生的几件事过了一遍,然后琢磨他叔会为谁求情,而他是要拒绝还是
就坡下驴?
福祥进殿看到一地的箱子和几案上的各色珍宝便知弘德帝正看寿礼,心说还真是来巧了。
看福祥三呼万岁后,弘德帝叫起赐座然后方才问道:“皇叔现在来可是有事?”
福祥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老臣听人说庶吉士谢子安给陛下进了一副马掌,可保护马蹄,能使马的
行程加倍。”
“什么?”弘德帝吃惊道:“有人进了这样的东西?”
“这什么时候的事?”
抬头看看一案的珍宝,弘德帝不觉扶额:这群有眼无珠的家伙。
福祥摇头道:“陛下恕罪,老臣只是道听途说。”弘德帝一听便明白了必是知情人给他叔透了气,而他叔来就是给他提个醒。
皇家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只说三分话,其他全靠意会。
弘德帝站起身道:“皇叔既是来了,便陪朕下盘棋吧!”
旁边的大太监李顺一听赶紧地支使小太监搁对面的套间炕上摆棋盘,他自己则亲捧了茶与两个人。
直待安排妥当,李顺方匆匆退回刚刚的房招呼小太监道:“赶紧找!”
……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顺终在一盘棋终局前顺利地找到了谢子安那!个雕着一马当先图案的木头匣子。
打开匣子,看到四个银色马蹄形铁片片,李顺心说可算是找着了!
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热汗,李顺小跑着把匣子呈给了还在下棋的两个人。
都是行家,弘德帝和福祥一见马掌就明白了用途,唯一疑惑的只是这玩意要怎么给马安上。
谢子安正坐家里疑惑过去两天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不想一来就是圣旨。
“圣上口谕,”小太监站堂的香案之后居高临下道:“着问谢子安两件事。”
谢子安磕头:“臣谢子安恭听圣谕。”
小太监:“圣上问:这马掌是哪里来的?”
小太监:“圣上问:这马掌怎么使用?”
谢子安又赶紧如此这般地回了一通。
一时走完流程,谢子安站起身要留小太监喝茶。小太监不肯,谢子安便送了小太监八两银子做茶钱。
打发走小太监,谢子安松口气,便和谢福诧异道:“这就上达天听了?”
他还啥都没做呢?
谢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劝慰道:“京城人才济济,说不定是礼部某位大人慧眼,与圣上举荐了老爷也
未可知。”
谢子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回屋便占了一卦,却是个一个需卦,卦象曰:“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
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这是来日方长啊!谢子安暗道:那便就等着吧!
去了心头大事,谢子安便想放松放松。
“谢福,”谢子安叫管家:“你把我的糖罐子拿来!”作为一个南方人,谢子安有事没事就喜欢吃块糖,特别是儿媳妇做的花生牛乳糖。
他喜欢那股子甜奶香。
谢福捧来罐子,谢子安不过瞧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我的糖呢?”谢子安疑惑地问谢福:“怎么少了?”
“啥?”谢福惊呆了,放家里的糖罐子怎么会少了呢?
谢福一依言一瞧,发现少得还不少,也结巴了:“真少了!”
“这什么贼?来家就偷几块糖?”
刚把信件放回房,转摸到卧房来放靴子的文望亲卫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真没想到这位谢大人这么爱吃糖,会大晚上不睡觉的在家吃!吃糖。
不过他拿回去的糖都被吃光了,现也还不回去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亲卫忍不住抱紧怀里的两双靴子:要不,这靴子他也不还了吧!
果然,没一刻,谢福便发现家里的方便面、肉茸、牛皮靴、羊毛靴都少了。
“我早听人说武官里兵痞不少。”
“只我疑惑的是他们不是来打听马掌的吗?为什么还拿这些东西?”
“老爷,”谢福苦笑道:“这都做贼进来了,还不是看啥新鲜拿啥?”
亲卫门外听到“贼”这个字就生了气。他把靴子往门外一抛,同时弹出一个银锭,喝道:“糖钱还你!”
丢下话,亲卫两脚一蹬便上了屋,蹭蹭几个纵身消失不见了。
等谢子安和谢福听得动静出屋,又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且说小太监回宫和弘德帝、荣亲王禀告了谢子安的回话。
弘德帝点点头,转脸和荣亲王道:“王叔,那这谢子安进献的两个铁匠便就请王叔妥善安置吧!”
荣亲王福祥不止爱马,还善养马,这些年给朝廷的马场贡献了无数优良种马。把这马掌的事交给荣亲王是弘德帝眼下最好的选择。
闻言荣亲王利起身行礼道:“老臣定不辱使命!”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荣亲王福祥生为龙子,自幼也是胸怀大志——他倒没想和长兄或者侄子争皇位,年龄资历都不合适,怎么
争?
他就想生为大好男儿能驰骋疆场,建些功业。
无奈身份敏感,这生注定只能做个平安王爷。
福祥不甘心一生无所建树,方才退而求其次,为国养马。
现得了皇帝侄子给的实验马掌这个机会,福祥自是喜出望外——但凡他做好这件事,便不枉此生!
荣亲王领命告退后,弘德帝和李顺道:“庶吉士谢子安能想着进献马掌,也算有些眼光。给他记份暗档!”
作为皇帝,弘德帝有自己的亲信卫队——锦衣卫。所谓暗档就是锦衣卫给监视的目标人物记得档案。
朝廷三以上官员都有暗档,而三以下还能上暗档的官基本都属于弘德帝认可的可培养对象。
李顺一听赶紧答应,心里明白:这个谢子安前途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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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大仙传说(腊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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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指挥骆炳接到大太监李顺连夜送出来的监视庶吉士谢子安的上谕时颇为奇怪,心说这人什么能耐,还没授官就要记暗档?
他得去见识见识。
骆炳仗着他就住在东四九条,离谢子安家只三条胡同,蹭地一下上了墙,然后一路踩着人家的屋脊围墙就窜到了谢子安家正院的院墙上。
缩在墙头的阴影里,骆炳探头往院里瞧看,只见院里灯火通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指挥着护院拿竹竿捅院里的一棵柿子树,嘴里还咋呼着:“都看仔细了,有没有人?”
骆炳一看就知道了刚有人来谢家踩过道了。
会是谁呢?为的是又什么?骆炳眼珠一转便转奔了门房,然后果听到门房的议论。
“这贼也不知道抓住了没有?”小厮甲忧心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有要报官的消息。”
“唉!”小厮乙也叹气:“哪儿这么容易?咱们天天在这儿看门,眼皮子都不敢眨。咋就今儿个跑进个贼来了呢?”
“现就希望福管家赶紧把人逮到,然后问清楚是从哪里进来的?”
“但愿不是从咱们大门进来的,不然咱们都要吃挂落!”
……
眼见门房听不到有用的消息,骆炳习惯性地又去踩了回马廊,结果刚到马廊便看到马夫头目提着马灯和一众马夫们道:“都打起精神来啊,别只想着睡觉。”
“刚福管家都说了,这贼人偷东西逃跑前都会趁乱来马廊放火。这马廊里的马骡都是咱们的心血,可不能叫贼人给祸害了……”
跑来马廊看情况的骆炳一看这架势转身就走……
谢子安的住处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地方有限。骆炳兜兜转转终在一间倒座房里对坐炕上吃饭喝酒的两个壮汉身上听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壮汉甲拿着筷子劝对面的壮汉乙道:“吃吧!再不吃,我可就全吃了!”
壮汉乙抱头瓮声道:“你有胃口你吃!我却是吃不下。”
“老爷把咱们献给了朝廷,也不知道明儿等着咱们的是福是祸?”
壮汉甲诧异道:“老铁,你咋会这么想?咱们这一路过来你不都看到了吗?咱们做的骡掌马掌让骡马跑得比!比驿站的骡马都快。这样的天,两千里的路不过十二天就跑到了!”
……
闻言骆炳终于知道了谢子安这个庶吉士能上暗档的原因——这人家奴做出的马掌能让普通的骡马一天的行程多加一倍,比他们锦衣卫办差的马跑得还快!
一想到这马掌将与朝廷军政等各方面的改变,骆炳不觉揉了揉额角,心说:看来这谢子安家今晚闹贼的事必是得有个说法了!
若是别国的探子所为,那必是不能放走的!
心念转过,骆炳又转回了主院,他得先知道谢家都丢了些啥。
谢子安看谢福同护院折腾半天啥发现也没有,便出声道:“谢福,罢了。那贼人想必已经走了。你让人也都散了吧,只告诫他们往后无论看门还是守夜都仔细些!”
谢子安不以为只凭他的护院就能抓住刚刚的兵痞——京城人家都没护院吗?
他让谢福搞刚刚一出,不过是借机敲打一回门房护院,让他们都警醒些罢了。
一时谢福散了众人,进屋后颇为忧心地和谢子安道:“老爷,这兵痞若是再来可怎么办?”
“这回虽说把您的皮靴都给还了回来,吃的糖还给了钱,但老这么来闹可怎么办呢?”
脑补敌国奸细的骆炳无力吐槽……
提到糖这件事,谢子安也特别生气。这些兵痞偷靴子、吃方便面、肉松、芝麻糊他都无所谓,但实不该动他的花生牛乳糖——他就好这一口,而且他统共也就只有两罐子糖。
谢子安想想道:“谢福,你把我的糖罐子收到房去。”
“这回就房没事,看来这些兵痞子还算知道轻重!”
“早知他们这么难缠,我前儿在礼部就少说两句了。”
果然是祸从口出,谢子安颇为自悔:看来他往后行事还是得更慎重些才好!
很好,骆炳心说:谢家这事看来确是京师里是最常见的文武斗。
不过,对方真是兵痞吗?骆炳犹自怀疑:一般的兵痞搞事不都是打砸吗?他还真没听说过偷靴子和糖的兵痞?
所以谢家这糖和靴子到底又有啥特别之处呢?
蹲在屋檐上看房里灯光熄灭,谢福捧了一个粉彩的瓷罐子去了前院——!—骆炳便知道那就是房了。
看谢福从房出来,骆炳等了一会儿以确认四下无人,然后方悄悄地下了地,摸进了房。
寻到刚刚那个粉彩罐子,骆炳甫一揭开盖子,鼻尖立就嗅到一股子香甜的奶香。
好吧,骆炳相信了:军痞撞到这罐子糖是会吃的,因为他也想吃了。
依依不舍地把罐子盖上,骆炳告诉自己:不能再多拿了。
现谢子安可是暗档上的人,他若是跟人说起家里丢糖的事,他们锦衣卫可丢不起这个人。
房出来,骆炳又上了屋。对着大圆的月亮,骆炳吃完两块糖后不禁拍了拍手,心说:这谢家的糖着实不错,只不知那靴子又是个什么稀罕物?
次日腊月十五是当今圣上的亿万寿节,骆炳承担宫廷安保工作不得闲来谢家。
院墙上看到院里向阳处坐着一个小厮,骆炳刚想避避,眼角余光便扫到小厮手里的活计——小那厮正在擦拭一双黑亮的长筒靴。
不同于一般雨靴的黄褐色,这双长靴黑得发亮,好似在闪光,骆炳一见就被吸引住了,完全移不开眼睛。
身为锦衣卫,骆炳日常穿飞鱼服配绣春刀夸耀人前。但现在,骆炳觉得他还少一双靴子,一双小厮手里那样的黑亮皮靴。
骆炳现知道谢家除了马掌,还有皮靴这样好东西,如此便就能说通为啥会有军痞来偷靴子了——对一个武官而言,生平最看重的不外是马、武器和铠甲三样。
而这黑亮长靴实在是太适合骑马演武了!
那军痞也未必是偷,他可能跟他一样,就想画个鞋样。
不然谢子安的靴子现还能在?
骆炳看那小厮干完活计便把皮靴放阳光下照晒不觉心里一喜:他可以就近去瞧瞧了。
结果不想那小厮并不离开,而是换了把扫帚开始扫院子。
扫完院子,那小厮也不走,他挨着皮靴坐下袖手晒太阳了……
至此骆炳终于明白谢家为防军痞闹事特意给院里安排了人看!看守。
眼见鞋样是画不到了,骆炳便转去了房。房院里也有人守着。
骆炳趴屋顶听了会子房里的动静,确认里面没人,便摸开了房的东窗,从窗户跃了进去,人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两块糖。
如此过了几天,谢子安还是觉出了不对——他和先前一样一天才吃一块糖,而罐子里的糖怎么下去得这么快?
晚上没事溜达到谢子安家屋顶准备顺块糖的骆炳闻言呆住了——堂堂庶吉士竟然在家数糖?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下手?
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骆炳叹口气:这要是再下了雪,就更不容易出来溜达了!
骆炳转身刚要走,却见对面墙头忽然探出一个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都颇受了点惊吓。
骆炳和韩韵两人早年一起上过战场,而且在京城夜晚的墙头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除去最开始的意外,两人坐到一处空屋的屋脊上开始聊天。
骆炳:“往后别再来了!”
言下之意,谢子安归他锦衣卫罩了。
对于暗档上的人,锦衣卫在监视的同时还负责保镖——骆炳不能看着暗档上的人在他眼皮底下再闹失盗,他锦衣卫丢不起这个人!
韩昀一听就明白了。若是往常他也就退了,但今儿他来是有重任的。
“骆大人,”韩昀抱拳道:“您不问声我为啥来吗?”
骆炳心说:不是糖吗?
鞋样子,骆炳相信韩昀一准已经画好了。
韩昀看骆炳不接茬便自顾说道:“谢大人家的肉茸、方便面都是绝好的军需。”
“肉茸,方便面?”骆炳听到两个陌生的名词,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韩昀道:“肉茸是一种入口即化的肉干,方便面则是一种只用开水泡烫就能吃的面条。”
骆炳一听就懂了。
锦衣卫作为圣上的耳目!目负责监视朝野动态,日常啃干粮的下属也并不少。
骆炳可耻地动心了。
骆炳冷酷无情道:“你回去吧!”
韩昀笑道:“你拿过来,我拿一个绝好的糖方子跟你换!”
丢下话韩昀转身走了。
骆炳叹口气,为自己的妥协。
第二天锦衣卫暗探莫非到位,其职责除了惯常的监视外还额外多一条记录谢家厨房每日菜肴做法。
谢子安还没得官,连带的莫非也是个新暗探。
监视第一天,因为谢子安说晚饭吃火锅,谢家厨房一早便开始做下火锅的丸子。
莫非看厨娘做丸子不外乎是在清洗好各种肉后一样的切肉剁肉捏成或者包成肉圆下油锅煎或者开水锅煮。
莫非看得只打哈欠。午饭时候,莫非看厨房的人吃的就是烩丸子便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去拿了一碗——暗探的饮食一般都是就地解决,各凭本事。
莫非现监视厨房,自是没有再去别处找吃的的道理——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谁知入口第一口莫非就被丸子里爆出来的汤汁烫到了——莫非再没想到谢家做的肉丸子竟然还带馅儿!
莫非被烫得吐出了嘴里的丸子。幸而他是在厨房后檐角的房梁上吃的,丸子落地时才没被人瞧见。
一纵一跃拣回丸子,莫非再吃便添了小心,但由此便尝到了谢家丸子的真味,完全地停不下嘴了——莫非吃完一碗又混过去盛了一碗,最后一气吃了三碗。
晚上骆炳习惯性来谢子安家溜达时看到莫非当天报告里对谢家肉丸子和鱼丸子的做法记载不足半页,而味道的夸奖却整写了两页纸,忍不住吐槽道:“莫非,你今儿吃了谢家多少丸子?”
莫非……
面对上司的火眼金睛,莫非决定明天一定管住自己的嘴——他将听师傅的话,每样菜都吃些,而不是只盯着其中的一样两样。
!第二天谢家厨房炒一种叫肉茸的蓬松肉干。
莫非蹲在房梁上嗅着炒肉香,看那个厨娘边炒边吃,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于是等厨娘转身的功夫,莫非便抓了一把晾着的肉茸。
肉茸蓬松,莫非在抓吃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疏忽。厨房里的人看到地上掉落的肉茸屑不免吵嚷开来,而厨娘更是拎着菜刀破口大骂:“哪个天杀的来厨房偷嘴啊。这主子还没吃呢,就来偷……”
闹腾得正凶,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只黄褐色的长毛狐狸来往厨房门外奔去,吵嚷地厨房瞬间鸦雀无声。
莫非正惊讶这平白无故哪里来的狐狸呢,便见梁下的人忽刺刺全部跪倒,望天磕头,嘴里纷纷念叨:“大仙恕罪,黄大仙恕罪……”
而刚刚骂得最狠的厨娘更是拿来了香炉供果拜访在刚刚小狐狸跑过的地方……
莫非惊呆了,心说刚刚跑过去的明明是只狐狸,这些人怎么都跪拜黄大仙呢?
正想得出神,莫非忽觉身下的横梁微微一沉,身边便已多了一个上司骆炳。
“大人,”莫非冲骆炳刚一抱拳,便看到了骆炳怀里揣着一只小狐狸,其黄褐色的皮毛和刚刚跑出去的一模一样。
莫非……
“莫非,你今儿又吃啥了?”骆炳摩挲着怀里的小狐狸漫不经心地问道:“还被发现了?”
莫非惭愧地低下了头。想想莫非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恭送给骆炳道:“大人,您尝尝这个,这是谢家今天做的肉茸。”
骆炳原不想接,他想板着脸狠狠申斥莫非一回,但听说是肉茸,到底没有拒绝。
“莫非,”骆炳尝了一口肉茸后忽然道:“你记得养只狐狸。”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便当着人放出去。”
暗探生活苦闷无聊,而养只狐狸不仅解闷而且能救急。
听骆炳如此说,莫非总算明白他师傅为啥也有一只狐狸了,感情狐狸都是这样用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莫非心说:这城里流传的胡大仙、黄大仙的故事到底有多少水分?
不会都是他们锦衣卫在办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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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陆虎的婚事(腊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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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可不知道她公公在京的宅子开始闹大仙。她正看着给自己躬身的谢又春一脸懵遭地问道:“春叔,你说啥?把锦姐姐许配给陆虎?”
“你,你怎么会怎么想?”
锦多好啊,红枣心说:人长得好看不说,还知识礼,进退有据——配陆虎这个憨小子,红枣觉得有些可惜。
不是陆虎不好,而是锦太好!
此外陆虎的原生家庭和锦的也不能比。虽说婚后锦不必和陆虎爹娘住一处,但也不代表两个人就能幸福。
谢又春何尝不明白红枣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陆虎是红枣的陪嫁小厮,人虽说不够机灵,但老实本分,不贪杯不赌搏,且虽是长子,但爹娘都在桂庄,闺女嫁过去就是自己当家,日子能过。
谢又春再次躬身道:“还请大奶奶成全。”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虎父母虽说健在,但他从成为红枣陪嫁的那天起,人生就属于红枣了。所以谢又春方才来求红枣。
红枣看谢又春坚持便看向谢尚,结果却看到谢尚冲她点头,示意她答应。
红枣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婚姻这桩事得问两个当事人的意见。
可惜这世女人没人权,谢又春既来跟她开了口,那她再去问锦个人意愿这件事行为的本身就是不妥当,如此锦那边她就不能问。
而陆虎,今年二十一了,过年就二十二,确是到了成家的年岁——所以不是锦,也有别人,陆虎必是要娶老婆的。
与其让陆虎娶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红枣暗想:倒不如娶了人可靠的锦!
何况这是锦的爹自己愿意的!
“春叔,”红枣勉强笑道:“既是这样,我便让陆虎挑日子请媒人登门提亲。”
虽然是女方家主动愿意,但红枣觉得提亲这件事还是让陆虎来——锦是个好姑娘,她帮不了其他,只能尽力把事情办好看些。
闻言谢又春知红枣这是答应了,而且是很给面子的由男方提亲,心里感激,出去的日子。
打发走谢又春,红枣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看了回去岁她婆婆院里大丫头瑶琴、安棋放出去!去的例子,然后便让彩画芙蓉拿了一套足有三两的足金头面、一匹大红绸缎、一匹粉红细布和四十两银子送去给锦。
谢尚不动声色地看着,直等丫头都不在跟前了方才开口道:“红枣,你应该把锦叫过来,自己和她说!”
对自己刚刚做的事红枣颇觉亏心。她有些怕见锦,只支吾道:“还是不了吧。这大过年的说分离挺不好的。”
难得看到红枣心虚,谢尚便只看着红枣不动。
红枣无奈承认:“好吧,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锦姐姐很好,我没想到她就要这么走了!”
还是以这种包办婚姻的方式。
原来是舍不得锦姐姐走,谢尚自谓明白了红枣躲闪的缘故,重新拿起本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锦姐姐到了年岁成家是应该的。你若看她好,等她成婚后,再叫她进来就是了。”
红枣惊讶了:“我还能再叫她进来?”
“怎么不能?”谢尚反问道:“咱们家这许多使唤媳妇,不都是成家后再叫进来的?何况锦姐姐嫁给陆虎后就是你的陪房媳妇,替你管事还不是该当的?”
闻言红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谢又春把锦嫁给陆虎也是有算计的。
如此红枣心情终是好了一点,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她还能再见到锦。
“大爷,”红枣虚心跟谢尚请教:“那我这事要怎么告诉陆虎?”
对于自己代替陆虎允诺婚事,红枣也是一样的尴尬。
谢尚抬手招过显荣道:“你去告诉陆虎!”
红枣惊讶:“这样就行了!”
谢尚好笑:“不然呢?”
“对了,”谢尚又道:“你再准备好赏陆虎成家的银子。一般这样就差不多了。不过陆虎的爹娘不在咱们家,婚事只靠他自己可能操持不了,你便让周嬷嬷替他看着些好了。”
红枣又问:“那么要赏多少呢?”
谢尚想了想道:“公中大概是两匹布加二十两。私底下就你自己看着给了。”
红枣想了想,便让碧苔准备了两匹绸缎四匹棉布一套足金头面和六十两银子。
东西备好,红枣刚想打发碧苔给陆虎送去!,便听金菊来说陆虎来了。
红枣下意识地看向谢尚。谢尚胸有成竹道:“大概是听到消息后来磕头的。”
“正好,红枣你把赏他的东西都当面给他!”
红枣觉得谢尚一准是故意的,但事到如今也只好让金菊叫进。
锦是显荣的同堂姐姐,显荣的传话不可避免地就夹了私心。
陆虎自去岁起每回去桂庄都会被他娘问媳妇的事。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健壮小伙,哪有不想媳妇的?
陆虎知道他娘的意思,她想让他跟小姐给求个跟前得脸的好丫头,而不是听凭管家的随意婚配。
她们个个都比他灵巧会说话,不少人甚至连字都写得比他好——他平常跟她们连话都不敢多说,又如何敢妄想跟小姐讨人做媳妇?
陆虎没想到红枣和谢尚竟然会把丫头里学问最好的锦给他做媳妇,一时间受到了极大惊吓,呆愣道:“啊?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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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荣一听就不高兴了:“你不愿意?”
陆虎摆手结巴道:“不,不是。我是说你姐姐啊,她能愿意嫁给我?”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显荣心说。
红枣陪嫁小厮里最好的人选其实是张乙,但可惜他年岁比锦小了两岁。锦等不起。
显荣板着脸道:“大爷大奶奶现问的是你!”
陆虎赶紧表态:“我自然是愿意,非常愿意!”
显荣:“那你现便去给大爷大奶奶磕头说你愿意!”
陆虎看看显荣的黑脸,不敢说不。他跟显荣往正房来,想想又补充道:“我,我会对你姐姐好的!”
显荣哼了一声,心道:敢不好?你试试!
红枣看陆虎磕好头后,硬着头皮道:“陆虎,锦姐姐贤惠大方,你往后同她好好过日子。”
陆虎闻言自是点头称是。
红枣实在觉得尴尬,便想尽快给了!了陆虎东西打发他走。
红枣干巴巴地道:“陆虎,你成亲管家会派你三间房屋,但这房屋里的家什和婚事的铺排却都得你自己操持。”
“对了,陆虎,”红枣忽然想起一事,立刻问道:“你现手里的钱,够置办一个家吧?”
屋里人,连谢尚在内闻言都是一怔,心说:不是有你刚准备的六十两?
红枣点点头,吩咐道:“碧苔,你去请周嬷嬷拟个置家成亲的单子来给陆虎拿回家去,让他爹娘照单置备!”
锦是个好姑娘,红枣在过了最初的懵糟后,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她可不能让锦给凤凰男妈宝男给祸害了!
红枣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谢家下人,特别是近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们的男婚女嫁一向都是由主子包办的,何曾有父母给拿钱的?
“虽然春叔看你本分勤恳,愿意招你做女婿。但我也得确保你是个会过日子能养活老婆孩子的人,对吧?”
不止陆虎,屋里所有人对此都无法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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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虎,”红枣诚恳道:“你和府里的家生子不一样。你是孤身一人在此,独立成家,若你手里没钱,你媳妇在家就得喝西北风。”
“陆虎,锦伺候我三年,一向兢兢业业,并无差错。我不能看着她往后衣食没有着落。”
“所以陆虎,你若真心想娶锦,便拿着这张单子去跟你爹娘拿钱置家,然后再商量好往后每月给锦的家用来!”
吃够了她奶于氏把持家中钱财苦头,红枣可不愿锦步她娘的后尘,即便锦会有丰厚的嫁妆。
谢尚听了红枣的话,想想决定不言语了。
对比陆虎,谢尚明显更偏心锦。现红枣为锦打算,谢尚自不会再掺合。
横竖陆虎是红枣的陪嫁,谢尚暗想:他不管也说得通。
而显荣则恨不能给红枣跪下磕头——比起单纯的赏银,!显荣想:这才是真正的给他姐撑腰做主。
碧苔虽跟陆虎是一个庄子出来的,但跟锦更要好——她和她妹来谢家后的针线、文字可都是锦手把手教的。
碧苔二话不说便跑去找周嬷嬷。
时锦正跟周嬷嬷辞行。碧苔进来看到便把刚刚的事告诉了一遍。
陆虎无论人才还是家世在一众小厮里都不出众,他唯一能拿来说嘴的也就是大奶奶陪房了。
说心里话,锦挺不甘心嫁给陆虎,但奈何他爹和叔伯都赞同此事。她也只好认了。
现能得红枣这句话,锦便觉得嫁给陆虎也不算太坏——红枣确实是个少有的好主子。
周嬷嬷一听也道:“锦,大奶奶这样为你打算,你一会儿必得去磕个头。”
“后来还是大爷说你成亲后还能叫你进来,大奶奶才有了些高兴。”
“真的?”周嬷嬷闻言更高兴了,和锦道:“这么说,锦你更得去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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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听着有道理,便擦擦眼泪依言来正房见红枣。
刚红枣从自己话里也找出了点给丫头小厮拉郎配的自信——两情相悦之类的精神需求她是不想了,毕竟号称自由恋爱的前世,社会离婚率还是年年高涨。她就整点有把握的基本物质需求,让丫头小厮们婚后都能吃饱穿暖,活得有个人样。
由此红枣便不畏见锦了。她叫了锦进来,坦然地受了她的头,然后和她道:“锦姐姐,你嫁给陆虎,别的我不好说,但温饱必是能有的。”
“再就是你当差至今,一向谨言慎行,没有差错。你家去成亲后,若是得闲,便过来给周嬷嬷搭把手,帮着管管针线和小丫头。”
鉴于丫头们迟早都要放出,而年青的新媳妇要怀孕生子,红枣决定把针线也交给周嬷嬷,由她看着分配。
锦本以为红枣会安排其他丫头接手自己的活计,没想红枣会把活派给周嬷嬷。锦明白红枣这是变相的给自己留位置的意思,心里自是感激,不免又磕头谢了一回。
!明白知道自己还能回来,锦对于自己的前途便不似先前那么茫然伤感了,而似彩画芙蓉等大丫头见状也都有了主心骨——大奶奶念旧。但凡伺候好了大奶奶,即便嫁人也还能回来继续当差。
比起嫁人,还是留在红枣身边更让她们觉得心安。
周嬷嬷的单子也没有漫天要价。她拟了个二十两的置家和四十两的娶亲清单。红枣到手后过了一眼便让碧苔把单子拿给了陆虎。
陆虎看到清单一共要六十两也没当回事,毕竟这两年他拿回家的钱早已过了百两,而他娘也说这些钱都攒着给他娶媳妇用。
陆虎……
陆大田也道:“虎啊,小姐给你指丫头,就没赏你安家银吗?小姐赏你多少,你便就照着这钱办。”
“我听说谢家给的这钱也不少了,都有好几十两呢!”
陆虎老实道:“小姐并没赏我银子!”
“还是你办砸了差事?”
“没有,没有,”陆虎赶紧辩白道:“前几天我刚从府城回来,小姐还说我路上辛苦,让碧苔拿了两串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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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呢?”米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虎老实道:“这回家来的急,我忘拿了!”
米氏急道:“这也能忘?你现跟人合住,这人多手杂的,丢了可怎么好!”
米氏穷怕了,一个钱看得有天大。
先前米氏这样讲的时候,陆虎都没当一回事,但今天陆虎却觉得他娘的话特别刺耳——他跟张乙和田树林一个屋,日常都相处得极好,而且每人都有自己的箱子,箱子都有锁。
他们一起住了三年,从没人丢过东西。
不过陆虎啥也没说,他觉得他说了他娘也会有其他的话等着他。
米氏看陆虎不说话,又叮嘱道:“那你下回一定记得把钱拿家来。”
陆虎至此方道:“爹,娘,小姐还说成亲我手里不能没有钱,不能让我媳妇喝西北风,以后得每月给我媳妇家用。”
!“啥?”陆大田夫妇双双震惊了:“小姐还管这些事?”
陆虎点头道:“以前没管,今儿才管的。”
米氏舍不得掏钱,便道:“虎啊,小姐既然给你指的是她的丫头,那必也是有月钱的。你们婚后,吃穿还都是谢家的,要什么家用啊?”
陆大田拍板道:“这样吧,虎啊,往后你媳妇的月钱就你们自己留着,你只把你的那份送家来好了。”
陆虎无奈解释道:“爹,娘,所有丫头成亲前都会放出来,而我娶亲后也不能再在内院住。”
米氏不信:“虎啊,你可是小姐的陪房,你媳妇就是小姐的陪房媳妇。我听说谢家的陪房和陪房媳妇可都是大管事,个个穿金戴银不说,家里还都使奴唤婢。”
“虎啊,你看我跟你爹现都还在地里苦着呢,你可不能不孝,叫你媳妇的日子越过我和你爹去!”
陆虎忽然间便明白了红枣让他家来要钱的意思,然后便觉得绝望——小姐看出来了,他跟他爹娘要不到钱,他往后没钱养媳妇。
左右为难之际,陆虎看到周嬷嬷写的那张单子,不由地恶向胆边生——既然一切是非都是因婚事而起,那这婚他不结了。
陆虎忽然伸手撕扯清单,嘴里咬牙恨道:“这婚我不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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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氏也不满意红枣对儿子婚事的指手画脚,觉得她多管闲事,但她畏惧红枣,胆怯问道:“虎啊,你这么干,小姐能答应?”
“大不了,”陆虎咬牙道:“我依旧家来种地。”
“啪!”闻言陆大田一个嘴巴抽陆虎脸上:“胡说什么呢?你以为你还能回来?”
“你敢打小姐的脸,老爷一准卖了我们全家!”
陆大田虽然也爱财如命,掏钱如割肉,但他脑子还是明白的,知道他现在的好日子完全依托于主家,如果被卖,就一切全没了。
“拿钱,”陆大田和米氏道:“拿六十两给虎,往后虎的钱,给他媳妇留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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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一个巴掌印(腊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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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陆虎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和拿回来的六十两银,本不想再多言语的红枣冷笑出声:“陆虎,你爹娘是不是对我指的这桩婚事有意见?”
家有成年的儿子,红枣实在生陆虎父母的气:而且还拿走了儿子所有的钱,结果对于儿子婚事要用的东西却一样也不预备。
现见她开口,眼见躲不过去了方才勉强掏了六十两,一分没多不说还要甩脸子给她瞧——这是人干事?
幸而她前世看多了友的吐槽贴,临时起意多问了一句。
不然可是坑苦了锦?
看陆虎跪倒在地,并不辩白。红枣点头又道:“陆虎,你这就去告诉你爹娘,就说我的话,这天上飞的鸟生蛋前还知道衔泥做个窝呢,这七尺男儿,娶妻生子,如何能不置备个像样的家?”
“别跟我提他们以前如何如何,他们若是着实觉得以前好,怀念以前的日子,那那我便送他们去过以前的日子!”
陆虎头磕地上更不敢出声了。
红枣着实看不上这样的陆虎,冷然道:“陆虎,你不肯去是吧?那我这儿也不用你跪着,你下去!”
陆虎如何能走。他趴地上砰砰磕头。
红枣实在烦了他,唤人道:“晓喜、晓乐,把他拖下去!”
这是红枣头一回撂脸,程晓喜和程晓乐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拖人。
陆虎身块大,一时瘫赖地上不走只程氏兄弟两个人还真拖不动。显荣见状,便和振理上前帮了一把。
作为总管,显荣怕是比陆虎自己还清楚他的收入。
陆虎平时连草纸都是公中的,并不花钱。他不是掏不出六十两来娶媳妇的人,而事实上陆虎也确是拿回了六十两现银。
有钱却不肯掏,等不得不掏,便来这么一出,显荣气愤地想:陆虎他爹娘不懂事,他自己也不懂事吗?
带着这个幌子回来,这不是明晃晃打大奶奶和他姐的脸吗?
显荣简直要给陆虎一家子给气炸了。
陆虎挣不过被拖出了正房,丢回了自己屋。
刚从庄子回来的田树林看到陆虎的模样颇为吃惊。他左右看看,便跟程!程晓喜等出了屋。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田树林不觉叹了一口气,陆虎是个老实人,就是有时候也太老实了。
听爹娘的话没错,但得分情形。陆虎爹娘日常在桂庄,根本不了解府里的情况。陆虎若只管听他们的,可是倚了草鞋戳了脚——误事?
田树林回屋拧了个毛巾把子给陆虎道:“虎哥,你擦把脸,然后赶紧家去传了话再回来跟大奶奶磕头赔罪吧!”
陆虎抱头痛苦道:“树林,你根本不知道大奶奶让我传什么话。”
田树林道:“虎哥,我虽是刚没在场,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得先尽忠。”
“忠孝忠孝,自古都是先尽忠,后尽孝。”
田树林知道陆虎脑袋整,听不了太多的道理,便就只讲忠孝。
事实上陆虎觉得陆虎一家对娶亲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
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会有指婚,陆虎结婚要用的东西,不管是他爹娘还是他自己早就该预备起来了。
但凡今天陆虎在前之外能拿两床新被、两匹红布或者两样首饰回来,大奶奶都不会这样生气——任谁,田树林想:别说大奶奶还是个主子了,都不愿意做俗话里“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个太监!
陆虎听田树林这么一说,终于在进退两难中找到了方向,然后对照了自己今天的行事当即便出了一头冷汗——他为了他爹娘竟是连主子都不要了。
田树林看陆虎面有悔意,方才试探劝道:“虎哥,你可别怪我多嘴。似今儿大爷大奶奶亲自指亲这样的好事儿若是落在我身上,我只怕乐也乐死了——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不用大奶奶提,我必是要倾力将事情办得好看才是,哪里还能等大奶奶亲自来问钱物的事呢?”
“成亲后也必然要让媳妇吃好穿好,不能比府里其他人家差,如此方是身为大奶奶陪房该有的体面。”
“虎哥,咱们做下人的,不说给大奶奶挣脸,但也不能给大奶奶丢人不是?”
陆虎懊悔:“树林,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
田树林:“那你还不赶紧家去一趟,难不成真等大奶奶来撵?”
看儿子又跑回来,而且还是一副鼻青脸肿双目红肿!肿明显哭过的模样,陆大田和米氏都很唬了一跳。
“虎啊,”米氏似是怕人知道的一样悄声问道:“你这是咋了?”
陆大田虽没出声,但眼光也落在了儿子身上。
陆虎鼓起勇气道:“爹,娘,小姐让我家来说给您二老知道。”
陆大田和米氏互看一眼,陆大田赶紧答应道:“哎!”
陆虎又道:“小姐还说过去娶媳妇不花钱的事都不要再提了,谁提她就让谁回去过先前的日子。”
对着爹娘,陆虎虽然已尽可能把话说得婉转,陆大田和米氏还是听出了红枣的怒气。
“虎啊,”陆大田胆怯地问:“小姐是不是不高兴了?”
陆虎心说这哪里是钱的事?
不过这些话告诉他爹娘没用,没得吓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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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虎勉强笑道:“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陆虎回到明霞院西院,看到厨房人已送了食盒来,知道里面传了饭,不敢惊动,只在廊下跪着。
让人把陆虎拖出去后,红枣也陷入了犹豫。
红枣觉得实不该把锦嫁给陆虎——除了双方家庭差距太大外,关键还是陆虎根本不会疼人。
下意识地看一样对面炕上盘腿用功的谢尚,红枣无奈揉额:陆虎人不差,但没家教实在是硬伤。这对比谢尚三年前,才十一岁就知道结亲得给女方写情诗送面脂、香油、首饰头面以及时不是时做首歪诗来说实在是差太远了。
真正是俗话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陆虎做参照,红枣忽然发现谢尚动不动就尬念一首情诗的毛病竟也有些可取之处了。
起码谢尚知道婚前婚后都得好好经营夫妻关系,而不是跟个傻子一样等天上掉馅饼。
“大爷,”红枣犹豫着想跟谢尚商量陆虎和锦的事。
谢尚却头也不抬地提醒道:“红枣,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红枣闻言一怔,便听谢尚问道:“你真打算撵了陆虎?”
谢尚不在乎陆虎,!但却不希望红枣懊悔,毕竟红枣可不是个狠心的人,午晌听说锦要出去,竟是连面都不敢见。
谢尚倒是不介意红枣偶尔的软弱,毕竟红枣是个女人,有妇人之慈是难免的。
何况这家还有他呢!
至此红枣方才冷静下来,然后便发现若是不把锦嫁给陆虎,陆虎势必就待不下去了——经了今天的事,谢尚的小厮显荣必是恨死陆虎了,而她的小厮,若是有人,比如田树林娶了锦,那必是也不待见陆虎。
事实上陆虎除了不是锦的良配外,其他也并没有大错。如此一棒子打死,似乎也有些残酷。
可知错能改,陆虎又真的能改好吗?
听到红枣的叹息,谢尚撩了撩眼皮——他就知道红枣心慈面软,真到动真格的时候狠不下心。
晚饭后去上房请安,红枣看到廊下跪着的陆虎,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雪褂子,抬头看了看天——似是问天要怎么办?
红枣:?
谢尚已然吩咐道:“显荣,带下去打二十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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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红枣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体罚,不,私刑,这在前世社会可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再想起板子打在皮肉上的疼痛,红枣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谢尚不自觉地挑起了嘴角——他就知道这事还是非得他来收尾。
“别担心,”谢尚安慰红枣:“只是给他长点记性而已!”
红枣犹豫道:“大爷,能不能换个法子?”
谢尚轻笑道:“红枣,俗话说‘上等人,不教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教不成人’。道理你不是没有讲过,可惜他听不进。”
“由此便只能打教了。等打出敬畏心来再让人教他道理,倒是更容易懂——要不,俗话怎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呢?”
“行了,红枣,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
不是看小媳!媳妇的面子,谢尚才不管陆虎的事呢——他家有的是上等小厮,干啥费这个心?
红枣想想没有言语,她确是不知道当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如此便只能寄希望于谢尚真能把陆虎教好,毕竟前世有文明国家依旧保留了原始的鞭刑——据说效果还不错。
显荣闻声走向陆虎,心里却是叹息:他姐最终还是要嫁给陆虎。
不过能有现在的这个结果已是比起初好太多了,显荣只能自我开解:有大爷大奶奶出面帮着□□——不然,以他姐的脾性,婚后一准是受苦也不说。
打完后,又让人架着陆虎在院里兜了几圈,方才让跌打师傅来给上药。
陆虎只以为显荣是故意地折磨他,自此便怕了显荣不提。
云氏听人回说西院里显荣拿板子打陆虎,非常诧异——刚儿子媳妇才手拉了手地来给她请安,怎么出门就生了嫌隙?
云氏赶紧地叫人打听了来回,而待听明白了原委,云氏不觉叹了口气:她也觉得锦嫁陆虎有些可惜了。但奈何一时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锦有尚儿媳妇撑腰,婚后的日子倒是能过。
锦第二天便出去了,而陆虎则留在自己房里养伤。他两个的婚事虽没有再提,但明白人看到陆虎挨打后并没被赶出去,便知道这事现就是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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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红枣回桂庄送年礼。陆大田和米氏看隔壁的张乙回来了而自己的儿子却不见踪影便惴惴来问:“张乙,今儿我们家虎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张乙摇头道:“田叔,虎哥挨了姑爷的板子,来不了了。”
“啥?”
闻言不说陆大田和米氏,就是张家人都惊呆了——打板子!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
“小乙,”张乙他娘赵氏禁不住问道:“陆虎他犯啥事了?”
张乙道:“娘,我当时还在府城,陆虎挨打的!的事也是回来听碧苔讲的。”
“碧苔说咱们小姐看陆虎到了年岁便准备把跟前极能干的一个姐姐给他做媳妇。”
赵氏讶异:“这不是好事吗?”
张乙也道:“是啊!娘你不知道锦姐姐待人和气,行事大方,跟彩画姐姐一样都是太太跟前的人。”
米氏至此方才知道红枣给儿子指的丫头名字叫锦,而且来头如此之大。
“是啊,”张乙感叹道:“所以小姐便想把事情办好看些,想让人见了都说这亲结得好,虎哥和锦姐姐是郎才女貌。”
赵氏认同:“是这么个理!”
俗话都说“人要脸,树要皮”,这人活在世可不就活一张脸吗?
赵氏下意识问道:“怎么展?”
张乙道:“娘,这俗话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姐知道虎哥这两年挣了不少钱,娶媳妇不成问题,便打算让虎哥把为婚事准备的钱物拿些出来给众人看看,也是让人知道虎哥能干会过日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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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氏喃喃道:“小姐没给赏银竟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没给赏银!陆婶,”张乙纠正道:“我听碧苔说这银子其实小姐都让她给包好了,除了公中给的二十两和两匹布外,还有小姐私房给的下聘的金头面绸缎布匹和四十两银子。”
“只是后来小姐看虎哥口不应心,嗯,就是口里说满意这门婚事,但实际里对于亲事没一点准备——不说衣服首饰了,竟是连一匹红布都没有!”
米氏闻言立刻叫屈:“不是,这小姐拿来的清单里就只说要银子,并没提要红布啊!”
赵氏闻言不觉叹了口气,和自己的好姐妹道:“陆弟妹,你记得当初咱们来桂庄的时候,家里穷成那样,成亲当天婆婆还要给床新被和两件衣裳呢!”
“怎么现在日子好了,你反倒啥也不给虎预备了?”
米氏呆了呆,下意识地回道:“现我家虎不是小姐的陪房吗?这!万事不是都有小姐吗?”
张乙翻了个白眼,不客气抢白道:“陆婶,你咋会这么想?我们陪房都是老爷指派了去伺候小姐的,可没有反过来让小姐给我们操心的道理!”
“我们伺候的好,小姐高兴,赏些银子钱是有的。但成亲当天,虎哥能直接在银子钱上睡觉吗?”
话说至此,陆大田和米氏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终于有了些懊恼。
“有安排,怎么没有安排?”米氏又辩白道:“那天虎家来一说,他爹立就给他拿钱了,而且还答应往后把我们虎的一半月钱给新媳妇使。”
“陆婶,”张乙无奈道:“虎哥那天是拿钱回去了,但却是带着巴掌回去的。”
“陆叔,”张乙转问陆大田:“那巴掌是你给打的吧?”
陆大田闻言呆了一下,下意识地辩解道:“咋了?我一个当爹的还不能管教儿子了?”
陆大田被张乙的三个咋想给问懵了,茫然道:“会咋想?”
张乙道:“小姐会想您二老对她的指婚有意见,毕竟这个巴掌是她让虎哥家来拿银子后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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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田、米氏哑然。
“而姑爷除了会跟小姐一样想外,还会觉得您二老不识好歹。”张乙不客气地说道:“说句老实话,在谢家我和虎哥除了是小姐的陪房外,其他一应根基皆无。”
“而锦姐姐的爹是春管家,伯父是福管家,叔叔是华管家,亲兄弟本正是小姐的小厮,而族弟显荣更是咱们院的管事。”
“锦姐姐自己也能干,在府里十年,便攒了两三百银子的体己。这些钱春管家一分不要会全部给她做嫁妆。”
闻言在场众人不觉倒抽一口凉气,米氏更是一声低呼:“这么多钱!”
张乙看米氏一眼没理她,接着道:“锦姐姐有这些钱在手,完全可以自赎自身,嫁个城里好人家!家。”
“春管家肯把锦姐姐给虎哥做媳妇完全是看小姐的脸面。结果你们倒好,却给了虎哥一巴掌,这跟当众打小姐的脸有什么两样?”
“我们姑爷平时和小姐说话都客客气气,一句重话都没有。他看到你们这样不尊重小姐,不拿小姐的话当话,能高兴?”
“他不能拿你们怎样,还不能发作虎哥吗?所以就治了虎哥不敬之罪,打了虎哥板子!”
张乙又道:“陆叔,不是我多嘴。您往后可不能再打虎哥了,即便实在忍不住,一定要打,也千万别打脸。这带出幌子来给人看到便是祸事!”
闻言陆大田赶紧摆手表态道:“不打,再不打了!”
“经了这事,谁还敢打?”
米氏带着哭腔问道:“张乙,我家虎现在怎么样了?”
米氏听说没有大碍,方放了些心,然后又问:“那我家虎的婚事呢?”
张乙摊手:“大爷大奶奶都没再提。现便就只能等,等虎哥身子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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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陆叔、陆婶,等虎哥再跟大爷大奶奶求亲时可不能跟上回一样两手空空了,不然就是屡教不改,真的是要被撵走了!”
“不会,”陆大田、米氏赶紧表态:“这次一定不会了!”
至此张乙方才拿出袖袋里的清单给两个人道:“陆叔、陆婶,这是虎哥让我捎给你们的信,你们拿回去瞧吧!”
张乙他娘赵氏在陆家人走后问张乙道:“小乙,往后你身边是不是也得存些钱,免得小姐问起来拿不出。”
“娘,”张乙不以为然道:“我离到年岁还有三四年呢,现在不急。”
“不能不急!”一直蹲着吸烟没开口的张老实一锤定音道:“陆虎这事可是个教训!”
“小乙,你这两年多留心这谢家小厮成亲都要准备些啥?你家来说了,我和你娘就给你提前备着。”
“等你到了年岁,小姐一给你指婚,咱们就把东西立刻送去,这样你在小姐眼里才能算是个有成算的能干人!”
张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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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唱出戏(腊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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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老实教导儿子如何做个有成算的人的时候,王氏正告诉红枣道:“明年你爷要办六十大寿。前儿你爹去村里送年礼的时候,你爷特意提了这事。”
“办呗!”红枣不以为意道:“我搁往年生日的衣裳寿桃外再添些就是了。”
“倒是娘,二月十四您想听什么戏,您告诉我,我给您找戏班子。”
对比李高地的大寿,红枣更关心她娘的生辰。
王氏的生日二月十四,特别好记,正是前世的情人节。
王氏笑:“我哪儿懂什么戏呀?要不就唱《麻姑献寿》?我听你爹念的戏本子说这出戏里集全了天上的神仙,什么麻姑、金母、李铁拐、吕洞宾、百花仙、牡丹仙、芍药仙、海棠仙都有,听着可热闹了!”
闻言红茶经不住笑了——还说不懂戏?这不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她娘还是这么谦虚。
母女俩说笑一刻,王氏以一种女人传小话时惯有的表情悄声道:“红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啊——玉凤的亲事定了!”
红枣扬眉:“终于定了?”
“嗯!”王氏点头道:“听说是你杏花姑给做的媒。男方就是刘家大房的二侄子,叫刘春,和玉凤一般大,现也在城里念。”
红枣讶异:“即是一般的年岁,又是亲戚,怎么早先没有想到?”
“早先?”王氏嘲讽笑道:“红枣你不知道,这刘家大房统共也没几亩地,而这个刘春又是家中次子,将来能分到的地有限,可能就只一两亩,而且连宅地也没有——条件还不及你刘姑夫。”
“你奶和你的二婶多要强的人啊,她们看你嫁得这么好,如何还能看上刘家?”
闻言红枣笑笑没有言语。王氏则看着女儿雪白的脸蛋,清秀的眉眼,不无得意道:“她们也不想想玉凤怎么能跟你比?人才不说了,现今看就是这相貌也多有不及。”
居移气,养移体,红枣自进了谢家三年每日里养尊处,只皮肤白皙这一样,就不是!是一般人所能比。
李玉凤虽说日常也不大下地,样貌较寻常庄户人家的姑娘好些,但和红枣已完全不能比。
不过红枣对于和李玉凤比美没啥兴趣,只问:“那怎么又同意了呢?”
“等不起了呗!”王氏轻蔑道:“玉凤过年就十三了,而你三叔家的贵富也十二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过去一年你三叔年节去府城做生意,颇赚了不少钱。年前城里又买了套宅子,骡车也置起来了,加上贵富又是长子,现还在学堂念,周围中意他做女婿的可不少。但凡你三婶不挑剔,年后结亲容易的很!”
听她娘如此一说,红枣懂了,皱眉问道:“娘,虽说玉凤是姐姐,该在贵富前定亲。但细究起来二叔家的条件也不算差,玉凤就说不到其他差不多的人家吗?刘家只这点地,玉凤嫁过去日子可不好过。”
王氏嗤了一声道:“其他差不多的人家,哪里肯要玉凤呦!”
红枣:?
王氏笑道:“红枣你不是一年四节加上生日都给你爷奶做衣衫吗?”
“你爷奶都好面子,日常穿着你给的皮袍子,绸褂子在村里转悠,以至咱们村还有周围村子谁不知道他们得你的孝敬?”
“玉凤和你是堂姐妹,她女婿和你女婿少不得要被人放到一处比较。”
“可这满城里谁比得上你女婿的财势?似咱们庄户人家,一般自己都还穿不起绸袍呢,又如何能似你这样孝敬?”
“所以咱们周围但凡有点家私和要脸面的人家都不愿和你女婿做连襟。”
红枣惊呆了。她没想到她的婚事竟然对李玉凤有这么大的影响,不过细想想,普通庄户和谢尚做连襟还真是前世人常挂嘴边的“压力山大”——毕竟这是个女婿多送岳父母一块布都可能进祠堂挨板子的封建乡村。
“本来其他人家不要,玉凤也还能有桩好姻缘,”王氏趁愿道:“但谁让你奶和你二叔二婶他们坏事做绝了呢?以致现放着一桩好姻缘却不能做——这可真是老天有眼,给他们报应了!”
红枣赶忙问道:“怎么说?”
王氏解释道:“红枣,!你二表哥陈玉年龄和玉凤相当,而你桃花姑家虽说住得远些,但家里有好几十亩山地,一年只枸杞一样就吃喝不尽,可不比卖大碗茶的刘家强?”
“玉凤和陈玉?”红枣为她娘王氏拉郎配的脑洞惊呆了,忍不住吐槽道:“娘,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怎么可能?”
“这哪是我想的?”王氏叫屈:“这是你奶跟你爹说的。”
“我奶?”红枣服气:“她可真敢想啊!”
“你奶也不想想就冲她对咱们和你姑做的那些事,谁还愿意跟她结亲来往啊?”
“现是你爷还在,咱们没法子罢了!”
红枣知道老宅和地是她爹娘一辈子都难跨过去的心结,当下也不多说,只道:“刘家没宅地,玉凤将来住哪儿?”
王氏笑道:“就刘家现住的宅子分呗。不说大刘村了,就是咱们村也有两家似这样分的家。”
红枣琢磨了一刻道:“娘,照这么说将来贵祥贵吉他们也都没宅地了?”
王氏点头道:“那是一准的了。三年前你贵银哥买的就是村里最后一两块宅地了!”
“娘,”红枣提醒道:“咱家在村里的宅子一直空着不住人没事吧?”
“想都别想!”王氏恨道:“咱家的户头,你爹的名字就立在那处宅地里,谁也抢不去!”
“再就是,红枣别担心贵吉贵祥他们将来没地住,你二叔现都在城里买四套宅子了。”
“我听你三婶说你二叔还答应刘家给玉凤赔套城里的宅子呢!”
“你二叔都有宅子陪闺女了,如何还能再开口要咱家的宅子?”
“我二叔又买宅子了?”红枣眨眨眼:“看来我二叔这几年卖菜挣了不少钱啊!”
王氏点头:“可不是?三个儿子上学还能每年置备一个宅子。我私下替你二叔算了算,卖菜一个月两三吊钱有的,然后再加上三套宅子的租钱、枸杞和林地生!生姜的收入,一年□□十吊钱稳稳的。”
“不然,你二叔和你二婶不会干看着你三叔和贵银卖玩具和糖挣钱,而自己不干!”
“娘,”红枣疑惑问道:“这地里的粮食棉花钱你还没算呢?”
王氏笑道:“这地里出产的钱我听你三婶说都还在你奶手里撰着呢。你奶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辈子抓死了钱,哪里肯随便松手?你二婶为这事没少抱怨。”
王氏想想也是,忍不住笑道:“还真是!”
“娘,”红枣拉回话题:“我弟贵中的唐诗背得咋样了?”
王氏骄傲道:“你女婿写的那本里的八十一首都背下来了。”
“现你爹正教他念《三字经》呢!”
“手呢?我来打!”
看到李贵中飞快地把两只小手藏到了背后,红枣拦住了王氏:“娘,你别打弟弟,他还小呢!”
王氏气道:“红枣,你别拦我。这俗话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你小时候就乖,从不毁东西。贵中这孩子,不似你晓事,不打可不行。”
红枣心说:那能一样吗?我是有前世记忆的。
看着睁大眼警惕注视王氏的李贵中,红枣颇为怜惜地摸了摸他的桃子头——她可不能让她弟这么小就活在她这个假孩子的阴影下。
“娘,”红枣道:“我那时不是不毁东西,而是实在没啥好毁的。”
“不信,你现给我一样东西,我保证毁得比弟弟还快!”
王氏为红枣的话勾起心酸,这手便就打不下去了,只得无奈笑道:“红枣,你就跟你爹一样宠着他吧,宠得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红枣拍拍李贵中的桃子头对王氏笑道:“我弟怎么无法无天了?这不是我们贵中的头!发?”
闻言为这边拉扯动静所吸引刚刚转过目光来的谢尚噗嗤一声笑了——他小媳妇又抖机灵!
李满囤和王氏看到谢尚莫名笑得开怀不由得面面相觑,心说刚红枣说了一个笑话?是说了一个笑话吧?
一直到红枣告辞,王氏都没提李玉凤下定的日子,而红枣也没问。
陆猫儿闻言心里一紧,垂头道:“回老爷的话,小人的哥哥陆虎今儿没跟小姐一道来。”
前几天陆虎一天两次家来都是陆猫给开的门。陆猫看到了陆虎第一次回去时脸上的巴掌印和第二次家来十的鼻青脸肿。
陆猫不知道他哥发生了什么事,家去问爹娘,他爹娘也不说。
今天他找张乙问他哥,张乙也只说小姐留他哥在府里看宅子。
陆猫无奈道:“老爷,小人听张乙说是小姐留了我哥在家看门。”
离了庄门,余庄头方才悄声告诉李满囤道:“老爷,小人听说陆虎得罪了小姐,被姑爷打了板子,现还躺炕上爬不起来呢!”
李满囤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知道是了为什么吗?”
“老爷,”余庄头道:“我听碧苔家来说……”
余庄头如此这般说了一回。李满囤闻言自是生气:“陆虎,还有他爹娘实在是太不知道理了。这娶媳妇哪有不花钱的?而陆虎更是不像话,去谢府学了这就久的规矩还是没一点长进!”
“活该要挨板子!”
“该!该打!打得好!”
“若不是红枣不愿声张,我也要把陆大田绑来打一顿——什么东西,小姐的脸也敢打!”
发了一顿脾气,李满囤看余庄头低着头不说话又道:“余庄头,往后倒是得给咱们庄里人也立些规矩才好,不然养出这样打主子脸的奴仆来没得给人笑话!”
“余庄头,这事儿你先仔细想想。年后咱!咱们再一起商议。”
李高地看到来送衣裳的长子关心问道:“满囤,我过六十岁寿的事你跟红枣和她女婿说了吧?”
“说了,”李满囤点头:“红枣和她女婿说一定来!”
闻言李高地放了心——他的面子有了!
李满囤笑道:“娘,这有啥好说的?红枣婚前早说过了,她婚后不跟玉凤走动。”
“娘,你若不信只管让满仓下个帖子给红枣,你看她来不来?”
李满囤还记恨李玉凤抢红枣婚的事。他看李玉凤的今天便似看到红枣被抢婚后的下场,实在生不出一点怜惜。
所以李满囤对李玉凤的事连提都没跟红枣提——他闺女日子过得正好,没得为这些人分神!
于氏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李满囤难得家来,李高地还想他给自己花钱办寿,可不愿于氏现在提李玉凤的事而气跑了长子。
按住了于氏,李高地接着道:“满囤啊,上回贵林中童生你给请的那个戏族人看了都说好,这回我做寿,你也请一个来热闹热闹!”
请一回戏也就是八两银子的事。李满囤点头应道:“行!爹,您好日子那天我送一台戏。”
闻言李高地圆满了。
回去的马车上,红枣和谢尚道:“大爷,二月十四我娘生辰。我让咱们家的戏班子过去唱一天戏行吧?”
红枣于看戏是外行,她娘也是,红枣便想让行头更好的谢家戏班“咏春班”去给她娘唱戏。
谢尚笑道:“怎么不行?你让人和班主谢文华说一声就成了。”
家去后红枣拿了十两银子给本正让他拿去给谢文华安排年后唱戏的事。
一时谢文华拿了银子来说唱戏是应该的,银子不敢要。后来还是谢尚发话,谢文华方才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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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李玉凤的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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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等过了正月十八府里过完了年,陆虎方才来正房给红枣磕头。
红枣看陆虎一个年过得人瘦了一圈,便没再苛责他,只说了两句以后好好当差,便想打发人走,结果没想陆虎又跪地磕头道:“大爷,大奶奶,小人斗胆请娶锦。”
虽然早有把锦许给陆虎的心理准备,但陆虎这样直白求娶还是出乎了红枣的意料。
红枣一时便有些两难——许,不甘心,而不许,后面又要咋办?
谢尚看红枣不说话,插口问道:“你准备拿什么娶锦?”
陆虎垂首道:“回大爷大奶奶的话,小人已把房屋家什置备妥当,聘礼媒人也已请好备好,还请大爷、大奶奶恩准!”
“听起来倒似有点长进了。”谢尚道:“只不知实际办得怎样?”
“显荣,你同陆虎过去瞧瞧。若是办得还行,就让春叔也去看看!”
直等陆虎和显荣出屋,红枣犹自不能回神——这就把人打发走了?
“不然呢?”谢尚反问道:“难不成要我来给他张罗喜事?”
“那我还要不要念了?”
“红枣,陆虎这傻小子往后就让春叔和显荣操心去吧——横竖他们都是管事,惯会调理人。”
红枣……
二月初一,陆虎来跟红枣告假说定了二月初二的日子娶亲,红枣颇为吃惊:这么快!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啥好纠结的了,红枣便让碧苔拿了事先准备了许久的东西来给陆虎道:“陆虎,这些东西贺你和锦新婚大喜。往后你同锦好好过日子。”
“等结亲后,”红枣算了算日子:“你是十天假吧?那就等二月十二再来,记得把锦也带来,我和她说说话!”
锦家去不少日子了,红枣还蛮挂念的。
谢尚闻言道:“红枣,你有所不知府里一般小厮只有十天假,但咱们明霞院的内院小厮都是一个月的假。你想和锦说话得等到三月初三以后。”
“嗯?”红枣疑惑:“这是个什么缘故?”
难不成这年头还有度蜜月的说法?
谢尚他爹谢子安日常迷信,他以为!为新婚夫妻身带红(血)光,会冲撞宅子土地夜游神,故而不许新婚未满一个月的男女仆从进宅。
谢尚已知人事,知道他爹口中红光的意思,如何肯当人说出?
谢尚正色道:“这是爹体恤内院近身伺候的小厮经常没日没夜的辛苦,特地给的假!”
闻言红枣想起谢子安身边的谢福、谢尚身边的显荣等管家小厮都是和她的丫头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随时待命,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她公公能想到给近身小厮一个月的婚假还真是挺人性的。
红枣衷心赞道:“还是咱爹想得周到!”
谢尚眼见红枣就这么信了,不免得意于自己的机智,?n瑟道:“那是自然!”
陆虎见状则赶紧磕头道谢。
过去一个月陆虎经过张乙和田树林的疯狂洗脑学得了一个乖,那就是别管大爷大奶奶说啥,先赞了再说。
继陆虎之后,显荣、本正、张乙、树林、晓喜、晓乐等也来告假,他们有的是锦的兄弟,有的是陆虎的至交,他们将在明天同着陆虎一道去迎亲或者要给锦送亲——谢尚和红枣自是统统都准了。
二月初三早晌谢又春送了锦和陆虎的喜糖来,而去送亲的张乙也告诉红枣说婚事办得极热闹,吹打花轿都有;锦的嫁妆办得很漂亮,足有十六抬,甚至还有两个陪嫁丫头;陆虎的爹娘兄弟陆大田米氏陆猫也从桂庄来了,穿戴举止都颇体面——总之婚礼一切顺利,没出一点幺蛾子,如此红枣方才放了心。
不管怎样,红枣暗想:这婚礼的成功举行也算一个好的开始,而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如此四舍五入,就是一桩成功的婚姻。
祝愿陆虎和锦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
二月十四是王氏的生辰。
三房的钱氏想着过去一年她通过王氏得了不少红枣的绸缎衣裳给金凤穿,而男人的生意也得红枣不少帮衬,便拿了自己绣的两块手帕和一些糕团寿桃寿面,拖了李满园,领了两个闺女来桂庄给王氏道贺。
两下里甫一见面,钱氏便夸张笑道:“寿星来了!”
不待王氏走近,钱氏又道万福:“大哥,大嫂,我给你们拜寿来了。”
钱氏施好礼又推两个孩子:“!“金凤、桂圆,快,给你们大伯、大伯母问好!”
等孩子行好礼,钱氏又拍手吸引王氏怀里李贵中的注意,笑问道:“贵中,还记得小婶子吗?”
……
在钱氏的咋呼中相互问过好后,李满囤和李满园前面走,钱氏又口不停歇地夸赞王氏的穿戴道:“大嫂,你今儿这身衣裳是红枣给你新做的吗?”
王氏抿着嘴笑纳了钱氏的夸赞。王氏现也染上了李满囤的毛病——就喜欢听人说闺女红枣孝敬。
进院看到临时搭起的戏台,原本觉得钱氏小题大做的李满园立刻精神大振,兴奋问道:“大哥,你今儿还给嫂子请了戏?”
李满囤开怀笑道:“哪是我请的?这马上就是清明,我这儿正准备春耕呢,哪里有时间请看戏?”
“这都是红枣给请来的!”
为了不给红枣塌台,李满囤事先虽没有对外请客,午饭就只他一家三口,但依旧治了几桌丰盛的酒席——一桌自家吃,其他招待戏班。
李满园原就是爱热闹的性子,闻言自是连连点头,高兴留下和他媳妇一起开启了第二轮吹捧……
陆氏因为过去一年儿子李贵林没少叨扰李满囤和王氏,今儿也特地新蒸了糕团寿桃之类同了儿子儿媳孙子来桂庄给王氏庆贺。
李满囤、王氏见陆氏一家人来自是高兴,热情挽留。
陆氏原挂心李丰收一人在家,但看李满园一家都在便自觉一来就走有些敷衍便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只让陆猫儿家去告诉李丰收一声。
李丰收听说桂庄今儿有红枣请的戏班唱戏颇为懊悔——早起他蛮好和陆氏一起去的。
他没想到一个散生日而已,红枣会给她娘办得这般隆重。
李贵银和林氏年前已经搬到了自己的新宅子。
林氏是个有心人。她想着过去一年红枣给了她男人不少笔墨点信,而王氏也给了她儿子不少李贵中嫌小的旧衣——她儿子虽比!李贵中大了三月,但身量却比李贵中小。
林氏想着两份人情,不能不还,早起便也蒸了糕团寿桃,然后催促李贵银洗头洗脸换了干净衣裳,她自己也戴头面穿裙收拾体面了抱着儿子李兴文来桂庄给王氏祝寿。
进庄后,不用说,一家三口也都叫李满囤、王氏留下吃酒看戏。
一时锣鼓声响,戏台上出现百花仙、牡丹仙、芍药仙、海棠仙四个花仙。
李满园闻声立刻鼓掌叫好,众人见状也是纷纷喝彩。
满堂彩中王氏兴奋得合不拢嘴,心说:难怪城里富贵人家办寿要唱戏,这种连天上神仙也来贺寿的感觉真是太飘飘然了!
她活这么大,就数今儿这个生辰过得舒心。
家里女人都去桂庄吃酒看戏去了,李丰收一人在家连午饭都吃不上。
李春山看李丰收突然来家不知啥事便问了几句。
待听说桂庄今儿请酒唱戏的事后李春山不禁感慨道:“人果是看不到前面的路。当年王家的背着红枣打猪草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会有现今的福气?”
“真正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李丰收忆起当年也是摇头叹息:“想不到,谁也不能想到。世人都说‘养儿防老,生女赔钱’。当初嘲笑满囤两口子只得一个丫头而没后事的人现都被打嘴现世了……”
李春山点头道:“是啊!这可不就是老话说的‘莫笑人短,勿恃己长’。这人生在世,不好笑人啊……”
李玉凤的小定的日子就是二月十六。
一早,李玉凤穿上自己缝的绸衣裳和绸裙子,然后又梳好了双丫头插上了红绒花,接着再戴上一对玉石耳坠。
收拾妥当,李玉凤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尽可能的收拾倒腾自己了,但还是和三年前红枣小定那天的穿戴没法比——!—别的不说,她连件大红绸袍子都没有。
族长伯娘给她的红绸只够做一件衣裳。她娘郭氏说她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红绸做袍子可惜了,倒是做条红裙,即便做大些也带的住,可以多穿几年。
所以今儿她上衣只得一件绛红袍子。
收好妆匣,李玉凤盘腿坐在炕上——她家也不比桂庄有客堂、主院来分开招待男女客。
郭氏进来瞧了一眼,看李玉凤收拾得挺好,不觉笑道:“玉凤,你先这样坐着,一会儿人来后,你只要跟她们问好就行!”
果然没一会儿三房的妇人都来了,王氏抱着李贵中也来了。
今儿的正房堂屋得留给男人们,女人们便都挤在西厢。
王氏厌恶李玉凤。进来不过瞧了一眼,王氏便就推说儿子闹腾,抱着孩子出了房,转去了隔壁的空屋。
于氏见状自是气了个倒卯。
亲侄女的好日子,于氏暗想:似大房继子一家不给脸就罢了,怎么钱氏这个亲婶子也不在场帮衬场面?
这落在旁人眼里成什么话?
这钱氏攀高枝攀得连脸也不要了!
郭氏见状倒是舒了一口气——玉凤未来夫家的家世远不及谢家,郭氏要了一辈子强,实不愿当着王氏的面强颜欢笑!
看王氏出去,李玉凤也跟她娘一样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差点被沉塘后,李玉凤便特别怕见她大伯一家人,现王氏走了,红枣也没来反倒让她自在些。
陆氏心知王氏待不住的原因,心中叹息,身子却坐得纹丝不动——她身为宗妇,职责所在,行事可不能似王氏一般任性。她得确保李玉凤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听到李贵吉跑来说刘家人到了的时候,屋里妇人都颇为惊异——这就来了?刚怎么都没有听到吹打?
想起村里一般人家小定都不请吹打,于氏压下心里的惆怅和郭氏道:“你去厨房看看,这蛋茶要准备起来了!”
今儿厨房里忙碌的是家里买的人和三房买的郑氏。
宅子小也有宅子小的好处,女人们但!凡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要在窗户边一探头就能听见瞧见。
透过敞开的窗户,王氏看到众人族拥的刘春时,不自禁地就把他和谢尚做了一番比较。
直待发现刘春的身高胖瘦五官每样都不及她女婿时,王氏方才和钱氏虚伪道:“玉凤这个女婿的人样子长得还行!”
钱氏立刻接口道:“分跟谁比。一般人里算是好的,但跟红枣女婿,却是天上地下,没法比……”
但这落在见识过谢家万两作聘的李氏三房妇人眼里却是实在的寒碜。
碍于情面,虽没有人当面说不好,但也确是没人夸赞——这可要她们怎么夸呢?李氏妇人们暗想:明明都见过更好的了!
故而原该热热闹闹的过聘礼现场李家妇人便全体失声,只陆氏和江氏附和郭家人勉强赞了几句才避免了冷场的尴尬。
跟李满囤一起来的陆猫立在廊下看到刘家的聘礼也是颇为吃惊。
别的不说,只那一担肉,有半匹猪重吗?
想到他哥陆虎曾因为聘礼准备得不合小姐的意而挨的板子,陆猫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
感情这李家二房小姐在小姐心里的分量,陆猫自觉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还不及他那个丫头出身的嫂子重。
他回去得把这事悄悄告诉他爹娘,让他爹娘往后别再拖他哥后腿。
余庄头都说了主子就是规矩。主子跟前无父子、无婆媳。他爹娘若只想着跟他嫂子拿公婆的款,迟早也得跟他哥一样挨板子。
经历了过去两年多被沉潭的担惊受怕、婚事悬而不觉的煎熬以及严五婶的干架风波,李玉凤对于刘家这一份聘礼倒是心怀期待——只要撇开红枣不谈,刘家这一份除了鱼肉外还有近三十两的聘礼在周围村庄也算是很登样的了。
而她有了这份聘礼,便可让她爹给她再置一个小宅子。这样她手里就有两套房出租,一年便能收入五吊钱——如此!此等她十八岁出嫁时便又能有二十来吊压箱钱了。
带着这些钱宅到了婆家后,她可以和她姑一起在宅子外合力开个小食铺,然后女婿除了种田再寻个生计——这样即便家里地少些,日子也能过。
这些话原都是郭氏私下和李玉凤说的。但这回李玉凤听入了耳。
过去两年多的无情现实粉碎了李玉凤的少女梦。现梦醒了,她人便就会想事了——李玉凤在她十三岁这一年终于知好识歹了!
对于刘家这门亲事,李贵雨其实不大看好——刘家家业不及他家,将来不说帮衬他了,只怕反过来还得要他帮衬。
现他家不就已经赔出一个宅子了吗?
但妹妹大了,李贵雨叹口气:势必得嫁人,赔钱也得嫁。
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李贵雨知道他妹怕见红枣,今儿是他妹一生一次的好日子,他愿意她高高兴兴的,而不是担心受怕。
至于结交谢尚,李贵雨想:现在看还不如巴结他大伯来得立竿见影。
看他三叔一家,可不就是这样发家了吗?
再还有李贵林,因为和他大伯交好,过去一年没少在他大伯家吃喝,而且下个月去府城考试坐的也将是他大伯家的骡车。
刘家人,特别是刘春其实也不希望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见到谢尚——若不是家里地太少,实在说不到家世貌和李玉凤相当的姑娘,他也不愿意和谢家大爷做连襟。
刘春虽不知道吊打这个词,但意思却是明白的。
他没少听周围人议论他未来岳父、小婶跟他们的异母大哥李满囤关系的闲话。
他可不想被人这样指点议论。
吃蛋茶认亲的时候,刘春看谢尚并不在坐,不觉也舒了一口长气。
刘家人走后,李家三房人加上郭家人一桌吃席。
饭后郭氏把刘家送来的鱼肉饼糖也与了李满囤王氏一份。
李满囤当面收了,回去便给了陆猫,让他拿家去了。
李满囤可不屑于吃李玉凤女婿的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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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上善若水(三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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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高地的生辰在三月初七。
三月初六,李满囤便让庄仆来老宅搭了一个戏台,然后又送了一头猪、一头羊、一筐子鸡蛋和一筐子芦蒿来,李满园也送了六十条鱼——三十条鳊鱼和三十条鸡脯子用来烧红烧鱼和同心财余。
三房妇人除了王氏都来李高地家帮忙切肉剁肉,煮红烧肉、炸肉丸、炖猪骨汤、跳肉丝留待明儿炒芦蒿以及煮羊肉汤以备做白切羊肉。
糕团寿桃寿面寿酒等倒是不用再买再做,只族人送的就足够了。
于氏看王氏没来心里不高兴,便和李高地嘀咕:“这亲戚们都来了,只王家的没来,是不是让钱家的去叫一声!”
没想李高地却道:“叫她干啥?贵中还小呢,离不得娘。”
俗话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寿宴八大碗,李高地想:长子一个人便出了五个硬菜和汤水,他媳妇不来便不来吧。横竖人手又不是不够。
于氏看一眼把儿子背在身上在院里切肉的林氏终没有再言语。
这人要是有心装瞎,说啥都没用。
三月初七早晌,红枣和谢尚来高庄村给李高地贺寿。
红枣今儿与她爷李高地的寿礼除了往年惯有的衣服寿桃寿面糕团外额外添了一个二两的足金寿桃摆件。
李高地看红枣送的金寿桃足有他拳头那么大,不觉大喜过望,心说这得用多少金子啊?
结果入手发现,装寿桃的匣子并不似他想象中的沉,李高地心里便犯了嘀咕,不过碍于人前,不好拿秤来称。
于氏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寿桃也是心花怒放。她上前笑道:“红枣和谢大爷有心了,送你们爷爷这么一件大礼!”
红枣冲于氏嫣然一笑,谦虚道:“奶奶,您过奖了。这寿桃摆件也就是看着大,其实内里是空的,实重也就二两而已!”
二两!闻言于氏蓦然变色。
不会吧?于氏心中惊疑:当初那许多一样的匣子,红枣如何能知道哪个是她给的?
这个二两一定是碰巧,碰巧!
不,不是,于氏转又自我否定:那回她给的是二两银,今儿红枣送过来的是二两金。红枣果是当她跟老头子一样给!给的都是二两金。
所以,她没必要慌张。
“这也很不少了!”于氏镇定回道。
红枣爽快应道:“爷爷奶奶满意就好!”
李高地闻言很不满意。他的心理期望原是桂庄堂屋供奉的金魁星那样的大件金器,而不是只二两的空心寿桃——二两金才值多少银?李高地心说:还抵不上一件皮褂子呢!
但当着周围人,李高地能说啥?
“好!好!”
李高地只能做出高兴满意的样子了,不然,让其他只送了寿桃寿面的亲友如何自处呢?
闻声一桌坐着的钱多有立刻高声笑道:“亲家,你好福气!……”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恭维李高地、谢尚和红枣……
谢尚看到红枣调皮地冲自己眨眼实在是忍俊不禁。
他小媳妇促狭的,谢尚心说:放着家里现成的金器不要,只叫显荣去打了两个一钱不多一钱不少刚刚二两的金寿桃和银寿桃来,然后说今年给她爷金寿桃,下回给她奶银寿桃——吓死她奶!
但从刚才看,这一个金寿桃就已唬她奶一跳了。他好期待送银寿桃的时刻啊,但可惜她奶小了她爷八岁,还得再等八年!
作为姻亲,刘春今儿也跟着他爷奶爹娘以及小叔刘好和小婶李杏花来给李高地贺寿。
上一回来老宅放小定,刘春并没见到李玉凤。
今儿刘家人来得早,进门给李高地拜寿接着又呈了四色礼后便被于氏热情洋溢地招呼坐下吃蛋茶。
看到李玉凤端蛋茶进来,李杏花立掐了身边的刘春一把,刘春瞬间知道这就是他的媳妇李玉凤了。
刘春偷眼看李玉凤,看到她穿着绛红色的丝质长袍和大红褶裙,身形比他村里的姑娘都更窈窕,而眉眼也是端正俊俏,心中自是欢喜——他小婶没哄他,他媳妇相貌生得好看的!
刘春原本觉得他未婚妻李玉凤生得好看,但瞧见红枣进屋的一瞬,刘春便如遭雷击一样地呆怔在了原地。
正是桃花盛放的阳春三月,红枣今儿选戴了几样谢尚送的那套主题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的芙蓉石翡翠头面,然后为了配合头面,红枣又给自己画了一个白里透红!粉嫩嫩的桃花妆。衣裳也穿的是浅粉色刺绣折枝桃花的长袍——简单概要说就是红枣把自己收拾得跟个桃花精似的,任谁一见就能立想起娇艳的桃花来。
对于红枣惯常的画脸作妖,谢尚早已免疫,但刘春一个淳朴少年头回撞见不免就看直了眼睛。
李贵雨看红枣今儿只送了一个二两金的寿桃,心里也是极为失望。
这回他爷办寿,他大伯李满囤除了出了些食材和请戏之外,并无金银上的孝敬。
李贵雨就指望这回红枣能送样值钱物什给他爷,帮他家积点家私了——他爷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他爹的?而他爹的,也就是他和他兄弟们的了!
结果没想红枣这么扣,才出二两金,也就只抵今儿戏酒的钱。
听到一众亲友恭维他爷好福气,有个极孝顺的孙女孙女婿的时候,李贵雨叹口气,拉身边刘春一把后低声道:“春兄弟,这便是我嫁去谢家的妹妹和她丈夫了。等一会长辈们都说好了话,我再领你去与谢妹夫见礼。”
不管怎么样,李贵雨暗想:招呼还是要打的,不然这头回上门连面都不露,往后就更难说话了——正好他也试探一回谢尚知不知晓玉凤定亲的事。
眼睛虽然回避了,但刘春心里却忍不住地想:难怪谢家大爷愿意娶玉凤的妹妹红枣,一个庄户姑娘,原来红枣竟生的是这副相貌——玉凤和她妹红枣真是一点也不象,那红枣可是戏里唱的花容月貌,花容月貌啊!
红枣压根就没和谢尚提李玉凤放小定的事。
对于李贵雨突然领来的刘春这个准姐夫,谢尚虽说有些意外但不过眨了下眼睛就拿捏好了交往尺度——跟对李贵雨一样碰面时比路人多个招呼就完了。
红枣自己都无视的亲戚,谢尚自觉也不用上心。
谢尚冲刘春不过抱了个拳,叫了声刘兄弟,竟是连句恭喜都没道便就和走过来的李贵林问好去了。
李贵雨见状颇为尴尬,只得和刘春勉强解释道:“刘兄弟,谢妹夫他贵人事忙,倒不是有意怠慢你!”
不自觉地,李!贵雨的话里就带出了讥讽。只不知是嘲讽谢尚、还是自己,又或者是刘春和其他人,甚至几者都兼而有之!
谢尚平常使奴唤俾惯了,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
刘春对和谢尚成为连襟原就心存自卑,而刚刚的金寿桃更是让他自残形秽——把他全家门缝扫过都扫不出一钱金子来。
刘春如何敢对谢尚有意见?当下只应道:“大哥放心,我懂的!”
钱家人记忆里的红枣,虽说是个干净孩子,但还是没脱村姑的模子。
今天她们看到红枣在两个丫头的族拥下花团锦族地走进西厢房,下意识地都停住了嘴——她们已经完全认不出红枣了。
正狐疑这是谁呢?钱氏婆媳便听正跟她们说话的钱氏低声道:“娘,嫂子,红枣来了,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至此钱氏婆媳方才知道这个一身气派的女孩儿是当年那个每日里挎个竹篮跟着她娘打猪草的红枣。
吃席就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吃席人之间相互认亲,相互豁胖、相互奉承。
谢家原就是公认的雉水城第一富户,故而不用红枣说啥干啥,自是所有人都要来跟红枣招呼——只一个和谢家大奶奶一桌吃席说话的经历就足够她们中许多人高兴一辈子了。
红枣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倒是一直言笑晏晏,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但凡她娘和谁说话,她就乖巧地叫谁,没一丝犹豫。
几年才回老宅立一回人设,红枣自是要把自己塑造得孝贤贵淑,温和惠德了。
戏台开锣后,妇人们的目光都为戏台上突然的旦角所吸,红枣才算得空拿汤泡了半碗饭匆匆吃了。
王氏看到不免心疼道:“难得回来一趟,饭也不得好好吃!”
红枣笑道:“娘,我倒是没啥。只你一直说话也没吃饭,现跟我一起吃泡饭也不得好好看戏!”
“这戏哪有你们谢家的好?”王氏悄声笑道:“别的!不说,你们家戏班四仙子的衣裳头面就不是这个班子所能比。”
红枣暗笑:她娘果跟她想的一样,就图个好看热闹。
直等换班吃午饭,陆猫陆虎两兄弟方才说上了话。
“猫儿,”陆虎首先问:“爹娘好吧?”
“哥,”看左右无人,陆猫悄声问道:“你现咋样?”
陆虎淡然道:“还是和先前一样。”
其实只是差事还和以前一样,但陆虎的心却变大了,他想似显荣张乙那样能够独挡一面,给大奶奶和岳家人显显自己的本事,以此来证明他配得上锦。
不过这是他的理想,八字还没一撇,陆虎可不会现就告诉弟弟。
闻言陆虎不自禁弯起了嘴角:“好!很好!”
虽然挨了板子,而且还没少受显荣的白眼,但锦的温柔抚平了陆虎心中的怨怼——新婚之夜,锦轻触他身上疤痕时无声落在他胸膛的眼泪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让此前只见过桂庄粗鄙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时眼泪的陆虎手足无措,越发觉得自己浑蛋,配不上鲜花一般娇嫩的锦。
而婚后次日锦便担负主妇之责,操持家务,为陆虎整治可口饭菜和洗熨里外衣裳,更是叫陆虎过意不去。
陆虎想帮忙,但却总被锦温柔推开。
“这些有我呢!”锦轻声言道:“夫君,你是我终身所靠。我给你做这些都是应当的。你难得得闲便好生歇着,不然等销了假,便是想歇也没得歇了!”
陆虎看锦一个人忙碌实在在炕上躺不下来,如此锦方才用商议道:“夫君,要不你练回字?这样等你字写好,我这衣裳也就熨好了。咱们正好吃饭。”
于是陆虎便依言开始练字……
《道德经》云: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陆虎原就是个耿直性子,虽说人有些木讷,但被锦用水一样的柔情一泡,不消一月便抛了早先的不快,对锦言听计从起来。
“对了,”陆虎道:“前儿你嫂子去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赏了些蜜饯,你嫂子想着娘爱吃,今儿便让我捎了一包来。一会儿我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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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牛奶冰糕(六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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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的时候李贵林考中秀才,衣锦还乡。
李氏族人欢欣鼓舞,六月初一便开了祠堂祭祖,六月初三又摆酒请客,红枣和谢尚收到帖子自是要去恭贺一回。
到高庄村给李贵林道过喜,谢尚禁不住问道:“贵林兄,金秋你打算下场吗?”
李贵林谦虚笑道:“此番能中已是侥幸。我文章水平不到,下场无益。这回家来我打算开个私塾,一来方便自己温,二来在教导兴和的同时再收几个村里族里的孩子,让他们不必再往城里跑!”
跑一趟府城考试费用不菲,李贵林自觉水平不到便不愿花这个冤枉钱。
乡试三年一次,错过这回便要再等三年。
往后三年李贵林不愿坐吃山空便和他爹商量着开个私塾以积攒些考试费用——按现城里最便宜的私塾一个孩子一个月收五百文,一年便是六吊钱。他收八个孩子,一年就差不多有近五十吊钱,这就够他跑一趟府城了。
乡试确不是一般的难,即使他爹也是三十好几才过,谢尚听李贵林说不考也就罢了。
旁边的李满园听后立刻插言道:“贵林,你开私塾,算我家贵富一个!”
贵富念的私塾虽说不错,但离家太远,刮风下雨时的路难走。
李满园现在村里住得挺好,日常和桂庄走动极方便,而他南城的宅子又租了出去,李满园早就想给儿子转个就近的私塾了。
李高地想着李贵林中秀才是全族的骄傲,开私塾更可增加全族的声望,他必须得给李贵林帮衬。
李高地赞道:“开私塾好啊,以后贵雨、贵吉、贵祥跟着贵林念每天也能少许多路途的辛苦。”
闻言李满仓也挺高兴。骡车空间有限,他不拉孩子后省出来的空间够他多装好几筐菜不说,他还能少跑傍晚进城的那趟,省出来的时间又能多种些菜。
李满仓点头附和道:“爹说的是,贵林开私塾可谓是造福乡里。咱们族的孩子有福了!”
李贵雨则很不愿意。
李贵雨喜欢城里繁华的街道和闹攘的人群。
以后在族长家念,李贵雨暗想岂不是又回归了此前闭塞的生活,没一点新鲜热闹。
但当着人,李贵雨却提不出异议。他也知道李贵林开私塾后他再没有在别处念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人李贵林教得不好,族人都不放心把自家的孩子给他教吗?
!
李春山的重孙子都还不到念私塾的年岁,但为长远计,李春山也愿意李贵林开私塾。
“贵林,”李春山道:“你开私塾要盖房屋吧?”
李贵林回道:“二爷爷,我打算在现在宅地的菜园子西南角建五间向阳房做课堂。一来这地方离正房够远,家里来人说话都影响不到,二来离大门不远,方便孩子们进出!”
“好!”李春山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开工?我让贵金贵银贵鑫贵?他们都来给你帮忙!”
李满囤一听也赶紧表态道:“贵林,我也来帮忙。”
李贵林把儿子兴和教得极好,而且过去一年李满囤照贵林的法子教儿子贵中,贵中也学得不错——他现都会背《三字经》了。
李满囤愿意把儿子给李贵林教——放心!
李贵林笑道:“那敢情好!我家前几年赶涨价前买的砖瓦材料都还有,木料家里也有积攒。只是这天已经热了,我想等到了八月,天不冷不热的时候再动工!”
李春山抢白道:“热怕什么?先满囤建房可不就是六月?”
“现白日长,趁早晚没日头的时候大家伙把地基挖出来才是正经。”
听他哥提起四年前分家时的事,李高地不觉老脸一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子。
对于分家李高地早悔出肠子来了,就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
李满囤压根没留意到他爹的眼光,他正和李贵林道:“是啊,贵林。这屋子早点建好早点开课。你若只等八月,到时贵银、贵金、满园他们都要去赶八月节的生意,反倒会被耽误,而九月又是农忙……”
看李贵银卖玩具和棒糖挣钱,现贵金、贵鑫、贵?等也都在年节卖起了玩意。
李贵林听之有理便道:“那我明儿就开工吧!”
屋里并不只李家三房人,其他族人和亲友一听也都表示要送孩子来。李贵林一听赶紧致谢,然后方道:“各位爷爷、叔伯兄弟,我这私塾主讲《四》,并不教开蒙识字。进来的孩子必须得背下《三百千》才行。”
村里已有识字学堂,而抢人饭碗是大忌。李贵林为人厚道,且他也却是没精力教蒙学。
听李贵林如此说,在座众人方才冷静下来,只有那有心孩子科举的还追着李贵林问……
担心关城门,红枣和谢尚吃过饭后没有等看戏便就告辞家去了。
登上马车,看到谢尚脸上边擦边往外冒的汗!汗珠以及锦袍腋下浸出的汗渍,红枣颇为歉意——谢尚自小养尊处优,甚少受过这样的热,而他此前每回受这样的热也都是因为她。
“大爷,”红枣挥着自己的团扇对着谢尚狠扇,嘴里关心问道:“你热得厉害吧?”
“还好,”谢尚抬头对上红枣关心的眼眸,展颜笑道:“我耐得住!”
谢尚虽然一贯的养尊处优,但天性好强。他看旁人都耐得住热,而他岳父甚至还打算明儿来帮李贵林建房挖地基,他自不会当着小媳妇露怯——他可是一家之主,如何能因为吃席时受点热就叫苦连天?
闻言红枣颇为感动——似她今儿都觉得热的难过,偏谢尚却没跟她抱怨一句。
红枣觉得谢尚人真心不错。
往后,红枣想:她得对谢尚好一点才行,她可不能当人渣。
六月初五京里的谢子安来信了。
“什么?”闻言谢老太爷的下巴砸在了地上。
京师重地,王公大臣无数。京畿周围所有的地,无论宅地还是田地早在开国之初就瓜分完了。
此后百几十间虽说有人坏事被抄家,那地也会立转到权贵手中,几乎与普通人无干。
先谢老太爷在京三十年,官做到二,也只得两三个百里外的小田庄。
老太爷想不出谢子安一个还没授官的庶吉士如何就能有了一个京郊的庄子?
除非,想到先前马掌的事,谢老太爷稳稳心神问道:“尚儿,你爹信里说了这庄子是怎么来的吗?”
谢尚飞快扫了一回信后道:“说是宫里的一个公公没了,侄子扶柩回乡前悄悄高价卖出来的!当时福叔正好和中人一道,当即便买下了。”
皇帝亲信权宦手里确实会有庄子,谢福机缘巧合撞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起来没毛病,除了有些太过巧合。
老太爷心里掂量,嘴里又问:“这庄子多大?”
谢尚看着信告诉道:“太爷爷,这庄子叫太平庄,其实不大,就只百十亩麦地。”
“太爷爷,爹说京师寸土寸金,这庄子离京师近,只种麦子可惜了。他打算改建。”
“庄里有条河。太爷爷,爹准备引河水挖个荷花塘,然后用挖出来的土堆个假!山,建个小花园子。”
“太爷爷,爹让家里送两户花匠去,再还有菊花,也一样捎一盆。爹说京里花虽多,但他一时半会也集不了几盆,倒是家里送去便宜……”
修花园是雅趣,闻言老太爷不止不反对还极开怀地笑道:“尚儿,看来你爹庶吉士的考核不错。”
谢尚:?
谢尚终于恍然大悟,然后便抑制不住欣喜道:“太爷爷,这么说年底我爹就能入翰林院了!”
老太爷心有沉竹道:“从这封信看,可能极大。不过事情未定,尚儿,咱们先不宜声张。”
“太爷爷,”谢尚欢快应道:“我明白的!”
老太爷点点头,又问:“你爹信里还说啥了?”
京师呆了三十年的老太爷特别理解谢子安这种每天都想吃口绿菜的执念——他当年也想,就可惜弄不到近郊的地。
老太爷挥手,谢尚继续挑着念道:“爹说他还要再挖个冰窖来存冰。这京师的夏天比咱们雉水城还热……”
“是这样的,”老太爷认同道:“这京师的冬天比咱们冷,夏天却比咱们热。气候可不及咱们雉水城!”
谢尚有些心疼道:“那我爹现在都没冰用!”
老太爷道:“这个季节京里有人卖冰,街头小贩们还卖一种装了莲藕菱角莲子的冰碗子,吃起来很清凉。”
“冰碗子?”谢尚的眼睛亮了,心说他要把这事告诉红枣,让她给他做。
谢尚复又念信道:“太爷爷,爹说庄里有水牛,现做的水牛奶茶特别好喝。再就是天热,上回捎去的花生牛乳糖在路上就化了,爹打算以后自己做花生牛乳糖,来信要方子!”
……
听完了大孙子要东要西的信,老太爷便打发谢尚把信给云氏送去,他自己则继续琢磨这庄子的来历——万事皆是因果。老太爷活这么大岁数,可不相信老天无故会掉馅饼。
偶然中的必然,这话老太爷虽不会说,但蕴含的哲理却是通的。
如老太爷所想,谢福买下太平庄确实不是偶然,而是锦衣卫指挥使骆炳的暗箱操作。
自从莫非的监视记录里陆续知道肉茸、芝麻糊、方便面、焖烧饭的做!做法后,骆炳便悄悄地在锦衣卫内部推广使用,由此不到半年便就获得部下们的广泛认可——无论是潜伏的暗探还是押送重犯的公差都表示太好用了。
骆炳自觉欠了谢子安一份人情。
骆炳看莫非送来的密报里谢子安有事没事就跟谢福感叹:“哎,咱们若是有个城郊的庄子就好了,这样我就有奶茶喝了我就能种点暖房菜茶吃了我就能一边吃火锅一边赏梅了……”,便决定满足谢子安的这个想要一个庄子愿望——装久了大仙,骆炳在良心发现的时候偶尔也会似大仙一样成全对方一个能力范围内的愿望。
骆炳从近来抄家抄来的近郊庄子里挑了一个先前昧下来留作人情的小庄子人不知鬼不觉地运作给了谢子安……
而且还特有想法地打算修建成有山有水有花园有房屋有牧场有菜地的农家乐——她公公简直就是个天才!
上房出来回到西院,谢尚和红枣提了早晌他太爷爷说的莲藕菱角莲子冰碗,红枣眨眨眼叫人去冰窖拿她做的东西来。
平时家里有冰,红枣便不觉得热。但去李贵林家吃了回席,红枣方体会到久违的炎热。
红枣昨儿一早便去厨房拿牛奶、鸡蛋、白糖做了牛奶冰糕。因为一时找不到模具,红枣只得暂且放弃让谢尚舔冰棍的看戏想法,把冰糕跟双皮奶一样拿碗来装。
红枣笑道:“没有。大爷,我让人拿的是我昨儿做的牛奶冰糕。”
“牛奶冰糕?”谢尚问道:“这又是什么?”
红枣:“大爷,前儿咱们不是去我娘家族长家吃席吗?”
“虽是吃的晚席,但他们家没冰鉴,加上人多,还是热得不行。当时我就想若是有口冰吃就好了。所以昨儿一早,我便趁水牛奶刚送来的时候去厨房让人做了这个。”
一时牛奶冰糕拿来,红枣端一碗放到谢尚面前,然后又递过去一把小银勺——拿大瓷勺吃冰太凉了。
小银勺是红枣给谢奕打的生日礼。这世的银勺子做得和瓷汤勺一般大小,红枣看谢奕拿着吃饭很费劲,便画了个前世的不锈钢勺子图样让陆虎拿竹子如样做了来试改过后方才让本正拿去打了八把银勺来——红枣打算给!给她弟两把、谢奕两把,留样两把,然后再给谢尚这个巨婴两把。
红枣还记得去年木摇马的教训。
东西才拿来,还没来得及送呢,不想今天就用上了。
“这勺哪里来的?”谢尚看着从没见过的勺子疑惑问道:“新打的吗?怎么看着跟个铁锹似的?”
谢尚知过就改,立改口道:“那就是圆铁锹!”
红枣……
眼见这个铁锹这个梗是过不去了,而且红枣被谢尚说得也疑心了——难不成前世的勺子其实是从铁锹演变而来?
红枣不打算继续纠结,她转移话题道:“大爷,这勺子是我特地给你打的。你看这勺子柄上的雕花都是你喜欢葡萄纹。”
“大爷,”红枣眼都不眨的哄骗道:“我看你日常吃双皮奶也没个趁手的勺子,早就有心给你打一个了!”
谢尚闻言不疑有他,立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谢尚刚想夸一句勺子好用,便被入口的冰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啊,好凉!”谢尚禁不住张开嘴吸气。
红枣看着好笑:“大爷,不是告诉你这叫冰糕了吗?可不就凉吗?”
“你要是实在觉得凉,就吐出来吧!”
舌尖感受到冰酥软化后流出的一点甜,谢尚合上嘴摇头道:“不用了,这冰糕是甜的!”
红枣但笑不语。
等噙着的这口甜慢慢融化,化成一口清甜的奶香咽下,谢尚道:“还蛮好吃的!”
说着话,谢尚又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过了最初的惊讶,谢尚渐渐适应了冰糕的冰凉,然后便觉得味道着实不错——完全不同于双皮奶的香软细滑,这牛奶冰糕在不亚于双皮奶浓郁的奶香之外的味道是冰甜酥爽。
“好吃!”吃完碗里的冰糕,谢尚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跟红枣建议道:“就是太少了。”
“红枣,你明儿做这个冰糕的时候把碗都装满了,别只装一个碗底。”
红枣笑道:“大爷,这可是冰。你吃个新鲜也就罢了,如何能当饭吃?不然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得了?”
谢尚看看红枣不为所动的样子,只能怏怏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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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翰林院编修(九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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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是红枣弟弟李贵中的生辰,初九是谢奕的生辰。
初七这天午后红枣收拾给她弟和谢奕的礼物。
谢尚坐炕上看红枣放好锦拿来的衣裳包袱后忍不住问道:“红枣,你今年给你弟和我弟的生辰礼就只有衣裳,不再有其他的吗?”
比如去岁的木马。
红枣去岁做的雕花木马跟他太爷爷的摇椅一样,又大又稳,正方便他在雨季的时候骑了过瘾。
红枣道:“还有两个银勺子。”
“银勺子?”谢尚疑惑。
红枣解释道:“就是这两天你吃冰糕用的那个勺子。不过他们的都没有雕花,只你的才有。”
红枣实在不想李贵中和谢奕两个男孩子打小就染上跟谢尚一样见啥都要雕花的破毛病,故而给他们的东西都有意做得粗犷。
说着话,红枣拿来两个匣子一一打开给谢尚看。
看到四把勺子柄确都是光面,谢尚圆满了——这银勺子确是他媳妇给他打的,其他两个都是顺带。
顺带!
看红枣放好东西,谢尚又问:“红枣,今年我过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
谢尚的生日在八月初八,离现在还有两个月,红枣没想到谢尚现在就跟自己索要生辰礼物,不得不感叹谢尚的性急。
红枣眨眨眼道:“大爷,你让我好好想想!”
礼物红枣其实早想好了,华容道。
红枣想做华容道好几年,现终于翻完了《三国志》和相关的前人笔记,可以开工了。
红枣觉得她做华容道不容易,便不肯轻易告诉谢尚。
她得好好表现一回这一份寿礼的来之不易,红枣如此想。
“嗯!”谢尚认真道:“红枣,你是要好好想想,我一年可才过一回生辰。”
虽然每逢年节红枣也都有与谢尚礼物,但谢尚还是特别看重红枣送的生辰这件礼——只有生辰礼,谢尚以为才是红枣特地给他一个人准备的,其他时候的礼,红枣经常是一样礼准备许多份,然后所有人人手一份,一点也没突出对他的不同来!
说得好似谁有两个生辰似的?红枣对谢尚的执着实在是无力吐槽……
择日不如撞日,红枣拿尺笔画了一个华容道的构件图,然后又标上各处的尺寸。
谢尚对面看到少不得又问:“红枣这便是你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吗?”
红枣笑道:!:“是啊!不过你最好当不知道。”
“不然就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
谢尚想想便就真的不再问了。
红枣把图纸拿给陆虎,让他找梓庄的人做不提。
华容道就是十个方形或者长方形木片子,做起来实在容易。
次日午晌陆虎便拿回了样,还是大小不同的五个——有了先前给勺子打样的经验,现陆虎知道红枣出的看似精确无误,特别详细的图纸和做出来的成其实差距甚远,只能说有个神似。
为了节省些跑腿时间,早点办好差,陆虎拿着图纸琢磨一回便依样缩放尺寸多做了几个。
红枣见状自是颇为欢喜。她把每个样都拿起来试了试手感,然后便收了其中最大的一个留当做给谢尚的礼物——谁让谢尚除了雕花外还就喜欢大呢。
剩下的四个样中,红枣又挑出第二大的来打算跟给谢尚的一样木头雕花,当精卖;对于不大不小的样红枣则准备贴上彩色纸片画,面对殷实人家销售;至于最小的样,红枣则打算直接写上角色的名字就卖一波流——在后续市场上仿冒出来后只作为前两个主打产的有益补充。
红枣打算让来逛店的小百姓也有货可买。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可不想自绝于人民。
红枣在最小的样上标注好角色名,便慢悠悠地开始试玩——好久不玩,红枣现就只记得最短通关是八十一步这个结果了。她得把这每一步给回想出来。
谢尚自从眼瞄到红枣给陆虎拿来的木块子写上曹操、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马超以及兵卒的名字后心脏就跟揣了只三花一样,好奇得上窜下跳,没得一刻安静。
但谢尚想在红枣面前立个君子端方,不为外物所动的“守静”人设,便一直忍啊忍的端着没问。
现谢尚看红枣蹙着眉来回地上下左右地滑动小木块,根本看不出要干啥,终忍不住问道:“红枣,你在做什么?”
红枣的思路为谢尚所打断。她想想便把手里的华容道推到炕桌中心,和谢尚笑道:“大爷,我想了个推木片的玩具,你看看好玩吗?”
这世可不似前世那样是个人就知道曹操和关羽的恩怨故事。谢尚作为人群中少有的念过《三国志》的人,若他都get不到华容道的乐趣,红枣想她这玩具也不用做了。
“这个横木片代表曹操,这四个竖木片代表赵云、张飞、黄忠、马超,然后再一个横木片代表关羽,”谢尚疑惑问道!:“红枣,你把曹操放在蜀将包围之下是什么意思?”
红枣解释道:“大爷,我看上说曹操赤壁兵败后从蜀吴联军的追击下逃脱,所以便用蜀国的五位虎将把曹操包围起来,然后想着通过滑动木片,把曹操从包围圈里放出来。”
说着话红枣给谢尚示范了一回滑动木片,最后又把曹操从里面直接那出来放到盒子下面的豁口,告诉谢尚道:“大爷,把曹操腾挪到这个位置,便就算逃出来了!”
谢尚回想了一回《三国志》,然后便看看包围圈里的曹操,跃跃欲试道:“我来试试!”
红枣看谢尚玩的专心,想想便改了自己接着玩的心思,而是拿着纸笔开始画曹操的头像。
跟谢尚学画三年,红枣现已能画极漂亮的工笔牡丹。
红枣对自己的画技极有信心,但现实马上教她做人——她画的曹操也就胡子能看。
红枣叹口气,把曹操放到一边,接着画关羽、张飞……
花了一个多时辰,谢尚终于把曹操滑出了包围圈,极为欣喜地叫道:“红枣,我逃出来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
玩得太过专心,谢尚一不小心就代入了自己。
红枣……
红枣看谢尚真的玩通了关,也不禁欢喜,心说:这真是太好了。两个人合力做出游戏,可比她一个人唱独角戏有说服力——这下再没人怀疑这华容道的来历了!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大爷,”红枣真心实地地夸赞道:“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还在想我做的这个玩具别是无解吧?可巧你就玩出来了!”
谢尚闻言自是洋洋得意,自吹自擂道:“我也是头回。开始没摸到门道,所以才花了这许多时间。下回一准就快了!”
“红枣,你等我理理,理清楚了,再来教你怎么玩!”
红枣笑:“好!”
看天色不早,红枣收拾画稿,谢尚看到红枣画的曹操、赵云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红枣,你这画的不行啊,还是明儿我帮你来画吧!”
红枣笑而不语地看着谢尚,心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她可不就指着谢尚来画吗?
谢尚既然自告奉勇,那真是太好了!
马掌事关重大,无!论荣亲王还是弘德帝都不敢轻用于边疆。
为了验证马掌的效用和对马骡的效用,朝廷决定先在驿站试用。
江州是大庆朝的腹地,故而由其府城往京师一路的驿站都入住了军匠,所属的马骡在过去三个月里也都钉上了铁掌。
现从雉水城送一封信进京已经由原来的二十天缩短为十二天,效率提高了差不多一倍。
谢子安收到信后立让谢福带了冰去太平庄挤了鲜牛奶来,然后看着厨房参照信里捎来的方子试做奶皮和牛奶雪糕。
尝过厨房做来的美味,谢子安不免就问谢福太平庄改建进度,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在入冬前把冰窖修好以方便冬天储冰。
现每天买冰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自五月份入手,谢子安便开始了太平庄的改建工作。
对于谢子安的一系列动作,锦衣卫指挥使骆炳不置可否。
不过谢子安会堪舆风水一事却是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骆炳不大确认谢子安是否也能未卜先知,便额外留了心,特意叮嘱莫非多加小心。
京里多奇人,而奇人多奇性,监控的时候得多加留心,不然咋死的都不知道!
在谢子安吃上奶皮、牛奶雪糕的第二天,骆炳也吃到了自家厨房做的奶皮和牛奶雪糕,然后骆炳便禁不住叹气——太平庄给谢子安,他真是给对了。
不然他哪里能吃上如此的美味?
九月的时候,翰林院送来了这一科庶吉士散馆的考核结果以方便弘德帝封官。
弘德帝看到谢子安的名字,陡想起他敬献马掌的功劳,便让太监李顺拿来了谢子安的暗档。
看到暗档第一页莫非关于谢家鱼肉丸猪肉丸包黄金酱的味道描述,弘德第瞬间就来了精神。
“李顺,”弘德帝吩咐道:“你把这个方子抄给御膳房,让他们做了这包了汤汁馅的鱼丸子肉丸子来!”
弘德帝就喜欢吃一口黄金酱,可恨一次却只能吃三口,现做了鱼丸子肉丸子,弘德帝琢磨着往后有三个菜,他便能吃九口了。
真是太棒了!
想着晚饭将!有九口美味,弘德帝心情大好。
他把暗档接着往下翻,然后不可避免地便看到了肉茸、方便面、芝麻糊、火锅、烧烤、奶茶、奶皮、牛奶雪糕等各种为所未闻的美味。
这个谢子安,弘德帝心说:不会是另一个苏东坡吧?
竟然这么会吃?
弘德帝虽说曾钦点谢子安为庶吉士,但日深月久的,早已模糊了印象。
李顺能从皇宫里几千个太监脱颖而出成为首领大太监,自然有两把刷子。
当下李顺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道:“万岁爷,臣还是殿试那日跟着万岁爷见过谢大人一面,对其玉树之姿印象极深!”
听李顺这么一说,弘德帝终于把人名和人脸关联起来了,不禁点头道:“他这个庶吉士原是朕钦点的!”
李顺功成身退,嘴里只道:“皇上圣明!”
弘德帝拿起翰林院送来的谢子安考核评价又看了看,不觉笑道:“这个谢子安当年会试的成绩虽说一般,但看他这两年在庶吉士中间的名次却是节节高升,看来是个可造之才!”
想想,弘德帝又想看看谢子安平日里都是如何头悬梁,锥刺股读的,结果却看到谢子安在家修太平庄的密报。
“这谢子安的运气倒是不错,”弘德帝见状也禁不住感叹:“才进京就得了个近郊的庄子。可见上天都嘱意他留京。”
“既是这样,那便先让他入翰林做个编修吧!”
能吃是福,会吃是才。弘德帝看谢子安不仅有才,还多才多艺——除了会吃还会堪舆、看风水、修花园,便想把他留在身边陪王伴驾。
而且马掌的事还没赏呢,他得再看看谢子安的心性……
翰林院编修是正七,也是庶吉士入翰林时授的最高官职,一般只有四个名额,现弘德帝一句话谢子安就占了一个。
李顺闻言赶紧道是,心里则揣摩弘德帝刚话里那个“先”字的意思……
随着马掌在京师通往三个繁华州府沿途驿站的试用,马掌的好处日益昭显——除了通信更快外,过去三个月用了马掌的驿站的马骡等畜力的损耗明显降低。
这于朝廷实在是实打实的银钱好处。
现万岁爷既说了这话,李顺暗想:那必是在寻思给这谢子安赏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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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甲(十二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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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谢尚跑进明霞院正院上房未及行礼就迫不及待地喊道:“爹来信了。”
“爹信里说他授了官将进翰林院做编修。对了,爹还说他跟朝廷请了三个月的假,马上就会家来!”
“真的?”闻言云氏喜出望外到不敢相信。
“真的!娘,”谢尚肯定道:“爹说他这回坐马车回来,可以在家多待些日子!”
“这么说你爹真要回来了!”得到确信云氏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两年了,她可算是又将能见到丈夫了!
好容易稳住心神,云氏唤丫头:“绿茶,赶紧的,跑去告诉大奶奶,就说老爷要家来了。老爷家来后必要请客。请她这两天把请客的单子拟出来!”
听说公公谢子安要家来,红枣颇为疑惑。她问谢尚道:“大爷,这做官还能请假?”
还是三个月的长假。
谢尚道:“离家乡三百里以上可以。”
红枣恍然:“怪不得咱爷爷不能家来。”
谢大老爷的知县做得不错,在任期间不仅官声挺好,而且治下的人口商税都有了十足的增长,所以去岁任满后虽说年岁已大不好升迁,但知府在呈报吏部后留他再继任三年。
当然这里也有经手人卖谢子安人情的意思。
谢尚道:“爷爷是外官,在任期间无圣旨或者上官调派文不可擅自离开辖地。爹做的是京官,不担当一方守土之责,不一样的!”
“爷爷不能家来,不仅是远近的关系!”
好吧,红枣服气:这做官的门道还蛮多的。
想想红枣又问了个小白问题:“大爷,这做官是做京官好,还是做地方官好?”
闻言谢尚禁不住笑了——他小媳妇真是天真啊!
这两日谢尚正在老太爷的带领下用思维导图的方法梳理旧年邸报,析构当前内阁重臣的官职变迁。
想着做官这事比较复杂,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谢尚思索一刻后吟了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红枣:?
红枣当然知道杨万里的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她前世幼儿园就会背了!
但这不是写西湖风光的吗?红枣心说:跟她问的“做京官还是地方官好?”有什么关系?
谢尚看到红枣天真的眼睛不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微笑解释道:“!“杨诚斋这句诗写于宋淳熙十三年,时杨公任尚省右司郎中,诗题中的林子方则是尚省中舍人。他两个除了是上官下属,还是知交好友。”
“当时宋帝孝宗爱惜林子方才干,破格提拔,将他连升两级外放做官——这便是题目中‘送’的因由。”
“红枣,你看了杨公的生平就会知道,杨公进士及第后便是外放地方,直等十七年后方才得进当时的都城临安为官。”
“杨公做京官十六年后见林子方要外放外便写了这首诗委婉劝说林子方不要为升官而离开京城——其中‘接天’和‘映日’都是代指宋孝宗。”
“可惜林子方当时被突来的升官乐昏了头,没有领悟杨公的深意,奉旨外放,然后便溟然众人矣!”
红枣觉得她前世念了一首假唐诗……
果然是家学渊源,红枣看着谢尚人中处才刚泛出来的青胡渣无奈地想:不然以谢尚的年岁,如何能对为官一道如数家珍?
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
谢子安是十月二十二到的雉水城。一早谢尚和三年前谢子安中举人时一样去南城外十里长亭迎接。
谢子安这回家来坐的是马轿,即马抬的官轿。
谢子安离家两年,归心似箭。陆路短水路一半时间,谢子安自是选走陆路。但陆路颠簸,而谢子安作为文官对轿子又情有独钟——这世普通人只能坐两人抬的小轿,只有官才能坐四人抬的官轿或者八人抬的大轿。
所以谢子安特想跟人显摆他的新官轿。
衣锦还乡,谢子安想:没有官轿犹如锦衣夜行。
为了把官轿不显山不露水地弄回家来,谢子安灵机一动,便让谢福把官轿驾到了马背上一路抬了回来——别说,还比马车稳当!
谢子安决定了他回京还坐马轿。但他要让谢福给他新制个大个的可躺可卧的专用于出门的官轿。
不过谢尚在十里长亭没有见到马轿,他只见到了四个轿夫抬着的官轿——谢子安昨晚就把轿子从马上解了下来。
“爹,”看到轿帘挑起后露出来的熟悉面容,谢尚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眸。
他都两年带一个月没见到他爹了!
谢子安见到长大不少的儿子也很激动。他握住谢尚的手从轿子里出来,然后抬手比了比,发现谢尚已长到自己的鼻子,不觉笑道:“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话,谢子安的手自然地搭到儿子的肩上,谢尚不自觉地便!便往他爹怀里靠了靠。
感受到儿子对自己的依恋,谢子安心里柔情一片,连带对跟谢尚一同来的子侄说话不自觉地都带了几分温柔。
回府的路上,虽然没有鸣金开道,但雉水城人看到谢家少爷们骑马族拥着一顶官轿,便知道谢家的官老爷回来了,而待看到骑马跟在轿后的谢福,雉水城人就都明白回来的人是谢子安了!
谢家大门外瞬间又聚集了一堆的闲人……
老太爷看到穿着一身新官服,衣锦还乡的谢子安笑得眼睛没了——大孙子的翰林院编修比他当年的检讨还高了半级,可谓是前途无量!
云氏见到比记忆里更英俊更潇洒的丈夫,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她可算把丈夫给盼家来了!
至于谢家其他十二房人,他们自从谢子安中了庶吉士后就一个个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谢子安原就心狠手辣,现在做了官,更是虎须难掐。
进堂屋给老太爷磕过头后,老太爷扶起谢子安,然后谢子安又给一圈叔叔一一见礼。
谢尚看谢子安坐下后方牵了谢奕过来磕头。
谢子安看到出生才三个月就和自己分开的小儿子,立刻一把抱起——什么抱孙不抱子,对谢子安来说,压根不存在。
谢子安爱子,先前对谢尚就是想抱就抱,多大了,都还让他骑自己脖子上。
对谢奕,谢子安于心疼之外不免又多一份歉意——打出生至今,他都没怎么抱过幼子!
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天性的缘故,谢奕被谢子安抱怀里一点也没哭。他只是揣着两只小手瞪着两只葡萄大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望着陌生的谢子安。
良久似是想起了谢子安是谁似的,谢奕主动地把脸贴到了谢子安的脸上,谢子安的心瞬间就化了。
他疼惜地摩挲着谢奕的背,温柔诱导:“奕儿,叫爹!”
“爹!”谢奕伸手搂住了谢子安的脖子。
见状云氏的眼泪立滚了下来,老太爷则笑道:“父子天性啊!”
闻言屋里一片附和之声。
谢尚却委屈得想哭——他也想要他爹!抱。但他爹却只一个怀抱,抱了谢奕便不好再抱他。
而他却不好和弟弟争。
他大了,得让着弟弟。
道理谢尚都懂,但越是这样,谢尚便越觉难过——再大,他也还是他爹的儿子啊!
行完礼站起身,谢尚想着他爹娘许久不见,必有话说便提出告辞。不想却被谢子安叫住。
“尚儿,”谢子安问:“你就没啥话要跟我说吗?”
谢尚闻言一怔,然后便见谢子安站起身笑问道:“真没话要跟我说?”
“那我可有话和你说!”
“就不知道你这么大了,还给不给爹抱?”
谢尚闻言再忍不住,一头扎进谢子安的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跟小时候受了委屈时一样带着哭腔道:“爹!”
谢子安伸手搂抱着长子的肩,跟小时候一样拍哄道:“乖!”
生为一个小心眼,谢子安特别理解谢尚的委屈——他当年就见不得他爹娘跟他庶弟谢子平、谢子俊说话,所以他才对他们见一次打一次。
早晌在五福院谢子安就看出了谢尚的忍耐,只是碍于人前,不好恣情。现回了自己的院子,自是无所顾忌,谢子安尽情搂抱住了谢尚——谢尚是谢子安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他一手养大,他恨不能收刮全天下的至宝给他,又那里舍得他难过?
果然是个巨婴!红枣看到谢尚跟个小婴儿似的赖在她公公怀里不觉吐槽:多大一个人了?还总跟没断奶似的撒娇。她公公也是,不知道男孩子要放养吗?谢尚这么大了,还当他三岁一样哄着,这像话吗?
看得她,她也好想她爹不像话啊!
好吧,红枣承认她嫉妒了!
谢尚赖谢子安怀里一直赖到谢奕睡着被奶娘抱走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搂抱在他爹腰间的手,吸着鼻子道:“爹,那我先回去了!”
谢子安抬手摸摸谢尚的脑袋,笑道:“好!”
“晚饭过来吃八爪鳌,咱父子俩喝两盅。”
前脚送走儿子,后脚谢子安转身便问云氏:“雅儿,你有没有话对我说?”
云氏的脸瞬间就红了。
谢子安见状笑道:“真没有话要和我说?”
看丫头们全退出了屋,谢!谢尚方接着道:“那我可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云氏鼓起勇气问道,但出口的声音却跟蚊子哼似的。
“雅儿,”谢子安温柔道:“我想你了!”
过去十个月,莫非都没见谢子安和女人亲近。
莫非原以为谢子安是个“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学,没想谢子安一见媳妇会是这样的急不可耐——现还是大白天呢!
这是道学先生现在能干的事?
他们暗探真是太难了。
十四岁的谢少爷和他十岁的童养媳,莫非心说:总不会再有刚刚的事吧?
结果没想到谢尚刚进屋就一个转身抱住了红枣——抢先进屋的莫非瞬睁大了眼睛,心说这谢家父子怎么都这样?
正想着非礼勿视,莫非便见谢尚把脑袋搁他童养媳妇肩上带着鼻音问:“红枣,你平常也想你爹娘吧?”
原来谢少爷的媳妇叫红枣。莫非心说:这名可真够土的!
听到谢尚提及爹娘,莫非又改了主意,在梁上重新趴了下来。
红枣被谢尚抱了个措手不及——惊愕之下红枣不及挣脱,便听谢尚又问起爹娘。
想着离开上房时谢尚红着的眼圈,
红枣叹口气,伸手环住谢尚的腰——对于谢尚宝宝的偶尔脆弱,红枣以为还是要给些安慰,让他觉得人间有真情,世界充满爱,早点长大。
谢尚将红枣的举动解读成对自己的依赖。他轻拍红枣的背安慰道:“红枣,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将心比心,谢尚觉得红枣比他还小,一定比他还想爹娘。谢尚决定以后他要多抱抱红枣,让她不再想家!
闻言红枣更不好松手了。如此两人抱了好一刻方才松开。
为了掩饰刚刚的尴尬,红枣叫丫头打水给谢尚净面更衣,她自己则问:“大爷,今儿午饭你喝了酒,倒是喝杯蜂蜜柚子茶歇一会儿才好。”
一时红枣泡了茶来,谢尚喝了两口,陡想起一件事问道:“红枣,你给我做的棉甲怎么样了?”
自从给红枣画了一回华容道后,谢尚便沉迷于自己照着门神尉迟恭和秦琼画的武将而无法自拔。
!谢尚很想拥有自己的盔甲,无奈这年头盔甲属于管制,不好私打。
红枣看谢尚闷闷不乐,即便拿到雕花的华容道都没个高兴劲,不免就热血上头,拍了胸脯跟谢尚表示铁的盔甲她做不了,但她可以拿布和棉花给谢尚做个棉甲过过干瘾。
红枣前世在旅游景点听导游的小喇叭详细过清朝军队的棉甲,说这玩意又轻巧又保暖而且战场还能防□□大炮呢!
谢尚闻言自是求之不得——有总比没有好,谢尚自我安慰地想:比如他拿不动真正的青龙偃月刀,就让显荣做了个木头的,舞起来不也挺带劲?
本来棉片间还要夹铁片,但这玩意犯忌。红枣便搁里面夹了一层牛皮,然后让陆虎找人做了两个周边带孔的铜镜,拿纳鞋底的线缝在衣服的前胸和后背。
为了美观,让棉甲看起来和盔甲一样有金属质感,红枣又让陆虎找铜匠打了一千个小铜扣缝在棉甲上做装饰——总之,做出来的成看着挺像一回事。
毕竟红枣一直都是个有位的人。她既看不上前世影视剧里的五毛钱特效,便会竭尽全力地往高大上整——红枣甚至还让人给这棉甲锁了黑色的边,刺绣了凶猛的虎头团花。
棉甲已经做好,红枣原打算冬节拿给谢尚让他高兴高兴,现听谢尚问,便就势拿了出来。
没错,莫非对于红枣做的这套盔甲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当然,这也是红枣sy的精髓。
谢尚穿好盔甲后照镜子,也自觉威风凛凛。
“显荣,”谢尚吩咐道:“你把我的青龙偃月刀和摇马拿来!”
看清所谓的青龙偃月刀是把木刀,摇马是匹木马,莫非笑得在屋顶滑了一脚。
这谢编修的儿子,莫非暗笑:看着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个,没想在家却跟勋贵们的子弟一样喜欢玩骑马打仗。
瞧这刀、马、盔甲,都折腾得跟真的似的,这刀也舞的似模似样,有点套路。
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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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菜和韭黄(十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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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莫非惊掉眼珠的还在后面。
谢尚舞了一回刀,省起自己没有穿牛皮长靴,又让显荣给他拿皮靴靴。
红枣见状劝说道:“大爷,这天冷了,穿皮靴脚冷。”
“没事,”谢尚擦一把脸上的汗给红枣看:“我舞刀不会冷的。”
红枣见状便罢了。
换穿上皮靴,谢尚又道:“红枣,你把琴搬出来给我弹个《将军令》,我自己来唱!”
作为一个麦霸,红枣在跟谢尚学琴弹唱《诗经》一段时间后,自免不了要自由发挥,想寻些新的琴谱——歌为心声。见识过前世流行乐坛百花齐放的红枣如何能甘心于只弹唱《诗经》?
那又不是她的人生经历?
前世她爱的流行歌曲才是关联她前世人生的记忆片段,才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红枣翻到了《将军令》这个琴谱,发现正是前世她喜欢的武打小哥哥出场bg《男儿当自强》的曲谱,禁不住心花怒放。
红枣自学会这首曲子后,晚饭后没事就自弹自唱。结果唱太多了便不免被谢尚的某次回马枪给听了去。
从此谢尚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放飞自我——谢尚原就喜欢《将军令》这首曲子的将军升帐出征主题,现听红枣这么一唱更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跨马横刀干那么一场。
谢尚自学会歌词后不再限于弹琴时唱曲,他现打拳舞刀高兴了就唱。
红枣挺喜欢谢尚的青春热血,让她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少,但红枣受不了谢尚兴致高昂时的引吭高歌——谢尚正好出于变声期,平时唱点中正平和的曲子还好,唱《将军令》不降key正是太浪了。
偏谢尚还特别喜欢唱这个歌,但凡弹琴,必先自嗨一回,嗯,有时还不止一回,实在是乐在其中。
时间长了,红枣发现她唯一能抵御谢尚魔音入耳的法子就是比谢尚唱得更大声,更投入!
“大爷,”红枣立刻道:“我也要唱!不然我不弹!”
谢尚取舍了一回点头道:“行,那你唱矮一点,不要吵到正院二弟睡觉!”
红枣翻了个白眼,哼道:“还是你先低点吧!不是你唱高了,我能跟着高?”
谢尚投降:“那咱们今儿都唱低一些,你弹琴你定调。难得爹今天回来了,他路途辛苦,现一定在睡觉。咱们吵醒了!了不好!”
听起来挺孝顺,但红枣信谢尚个毛线。
丫头们摆好了琴,红枣坐到琴凳前,谢尚也拿着刀骑上了摇马;红枣伸手弹琴,谢尚一边摇着木马打拍子,一边舞起了青龙偃月刀。
一时过门弹过,红枣和谢尚一起唱:“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莫非在屋檐上看到谢尚骑马舞刀,红枣弹琴,小两口一起唱歌开始还觉得挺和谐。
莫非心里佩服谢尚不愧是谢编修的儿子,玩骑马打仗并不似武勋家的少爷们只会喊打喊杀,而是和媳妇一起琴瑟和谐,夫唱妇随,有其父一脉相承的风雅——没错,谢子安在京师也每尝弹琴唱曲。
莫非没少在梁上欣赏。
但随着曲调的升高,莫非转眼就为谢尚公鸭嗓吼出的高音和红枣的撕裂女声震碎了表情,觉得自己所处非人间。
莫非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让下面两个越唱越高兴的人闭嘴,别唱了,但看到院里其他拍手打拍,甚至跟着轻唱的丫头小厮,莫非终咬着自己的拳头克制住了——他可是堂堂锦衣卫的暗探,他训练有素,他不能连普通的奴仆都不如地冲出去自我暴露。
他得忍!
几年后莫非做了师傅。他训练徒弟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在变声期两个两个的轮流比唱这首《将军令》——不比音色,也不在意曲调,就看态度:够不够大声!
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莫非的做法,但此后的事实证明莫非带出来的暗探暴露最少——莫非由此便成了暗探的头,最后他甚至接了骆炳的班,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红枣的女声极富穿透力。
明霞院正院正房炕上正享受贤者时间的谢子安听到不免诧异问道:“这什么声音?”
云氏不舍地从谢子安胳膊上抬起头来,侧耳听了听,又枕了回去:“大概是尚儿媳妇在唱曲!”
谢子安震惊了:“这么大声?”
谢子安没好意思直言批评难听。
云氏见怪不怪道:“大概是尚儿见你回来了,心里高兴,拉着他媳妇一起唱曲呢!”
“若只尚儿媳妇一个人弹琴唱曲,没这么大动静。”
听说还有儿子的参与,谢子安便不批评了。
谢子安又听了一刻,忍不住转笑道:“看来尚儿和他媳妇处得不错,可算是夫唱妇随!”
!云氏轻笑认同道:“两个人实不是一般的好,干啥都是有商有量的。”
闻言谢子安自是得意——这婚事可是他慧眼识人定下的。
看看这几年,他家升官发财添丁进口一样不落,都占全了!
又听了一会儿,谢子安问:“这唱的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哦?”谢子安来了兴趣:“谁给填的词?”
云氏:“尚儿媳妇填的,尚儿又给改了改。”
谢子安看向云氏:“你知道词?”
云氏忍不住笑:“听好多回了。连奕儿都会哼了!”
于是云氏羞涩唱道:“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谢尚和红枣来正房吃晚饭的时候,谢子安、云氏正坐在炕上看谢奕拼七巧板。
看谢尚和红枣行过礼后,谢奕立向谢尚伸出双手,嘴里叫道:“哥哥,抱抱!”
谢尚抱起谢奕,随手便拍了拍谢奕的小屁股,习惯性地威胁道:“尿尿要说,敢尿我身上,我打你屁股!”
抬头看到谢子安的目光,谢尚有些心虚——他爹不会认为他欺负弟弟吧?
谢子安看得好笑,抬手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谢尚大喜过望,立刻抱着谢奕挨坐了过去……
红枣则帮着云氏摆放晚饭。
因午饭已是吃了席,晚饭就只同心财余、芦蒿炒腊肉、青菜豆腐等几样家常菜和砂锅粥——清蒸八爪鳌得等吃近尾声时再上,不然,吃了八爪鳌,别的饭菜就没味了。
北方绿菜少,种类更是屈指可数,谢子安特别稀罕晚饭桌上的同心菜、芦蒿和青菜等绿菜——午饭吃了,晚饭又接着吃。
云氏看谢子安一夹一筷子的蔬菜,不免心疼。
“老爷,”云氏关心问道:“您京师庄子的暖房修好了吗?菜都种上了吧?”
谢子安咽下嘴里的菜后方道:“修好了,也种上了。现就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了。”
云氏:?
红枣:?
谢尚:?
“毕竟京师比咱们雉水城冷多了。”谢子安解释道:“这京师到底有多冷呢?我举个例子,比如咱们雉水城下雪,但凡雪停了,天上出了太阳,这地上的雪就会开始化。但京师不是这样,!,京师下雪后这雪就一直堆着,要堆到立春后才开始化,然后这雪水一化,河里就开始涨水,这河水能涨到差不多有岸平!”
没有温度度量单位的这世,谢子安举的例子可谓简单直白。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雉水城的冬天还有白天气温在零度以上的天气,而京师的冬天则永远都是零度以下。
同样的暖房放在不同的环境下不一定能长出一样的菜,正如前世南方的汽车开到北方每每也开不动一样。
“韭黄?”云氏不懂。
谢子安解释道:“就是韭菜叶子是黄的,看不到一点绿意。”
云氏……
“那这韭黄还能吃吗?”
红枣前世挺喜欢吃韭黄炒鸡蛋、炒肉丝、炒香干——红枣觉得韭黄比韭菜香。为此她妈便没少说韭黄不含叶绿素,红枣不该拿韭黄当蔬菜。
作为一个南方人,红枣她妈认为所有不是绿色的菜都不能叫蔬菜。
红枣觉得她婆婆和她妈所见略同。
“其实我觉得味道还行,不比韭菜差,”谢子安坦然道:“但世人都说‘有伤于人’。我便就只偶尔尝尝。”
“不然天天白菜萝卜豆芽的,实在无味!”
闻言红枣觉得她公公这个官做的可真不容易——吃个韭黄还得忧心身体。
“那这暖房修了有什么用?”云氏失望道。
“还是有用的!”谢子安解释道:“一年四季,京师春秋天短,冬天长,足有五个月,庄稼一年就只长一季。而有了暖房,虽说最冷的三个月菜也难长,但前后两个月却是能吃上菜了!”
听谢子安这么一说,云氏方才露出些欢喜道:“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可不似她婆婆那样认命。她想她将来一准是要去京城的,她可不愿一年三个月天天白菜萝卜豆芽。
造暖房最好的材料是玻璃。这世玻璃倒有,但都是小件的玻璃碗玻璃盘,现窗户用的都还是窗户纸。
窗户纸?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谢家的窗户纸用的是白色油纸,这种纸不但透光性好,而且还有韧性防雨雪,不容易破,看着比前世的塑料纸也不差什么。
想起前世田野里常见的只半人高的塑料暖棚,红枣想她很可以拿窗户纸山寨一个试试。
在红枣琢磨窗户纸做暖棚的可能时,莫非则为谢家晚饭桌上众人用鳌八件吃八爪鳌的场面所震撼——八爪鳌是这么吃的吗?
莫非觉得他刚啃了四个假八爪鳌!
谢尚听了大有兴趣,立就要去告诉谢子安,被红枣拉住。
“大爷,”红枣阻止道:“你先别说。这只是我胡想的,行不行都不知道。若是不行,让爹娘白高兴一回可是不好?”
“可你也没法去京城实验啊!”谢尚反驳道:“你在咱们雉水城即便种出了菜也不代表京里能长啊!”
谢尚说的有道理,红枣便不拦阻了。
红枣觉得这个法子好,便画了一张简易示意图给显荣,让他拿去给他爹谢福。
十月二十六,谢家的大船终于也到了。船早先谢子安十天出发,但却晚了他四天进家。
午晌谢福领人送来谢子安从京里捎回来的东西,云氏收拾了整一个后晌。
这天晚饭后云氏分派给红枣的东西。
给了红枣许多的火腿木耳酱菜蜜饯绸缎花布之后,云氏特指着一只箱子和红枣道:“尚儿媳妇,我听说你让人在府城收毛皮给你爹明年过寿做礼,也不知收到了没有?”
“可巧这回老爷在京捎回来不少毛皮,这一箱子狐皮够做两件衣裳的,倒是给了你吧!”
红枣早就想给她爹娘做两身大毛雪褂子了。但这好皮毛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红枣原打算再弄不到便让张乙跟谢家的船去京师找,不想云氏今儿就与了她两件毛料——还是最难凑的狐皮!
想着这时节府城狐皮的有价无市,红枣有些犹豫——她收公婆四五百两银子的狐皮,然后转手便给了娘家,这真的好吗?
谢尚看红枣不动便推了她一把,提醒道:“即是爹娘给你的,还不快些收下。”
如此红枣方才上前道了生受。
!看红枣收了箱子,云氏又指着另一个箱子道:“尚儿媳妇,这回老爷还得了一件火狐皮的皮料。这火狐皮颜色正合你穿,倒是也一并给了你吧!”
火狐皮稀罕,云氏自己都没一件。不过今年谢子安入了翰林,按制可穿貂——虽然一般只三以上大臣才能穿貂褂,但朝廷为昭显翰林清贵,特许翰林穿貂。
云氏妻凭夫贵,也能穿貂,方才把火狐皮给了红枣。
“箱子里还有件青狐皮的料子,是给尚儿的,你替他一并做了。”
她在府城想收一件好狐皮还不可得,她公爹却能收四件?
不,不止——红枣想起家里的老太爷和在赤水县的大老爷,不觉纠正自己道:她公婆一准有更好的皮货孝亲。
回到自己房屋,红枣打开两个箱子,一眼便看出云氏与她的赤狐皮的非同凡响——皮毛厚实细密远胜她现有的白狐皮不说,最难得是毛色自然红润,毛尖自带金光闪耀。
对比她的红色闪金狐皮,谢尚的青狐皮虽然够细密,但颜色却是青里带黑,明显差了一截。
不过红枣还是心存感激——这两件狐皮也是她在府城搜不到的上了。
有了这两件狐皮,红枣明年给她爹四十岁的生辰礼就有了。红枣心事尽去,颇为欢喜地收了东西。
给她爹娘的衣裳不急,红枣心说:横竖明年才要。她和谢尚的衣裳倒是要尽快地叫人给赶出来,穿出来给她公婆欢喜欢喜。
上房里云氏把四只箱子交给陪房陶氏,嘱咐道:“陶保家的,你告诉裁缝,节前一定把老太爷和老爷的貂褂子赶出来,祭祖那天好穿……”
“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两件狐皮褂子节后十天内得有,老爷去赤水县请安时就得带去……”
“给我爹娘的两件狐皮褂子和我的貂皮褂子节后二十天内得有……”
莫非在房梁上听得昏昏欲睡。虽然五军都督府手里流出来的皮毛都是市面上难得的好货,但他一个男人实在不想再听云氏关于皮货的分派了——他都听一个后晌了。
实在是厌烦了。
由此莫非也愈加地佩服谢子安,他听他媳妇翻来覆去唠叨了大半天,现竟然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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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金貂和银貂(十一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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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红枣回桂庄看到流鼻涕的李贵中,不由关心问道:“弟弟,你受凉了?”
李贵中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受凉了,很大的凉!”
“我去私塾听先生念的时候吹了风,回来就打喷嚏流鼻涕了。”
明明说的是生病,但红枣却为她弟的话给逗笑了。
红枣忍住笑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
李贵中吸吸鼻子:“已经好多了。”
“姐姐,你看我都能吸住鼻涕了。前两天鼻涕往下滴,我怎么吸都吸不住!”
红枣……
闻言王氏拿纸给李贵中掐去鼻涕后方才跟红枣告状道:“都是你爹。本来礼送好了就家来,一点事都不会有。”
“但你爹硬要带你弟去贵林的私塾瞧。也不想想私塾是上课的地方,是能随便串门子的吗?”
“你爹抱着你弟在房屋外听里面的孩子念,你弟才受了风。”
对于男人带儿子带生病这件事,王氏特别生气。
红枣理解她爹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情,便就不愿给她娘再火上浇油。
红枣转口问道:“娘,贵林哥的私塾已经开了吗?”
李贵林的私塾八月就建好了,但因九月割忙,所以红枣重阳家来时还没开。
王氏笑道:“开了。十月初一开的。”
“私塾有五间屋,有堂屋一间和东西两个两间屋打通的课堂。”
“两个课堂,现只东屋上课。那西屋,贵林现做了房。但据我看,那西屋,其实是给兴和预备的。”
红枣:?
王氏道:“红枣,你知道你贵林哥对兴和可是花了不少的心血,而兴和也聪明,打小就会背。将来中秀才不敢说,一个童生必是能有的。”
“到时候父子俩一起授课,可不就得有两个课堂?”
“如此将来兴和的生计和再往上走的科举花销也都有了!”
红枣想着兴和的聪慧,不觉点头赞道:“贵林哥有远见的,帮兴和把路都铺好了!”
“就是这话了!”王氏也佩服道:“到底是秀才相公,你贵林哥想的就是比咱们一般人远!”
红枣想想又问:“贵林哥打算得挺好,但似咱们!们村能收到这么多念《四》的孩子吗?”
读科举可是花钱的事。
王氏笑问:“怎么会收不到?”
“红枣,你是不知道。现咱们这周遭孩子说亲,女方都要访男孩子的念情况——谁不想自家闺女嫁个知识礼的女婿呢?所以这两年咱们村进城念的孩子越来越多。”
“横竖现家家都有闲钱,不管念不念得进,都先念了再说——这念得进最好,念不进,学些圣人之言,长些见识说亲也容易……”
红枣:为结亲而读?这也可以?
“贵林要开私塾的风声一传出去,不止咱们村,这周围几个村子都有人上门来问。”
“一来贵林人好,学问好,大家都知道;二来图个家近,刮风下雪的,大人小孩都省事;三来贵林收费公道,族人只收四百文,外面的也只收五百文。”
“反倒是你贵林哥要求高,要求来念的孩子能背下《三百千》,字也要写得端正齐整才收。”
见识过李满囤写白字水平的红枣吃惊道:“那这要求可真不低!”
“是吧?红枣,你也这样想。结果你猜怎么着,”王氏神秘道:“十一个孩子,一天就收满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惊讶:“这么多?”
红枣没想到短短几年,周围竟多了这许多尝试科举的孩子——这是好事,红枣心说:这说明大家日子好了,有财力追求个人未来发展了。
王氏点头,有些骄傲道:“全是这周围出了名的念念得好的。咱村前里正家的孙子、后面秀水村的两个里甲家的孙子……”
“前里正?”红枣打断道:“娘,咱们村换里正了?”
王氏笑:“换了。现咱们村的里正是族长了!”
“然后咱们族里还有你二叔家的贵雨、贵祥和你三叔家的贵富,对了,红枣,你还不知道吧,贵吉现也不去城里念,而是回村里学堂念《三百千》了?”
红枣:?
王氏解释道:“现贵雨他们都在村里念,你二叔犯不着为贵吉一个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进一趟城。何况这《三百千》贵雨、贵祥都是精熟的,即便村里学堂教得不好,贵雨贵祥给贵吉讲讲就行了!”
……
说完李贵林私塾情况,王氏看炕桌对面的谢!尚还在给李满囤讲曹操关羽,便悄声问道:“红枣,你公公从京城家来一趟能捎多少东西?你这回咋又带了这许多来?这让我和你爹可怎么回礼?”
今儿红枣那回来的东西除了先前的酒糖鱼肉绸缎火腿之外还额外多了银耳、木耳、对虾、淡菜等山珍海味,王氏颇担心女儿只顾孝敬她和男人而遭公婆厌弃。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解释道:“娘,你放心。我公公捎回来的东西都是我婆婆分派。这些都是我婆婆拿给我的。您放心收了,我那里还有许多呢!”
红枣平时吃饭都是公中,而且社交有限,她得了东西除了拿回娘家便就是赏她和谢尚的丫头小厮长随了。
王氏听了这话方才放了心。
母女俩正说着话,陆猫忽然跑进来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红枣闻言一愣,王氏则悄悄道:“你爷奶昨儿就来过一回了。我琢磨着定是你奶挂念你公公家来带了好东西,所以每天都来家堵你!”
红枣……
于氏自三天前听去郭家送节礼的李贵雨家来说谢家的船从京里回来,车队往城里拉了无数东西后就动了心思——现于氏看到红枣和谢尚同着李满囤和王氏一起接出来便知道自己来着了。
见面问过好,于氏和红枣笑道:“红枣,今儿可真是巧了,我和你爷只说来看看贵中,没想正遇到你和你女婿家来。”
红枣能说啥,只能笑着应道:“是啊!”
进屋瞧见桌上的东西,于氏看除了酒坛酱菜布匹绸缎火腿外还有好几个红绿纸绳扎的纸包不免眼红——红枣一人拿家来的东西便比昨儿杏花和玉凤两个人的女婿送家来的节礼加起来还多。
村里人都说李满囤的儿子李贵中天生是个福星——他必等他爹发家后才来投胎,他出生不过一个月,他姐红枣就和谢家有了婚约。
他来人世就是享福来的。
俗话说“三人成虎”,李高地听多了类似的恭维话不免就由开始的将信将疑发展到十分相信——现红枣一年四节外带!生日都给她弟李贵中两身体面衣裳,把李贵中装扮得跟谢家的少爷们一样。
偏李贵中自个长得也是大头大脑,白白胖胖,看着比年画上的福星娃娃还富态,以致李高地每回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族人们的话,对李贵中越看越爱。
人上了年岁,可不就喜欢讨喜的后辈吗?
这回李贵中受凉,李高地还真是上了心。
看李高地和李贵中说话,于氏也过来走了一个过场。
一时李高地等回堂屋落座。
李高地看到一桌的东西,心里想的便是:贵中这个孙子可真是个福星啊!
有红枣这个姐姐,他啥都不用做,仅四时的节礼就吃穿不完——别的不说,只桌上的两匹绸缎拿城里卖了便就是二十吊钱,娶媳妇养儿子都够使了。
于氏没想红枣这么光棍——明明她都看到了她与娘家的东西,结果红枣与她还就只一套衣裳。
于氏一脸的难以置信。
既然相信了李贵中是福星的人言,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高地偶尔也会要质疑自己的福气——长子一分家就发达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李高地不能承认自己没福气。
这高庄村近两百来户人家,李高地想:一千来号人,谁似他这样,夏天穿绫罗,冬天裹皮裘?
他不是没福,他只是福气不及孙子贵中和长子满囤罢了!
这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说“知足常乐”,他得知足。
他已比村里其他人都有福气多了!
李高地放下烟锅,点头道:“这么好的绸缎衣裳,咋会嫌弃?”
“你爷我,原是个苦出生……”
李高地接过了衣包,转手给了于氏。
于氏可不甘心来一趟只得两套衣裳。她在红枣走后和继子开口道:“满囤,你爹这两天早起都说嗓子眼干,你这儿可还有润嗓的梨膏糖?”
王氏一听就不高兴了,心说她公公这一到冬天就干!咳的毛病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先都是熬梨水喝,也没见咋样。不想自前年与了一回梨膏糖,便就跟沾了债似的去不掉了——竟是年年都来讨了!
李满囤也知于氏指着他爹名跟他讨东西。
李满囤知道于氏的脾性,便想着歇事宁人,拿点东西贴她鼻子,赶紧地打发走算了。
李满囤拿了一包红枣刚拿来的梨膏糖,然后又拿了一坛酱菜和两包点心道:“爹,这糖有的,再这坛酱菜和点心都是咱们本地所没有的,您拿回家去尝尝!”
于氏看李满囤于无数好东西中独拿了个最不值钱的酱菜点心,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但对方已经给出了四样礼,而且李高地也已经点了头,她便不好再开口了。
回到明霞院红枣和谢尚依规矩进上房给谢子安和云氏面禀。
谢子安正坐炕上摆弄华容道,看到谢尚和红枣进来行礼不过点点头,便又玩自己的去了。
只云氏问了红枣家里人的好,红枣都一一回了。
十月三十一早去五福院问安的时候,谢子安和云氏孝敬了老太爷一件黑色貂皮褂子。
老太爷带上老花镜翻检褂子细看,半晌方抬头笑道:“一件衣裳全是黑丰貂,这可是难得了!”
谢子安笑道:“爷爷,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四件。”
“四件?”老太爷惊呆了:“这一件就极难得了,子安,你怎么会一气就得了四件?”
谢子安?n瑟:“爷爷,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自我授官以后,我就想着这冬天得有件像样的貂皮褂子才成体统。我便让谢福去皮货行打听。可巧遇到一个刚来京城寻门路的皮货商,我便就把他手里的好货都拿下了,足有四件貂皮和八件狐皮,整十二件衣裳。”
红枣:她就知道她公爹踹了狐狸窝,只没想还一起踹了貂窝。
不过她公爹可以穿貂了吗?不是说得三以上官吗?
谢子安:“爷爷,四件貂裘有三件是紫貂——除了这件丰貂外,还有金貂和银貂各一件。银貂我自己留下了,金!貂则给了我媳妇。”
“八件狐皮里有件极好的火狐皮,现给了尚儿媳妇,再一件近黑的,我打算孝敬我爹。剩下的其他几件狐皮虽说也不错,但都不及这两件。”
红枣没想她婆婆给她的火狐皮竟是八件狐皮里最好的一件,比给大老爷的还好,禁不住心花怒放,心说:她这回可是沾了年龄和性别的光。
不过她婆婆能舍得给她,也是难得了,不然她婆婆蛮好自己留着,即便不穿,只留着欣赏也好啊!
谢尚解释道:“爹入翰林院了啊!要不怎么都说翰林清贵呢?”
“朝廷特许翰林穿貂,而且是跟太爷爷一样的反穿貂褂。”
“似咱们穿皮褂,只能皮在里,外面得另做面。这是朝廷担心官民攀比,奢风蔓延之故。所以朝廷规制只二以上官员才能把皮毛反穿在外,这种就叫反穿皮褂。”
红枣想起前世商场见过的裘皮大衣,不觉点了点头:这世可不似前世那样有人工养殖和皮毛漂染上色技术,想集到一件颜色花纹整齐的裘皮大衣可不容易。
“大爷,”红枣又问:“什么叫丰貂?还有金貂,银貂?爹不是说都是紫貂吗?”
“貂有两种,一种生长在北方山上的叫紫貂,一种长水边的叫水貂。紫貂皮比水貂皮轻软细密,所以紫貂皮更贵。”
“丰貂就是大貂做的貂皮褂。这貂越大,做出来的反穿貂褂就越齐整,越好看!”
“紫貂有很多颜色,你看太爷爷的貂皮褂子,棕色、褐色、黑色都有。其中毛带黄色的紫貂就叫金貂,毛带白色的就称银貂。”
原来是这样,红枣明白了。
红枣第二天就见到了谢子安和云氏身上的银貂和金貂——云氏的貂褂子,陶氏到底还是自作主张让裁缝们跟谢子安的一起赶出来了。
红枣看两件貂褂子果是一件毫毛白色,一件毫毛黄色,与谢尚昨儿说的无异。
虽然衣裳穿在公婆身上,红枣不好上手触摸,但貂毛的丰厚柔软还是一眼可知。再等往五福院请安时,红枣看到貂褂毛尖因走动而泛起的跟孔雀翎眼一般的炫光更是惊讶无比——不怪世人喜貂皮,红枣叹气:确是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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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我还小呢(十一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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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今儿故意地到得有些晚。他一家子到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的时候,其他十二房人都已经到了。
看到谢子安和云氏身上的反穿貂褂,堂屋里的人,连老太爷在内俱是一静——早知道谢子安今非昔比,但现在却是最直观的眼见为实。
谢子安见状自是得意,云氏也是心中骄傲,只谢尚看着他爹和他太爷爷的貂褂想他既已注定庶吉士无望,那他将来想穿反穿貂褂,就必得是会试前三!
他得好好用功了!
红枣对着一屋静寂想的则是她公婆都穿貂了,而谢尚身上的猞猁皮褂子却还是三年前做的,她得让锦去催催裁缝,叫他们尽快把谢尚的青狐皮褂子给赶出来。
十一月初九,谢尚跟他爹去赤水县给大老爷请安时好穿。
一时见过了礼,谢子安和谢尚一左一右搀扶老太爷坐上轿子后,谢子安也坐上了自己的官轿——虽才是个七,但谢子安的官腔打得足足的,比起老太爷来也不差什么了。
谢尚看看他太爷爷的八抬大轿,再看看他爹的四人官轿,最后方上了自己的马车。
总有一天,谢尚坐在马车里握住自己腰间挂的一一发誓:他也要反穿貂褂、坐八人大轿去祖祠祭祖!
谢家祖祠所在的谢家村口现已有五座牌坊——三个举人牌坊和两个庶吉士牌坊。
谢尚的马车从五座牌坊下慢慢驶过,谢尚心底不免又添了再立两个牌坊的心愿——最好是一个解元坊和一个状元坊!谢尚如此想。
祖祠祭祀和往年没甚差别。饭后回到谢家,红枣跟往年一样给下人们发赏,晚上去五福院拜冬吃席。
酒席上照例画九九消寒图。这一年谢尚终于画出了一树梅花。红枣以她国画初入门的粗浅眼光看去竟觉得颇有意境。
散席后谢尚跟往年一样把他画的消寒图送给了红枣,红枣回屋挂上从此每天填画。
十一月初三,是谢子安请客的第一天。谢子安请了县太爷以及城里的所有读人,包括李贵林。
为了今天来谢家吃席,李丰收拍板给陆氏和江氏各置了一套足金头面——虽然今儿只江氏去谢家吃席,但明儿谢家宴请亲戚,陆氏江氏都要去。且陆氏作为婆婆又如何能叫!叫儿媳妇给占了先?
李丰收家原就家境殷实,加上儿子李贵林现开了私塾,收入颇丰,李丰收便就做主买了两套金头面。
冬节那天于氏看到来拜冬的陆氏江氏新买的金头面,不免和李高地嘀咕一回她作为一族长辈吃席却没有金头面之类的话。
李高地素爱面子,闻言便答应明儿给于氏也置套足金头面。
于氏心愿达成,自是兴高采烈。她拿出李满囤给的点心分给家里孩子,连李玉凤都给了完整一块。
次日李高地和于氏果然坐了李满仓的牛车进城花费近三十两买了一套颇大的足金牡丹头面。
对于于氏的新头面,郭氏不过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玉凤的婚事让郭氏清醒:她家家业并不似外人臆想的那样殷实,而大房红枣的高嫁却让跟她门当户对的人望而却步——由此造成玉凤亲事的高不成低不就,平白生出无数故事,以致最后定下的婚事也是不大如意。
明明玉凤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玉凤的事虽已成定局,但后续她还有两个儿子要说亲。
为了不再让门当户对的人家误会她家的家境,也为了李玉凤将来能适应未来大刘村卖大碗茶开小食铺的生活,自月前儿子们都转到李贵林的私塾读后,郭氏便让李玉凤每天跟着她爹李满仓进城卖菜,帮着看摊称重和收钱。
郭氏实不想于氏搁现在戴出金头面来招人误会——有这个钱,郭氏心说:城里买套小宅子收租,每月多个进项不好吗?
现买个金头面戴头上,除了让人议论大房人孝敬公公外又有什么其他益处?
相反却更招红枣不待见。
红枣厌烦她这房人,她婆不知道吗?
郭氏想差了,红枣根本不在乎于氏戴什么头面,对于氏戴金头面意见最大的是王氏。
十一月初四,王氏在骡车去高庄村接族里妇人时看到戴着金头面的于氏后当即就气变了色。
她婆凭啥能戴金头面?王氏气愤地想:还不都是因为她闺女红枣?
不然,她连套银头面都不会有!
王氏原就因分家和玉凤抢婚两件事对二房极度不满。现王氏见于氏又拿红枣的钱补贴二房,这份不满自是又加深了一层——!—没错,甫一见面上王氏就已经脑补出于氏死后这套金头面落郭氏手里的将来了。
不得不说王氏对于曾经压榨自己的于氏不是一般的敏感。
钱氏今儿也戴了一套足金头面。头面是这个冬节李满园刚从府城捎回来的。
她儿子李贵富已经议好了亲,就等腊月里办事。
关家村里有地,城里有铺,家业细究起来高了李满园一头。但关小红的爹娘和兄弟看中李满园家人口少,而准婆婆钱氏的心够大,舍得在家里买的人生产的时候再买个小寡妇家来干活,还给下人做月子,不是那吝啬刻薄之人,女儿嫁过来不吃苦不受气。
关家给关小红陪嫁里有一套城里宅子。李满园爱面子,加上又只贵富一个儿子,便许诺聘礼下六六大顺——三十六吊钱。
关小红的娘有金头面,李满园为了议亲时不输于人,便给钱氏也买了一套金头面。
于氏看到钱氏的金头面,不自觉地便比了比大小。直等发现自己的头面更大后于氏方才舒了口气——终没再叫钱氏越过自己去。
倒是对于郭氏还戴了副银头面,钱氏倒是心里掂量了一回。
算出郭氏手里的钱不至于置不起一套金头面,钱氏便觉得郭氏变了,再不是先前那个事事抢于人前的要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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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郭氏身后的李玉凤,钱氏领着两个女儿向大嫂子王氏走去。
撇开家业,单论个人意愿,钱氏也更愿意和王氏一道,毕竟王氏除了爱听两句奉承话外,从未算计过她,而是与了她家许多的好处——她闺女金凤能长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多亏了大房送的羊奶。
王氏、贵中、于氏、钱氏、金凤、桂圆一辆车。郭氏只王氏不待见李玉凤,自和女儿上了陆氏和江氏坐的骡车。
钱氏的奉承也消不去王氏心中的闷气。
散席后王氏私下里和红枣吐槽于氏,红枣看看一旁的李贵中,劝慰道:“娘,一套头面而已。没人会因为多得一套头面而发财。”
“比如当初咱们分家,那占了咱们!们地和宅子的人现在有你和爹发财吗?”
王氏一想还真是,不觉冷哼道:“果然,还是俗话说的‘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红枣笑:“娘,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你看你和爹现在的日子多好。府城都置下两套宅子了。而弟弟也大了,正是认字的好时候。”
“娘,跟你的大福气比起来,一个才二十来两银子的头面又算个啥?”
红枣知道她娘心中的怨恨——说实话,红枣自己也很厌烦于氏,红枣挺愿意跟她娘一起吐槽于氏,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
但做人,特别是一个母亲,不能只顾自己痛快,现她弟李贵中就在跟前,而且还是三观待建有样学样的年岁。
《好妈妈胜过好老师》这本红枣前世虽只在同事桌上瞧过几回封面,但印象极深。
所以不是她要圣母,而是人间不值。
提到儿子,王氏想起李满囤买回来的里讲的贤母教子的故事终没再提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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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见状方放了心。
十一月初七,锦送来红枣和谢尚的新狐皮褂子。
两件狐皮褂子,都是大红水波纹羽纱面。这大红羽纱是谢子安从京里新捎家来的料子,由鸟羽和蚕丝所制,特别轻薄,而最妙的是雨水落在上面可自然滑落,不内浸,是做雪褂子的极好材料。
新雪褂子一上身,红枣就感受到无以伦比的温软轻巧——比她大红星星毡的白狐皮足足轻了一半,但毛绒的温暖感却是有增无减。
这大红羽纱,红枣心说:和她的火红狐狸皮真是绝配。
十一月初九谢尚便裹了这大红羽纱的青狐皮雪褂子跟着谢子安坐马车去赤水县——官轿太小,而谢子安让谢福新做的可坐可卧的大轿还油漆未干。
谢子安谢尚父子俩想一路做伴说话就只能坐车。
上车后,谢尚立便把脸贴到他爹的貂褂子上狠狠揉搓了一回。
谢子安含笑看着,任由儿子做妖并不制止。
直待!待谢尚过足了瘾,安静下来。谢子安方才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算还把脸偎在自己身上的儿子问道:“喜欢?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过过瘾?”
谢尚闭着眼睛拒绝道:“不用。将来我自己挣!”
谢子安不客气地嘲笑道:“那你现在还抱着我胳膊干啥?”
谢尚忍不住笑道:“爹,你让我先感受一回这貂皮,往后念才有目标!”
“爹,”谢尚睁开了眼睛:“你在京这两年一准见过不少的一甲吧?”
“他们都什么样,你给我讲讲呗!”
……
是夜,谢子安和谢尚宿在谢子安的一个庄子。
谢子安看到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尚儿,有看中的吗?”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唬了一跳,结巴道:“爹,我还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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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谢子安为儿子的反应逗笑了。
“尚儿,”谢子安拿拳头抵着嘴鼻道:“你年后就十五了,不小了!”
“再说,男人哪能承认小?”
谢尚为他爹突如其来的一语双关惊呆了,反应过来继续推辞道:“不不,爹,我真的年岁还小。”
“《黄帝内经》有云: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爹,我还不到十六岁,不能行房,不然会肾虚!”
谢子安……
自从看到两个丫头羞哒哒的进来,莫非就已猜到谢子安的用意——儿子大了,父亲给儿子房里安排两个丫头教导成人原是常事。
莫非没想到的是谢尚竟然是这么一个反应——要说不懂吧,却是连肾虚都知道了!
想想平时谢尚和红枣在一处颇为知情识趣,莫非看谢尚的眼光立就多了一丝异样。
谢少爷不会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还小,莫非歪了脑筋:那方面还不行吧?
虽说年岁不大,但莫非做为暗探,却是听多了前辈们讲述的各种外强中干的故事。
!对于谢尚的拒绝,谢子安也不强求——他不过是借机提一下这个话头,看看儿子对于男女之事的反应。
谢子安不想儿子过早的沉迷于风月,但也不想儿子一点人事都不晓——谢子安还记得三年前的小脚风波,就怕儿子落下毛病。
今儿谢尚的反应让谢子安颇为满意——能引用《黄帝内经》,甚至说出肾虚两个字,说明儿子已经知事,而知事却知节制,这是好事!
至于莫非担心的不行问题,谢子安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行?
“爹,”谢尚真担心他爹现在给他塞丫头,赶紧道:“爹,我从历年邸报里整理出咱们大庆朝近年来的状元、榜眼、探花的生平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在他们的爹二十二岁到三十八岁之间出生,与《内经》里的‘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完全吻合。”
“因为一甲人数有限,爹,我随后又算了历年庶吉士的出生时他们爹的年岁,结果也是类似。”
“爹,我正在算咱们省举人出生情况,现才算了今科和你一科的情况,再前面的,还在算。”
“爹,”谢尚诚恳道:“由目前的结果看,男子二十二到三十八岁之间成亲生子最容易生出聪明会念的孩子。”
这若是真的,那可就是天机啊!
而他报上去,便就是项了不得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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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儿,”谢子安吞了好几口口水,方才艰难问道:“你是怎么想起,啊,算这个一甲,庶吉士和举人们出生时他们的爹的年岁的?”
“爹,”谢尚亲热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和太爷爷一样入翰林穿反穿貂褂吗?”
一句话,谢子安懂了,他忍不住抬手摸摸儿子的脑袋笑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尚儿,你能不畏艰难,努力上进,实在是可喜可贺,我心甚慰!”
!虽然儿子上进的方向有些清奇,但谢子安以为精神可嘉,值得鼓励,毕竟他儿子还小呢!
谢尚得了他爹的夸奖,不免翘起了尾巴,高兴道:“爹,我原想再算回一甲、庶吉士们母亲生产时的年岁,但履历表里没有。”
“不过没关系,爹,我打算就先按我的来。”
谢尚觉得他若是中了一甲后进了翰林院,那他的儿子也必得是能中一甲才能延续他谢家大房反穿貂褂的光辉。
谢子安看着踌躇满志的谢尚,忍不住笑道:“成,你摒得住就好!”
谢尚?n瑟道:“那必须的啊!”
“爹,你看你也是二十五才生的我。所以我才这么聪明,而你也是爷爷二十五岁那年才生的。太爷爷生爷爷是二十二岁,虽说早了一点,但也在我算的年龄范围内!”
谢子安点头:“尚儿,你为子嗣未来计想晚点圆房我不拦你。”
“现你年岁还小,专心学业也确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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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你再大些,有了其他想法,想收用两个丫头,也是人之常情。”
“你只管让显荣替你安排就行了。”
“你庄里若是寻不到顺眼的,便只管到我庄里找去!”
“爹,”谢尚认真道:“我记下了。不过这都等我十六岁后再说。《黄帝内经》云……”
再听谢尚提《黄帝内经》,莫看谢尚的眼光便多了崇拜——连儿子的未来都想好了,莫非觉得谢少爷真不愧是能想出马掌的人,他确是一个天才!
作者有话要说:谢尚不只要自己中状元,还要儿子中状元——谢尚利用思维导图通过大数据给自己研究出一个最佳结婚时间。
这方法到了锦衣卫手里会怎么样呢?
第一个封面因为弄不懂的版权问题下线了,后来用的都是晋江的随机封面,所以一改标签就自己变掉了。
我上周申榜由编给改了标签封面变了后,便去做了个封面。
昨天做好了,这个封面的图是画手融的,名是法,应该没有版权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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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甘回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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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谢子安和谢尚,红枣习惯性地重排了小厮的看门值班——其实没啥实质内容,主要就是为提高小厮们的思想警惕。
对于自身安全,红枣从不轻忽。
十天后谢子安和谢尚从赤水县回来。
当天谢尚便告诉红枣道:“俗话说‘干冬湿年’。从冬节至今都不下雪。今年腊月和开年一准有大雪。”
“红枣,爹说后天,也就是二十二,他带二弟陪娘去合水县一趟。”
几年下来,红枣对于谢尚的天气预报能力已经坚信不疑,闻言立刻问道:“大爷,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谢尚摇头道:“太爷爷年岁大了,家里不好离人!”
“而且娘不在家,红枣你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我会搬回来住几天。”
这是担心她害怕呢!红枣听了谢尚的话颇觉好笑,但隐隐又有些感动——谢尚真是个温柔的人!
谢子安早前和云氏提过去合水县的事。回娘家的礼云氏早已备好,一切都是现成。
次日,十一月二十是谢子安的生辰。一早便有云家的长随仆妇从合水县来见谢子安并祝贺生辰,然后又说他们太太想女儿和外孙了,想接姑爷和小姐还有小少爷家去走走。
红枣见状不觉跟谢尚感叹好巧,她公婆刚准备去合水县,偏就有云家的人来接,简直是心有灵犀。
谢尚闻言就笑了,然后告诉红枣道:“红枣,你有所不知,这出嫁的女子不是年节回娘家,必得是有娘家人来请或者接,以免被误会是被夫家休弃的。”
“先前爹就打发人给我外祖父家送过信了。”
被套路的红枣……
谢子安去合水县坐的也是马车,甚至都没有和云氏一样穿反穿貂褂,而是穿了件石青色暗花缎面的貂皮鹤氅——四件貂皮里唯一一件水貂皮褂。
虽说衣锦还乡,但去岳家还是要谦逊,不好太过忘形,以免被认为轻狂。
做人女婿,谢子安以为还是要显露自己老成持重的一面。
谢尚去城外送行走后,红枣回到明霞院立刻把看院门的小厮和仆妇唤到了一起。
红枣道:“老爷太太出门前既让我看家,我就得看好这个家。”
“你们看门不是一年两年了,规矩都是知道的,也不用我多说。我现就加一条,!,即从现在起,凡不是咱们院的人进院都要填《进出登记表》,记录来人的姓名、事由、进院时间和出院时间。”
“且进院的人登记后全都领我跟前来。”
“这张《进出登记表》每晚关院门后也都送到我这里来,我要验看!”
“这样等老爷太太问起这段时间家里来了哪些人,我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回不出话。”
她婆云氏院里的值钱物件太多了,即便上房上了锁,红枣也颇担心内外勾结被人偷了东西出去——关键是被偷了可能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
所以红枣方整出这个前世的门卫登记制度,让人记下这段时间的外来进出。
“都认识字,都会记账吧?”
红枣看小厮齐齐答应是后方道:“这就好。今天头一天,我让张乙在这儿给你们写个格式样子。往后你们都按这个来!”
“再就是咱们院里的人出去,”红枣又道:“也要登记填写《出入登记表》。”
“这个表不用你们写。想出门的人都去我院找陆虎登记,登记好后由陆虎送人出来。”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红枣不好对她婆婆跟前的人发号施令,故而便想出这个办出入证的法子来。
总之,安全第一,红枣决不允许在她看家的这段时间出和前世《朱楼梦》里那种监守自盗传东传西闲人乱逛之类的幺蛾子。
谢尚午饭后家来,看到院门堂摆了桌子、自鸣钟和册子,然后又有笔墨焐在旁边的红泥炉边不禁停住脚问了一句。
谢尚拿起记录的册子看了看,发现早晌来回事的几个管事的姓名,进出时间一目了然,不觉微笑:他小媳妇门户管得不是一般的紧,这样他早晌去跟他爷爷念也完全不用担心家里了。
还不到过年,家务不忙,加上公婆不在家,红枣少了每天早晚的问省,空闲时间便多了许多。
闲来无事红枣便琢磨生意。
红枣现手里的两样生意,玩具和糖都很赚钱。而两样之中,糖的销量和利润又高于玩具——现除了孩子们来买外,还有不少成年人买来走礼。
红枣觉得她有必要趁势给她的糖铺打出牌,然后把店做大、做强,做成百年老店。
牌都得有个名字,红枣自己起名废,便跟谢尚请教。
谢尚想想便道:“甘甜消苦辣,回味杂!酸咸——红枣,你的糖铺就叫‘甘回斋’吧!”
红枣听后点头:“成,就叫‘甘回斋’。”
“大爷,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你替我把这牌匾和楹联也都一起写了吧!”
谢尚从会拿笔起就每年写门联,现给红枣写块牌匾楹联自是不在话下。
谢尚奇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红枣解释道:“做糖果包装!”
“这半寸大、一寸大的字拿红纸印了贴到牛皮纸袋上,让人一瞧就知道是咱们铺子的东西。”
“一寸半大的字我准备做礼盒。就是拿木匣子雕花刷漆,刻上咱们铺子的招牌和吉祥话,里面装上花色糖果,给那讲究的富贵人家走礼用。”
谢尚闻言诧异:“做纸袋礼盒,我懂,可为啥还要白发小旗给小贩?”
红枣笑:“大爷,小贩们走街串巷正可以给咱们做宣传。巷子里的住户以前只知道跟小贩们买糖,但有了旗帜就知道是吃的咱们的糖了,以后就可能来咱们铺子直接买了!”
谢尚还是不懂,疑惑问道:“不是,红枣,这糖你不是统一价吗?卖给小贩和住户,还不是一样的价钱?”
“价钱虽是一样,”红枣道:“但人是活的,想法会变的啊。这个住户以前路过咱们铺子可能看都不看一眼,但现在他熟悉了咱们旗子,经过时可能就会想着进店瞧瞧了,如此便能带动铺子里其他东西的销售……”
至此谢尚方才服气,惊叹道:“红枣,你把这生意做的跟下棋一样,这样一步看三步,不怪能赚钱!”
红枣给谢尚夸得有些心虚,但想想又挺起了胸膛,笑纳了谢尚的夸奖——苏东坡都说‘“至今生读已迟”,红枣暗想:说读都是宿慧了。她依靠前世认知记忆做生意赚钱也不必心虚。
谢子安和云氏是十一月二十九来的家。来家当晚,云氏听了留下的大丫头绿茶和君酒的禀报后还没说话呢,谢子安便插口道:“尚儿媳妇这个门禁法子不错。说实话咱们这院位置有些偏,日常就只你和尚儿媳妇在,门禁不紧不行。”
因为谢子!安这句话,这外人出入必须登记就成了定例保留了下来。
腊月初二,红枣收到李满园打发李福送来的李贵富小定的请帖。红枣想着去吃席能见到她爹娘便就答应了。
等午后谢尚家来红枣跟谢尚说了一声,谢尚知红枣心意便就在晚饭后去上房请安的机会跟他爹娘回禀了腊月十二出门吃席的事。
谢子安素不管这些事,听到跟没听到一样,只云氏笑道:“你三叔家的儿子要定亲了?我记得你成亲时你三婶来过,看着挺年轻的,没想儿子也这么大了!”
红枣进门几年行事都极有分寸,并不是那等把婆家财往娘家死搬之人。云氏愿意给红枣做脸。她让丫头拿了四块红绿绸缎表礼和两对银?子荷包做礼让红枣带去。
红枣谢过云氏的东西。回屋后红枣又开箱拿了大红月白两匹细布充做贺礼。
到了腊月十二正日,红枣看到厨房准备的酒肉鱼糖四色礼,忽然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她怎么把喜糖这么大一件赚钱买卖给忘掉了?
前世没发过喜糖,还没收过吗?简直不可饶恕。
红枣和谢尚能来,钱氏和李满园颇为惊喜,而待看到云氏给的表礼和荷包后更是喜气盈腮。
“红枣,”钱氏拉着红枣的手反复致意道:“你公公婆婆真是太客气了。”
“你回去一定替我和你三叔致歉,说不是我们不想请你公婆,而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敢惊扰……”
一旁的李高地见状也是高兴得满脸放光——红枣能来,李高地暗想:说明她还是看重贵富这个兄弟的,这就好!
只于氏看着两块红绸懊恼——若不是玉凤罪了红枣,小定也必是能多两块红绸的!
李满囤王氏看到红枣自是高兴,少不得嘘寒问暖说了许多话。
吃席回来,红枣便着手喜糖的包装设计。
讲究人家的喜糖盒子好做——把现在在做的礼盒做得小些,然后雕是双喜和花好月圆就行,但这一般人家的喜糖要怎么包装?
红枣前世记忆里最古早的喜糖是拿红色印红双喜的塑料袋装的,一袋八颗糖。
这世没塑料袋,红枣想:那她就拿红色印花油纸山寨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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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神奇面脂(正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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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寸的“甘回斋”用在喜糖包装上还是大,红枣便央谢尚又给写了个再小一号的“甘回斋”。
为了抓住腊月结婚潮的尾巴,让喜糖尽快上市,红枣也不印刷了。她算好尺寸让陆虎去刻了十方花好月圆+双喜+甘回斋合成图案的长方型大印。
有钱好办事。第二天大印拿回,红枣沾上大红印泥往糊好的半透明油纸袋上一盖,一个喜糖袋就做好了!
一个袋子里放进八块一节食指大小的果汁糖后把袋口折上,便就是一包喜糖了。
似这样一包糖本钱就要十一文,红枣拍板售价十六文。
如此不过三天,袋装喜糖就在庄子外的店铺上市,六天后府城糖铺也上市了。
至于盒装喜糖,则因为喜糖盒子要刷漆的缘故,快不起来。
不过不急,在袋装喜糖打开市场前,喜糖盒子很可以慢慢做。
喜糖有了,现就是销路问题了——要怎样让这世人养成结婚送喜糖的风潮呢?
红枣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发现二房老爷谢知遇的五子谢子芹腊月二十六娶亲。
红枣和谢尚讨主意看要怎么和二房人商量让他们酒席上使用喜糖来待客。
谢尚听后不以为意道:“问他们干啥?这酒席都是公中的。这公中的账都从你手里过。你给席上加盘喜糖不就得了吗?”
红枣……
对于谢尚如此理直气壮地滥用职权,红枣实在是叹为观止。
她觉得谢尚这熊孩子实在欠教育,便耐心说服道:“大爷,这样不好吧。这酒席都有定例,我若是不出一声地突然给二房五叔的婚宴添了糖,后面三房六叔他们结亲不添糖,可是说不过去?”
红枣愿意给代言人免费提供糖,但谢家人口太多,她若都给免费,不说赚钱了,只怕都要亏本了。
谢尚眼皮都不抬地道:“那我晚上跟爹提一声。让爹把这喜糖加成喜宴定例就是了。多大事?”
红枣……
谢尚看他爹对着红枣拿来的喜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便道:“爹,这才是第一批上市最简单的喜糖。用油皮纸包是为了让大都数人都吃用的起。”
谢子安撩起眼皮:“还有第二批?”
谢尚点头:“是。后面会跟盒装礼!礼糖一样出盒装喜糖。”
“盒装礼糖?”谢子安抓住刚听到的新名词发问:“有样子吗?”
“有,”红枣赶紧答应,然后便让人拿来出样的盒装糖。
谢子安看一色刷红漆的五个大小匣子,匣子面上都刻着“甘回斋”三个字,其中光面匣子的字刷黑漆,雕花匣子的字刷金漆。
谢子安打开匣子面雕着“花开满园”图案的最大匣子,看到里面有层半透明油纸。
拿开油纸,露出下面十二个方形隔断,每个隔断里都盛着一块精致的花型糖——红梅、杏花、桃花、牡丹、芍药……,谢子安一样样辨认过去,发现正是一年十二月的应时花卉。
打开第二个匣子,里面是套小猫、小狗、小兔子的动物糖……
看完五个匣子,谢子安忽然问道:“尚儿媳妇,你有没有在京师开个糖铺的想法?”
早就有了!做梦都想!
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红枣琢磨着她公公话里的未竟之意,试探回道:“爹,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铺子难得。再还有俗话说的‘千里不贩粗’。我这糖小本买卖,利润有限。运到京师,卖便宜了,赚不到钱。卖贵了,怕是卖不出去人。”
谢子安笑了:“铺子我手里就有,而糖可以放在我庄子里做。”
“太平庄改了花园,我正想着原来的庄仆要如何安排。现让他们做糖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尚儿媳妇,你若有心便让人去找谢福商议吧!”
谢子安在京现有两个小铺子,一个是老太爷给的,一个是他自己置下的。
两个铺子现一个卖七巧板,一个卖南货——他名下庄子的出产,谢子安觉得他很可以和红枣一样在卖七巧板的铺子里加卖糖。
为了赚钱,谢子安破天荒地和红枣说了许多话。
说到底,还是钱的面子大。
云氏见谢子安看好喜糖,立笑道:“尚儿媳妇,既然老爷都说好,那往后咱家喜席便就多添一样喜糖吧!”
一袋糖才十六文,一桌八袋才一百二十八文,如此一百桌还不到十三两银子,实在是毛毛雨。
而且这钱是给儿子媳妇的,云氏没啥舍不得。
红枣没想她的第一个喜糖主顾竟是公婆,而且还是家族性的大采购,一时也不知说啥才!才好。
生意上门没有不做的道理,但谢尚的三观——看着对她得意眨眼的谢尚,红枣妥协地想:只有慢慢再塑了。
红枣回去后便让本正去找谢福商议京里开糖铺的事。
谢福看到来的是本正,立就笑了,心说大奶奶好算计,知道他为了侄子也不会把价杀得太狠!
红枣对此非常满意。
红枣当即便决定从庄子里派一个掌柜和四个伙计去府城,而府城现有的掌柜和伙计完成交接后便跟她公公进京。
本正接手现张乙给府城店铺和庄子店铺的供货统筹,张乙则跟去京师居中总揽庄子和铺子的协作。
张乙以后要长驻京师,本正刚接手张乙的事务也必是要多在府城和雉水城两地跑,而田树林等要看顾庄子的铺子生意,然后还要监管风车、七巧板、华容道以及糖的生产制作——红枣觉得手里的人极度不够用,便跟谢又春又讨了四个小厮来看门。
红枣就奇怪一点。
“大爷,”红枣问谢尚:“显荣的名字怎么和他兄弟的都不一样?”
谢尚得意道:“显荣这个名字是我给改的啊!”
“显荣原名叫本荣,跟本正、本真一样都是本字辈!”
红枣……
“要不,红枣,”谢尚兴致勃勃地劝道:“你给本正、本真也把名都改了吧?”
取名废红枣瞬间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颇为尴尬地拒绝道:“不用了吧!他们名字挺好的!”
“那我帮你取个更好的!”
不容拒绝,取名达人谢尚便已想好了名字,自信笑道:“以后就叫显正和显真好了,一听就是显荣的兄弟!”
红枣……
红枣觉得挺对不住本正和本真两个的——若不是她多嘴,两人爹妈给起的名字也不会叫谢尚随口就给改了。
本正和本真倒挺高兴,闻声就给谢尚和红枣行礼道:“小人多谢大爷,大奶奶赐名!”
红枣……
腊月二十六谢子芹的婚宴,随着!着最后一道菜上桌,丫头小厮们给宾客一人发一包喜糖。
连谢家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是头回看见喜糖,一时间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打开半透明的油纸袋看清袋子里的糖块,好多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糖,寓意甜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的。
“不过现在吃席,这糖可以先放着待会儿吃!”
众人见状都道有趣,拿着糖包翻来覆去地看。其中有那聪明人看到“甘回斋”三个字,知道这是红枣糖铺的糖,不免出声夸赞……
由谢子安云氏出面,雉水城富人们算是都知道了喜糖——这是个好的开始,红枣暗想:随着后续谢家十二房人婚宴的举行,雉水城其他人家的婚宴迟早也会都用上喜糖。
对于喜糖在京师的推广,红枣觉得可以如法炮制——她印象里她婆婆娘家二哥云意长子云?サ幕槠诰驮诿髂耆?隆
至于府城,红枣一时半会想不到认识的人,便决定先放着。
横竖等京师婚宴都用了喜糖,红枣深信府城一准也不会例外。
她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罢了。
由于腊月二十六吃席,红枣直等到腊月二十九方才得闲回桂庄探望父母兄弟。
时天降大雪,出门时红枣便和谢尚双双裹上了新得的大红羽纱狐狸皮雪褂子。
如谢尚先前所言,这天越近年雪就越大。今儿这场雪还是昨儿傍晚就开始的那场雪的延续。
因为大雪,原该热闹的街道几乎看不到行人,路边的店铺也大部分关着,连李家粮店都只开了半扇门。
放下车窗帘,红枣回头和谢尚致歉:“大爷,难为你了。这么冷的天还陪我出门。”
谢尚抱着手炉笑道:“爹说京师的雪比咱们这里可大多了!”
他将来可是要去京师做官的人,谢尚暗想:如何能在意这点雪呢?
红枣看看谢尚的手炉,忍不住笑道:“如此我便先预祝大爷金榜题名了!”
红枣觉得谢尚的情商有时高的可怕,她喜欢这!这样的谢尚。
谢尚心说只金榜题名怎么能够?他还想反穿貂褂呢!
不然只狐皮怕是扛不住京师的大雪!
今儿他出门便觉得手脸有点冷。
谢尚笑:“接你吉言!”
想想谢尚又问红枣:“你手脸不冷吗?”
红枣仔细看了看谢尚的脸后方道:“大爷,我自制的面脂很好用。我给你脸手先涂一点吧。”
谢尚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身上沾上脂粉气算什么样?”
谢尚说不过红枣,加上又好奇为啥涂了红枣的面脂就不觉冷后便借坡下驴道:“那就涂一点吧!”
红枣从随身荷包里摸出自己的面脂小瓶,挑了一指甲盖在谢尚脸上点了五处,然后又如样给自己点了五处后示范道:“大爷,你跟我一样用食指和中指打圈把面脂研开,坚持半刻钟,你就不觉得脸冷了。”
谢尚如样做了,一会儿便惊叹叫道:“真的,红枣,我真觉得我脸暖和了……”
闻言红枣不觉翻了个白眼,心说摩擦生热,这样按摩脸,脸不发热才是奇怪。
“大爷,”红枣笑吟吟又拿出面脂瓶来道:“我再给你手上涂些,你的手就一样暖和了!”
谢尚养尊处优惯了,生活技能方面有时很白痴。一般人觉得冷搓搓手跺跺脚就过去了,而谢尚却只知道要手炉脚炉。
红枣觉得谢尚这样实在有些丢人,便骗他说她有自制面脂……
天太冷,红枣没有跟以前一样在庄门等待,而是跟在陆猫儿身后进了主院——红枣不想她爹娘冒雪来接。
李满囤看到谢尚红枣冒雪进屋,便把两个人往炕上让,王氏则催促丫头就着堂屋里的泥炉打蛋茶,然后又让余曾氏领了一众的小厮丫头去东厢房炕上吃喝蛋茶。
李贵中坐在炕上看红枣、谢尚炕上坐定后方才高兴道:“姐姐,姐夫,外面是不是已经不冷了?”
作为男孩子,会自己走了的李贵中实在在炕上坐不住。他想出去玩,但李满囤和王氏不让,哄他说出去会冻掉耳朵。
李贵中为了自己的耳朵便!便只能委屈地呆在自家炕上。
李贵中看红枣和谢尚从外面进来,耳朵却是好好的,方才有此一问。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拿自己的手指去戳她弟的脸蛋,嘴里笑道:“冷不冷,你试试我的手?”
李贵中伸手抓住红枣戳他的手,大声道:“不冷,一点都不冷!”
红枣……
谢尚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早年,他娘也是这般哄他的。
“贵中弟弟,”谢尚严肃道:“你跟我和你姐可不一样。”
“我和你姐的耳朵可是经历了十个以上寒暑的结实耳朵,天再冷都不怕,而你的耳朵才只长了三年,还没长结实,出去一冻就掉。”
红枣……
王氏原不知如何应对但听谢尚如此说立便板着脸帮腔道:“贵中,现你知道娘没哄你吧,听听你姐夫说的可是跟娘先前告诉你的一样?”
“这人长耳朵原是听话用的,你若不听话跑出去,老天爷就会把你的耳朵冻掉……”
闻言李贵中有些害怕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表态道:“娘,我听话的。”
见状红枣总算弄清了原委,不觉伸手捏了捏她弟软得跟棉花一样的耳朵,一本正经道:“弟弟,你的耳朵确还是太嫩了,不禁冻!”
诚实是美德没错,但对于还不晓事的小朋友有时就得运用善意的谎言。
横竖她前世也是被吓唬长大的,事实证明长大后三观一点没歪。
李满囤笑呵呵地看着女婿、媳妇、女儿联手欺负儿子,身心充满幸福——难得的一家团聚,李满囤暗想:真是热闹啊!
午饭后雪总算停了,但天却没放晴,至夜又飘起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直舞到了次日的祭祀。
站在祠堂门口,红枣裹着自己的大红羽纱红狐皮雪褂子看着雪花打到她婆云氏身上似遇到传说中的结界一样从貂皮的毫尖自然避过,心里发出一阵阵的惊叹——真实的沾衣十八跌啊!
红枣的羽纱褂子虽也不积雪,但雪滚落的姿态却是远不及反穿貂褂,红枣觉得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在有了羽纱这个绝好的雨衣材料后,官们为啥!啥还要追求紫貂和反穿貂褂了——确实是不同凡响。
午后雪又停了,然后便出了太阳。谢子安抬头看看天便和云氏道:“咱们这儿的雪都下成这样,北方还不定怎样呢?”
“我原打算正月初六上京,但现今看倒是正月初二就走吧!”
今年是大比之年,谢子安想赶在正月十八之前进京候选考官。
幸而东西都是预备好的,而谢子安这回依旧只是轻车简从,只带谢福等亲信——余下的掌柜伙计等人物则等年后河里化冻了再出发,所以红枣才在忙断了腰前把出门一应的米炭路食赶年夜饭前都交了出去。
大年初二,因为谢尚给谢子安去城外送行的缘故,红枣去桂庄的时间便比平常晚了许多。
李满囤和王氏在家等得焦心,便派陆猫儿沿途打听。如此陆猫儿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打听直等遇到来庄子送信的他哥陆虎方才知晓了原委。
两个人一起回庄报了信,李满囤和王氏放了心,便耐心地在家等候。
自生了儿子后,王氏做人倒是越来越细致了。
看李满囤和谢尚干了开席的第一杯酒,王氏便亲盛了一碗鸡汤和四个鹌鹑蛋端给谢尚道:“尚儿,刚你没吃蛋茶,现倒是喝碗鸡汤暖暖胃吧!”
谢尚赶紧道谢接过。
王氏还要给红枣盛,红枣抢忙夺下了勺子。
“娘,”红枣一边吃鹌鹑蛋一边问道:“家里这蛋是哪里来的?”
王氏笑道:“你三婶年前送的。红枣,你知道你三叔嘴馋。他在你婆家尝过鹌鹑的味,后来他在府城看到有人卖鹌鹑便买了几只回来当鸡养,结果没想还真叫他给养活了。”
“你爹看的眼热,也想养。他都和你三叔说好了,今年清明就跟你三叔买鹌鹑苗回来养,往后你再家来说不定就能吃上炸鹌鹑了!”
红枣没想他三叔这么有想法,忍不住笑道:“娘,看来馋嘴也不是一无是处。似三叔这样,不就很好吗?”
王氏也笑:“是啊!这就是俗话说的‘事有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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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翰林院(正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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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越往北雪越大,路越难走。本来只十天的路,谢子安足走了十六天,正月十八才到京——就这还是因为车队有焖烧锅,骡车里全天焖着红糖姜茶、热鸡汤、瘦肉粥、腊肉饭,减了路途准备饭食的缘故。
正月十九谢子安去上司元修撰处销了假,顺带送了两样家乡特产——甘回斋的礼盒糖和华容道。
元修撰是谢子安这科的状元,名字叫元维。元维江南大士族出身,修养极好,虽是一科魁首,为人却不轻狂,待人说话原是极和气的。
元维看谢子安一气与他两个匣子,立推辞道:“谢兄,你家去一趟能带多少东西?我知你心意,偏一样倒还罢了,如何能收你两样?”
说着话元维便要把看着大些的糖盒子还给谢子安。
谢子安笑道:“元兄,别推了。这两盒子看着漂亮,内里其实就是一盒木头玩具和一盒糖,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儿子和女儿一人一样!”
元维小谢子安两岁,现膝下有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字。
“什么木头玩具?”元维奇道:“你儿子媳妇又做出新玩具出来了?”
谢子安曾把谢尚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谱》连同一盒七巧板赠与元维“雅正”,然后元维便把这《七巧板拼法图谱》和七巧板搁江南老家的铺卖了——现每年给谢尚贡献百十吊钱呢!
“那是!”谢子安?n瑟地笑了:“这回做的这个叫‘华容道’。”
“华容道?”元状元开始想典:“哪个华容?是‘点注桃花舒小红,与儿洗面作华容’,还是‘不是华容天与便,暮云铜雀锁愁声’?”
谢子安鼓掌笑道:“自然是赤壁大战曹操败走的那条‘华容道’了!”
“哦?”元维来了兴趣:“怎么玩?”
于是谢子安讲了起来……
元维玩了一局,忍不住附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贤侄这个华容道造的实在是巧妙有趣!”
“就一样,”元状元习惯使然地挑拣道:“这三国将领,如何能穿唐式盔甲?”
谢子安早习惯了元维的考据癖,赶紧请教道:“还请元兄指教!”
元维想了想,提笔便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从史看三国时期的盔甲有盆领铁铠、襦铠,筒袖铠等许多!多样式。”
“这是盆领铁铠。孔融在《??刑论》曰:古圣作犀兕革铠,今盆领铁铠,绝圣甚远。”
“孔融为魏官,所以这曹操,起码当时魏国将领的盔甲多是盆领铁铠……”
“再一个马超,也该是盆领铁铠。《三国志张既传》记载‘行尝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挝超项,几杀之’。这马超被人拿矛刺脖子上,结果矛断了,可见马超的脖颈处必有盔甲保护,而当时能护住脖颈的盔甲只有盆领铁铠……”
“襦铠是汉制盔甲,关羽张飞在随刘备入许都被曹操封为中郎将后,最大可能穿的就是这副盔甲。”
“曹操遵循汉制,很可能也穿襦铠。但现做的是这个华容道,我以为倒是把曹操的铠甲和关张的分开为好——关于这一点,咱们可以一会儿再仔细参详参详。”
“这襦铠的特点是这样的……”
“《南史》中曾提到宋武赠殷孝祖诸葛亮筒袖铠、铁帽。这筒袖铠既为诸葛亮所制,他属下爱将赵云必是会穿……”
年才过,衙门刚开衙,翰林间相互串门问候的不少。元维谢子安两个人人缘都好,来他们屋串门的人也多。
进来的人看到元维和谢子安商讨战甲,也不多言,都围着瞧看,直等元维画好三副铠甲后方才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发表意见,这个说“老元,你这个襦铠的这处画的可不大对,据我考证应该是……”
那个说:“筒袖铠西汉就有了,诸葛亮只是改良,不是创做……”
又有人说:“赤壁时诸葛亮还没改良筒袖铠。赵云应该穿汉制的筒袖铠。元兄,你画的是晋制的筒袖铠,这不对。诸葛亮是看了赵云的筒袖铠后才着手改良……”
总之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好悬没把官署的屋顶给吵翻了。
虽说朝廷里文官一向看不惯武官,而其中又以清贵的翰林们为最,但文官看不惯的是武人的头脑简单,有辱斯文,而不是铠甲。
真论起对于铠甲的喜好,文官的热情其实比武将们还高——生为雄性,逃不脱争强好胜的本能。文官们武艺不如人,自不免把重心放在了装备之上。
吵吵一天,谢子安一科的十二个翰林加上路过的学士们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妥协意见——为了突出华容道这个玩具的人物身份特点,可以摒弃部分史实,让曹!曹操、马超穿盆领铁铠,其中曹操的盔甲加金玉锁片以表示首领身份,关羽张飞穿汉制襦铠,赵云穿诸葛亮筒袖铠,兵卒穿汉制皮甲。
傍晚散衙后谢子安在给同僚分发完雕花华容道和甘回斋礼盒糖后拿着同僚们一天头脑风暴的成果——七幅人物盔甲图回到家中。
把图画拿给谢福,让他安排人临摹缩小,谢子安方才更衣洗手吃饭。
谢子安看着晚饭桌上的荠菜豆腐汤和清炒茼蒿诧异问道:“谢福,这京城都已经有荠菜和茼蒿了?”
“不止这荠菜茼蒿,还有这同心财余里面的同心菜也是。”
“同心菜也是?”谢子安惊奇道:“刚我以为是咱们老家带过来没吃完的呢?”
“怎么,咱们家暖房这就长出绿菜来了?这么快?”
谢福回道:“是,老爷。”
“现庄里长出来的菜只有荠菜、茼蒿、青菜、同心菜和韭菜几样。再半个月才能有芦蒿、菠菜、芫荽几样。”
听说现能有五样菜,谢子安心情舒畅,满足道:“有这五样也不错了,总算是不用再每天白菜萝卜的了!”
“这个荠菜嫩,明早你让厨房给我下碗荠菜馅的大馄饨,晚饭就拿韭菜炒个肉丝,再烧个茼蒿蛋花汤……”
安排好明儿的菜谱,谢子安方才问道:“谢福,尚儿媳妇这个窗户纸糊菜架子的主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谢福垂头道:“回老爷的话:大奶奶自听说京师的庄子暖房一年有三个月都长不出菜,连带老爷也三个月吃不上菜后便想了这个窗户纸搭菜棚的主意。”
“大奶奶开始只想在咱们老家试验种菜,大爷看见便说老家和京城的气候不一样,还是直接在京城庄子实验的好。但大奶奶担心这窗户纸的法子不定好使,大爷便说先不告诉老爷您,只等种出菜来了再禀告您!”
“啧,”谢子安闻言忍不住咂嘴道:“尚儿倒是会给他媳妇出主意,竟然连我也瞒!”
!谢福赶紧自我辩白道:“老爷,是小人也担心种不出来——毕竟京里这许多达官贵人,至今还没听出谁在正月能种出菜来,小人担心禀告早了没得白叫老爷操心一回。”
“小人并不敢欺瞒老爷!”
谢子安见状笑道:“行了,坐下陪我吃饭吧!”
“这儿子养大了,向着媳妇就算了,谢福你是我的人,也帮着他们一起瞒着我,怎么,你还不许我抱怨两句啊?”
梁上的莫非闻言不觉望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听这文官说话就是费劲,骂人夸人都是一脸笑,根本分不清真假,可叫人怎么接?
也就他这个管家受得了他!
次日一早,谢子安如常去翰林院坐班。不想才刚下轿,便被人从身后叫住。
“谢兄,”谢子安这科的榜眼祝才过来拱手道:“关于贤侄做的那个华容道,昨儿散衙后我查了一回,发现那曹操的长相画得及其不妥。”
谢福也叹口气:昨儿晚上的临摹白做了……
正月二十二礼部送来会试考官名录,弘德帝看其中有谢子安的名字便随口问道:“这个谢子安回来了?”
李顺赶紧答应:“回万岁爷,谢大人是正月十八进的京,十九销的假。”
闻言弘德帝忍不住笑道:“回来的倒是及时!今年的雪这么大,运河都冻结实了,他这一路可不好走。”
李顺笑道:“万岁爷明鉴,谢大人是正月初二离的家。”
弘德帝算了算账,点头道:“果然,谢子安进京走了十六天,比平常多费了四五天。”
“万岁爷,”李顺躬身回禀道:“臣听说谢大人这回是坐马轿来的。”
弘德帝奇道:“马轿?这什么东西?”
李顺如此这般的解说了一回,最后总结道:“万岁爷,据锦衣卫查看这马轿的负重虽不及马车,但却不会有马车车轮打滑陷潭的情况,人坐上面也及其平稳,没有颠簸。如此再用钉了马掌的马骡来拉,走冰雪地和平地也没啥区别。”
“谢大人这回进京费时主要还是因为同行的其他马车。谢大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已吩咐管家再多做几顶马轿以方便以后出行。”
闻言弘德帝不禁叹道:“这个谢子安倒是跟!跟他儿子一样会想!”
儿子做马掌,弘德帝心想:当爹的做马轿,两下里一凑合,倒是一个适合冰雪天出行的新方式——这父子可谓是同心同德!
李顺又道:“万岁爷明鉴,臣听说谢大人的儿子谢尚这回又做了一样玩具叫华容道。”
弘德帝疑惑:“华容道?”
“这什么华容道有吗?拿来给朕瞧瞧!”
李顺赶紧拿来莫非城隍庙买的一个没刷漆没雕花,只在木头上贴了彩色人物纸片的普通华容道来——红枣为照顾谢尚的情绪,雕花的华容道雉水城压根不卖!
弘德帝见状有些嫌弃,但等听李顺示范一回玩法后便推开了李顺,一个人玩了近一个时辰,玩到了通关才罢。
“有些意思,”放下手里的“曹操”,弘德帝道:“就是粗糙了些。李顺,你让修造处拿玉石做两套来,朕要赏给皇儿!”
弘德帝听明白了李顺话里的未竟之意,有些不高兴道:“朕富有四海,结果这为人臣子的都能玩,反倒是朕的皇子不能玩?”
“万岁爷,”李顺赶紧道:“臣听说谢大人将在京城开店卖这华容道,而且这华容道人物像先只是谢大人的儿子谢尚照着门神尉迟恭和秦叔宝画的,不符史实也不够生动。”
“现臣听说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已重新考证了华容道时曹操、关羽、张飞等武将的铠甲、样貌和武器,谢大人已重画了华容道,想必不久就能上市……”
内造处虽都是能工巧匠,但涉及历史人物形象还原,李顺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得又被翰林院鄙视没文化,被御史台弹劾不学无术,连带皇帝也跟着没面子。
弘德帝听明白了李顺话里的未竟之意,也是没脾气。
翰林院为天下士林之表率,御史台为天下士林之代言,弘德帝不好冲这两座大山发脾气,便迁怒道:“李顺,你还知道什么,还不一气都说出来?”
李顺赶紧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回禀万岁爷,”李顺道:“谢大人在太平庄的暖房已经种出了绿菜,有茼蒿、韭菜、青菜以及他家乡雉水县的荠菜和同心菜,而且芦!芦蒿也长出来了,再半个月就能吃。甚至还有蚕豆苗和豌豆苗。”
弘德帝惊掉了下巴。他春祭要用的新鲜萝卜皇庄暖房还没长出来呢,谢子安的暖房就长出了绿菜?
“谢子安是怎么做到的?”弘德帝不甘问道:“暖房建的跟皇庄有啥不同?”
弘德帝的私产都是李顺给管着,他能说自己管的不好吗?
李顺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弘德帝完全听呆,半晌方才道:“种菜要光的道理人人知道,这窗户纸也是唾手可得,可叹京里这些人竟不如一个十岁出头的童养媳?”
“真是不如吗?”弘德帝摇头叹息:“没想这谢子安倒是个有福的,能得儿媳妇尽心孝敬。他这个儿媳妇真是个少有的孝媳贤妇!”
弘德帝的地图炮开得有些猛,李顺赶紧匍地道:“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弘德帝默了一刻道:“罢了!”
“虽说妻贤妾美,但太子妃人选关系天下社稷,朕还得再看几年。所以太子的第一个侧妃也得着重行。”
李顺趴地上并不起身,而是硬着头皮回禀道:“臣斗胆启奏陛下,锦衣卫暗探莫非有重大天机上报,只因事关重大,锦衣卫虽已取证月余,但犹不敢上达天听。”
弘德帝怔住:“什么天机?”
李顺跪地上把谢尚那套“我还小”的理论说了一回,然后又道:“过去一个月月,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查本朝历年进士举人户籍,发现只有不到一成办的举人出生时父亲在二十二岁到三十八这个年岁之外,而到了进士,则只有半成了。”
闻言弘德帝忽然想起他其实不是他爹的长子。在他之前,还有四五个或夭折或坏事的兄长,而他是在他爹二十六岁时出生。
犹豫再三,弘德帝终下令道:“李顺,你亲自带人查宗谱。不许声张!”
李顺授命要走,弘德帝想想又道:“等等,李顺,你把谢子安的暗档拿来,朕要亲自瞧看,他家去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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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桃红又是一年春(三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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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化雪的缘故,谢子安正月十九发出的平安家信二月初五才到家。
谢子安在信里让谢尚安排运河化冻后云氏和谢奕一起随船进京的事,然后又把家务全托给谢尚和红枣。
谢子安此前已和谢尚提过年后接谢奕和云氏进京的事,并和谢尚分析过他和红枣不能去的道理——作为宗子宗妇他得留在雉水城进孝。
肩负着父亲的期望,谢尚虽对谢奕能跟娘去京城见父亲万分嫉妒,但拿到信后还是一刻没耽误地来明霞院给他娘念。
听谢尚念完信,云氏长舒一口气道:“尚儿,知晓你爹平安我就宽心了。再就是你记得让人打听着运河化冻的情况,通航了便来告诉我!”
“尚儿媳妇,老爷既然说这个马轿比马车更利冰雪地里行走,你这就让谢又春安排人做几顶出来——往后无论是尚儿去赤水县给大老爷请安还是咱们年节送东西进京都能使用。”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
对于谢子安接云氏和谢奕去京城,红枣觉得挺正常——她公婆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长期两地分居?
先前分开是谢奕太小了,不能适应长途旅行。
现谢奕两岁多了,众心捧月去趟京城自是无碍。
没想第二天谢尚又收他爹一封信,鼓鼓囊囊的,跟三年前装了会试文章的信没甚差别。
谢尚好奇地打开信,看到信里内容除了问好外又讲了两件大事:一是称赞窗户纸菜棚独具匠心,真的种出绿菜来了;再一件就是翰林院上下的心血结晶——全新的华容道人物小像以及小像上每一笔线条的历史渊源和用笔因由。
谢尚见状如获至宝,兴冲冲跑来告诉云氏道:“娘,爹写信来说他在京有菜吃了,红枣的窗户纸暖棚长出菜来了!”
云氏不觉明历,直待谢尚说明原委后方才喜得拉着红枣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这般孝顺,你这么做可是去了我的心病了!”
没错,对云氏来说,红枣孝敬谢子安比恭敬她还更叫她高兴。
闻言红枣自是要谦虚一回,云氏听后不免更觉红枣这个儿媳妇是娶着了——建功而不矜,更难得了!
一个后晌,谢尚都在如饥似渴地读那近十张纸的考据,红枣见状不觉好笑:一个拼图玩具而已,人物穿什么盔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竟然还当论文一样的考据。
这翰林院的人!人,连她公公在内也真是有闲心啊!
不过,看谢尚和他公公乐此不疲的样子,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再改良一下《华容道》,比如把二维的人物头像修改成前世国际象棋那样的立体肖像,想必能卖不少钱吧?
而且还能给谢尚做今年的生日礼物,简直棒棒的!
二月初十,云氏在听谢尚回说运河已经通航后言道:“尚儿,既然运河已经开河,那你便替我挑个进京的日子吧!”
谢尚立刻言道:“娘,日子我替您看好了,今年二月二十一清明,二月二十四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您这天出门既不会错过清明祭祀,也能赶上京里云?ケ砀缛?露???幕槔瘢
云氏闻言笑道:“如此最好了!”
“不过,尚儿,”云氏转言道:“今年三月十八是你岳父的整寿,我却是不能去了!”
谢尚看看红枣,红枣赶紧表态道:“娘,你多虑了。我爹今年虽是整寿,却还年青,并不敢惊动亲友。”
这年头得有五十岁以上才能大摆酒宴贺寿,四十岁摆酒,没得叫人指点轻狂。
如此云氏方点头道:“那就二月二十六吧!”
上房出来,红枣忍不住问谢尚道:“大爷,京师里婚礼都是春天办的吗?”
谢尚笑道:“是啊,一来古礼如此,你看《诗经》里的《硕人》、《桃夭》等写古代女子出嫁的篇章都是青草发芽,桃花开的春天,二来京城腊月实在没有什么菜。”
“总不能亲友来了招待吃青菜炒萝卜吧!”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笑道:“果然!”
看着春光里红枣笑眯了的眼睛,谢尚没来由地觉得今天的小媳妇有点好看。
谢尚把脸凑到红枣脸边仔细瞧看,那专注的眼神唬得红枣倒退了好几步。
“大爷,”红枣问道:“你看啥?”
“我看你今儿这妆是怎么画的?”谢尚学他爹对他娘的口吻老成应道:“特别好看!”
根本没化妆的红枣……
红枣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谢尚的偏见,她给自己辩白道:“大爷,我今儿没有化妆,是素颜!”
谢尚看着红枣粉若杏花的面容压根不信——有桃花妆,谢尚心说:会没杏花妆吗?
不过红枣不承让他也没必要揭破。女人都喜人夸“天生丽质”,他懂!
谢尚没犹豫地点头认错道!道:“嗯,确是没化妆,刚是我看错了!”
红枣……
红枣直觉哪里不对——谢尚认错认得太快了,但谢尚既已认错,红枣也不好再提,只得笑笑罢了。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觉得自己太明智了……
云氏指着桌上的一个尺高的方形匣子道:“尚儿媳妇,这是老爷临上京前给我收着的给你父亲的寿礼。现我要进京,这便就交你收着吧!”
“你爹生辰那天你记得和其他寿礼一起捎去,并替老爷和我跟你爹娘致意!”
红枣看那匣子比平常匣子都大,心说这又是啥?嘴里则赶紧谢过。
回到卧房,红枣打开匣子,看到里面装着一盆以老桃木为枝干,碧玉翡翠做叶,碧玺芙蓉石做花果的玉石碧桃盆栽。
红枣仔细回想了一回谢子安这回家来送给老太爷、大老爷以及各房长辈的礼物,确认都没见过类似的盆栽,便知她公婆手里也没几盆,不觉微笑:看来她公婆为了让她好好看家,真是不惜血本啊!
她就喜欢她公婆这种自己吃肉一准给她喝汤的爽利性子——值得追随!
本章节
收好盆栽,红枣又看了一回给她爹娘做的藏青色和胭脂红羽纱狐狸皮雪褂子,方才收拾歇息。
二月十四王氏生日,红枣跟去岁一样给她娘送了一台戏。
王氏则跟去岁一样没请人,不过李丰收、李贵银、李满园三家人还是照旧来了。李满囤和王氏继续留人吃饭看戏自是不提。
这天午后谢尚对着史继续看谢子安捎回来的考据,忽然目露忧色,红枣见状便问了一句:“大爷,你怎么了?”
“红枣,”谢尚忧愁道:“我看《三国志》中‘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这句话不免想到北方大汉初次坐船都难免生病,二弟年岁还小,进京要坐二十来天的船,我担心他水土不服,受不住。”
红枣心说这个问题她会,曹军集体生病除了水土不服还有晕船。
“大爷,”红枣安慰道:“我觉得这曹军生病十之是喝了脏水的缘故,并不是一般的水土不服。”
谢尚:?
红枣解释道:“大爷请想,这几十万人齐聚到一片江中,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江!里排,然后再不讲究地喝江水,这不生病才怪。”
谢尚顺着红枣的话想了一下,不觉笑道:“你说的在理。军中几十万将士,想必不能人人都喝热水,这大冬天的喝生水自是难免生病。”
“二弟跟着娘,这一路饮食茶水都有人准备妥当,自是不会生病!”
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红枣觉得不好随便立旗,而且还有看人下菜的晕船问题呢!
“大爷,要不,我做些姜糖片给娘和二弟路上吃吧!”
前世去华山的旅游车上不少人走盘山道时都口含姜片防晕车。
生姜辣,红枣觉得谢奕一准不肯含,如此倒是做成姜糖片给他拿手里吃吧——当然,做成前世景点的那种用大铁钩勾着拉成麻花的姜糖更好吃,但那操作太复杂,红枣觉得还是不要自己难为自己。
谢尚闻言自是说好,红枣便让厨房切了嫩姜片,然后拿红糖熬了,送给云氏。
二月二十六早晌去谢家村码头送走云氏和谢奕,红枣回到明霞院再一次启用《出入登记表》让院里的人出门都得找陆虎请假。
三月初七是李高地六十一岁的散生日,红枣和前年一样只打发陆虎去高庄村送了寿桃寿面衣裳等寿礼,自己和谢尚一个都没露面。
本章节
李高地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大办,只是叫了长子、幼子和杏花三家人一起家来吃顿午饭罢了。
席间,李高地问长子道:“满囤,你今年过四十岁,要办酒吗?”
李满囤笑:“爹,我才四十岁,又不是五十岁,办啥酒啊?到时候请您、二伯、族长、桃花、杏花几家人一起去我庄子吃一顿就行了。”
当着李杏花一家的面,李满囤实不好把人漏掉,毕竟大家平时见面都客情客交的,没撕过脸。
听说还有李桃花,李高地颇为尴尬——过去几年连带去岁他六十大寿,李桃花就跟死了似的,一面都不曾露。
李高地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转话题道:“不请红枣和她女婿吗?”
李满囤笑道:“这得看红枣和他女婿得不得闲了。”
!“爹,你不知道,红枣她婆婆月前去了京城,现家里啥事都得她和她女婿张罗!”
即便明知红枣和谢尚一定来,李满囤也不愿当着他爹把话说死——给他女儿女婿拉仇恨吗?
李满囤老爷觉得完全没必要。
“大哥,”李满园插口道:“二月底我看到谢家马车装船了,没想谢太太也一起进了京啊!”
其实李满囤之前就知道了。
张乙随船进京,而且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自是要回桂庄跟父母兄弟辞行。
京城是个遥远的地方,而在座的人,除了李满囤和李满园去过府城外,其他人都没出过雉水城。
现他们听说云氏一个妇道去了京城,自是无比艳羡——这年头,出门意味着经多见广,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李高地有了自我安慰的理由。
“大嫂,”次席上的钱氏闻言立刻奉承王氏道:“这么说,咱们红枣将来也是要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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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来,咱们喝一盅!”
王氏端起酒杯笑道:“借你吉言!”
于氏见状颇为心塞——两个厌弃的儿媳妇当着她的面如此地旁若无人。
当家几年,即便云氏不在家,红枣处理家务也是游刃有余。
红枣的小本本完善地记载了每月要干的例行事务。
每到月头红枣拿出来做个月度计划表,然后把事情提早安排给相应的人就行,而她只要按节点设置里程碑做好检查就行。
至于突发事务,家常过日子哪来什么惊心动魄?左右不过是春夏事后城里新中了秀才童生,给补一份礼罢了。
没一点难度。
所以红枣并不似外人设想的那么忙,相反她有大把的时间和谢尚一起骑马——当下红枣就在谢家村的马场骑马跑圈。
学习骑马三年,红枣今年总算驾驭飞霞跑起来了!
谢尚在一旁看到,立驾着奔虹跑过来邀约道:“红枣,我们去细水河便看桃花吧!”
细水河蜿蜒流长,在谢家村也有一段。
最是一年好时节,细水河岸两边桃红柳绿,红枣骑马行在岸上恍若漫步西湖苏堤,差别就是身边多了个喋喋不休的俊俏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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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敲骨吸髓(五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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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李满囤的生日,红枣一早就打发谢文华领着戏班子去桂庄,她自己则去得晚些——她得让谢尚当着所有人,尤其是族人的面把寿礼呈给她爹娘,以免她爹娘往后穿狐皮的时候她奶跟人说三到四。
红枣到时李家三房人和她小姑李杏花一家都已经在了,陈宝陈玉也在了,只她大姑和大姑夫还没来。
进屋先拜寿。谢尚和红枣首先呈上寿桃寿面寿酒一类,接着呈上玉石碧桃盆栽。
谢尚端着蓝地粉彩牡丹花纹的珐琅花盆笑言道:“不惑但从今日始,知天犹得十年来。蟠桃捧日三千岁,古柏参天四十围。”
“岳父,家父命我代呈这盆玉石碧桃盆栽为您贺寿!”
过去几年,李满囤颇见了不少世面。他看眼前的盆栽叶翠花红,九个拇指盖大的小桃子个个粉白饱满,娇嫩欲滴,便知玉石成色极好,价值不菲,连忙双手接过,直道生收。
其他李氏族人见状也是啧啧称奇。李满园更是直言不讳道:“这玉石桃树我在府城从没见过,想是只有京城才有!”
“这树必是谢老爷从京城捎回来的。大哥,你好福气啊!”
李满园赞得情深意切,李满囤闻言自是高兴,他转身便把玉石盆栽放在几案上供着的金魁星旁边。
李高地看看金魁星又瞅瞅玉石盆栽,心里很不得劲——去岁他过六十大寿,红枣公婆一点表示都没有。
看李满囤摆好盆栽,谢尚接过红枣递来的衣包后又道:“岳父,这是我和红枣孝敬您的寿礼,祝您寿比松山岁岁青,福如云海转转高!”
李满囤看是衣裳也没当回事,接过后爽快笑道:“尚儿有心了。”
红枣也把手里的衣裳包递给王氏,顺带拉了拉她娘的衣袖。
王氏会意,笑道:“这一大包衣裳,我瞧瞧!”
说着话,王氏打开手里的包袱,看到里面随着包袱解开而自动展开的狐裘,王氏吃惊得低呼一声:“狐皮鹤氅?”
见多了红枣和谢尚的雪褂子,现王氏也能一眼瞧出狐狸皮了!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打开手里的包袱后,看到也是一件长毛皮袍,不觉喃喃道:“这也太贵重了!”
似谢子安给的玉石盆栽,!,李满囤参照玉石头面估价,大概在百五十两银子左右——李满囤觉得他年底给亲家回礼还回得起,但这一件狐裘,最少也得二百两以上,而且还是两件,这就是四五百两银子了,都抵他庄子一年的收入了。
“娘,”红枣笑道:“这狐皮是年前我婆婆听说我在收狐皮而特地拿给我的,说是去冬我公公在京新收的。”
“你和爹就放心穿吧!”
听完狐皮的来历,李满囤和王氏知晓红枣送这狐裘是得了公婆允许的方才放了心,但王氏依旧附和男人道:“尚儿,这狐裘实在太贵重了!”
谢尚笑道:“岳父、岳母,红枣早有心给二老做身皮袍了,她自前年府城的铺子开张后就让人收,只一直没有收到。”
“去冬我爹在京机缘巧合忽然收了好几件狐裘,如此我娘便与了红枣这两件。”
“岳父岳母,这也该是红枣孝敬您二老的心诚,该您二老穿狐裘,不然如何能赶现在就得了皮裘呢?”
“您二老就收下吧!”
李满囤和王氏推脱不过终收下了皮裘,李氏族人见状少不得又恭维起来。
人群中心的李高地则心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感情在谢尚眼里他是不该穿狐裘的了!
于氏不用说更是郁闷得想撞墙。她至今想一条红绸裙子而不可得,而继子夫妻却穿上有钱也难买的狐狸皮了。
李贵雨年后已经十六了,但还没能背下《五经》,而今春开笔做文章,他也深刻得感受到腹内空空,有心无力。
李贵林说他是还没读懂背透,时文也背得太少的缘故。
李贵雨心知李贵林说得没错,但却深感绝望——再有两年、至多三年他必是要家去种地了!
他实在很不甘心!
李贵雨完全搞不懂红枣为什么能这么好命?
乳臭未干的与人做媳妇就能得丈夫喜欢不说,公婆也纵着她把银子几百两几百两的往娘家搬——简直闻所未闻。
李贵雨打量红枣。他看红枣今儿穿了一件和谢尚一样的红底金绣团花牡丹的袍裙配上头上一套足金红玉牡丹头面和脖颈处金项圈上挂着的青色美玉无奈叹了一口气:红枣身上怕是随便拿出一件东西来都够他再念十年了。
陈玉就坐!在李贵雨旁边,他听到李贵雨的叹气不觉撩起眼皮斜了他一眼。
城里念了三年,陈玉终于理解了他娘想他进城的苦心——雉水城的繁华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的说话行事,和他们青苇村完全不同。
陈玉喜欢雉水城,他不止自己想留在雉水城,而且还想他哥陈宝也留下。
他哥陈宝今年已经十八了。年前他爹就已说了让他哥再念一年,今年十月就家去娶亲生子。
陈玉不想他哥回青苇村,但奈何他家城里没营生。
陈玉鄙视李贵雨的无病呻吟,心说李贵雨在一家子抢了他大舅的家产后还有啥不满足的?
近城的二三十亩地呢,有钱都没地买去!
李玉凤站在人后虽然没看到谢尚和红枣送的寿礼,但从两人的言语和族人的惊叹中还是知晓了礼物价值不菲,不觉往墙角退了退:曾被顶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李玉凤现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
似她将来能有两套宅子收租,然后再有路边小铺维持生计,便已盖过城里许多统共就只几间房屋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人家。
李玉凤觉得在她作了抢婚那样的大死后还能有现在的日子已是难得,她实不想再去碍红枣的眼,以免节外生枝。
云氏是三月十六进的京。时会试还在考,而谢子安作为阅卷官和考生一起被关在贡院。所以谢尚三月三十收到的京里来信是由云氏口述,谢承华代笔。
云氏在信里大力赞扬了姜糖片。进京的路上谢奕没事,反倒是云氏晕船,吃了不少的姜糖片来缓解反胃。
谢尚见信自是高兴,和红枣致谢道:“红枣,还是你有心。娘写信来夸你呢!”
红枣笑应道:“若不是大爷顾惜手足,我也想不到。”
谢尚笑道:“那咱们这回算是无心插柳了?”
红枣点头:“可不就是!”
!“而且往后咱们的糖铺又将多一样姜糖片了!”
红枣想法挺好,但不想是这时节没有嫩姜了——她家冰窖存的一点只够自家吃,而老姜做姜糖片有渣,口感不好。
红枣不想坏了铺子名声,便不打算做。
反正她现也不急等钱用。
这天红枣在细水河岸边看到久违的薄荷,忍不住大喜——还有比清凉的薄荷糖更适合夏天的糖吗?
第一批薄荷糖做出来,红枣给午后家来的谢尚尝了一颗,自己也跟着吃了一颗。
谢尚头一回吃薄荷糖,不是一般的惊艳。
“红枣,”谢尚问道:“这什么糖?怎么吃起来这么清凉?我原本有些困,但吃了这个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谢尚讶异:“薄荷?”
红枣解释道:“大爷,薄荷是一种药草。似我娘家先前喝不起茶的时候便寻了薄荷家来泡茶。这薄荷有清凉解暑的功效,我先前在家常用。”
“昨儿骑马瞧到,我便让人割了些家来做糖,看看能不能卖!”
“好卖!”谢尚鼓掌道:“一准好卖!”
“夏天昼长夜短,人易犯困。午后吃颗薄荷糖消困倦,挺适合读人!”
吃完薄荷糖,感受到嘴里的清新,红枣觉得她今晚她可以炸盘蒜香骨吃。
横竖她婆不在家,现家里就她说了算!
晚饭桌上,谢尚看有一盘子炸得金黄的排骨便夹了一块。
不想刚咬一口就为排骨前所未有的肉香所迷醉,不禁出声赞道:“好香!”
红枣噗嗤一笑:“大爷,觉得好就趁热吃,凉了味就散了!”
说着话红枣跟着也夹了一块送到嘴边啃了起来。
谢尚闻之有理,便不再多问,和红枣一起埋头吃……
吃完谢尚又问,红枣拿一颗薄荷糖塞谢尚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一颗后方道:“大爷,刚吃的蒜香骨,是将排骨拿蒜汁浸了之后下锅炸的,那香是蒜泥油炸后的蒜香。”
“竟然是大蒜!”闻言谢尚惊呆了。
反应过来,谢尚!便不吝啬地夸奖道:“红枣,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把大蒜做这么香!”
谢尚虽不下厨,但从里知晓大蒜味臭,为人不喜。
谢尚见红枣能化腐朽为神奇,把人人厌恶得大蒜做得他都喜欢,实在不是一般的贤惠。故而当下的夸奖极是真心实意。
红枣看谢尚与她婆婆完全不同的反应有些意外,然后便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
“而且最好晚上吃,方不会影响到旁人。”
“嗯,嗯,”谢尚含着糖点头道:“红枣,你不止菜做得好吃,想得也特别周到。”
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比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故而能倒背《易经》的谢尚极容易得接受了红枣关于吃蒜后再吃薄荷克化的套路,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
红枣见状自是觉得谢尚不是一般的上道。
几天后一向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谢尚在晚饭桌上看到一锅粗犷的猪大骨。
“红枣,”谢尚探身仔细看了一回猪骨头,然后方抬头问道:“这是什么骨头?”
红枣回应道:“猪腿骨?”
一向只吃猪小排的谢尚第一次意识到猪跟鸡羊一样也是有腿骨的。
谢尚坦诚自己的无知:“这猪腿骨我还是头回见,咦,以前我怎么都没吃过?”
红枣笑道:“其实大爷家常吃的小排汤都有放猪腿骨熬制,只这猪腿骨硕大,装盘不好看,且吃起来不雅,所以都不曾上桌。”
“我也是先前在家吃过,今儿偶尔想起才让厨房人特煮了一锅。”
“大爷,你要不要尝尝这敲骨吸髓的味道?”
敲骨吸髓?谢尚没想这成语还能这么用。
一时好奇心起,谢尚忍不住笑问道:“怎么个敲骨吸髓法?”
红枣拿半根腿骨放到谢尚面前盘子里告诉道:“这是拿斧头劈开的半根腿骨。”
接着又拿一根抽了芯子的柳条充当吸管插到骨头里,另一头送到谢尚嘴边,红枣笑道:“大爷,你吸吸看,!,小心烫啊!”
谢尚依言吸了一口,然后便惊奇道:“真的有骨髓啊!”
“原来猪骨髓是这个味道,还挺好吃的!”
看到谢尚完全一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模样,红枣实在忍不住好笑。
谢尚咬着柳条吸了很久,直把骨头都吸空了,方才放下。
谢尚想问问红枣下面怎么吃?抬眼看到对面的红枣正用她刚长齐的新牙啃骨头,谢尚便也没啥犹豫地抓起骨头送到嘴边有模有样地啃了起来……
显荣见状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他琼枝玉树一般的大爷啊,就这样被大奶奶给带坏了!
这老爷和太太回来了,他要怎么交代?他爹会打死他吧?
为了不被打死,显荣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横竖无论老爷太太还是他爹一时半会都不回来,他能多活一时是一时。
谢尚实在是孺子可教,红枣和他一桌吃饭着实很舒心。红枣为了奖励谢尚,这天红枣做了两碗珍珠奶茶。
谢尚做梦也没想到藕粉圆子还能跟奶茶配到一处,而且味道和口感还是如此地天造地设、开天辟地——谢尚激动得都跟红枣一样乱用成语了。
当晚,谢尚按捺不住自己发现新大陆的激动给他爹谢子安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七律长诗用于描述珍珠奶茶的做法和味道,然后打发显荣隔天一早走驿站送去京城——他等不及要与他爹分享珍珠奶茶了!
吃吃喝喝中,这天就临近端午。
看到家里的船已备好货物准备进京,红枣便让陆虎把几箱子薄荷粉和十几盆薄荷送到船上一起捎进京——张乙已经确认京城庄子没有薄荷,想做薄荷糖得从雉水城捎薄荷。
红枣觉得这薄荷粉做起来费事运起来费时,倒是京师本地化种植才好,便捎了几盆薄荷让张乙安排人试种。
打发走船后,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
母女闲聊间王氏提到陈玉十月十六结婚的事。
“红枣,”王氏告诉道:“你桃花姑定这个日子是为了照顾你爹。不然腊月成亲,这天若跟去年年底一样天天大雪,你爹就去不了了!”!“现在定这个日子,不冷不热,我和你弟也都能去!”
生了儿子又长了见识,王氏现终于不怵大姑子李桃花了,也有胆气去陈家拜见舅舅舅妈吃席了!
红枣想想青苇村的荒僻,提醒道:“娘,你和爹去时多带几个人!”
红枣至此方才觉放心,点头道:“爹想得周到!”
柴刀和扁担是朝廷允许的农具,她爹作为庄户随身带着既能防身又不触犯国家法律。
红枣觉得她爹《大诰》没白读,擦边球打得棒棒的!
红枣掂量了一回陈玉的亲事,然后方和她娘道:“娘,我出门前大姑替我出了不少的力,现陈玉哥哥结婚论理我原该去,但有一桩,你女婿是他们家的长房长孙,且公婆现都在京师,我实不好开口让他去大姑家吃席、甚至过夜,而累家里的老太爷担忧!”
“你爹也不叫你和你女婿去。你女婿是金奴银婢捧着的人,如何能去那穷山僻壤?去了,你姑也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没得让她为难!”
“那我到时便只备一份贺礼吧!”红枣道:“娘,你替我捎去,再替我祝愿祝愿。”
王氏笑道:“这样最好了!”
“娘,”红枣又问:“陈宝哥哥都要成亲了,那陈玉哥哥的亲事定下了吗?”
“唉!”王氏摇头道:“这孩子念念的心大了,看不上周围的姑娘,说要找个识字的媳妇,这让你姑到哪里找去?他的事就这么拖着了!”
红枣没觉得陈玉的想法有啥不对——这人有了温饱,可不就追求精神共鸣吗?
比如她,不也是宁可做谢家的童养媳,也不愿嫁个殷实庄户吗?
红枣觉得她娘那句“心大”有些刺耳,便道:“娘,这俗话都说婚姻是缘分。陈玉哥哥的亲事没定,想是缘分还没到。”
“娘,比如你和爹结亲结得也晚,但咱们村现谁有你的福气?”
王氏闻言总是欢喜,笑道:“就是这话了。你爹也说这命中有时终须有,让你姑别老念叨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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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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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载着红枣为父母兄弟准备的八月节衣裳的大船都进京去了,而每日午后红枣却还在看习字,谢尚忍不住问道:“红枣,我过节的衣裳也准备好了吧?”
“好了,”红枣笑道:“生辰的衣衫也有了。”
“那生辰礼呢?”谢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顺口问道。
红枣:“也准备好了!”
“准备的什么?”谢尚乘机问道:“我都没看到你准备!”
红枣笑:“原就是有意避着大爷,这样到了正日才有惊喜啊!”
听说有惊喜,谢尚不问了,但心里却似猫爪狗挠一样的好奇。
显荣见状有心说些什么,但到底垂下了头。
大奶奶说了不给说,显荣纠结地想:所以大爷不问,他便不能说。
所以,显荣心里焦急:大爷,你倒是来问啊!
八月初八一早,红枣才在洗漱,住在前院房的谢尚便已穿戴一新地闯进来讨要礼物。
红枣无奈扶额,示意碧苔把东西拿给谢尚。
谢尚打开匣子,眼神立刻定住:匣子里十个顶盔掼甲的将军兵士,无论身上的甲胄还是手里持着的武器都闪着或金或银的金属光泽,而面目的表情和身体的姿态:曹操的枭雄气概、关羽的忠心仁勇、张飞的勇猛豪迈、赵云的英姿伟岸、黄忠的老当益壮和马超的骁勇敦厚,无不刻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全是他现象中的理想模样。
眼见谢尚为自己拿出来的礼物怔住,红枣心里自是?n瑟。
“大爷,”红枣邀功道:“为了制作这套真人等比缩小版华容道我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你看这将军们身上的金甲都是跟庙里的菩萨塑像一样刷的金漆,武器都是银漆,所以才能这么闪。”
“而且这漆不是常规的三遍四遍,而是实打实的刷了九遍才刷出你现在看到的颜色来……”
“大爷,”红枣故意问道:“这套为你特制的人偶华容道你喜欢吗?”
“喜欢,”谢尚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玩偶,嘴里却毫不迟疑地答应道:“我真是太喜欢了!”
啧,闻言红枣给忍不住给自己的机智点赞:今年又糊弄过去了。
而明年,她可以给每个英雄再加匹马——如此一个华容道送三年,真是棒棒的!
京里的谢子安在看到红枣捎给谢奕的八月节礼物!物——人偶样的华容道时也是目瞪口呆:这华容道人物头像还能立起来玩?
这儿媳妇也太会玩了!
不过这玩偶做得真精致啊,盔甲武器刷金刷银就算了,只这甲胄上的玉片怎么也能刷出这种柔光内敛的玉色来?
这功夫可大了去了!
谢子安看看谢福,谢福知其意,立刻躬身道:“老爷,似这样精工细作的《华容道》大奶奶随船捎了五百套来给张乙放铺子里卖,一套定价二两银子。”
“是要这个价!”谢子安点头认可,转而又道:“似这样费工费时的货,尚儿媳妇这趟能一气捎来五百套,必是准备良久。”
“嗯,不会是今年二月就开始准备了吧?”
谢子安还记得二月刚来京时自己发回家去的那封信。
“半年才送来五百套,”谢子安想想吩咐道:“谢福,你这就跟张乙拿五十套来给我做中秋节礼。”
谢福走后,云氏方才问道:“老爷,你先让我备的中秋节礼才三十份!”
谢子安摆手道:“不搭噶。你准备的节礼等几天让谢福照名册送就行,我这儿送的是私交,明儿上衙时我自己去送。”
“下剩的就留着,年底孩子们拜年时给给。”
“这套华容道做起来费时,下一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
莫非在屋檐上看到新《华容道》不是一般的眼热——锦衣卫暗探都是世袭,莫非也是个根正苗红的武荫出身。就是他家先祖的爵位小了点,到他爹就传没了罢了。
次日一早莫非看谢子安去了翰林院后便跑去甘回斋铺子门外等开门。
莫非打算买四盒——他自己两盒,然后两个侄子一人一盒。
等待中莫非看到,莫非心里明白:骆指挥使一准是看了他的密报了!
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们看到谢子安拿来的新版华容道无不啧啧称奇,罕有的没有对人物的穿着打扮提出异议——不少人都忙着打发管家去铺子买呢!
谢子安送的这个他们得自己留着,给孩子的就得另买了。
李顺看到骆炳随密报一起呈上来的人偶华容道着实心塞:节前内造处赶制的预备赏人的华容道这就不能用了?
但这事不好瞒着,李顺只能硬着头皮拿了东西来见隆庆帝。
时隆庆帝正在用金吸管喝珍珠奶茶,已经喝了小半个时辰了——宫中!生活千篇一律,隆庆帝好容易得了个新鲜的喝茶方式,自是喝得特别慢,特别珍惜。
这是隆庆帝的贤者时间。
李顺见状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候着。直等隆庆帝放下吸管,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后,李顺方才上前放下手里的匣子,然后又结果小太监送上来的清茶,服侍隆庆帝漱口。
“这什么东西?”拿帕子擦干嘴后,隆庆帝方才问道。
隆庆帝:“嗯?怎么个新法?”
李顺打开匣子,隆庆帝眼光定住……
良久,隆庆帝方才问道:“似这样一套华容道,甘回斋卖多少钱!”
李顺额角沁出冷汗:“回陛下,是二两银!”
其实内造处做的华容道一点也不差。只二维的平面人如何能打得过视觉感完全两样的三维立体人?
隆庆帝看他顶着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压力让李顺做的华容道竟然远不如市卖只二两银子的华容道夺睛有趣,自是特别生气。
“废物!”隆庆帝拍桌怒道:“都是废物!”
李顺冤枉死了,心说十块上等白玉雕的镶宝嵌金的华容道可不就得要这个钱吗?
无奈有理没地儿说,李顺只好跪下磕头道:“万岁爷息怒,臣愚昧!”
隆庆帝发一顿脾气,气顺了点,又看了一会儿匣子里的小人偶道:“你把朕赏皇子的华容道都换成甘回斋的这套。”
“这样对外说起来也算是朕与民同乐了!”
隆庆帝现虽只有五位皇子,但年节对宗室子弟也得赏,李顺本着多预备没错的想法赶紧打发人跑去铺子买了一百个来。
因为铺子头回上新华容道,张乙亲自在铺子里看着。
似莫非这种做惯了暗探的,进店来先东张西望一回,然后假装发现了新货,接着经历一番思想斗争买下四个,自不会招张乙疑心。
骆炳的管家演技比莫非还强,他当伙计的面数了一遍家里人口,也不招人眼的买了十个。
但这宫里太监的行事则完全是两样。李顺打发来买华容道的是他的徒弟王德。
王德因忙着回去给他师傅复命,到店便放下二百两银子,张口就要一百个新华容道。
王德的行为着实!把所有人都唬了一跳——二百两银子买孩子玩意?
正是节下,来铺子秤糖送礼的人很多。
京师人,不管穷富,生来都有一双厉害眼睛,而宫里的太监说话行事又特别有个性,王德当下立便被人认了出来——人群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铺子日常就有小太监来买糖和华容道,张乙此前便见过不少太监。
张乙反应挺快,但店里的人却为王德的行事所吸引,个个要看新华容道,而待看后,那家有余财的便就掏钱买了——有钱难买心头好。
一般男人,谁扛得住盔甲武器的诱惑?特别是在买得起的情况下!
京师街头有钱有闲的富贵人特别多,据说一片瓦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其中九个是衙内,余下一个则是衙内他叔。
故而甘回斋的新华容道卖的特别快,不过三天就全销完了。
有人想给东家施压,但等打听到铺主是翰林院谢编修后便都偃旗息鼓——没人会想不开的为了二两银子的玩意去招惹翰林,特别是在对方完全占理的情况下。
会连累爹娘祖宗被天下士林给骂死的!
红枣可不知道她公公的翰林身份无形中便给她挡了许多麻烦。
她正对着显正拿回来的六百两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府城的华容道跟京师一样也只三天销完。
人偶华容道虽说做起来费工,红枣心说:但利润也是以一当百,还是合算的。
她看冬节是不是能再出一批货。
“做这个华容道不容易,”乐够了,红枣方道:“这段时间显正、陆虎、树林、谷雨、晓喜、晓乐、显荣、振理、怀瑾、绎心都辛苦了。”
“芙蓉,这桌上的银子你拿一百两出来,与他们一人十两。”
她公公拿回来的英雄小像只是二维人设。
显荣、振理几个人在此基础上构建出完整的三维人偶,然后再由陆虎帮忙打样,树林、谷雨、晓喜、晓乐、怀瑾、绎心负责她和谢尚名下六个庄子的量产、质控,最后再由显正、张乙负责销售。
新华容道!从出样、上色到量产、发货、售卖离不开这十一个人的齐心尽力。
大过节的红枣觉得有必要发个红包鼓舞一下士气。
“再拿五百两给显荣。”
“显荣,”红枣吩咐道:“你记得在节前把六个庄子的工钱都分下去!”
谢尚看红枣眨眼便把六百两使得一两不剩,忍不住笑道:“红枣,你也辛苦一场,竟就不给自己留点?”
红枣笑道:“大爷有所不知。为了做这八百个华容道,六个庄子的人自三月起就开始忙碌,现既然卖了钱,又是大节下的,倒是把他们的钱先算给他们。”
“横竖我现又不等银子使,而京里的钱也不会长腿跑,不过迟两天罢了——如此我还能落个贤良名儿,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谢尚点头道:“红枣,你说的不错。但就少说了一样。”
谢尚笑道:“你少说了你还能无债一身亲!”
红枣闻言也是忍俊不禁,鼓掌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谢尚也!”
“哈哈——”谢尚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夜来回到前院房卧室,谢尚方才问显荣:“你们都什么时候知道大奶奶做这新华容道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显荣赶紧跪下道:“今年二月,大爷收到老爷的信后。大奶奶说她手底下没人能画这三国将士塑像图,让陆虎来问小人会不会画,小人就说会画!”
谢尚奇道:“你怎么会画?我都不会!”
显荣尴尬道:“大爷,您忘了,小人替您代笔过泥人。”
听显荣这么一说谢尚方想起刚结亲时他送红枣的泥人……
显荣又道:“然后大奶奶便说画这个将军塑像是为了给大爷做寿礼,让小人们都先别告诉大爷!”
谢尚挥手道:“行了,起来吧,我不过是白问一声。”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都先悄悄告诉我一声,只别叫大奶奶知道就行!”
显荣……
擦一把头上的汗,显荣苦笑道:“小人不敢欺瞒大爷,大奶奶前两天又让小人们画马塑像。”
谢尚:“画马?”
显荣悄声道:“大爷,大奶奶说这回做的这个华容道还不够好,关羽、张飞都是马上将军,明年的华容道得把这马加上去才好!”
“对!”谢尚击掌道:“大将军横刀!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将军没马威风就少了一半!”
“显荣,”谢尚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这马现在画出来了吗?”
显荣:他就知道应该听大奶奶的,不告诉大爷这马的事。
华容道其实做了八百二十个。多出来的二十个,红枣自己留着送人。
八月十四,红枣去桂庄的时候看她爹拿着她新送的华容道追着谢尚东问西问,便觉得是时候写本《赤壁大战》的故事了。
作为一个女性,四大名著里红枣更偏爱《红楼梦》。
对于《三国演义》红枣只能说看过,具体却是记不大清了——记得她也没兴趣拿毛笔写几十万字。
《赤壁大战》因为语文课本里学了好几回,红枣倒是还算清楚。
红枣觉得她把周瑜打黄盖、草船借箭、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关羽放曹操几个华容道的周边故事讲讲就行了,余下的还是让这世的罗贯中去完善吧!
桂庄回去后红枣便开始翻三国志列大纲准备写《赤壁大战》。
谢尚瞧见自是不免发问:“红枣,你要干什么?”
红枣道:“大爷,我见咱们铺子里的华容道卖这么好,而好多人一准跟我爹似的都不知道华容道的故事。我准备把这故事写下来看能不能卖些钱!”
“好主意!”谢尚不吝赞道:“红枣你先写,写好了我给你瞧瞧!”
谢尚真心觉得红枣这个主意极好,印出来后他一定给岳父一本,免得他老让自己讲同一个故事!
重阳节前家里的大船回来了,捎来了九百两银子:六月七月京里甘回斋的利润二百两和卖新华容道的七百两银子——还有五十两,红枣赏给了张乙和掌柜伙计们。
把银子登记入库,红枣看着账面上两千大几百两的结余充满自豪——瞧,她把她和谢尚的小家经营得多好。
她果然是个天才!
谢尚看到账上的银子也是欢欣鼓舞——等他爹娘回来,谢尚握拳:他就能雪耻了!
谢尚还没忘了他奶娘昧他银子的事。
果然,谢尚暗想:这世间除了爹娘,便只有媳妇会真心替自己打算。
瞧瞧红枣嫁他才几年,便帮他积攒了这许多家私!
他小媳妇真是持家有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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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顶皇冠(九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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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看完红枣的《赤壁大战》,谢尚神色颇为复杂:“你写的这个虽说有趣,但这谬误却是不少。”
红枣眨了眨眼睛道:“大爷,我知道。”
“我知道诸葛亮虽然参与了赤壁之战,但他的主要贡献是促成了孙刘联盟。”
“我还知道草船借箭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孙权。《三国志·吴·孙权传》明确写道:‘权乘大船来观军,公使
□□乱发,箭着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
“史上火烧赤壁的主意其实是周瑜提的。周瑜生为三军统帅,必有预判天气的本事。比如大爷说天要下雪,
就从没错过。故事里面这段诸葛亮借东风完全就是为吸人眼球瞎掰的……”
“曹操在华容道逃跑时为了激励士气,有史记载的是笑了一声,现文里的三声是为了逗人发笑……”
……
“大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谢尚讶异:“你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还这么写?”
“大爷,”红枣解释道:“我写的是故事话本,又不是历史考据!”
“真研究学问的人都看《三国志》、《资治通鉴》去了,又怎么会来看我这个女流写的话本?”
“大爷,我写话本为的通俗好看,而不是考据!”
“可你这样有误人子弟之嫌!”谢尚摇头道:“不妥,不妥!”
“要不这样,”红枣建议道:“大爷,你给我这个话本写个序,开篇说明这就是个打嘴磨牙的茶话故事,然
后再列出和史实不符的地方,就不会误导了!”
谢尚无奈:“红枣,你就非得这么写?”
“大爷,”红枣哀求道:“你看我好容易写了这许多字,而且我觉得我这个故事比我爹看的那什么传》《长恨传》强多了,不能印成多可惜?”
“要不,大爷”红枣再次建议道:“印的时候我再搁这标题注上‘话本’字样,内里加上一句‘本故事纯
属虚构’,上也不署我的真名,以免带累了大爷的名声。”
“这话本署名就写细水笑笑生好了。”!”
为了赚钱,红枣也是拼了。
不过这《赤壁大战》的原作者不是她,红枣觉得不署自己的名挺好!
红枣本想署“罗贯中”,但因不确认这世是不是还会有这个人,便参照《金瓶梅》的作者名随口掐了个“细
水笑笑生”。
谢尚看红枣说得不是一般的可怜——甚至都说出了不带累他这样的话。
对着红枣期盼的大眼睛,谢尚于心不忍,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尚低头又翻了一遍稿子,发现诚如红枣所言,单纯从故事讲确是比市面上的话本都强,就点头道:“那
就只此一次。”
“说好了,不署你的名,然后我再替你写个序,澄清史实!”
眼见谢尚妥协,红枣激动得抱住谢尚的胳膊道:“大爷,你真是太好了!”
被红枣发了好人卡的谢尚也觉的自己这个丈夫做的着实不错,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板着脸强调道:“就只这
一次啊!”
“没有下回!”
八月底红枣翻出自己的小本本,发现九月要做如下事:
1安排秋收,每五天确认进度;
2安排制作冬衣,十月初船送进京;
3《赤壁大战》印刷,十月初装船;
4清理炕洞,包括大宅和祖祠;
5清理冰窖,准备存储秋果;
6庄铺生意:准备十月结婚潮需要的布匹、喜糖等货;
7厨房:做桂花糖、蜂蜜柚子茶、桂花酿、皮蛋、咸鸭蛋;8初一、重阳、十五家宴;9重阳节礼,其中初六回桂庄给娘家送重阳糕,初七给县太爷、教谕等送礼,初八打发人去赤水县、合水县给
大老爷和婆婆娘家送重阳节礼,初九给老太爷、谢家十二房人送礼;
10十九佛期:布施寺庙灯油柴米;
11生日:若干;
12二十六生日,和父母送礼收礼
……
整好计划,红枣便把任务都分了下去,然后又抄了一份给谢尚。
谢尚看到九月二十九六这个日子,思了好一刻才把计划表给了显荣。
!为了红枣生日,谢尚其时已花三百两银子让城里银铺掌柜替他在府城收了一颗很大的方形祖母绿。
但现在谢尚觉得有必要再问一回红枣的想法。
谢尚问道:“红枣,你现也集了几颗宝石了,现就不知道这头面你想打成什么样?”
“大爷,”红枣沉吟道:“我想打个把分心、挑心、花钿、满冠等头面组件都连在一处的方便头面。”
红枣用这世的头面做类比以便让谢尚接受她的皇冠。
谢尚:“类似成亲时的凤冠?”
红枣:“意思一样,但不必那么隆重。”
想想,红枣提笔给谢尚画道:“大爷,我想把头面里的花钿加长,加成一个圈儿直接套在发髻上。”
“花钿中心这里的花样打大一点,看起来有个挑心的样子。两侧的花样则打小一点,看起来像花头簪。”说着话,红枣在纸上画了一个山字型皇冠后道:“这是一对花头簪。”
然后又在山字两边左右各画一个圈儿道:“这是两对花头簪。”
“大爷,我现有七个宝石就可以打三对花头簪这种。”
红枣在图案两边又各画了一个圈后道:“宝石可以镶嵌在下面的花钿上,也可以镶嵌在挑心和花头簪处。”
听完红枣的讲述,谢尚思了一刻,拿起红枣放下的笔画道:“红枣,我大概听明白了,你看我讲的对不
对?”
谢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喜得红枣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谢尚理解力就是好,而且画出来的皇冠比她的示例好看多了。
谢尚展颜一笑,当晚回去便铺纸画头面。谢尚打算先打个红枣想要的黄金头面给她做生日礼物。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谢尚觉得红枣送了他许多心仪礼物,他也得回送红枣一件心头好,让红枣跟他一
样喜不自禁!
九月初六,谢尚和红枣去桂庄送重阳节礼。
两下里见面李满囤不免又跟谢尚再次讨教华容道英雄,谢尚说不得只有又讲一遍。
下回就好了,谢尚边讲边自我安!慰:红枣的《赤壁大战话本》已在雕版,月底就能印好。到时也别管冬节不
冬节了,先送一本来给岳父雅正。
省得每回见面他岳父都问。
这俗话说的好,“好话不说二遍”,他这三国都讲多少遍了?
“红枣,”王氏道:“自从城里先生说陈宝念比旁人用功,三年就把《四》都背下来了,有念天分后
你爹就整天的长吁短叹,直说可惜了。”
不止李满囤,王氏心里也颇觉可惜——陈宝是个好孩子,王氏暗想:打小就懂事,一年来走一回亲戚,都会
帮她抱红枣。
王氏自己就是山里出来的,知道山村的情况。她现体悟到城里生活的好,自不希望陈宝回去。
红枣同样觉得陈宝可惜。她虽跟陈玉更要好些,但也不阻碍她喜欢陈宝。
红枣希望陈宝活得好,活得有个人样,而不是家去后每天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把过去三年辛
苦念的全还给老师——生活虽是苟且,但也不能苟着苟着就真把自己苟成一条狗。
人还是得有理想,即便这个理想缺乏现实的土壤,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生根发芽。
红枣想想道:“娘,陈宝哥哥既然能背《四》,那他在青苇村也算是个学问人了。即便没考童生,不好教
《四》,但开个学堂收两个蒙童教认字是不是比旁人要强些?”
王氏点头道:“红枣,还是你有主意。这事儿我一会儿跟你爹提提。”
“你姑先前说过她们村学堂至今没有先生,陈宝若是能够去做,倒是不错,可以继续做个学问人,受人敬
重。”
“红枣,你不知道现贵林在咱们这团团,多有体面。这一个中秋,在他家念的孩子,谁不送鱼送肉?”
“你爹去送节礼的时候看到,腊肉腌鱼挂了足有半间屋——这一个秋收,怕是家里都不用再买肉了!”
“孩子爹妈都说你贵林哥教得好,孩子愿意学——学堂里学了不算!算,每天家去后还要念,比先前在城里
念时用功,现都知道了自己跟自己要!”
红枣闻言不禁替李贵林喜欢,抿嘴笑道:“娘,这是好事!”
“是啊!”王氏也笑:“可就一样,大家都知道你贵林哥教的好,便都想把孩子送过来。可贵林早收满了,
“贵林咬死了不收,别人不好跟他硬情。”
红枣好奇:“娘,那我爹怎么说?”
“你爹自然不能应,”王氏理所当然道:“咱们家贵中还在等贵雨不念了补缺呢!”
红枣……
虽然个人不喜欢李贵雨,但红枣也不乐意看李贵雨失学——既然是甩不掉的亲戚,红枣暗想:那还是多念些
学些道理知道羞耻的好,不然无知无识的更叫难搞!
红枣不怕撕逼,但能不撕,还是不想撕——她日子正好,没得为打狐狸惹一身的骚。
王氏不以为然道:“念得好又怎么样?当年你贵林哥不也念得不错?论家业,更是你爷家的几倍。还不
是到了年岁便家来了!”
“这人真要念,家来还是一样能念。你看你贵林哥,现不就是秀才了?”
“贵雨今年都十六了。再两年可不就要结亲了?”
“这俗话都说‘成家立业’,贵雨成了亲,有了老婆孩子,哪里还能都叫你二叔二婶给养着?”
“你爷一准地也不许!”
“再说他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说亲、成亲。”
“红枣,你二叔家的贵祥和你一般大,今年也是十一,亲事据说已经看起来了。”
红枣……
“红枣,你不知道,”王氏生气道:“因为你二叔占了咱们家地的关系,贵祥将来分家除了有一亩多枸杞山
地外还能再有四五亩好地,比玉凤女婿家的条件不知强了多少——所以你二婶便想要媒人给说个家里条件不
差,能赔城里宅!子的姑娘。”
“然后媒人就问了贵祥没宅地,将来在家住哪儿?”
“你爷便拍板说建房!”
“建房?”红枣讶异:“搁哪里建?这不是村里都没宅地了吗?”
“刘家那是实在没地建,而咱们老宅却是有个大菜园子和五件老屋柴房。”
“拆了泥房子,再圈半个菜园,就可以建两个正房和厢房各三间的半敞院子。”
“你爷地方都看好了!她爷倒是一如既往的运筹帷幄,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五年前为了给贵雨说亲,她爷强行分家,赶出她这一
房人,现为给贵祥说亲又是这样。
王氏:“地里也能种菜,就是麻烦些,不及现在方便。所以你爷告诉媒人说现菜地虽然不动,但等贵祥成亲
前必把新房建好。”
“红枣,你想贵雨成亲也就这两三年里的事,而贵祥成亲却还得七八年。这贵祥和贵吉的院子可不就得靠贵
雨帮着建吗?”
再别想叫她男人帮忙建房,王氏嘴里没说心里却想:这世上可没有大伯出力给侄子盖房的道理!
而她儿子贵中年岁还小,也不用过去帮忙!
回想一番贵雨的细胳膊细腿,红枣摇摇头,不愿多说。
论起长兄如父,红枣心说:李贵雨如何能跟她爹比?
她爹的粗胳膊粗腿又不是天生!
她实在没法怜悯李贵雨,在他一家子抢了他爹辛苦建的房屋和祖传的土地后。
红枣看看身边专心摆弄华容道的李贵中,小声问道:“娘,贵林哥的私塾好是好,只我弟还这么小,两年后
也才六岁,还是认字念蒙学的年岁。他进了贵林的私塾能跟得上趟吗?”
“没事,”王氏颇为自得的告诉红枣道:“别人家的孩子,贵林不同意,但贵中,你贵林哥愿意的。”
“你贵林哥都和你爹说好了,只要贵中到了念的年岁,而他私塾有了空缺,就叫贵中去。”
“只你爹不肯教贵林难做,现每天的教你弟认字识字,背《三!三百家》。”
“你爹决心挺大,必是要在你弟六岁前让你弟把《三百家》都被熟背透,让旁人无话可讲!”
红枣……红枣实在不知道该对她爹这番骚操作如何评论,想了半天只得叹一句:“都是好老师太少了闹得!”
“是啊!”王氏认同:“咱们团团周围这许多的孩子,可不就你贵林哥一个正经秀才吗?”
红枣打开匣子看见立忍不住笑了起来。
九朵足金累丝折枝菊花首尾相连铸就的花环一样的皇冠,纤巧、秀丽、清新、典雅——这顶皇冠完全不需要
任何宝石镶嵌,只用足金就已是美轮美奂。
此前在谢尚问她想要什么头面的时候,红枣就有预感谢尚这回会给她打个皇冠。
枣服气:谢尚这审美真是没得说。
没犹豫的,红枣取出皇冠对镜戴上。拿圆头簪卡好皇冠,红枣自我欣赏了好一刻方才转身问谢尚:“怎么
样!”
谢尚看着红枣目露欣赏,温柔道:“好看!”
“特别好看!”
他媳妇戴他订做的头面自不是一般的好看!
红枣满意地笑了——她也觉得戴上足金花冠的自己特别好看,特别有气质!
“再这个祖母绿给你收着。”谢尚又拿出先前买的宝石给红枣道:“红枣,往后我一年给你打一个这样的头
面。”
月初给画头面时,谢尚为了画出最满意的头面,曾经打了好多张画稿。
现看到红枣的喜欢,谢尚觉得人间值得,以致不由自主地便做出了承诺。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笑道:“好!”
谢尚的美学素养摆在这里,红枣不觉得自己还能找到比谢尚更好的头面设计师。
首饰铺的老师傅们手艺是好,但论到创新和设计,红枣不以为他们还能盖过谢尚。
作者有话要说:讲究雕花也没啥不好,给老婆打个皇冠分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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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扬名显亲(十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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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陆虎紧赶慢赶终于把印刷好的一千六百二十本《赤壁大战话本》送了过来。
红枣先前看过样,现看见实物不过随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确认里面的文字和图片跟样一致便吩咐陆虎数五百本装船送京师、五百本送府城,然后再给六个庄子每个送一百本,下剩二十本红枣便自己留了。
午后谢尚家来看到炕桌上的新忍不住笑道:“印好了?”
红枣笑,拿起一本递给谢尚道:“大爷,这一本给你收着!”
谢尚接过打开,看到扉页着:
谢兄: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红枣拙作惠赠”三行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谢兄,哈哈,谢兄,哈哈哈——”
关于对谢尚的称呼,红枣理智知道该写“夫君”方才符合时宜,但奈何这个称呼有些羞耻,红枣实在写不写去。
红枣学祝英台唤梁山伯“梁兄”一样用了“谢兄”这个称呼,然后为了套近乎又添了句隐晦的情诗。
红枣被谢尚笑得极为尴尬,不觉恼羞成怒道:“不许笑!”
“红枣,”谢尚毫不客气地直言道:“你引的王文公这句诗原是极好,只可惜这称呼和落款写差了。”
“红枣,‘谢兄’,这是外人对我的用的。”
“红枣,你我夫妻,你得称我‘夫君’。”
“再还有落款这里你得添上‘妻’这个自称才符合常理。”
红枣……
“这本赠言写错了,红枣,”谢尚道:“你得重写一本给我。”
红枣拗不过谢尚只得羞涩尴尬地重写了一本“夫君”和“妻”的赠言给了谢尚。
其间经历简直不堪回首!
红枣决定往后再有类似的事都趁早的入乡随俗,不然谢尚一较真还得再来一回。
这回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谢尚拿到满意的赠言后又道:“红枣,岳父特别喜欢三国人物故事,你记得打发人送两本过去。”
如此下回见面,岳父才不会让他讲千篇一律的三国故事。
!转念想起这红枣隐了姓名,谢尚改口道:“红枣,这还是我替你送吧!”
红枣知谢尚顾忌,点头应了。谢尚唤人道:“绎心,你替我把这本送去桂庄给我岳父,就说我偶然所得,特送去与他消遣!”
看绎心出了门,红枣方才问道:“大爷,咱爹十一月要过四十整寿,你给爹印的文集印好了吗?要不要这回随船一起送去?”
谢尚摇头道:“爹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现送去有些早。我准备等冬节后打发显荣专跑一趟去送!”
闻言红枣说道:“既是这样,那我孝敬爹的生辰衣裳这回就也不用带,到时由显荣一起带进京吧!”
谢尚点头认可,然后又道:“红枣,因为显荣节后要进京,我决定节前,十月十六去一趟赤水县给爷爷请安。”
“这回我大概会去十天,你记得替我预备一下行李。”
红枣琢磨着谢尚这次赶去赤水县十之是替他爹跟他爷讨要寿礼,心里好笑,嘴里却只管答应。
在月计划里添上谢尚出门准备工作这一项后红枣让彩、芙蓉拿锦前几天送来的衣包。
现谢子安、云氏、谢奕在京常住,四季衣裳都在京里做,红枣只需准备她的孝敬衣裳就好。
冬节,红枣只给她公婆各做了一套底衣和小袄,生辰也就准备了两件鼠皮褂子——裘皮难得,红枣实在是搞不到她公婆喜穿的貂皮。
衣服拿不出手,红枣便只能在饮食上多尽心——蜂蜜柚子茶、桂花糖、芝麻香油、银鱼干、虾米、海带、紫菜、对虾、淡菜、笋干、粉条、茶叶、皮蛋、香醋等自制或者本地府城的特产一样样被红枣过目后打包送上船……
写完一张字,谢尚抬头看到堂屋里一个个抬进抬出的杠箱,心中感叹:幸而有红枣替他分担,不然只他一人,不说料理不料理的了这许多琐碎,只这时间就耗费尽了。
如何能似现在这般专心念?
过了九月农忙,李贵银得闲,便想多挣些钱补贴家用——他媳妇林氏又有了。
李贵银打算以后农闲的初一十五也去城隍庙卖玩意。
九月三十这天早晌,李贵银去梓庄进货。没想刚!挑了担子出门,李贵银便听到李满园在身后叫他。
李贵银诧异回头,正看到李满园赶着骡车过来。
“贵银,”李满园随口问道:“你这是去哪儿啊?”
李贵银:“三叔,早,我去梓庄进点货!”
李贵银上车后问道:“满园叔,你干啥也去梓庄?”
李满园一边赶车一边答应道:“跟你一样看能不能进点货。”
“去梓庄进货?”李贵林讶异。
自从府城甘回斋开业后,李满园便就跟府城的摊贩一样直接跟甘回斋铺子拿货,以省下货过城的路税。
李贵银讶异:“啊?有这么好看?那我得闲也去跟满囤叔借来瞧瞧!”
“那你得等了!”李满园摇头:“我昨儿就跟我哥借,我哥就不借,说这红枣女婿才送过来,他还没看完!”
本章节
李贵银憨厚笑道:“没事,我等满囤叔看完了再去借!”
现李满园和李贵银做邻居,两家来往密切——昨儿的香橼,李满园也给了李贵银儿子李兴文一个。
李满园想想李贵银家的情况颇为推心置腹地劝道:“贵银,我看那话本好看便打算贩几本去府城卖。你今儿要不要也买两本去城隍庙门口试试?”
李贵银惊诧:“梓庄现在还卖话本?”
李满园笑道:“谁知道呢?这话本是个叫细水笑笑生的人给写的,但这序却是红枣女婿作的。”
“红枣女婿一准认识这个写话本的人,由此红枣铺子有卖也未为可知。”
“我这也是去红枣铺子碰碰运气。”
“贵银,你还记得八月节红枣在府城铺子卖出去的华容道有多火吧!”
“三百个华容道,”李满园叹息:“二两银子一个,眨眼就卖光了!”
虽然已经议论过无数次,李贵银闻言脸上还是禁不住浮现!现出艳羡,喃喃道:“是啊,谁能想到呢!一个木头做的小玩意可以卖这许多钱!”
八月节的时候红枣也曾给李兴文送了一个华容道,当时李贵银只觉得精巧好看,没想到竟这般值钱。
“可惜张乙现去了京城,”对于错过二两银子的华容道生意,李满园实不是一般的懊恼:“现替红枣管府城这块的生意的是显正,我跟他不熟,说不上话。”
“罢了,三叔,”李贵银劝慰道:“张乙在也不能给咱们卖。满囤叔都说了这个华容道做起来特别费功夫,红枣和她女婿名下六个庄子的能工巧匠做了半年也就只一点的量——连供京师和府城两个铺子都不够,咱们本地更是连一个都没得卖!”
“你啊,就是个老实头!”李满园笑骂道:“贵银,你在雉水城是不能卖,但我在府城可以先去红枣铺子买了再转卖啊!”
“何况我现就在府城的甘回斋进货!”
“我气不过的就是明明我八月十二还去铺子拿过货。这显正见我还说了话,叫我三老爷,拿茶拿点心的看着挺殷勤,结果没想口风这么紧,十三上市的华容道就一声都没露……”
李贵银脑筋转了两圈,终于思明白李满园话里的意思,不禁挠头道:“果然!三叔,还是你有主意!”
李贵银讶异:“三叔,你要买几本?”
“这一准不便宜,我拿了八十两银子看能买几本买几本!”
本章节
李满园一门心思地相信这个话本一准和二两的华容道一样供不应求,他今冬就指着这个发财了——李满园带上了他大半的生意本金。
“对了,贵银,你身上带有钱吧!马上进城我还要去找我舅子,他本钱大,等他买了,你可能就买不到了!”
果然到梓庄后,钱多有听掌柜的说一百本话本来了不过三天,就已卖出去二十来本,只剩七十来本了,便财大气粗地全包了圆——直把全身上!下只五吊钱的李贵银看得是目瞪口呆,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恍恍惚惚地便跟着上了车。
上车后,钱多有告诉李满园道:“赶紧的,一脚奔西城的青庄和柳庄,有时间来的及咱们就再去东城的蒲庄一趟。”
“谢家在南城外五十里的南庄咱们明儿去府城的时候路过时再去——咱们现把你侄女侄女婿在这城周围铺子的货都扫了,然后也别管庙会不庙会了,明天就去府城甘回斋门外等着,等他们卖脱销了,咱们就开始卖,一本卖二两妥妥的!”
“这印不比做华容道,再印起来很快。咱们得赶你侄女下一批印出来前把货出掉!”
钱多有为了以后可能有的抢货行为,自那回来后便已拉着李满园去红枣和谢尚的庄子踩过几回点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可算是用上。
“哎!哎!”钱多有怎么说李满园怎么答应。
自从跟着钱多有赚了钱后,李满园对钱多有是越来越服气——钱多有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没有二话!
车驶进了城,李满园方问李贵银:“贵银,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闻言李满园拿了十本给李贵银道:“贵银,这给你拿去卖。还有五两算我借你的。你一会儿进了城,你便家去吧!”
“我现得去西城,不能捎你了!”
本章节
拿着十本,李贵银挑着担子在县衙门口下了车。
经过北街钱家铺子的时候,李贵银想着钱多有刚刚的话便好心过去告诉钱多有的媳妇关氏钱多有明儿要去府城的事。
关氏谢了李贵林的报信后不顾李贵林的摇手推辞硬拿了好几个橘子给他。
回到高庄村,李贵银又跑去李满园家报了信后方才回家。
家去后李贵银喝水吃饭。饭后李贵银拿出一本《赤壁大战》看了几页,便就完全被故事迷住,一气看到吃晚饭……
次日一早十月初一天刚亮,李贵银便挑着担子去城隍庙摆摊卖。
初一十五城隍!隍庙早起敬香的人不少,摊贩也多是兜售香烛。李贵银于人群中独树一帜地卖,而且只买一种,倒是吸引了不少视线。
俗话说“穷算命,富烧香”。这有闲心早起来庙烧香的人家境基本都还不错,于是便有人在翻了几页后问价。
“一吊五串钱!”李贵银鼓起勇气道。
“有点贵啊!”
来人又翻了翻,终丢下一两五千银子走了。
做成了第一桩生意,李贵银有了信心,再有人问他就咬死了价。
当日头越过树梢的时候,李贵银卖出所有,得了十五两银。
抬头看看天,李贵银摸摸怀里三十五两银子——他从家里出来时另带了二十两。
自从城里铁匠铺开始给马骡打铁掌之后,现在的骡车一天都能跑上百里。
昨儿李贵银出门的晚,家去时都已过晌。李贵银昨晚特地跑去问过李满园,知道他和他舅子后来考虑到骡车今儿要赶长路,并没去蒲庄。
本章节
李贵银打算现在去东城外四十里的蒲庄碰碰运气。
同一时刻红枣看到两个庄头拿来的银子里已经包含了钱,禁不住奇道:“咱们搁庄铺卖的这就全卖完了,怎么这么快?”
陆虎道:“回大奶奶,据说都是三老爷和他舅兄昨儿去两个庄子买的。”
红枣知李满园的生意,琢磨着他必是要贩去府城零卖,便想着谁买不是买,没有多说。
李贵银运气不错,蒲庄还有货。李贵银掏光身上的现银买了三十五本。
李贵银打算这回赚了钱后便托他三叔帮忙给买个人——买不到男人,买个类似郑氏一般能干的女人也行。
这样他媳妇林氏就不用怀着身子提水洗衣干重活了,而且他媳妇生产做月子时也能有人做饭洗衣,他可以安心在外跑买卖。
十月初二午后,红枣打发走!进京的船后又着手准备给陈宝的娶亲贺礼。
拿两坛子酒、两匹红绿绸缎、一百袋喜糖、两对金银?子荷包——红枣算得四样礼已过了五十两便叫彩画去写礼单。
谢尚闻声看了看,问红枣道:“只这几样?”
红枣点头:“尽够了!”
她抢她爹的风头没意思!
事实上红枣还在对是否送绸缎心存犹豫。
绸缎价贵又不禁穿,根本不适合青苇村,远不及等值的布匹或者银?子实惠——一匹绸缎可换五匹细布或者十两银。
但她送礼代表谢家,若不送绸缎只送布,红枣又担心她姑多心,觉得自己看不起她家。
不过谢尚也不是随便被劝退的人。他想想后问道:“红枣,你不再捎些礼给你舅爷、舅奶奶、姑父和姑妈吗?”
“似平常不来往走动也就罢了,但你这回既然送礼上门,我总觉得你越过几位长辈,单给陈玉表哥贺礼有些于礼不合!”
本章节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谢尚不差钱,就看中脸面和名声。这是他第一回去青苇村送礼,自不愿落于人后,堕了他谢家的威名——谢尚犹记得头回见面,陈玉问他“你家是做什么的?”这句话。
这亲戚的都没听说过自家,谢尚心说:这亲戚的亲戚,岂不是就更不知道了?
谢尚觉得有必要给自家在青苇村树树名——扬名显亲,孝之终也!
红枣想着她舅爷舅奶奶年岁比她爷还大,便觉得谢尚说得有道理。于是红枣又拿了两坛酒、暗红、黛蓝两匹绸缎和蓝红青、紫两匹细布、两对金银?子荷包以及两包糖等四样礼。
谢尚见状犹不满足道:“红枣,你该再拿些吃食。你倒是把京里来的火腿、酱豆腐、蜜饯、京八件这些咱们本地没有的都拿些给长辈们尝尝!”
“也算咱们的孝心!”
红枣拗不过谢尚,只得在心里跟她爹说声抱歉,依言拿了谢尚点名的京里物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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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黄牛来了(十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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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金口玉言(十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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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庄回来李满园和钱氏儿女一处吃晚饭。饭后钱氏告诉李满园道:“老爷,前两天贵银送了五两银子来,说是还你的,我就收下了,现告诉你一声!”
钱氏的话提醒了李满园,他点头道:“对,我还得再去找回贵银!”
钱氏看看已经完全透的窗户纸,劝说道:“明儿再说不成吗?非得现在去?”
李满园不以为然道:“没事,就几步路!”
“不然明儿十五,他要是一早出门,我怕错过!”
钱氏想想近来李贵银每天确都是早出晚归,就没再劝。
李满园找李贵银询问过去半个月的族里事务,着重问了他爹知不知道他去府城卖的事。
这段时间,李贵银虽然把吃进的三十五本全卖出去了,但因雉水城购买力有限,卖得特别艰难——占了太多的银子,李贵银等不起月半,几乎每天都早起去城隍庙卖,然后午前去北城门外跟进城的商人兜售,饭后又去南城的店门口卖……
过去半个月,李贵银看着赚了二十来两银子,但其间的担惊受怕和辛苦实不足与外人道焉。
李贵银压根没告诉他爷他卖赚了多少银子的事。李贵银担心他说了他哥几个都跟着干,到时万一卖不出去,积在手里,嫂子们一准地得埋怨他——他三叔只说给他包底五本,可没说对别人也一样。
李贵银认真道:“三叔,我家去两回,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卖,但再具体的我都没讲。”
“咱们城里这我卖过一回后,现已不大好卖。只北城门外从码头下来的商人零星会买。”
“当然能到码头去卖可能会有生意,但那地属大刘村,我担心他们不让!”
李满园闻言挺高兴,拍着李贵银的肩膀笑道:“行啊,长心眼了!”
“对了,下回我要是再弄到,还打算去省城卖。贵银,你要不要一起来?横竖你现在雉水城也卖不出去,倒是跟我去府城闯闯,见见世面!”
李贵银早想去府城看看了,只可惜没人带,加上他刚赚了些钱,这心思就更活动了。
李贵银想了想道:“三叔,您肯带我我是求之不得,只一样我走了,家里就只兴文他娘一个人了,我不放心。”
“三叔,你得闲倒是帮我买个人吧,这样我出!出了门也不用担心家里!”
李满园一听李贵银愿意去,便拍胸脯道:“买人这事,你包我身上。”
“明儿早晌我得去看我爹娘!咱们说好了,后晌在北城门口见如何?”
次日十月十五,早晌李满园便同钱氏女儿拿着他府城买来的烧鸭和点心来老宅看望爹娘。
看到李满园拿来的东西,李高地颇为诧异:“满园,这不年不节的,你跑去府城干啥?”
“卖啊!”李满园道:“红枣的铺子出了新,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而府城有几十个庙,只要肯找,几乎每个初一十五都有庙会,我就去碰运气去了。”
现是农闲,高庄村不少人都看到李贵银挑着担子满城转悠卖的事。
李高地关心问道:“这在府城好卖吗?贵银在咱们城里的生意看着可不大好。”
“有人看贵银在城门口一蹲都是一两个时辰,并没什么人来买。”
李满园笑:“爹,您放心,府城有钱人多,生意必是比咱们好些!”
李高地眼见素来爱吹牛的儿子绝口不提这回出门赚了多少钱,便估摸着李满园没赚到钱。
李高地看钱氏金凤都在,担心现在细问落了儿子的面子就转了话题,改说起薄荷膏的好处。
“满园,”李高地道:“你还不知道吧,近来咱们雉水城的薄荷膏都卖疯了。”
李满园:“爹,怎么说?”
李高地:“这天一冷,闭塞头疼的人就多了。人病的难受时涂抹些薄荷膏,症状能减轻不少。”
“现来咱们雉水城的人,不管商人还是船老大,现谁身上没有薄荷膏?而等家去时,更是人人都买许多回去送人。”
“近来大刘村人卖薄荷糖、薄荷膏都发了财。我听媒婆说这亲事都好说了……”
李满园犹豫许久方吞吐道:“爹,我听说大姐家的陈宝明儿结亲,您看您是不是要随份礼去?”
闻言李高地尚未发话,于氏便狠狠瞪了钱氏一眼——若不是这个攀高枝地没事去桂庄溜达,于氏暗恨:刚回来的儿子如何能知道继女家的事?
钱氏看到根本无所谓——瞪眼而已,不痛又不痒。
横竖她婆又不能动手打她,敢打她就敢闹!
于氏看看李高地,和儿子道:“满园,这办喜!事都是有规矩的,为防冲撞,不请不到。”
“你大姐既然没来请,必是有她的顾忌。咱们可不好贸然过去!”
李高地素不喜李桃花,更不愿去陈家,现得了于氏的话便以为得了个台阶,点点头就默认了。
李满园叹口气,不言语了。
陈家人意见最大的除了他爹,就数他了!
李满仓自觉现日子过得不错,实不想再节外生枝——他又不似满园一样指着红枣发财,他真没必要忤逆他娘去奉承他大哥。
至于将来,李满仓自嘲:谁又能知道呢?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没有爬不过的山,淌不过的河,终归有法子的。
谢尚明儿要去赤水县,午后红枣给谢尚收拾行装。
谢尚看着眼前的长形柱状物奇道:“这是茶杯?怎么看着跟个笔筒似的?”
红枣……
“大爷,”红枣解释道:“拿碗喝奶茶,碗口太敞,吸管搁碗边根本立不住,我便就想做个深一些的茶杯。”
“只咱们本地不产瓷,我就拿银子打了两个杯子来试试。”
比起前世的奶茶杯,饭碗插吸管,特别是插她公公给的雕花银吸管,实在很不方便。而且随着天气日冷,饭碗装奶茶也凉的特别快,特别是谢尚拿吸管一个一个吸珍珠的时候。
所以红枣月前便画了个前世中号奶茶杯的样式让陆虎拿去打了两个。
结果茶杯打好,红枣发现新打的杯子通过杯盖上的开关确是可以随意的固定吸管了,但因其金属质地,装热茶烫手不说,茶水凉起来比没盖的碗还快——特别不适合当下一天冷似一天的天气。
红枣没法子,只得让锦仿茶捂子的样式做了两个棉套子给杯子套上——如此才勉强能维持合嘴温的奶茶放里面半个时辰不冷。
拧开杯盖,倒进奶茶,拧回杯盖,打开杯盖上的孔洞,插上吸管,红枣把奶茶递给谢尚道:“大爷,你来试试!”
谢尚依言吸了口!奶茶,然后便端详了一回杯子,接着便开始拨弄杯盖开关——打开、缩小,开关个没完,间或还再吸一口奶茶。
直待喝完一杯茶,谢尚方才赞道:“红枣这个杯子好,奶茶装里面不容易冷不说,吸管不用扶也不会歪——我只用一只手拿着就能喝光一整杯茶!”
红枣被谢尚的话逗笑了,心说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不是谢尚说,她还真没注意谢尚先前喝个奶茶还得两只手。
吸管拿牙咬着不行吗?干啥非得用手扶?
红枣正为她公公四十整寿而她只能送两件鼠皮褂子而烦恼,现得了谢尚提醒,红枣觉得她很可以再加送一对保温杯给她公婆做贺礼。
“大爷,”红枣跟谢尚请教道:“你说这杯子打个什么花样才合适?”
通过银吸管,红枣看出来了她公公也是个雕花控!
现她要拿茶杯作礼,也必是得要雕花才行,而要雕花,自是让另一个雕花控来打样才最合适。
谢尚微一思索便提笔画道:“爹最喜水仙花,必是要有一株水仙花;再就是祝寿得有寿山石和灵芝;最后加上这时节开得最好的芙蓉花和天竹果,如此便是一副寓意极好的‘灵仙祝寿,富贵荣华’图了。”
看着谢尚笔下瞬间画就的图案,红枣叹为观止。
花样有了,下剩就简单了。红枣让人显真把这副图临两份出来:一副拿给陆虎去打,一副让显真继续上色后拿给锦裁缎子刺绣做杯套。
十月二十六家里的大船到了京。谢子安看完随船捎来的信后问谢福道:“尚儿说他给一个话本做了篇序,话本呢,拿来我瞧瞧。”
谢福拿来话本,谢子安先看儿子的序,结果开篇就见谢尚写到“作者曾云:余玩甘回斋《华容道》有感,作此文以自娱。……”
“余与作者交,读其文字颇觉新鲜……”
“为免中文字误人子弟,特列出与正史不符之处……”
翻翻后面好几页的罗列,谢子安忍不住与云氏吐槽:“尚儿也真是,得闲干啥不好,非!得挂自己的名字给外人,还是给,”
忽想到一种可能,谢子安的话戛然而止。
知子莫若父,谢子安省起谢尚打小就性独,家里兄弟一个都不亲近,压根就没朋友——现能让他挂名出头的人,除了他媳妇,谢子安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
翻回去看了一回封面,谢子安又想了想方才问谢福:“咱们祖祠东边的那条,从高庄村流过来的野河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叫细水河?”
闻言谢子安把摔桌上,气道:“胡闹,胡闹啊!”
云氏不知就里,赶紧劝慰道:“老爷,尚儿做错了事,您只管教训就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谢奕在一旁也跟着帮腔:“爹爹,不气,不气唷!”
谢福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原由,帮着劝慰道:“老爷,您先别急,且替大爷瞧瞧这话本有妨碍没有。”
候着的云氏,谢福……
云氏又等了一会儿,看谢子安还没有罢手的意思便小声道:“谢福,这话本还有吗?有的话,拿一本来我瞧瞧。”
于是谢福拿了两本来,云氏一本,他一本……
谢奕眼见大人都有事,也不吵,自己跑地上箱子里寻了把红枣捎来的刀刃比手柄还长的小木刀,骑上自己的木摇马学印象里他哥的样子舞去了。
良久看完,谢子安放下,叹了一口气。
话本的文笔虽说有些简单直白,但这故事情节却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套,环环精彩,比他先前看过的同类型话本都强。
他儿媳妇的心思果不是常人所能比——就为卖个玩具,编这么一大篇故事。
尚儿给这样的话本作序也不算埋汰。
“罢了,”谢子安道:“尚儿媳妇这个话本写的还行,尚儿作序也是不愿误人子弟的意思。”
“尚儿行事还是有分寸的!”
儿子是要走仕途的人,谢子安先前担心儿子名声受不良话本影响官途,现看了话本去了这份担心,这言辞就和缓了。
云氏见状放了心,放下手里的附和道:“老爷说的是,妾身看这话本也觉有趣。而且这话本作者伪了名,但凡咱们不说,便!没人知道!”
谢子安觉得云氏的话有些天真——似他们翰林院连几百年前的古都能考证出来历。真想查证一个话本,就是个查不查的问题。
比如他,不是当场就知道这细水笑笑生是谁了吗?
不过,谢子安没接茬而是唤骑木马舞木刀一个人玩得一脑袋汗的幼子道:“奕儿,你手上拿的是啥,拿过来给爹瞧瞧!”
“哦?”隆庆帝放下手里的帕子,换拿起道:“我瞧瞧这谢翰林儿媳妇写的话本是啥样?”
开篇看到谢尚的序果如密报所言的有好几页考据,隆庆帝忍不住哈哈笑道:“谢翰林倒是家学渊源,儿媳妇家常卖个玩意还要专门写个故事话本,儿子则非得给写个考据放序里,而且还一丝不苟地写这许多页。”
“他也不想想这看话本的谁在乎史实啊?倒是他自己,画蛇添足,叫他爹一眼给看了出来,连累他媳妇写话本的事给他爹知道了——真是太好笑了!”
“谢翰林这个儿子怎么这么学究?难不成将来又是一个翰林学士?”
这年头皇帝的话,即便只是玩笑,那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圣旨。
隆庆帝现既说谢尚将来要做翰林,那将来谢尚只要过了会试,殿试就必得要点翰林——这就叫金口玉言!
隆庆帝话出了口,自己也是一愣,但转即笑笑,并没放在心上。
一个翰林罢了,隆庆帝想:而且密报里说谢尚长相不差,形肖似父,但凡他能真能走到他面前,朕给了也没啥。
本来以马掌的功绩,朕早该给谢家一个爵位。只这封爵,特别是给文官世封,都必得等个合适的契机——得等这天下武官普遍认可这马掌作用之时。
朝廷虽然重文轻武,武官多受文官辖制,但为了让武将尽忠卖命,一直有个不成文的共识,即世系爵位只授武官。
文官除了孔圣等五家圣人后嗣世袭翰林外,其他文臣功绩再大,也都只封本人,不传子孙。
看完话本,都到掌灯时分了。放下,隆庆帝笑道:“这话本写的果是有些意思。”
“先传膳吧!膳后朕还要再看一遍!”
!李顺……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王氏给红枣讲述了她和李满囤去青苇村吃席的经过。
这是王氏有生之年最光彩、最夺目、最众星捧月的一刻——首先,作为新郎舅母,王氏理所当然地跟陈老太太一起坐了首席首座,得所有人恭贺奉承;其次,席间众人虽也有穿裙戴金头面,但没人有跟她一样大红绸缎刺金绣的裙子和一样大的足金头面,且脸面也都没她收拾得粉白自然,光彩照人;第三,不管是她家还是女儿家送的贺礼都叫人惊叹连连,羡慕不已……
王氏的虚荣心在去青苇村的三天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下给红枣讲起来席间的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神采奕奕。
谁也没资格鄙视!
直待说尽了兴,王氏方告诉红枣道:“红枣,你还不知道吧,你三叔把贵银带府城一起做生意去了!”
红枣:?
王氏笑道:“你爷奶为此特别不高兴,觉得你三叔有好事不先想着你二叔,连商量都没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
“噗嗤!”红枣实在是忍不住,不客气地嘲笑道:“我爷既然知道兄弟齐心,那他当初干啥要分家?”
“难道分家的人不是他?”
“就是这话了!”王氏道:“你二叔占了咱们家那许多地,日子过的好的很,这几年城里都买几个宅子了?还人心不足?”
“反倒是贵银,分家得的地原就只够吃饭,枸杞山头也不到两亩。幸而他人勤快,能吃苦做小买卖补贴家用,日子方过得还行。”
“红枣,你看咱们几家人,还有谁跟贵银一样这样的天每天挑着担子蹲城门口卖?”
“卖?”红枣讶异,心说不是她想的吧?
“就是你女婿拿来给你爹的那个打仗的话本。”王氏道:“你爹进城时看到过好几回。只可惜咱们城有钱人有限,贵银一天卖不了几本。”
“你三叔这两年生意做的蛮好,他带贵银去府城做生意倒是件好事,偏你爷奶作不得,等你三叔这回家来,你奶有得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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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防患于未然(腊月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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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又要失落了(八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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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想着谢家的祭田庄子也不少。现她虽不管庄子的事,但提醒一句却是该的,便让人请了谢又春来告诉了一番。
谢又春闻言自是一怔——他知道做薄荷膏要用猪油,但却没想到明年可能出现的养猪潮以及可能的危害。
猪病不是玩笑,但若发生,便是一个庄子的生猪全部覆没。
谢又春觉得有必要提前给他哥提个醒——这疫病来无影去无踪,他即便现在开始防备,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谢又春也不管过不过年赶去驿站给谢福捎了一封信。
对于自己和谢尚的庄子,红枣自是更加上心。她叫了田谷雨、程晓喜两人让他两个在大年初一,几个庄头来拜年的时侯提醒他们开春养猪注意防疫。
红枣可不想过没肉吃的日子。
李丰收自儿子中了秀才后魄力爆涨。他听了李满囤的话后,便利用除夕祭祀族人齐聚的时刻说了开春养猪的注意事项,最后撂下话道:“这开春想比往年多养猪的,动手捉猪仔前都先想想我刚刚的话,别到时自家亏本不算,还带累了一村的人!”
猪是庄稼人家的重要资产——除了一年吃到头的腊肉外还有积粪肥地。
真若闹了猪病,对整个村人的影响都是巨大!
因为今年肥猪肉和猪油涨价的缘故,李满仓原本想开春多养两头猪卖钱。现听了李丰收的提醒,李满仓立刻改做两手打算——猪依旧只养三头,原打算的买猪钱改买两只小羊羔搁菜园子里养着。
如此即便真闹猪病,年底也还有羊肉能吃。
李满仓不是族里唯一的聪明的人。祠堂出来后不少人便来找李满囤商量买羊,以致桂庄今冬刚出生的小羊羔眨眼就被包了圆。
李满囤没想他只是跟族长提醒一句预防猪病,自己的羊就全卖了出去,不觉有些喜出望外——这可省了他不少事。
李丰收利用大年初一拜年的风俗,和村里其他族长里甲都通了气,而待大年初二出嫁女回娘家后,这预防猪病的思想便传遍了周围的村庄。
所有人都害怕猪病。高庄村及其周边村庄的人得到提醒便没人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多养猪。
红枣现在的生活里只有猪肉,没有生猪。她把防范猪病的事安排给管家庄头,就专心!心忙自己的事了——时令不等人,忙完一大家子的过年,接着便得预备庄子的春耕。
二月二十,县试发榜,衙役敲着铜锣送大红喜报上门——谢子平中了县试第三。
老太爷闻讯自是欢喜,当即鼓励道:“四月院试,子平,这往后一个月你好好用功,争取谋个出身。”
谢子平躬身答应道:“孙儿谨遵爷爷教诲。”
老太爷点点头,主动言道:“得闲把你这回县试的文章拿来给我瞧瞧!”
这是要指点他的意思了,谢子平闻言自是喜出望外,赶紧答应。
红枣敏感地看了老太爷身边的谢尚一眼,只见谢尚淡然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反倒是与他一起搀扶老太爷的二老爷谢知遇脸色有些不好。
午饭就在五福院吃的家宴。主桌主位坐下,红枣看到席面上的海参鲍鱼,后知后觉地发现老太爷极其看中谢子平的考试——这酒席怕是三天前就预备上了。
人生而平等,谢子平是老太爷的子孙,老太爷作为大家长鼓励他上进是应该——道理红枣都懂,但依旧忍不住替谢尚感到难过。
爹娘身边有弟弟,而他敬爱的太爷爷也要给他叔辅导功课了——可怜的谢尚宝宝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午后回房,红枣泡一杯蜂蜜柚子茶端给谢尚后主动地在他身边坐下——有过突然多出一个弟弟来的经历,红枣特别能感同身受此刻谢尚心底那份不可与人言辞的失落。
红枣觉得这种时候言辞无力,便只沉默地在一边陪着。
谢尚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往后他要如何对待他三叔一家?
再一次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谢尚没有感受到茶水入口,方才发现已然喝空了碗。
放下茶杯,谢尚回头看见身后盘腿拖腮闭目养神的红枣,忽然握住了红枣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敲击食指的手——他媳妇跟他夫妻一体,荣宠与共,谢尚感受着手里红枣手掌的温度不觉有一丝高兴: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红枣睁眼瞅了瞅谢尚拉着自己的手,言道:“大爷,你刚喝了蜂蜜柚子茶,必是得漱口,不然牙疼!”
谢尚握住红枣的手不放,不要脸地威胁道:“你端水给我漱,不然我不漱!”
红枣……
想着谢尚宝宝!的幼小心灵今天受到了巨创,红枣母爱爆棚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接过丫头递来的漱口水送到谢尚嘴边……
一时漱了口,谢尚犹自不满,嘟囔道:“红枣,你还没给我擦嘴呢!”
红枣好脾气地拿帕子给谢尚宝宝掖了嘴角。
谢尚终于满意了,蹬鼻子上脸道:“红枣,你陪我躺一会儿!”
炕上胡乱睡了一个午觉后,谢尚终于恢复了正常。
晚饭后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谢尚看到谢子平一家很自然地招呼道:“三叔,三婶,你们都在啊?”
谢子平点点头,没有说话。只他媳妇鲁氏笑道:“尚儿,尚儿媳妇,你们来的正好,现老太爷正问老爷今年致仕的事呢!”
“老爷年底家来颐养天年,你们能想到提前修缮屋子是你们的孝心,只你们三叔现要清静用功,准备院试——你们看这修屋子的时间是不是往后挪挪?挪到四月,你们三叔去府城后再修?”
事实上这年头翻新屋子不过是重铺一回屋顶的瓦片再刷一回墙罢了,几乎没有声响——根本不似前世那样有各种机械噪音。
再说修主院的屋子与三房人住的东侧院有毛关系?
何况谢子平又不是没有外房?
真嫌吵,去房啊!
红枣越想越生气,刚要开口,便被谢尚扯了一把。
“当然可以!”谢尚点头道:“爷爷年底才家来,屋子三月修,四月修,没甚差别。三婶说四月修就四月修好了,回去我写封信告诉爷爷一声,再挑个日子罢了!”
鲁氏没想谢尚这么好说话,张口就应了,立刻笑道:“那就有劳尚儿了!”
看到鲁氏眼里闪烁的小得意,红枣只想到一个词——小人得志。
五福院回来,谢尚看红枣依旧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不觉笑道:“别气了!”
红枣怒道:“我可没大爷的好性!”
谢尚摸摸红枣的脑袋:“红枣,其实这屋子放三月修,原是爷爷为三叔打算。”!红枣:?
谢尚解释道:“府试发榜多在六月,如果三月修房,三个月的时间,什么房都修好了。如此三叔中了府试,就正好用天香园主院待客!”
“但若四月修,则就不一定了!”
作为长房嫡孙,天香院主院将来都是她公公的,红枣直觉谢尚先前答应必有隐情。
谢尚叹一口气道:“红枣,你知道我爹其实不是我爷的长子,他之前原有个哥哥,只是长到九岁的时候突然夭了。”
红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早几年,我太爷爷看我三叔儿子多就想给我大伯继个嗣,只我爷和我爹都不同意。”
“我爹如何能同意?但他也松了口,说但凡我三叔的儿子中谁先考中秀才,就给我大伯过继谁!”
红枣……
“所以,红枣,”谢尚下意识地抚摸着红枣头上花冠道:“你现在懂了。这天香院主院将来得给我大伯嗣子!”
红枣不服道:“这不是还没过继吗?”
谢尚无奈道:“太爷爷,爷爷,年岁都大了。有些事,即便是爹也不好太过较真!”
红枣默然一刻方道:“大爷,照这么说,这主院修两个月,咱们是修好呢还是没修好?”
“没修好吧!”谢尚淡然道:“我已然退让一步了,但三婶却不识好,那就干脆不退了!”
闻言红枣终于觉得一丝痛快,点头道:“行!那就修不好!”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红枣觉得鲁氏没事来挑衅她这个现管,她即有必要给她些厉害瞧瞧。
四月初二,谢子平动身去府城的一天,县衙差役给各村里正送来了严查病猪的通告——雉水城某姓地主农庄发了猪病,近三百头猪全死了。
事发后该地主舍不得拿自己的地掩埋死猪,就想着祸水外引,把死猪往野河里扔,然后被发现了。
此事一出,全城哗然,雉水城里街道瞬间就空了一半——庄户人担心出门招惹到猪病,都龟缩在家勤扫猪圈、艾熏猪圈、打藿香薄荷蒲公英喂猪,不敢也!不得闲出门了。
似高庄村,更是直接就封了村,不给人进出——李满仓的菜不卖了,外村的孩子不来上学了,连李满园和李贵银原打算端午去府城做生意也不去了。
在全村人都不敢出门的时候,谁都不敢独自出门——若是无事还好,但凡有个万一,那真是跳细水河都嫌死得慢。
红枣在谢家内宅也感受到日子的艰难——猪病无声无息,肉眼很难发现症状。庄子里的猪干养着不能杀来吃肉,家里每天几百张嘴的肉食势必就要用其他来填补……
“你爹怕沾是非,这个端午连节礼都没敢往村里送!”
今年端午高庄村封村封的连亲戚也不给走了。
红枣闻言有些紧张:“娘,我家来没事吧?”
“没事,”王氏道:“咱庄子的猪今年跟羊圈一样都分养在庄里不同的地方。”
红枣放了心,拿出给她爷奶的衣服包袱道:“娘,看来这衣裳一时半会也送不去,只能先放你这里了!”
“放着吧,”王氏笑道:“等风声过了就让你爹拿去!”
红枣忧愁道:“也不知这猪病啥时候能过去?”
谢尚看的邸报里全是各地灾情,偏至今也没个大人物出来说个法子或者期限来稳定民心——看的红枣极其绝望。
她家现虽有不少的火腿腊肉,但这些吃完了呢?
鸡鸭鱼羊再多,也不能完全替了猪肉去。
王氏道:“红枣,我听你爹说过去一个月,咱们县除了那个地主庄子和被他丢猪的村子,其他地方再没发过猪病,若后面一个月还是平安没事,估计差不多就算过去了!”
“这村子也不可能老这样封着。等枸杞下来就得卖!”
“不然,这商人们来后收不到枸杞就全都走了。”
红枣想着来时看到的冷清街道,不觉叹气:“咱们城被这某地主这么一闹,损失可大了去了!”
王氏点头认同道:“是啊,你二叔家上个月菜都没卖了,你三叔和贵银端午也没去府城。”
“我听你爹说城里菜价都涨了,而肉却没人买!,人人都怕是病猪肉,肉铺干脆地都关了门。”
“现咱们这附近就只大刘村的人还进城卖菜!”
“他们做码头生意,实在没办法封村。”
“娘,”红枣关心道:“你近来在家也不要杀猪吃肉,先吃腊肉火腿。”
“对了,红枣,”王氏悄悄看一眼正给李满囤纠正官话发音的谢尚悄声道:“我听你爹说,你们大房的三老爷中了童生,现正在府城准备府试?”
红枣点头道:“是有这事!”
王氏关心问道:“那他这回家来必是要摆酒请客了?那这人情?”
红枣想想道:“娘,差不多有个八两银子就可以了。先我公爹中举人,他岳家送的东西折下来也就这个数!”
谢尚闻讯告诉红枣道:“红枣,看来这几年我爷在赤水城没少指点我三叔,只怕还有允青、允芳他们几个。”
“太爷爷给我大伯过继的心原就比我爷更热,现我三叔既中了秀才,这回家来,太爷爷必是要亲自指点他们父子了。”
“往后,我必是得更加用功才行。”
“我可不能输给他们父子!”
红枣理解地点点头,鼓励道:“大爷得老太爷、老爷多年教诲,不止学问好,而且知道上进,一准不会输!”
谢尚闻言禁不住笑道:“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红枣握拳:“那必须的啊!”
“我天天都看你读写字!”
谢尚自谦道:“玩的也不少!”
红枣笑:“劳逸结合嘛!”
谢尚知道“劳逸结合”的下句是“事半功倍”,不觉抬手敲敲红枣的脑袋上的花冠道:“等着,我必给你挣个凤冠戴!”
红枣大笑:“好!”
现她婆云氏的七命妇头冠顶上有两只衔了尺长珠串的金凤凰,所以又叫凤冠。
谢子平六月上旬从府城回来,并不曾似谢子安中举那样大张旗鼓地让子侄们去十里长亭迎接,而老太爷也没去大门接,只在二门迎了一回——毕竟才只是一个秀才。
不过对于谢子平能中秀才,老太爷还是!极为欣慰——他子孙里终于又成器了一个不说,他多年的遗憾也将有机会弥补……
身穿秀才服饰的谢子平在给老太爷磕完头后跟当初中举的谢子安一样极自然地挽住老太爷的胳膊,挤走了他二叔谢知遇。
看到谢知遇脸上流出的无可奈何,红枣再一次警醒自己——不怪谢尚去争。站他这个位置只能争前,不能停滞,更不能后腿。
停滞不前,就是谢知遇的境遇!
如谢尚所料,谢子平这回家来后,老太爷早晌讲的对象便添了谢子平和他的四个儿子谢允青、谢允芳、谢允茂和谢允荣。
1:5,红枣深深感受到了谢尚处境的艰难。
老太爷跟前,红枣使不上力,便只能努力干好谢尚念的后勤——除了好吃好喝之外,红枣想着谢尚的功课重机械记忆,便开始回忆自己前世强化记背《新概念》时用的那什么遗忘曲线周期循环背诵。
方法有了,还得找机会告诉谢尚。
“大爷只看我背快,却没看到我日常温习。”
“你还温习?”谢尚奇道:“我怎么没见到?”
红枣笑道:“大爷,我每回记下文章后,临睡前必是要在心里回想一遍,然后早起又想一遍。发现有遗忘,就赶紧再记诵一遍。”
“此后在第四天、第七天、十五天、一个月、半年时都拿出来温习一遍。”
“很多时候,虽然我手里并没拿,但心里却是想着,默背着的。”
谢尚闻言自是叹为观止。
当夜上床躺下后,谢尚想起红枣的话,便合着眼睛把当天的功课在脑海里过堂……
六月十五开祠堂,谢子平的媳妇葛氏作为秀才娘子也一起去了谢家庄祖祠。
不过红枣站了往常云氏的位置,葛氏看了看红枣站得板摇不动的背影,到底没有出声。
信几回,天香院主院方选定了四月二十六这个黄道吉日才开工。开工后又适逢阴雨,故而修修停停,以致如今还没有修好——为此葛氏着实落!了谢子平不少抱怨。
被嫌多事!
经此一事,葛氏终于回过味来——当初谢尚答应那么快,就是为了坑她。
葛氏也知道谢尚能看天气!
六月二十请同城读人,李贵林一家三口来了——枸杞下来了,高庄村终于解除了村禁,允许村民进出。
二十一请亲戚,李满囤一家来了。散席后,红枣请她娘去她院里坐。
王氏悄悄嘀咕道:“红枣,你们三房大爷听说已经十九了,却还没成亲?”
“有说过什么时候办喜事吗?”
眼见的,谢尚又要失落了!
李满囤和王氏来喝了杯茶,吃了两块点心,不及晚饭就家去了——周围其他县还在闹猪病,雉水城的村子虽说解了禁,但所有人依旧很小心,进城卖了枸杞,再买些油盐酱醋糖就赶紧回家,并不似往年那样没事瞎逛,以致连城门都关得特别早。
时隔两月,李满仓重操旧业再次卖菜便发现往日卖菜的地方有了竞争者。
幸而他在此地有房屋,倒不至于没地卖,就是生意又得从头再来。
李玉凤跟着李满仓一起卖菜。她看自家生意远不及先前,就和她爹建议道:“爹,咱们家刚收了新麦。这城里人嘴刁,咱们倒是磨些新麦来卖,说不准能拉些生意。”
李满仓依言而行,生意果然有了起色,只是想再回到先前的一家独大暂时却是不可能了。
李满仓卖菜的月收入由原先的一个月三四吊下降到两吊出头,可谓损失巨大——猪才一吊一头,现他一个月就损失两头猪钱。如此再加上前面两个月的空窗,这一个猪病,李满仓的损失目测超过十头猪。
而他家统共才养了三头猪。
“早知如此,”算完账,郭氏忍不住抱怨道:“还不如不养猪呢!”
李满仓叹口气:“咱们家不养,村里其他人家养啊。咱们在村里住,就得照村里规矩来。”
郭氏终于不言语了。
只李满仓一家就有如此损失,放眼整个雉水城,这千家万!户的损失就大了去了。而雉水城还是猪病发作最轻微的地方,似旁边的合水县,无论村子还是庄子里的猪都是一批批的倒,地主和庄户都是一般的欲哭无泪……
眼见都八月了,雉水城往合水县的路还封着,谢尚颇为挂心:他不知他外祖家有没有受此影响?影响又有多大?
唯一可欣慰的是猪病不传染人,只要不吃病猪肉,人就没碍。
再担心,日子也得往前过。八月初八,谢尚生日,红枣适时奉上了生日礼物——一套将军骑马造型的华容道。
红枣见状自是欣慰——不负她一番辛苦。
因为加了马的缘故,这款马上将军华容道的雕工油漆比去年的步将款更为复杂——别的不说,就马那一身的毛,想刻画表现出来就不容易。
幸而准备的早,如此方能还有八百多个。
依旧五百送京师,三百送府城,下剩的四十来个,红枣给自己留了两个——收藏一个,玩一个。
下剩的二十来个,红枣准备一个给谢奕,两个送桂庄,然后兴文和桂圆一人一个,再剩的二十一个,红枣想了想,数了十个包起来,叫来陆虎嘱咐了几句,让他专门给李贵银送去。
打发走陆虎,红枣转头看见谢尚正瞧她,便觉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这不是看有多吗?”
谢尚看着红枣没有说话,红枣看看下剩的十一盒,后知后觉地问道:“还有十一盒,大爷,你有人要送吗?”
“嗯,”谢尚点头:“你都给我吧!”
没人送,谢尚暗想:他也要自己收着。他的生日礼物,不止是要最大,还得是数目最多!
李贵银自打和李满园跑商后没少听李满园做梦说要是能弄到人偶华容道将如何如何,李贵银没想到红枣会让陆虎拿来十个此前从没有过的骑马将军华容道,而陆虎捎的话更是让他动容——红枣的原话是:“嫂子快生了,家里没人不行,贵银哥你把这包东西拿去给我三叔,让他八月节去府城卖了,得的钱你和他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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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眼保健操(十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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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红枣回娘家,王氏又旧话重提问起谢允青娶亲的事——一个女人在婆家过得好不好主要取决于公婆、丈夫、儿子和妯娌几个因素。
王氏眼见谢家大房又要娶亲,而且还是娶一个过门后就立刻圆房,可能马上生产的亲,自不免要关心一回女儿的新妯娌——红枣虽说当家,但王氏自己曾吃过妯娌的大亏,便颇担心谢允青的媳妇母凭子贵欺负她家红枣。
红枣想想回道:“娘,我听说女方只比我们三房大哥小两岁,即便今年不成亲,明年一准地也要办事。”
“现没动静,估计是在等,等我们大老爷十月份交了官印,进京述职后荣归家来再办!”
“不然我们大老爷还在任上并不能家来!”
王氏不解道:“可你和你女婿成亲的时候,大老爷也在任上啊!”
“你两个还是宗子宗妇呢!”
红枣心说很快就不是了!
谢家宗子今后到底是谢允青、谢允芳还是谢允茂或者谢允荣现还不知道,但一准不会是谢尚了,连带的她也不是宗妇了!
红枣倒是无所谓什么宗妇——她现又不差钱,根本没必要通过管家来敛财,反倒白吃许多辛苦。
她只是替谢尚感到不值。
谢尚留在本地就是因为他生为承重孙得替大老爷为老太爷尽孝的缘故。
结果现就因为老太爷、大老爷想给她公公早夭的兄长续香火,谢尚十六年的宗子位置就得让贤?
先前的疼爱呢?
难不成都是假的?
红枣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即便老太爷、大老爷都为了那个大伯而不疼谢尚了,那么她公婆呢?
她公公真会为了一个才出生的小儿子而这么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长子?
但当着她娘,红枣依旧笑脸如花道:“娘,我成亲时我们大老爷才刚到任,而现在却是要致仕了。这怎么能一样?”
王氏听后方才罢了。
回家的路上,红枣问谢尚:“大爷,其实老太爷、大老爷原本想过继的人是你吧?”
老太爷年岁大了,红枣不以为他会舍得丢弃教养多年的谢尚,再重头教养一个继承人。
谢尚闻言一愣,红枣见状便!便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低声道:“所以,大爷,即便没有二弟,你原也是要兼祧两房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语气了。
红枣喃喃道:“只是谁也没想到,娘会再生一个二弟。所以这盘棋全乱了!”
想明白了缘由,红枣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按照律法,只有独子才能兼祧。而兼祧,谢尚依旧能管她公公叫爹,但出继,却是得改口叫叔了。
这一点,想必谢尚和她公公都不能接受,所以才有了现在三房的搅和。
兼祧?谢尚想了想没有否认——他现也不知道在有二弟之前,他爹、他爷、他太爷爷是否有个类似打算?
毕竟他们对于给自己娶红枣接受得特别快,而兼祧是可以娶两房正妻的。
看谢尚瞧着自己不说话,红枣又问:“大爷,爹是什么时候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是上回家来去赤水城的时候吗?”
事情并不似红枣想的那样,但谢尚不想多说,遂低声阻止道:“红枣,你别再问了。”
“总之,我不过继,我一定不过继!”
若真没想过被过继,又怎么会给自己催眠强调呢?红枣怜悯地看着谢尚道:“好!咱们不过继!”
“咱们这就去京城去找爹娘!这宗子宗妇谁爱做就给谁做去!”
闻言谢尚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果然!
红枣凝视谢尚半晌,忽握住谢尚的手轻声道:“大爷,你现留在这里一定是舍不得爹的半生心血吧?”
“不然,你早就可以跟娘一起进京了。”
“娘也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吧!”
“大爷,你既然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为什么还不早做决断?”
“大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红枣虽然想岔了,谢尚苦笑:但也不算全错。
他现可不就是下不了决心吗?
“红枣,”谢尚低下头道:“你让我再想想!”
红枣点头:“好,但得快!大爷,你得在三房大爷成亲前尽快拿定主意!”
“咱们实没必要与他们多加纠缠!”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红枣自不愿意再过这种有50概率被人随时扫地出门的日!子——说好的同甘共苦,可不是这个共同法!
她得敦促谢尚尽快拿定主意。
她个人倾向于撂挑子不干——她挺喜欢她公婆的,并不愿意以后对着一个陌生的牌位叫爹。
此外她早就想去府城、京师转转了,而不是整天窝在雉水城演二十四孝。
毕竟谢尚一个人扛这秘密都扛快两年了。随着时间加深,谢尚的付出越多,自是越不能走了!
现拿决定,可能还有些走的机会。
红枣说得在理,谢尚进家后虽面色如常,但当夜晚回到卧房后却整哭了一宿——谢尚把他从小到大跟他爹娘在一处的情景都回想了一遍后方拿出纸笔给他爹写信。
谢尚终是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爹威风了半世的家业,他决不拱手让人!
至于死后,谢尚咬牙,他见到阎王老爷,必是要问问这弟弟不与早夭的兄长继嗣是不孝不悌,那做兄长为自己的身后香火强拆弟弟的父子天伦又是哪门子的孝悌?
哭肿了眼睛,哑了嗓子,不能见人。早起谢尚便称病不出。
本章节
红枣早饭时没见到谢尚便打发人去前院问。
显荣亲自跑来回说谢尚身子不适,想多躺躺,然后又说不严重,不用请大夫。
红枣琢磨着谢尚必是为昨儿的话两难,心中怜惜——谢尚宝宝说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青葱少年,现被迫做人生的重大抉择,确不是一般的苦逼。
红枣挑了锅清淡的生滚鱼片粥和一碟子蜂糖糕和素菜包子让显荣拿给谢尚,嘱咐他怎么也要看着谢尚吃些。
红枣吃完早饭后,独自一人去五福院请安。
老太爷没看到谢尚,立关心问道:“尚儿媳妇,尚儿呢?怎么没来?”
红枣道:“回老太爷,大爷早起说头疼,想再躺躺!”
“头疼?”老太爷讶异:“好好的,怎么就头疼了呢?昨晚来请安还是好好的。难不成夜里受凉了?我瞧瞧他去!”
红枣见老太爷的关心不似作伪,心中也是叹气。
亏这一家子父子,红枣腹诽:还都是这世的高级知识分子,瞧这被封建迷信!给祸害的,一个个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折腾给个死了三十多年的人过继儿子,生生演出这一场情感伦理大戏,简直不能更作!
妈的,这男人平时不作,但凡作起来却是比女人还厉害!
瞧这事给整的,真是想破了她脑袋,也不能想到。
不服不行!
“不用,”老太爷摆手道:“你把你昨儿那篇文再重做一遍,我去瞧瞧就来!”
老太爷进屋时,谢尚犹蒙头躺在床上。
听说老太爷来了,谢尚不好再躺,只得坐起身,揉着眼睛嘶哑问道:“太爷爷,您怎么来了?”
老太爷看到谢尚的肿眼睛,心里立刻一颤,嘴里只道:“我听你媳妇说你头疼,所以来瞧瞧。尚儿,你爹娘现都不在身边……”
老太爷赶紧抱搂住谢尚的肩安慰道:“尚儿,别哭,快别哭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本章节
看到一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谢尚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泪,谢老太爷心里着实很不好受。
一众子孙里谢老太爷最中意最骄傲最疼宠的就是大孙子谢子安了。谢尚作为谢子安的儿子,天生跟谢子安一张脸,老太爷对他便就跟旁人不同——他拿谢尚当幼年谢子安亲自教养。
老太爷见不得谢尚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跟着也落了泪。
真是作孽啊!老太爷一边哭一边想:他都已经夭了一个长孙了,难不成还要再伤两个孙子的心?
这子远的后事,真的就只有过继这一个法子吗?
老太爷年岁大了,跟着伺候的老管家和显荣见状慌忙上前解劝,谢尚方才渐渐收住了泪。
“太爷爷,”谢尚拿帕子给老太爷擦脸道:“您别哭。我已经给我爹写好了信。一会儿就让人寄去。”
“信呢?”老太爷问:“拿过来给我瞧瞧!”
显荣连忙拿来炕桌上的信,老太爷瞧了一遍,点点头——但凡尚儿能写这封信,已是至诚至孝,不辜负他多年来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老太爷撕拉一声!把信撕成了两半,然后四半、八半、十六半,最后唤人道:“拿火盆来!”
谢尚……
看着白色的信纸在火苗的舔舐下化为灰烬,老太爷捻须道:“这事往后都别再提了。”
“尚儿,你爹和你爷那儿我写信去说,冬节开祠堂,我也当众说:等我走的时候,让你爹和你爷把你大伯的坟迁到我跟你奶的合葬墓前面,墓碑也刻上他的名字。这样后世子孙但凡给我烧一张纸,我就分你大伯半张。”
“太爷爷,”谢尚感动得又要哭了……
“乖,可别再哭了。”谢老太爷抬手半搂住谢尚的肩吓唬道:“明儿过节,你眼睛要是这样肿着,可要怎么走到人前?”
“显荣,拿个镜子来给他照照!”
子远早夭的因是他,谢老太爷暗想:果也当是他——他自己的因果自当自己担,又何苦再拖累两个孙子,让他们替他还债?
老太爷拉过谢尚的脸仔细看了一回道:“你这眼睛得用凉水敷……”
看着谢尚整吃了一砂锅厨房新煮的鱼片粥,老太爷方才回到自己的五福院。
本章节
谢子平父子看到老太爷进来赶紧都站起了身。
老太爷慈祥地抬手招呼道:“坐,都坐。子平,你文章做怎么样了?拿来我瞧瞧。”
对于能准确拿捏大孙子谢子安痛处的谢子平,老太爷的态度和早前一般无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太爷暗想:子平好心计,不言不语生出这个过继的主意,不说谢子安父子无计可施,就是连他都禁不住动心。
如此也算孺子可教了。
而尚儿的脾性也到了磨砺时候——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掉眼泪。官任上这么娇气可不行。
第二天中秋,谢尚的眼睛虽说消了肿,但因哭狠了,见光就疼,嗓子也哑着,家宴只得报说生火眼缺了席,宴席只红枣一个人去。
老太爷既担去了谢尚大伯的身后事,谢尚还是长房嫡长孙,红枣就得继续干好谢家这个宗妇。
对于不!不能撂挑子红枣不说没有遗憾——谢家的水太深。外面看似平静无波,祥和一片,但水底却不知隐藏了多少个核弹?
似这一次,一个给死了三十多年的人过继就差点拆了谢尚和她公婆的父子、母子亲情,给谢尚的情感伤害堪比核爆——愣是逼得一向好强的谢尚哭成傻逼。
这回算是有老太爷给力挽狂澜了,但下回呢?
坐在首席首座的宗妇椅上,红枣的目光从眼前一张张粉扑扑笑吟吟看似慈眉善目人蓄无害的笑脸上划过,心里想的却是下一个核弹会在哪里开炸?这几桌人里谁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亏她以为她公做了翰林,就能背靠大树好乘凉,高枕无忧。
她真是太天真了!
散席回家,红枣看到谢尚躺在炕上,眼睛盖着拿细宣纸剪的浸泡过茶叶水的简易眼膜,便问显荣:“大爷吃过饭了吗?”
显荣:“回大奶奶,大爷用过饭了。”
谢尚昂着头顶着两个滴着水的眼膜坐起来。红枣看得好笑:“你眼又不肿了,还敷?”
谢尚沙哑道:“敷了眼睛清凉,疼就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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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嗓子也哭哑了,不能多说话!
想着茶叶确有清凉的作用,红枣就不管了。她掏出手帕子替谢尚擦去眼膜滴下来的茶水。
想着老敷着茶水眼膜也不是事,红枣想想道:“大爷,我替你按按眼睛吧,看你的疼是不是好些?”
谢尚惊奇:“你还会按眼睛?”
只会做眼保健操的红枣自信言道:“试试吧!我平时绣花绣得眼花了就揉揉,感觉有点效果!”
谢家有专门的针线房,不用红枣做针线。但作为一个当家奶奶,基本的刺绣针法却是得会的。不然如何能评判针线房工作的好坏,给她们提批评提要求?
绣花针特别细,而丝线比针更细,所以刺绣比念还费眼。红枣每回刺!绣完都觉得头胀眼花,得做两回眼保健操才能缓解。
红枣第一回给人按眼睛。她必得先在自己眼睛周围找到穴位后方才到谢尚脸上尝试。
找到一个位置,红枣就问谢尚酸不酸。
谢尚一开始不知道红枣为什么要问酸这个问题,直等红枣按到某个部位,他感受到熟悉的酸胀,他福至心灵,想起那年他呕吐郎中来给他找的止穴位。
她刚到底是按那里了?
谢尚自己掐着穴位缓了口气,方道:“红枣,你是想给我按眼睛上的穴位?”
“穴位?”红枣闻言大喜,心说谢尚知道穴位,这学眼保健操就容易了。
谢尚嗓子不好,说话费劲。他知道红枣要找的是穴位而不是乱按后,便只道:“红枣,我知道怎么找感觉了,你再给我按按!”
谢尚不动:“红枣,你说你替我按的!”
红枣不为多动:“刚我不是已经替你按过了?现该你自己按了!”
本章节
“再说你可是以后要做官的人。难不成你往后在官衙看看累了,也叫我去给你按?”
“大爷,自会自便啊!”
谢尚说不过红枣,只能伸出手来委屈地自己按了……
前世经过亿万人亲身实践过的眼保健操的效果不是吹的,谢尚自眼睛好后每逢读习字累了做一回眼保健操,都有眼前一亮的效果。
谢尚觉得红枣按的几个穴位奇效非凡,便请教了老太爷跟前常走的仁济堂的东家赵馆主。
赵馆主仔细问了一回后便连叫高明,和老太爷道:“老太爷,这按摩眼睛的法子我虽是头一回见,但这几个穴位后常按揉确是有明目的功效。”
“您得闲也自己按按,一来可以明目,二来能活动手指……”
至此老太爷也跟谢尚学做眼保健操,而谢子平父子见状也都跟着学……
中秋刚过十天,谢子安忽然收到老太爷的亲笔信,不禁心生踌躇—!—先老太爷有什么话可都是让谢尚代笔。
拿着信,谢子安不敢打开,就怕看到他不想看的消息。
三十多年过去了,谢子安犹记得他有个叫谢子远的哥哥。
有时夜晚做梦谢子安会梦到他站在床前看他——做梦的时候谢子安能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就似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的熟悉,生不起一点恐惧。
谢子安很想问问他哥为啥总来找他,但总问不上。谢子安只能按照和尚道士的说法逢年过节多给他哥烧纸,让他在地下有钱用。
比起谢子远,谢子安心里自是更亲儿子谢尚。谢子安可从没有把谢尚过继给他哥的想法,即便有了谢奕也一样。
谢子安不肯过继儿子给谢子远,但多的人想过继——谢家大房长子嫡孙的名号可谓是十足真金,整七成的家业,几万亩地呢!
朝廷以孝治天下,谢子安再厉害,也扛不过有心人拿孝悌做文章——作为一个天下士林表率的翰林,在兄弟们都提议给早夭的长兄继嗣的时候能说不吗?
谢子安不甘心将他多年经营拱手让人,更不甘心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叫爹——他亲大哥也不行。
如此两难之下谢子安方才在谢子平当众提议过继时使了缓兵之计——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是谢子安的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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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一起在场的谢尚却以为根本拖不下去。但凡有风声漏出,谢子安也会被弹劾在兄长承嗣问题上故意拖延、为己谋利——特别是最后过继的人年岁比他还长的时候。
这要跟人如何解释为什么早年不过继呢?
谢子安知道谢尚虑得更周详,但他拒绝深入去想,只气急败坏地问谢尚:“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过继出去,还是你弟过继出去?”
谢尚张口结舌……
忆及往事,谢子安深叹一口气,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判断,再不似小时那样听他说啥就是啥了!
摸出六个铜钱占了一卦,占得一个上上,谢子安方才拿小银刀慢慢裁开了信封。
一目十行看完信,谢子安心舒!一口气,然后便起身对着雉水城方向磕了三个头。
老太爷到底还是偏疼他父子的——重重感激之外,谢子安心底还涌起阵阵喜悦……
九月二十六,红枣生日。谢尚替红枣打了一顶折枝牡丹的皇冠,皇冠中间还镶嵌了一个硕大的红宝石,看着实不是一般的富贵堂皇。
红枣喜欢得不行,当即把自己收藏几年的宝石都拿给了谢尚。
红枣笑道:“大爷,这宝石我收着没用,只有搁你手上才能完全展现它们的光彩!”
谢尚闻言自是得意,点头道:“那倒是!”
谢尚自叫显荣上前收了宝石不提。
做了一个月的眼保健操,感受到眼保健操的好处,老太爷在管家来问今年冬节要做哪些布施的时候言道:“尚儿,你替我把这个按眼睛的法子拿纸画了,然后刻印一千张,散给咱们这城里各个私塾学堂,教孩子们从小学了护眼……”
谢子平见状自是嫉恨——时至今日,老太爷还是偏心谢尚。有这种随喜功德的机会都给谢尚……
李贵银给他爷李春山送节礼的时候,正看到谢家小厮来李贵林学堂送新印的眼保健操传单。
本章节
自八月节得了红枣送的十个骑马将军华容道后,李贵银陆续收到李满园拿来的银子,足有六十两——钱多有这个奸商,他把华容道囤着卖,一个节只放三四个出来卖,以致至今手里还存了两个,准备这个冬节再捞最后一票。
李贵银极感激红枣对他的帮衬,他一听说是谢老太爷做好事,便立刻跟着讨要几张——李贵银打算拿回去贴到自己的担子和李满园钱多有的骡车上给更多的人看。
那小厮巴不得赶紧完了差事,现见有人讨要,立拿了一沓,足有三十来张与李贵银道:“银大爷,这纸上的法子确是于人的眼睛有莫大的好处,您多拿些与需要的人发发!”
李贵银一贯热心,自是一口答应——他三叔说跟他加价买华容道的都是府城院的人。
读费眼,李贵银想:到时让他三叔拿给府城院的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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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就认你说的(腊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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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吕氏同着谢子俊和谢子美的媳妇李氏、赵氏以及一众孙子孙女在十月二十二回到了雉水城——大老爷十月二十便完成了交接,现已进京述职去了。
不同于先前谢子平来家,吕氏是正经祖母。她来家不止谢尚要去城外十里长亭去迎,且今后每天早晚红枣和谢尚还得去天香院请安打卡。
十二岁的红枣身体已开始抽条,加上多年来她一直坚持练习芭蕾,四肢和腰肩的肌肉虽不似前世的专业舞者一样把受重力影响的水滴形强塑成优雅的线条形,但其身姿的挺拔,即便裹着小袄皮裘,也能于人群中一眼认出——鹤立鸡群、出类拔萃,这就是两年没家来的吕氏再见红枣时的第一印象。
谢家的饮食养人,再羸弱的庄仆女孩儿但凡被挑选进来,不过几年都会出落得眉清目秀,楚楚可人。
吕氏早知红枣将来会女大十八变,但她没想到的是红枣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都不必看脸,吕氏只看她跟谢尚一起上前请安时走近的步态和道福时叠手屈膝的仪态就知道她已脱胎换骨,完全蜕变。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吕氏在谢家这许多年,经过见过无数美人,早炼成一双火眼金睛——几乎一打眼,吕氏就能看透儿子们纳的各色佳人的本体尾巴。
但对红枣,吕氏真觉的看不透——若不是早知道红枣的出生,吕氏真以为现同谢尚一起给她行礼的小妇人是比云氏出身更好的大家闺秀。
云氏是吕氏此前见过气度最好的妇人,但现在吕氏发现即便是云氏,也没得红枣身上那种难以言说的端庄韵味。
半辈子以来,吕氏还是头回看到一个能完全抛弃自身过去,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的人。
尚儿媳妇,吕氏心中感叹:怕不是成精了吧?
不然小小年纪如何就能独撑整个家业——她不是人,她是个人精。
李氏、赵氏见到红枣不觉都下意识地对比一回自己女儿谢歆儿和谢沁儿,然后便觉得心塞——这种缩肩驼背的丫头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赵氏低声请教葛氏:“三嫂,大脚这是吃什么了?怎么似完全换了个人?”
看不起红枣的庄户出身,几个妯娌私底下提起红枣都叫她大脚。
葛氏早郁闷过了,苦笑道:“还不就是俗话说的!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装’?”
“你且估估她今儿头面上的宝石和身上的银鼠皮褂子,就知道咱们大房搁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往后你在家就知道了,她手里好东西多着呢!头面、裘皮,一样赛一样的好,而且都不是先前嫁妆里的,都是这几年咱们那好哥哥好嫂子还有好侄子给置备的。”
“咱们大房,你还不知道?钱多得没地使,就往她身上砸,愣是把她给砸成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美人儿!”
闻言李氏、赵氏都不言语了——气派这东西真就是钱堆出来的。比如她们,甚至她们婆婆,到了云氏跟前,也是不自觉地气短。
为啥,还不就是因为云氏出手比她们都阔绰?
她们比不起攀不过……
谢歆儿十六、谢沁儿十二,两个女孩儿见到久违的好姐妹谢馥儿后也跟她们的娘一样围到一处说话。
这世的女孩儿从定亲就开始备嫁。谢沁儿今夏刚定了亲,而谢歆儿和谢馥儿则都已经绣好嫁妆,在置备毛皮头面了。
谢歆儿看红枣头上虽只一颗红宝,但这红宝足有拇指盖大,比她所有的头面宝石加起来都大,不觉艳羡道:“大脚头上的宝石看着好大!”
“她这个头面,以前没见过,是不是新打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个女孩受她们娘亲影响,提及红枣也都鄙视地叫她大脚。
“可不就新打的吗?”谢馥儿酸道:“九月二十六,她生辰的时候,尚哥儿送的!”
“尚哥儿,真舍得啊!”
只这一颗宝石就要三四百两了吧?谢歆儿嘴里感叹,心底却禁不住泛酸:说起来她还是谢家长房嫡孙女,但出门嫁妆却只得二千两,即便加上男方的聘礼的一千六百两,总共也就三千六百两。
三千六百两嫁妆里得有地有铺有宅,所以其中能用于置办头面的只得四百两。
四百两,她的全部头面就只当大脚头上一颗宝石?
“有钱自然就舍得。”谢馥儿道:“先尚哥儿成亲,太爷爷、爷爷还有大伯都给了万两的大庄子,几个庄子一年仅地租就有三千两了。”
“何况他现还在府城京师开铺子。他在府城的铺子我爹去瞧过,说生意极好,一年千两怕是都能有的!”
闻言!谢歆儿惊讶地拿帕子捂住了嘴:“一年千两?这么多?”
似她爹手里十来个铺子,一年收入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生意好啊!”谢馥儿道:“你想府城多大?百万的人口都来跟他铺子买糖。这能不挣钱?”
“京师人口更多,生意更好,一年千两也是起码的!”
谢馥儿随口就把她爹娘私底下的议论告诉了两个姐妹。
五千两!谢歆儿闻言攥紧了手帕:她婆家说起来也是官宦人家,但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收入也就是三千来两。
好希望大哥谢允怡明年就能考中秀才啊!谢歆儿暗想:当日大伯说过继的时候可没只限定她三叔的儿子,她大哥也是有机会的!
谢歆儿再没一刻似现在一样祈盼哥哥赶紧能中。
冬节当天,早起去五福院请安,老太爷忽然当着一众儿孙跟谢尚道:“尚儿,今儿夜里,我梦见你太奶奶和你大伯了!”
闻言红枣禁不住扶额——她知道老太爷今儿要话事,但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以一个迷信来压制另一个迷信,老太爷可以的。
老太爷道:“你太奶奶说这些年你爹族长做得极好,把你教养的也好,给你娶的媳妇也好,算是不负她昔日教诲,咱们家荣兴有望……”
“你太奶奶又说你大伯早夭,她打算把你过继给你大伯。”
“但你大伯不愿意,说你爹已替他担了这些年的责,他不忍因为他而断了你们的父子缘分。”
“你大伯说你是个孝顺孩子,现今没过继也都给他烧纸,这过继不过继也没甚要紧。”
“然后你太奶奶就说既是这样就让你爹和你把你大伯的坟迁到她身边,碑也刻成一块,让你大伯跟她一处受香火,这样即便年代再远也都不用担心你大伯身后没有香火了。”
“尚儿,一会儿祠堂祭祀,我来主祭,我把你奶说的事再跟她祷告祷告,叫她放心。等家来后,你也写信告诉你爹一声,让他得闲家来的时候给你大伯迁坟!”
老太爷说一句,谢尚点一次头,而站他身后的谢允青、谢允芳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明明昨儿早晌老太爷还给他们和谢尚一起讲,把他们当谢尚一般看待,怎么夜里就得了这么一个梦?
太奶奶大伯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他们是不是即便中了秀才也不能过继了?
谢允青下意识地看向他爹谢子平,却见他爹一脸惨白。
谢子平自以为早谋算好了一切——他爹想给他早夭的大哥谢子远立嗣,而最合适的谢子安舍不得儿子,这就是他这一房人的机会。
谢子平完全没想到老太爷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现老太爷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能信。
他奶奶生前连他爷爷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如何会给他托梦?
他奶奶即便要托梦也该是托给他爹才是!
可即便明知道老太爷在胡诹他又能怎样?谢子平丧气地想:难道他还能上去揪着老太爷的胡子说他骗人吗?
吕氏闻言不觉叹了一口气——她早就知道这事儿不成。
不说谢子安自身的不好相与,只说大老爷一直以来最看重的儿子都是谢子安,最看重的孙子也只是谢尚。
所以即便过继,也只可能过继谢尚,跟她生的三房人没甚关系。
可惜她儿子不听她的,现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把谢子安给彻底得罪了。
似葛氏、赵氏、李氏以及她们的儿女们闻言也都失望无比——离万贯家财最近的阶梯就这样没有了……
谢知遇等人默默地听着,心里也是各种神兽奔过——把谢子远跟太夫人刻一块碑,岂不是往后他们给太夫人磕头时也都变相在给谢子远这个侄子磕头了?
早知老太爷偏心谢子安谢尚父子,但为了成全他父子,压着他们这些叔叔给侄子磕头是不是太过了?
老太爷撩眼皮儿扫了屋里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二儿子谢知遇身上,心道:他的债他还,但阮氏的债,说不得只得由她生的三房人世代磕一辈子的头来还了!
至于其他人的头,就当是给子远消怨气用吧!
谢知道是十一月初三进的京。
进京后!谢知道住进了谢子安的宅子。
谢子安在京的宅子,只一个三进的院子,地方实在有限。
谢子安的前院房必是不让的——亲爹也不让。
谢子安和云氏搬到了后院,腾出正房给他爹住,而陪同一道来的两个兄弟谢子俊和谢子美则被安排在厢房。
他们大哥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谢子安见状坦然笑道:“四弟、五弟,对不住,只有请你们挤一挤了!”
谢子美直言道:“大哥,你怎么不换个大些的宅子?”
谢子安笑道:“一个是买不到,二是先我一个人住,尽够了。毕竟我现才是个七,宅子大了,容易招来御史台弹劾。”
谢子安笑:“知道我月前被人弹劾的罪名是什么吗?”
谢子美下意识地问道:“是什么?”
谢子安笑道:“因为一盘子炒划水。”
划水就是鱼的尾巴,也就是鱼尾。炒划水就是炒鱼尾巴。因为一条鱼只有一条尾巴,炒一盘划水得要十几二十条鱼。
“炒划水?这不是咱们老家的常见菜吗?”
谢子安苦笑:“是啊!我重阳附近请同僚赏菊,席间炒了一盘这个划水,不知怎么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就弹劾说我生活奢靡,炒盘菜都要费几十条鱼。”
谢知道、谢子俊、谢子美……
谢知道关心问道:“子安,不要紧吧?”
谢子安无奈道:“可大可小。现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等。”
谢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谢子安道:“最好的是等到腊月二十三朝廷封印,这时还没消息,就算是留中,没事了。”
“中间若有消息,那就得去有关衙门自辩。”
谢知道:“怎么自辩?”
谢子安摊手道:“我眼下能想到的只是这鱼身子都用来招待来客的仆从……”
闻言谢知道便觉得长子这个官不是一般的难做——一盘炒划水都要被弹劾,这要是家常来一盘炒鸭信不是更要被弹劾?
偏他就喜欢!欢吃炒鸭信。
“没想这翰林这般难做!”谢知道禁不住感慨。
谢子安抖抖身上的貂褂笑道:“其实也还行!”
比起吃炒划水,谢子安更喜欢貂褂。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时,他还是选貂褂。
才四岁的谢奕小大人般走进屋,老成地给谢知道行礼:“奕儿见过爷爷!”
谢知道立招手道:“奕儿,来,到爷爷这儿来!”
谢奕的长相跟谢子安谢尚如出一辙——三个人站一处,所有人一眼都能看出是父子兄弟。
但谢奕的长相其实最似的还是谢知道的已故长子谢子远,故而谢知道打一见面,就禁不住想抱。
谢奕看看谢子安,眼见他点头方走到谢知道面前,施舍般地张开手道:“爷爷,给你抱!”
谢知道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看他爹抱着谢奕喜得满脸开花的样子,谢子俊、谢子美的心底不免有些泛酸——他们也有儿子,且日常还都围在他爹身边,但全都不似谢奕这样得他爹的欢心。
谢奕比谢尚还投他爹的缘。
夜深人静,只父子两个人的时候,谢知道方才提及给谢子远过继的事。
但没想才开头提了一句,谢子安直接跪他面前请罪道:“爹,儿子不孝!”
这把谢知道给气的,这是摆明了此事不必再谈,不叫他说呢!
父子对峙良久,谢知道终和以往一样让步,叹息道:“罢了!”
谢子安似没听到一般犹跪着不动,谢知道无奈伸手去拉,嘴里恨道:“多大一个人了,还非得我来拉?”
谢子安哼了一声,方才顺势站起来,一边揉腿一边理直气壮地抱怨道:“爹,你每次都让我跪这么久。没人拉我起的来吗?”
谢知道摇头——老二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没一点乖巧。
跟他哥完全不同!
他的大儿子啊……
看谢子安伸胳膊揉腿地坐下,谢知道方道:“你爷写信给我了,就按你爷的意思办吧!”
谢子安垂着眼睛不说话,谢知道!不满道:“怎么,都如你愿了,你还不满意?”
谢子安恭敬道:“爹,我在等您吩咐。”
谢知道没好气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子安奇道:“爹,难道你不打算嘱咐我不要跟三弟计较吗?”
一天到晚的阴阳怪气,从不肯好好说句人话?
谢知道在京呆了十天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谢奕回雉水城——谢奕的乖巧脾性和他大儿子几乎一脉相承,实在是太招人疼。
送走谢知道,谢子安告诉云氏道:“爹喜欢奕儿,明年我要是放了学道,去外地主持乡试,你便带奕儿家去住住,叫爹喜欢喜欢!”
云氏闻言自是答应。
后来他不愿他爹拿尚儿当他哥,也故意地纵着尚儿的性子。
现他爹都致仕了,他不得闲的时候就勉强把奕儿给他养两天,哄他高兴高兴吧!
毕竟他爹一辈子也不容易,就没遇上几桩高兴的事!
谢知道是十一月二十九才到的雉水城。得到消息,谢尚一大早就同十三房人踏着冰雪接出了城——声势比谢子安中举那回还大!
为了给谢知道留个好印象,红枣难得的没戴花冠,而是改戴了全套的凤凰双飞荣华富贵足金大头面。
好久没戴这么沉重的头面了,红枣自觉头顶好似顶了一座山,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谢知道进家后先给老太爷磕头行礼,然后和十二个兄弟见礼,接着受儿子侄子们磕头,如此方才轮到谢尚和红枣两个磕头。
这是谢知道第一次看到红枣。谢知道看红枣个头虽只到谢尚下巴,但身形挺拔,容貌秀丽,风姿仪态犹胜他几个孙女,与尚儿站一处堪称一对璧人。
谢知道不觉点了点头,心道:子安做事虽一惯的不按常理,但这看人的眼光实没得说——先他自己挑媳妇如是,现替儿子娶媳妇也是这样。
尚儿媳妇有才有貌,除了出身差些,别处实在是无可挑剔。
不怪尚儿中意她。难得去趟赤水县,张口闭口都是“这是我媳妇做的”,“那是我媳妇做的”,一点避讳都没有。
!“起来!都起来!”谢知道叫起两个人后笑道:“尚儿,这几年你和你媳妇管家辛苦了。”
“你爹捎了东西给你们,回头我打发人给你两个送去!”
行过礼,退到一边,让出地方来给谢允青等行礼。
行好礼后便是开席,饭后又送谢知道回了天香院后,红枣和谢尚方回了自己院子。
腊月初六,红枣得了李贵祥放小定的信。红枣看信后不觉啧了一声。
谢尚闻声不觉抬起了头,红枣笑道:“大爷,我现算是知道咱们家这许多人为啥都考不上功名了。”
谢尚:?
红枣解释道:“你数数仅咱们这个腊月就要吃几次喜席?更别提明年你起码有五个以上的兄弟姐妹要定亲、娶亲和出嫁。”
谢尚摇头道:“红枣,此言差矣!”
“昔日陶公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我虽身处热闹,不能念新,但得闲在心里温却是不难。”
“红枣,‘温故而知新’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我实践这些日子,收获良多。比如《四》,现随便太爷爷提一句,这后一句根本不用想,就能自发的涌到嘴边,脱口而出!”
“先我以为我《四》已背得通熟,现我才知道所谓的滚瓜烂熟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红枣惊呆了——谢尚说的不就是她前世上传言的《新概念》背诵最高境界吗?
她前世没达到的境界,谢尚却通过背《四》达到了?
红枣不由得对谢尚刮目相看,谦虚道:“大爷,‘温故而知新’不是我说的,是子说的!”
谢尚笑:“子说的我没听懂,但你讲的,我却是懂了。”
“我就认是你说的!”
红枣为谢尚的玩笑笑得忽然有些脸烧——这种不经意的撩最致命了,红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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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有意义的事(腊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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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的弟弟李贵中开年就六岁了,正是进私塾的年岁。
红枣想去瞧瞧李贵林的私塾,便问谢尚道:“大爷,我二叔家的贵祥腊月十六小定,你得闲吗?”
既然红枣开了口,谢尚必是得闲。
到了十六这天红枣便备了跟给李贵富一样的酒肉鱼糖表礼布匹等礼同谢尚来老宅贺喜。
李高地看红枣谢尚能来,自是红光满面,意气奋发,而于氏则有些精神不振,连话也懒怠说,只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竟然没有跟往常一样迎上前来接看礼物。
红枣见状颇为纳罕,心说她奶怎么转性了?
难得今天李贵林私塾放假,李满囤想跟李贵林聊天,一大早便就带着一家子来到老宅。
时李贵中就跟李满囤、李贵林等坐在堂屋。李贵中看到红枣谢尚给一众长辈见过礼,立刻上前拖住红枣道:“姐姐,姐夫,我带你们去瞧瞧我以后念的地方!”
红枣站住不动,目光看向她爹李满囤。
李满囤呵斥道:“没规矩,现正做客呢,哪里能乱跑?”
“饭后再去!”
闻言李高地的脸色变了一变,心里有些膈应。
李贵中不满地撇撇嘴,红枣赶紧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乖,咱们都听爹的话,饭后再去。”
“我带了棒棒糖来给你吃!现在就拿给你。”
闻声碧苔赶紧送上几袋新制的小老虎棒棒糖。
红枣拿一包给李贵中、其他的则分给李兴和、李兴文、李兴庄等人——红枣的年岁虽说不大,辈分却是不小,侄儿侄女都有好几个了。
红枣想着这世孩子乐事太少,加上她现开糖铺,难得来一趟倒是拿些糖来与他们吃。
李贵中拿到糖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然后方道:“姐姐,我刚刚已经吃过糖了。这个糖你替我先拿去给娘收起来,留着明天再吃!”
“哇,”红枣见状自是夸赞:“弟弟懂事了啊!都知道糖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一块了!”
谢尚闻言不觉撇了撇嘴,心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一天只吃一块!
李贵中认真道:“不懂事不行!不然就会跟奶奶一样得吃糖吃多了的病,然后再不能吃糖,还得喝苦苦的药!”
红枣:她奶生病了?
红枣打量于氏,发现人好像!像是比印象里消瘦。
谢尚:什么病这么严重,再不能吃糖?不是说牙疼不是病吗?
躺着也中枪的于氏……
尴尬的李满囤……
反应过来李满囤赶紧打破沉寂道:“红枣,你娘早起就在念叨你,她现在西厢房,你快过去吧!”
红枣答应一声去了。
东厢房见到王氏和一众族人,彼此问过好后,红枣挨她娘坐下。
红枣想着她二叔家正办喜事,一来就问病显得有些幸灾里妇人议论的正是于氏的病。
“我婆这病难治了!”明明说的是她婆婆的病,钱氏的声音里却是充满了欢愉:“仁济堂的赵馆主都说没法根治,只能忌口然后加拿药煨着来保命!”
“这么严重!”陆氏闻言也惊了:“钱家的,小婶子这心口疼也有不少年头了,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唉!”钱氏做作地叹气:“这不是冬节,我大哥大嫂、红枣、还有我当家的送了许多蜜饯点心糖果家来吗?”
“送吗,自然都是好意!大家都知道我婆爱吃糖,家常没事都要泡点白糖水或者生姜红糖茶喝喝!对哇?”
众人纷纷点头。
钱氏满意道:“似咱们做儿子媳妇的家里条件好了,手里有点闲钱便就想孝亲,逢年过节买点糖来给爹娘甜甜嘴。结果谁想到我婆会吃太多给吃病了呢?”
“城里的赵馆主说这糖好吃归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除了害牙,还会得那个什么消渴病!”
不少人疑惑:“消渴病?”
钱氏:“据说消渴病的开初就是觉得口渴,想喝水。”
“得了这个病的人原不能吃糖,只能喝白水。但我婆她不知道啊,她一觉得口渴就喝糖水,导致这病越来越重!”
“那赵馆主说先我婆说心口疼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得病了……”
闻言红枣心说:这不就是糖尿病吗?
糖尿病是慢性病,即便是前世,也没啥根治办法,只能靠人工注射胰岛素维持。
红枣能知道是糖尿病的治疗方法是高中生物老师讲过——至今红枣还记得在那个国人还没得过炸弹之父奖章的时代那位老师为国家技术人员发现“牛结晶胰岛素”人工合成方法却没有申奖的一声叹息。
再由想起糖尿病的可怕并发症——红枣早年!喜欢的一个艺人就因为这个病截肢进而早逝。红枣下意识地想起谢尚,心说谢尚的糖吃的也有点多,往后她得看着点。
这世不说胰岛素了,连最普通的静脉注射针剂都没有。生这毛病不是一般的麻烦。
钱氏又道:“赵馆主说我婆往后若想多活几年,从现在气就得忌口,不吃糖!”
“而且除了一般的糖,但凡是甜的,就是带甜味的都不能吃,似桃酥、梨膏糖、蜜饯、豆沙粽、重阳糕,甚至连枣子、桃子、苹果、桔子都不能吃。”
钱氏夸张摇头道:“可不就是没有?赵馆主说似我娘这种情况,也就夏天能啃根黄瓜。至于西瓜、葡萄、石榴这些,连碰都不能碰!”
“对了,赵馆主还说白米饭也是甜的,要少吃,最好是不要吃,改吃玉米面!”
闻言王氏好悬没笑出声来——即便已经听钱氏说了好几回,王氏依旧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往后她男人送再多东西来老宅,王氏暗想:她婆都只能看不能吃。
让她婆以后再吃不成独食。
王氏对于分家前她婆连她自家林地树上摘的果子都不肯分几个给红枣充满了怨恨,心说:还是这俗话说得好,“吃独食害独疮”,活该她婆得这个啥都不能吃的毛病!
有人问:“钱家的,你娘这个病要吃药吗?”
“吃啊!病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吃药呢?”钱氏叫屈道:“上回赵馆主给开的什么八味地黄汤,整花了一两银呢。这汤里有八种药,我就记得有枸杞,还有一味药就是我们大哥庄里长的那个□□花。”
“药铺里的药多贵?咱们庄户人家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对哇?枸杞不用说咱们自家都有的,再就是□□花前儿我大哥大嫂也拿了许多来给我娘,让她日常泡水喝!”
想着那□□花泡水后连猪都不吃的苦涩,红枣实在是忍俊不禁,心说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先她奶给她爹娘吃了那许多苦头,现她爹娘还她奶苦菊花,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时于氏过来坐席,族人和亲戚少不得又关心一回——把钱氏刚刚的话跟于氏本人再证实一回。
于氏实不想多谈她的病。她清楚知道这群人的本性——表面关心,谁知道转脸!背后会跟人编排她些啥?
何况吃糖吃太多而得病,本身就是一个罕见的话柄。
于氏实在是恨透了钱氏的那张嘴,但眼下于氏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开席的时候,陆氏要给于氏斟酒,于氏苦笑着拿手捂住了酒杯,无奈道:“我现吃药呢,不能喝酒喝茶!”
李玉凤无声无息地捧来一碗枸杞菊花茶给于氏——红色的枸杞、黄色的菊花泡在白瓷茶碗里,看着还挺美。
于氏告诉陆氏道:“我现都喝这个!”
为了弥补刚刚的过失,陆氏顺口捧道:“还是小婶子风雅,喝的药都这么好看!”
不知底细地族人见状自是跟着啧啧称奇,于氏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告诉人道:“这药茶就是看着好看,其实喝起来跟药一个味……”
喝过开席酒,陆氏又问于氏:“小婶子,这一桌菜您看看您想吃些什么?”
于氏推辞道:“你别跟我客气,你让我自己来。倒是你,……”
红枣看今儿席面上有红烧肉、红烧鱼、炸肉丸子、同心财余、蒸腊肉、韭菜炒鸡蛋、白菜烩鱼丸、羊肉煲、排骨粉条汤、桂花圆子等十样菜,而她奶放着红烧肉红烧鱼桂花圆子三样一筷子有动,便知道她三婶难得的没有夸大其词,她奶忌口忌得比她三婶的话还更彻底。
王氏见状自是趁愿,心道她婆现连烧煮时要多加糖的红烧菜都不能吃,真是老天长眼啊!
散席后李贵中又拉了谢尚来找红枣去看他的私塾,红枣便说一同去。
族长是长辈,红枣不好空手登门,便让小厮去拿早已准备好的四色礼。
堂屋里李丰收见状便和李春山和李高地道:“二叔、小叔哥,红枣和她女婿难得来,我得回去请他们坐坐!”
李春山点头道:“该的!你这就家去吧!”
看李丰收走,李贵林、李兴和自是也一起走了。
看人都走了,郭氏李玉凤进堂屋来收碗,而于氏又是个病人,也不好去卧房说话,李春山便道:“老弟,你还是去我那里坐吧!”
李贵林的私塾今天放假,正适合红枣参观。
红枣进屋后,李贵中指着屋子正中的位置告!告诉道:“姐姐,明年我上学的时候会坐在这里,兴和就坐在我旁边。”
兴和打小就稳重妥当。有他在旁边,红枣暗想:倒是不必担心她弟年岁小,被班上其他孩子欺负了!”
“娘,”红枣和王氏夸奖道:“贵林哥安排周到的!”
“是啊,”王氏笑道:“我和你爹这回可欠了你贵林哥大人情了!”
王氏悄声道:“贵雨开年就十八了。按你爷的意思是原不打算继续念的,但贵雨说他学了这么久不参加一回县试不甘心,就报名了开春的县试。”
“县试在二月,所以你爷找贵林说让贵雨再学一个月,贵林看你爷的面子就答应了,然后跟你爹说他搁私塾加张桌子,依旧叫你弟开年就去!”
红枣想想问道:“娘,那贵雨哥水平到底咋样?多少把握?”
王氏笑:“考试见真章。这还没考,谁能知道呢?”
“念的,”王氏道:“只他还没背下《三百背好,字练好,基础打扎实了才行!”
“你贵银哥这回可是发了狠……”
三个长辈去了两家,只剩她二伯李春山家不去显得不大好,所以私塾出来,红枣又领着谢尚拿着礼物去了一趟她二伯家,没想她爷也在。
李春山对于红枣能来也是极为高兴。他岁数大了,自觉这辈子也没啥想头了,现就盼着儿孙们能学好,将来有出息。
红枣现可算是族里最出息的后辈了。
李春山和红枣道:“红枣,你是个好孩子,心好福气大,咱们族里谁都比不上!”
“你做的那个薄荷膏特别好,便宜又好用,不知道利益了多少人。”
“这薄荷膏我现都随身带着,但凡觉得头胀脑晕,拿出来嗅嗅,就觉得脑子清爽不少!”
“其实也不独是我,似你爷、族长,还有咱们村上了岁数的人都带着呢!大家伙都说不怪你有这么大的福气……”
红枣今儿听了无数的奉承好话,但没一个人的话似李春山的这番话情真意切,让她入耳进心。
红枣蓦然忆起前世她那个拿着风油精清凉油到处抹啊抹,抹得不止是自身,甚至连房间都是一股薄荷樟脑味的爷爷……!红枣不无怀念的想这薄荷膏,她虽说没赚到钱,但现能得她二爷爷这句话,知道确实帮助了一些似她前世爷爷一样的老人,也就够了。
她的钱已然够多的了,她很可以似马洛斯需求理论说的一样偶尔的任性一回,寻求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
红枣觉得薄荷膏没白做,决定往后似这样的事可以再来点。
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对于红枣说去哪儿谢尚就跟着去哪儿,没一点反对。
谢尚自从尝试到碎片时间搁脑海里温的甜头后便沉迷于随时随地学习带来的成就感中而无力自拔——谢尚巴不得在不同的环境中体验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莫名爽感,红枣让他再跑十家他都没啥意见。
谢尚没想到李春山会突然真情实感的对他媳妇说出这样一番感谢话来,惊诧之余,心里涌起莫名感动——范文正公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后人赞:“范文正公存此心,真良相也。”
李高地原挺满足于自己现今的吃好喝好穿好的老太爷日子,觉得人生如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结果没想于氏会得一个消渴症,从此过上不能吃不能喝的日子——如今饭时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屋吃饭吃菜,独于氏一个人缩在卧房炕上吃玉面粥就点白菜烩肉之类。
今年因为猪瘟的缘故,市面上的肉特别贵。李高地家差不多大半年都没买肉。
现家里刚杀了年猪,除了制腊肉外,还留了不少烧红烧肉。
于氏不能吃红烧肉,她只能在李玉凤烧肉放酱油和糖等调味料前拿碗舀点汤夹几块肉倒进自己的白菜锅里。
一般的家常炒菜都要放糖,于氏不能吃,她的菜都要单炒——于氏再霸道,也不好要求全家一起跟她吃病号饭。
但一人份的菜不好炒,只一碗的玉米粥也不好烧,饶是李满仓孝顺给买了红泥炉小铜锅,讲究了一辈子的于氏现午晚饭也都是吃早饭剩粥,菜也只能荤素混烩,再没得以前那种饭是饭,菜!是菜,肉是肉的清爽日子。
偏于氏还不好抱怨。
俗话说“久病床头无孝子”。于氏心里明白她与人抱怨,或许现还有人会帮她说话,但等一年、两年后呢?到时就是郭氏当面咒她老不死都不定再有人帮她说话!
所以于氏只能乘着自己还能动尽量自己做,实在不想做了,就凑活。
而于氏这病落到李高地他哥李春山嘴里更是成了报应。
“报应!”李春山扶着拐棍坐在自家炕上不客气地骂道:“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
“老弟,不是我说,但凡你家里的那位,早年能对满囤、桃花凭点良心,给两孩子吃饱,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报应!这就是她以前不给满囤和桃花吃饱饭的报应!”
“反过来,你再看看满囤,他出主意卖枸杞,富了咱们周围好几个城的人,所以老天就给他发财,给他闺女红枣好婆家!”
“而红枣也好,你看做个薄荷膏也跟她爹一样把方子拿出来做好事,利益人……”
李高地听多了李春山这样的话也渐渐信了,他现看到出落得比年画上的仙女还漂亮的红枣不由得更信了——小儿子满园说府城的和尚道士们都说这常做好事的人会长成菩萨像,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
做生意也更容易赚钱!
满园现骡车上都贴着薄荷膏和揉眼睛的方子,说要随喜红枣和老太爷的功德跟着做好事,满仓也跟他学,把这两个方子贴了牛车上,而满囤、贵银等也是这样。
“红枣,”李高地附和道:“你那个薄荷膏确是做的特别好用。你三叔冬节贩去府城的薄荷膏又一气全卖光了……”
红枣虽然没少听她三婶钱氏的感谢,但长这么还是头回听她爷真心夸她,不觉抿嘴笑道:“爷爷,那也是三叔卖货的口碑好,都是真材实料,得人信任!”
看到红枣笑时眼眸里闪出的欢喜,李高地蓦然想到春日细水河映着日头的波光——一样的清澈、明亮,让看到的人睁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有了物质基础,自然要追求精神需求了。
红枣决定偶尔的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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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红枣的野心(二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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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回家的路上,红枣给谢尚讲了一回消渴症,最后言道:“大爷,这个糖吃多了没益处,往后倒是少吃些吧!”
谢尚道:“可我现都一天只吃一块了!”
言外之意他其实吃得已经很少了,根本没啥好再减的。
但红枣什么人,还能叫数字给难住?红枣立言道:“那我让人把糖做小些好了。”
谢尚……
红枣说到做到,第二天谢尚便发现自己的糖由原来的食指长两指宽变成了两指长一节食指宽,不觉与红枣抱怨道:“红枣,这糖也做太小了吧?”
红枣不为所动:“不小了,大爷,我专用秤称过了,这一块足抵六块薄荷糖呢!”
谢尚说不过红枣,只能卖可怜道:“红枣,这大过年的家家做糖,而你真的要连糖都不给我吃吗?”
红枣见谢尚说的可怜,终退让道:“好吧,那你过年期间,就是正月十八之前一天可以吃两块。不能再多了!”
谢尚不甘心:“那你给你弟的糖呢?”
红枣扶额:“做的跟给你的一样大,行了吧!”
谢尚再挑不出理,只能暂时认了。
谢尚觉得红枣可能夸大其词,危言耸听——糖那么好吃,怎么会有可怕后果!
谢尚为了说服红枣跟来给他爷诊平安脉的郭馆主打听消渴症,结果没想过郭馆主所言比红枣讲的还更吓人——医者父母心。郭馆主知谢尚爱吃糖,便把某些不好对病人直言的话酌情告诉了谢尚一点。
比如病后期身体被蚊子叮个包都可能导致溃烂之类。
谢尚闻言自是大惊失色,把对糖的喜好都吓掉了一半。
谢尚想着他爹也爱吃糖便给他娘写了一封信,而对于他好容易跟红枣讨来的过年福利,他也忍痛给了显荣……
二十六红枣去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红枣道:“红枣,你三婶打算请城里的洪媒婆给金凤说人家。”
“洪媒婆?”红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王氏提醒道:“就是给你说亲的那个洪媒婆。”
红枣总算想起来了,奇怪问道:“为什么找她?咱们村不都是找祝媒婆吗?”
王氏解释道:“金凤不是裹了脚吗?她必是得嫁城里人,祝媒婆日常只给咱们庄户人家说亲,如何能说城里的婚事?”
红!红枣深想一回后问道:“娘,桂圆明年也到六岁了。三叔三婶不会再给桂圆裹脚吧?”
王氏摆手道:“不会!再不会了!”
“就是金凤,你三叔三婶现也都悔死了。红枣,你都不知道这金凤为了这个脚遭了多少罪!”
“别的不说,只一个夏天,人穿一层布都热得不行,金凤两只脚却还得层层裹着——金凤的脚每天都要上药粉子,不然就烂!”
“你看这几年咱们族里、村里可再有人裹脚?”
“现你三叔三婶就希望能给金凤找个不错的城里人家,哪怕多贴嫁妆,不能叫金凤白吃了这份苦!”
闻言红枣叹口气,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叹息道:“好歹桂圆是不用裹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氏点头道:“就是这话了!”
家去后,红枣和谢尚道:“大爷,明年娘过四十整寿。《雉水谢氏中馈录》初稿我已经写好了,现拿给你,你得闲给写个序?”
“好!”谢尚极干脆地答应了。
一时红枣拿了稿来,谢尚翻一遍目录,入目“柳月菜、杏月菜、桃月菜、槐月菜、蒲月菜、荷月菜、瓜月菜、桂月菜、菊月菜、阳月菜、葭月菜、腊月菜”等目录名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这《中馈录》怎么是按月份排的?”
谢尚此前看过的《中馈录》目录都是报菜名。
“这不是方便吗?”红枣理所当然道:“大爷,我看史分编年体和纪传体,就想着菜分时节,不同的时节吃不同的菜,把菜单子按月来编排用起来省事——用时就跟翻黄历一样直接翻到当月就行了!”
红枣的目的就是写一本实用操作手册,而不是使用者翻半天发现这个没有那个没有,依旧不知晓今儿吃啥?
谢尚闻言觉得挺有道理,点头道:“你这个想法有新意,一会儿我在序里提一下。”
红枣听说自是高兴。
翻到柳月菜部分,谢尚看红枣写“正月银柳插瓶头,故而正月又称柳月。柳月为新春之始,农之所先……有暖棚的人家,常年有鲜菜可食……新春宴席可用以下菜色:冷盘……热炒……温鼎……火锅……酱料……附常见暖棚制作方法……附简易暖棚制作方法……”,不觉笑道:“红枣,你把这窗户纸做简易暖棚的法子写上了,往后咱们庄子里种的菜可是要卖给谁呢?”
现红枣谢尚名下六个庄子都!搭了简易暖棚种菜,除了自吃,还搁铺子里卖,价钱是春夏时的三倍都还不够卖。
红枣觉得谢尚提醒的对,商量道:“要不把这块抽掉?”
谢尚想想道:“留着吧!咱们平时还专门拿钱出来做好事,现把这个法子告诉人,让有菜地的人家常年都能吃上菜,就当给娘积福了!”
自从听了李春山的话,谢尚也想做件济世利人的好事,现有机会,而且还能捎带上他娘的名声,自是万分愿意。
谢尚看红枣这本中馈录每个的条目除列写了当月的时令菜肴和节庆酒席的菜色外还写了主妇们每月的家常,比如二月清明腌咸鸭蛋、三月采野菜、四月泡梅子酒、五月包粽子、六月晒酱晒干菜、七月制冰碗、八月做桂花糖、九月做重阳糕、十月制皮蛋、腌咸菜,冬月磨粉打汤、腊月腌肉等——基本上看完这本《中馈录》,从不进厨房的谢尚对于一个主妇每月的活计就有了概念性的认识:谢尚终于知道他冬天吃火锅用的各色调味酱不是凭空出现,而是红枣从半年前就着手准备了!
“红枣,”翻完,谢尚有些感慨:“原来你和娘每月都要操持这许多事!”
红枣毫不谦虚地讥笑道:“大爷,这才到哪里?一家子人每天的衣食住行,这不过才是一个食罢了,而且还只是个大概——篇幅有限,不过择几样重要的写写罢了,哪可能把咱们家的菜色全写进去?”
谢尚无辜道:“怎么说篇幅有限呢?这印厚点不就行了?”
红枣笑:“大爷,这写厚了,价钱就大,难卖。所以我想分开来写,就按‘衣食住行’的名目分写成四本——也算一套《女四》了。”
“噗——”闻言谢尚一口茶喷了出来。
红枣……
“红枣,”谢尚一边拿丫头们递来的帕子擦脸一边忍不住地笑:“红枣,你这口气也太大了!”
“一套《女四》?哈哈……”
兴头上的红枣被谢尚嘲笑的何很不高兴。她黑着脸问道:“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谢尚道:“《女四》是女子立身之道,而红枣,你写的只是一本《中馈录》。”
红枣不服气:“《中馈录》怎么了?就算我文采立意都不及先贤,《女四》写的比我这本《中馈录》厉害,但这曲高和寡!寡——大爷,比如你念的《四》,讲的圣人之言又怎么样?还不是卖不过《三百千》?”
“似咱们雉水城几乎家家都有《三百》的能有几家?”
“十之二三,有吗?”
“《四》尚且如此,有《女四》的人家就更少了,我可以说似我们高庄村现都找不出几本!”
付出越多,期望越大。红枣觉得她费劲辛苦的写成一本《中馈录》怎么也得大卖,卖过《赤壁大战话本》才算对得起她这几年来的积攒——《赤壁大战话本》可是才写了半个月。
谢尚为红枣的话震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红枣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藏有这么大的野心——谢尚不笑了,他也是一个有野心想中一甲的人,只他没勇气跟他小媳妇一样正色宣扬。
谢尚很佩服红枣的勇气。他极认真地跟红枣致歉道:“红枣,你说的对。刚是我失态了!”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跟她致歉,脸上一时便有些挂不住——红枣觉得她脸皮还不够后,做不到谢尚这样的变脸自由。
“这还差不多!”
红枣很想继续板着脸,但言辞出口,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谢尚虽然每每招她生气,但她却没法真对他生气。
看到红枣的笑,谢尚更是兴致勃勃地言道:“红枣,既然你有把这《中馈录》做嫁妆卖的想法,那我便帮你把这封做好看些。”
“这是要给娘做寿礼的,不好印双喜图案,那便就印个花好月圆怎么样?封面的底色,也别再用蓝色,改成红色……”
谢知道和吕氏两个人的话都不多,而谢子平自冬节后也消停下来——他依旧每天领着儿子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听老爷讲,而老太爷也跟先前一样耐心解答他的疑问。
红枣见状只能猜想老太爷惜才——毕竟一大家子人,近百的子孙里也就这么几个出息人了。
谢尚也没了先前事事较劲的狰狞——确信!了自己在太爷爷心里no1的地位,谢尚在人前终于长了一点度量。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家子团圆赏灯的时候,老太爷问起谢允青的婚事,谢子平回说年后就打发媒人去女方家商量。
老太爷点头道:“日子定下后拿来给我看看!”
闻言谢子平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老太爷着急抱玄长孙,赶紧答应。
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尚,却见谢尚脸色淡然,似乎是在说件跟他不相干的事。
红枣摸不透谢尚的意思,便在散席后问谢尚道:“大爷,三房大爷成亲,咱们得备份什么礼?”
谢尚不在意地言道:“这事有爹娘操心,一会儿我给爹写封信去。”
红枣:“那新娘子进门次日不是要有见面礼吗?”
感受到谢尚的不耐烦,红枣想想便不再问了——问,除了增添烦恼,又不能改变什么,没一点益处。
亲议得很顺利,谢子平很快便议定了谢允青的亲事——二月二定,三月二十六迎娶。
看日子定得挺近,红枣赶紧打发人叫谢又春来商议。
谢尚见状淡淡提醒道:“红枣,你让人办事时把能存的物件都多置办两份,省得到用时再办!”
红枣奇怪问道:“大爷,多办一份给四房大爷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再多办一份?”
四房长子谢允怡今年十九,未婚妻十八,也是今年办事。
谢尚笑道:“再多一份给三房的允芳哥,他今年也十八了!”
红枣惊呆了,心说不会吧,亲兄弟同年结婚,这就不只是跟四房抢玄长孙的问题了,还要加上三房自己的手足相争——三房自家还有一个长孙位置呢!
“三叔能同意?”红枣不大相信。
“怎么可能不同意?”谢尚反驳道:“先给允青哥定亲的时候,三叔只想到了女方的家世,没多考虑年龄,以至未来允青嫂子的年岁比允青哥足小了两岁,拖累允青哥跟四房的允怡哥一年成亲。”
“所以允怡的亲事一定,三叔就后了悔,他给允芳哥定的媳妇跟允芳哥一般大,今年也是十八,可不就得今年结亲吗?”
未来的三个嫂子竟然是!是一般年岁?红枣再一次谢子平和谢子俊的骚操作怔住了,半晌才问:“既是这样,怎么年前一点风声都不露?”
“怎么露?”谢尚摊手:“这老大的婚事还没办,怎么会提到弟弟?”
“你且等着吧,我觉得这也就是五月底六月初的事,然后月办事!”
闻言红枣更诧异了:“大爷,你怎么知道具体时间?是占出来的吗?”
“但用脑子想就知道了!”
红枣觉得谢家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不能以常理论之,便谦虚请教道:“还请大爷明言。”
谢尚解释道:“风俗里,婚后一月不能上别家门。允青哥三月二十六迎娶,那么四月二十六之前都不好出门。”
“如此允怡哥的大定必是在四月底五月上,迎娶必是在六月初。”
谢尚的话说得有凭有据,由不得红枣不服。
红枣依谢尚所言一气置了三个人结亲用的鞭炮喜烛灯彩之物——具体新房的铺成有新娘子的嫁妆,不用公里出钱,红枣要操心的只天香院的张灯结彩、喜棚搭建、酒席安排和仪仗执事的衣裳伙食。
果然没过几天,四房的李氏便在红枣早起去天香院请安的时候当众把谢允怡婚事的择日贴交给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允怡哥的好日子也大概定了,现就等到了日子过礼了。”
“现你正筹办你允青哥的婚事,我把你允怡哥的择日贴拿给你,你正好顺手一起办了吧!”
红枣闻言自是喜笑颜开地点头答应——她巴不得三房四房自己相互间打成狗头,不得闲想她们大房的茬才好!
从娶亲、怀孕到生产,中间足有一年的时间,红枣想:她和谢尚可算是能消停一阵了!
二月二十,红枣看到谢尚拿家来的她公婆从京师捎回来的新人见面礼——三份完全一样的早生贵子的金镶玉摆件和早生贵子足金头面。
看来,红枣扶额:她公婆虽身处京师,但这心还是都跟明镜似的知晓家里的闹剧。
既然她公婆对三人一碗水端平,那她办事也只管按部就班——红枣不止准备将三件喜事操持成一样,还准备了三份一样的金玉戒指和早生贵子手帕做给新嫂子们的见面礼。
谢尚也备了三套早生贵子的文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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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都不容易(三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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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雨原以为自己《四》背得很熟,能打头到尾一气背下。《五经》虽说差点火候,但也有个七八成账——
打愣的地方,但凡有人提点一句,他便能接起下句继续往下背。
李贵林说他功夫不到说的只是文章。县试第一场考背默,李贵雨觉得他一准能考个不错的成绩——不说县前
十,前二十必是能有的。
李贵雨没想到试卷的第一道题是看下句补写上句,登时就傻了眼——他是能接起下句,但上句是啥却无论如何
也想不起来了。
李贵雨想着李贵林先前讲的挑会的答便跳过了这一题往下做,结果没想到第二句还是一样的给下句反填上
句……
走出考场的时候李贵雨心情很沉重,他终于明白当年李贵林为啥能干脆回家了——确是差太远了!再赖在学
堂也没啥大用!
人口里常说的倒背入流,并不是一句空话!
他确是如李贵林说言的功夫不到,连基本的背默功夫都不行!
想起李贵林回家悄无声息努力的十年,李贵雨生平头一回生出了自我怀疑:他真能似第二个李贵林吗?
出来见到县衙外等候的李满仓,李贵雨不过叫了一声爹便觉得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眼眶里涌——李贵雨
觉得对不起他爹,他让他爹失望了。
李满仓虽一贯的对李贵雨寄予厚望,但因私下问过李贵林,知道李贵雨功夫还不到,没可能中。
不过人总是喜欢心存幻想,李满仓蹲县衙外面也不能免俗地臆想:万一中了呢?
现听到李贵雨这声带着哭腔的爹,李满仓心里明白李贵林所言非虚,只得压下心底的失望,勉励道:“贵雨,
咱们先回家去。有什么话见了你贵林哥再说!”
“贵林哥,”李贵雨一见面便问李贵林道:“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试题里还有给下句倒写上句?”
李贵林苦笑:“我告诉了你,你就能答了吗?”
李贵雨默。
李贵林叹口气,安慰道:“贵雨,来日方才!”
李贵雨心说他还有来日吗?
李贵林慢慢道:“贵雨,你若往后还想再考,那就把后面四场全都考完。”
!
“只有明了自己的差距,才能知道以后往哪里用功!”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贵雨念有几分天资,但若肯下功夫,同他一般用功十来年,或许可再
一搏。
李贵雨看着自己没甚老茧的手掌,听从李贵林的劝告,尽管一试时榜上无名依旧参加了第二场的考试——这
一回,李贵雨连文章题目都没能看懂……
考完县试五场,李贵雨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他的骄傲、他的自信都在这一场县试里被打击得粉碎。
李贵雨终于意识到他科举差的除了钱财,可能还有天分——他明明都这样刻苦了。
当初谢老爷只和李贵林说话而不理他,怕是早就看出了他的资质。
毕竟谢老爷可是他们城有史以来最年青的秀才,现更是点取天下才子文章的翰林。
“贵林哥,”李贵雨问来看望他的李贵林:“你说我家来后和你一样的用功,将来有可能跟你一样中秀才
吗?”
功名的事谁能打包票?
李贵林对着李贵雨期盼的眼睛不好直说不字,便委婉道:“贵雨,俗话说‘学到手就是本事’。用功不止能
长自身的本事,而且还能教化儿孙。”
“贵雨,你当听过‘家学渊源’这个词。似咱们城现有的秀才,大都祖上都有过功名,真正祖上没念过的
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就是我爹当年也曾念过三年私塾。”
“贵雨,你现已念了几年的,而且也到了成家的年岁,是时候好好想想将来的打算了!”
李贵雨的路得他自己走,李贵林可不敢大包大揽的替他拿主意。
李贵雨觉得李贵林的话不是一般的狡猾,但却无可奈何,只得改问:“贵林哥,你既说家学渊源,那似谢家
十三房人,为何谢老爷这一辈至今只得两人中秀才?”
李贵林不愿议论谢家人,便道:“贵雨,谢家其他人我没打过交道,不好说,但我机缘巧合曾得红枣女婿指
点过文章,收益良多,当年我便中了童生。”
李贵雨惊诧:“红枣女婿?四年前?他才多大!”
“十三岁!”李贵林道:“那时他才开笔做文章,但于时文的解读已远甚于我!”
!
“而我听满囤叔说红枣女婿虽没进私塾,但每日早起听谢老太爷讲,午后习字背,晚上温,日常听课
念的时间比一般的私塾孩子还多。”
“名师加用功,贵雨,红枣女婿的学问自不是我们常人所能比!”
李贵雨犹自难以置信:“红枣女婿学问既这么好,怎么还不下场?”
李贵林笑道:“谢家几代为官,必是有自己的打算。或许他们想红枣女婿专心读,更上层楼,而不要为虚
名所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贵雨……
二月二十是县试发榜的日子,但李贵雨同他爹李满仓和他妹李玉凤进城卖完菜后并没有去县衙看榜而是直接
李贵雨已然决定先接他爹的班卖菜——比起在家种地,卖菜明显要轻省许多。
而红枣也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件事——说到底红枣并不怎么关心李贵雨,也不在意他中不中。
二月二十六,谢允青放大定。谢尚早起跟着仪仗出门去下礼,后晌方才家来。家来后也不得歇,还得在天香
院吃一顿酒,直待到月过树梢方才回自己院。
“大爷,”进到自己院红枣方才和谢尚说上话:“今儿累了吧?”
谢允亲的岳家姜家在西城外三十里的农庄。
这一来一去便就是六十里。
谢尚轻笑:“还好!”
红枣放了心:“那你早些回屋歇息吧!”
谢尚拉住红枣的手道:“我不累,你且同我说说话!”
红枣抬头看看天上月亮的位置:“可天已经晚了。”
谢尚可怜道:“我从早起到现在都还没和你说几句话!”
红枣也闷了一天,见状道:“那咱们一起喝杯茶,正好解解酒。”
“哎!”谢尚高兴地应了。
三月二十四抬嫁妆会亲,红枣和谢尚一早去天香院请安后又同着谢知道、吕氏等一起去五福院请安。
一时有人拿了雕着百年好合的红漆匣子来,众人一见都禁不住笑道:“催妆了,催妆了!大哥,要帮忙
吗?”
谢允青笑道:“不必,我自己来。”
!
先谢尚成亲催妆诗都是自己写的,谢允青也不愿假手与人。
红枣后堂听到忍不住好笑——当初谢尚给她的那些诗原来都是这样来的。
只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写情诗真的好吗?
难怪谢尚没事就喜欢对她吟诵歪诗,实在是家教使然。
回想起六年前的旧事,谢尚叫过显荣道:“你去请了大奶奶出来,我有话说。”
红枣听碧苔说谢尚找她说话,不知何事,急忙从后堂出来,便看到谢尚站在把前堂后堂隔断的屏风处。
红枣赶紧上前道:“大爷?”
谢尚认真道:“红枣,我刚刚想起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咱们成亲时的催妆诗都是我自己亲作,并未假手于人!”
谢尚:“你知道?”
红枣道:“成语说‘窥豹一斑’。我家常见大爷随口便占一首五言或者七绝,早知晓大爷的诗才。”
谢尚闻言自是高兴,背手挺胸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红枣……
三房的谢韵儿一年前从赤水县县衙出嫁,今儿也家来了。
作为庶女,谢韵儿与嫡母葛氏和嫡妹谢馥儿关系素来不睦。奈何只要她还想再见她娘花姨娘,还想继续得谢
家的庇护,就得顶着嫡母嫡妹的冷眼家来。
谢韵儿站在柱子后看到红枣和谢尚的互动,心中泛酸——六年前她还是谢家小姐,她看红枣不过是个普通的
乡下丫头,但现在她成了不得人意的外嫁女,而红枣做了谢家炙手可热的当家奶奶不算,模样也脱胎换骨,成
了比她还亮眼的美人儿,极得丈夫欢心。
她两人的境遇啊几可谓是天翻地覆。
夫贵妻荣,谢韵儿撕扯着手帕子想:她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了出身。
生为庶女,不得嫡母欢心,这辈子就只能嫁个没甚家业的庶子。
若是男人肯读上进倒也罢了,偏却沉迷女色,不管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拉——成亲不过一年,就已然收用了
她的两个陪嫁。!若非她自幼学了些她娘的手段,只怕现已然叫那群通房给骑到头上来了……
午后谢尚同谢允青去城门口接嫁妆,老太爷要歇午觉,众人纷纷告辞家去,红枣也偷懒回院睡了一觉后才来
天香院看傍晚会亲宴席的安排。
姜小姐的陪嫁里有个有一百亩水田、一百亩旱田、两百亩山地的庄子——加上宅子和人口,这就超过了两千
两。
然后加上铺子、宅子、衣裳、头面、家什、压箱银,姜小姐的这一份嫁妆办了有六十四抬,总值五千两。
跟吕氏看完新房里的嫁妆后回到喜棚,红枣看到了葛氏、谢韵儿和谢馥儿陪着的姜家女眷,少不得过去见面
这谢允青的媳妇以前可能因为避嫌没来过,但今儿来的几个姑妈舅母嫂子则都是熟人……
散席后红枣好奇地问谢尚:“大爷,这姜家祖上做的什么官?”
人人都说姜家是官绅,但却说不出具体什么官。
谢尚道:“听太爷爷说姜家祖上曾做过咱们县的县太爷,不过那还是他记事以前的事了。他也是听老一辈的
说。”
“那不得百八十年前了?”红枣感慨道:“这姜家子孙守成可以的。”
“这姜家是与别家不同,”谢尚笑:“他家女多男少,几代单传。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女儿们做填房的可不
少。”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明白了谢尚的言外之意,不觉暗叹——这世道,红枣暗想:穷人家的女孩儿活得辛苦,
没想这富人家的姑娘也过得艰难。
总之,都不容易!
说起姜家,谢尚又想到自身,和红枣道:“幸而我爷、我爹够争气,都有功名,不然我家的境况还不知咋样
呢!”
“我家的地可比姜家的十倍还多!”
“不过红枣你放心,我会用功上进搏功名的……”
红枣头一回知道她锦衣玉食,看似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丈夫还背负着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不觉心道:没想这年
头连地主家的儿子也有这许多的危机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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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香草美人(三月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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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早吉图(六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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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一个客人的生日会(八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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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思无邪(八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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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好女如佛(十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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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举得男?红枣为谢尚的直白镇住了。
自觉不是对手,红枣赶紧转移话题道:“大爷,你要不要喝杯石榴汁解解酒?”
谢尚了然一笑,放开红枣点头道:“好!”
喝一盏石榴汁,红枣渐渐平复了心情——二十年不纳妾,红枣暗想:谢尚真能做到其实还不错了,毕竟即便是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的前世打开社会新闻也多是原配小三互撕。
想起前世小视频里衣服和耳光齐飞的各种名场面,红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她觉得自己hold不住,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
真有这么一天,红枣想:她还是和谢尚好离好散吧,且名目都是现成的:退位让贤,成全谢家宗子元嫡出身!
如此即便谢家势力再大,也不好公然在雉水城跟她为难,而她也算有一处安身之地。
财帛动人心。当家几年,红枣再不做她一个单身女子在这世独立立足的幻想——她手里掌控的土地、钱财越多就越是给自身招祸,而她想保下手里的庄子,铺子,就必得有个强力靠山。
眼下雉水城最大的靠山必是谢家。
看一眼谢尚,红枣觉得她的这桩婚姻其实也不算亏——青春正好的年岁能有谢尚这样风华正茂的俊俏丈夫,中晚年,只要操作得好,也能得谢家庇护。
人生如此,已然胜过雉水城大部分女人!
至于其他地方的其他势力,天下乌鸦一般黑,红枣自觉没必要再多做攀附——她既然为清静离了谢家,又如何能将自己投入到另一个名利场?
没得丢了西瓜捡芝麻,自讨苦吃!
拿定主意,红枣和谢尚说了李兴和和陈玉、李金凤的亲事。谢尚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吧!”
“你把日子排好后拿给显荣就行!”
次日中秋,早晌红枣和谢尚拿了印刻好的《雉水谢氏中馈录》来上房送给云氏。
“娘,”谢尚把呈给云氏后言道:“今年是您四十整寿,儿子和媳妇印了这一本《中馈录》以为记。这是样,您看看可再有增删?”
云氏早几年就知道红枣打算!算写《中馈录》给她过寿,现看到实物却还是禁不住的欢喜——谁不想著立说,身后留名儿?
这一出,别的不说,雉水县县志必是要有她的名儿了!
而待将打开,看到长子给写的序里提到“……内子得母亲教导,主持家中饮食,积累许多烹调经验,兹成此以记……中菜色家常宴饮俱备,希可为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中镇厨艺之补益参照……”,云氏心中诧异。
“尚儿,”云氏问道:“君子远庖厨,男子从不进厨房,如何能教女教妻厨艺?”
谢尚笑道:“娘,这是红枣的意思。”
“娘,”红枣接口道:“世间人多,仅府城一城就有过百万的人口,即便咱们雉水城也有好几万人口。”
“芸芸众生里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不少,而即便有母,能得悉心教导的也是有限——毕竟不是每个母亲或者婆母都能有娘您这样的厨艺,也不是每个母亲和婆母都能似娘这般有慈心教导媳妇或者女儿!”
“媳妇既此为娘贺寿,自是希翼本开卷有益,能利益读的每个妇人和女孩儿。”
“只这世女字识字的少,男子识字的多,所以才求恳大爷在序里给加了这句话。”
“媳妇希望有男子读后在为中菜色所吸引时能为家中妻女讲解几句——如此男子能尝味中菜肴,而女子也增长了厨艺,可谓是各有所得,两全其美。”
红枣对她娘王氏早年在家受的各种欺负歧视铭记于心,决意给这世幼年失母的女孩儿一点实际帮助——她打算通过此改变现今女孩儿的教养只能口口相传的传承模式,让失母的女孩儿也有受教育的机会。
比如当年她娘和她爹刚成亲时,但凡有这么一本,她娘在她爹的指点下做碗像样的红烧肉还是很有可能的!
而纺纱织布,她也必是要写进下一本《衣》里面去的。
人生而平等,红枣想:而知识更该用于提高生活质量,而不是用作歧视霸凌的工具。
作为一个it,她前世既然广受了互联知识共享的好处,那这一世她也必是要将她前世的知识尽可能地分享出去。
!
伟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从点滴做起,相信假以时日,必是有量变到质变的一天!
云氏没想到红枣对这本歌功颂德、扬名立万的《中馈录》竟然还有济世助人的想法,一时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云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枣,似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人。
佛说相由心生,云氏暗想:女子内在德行的外在化相的最高成就就是菩萨相,所以人说“好女如佛”。
说着话,云氏便叫丫头拿了五百两银子给红枣。
红枣见状颇为尴尬——她是打算拿这《中馈录》卖钱的好吧!现她婆让散,她今年还怎么卖?
看来她再想赚钱,得等明年,或者再出精装本了!
云氏自己都出了五百两,红枣和谢尚少不得也出了五百两。雕版的钱另算,一。
云氏的生辰在十月十三。
十月初六谢允忻迎娶鲁氏,次日早晌众人齐集三房的及第院喝新媳妇茶时,红枣与鲁氏的见面礼里便有一本《中馈录》。
“忻嫂子,”红枣笑道:“这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记载了我们家的家常宴席菜色做法,我拿一本给你得闲瞧瞧!”
鲁氏作为刚进门的新媳妇,内心里正是各种惴惴,闻听此言,自是欢喜——有了此,她下厨首秀就有参照了,而且跟丈夫也有了一个不错的话题……
鲁氏当下感激道:“多谢尚弟妹!”
五月底进门的谢允怡媳妇范氏见状不满意了——过去三个月,她因为厨艺没少受她婆婆李氏的挑拣。
因为三房谢允青媳妇姜氏早早有孕的缘故,近来李氏的脾气着实有些不好。
范氏半真半假地跟红枣抱怨道:“尚弟!弟妹,你既有这么好的,怎么也不与我一本?”
红枣乘机解释道:“怡嫂子,这《中馈录》原是为我娘四十整寿印的,才刚印好,你需要的话,我回头拿一本给你!”
范氏……
李氏瞪范氏一样,暗恨她多嘴,脸上却挂笑和云氏打听道:“大嫂子,你过寿还印?”
“实在是尚儿媳妇这孩子孝顺,不然我一个妇道哪里想到印啊?”
被秀了一脸的李氏……
看到云氏的春风得意,在场妇人再一次体悟到前所未有的心塞——她们的儿媳妇全都是棒槌!
就是老太爷也来了兴致,问谢尚道:“尚儿,你媳妇写了本《中馈录》?”
“哦!”老太爷兴趣更浓了:“那你也拿一本来我瞧瞧!”
老太爷都开了口,谢家十三房人自是个个讨要。
红枣一一答应,回房便让陆虎现搬了两百本来,各房送了十本。
下剩的七十本,红枣数了五十本让陆虎送去桂庄给她娘。
听说送来的是红枣所著,收的王氏还没说话呢,一边的李满囤已然兴高采烈地答应道:“陆虎,你回去告诉小姐,就说这我一会儿就替她全散出去!”
陆虎答应走了,王氏放抱怨李满囤道:“胡说什么呢?咱们闺女写的,咱们自己不得留几本啊?”
“全散出去?不然别人问起来你都知道里面写了啥?”
王氏的话给李满囤提了醒,他拿起一本打开,入眼便是谢尚的序。
“太太,”李满囤忍不住欢喜道:“这序是红枣她女婿写的,我给你念念啊!”
看到序里所言红枣这是受云氏教导所写,无论李满囤还是王氏都有一刻的沉默:他们的女儿,结果却是受婆婆的教导而成才,他们无能啊!
但看到第一个菜色红烧肉的做法详细到肉怎么洗,调料怎么约之后,王!王氏忽然流下了眼泪。
李满囤见状自是吃惊,连忙问道:“太太,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伤心起来了?”
王氏擦眼道:“老爷,我只是想起先前我刚进门,娘第一回让我煮肉,当时我若有这一本,这一本……”
想到伤心处,王氏禁不住嚎啕起来……
忽而想起刚刚序里的话,李满囤又翻回去看了一回,然后便跟李贵中看到红枣新送的糖果一样两眼放光道:“太太,这是红枣给你写的,给你写的啊!”
王氏怔愣得忘了嚎哭,两只红眼珠子瞪着李满囤静待下言。
“你看这儿,”李满囤激动得手都抖了:“‘母教女、婆教媳,甚或父教女,夫教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得母亲教诲的女儿,不得婆婆教导的媳妇,可以通过父亲或者丈夫念这本来学会厨房活计。”
“太太,咱们红枣打小就聪明,就什么都知道。她看你不进厨房,也从不往厨房凑。她这看似给她婆婆贺寿,但实际却是给你写的,给你的写的……”
王氏近年跟着儿子念识了不少的字,李满囤指的这句话里的字她全都认识。
王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抬手便抹了把脸和李满囤道:“老爷,我现知道红枣干啥要把这给我五十本了!”
“她是让我把这发给当年给我一般境遇的人!”
“老爷,这五十本,咱家留十本,留着看到合适的人再给;再十本,等下回我哥来,让他带回我娘家村子里发,让我娘家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煮肉烧鱼,别手里有钱了,日子还过得跟以前一般惶恐;然后桃花下次来也与她十本,让她捎回青苇村发;剩下的二十本,十本与咱们村的里正里甲,再十本与咱们族人。”
“叫咱们族里的姑娘都好好学习,别管有娘没娘,嫁人后都不叫婆家挑拣嫌弃!”
“对!”李满囤拍腿道:“都不再因为厨房活计受恶婆婆的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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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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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李金凤小定(十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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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新加一章(腊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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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带着谢奕去桂庄送节礼。
两下里见面红枣不免又被王氏抱怨一回心太软,不该对玉凤假以辞色。
红枣笑眯眯地听着,直待王氏说够了方才笑道:“娘,我知道您是心疼我,为我抱不平。但我现在日子过得好,处处顺心,便就想给自己多积攒些福分,所以方才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犯不着再和玉凤计较!”
近两年好些,但早几年,王氏去谢家吃席的时候可没少听人当面背后地说财大伤身,福浅镇不住之类的话,颇忧心红枣福分不够,享不得谢家大房的百万家私。
闻言王氏想起旧事赶紧道:“对,红枣,还是你想得对。这事都过去这些年了,不提就不提了。”
红枣了然一笑,心道:她娘果是心疼她的。
平了心气,王氏方才告诉红枣道:“昨儿听你爹说你陈宝哥哥现在家开了一个识字班教村里孩子认字。一个孩子一个月收两百文。”
“因为他们村的识字堂一月才收五十文,开始就只一两个孩子。”
“陈宝也不灰心,一两个孩子也认真教。现半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他教得好了——这孩子来一天就能认识十个生字,来两天就是二十个字。半年就能背默下一整本《千字文》。”
“现他们村里人都信服他,孩子都想往他这儿送,还有人想跟他学《四》。”
“反是你陈宝哥哥说他自己都没学通,不敢误人子弟,依旧只教识字。”
“现陈宝收了十个孩子,一个月能得两吊钱呢!”
红枣闻言自是喜欢道:“这就好!”
王氏:“对了,你姑还让陈宝带话说谢谢你,给你陈宝哥哥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红枣笑:“我姑太客气了!”
“对了,”王氏压低声音道:“我昨儿听你爹说,老宅里的贵雨在酒席上听了你陈玉哥哥的事,现央了你爷出面央求族长说项,让他到村里学堂教呢!”
红枣一怔:“能行吗?”
王氏道:“我听你爹的口气,倒是有八分机会。红枣,你想贵林现是咱们村唯一的秀才,贵雨也在城里念了五六年,论学问一准比咱们村学堂原有的师傅强!”
“正好村里学堂那个师傅的年岁!岁也大了,精力不够,教不动了。你爹都说这于贵雨确是个机会!”
红枣点头:“听起来是还不错!”
虽然对李贵雨不感冒,但作为甩不脱手的亲戚,红枣还是希望他有个不错的前程——不然她爷一准地又叫她爹给帮衬。
“红枣,”王氏又问:“你公公的差事当好了吧?你婆说什么时候去京师吗?”
“应该好了吧!”红枣道:“上回我公公来信就说要进京了。只这路远,还没得确信。”
“我婆至今没提去京师的事。我琢磨着这京师天冷,我婆带着二弟又只能坐船。现在去,没准就给冻半路上了。倒是待明春雪化了再去来的稳妥!”
临走,红枣拿出前两天答应族人的《中馈录》给王氏请她代为转送,然后又拿出给李高地、于氏的衣裳和酒糖点心酱菜等物。
王氏看到梨膏糖忍不住笑道:“红枣,你又给你爷奶送糖啊!”
红枣眨着眼睛道:“我奶是不能吃糖,但我爷还能吃啊,而我爷,自打入秋嗓子可不就不大好,老是干咳嘛!”
王氏笑:“你说的是!”
家去后,红枣想着她娘说的陈宝不敢教《四》的话,便让丫头拿她收着先前写的《四》背诵思维导图。
十月怀胎才生一个孩子,红枣暗想:而陈宝半年便能教好十个孩子。为了陈宝私塾的可持续发展,还是得上《四》——哪怕不讲,就教孩子背诵,也能多撑个两三年。
而对孩子们来说,即便只是死记硬背,一时不解,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还是会慢慢体悟到经典的力量。
如此也算两全其美。
谢尚看见不免问道:“红枣,好好的你寻这个做什么?”
红枣随口道:“我拿去给我陈宝表哥。”
谢尚:又要送人?
红枣解释道:“现我陈宝哥哥在他们村开学堂教。他们村离城太远,村里孩子想学《四》都没地学,而我陈宝哥哥自己也还没能将《四》读通。”
“所以我想拿我以前写的《四》纲要给他,让他自己看明白了再教孩子记诵。”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了前日李金凤小定酒席上陈宝的话。
谢尚忍不住叹道:“红枣,你这样做可有些轻率啊!”
!红枣一怔,转即恍然,试探问道:“大爷,我是不是不该拿这个给人?”
俗话说“敝帚自珍”,何况是涉及个人氏族前程的科举资料。红枣感悟到自身举动的不妥——她实应该避开谢尚才对!
“嗯!”谢尚点头道:“你的闺阁文字如何能轻易给人?倒是我这边拿一份给他吧!”
红枣……
“大爷,”红枣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介意我拿这个送人?”
“看送谁?”谢尚自信笑道:“送你表哥,我不担心!”
能为《四》写注作说是每个读人的理想,谢尚也不例外——他可是打算功成名就之后将这《四文理纲要》印刷市卖的。
现不过是提早给人而已,就当以文会友了。
谢尚笑道:“我担心有心人拿了你的文印刷取利不算,还沽名钓誉!”
名利动人心,谢尚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被人捷足先登。
本章节
不过,陈玉应该不至于。
红枣目瞪口呆,半晌方道:“不至于吧?”
“不好说,”谢尚拉着红枣的手柔声道:“红枣,这俗话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都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替你参谋参谋其中利害。”
“嗯!”红枣点点头,转念又问:“大爷,那干啥咱们不先下手为强,先印了来卖呢?”
“如此咱们不仅能得钱花,你还能得了名声。”
谢尚正色道:“现还不到时候!”
红枣:?
谢尚:“我年岁还小,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得。现印这个,没得被人议论‘黄口小儿,好大喜功’之类。”
红枣明白了,佩服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到!”
谢尚笑:“所以再等几年,红枣,到时咱俩联名印了这套《四文理纲要》。”
红枣奇道:“咱俩联名?你是说还印我的名字?合适吗?”
谢尚反问:“怎么不合适?这列纲要的法子开始不是你的主意?”
“昔韩文公曰‘是故无贵无!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红枣,你虽是妇道,但读有得,生出这读文列纲要的法子,自当立署名。”
大丈夫,谢尚想:俯仰天地,光照日月,如何能欺世盗名,抢占自己媳妇的文名?
闻言红枣心情舒畅,大笑道:“那么大爷,你得好好用功了,我可就等着名利双收,为人师了!”
谢尚意气风发道:“等着,这印挣得的钱都给你买宝石打头面!”
难不成要集齐七个召唤神龙?
“才只三个而已!”谢尚自傲道:“我可是打算给你打一百个的!”
这算白首之约了?红枣看着神采飞扬的谢尚,忍不住点头道:“大爷,那我可记着了,一百个!”
“将来少一个都不行!”
打发走陆虎,红枣又叫显真。
红枣口述了一封信让显真代笔写给陈宝——红枣现在明白为啥她婆明明自己能写字,却还每回都让谢尚或者谢又春代笔写信了。
本章节
写好信,红枣把装了《四纲要》的匣子给显真,然后又拿了两坛酒两包糖两条火腿和两匹布让他一起送去北街交给陈玉。
大冬大似年,陈玉明儿必是要家去祭祖的。
陈玉没想到红枣会突然来给他爷奶爹娘送节礼,而且还让他转交一个匣子和一封信给他哥陈宝。
陈玉盯着匣子看了半晌,天人交战良久,终于没有打开匣子,先睹为快。
次日早晌,陈玉带着东西坐了李家粮店的骡车去桂庄。
李满囤看到陈玉从骡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忍不住奇道:“陈玉,这酒哪里来的?怎么瞧着像谢家的酒坛?”
除了谢家,城里再没别处有这种雕花酒坛。
陈玉道:“舅舅,这是红枣妹妹昨儿打发人送来给我的!”
李满囤恍然大悟道:“那就是红枣给你爷奶的了?该的,该的!”
闻!闻言王氏也瞧了一眼,心道:必是昨儿她和红枣说起陈宝的缘故,招红枣想起两个老人来了。
不一会儿陈龙和李桃花、陈宝赶着骡车也到了。李桃花下车便问红枣,听说昨儿已经来过了颇为失望,然后便懊恼前儿忘了让陈宝多捎一句话,接着便抱怨陈宝木头……
李满囤赶紧安慰说有的是机会,李桃花方才罢了。
李桃花从带来的礼物里拿了两口袋口蘑香菇板栗核桃之类给王氏,让她捎给红枣吃。
饭后家去的路上,陈玉方拿出信告诉陈宝道:“哥,红枣让我把这封信还有那个匣子捎给你?”
李桃花抢先问道:“什么东西?”
陈宝打开信看了一眼,当即愣住,陈玉瞧着奇怪,凑过去瞄了一眼,也愣住了……
李桃花急道:“红枣信里都说啥了?”
李桃花惊呆了:“念还有这种窍门?”
陈宝道:“其实师傅讲就是这个意思。只先前师傅讲时,我并不能全然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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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桃花看着匣子双眼放光:“你的意思是红枣现送了你一个师傅?”
陈宝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李桃花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
……
腊月初六,是李兴和放小定的日子。红枣和谢尚来高庄村吃席。
听说红枣的车到了,江氏、王氏、钱氏、金凤等和李贵林、李兴和、李满囤、李满园、李贵银等从里面迎了出来。
候谢尚下车后,江氏近前扶住刚下车的红枣高兴笑道:“大奶奶,你在《中馈录》里写的那个窗户纸种菜的法子真是太好用了。”
“过去一个月,三场大雪,我种在暖棚里的菜一点没有冻坏!所以今儿酒席上才能有新鲜的韭菜炒鸡蛋!”
闻言红枣也觉得开心,笑道:“那我一会儿得好好尝尝!”
钱氏跟着附和道:“是啊,大奶奶,托你的福今年腊月我们村家家有暖棚,家家都有绿菜吃!”
!
王氏笑道:“红枣,今儿我来,你三婶和你嫂子就一直跟我夸这个暖棚菜,现你来,又夸,可见这个暖棚有多实用!”
林氏笑道:“满囤婶,我们不似你家里先前就有暖棚,吃惯了暖棚菜。我们今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必天天数着地窖里的白菜萝卜,算计着吃……”
谢尚走在前面,听到身后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忍不住翘起嘴角——他媳妇写的《中馈录》真不是一般的受欢迎啊!
近来李满仓卖暖棚菜颇挣了不少钱。
“早饭后拿小砂锅焖一碗玉米面粥,午饭正好吃。粥里下这么一把肉丝或者鸡丁,鱼片,味道又好!”
能活,谁不想好好活着?于氏实在吃腻了热来热去的玉米粥。她想着一本里几百个菜,怎么都能找到一个煮玉米粥的方子。
于氏天天让李玉凤翻找,奈何谢家家常连窝窝头都是栗子面的,压根不吃玉米粥,李玉凤翻遍了全只找到一个金玉满堂——玉米炒松子,和玉米有关的菜。
李玉凤告诉于氏没有,于氏不信,只说李玉凤不尽心,李玉凤没法,只得又寻了一遍,告诉于氏真没有玉米粥的做法,但有砂锅粥、焖烧粥可以试试。
红枣没想她这还能与她奶的病体有益,一时也是服气——她奶确是个人才!
孙氏也道:“红枣,这个砂锅粥确实方便。你二爷爷年岁大了,牙不好,家常就喜喝口热粥。现我学了这个法子,每天早晌给你二爷爷焖烧粥,然后等他吃的时候打个蛋下点肉丝鱼片。现不过吃了一个月,你二爷爷近来的精神瞧着都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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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儿刚瞧到你二爷爷了吧?……”
于氏、孙氏的话提醒了红枣。红枣想她蛮好在《中馈录》里加一章老人饮食,把这焖烧饭和砂锅粥加进去,方便家有老人的主妇们给老人开小灶。
毕竟不是每个老人都跟她家老太爷一般日常有几十号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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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火候未到(腊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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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红枣便让人铺纸研墨准备动手写新章。
谢尚瞧见自是要问,红枣解说了一回,谢尚点头道:“红枣,你这次印既是打算市卖,加两章与先前的区分开也好!”
“最好,”谢尚沉吟道:“再加一章乡试会试时的考场饮食准备。”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中馈录》里已经收录了爹会试时吃的酥肉茸、方便面、麦片、芝麻核桃粉这些方子,你何不单写一篇文注明这几样饮食可用于科考?”
“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你若能在二月前把运到京师,还可以大卖一回!”
红枣听后大喜,鼓掌道:“对啊!如此一来往后看我这的除了妇人,还将有举子了!”
谢尚淡笑不语——他既然打算将红枣的名字冠到《四文理纲要》上,自是要提前做些铺垫,而方便好吃的科考食物将是个搏取天下士林好感的终南捷径!
红枣高兴一刻,忽而福至心灵地言道:“大爷,我这写篇文倒是容易,只一样,大爷,你会自己泡用这些饮食吗?”
谢尚……
红枣眼见谢尚一脸地不确定,不禁越发地为自己的主意叫好,激动道:“大爷,你不是打算明年县试下场吗?”
“那我们可以先来一场模拟考!”
谢尚奇道:“模拟考?”
红枣笑道:“大爷,咱们大老爷不是做过县官,主持过县试吗?你就请他给你出套县试题来练练手。”
“老太爷和爹都是翰林,主持过乡试会试。大爷,你请老太爷和爹再给你各出一套府试、院试的试题来做。”
“做这些题的时候,大爷你也仿照县试、府试、院试的场景在院子里答题,饮食也照正经考试一样来,如何?”
谢尚听着觉得有些意思,点头道:“可以试试!”
但想到外面的积雪,谢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惜道:“现不行,天太冷了!”
红枣想想有道理,便道:“大爷,这俗话说一口吃不出胖子来。现天不借势,咱们可以先在一间空屋子里来。等空屋子试验过没问题了,咱们再去院子岂不是更好!”
谢尚听得有理,点头道:“那我明儿便来试试!”
写好两篇文!文,红枣把陆虎叫来,让他拿去雕板,等印出来后作为附录装订到的最后,目录也再多加两行……
趁着晚饭后请安,谢尚回了老太爷和大老爷模拟考的事。
大老爷谢知道听后笑道:“卷子容易,我今晚回去就能给你出出来,明儿就能有。”
老太爷也笑:“即是这样,明儿便就在我这堂屋摆案桌给你考试,嗯,允青、允芳,再叫上允怡,你们仨也和尚儿一起试试。”
“明儿中午的饮食一会儿都回去叫你们媳妇各自准备,我这儿明天可不管饭!”
红枣没想老太爷和大老爷的动作这么快,明儿就考,只得连夜让厨房赶制了鸡蛋方便面——为了省事,红枣把盐、小葱和鸡蛋一起和到了面里。这样吃时只要拿开水一冲就得。
云氏也挺重视。一听红枣说东西已经备好,便亲自要了东西瞧看,甚至还尝了尝,确认味道还行,方才打发人给谢尚送去。
次日早晌,红枣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谢尚脸色是此前未有的严肃,不觉心道:这就紧张上了啊!
再看谢允青、谢允芳和谢允怡三个人也是一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红枣忍不住摇头:唉,不行啊,都是些考太少了的新警察!
请安出来,坐上马车,云氏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就只是家里的试验考,你不要紧张!”
红枣心说她哪里紧张了?自从她前世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后,考试于她就只有兴奋,而没有紧张了。
而兴奋,也是为了考试时能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不过抬头看看云氏的脸色,红枣聪明地没有反驳,而是答应道:“娘,这虽是在家的试验考,但也是大爷头回身边没人服侍,从研墨、铺纸到午饭茶水,什么都得自己来!”
“是啊!”云氏叹道:“现就盼着尚儿能平安考出来!”
云氏走后,大老爷便坐了正位,主持模拟考,老太爷则坐一边捻须瞧着。
一时卷子发下,谢尚大概浏览了一遍,发现都会。
胸有成竹地拿起笔,谢尚习惯性地去砚台蘸墨,才发现砚台竟是空的——至此谢尚方才想起今儿他得自己研墨!
谢尚还是启蒙时由他爹教导过如何研墨,此后无论写字画画都是由显荣给伺候。
谢尚想!想着研墨还不简单,不就是拿墨锭搁砚台上打圈磨吗?
谢尚拿起墨锭回想着早年他爹教他的话往砚台里添了水开始研磨。
研着、研着,一个没注意,墨锭便研出了砚台,研到了几案上了——幸而没有污到卷子。
家常都用两尺雕花砚台写字画画的谢尚嫌弃地看着眼前只得半个巴掌大的规制砚台,心说:这也太小了吧?他都还没转开腕来了呢!
一向乐呵呵的老太爷不笑了,他觉得似乎好像他发现了这些年他子孙里秀才都没中几个的缘由了——墨都磨不好,这念再多,都是白搭!
谢知道淡定地看着,他在做县令的头一年主持县试的时候就心有所悟,所以方才在长子谢子安中举后以讲笑话的方式暗示了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三个儿子。
可惜只有谢子平悟了,然后他中了秀才!
谢知道没想谢尚会突然提议来个模拟考,惊讶之余自是顺水推舟——到了他这个年岁,现盼的便是儿孙们个个出息!
县试要考一整天。傍晚红枣看着谢尚进屋时比早晌更严肃的神色,心里便是一沉:考砸了!
红枣看看窗户纸,想着这个时辰离晚饭不远,倒是不必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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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一碗茶,红枣亲捧与谢尚,然后又挨着他坐下。
直慢慢喝完一杯茶,谢尚方道:“红枣,这回县试我不参加了!”
红枣惊呆了——一个模拟考,打击竟然这么大!
看到红枣掩饰不住的惊愕,谢尚心中苦闷,咬牙道:“今天我看到了我的差距。不说学问如何,只磨墨这一关我就过不掉。即便这回县试、府试、院试侥幸中了,名次也不会出众,而后面的乡试更是渺茫!”
题虽然都答出来了,但谢尚自觉在研墨上花了太多时间,而且他前后几回研的墨色也不一样,一张卷子好几个花色,看着实在丢!丢人。
现谢尚终于明白他太爷爷说的卷面齐整到底有多难!
不是只是字写得好就成的,还得会用那巴掌大的小砚台磨墨,得每回磨出来的墨色浓淡都一致才行!
“所以,红枣,我想着我还年轻,想过两年再下场!”
谢尚打算今后两年多模拟几次科考、乡试,等有了十足把握后再下场一搏。
红枣看谢尚虽有些沮丧,但志气仍在,便放了心,只道:“大爷觉得火候未到,要晚几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事儿还得跟爹和娘说一声!”
好丢脸哪!谢尚□□一声抱住了红枣,把头搭在红枣肩上,闷闷道:“红枣,你让我想想这话要怎么跟娘说!”
红枣垂眸看了一会儿谢尚沮丧的后背,伸手环抱住他腰,轻拍安慰道:“没事,大爷,你把刚和我说的话,告诉娘就行。”
闻言谢尚一点也没觉得高兴,低声叹息道:“原来娘早上就看出来了!”
“那么爹呢?爹考过科举,他不会不知道,他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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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近来谢子安信里的话,谢尚忽而恍然,然后禁不住苦笑:“爹不会是故意想看我摔跤,然后吃一堑长一智吧!”
红枣震惊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谢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确信道:“爹虽然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但名次普通,然后乡试考了两回,都没中,具体缘故至今不肯说。”
“现今想来,除了学问文章不到家外,想必还可能污了卷子,也未可知!”
红枣……
红枣本不大相信谢尚的话,毕竟她公公玉树临风,怎么看都不是交污卷的人。但晚饭后谢尚跟她婆婆云氏说想过两年再考,云氏爽快答应,然后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又让红枣怀疑谢尚说的可能是真的——她公公真的有借县试磨砺谢尚的意思,而她婆至今不提走的事,怕就是在等谢尚县试摔跟头好陪着安慰。
次日便是腊月初八,一早谢家十三房人都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都当众跟老太爷表态开春参加县试,独谢尚跟老太爷说他火候未够,想再等!等两年。
老太爷闻言一怔,转即了然笑道:“好!好!”
昨天的卷子其实是谢尚答得最好——全对!
而卷面除了有几丝吃酥肉茸不小心掉的肉屑外并无墨染。
这样的情况下,谢尚犹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可见他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
老太爷喜欢谢尚的精益求精。
比起夺人眼球的少年成名,老太爷也宁可谢尚晚两年,稳扎稳打在科考和乡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
到底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孩子,老太爷捻须微笑:不止知进,而且知退。如此能进能退,方才能在宦途上走长走远。
谢尚现在急流勇退,自是想蓄力奔案首而去!
谢子平、谢允青则都有些诧异谢尚的决定,毕竟昨晚老太爷已点评过卷子,谢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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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是想争案首吧!谢子平摇摇头:谢尚学问之扎实,实不是他和他两个儿子所能比,有点野心也是必然。
他两个儿子学问比不过谢尚,便只能占个先手了!
腊月十二是四房庶长女谢倩儿出嫁的日子,腊月初十便要放嫁妆。
腊月初九,红枣问谢尚:“大爷,明儿不会下雪吧?”
谢尚道:“不会,怎么了?”
红枣笑道:“大爷,您明儿不是要送嫁吗?我看看给你准备什么衣裳?”
谢尚眼盯着手里的墨锭,眼皮不抬地道:“明儿我又不去!”
“不去?”红枣怔住:“倩儿姐姐送嫁你不用去?”
“我去干啥?”谢尚不以为然道:“她一个庶出,送嫁只她同堂兄弟去就行。我只中午过去吃顿席就成!”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方抬头言道:“红枣,你想先咱们三房的谢韵儿出门,我不也都没去,只随了份礼而已!”
红枣心说:那不是因为在赤水县嘛?
次日在四房的崇光院吃完午席,红枣看到给谢倩儿送嫁的果然只是她的几个同堂兄弟,其他房人都没去。
!
谢倩儿的嫁妆公中给出一千两,然后加上聘礼的一千两,合计有两千两。
红枣看嫁妆里头面裘皮衣裳银两不少,宅子和铺子却只各得两个,且没有土地,陪嫁也只四个丫头和四个小厮便,觉得有些华而不实。
不过这是四房的事,红枣看后便罢了。
腊月十一后晌,红枣又问谢尚道:“大爷,今儿添妆,照规矩是不是我和娘还得留夜?”
“但四房并不似咱们家里人口少。四爷爷加四个叔叔住一个崇光院,其中四爷爷四奶奶住主院和后院、四个叔叔分住东西侧院。”
“一个院子住两家人,红枣,你想想,这得挤成什么样?”
“哪里有地方给人留宿?”
“何况倩儿姐姐又是个庶出!”
红枣依言去正院,云氏果是说不去,然后拿了两匹绸缎和一套足金头面让红枣给捎去。
红枣只好一人来崇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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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进崇光院后先依礼去与四太太唐氏请安,然后方往东院来。
东院里秦氏才刚洗了头。她衣裳不整只让亲闺女谢佳儿领红枣去见谢倩儿。
房屋有限,三间厢房只够秦氏嫡出的两个女儿住——儿子们一到年岁就全都搬外院去了。谢倩儿作为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出,卧房就只得一间十二平的耳房。
地方太小,容不下客人,加上谢倩儿的嫡母秦氏对她的婚事一点也不上心,连带的其他十二房的女眷也不来相陪,多是打发丫头来送了东西就走,以致喜房里竟是冷冷清清,和平常一样没有人声。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谢家小姐谢倩儿家常就住一间耳房,且大喜前夜身边除了两个跟着出门的丫头连个正经的女眷也没有,不觉怔愣——这哪还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
谢倩儿倒是神情自若。她谢过红枣,然后看丫头接过红枣拿来的她和她婆的礼后又叠手给红枣行了一礼道:“大奶奶,谢谢你!!!”
红枣只以为谢倩儿客气,便跟着回了一礼,笑道:“倩儿姐姐,别客气!”
谢倩儿笑笑,没再说话,只吩咐丫头倒茶。
红枣看谢倩儿这屋实在冷清,不好就走,便依言坐了,谢佳儿也只好跟着一起坐下。
红枣一怔,转即点头道:“当然!”
“回头我就让丫头给你送来!”
谢倩儿温柔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奶奶了!”
喝完手里的茶,红枣眼见谢倩儿无话便提出告辞。这一回谢倩儿没有再作挽留。
身为庶长女,出生便是原罪。嫡母秦氏待她虽不算苛刻,到了年岁便给她指了教养嬷嬷教她琴棋画针线中镇,但也没好好教养她——无论她私下怎么用心练,还是万事都差她嫡妹谢佳儿一大截。
谢倩儿不傻,她自然明白她嫡母对她行了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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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倩儿不想,也没能力跟她嫡妹争宠,她只苦恼将来到了婆家后要怎么办?
为了不被未来夫家嫌弃,谢倩儿跟自己的丫头学针线,终于做出了平整的衣裳。但对于厨艺,却是依旧苦手——她的丫头也跟她一样都吃现成,不会!
月前红枣给谢家十三房每房送了十本《中馈录》,她奶唐氏也给了她一本。
通过这本,谢倩儿终于明白了先前她煮肉腥煮鱼苦的缘故——不是她手拙,而是嬷嬷只教了她煮,却没教她清洗,以致她肉下锅前不烫血水,杀鱼经常割破胆。
第一步食材的清洗准备就已出错,所以无怪她守着厨房灶台怎么都看不明白!
明白了缘故,谢倩儿终于做出了和家里酒席一个味道的鱼肉。
谢倩儿很感激红枣写了这一本《中馈录》,让她去婆家后不再露怯。
谢倩儿可惜手里现有的这本《中馈录》因为过去一个月天天泡厨房的缘故沾了油腻,所以今天方才与红枣再讨一本——这一本她将同嫁妆一道好好珍藏。
红枣家去后便打发人送《中馈录》给谢倩儿,谢尚看见便跟没看见一样——他是要科举的人,可不管其他房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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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新《中馈录》(三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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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谢佳儿进屋,正在对镜梳妆的秦氏问道:“尚儿媳妇走了?”
谢佳儿:“走了。”
秦氏又问:“她过去说什么没有?”
谢佳儿道:“没说什么?过去放下礼喝了杯茶就走了。”
秦氏停了手里的动作,关心问道:“都什么礼?”
谢佳儿:“大伯母是两匹绸缎和一套金头面,尚嫂子少一匹绸缎。”
秦氏搁心里算了算方道:“那也很不少了!有近百的银子了!”
“对了,刚你和尚儿媳妇有没有说两句话?”
谢佳儿沉默。
秦氏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就不开窍呢?跟你说多少回了,现咱们谢家是她当家,而且尚哥儿听她的。”
“你看她娘家哪怕一个隔了房的族侄放小定,只要她说去,尚哥儿就二话没有的去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只要你笼络住了她,到你出嫁的时候,她就能让尚哥儿帮你去你婆家放嫁妆,送嫁!”
“佳儿,难道你不想尚哥儿替你去婆家会亲?”
谢佳儿当然想,但她苦恼道:“娘,我实不知道跟尚嫂子能说啥?”
秦氏急道:“怎么会不知道说啥呢?夸人不会吗?她不是刚写了本《中馈录》吗,你就使劲夸她这不就得了?!”
秦氏的话提醒了谢佳儿,谢佳儿恍然道:“娘,我想起来了大姐跟尚嫂子讨了一本《中馈录》。”
“先我还奇怪这奶奶给了我们每人一本,大姐也是有的。怎么又讨?”
“现我明白了,大姐这是在没话找话呢!”
“看看,我说啥了?”秦氏气恨道:“我早知道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这些年若不是我压着,她早踩你头上了……”
秦氏自然知道谢倩儿进来的动作,但无力制止,唯一庆幸的就是这盆水马上就要泼出门了。
谢佳儿默默地听着,最后方道:“娘,明儿午席尚嫂子要来,到时我抽空和她说两句话。”
秦氏气道:“今儿没人你都说不上话,明儿十三房人都在,能有你说话的机会?”
“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
谢佳儿哑然。
次日就是谢倩儿出门的日子,崇光院午晌终于摆了喜席,请了全族人来吃喜酒。
云氏也来了,坐崇光院堂屋受了谢倩儿的出门头。
!辞过一众长辈后,谢倩儿便就到东厢房堂屋候嫁——耳房太难看了。
各房女眷与谢倩儿的添妆礼也抬了过来,红枣瞧了瞧,看到足有四十好几盒大小不等足金头面和同样数目的布匹绸缎,不觉心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倩儿虽为庶出,平日里有些受气,但冲这份陪嫁却是值了——毕竟城里绝大多数妇人受一辈子的气也挣不到一套金头面或者一身绸缎衣裳。
谢倩儿这一辈子,但凡有点脑子,都将衣食无忧!
所以,她也没啥好为谢倩儿抱不平的!
送走花轿,云氏便问谢奕,听人回说在大老爷跟前,云氏刚要去接,便有大老爷跟前的人来说大老爷要带谢奕去外面放炮玩,让云氏不要挂念。
云氏一听便和红枣笑道:“得了,咱们回去吧!大老爷现领了奕儿去玩,必是还要留晚饭,咱们且晚饭后再去天香院接!”
红枣笑笑,对于大老爷疼孙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红枣回屋看到谢尚也在颇为诧异。“大爷,”红枣问道:“大老爷带二弟去放炮,你没一起去吗?”
谢尚看着手底下的砚台和墨锭,不抬眼地回道:“没有!”
红枣看一刻谢尚磨墨,终忍不住好奇问道:“大爷,你这墨都磨几天了,到底要磨到什么时候?”
谢尚轻笑:“我这才刚开始。”
“磨墨要花时间,而考试时间有限,所以我得琢磨透了如何快速的磨一砚台浓淡适宜的墨,然后还要合计磨一砚台墨要花费多少时间,能写多少字,考一场试又要做几篇文章,写多少字,要几砚台墨?”
“这样下场后我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控制好草稿、誉写、研墨和吃饭时间!”
闻言红枣叹为观止。
“大爷,”红枣佩服道:“你想得真是太深了!”
谢尚这是要把自己打磨成一条考试流水线的节奏啊!
“红枣,”谢尚笑:“我这回真是要多谢你想出这个模拟考的主意,免了我临场时的手忙脚乱!”
红枣也笑:“好说,好说!”
谢尚又道:“红枣,你再替我想想,可还有遗漏?”
……
腊月十六是灵雨认周嬷嬷为干娘的日子。
灵雨到了岁数,冬月谢又春报上来的时候云氏便做主把灵雨指给了她陪房陶保的次子陶源——云氏可不放心把先前近身伺候谢尚的丫头放手给别人!人,特别是红枣的陪房小厮。
因灵雨的娘家是在几十里外的庄子里,灵雨一时放出去后没地住,所以云氏便让灵雨和周嬷嬷结干亲,然后从周嬷嬷家出嫁。
云氏这一把骚操作看得红枣眼花缭乱,心道:她婆婆真是个慈善人,对先前伺候过谢尚的丫头不是一般的好!
灵雨离开时落了泪——比起给云氏做二代陪房,她更愿意跟红枣的庄户小厮。
对比之下,喝酒耍钱,只依仗爹妈的面子才混了个采买的陶源便就显得不够看了。
但云氏的话,即便是红枣也不好违逆,灵雨除了为自己哭一场也没得其他办法……
小年夜那天谢子安收到谢尚的信。看到儿子信里说通过模拟考发现自己功夫不到准备不足明年不下场,谢子安不觉笑道:“这就发现自己的不足了?”
“模拟考,这个主意着实不错!”
抬起眼谢子安问管家:“谢福,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想到模拟考这个主意了呢?明明考前我脑子里也演练了许多回!”
第一回听说模拟考的谢福……
腊月二十六红枣去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红枣道:“红枣,族长还真把贵雨说项到咱们村学堂做师傅教认字了。开年正月十三就去。”
红枣不能免俗地问道:“一个月多少钱?”
王氏道:“两三吊该是能有的!然后还有一年四节孩子家送的肉鱼。”
“红枣,你是没看到族长家里学生给贵林送的肉鱼,真的是半年不用买肉了!”
红枣了然笑道:“娘,我爹也送了吧?”
王氏笑:“那是自然。”
“红枣,”王氏忍不住吐槽:“你都不知道村里多少人眼红你弟能去贵林私塾念。当面说怪话的都有……”
正月十九,年刚过,田树林便带着两千本《中馈录》进京去了,彩画则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等着跟二月的船进京。
二月二,龙抬头,县试开考,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下场,二月二十,县试发榜,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全部高中,其中谢允青!青更是名列榜首,成了县案首,谢允芳、谢允怡也都进了县前十。
捷报传来,老太爷、大老爷自是高兴,与了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人好一顿勉励,谢尚一旁含笑听着,没面显一丝后悔或者不豫。
红枣听说也颇为诧异,问午后回家的谢尚道:“大爷,什么时候县试变这么容易了?三房四房的三位兄长一下场就全考中了‘县前十’?”
谢尚听着好笑,一本正经地言道:“水到渠成没听说过吗?水平到了,自然就中了!”
谢尚点点头:“是啊。”
红枣关心问道:“老太爷年岁大了,这么多人,能教得过来吗?”
谢尚道:“还好!太爷爷还是照着先前给我讲的进度来。”
一句话红枣懂了,敢情老太爷眼里就谢尚一个正式学生,其他都是旁听生啊!
谢尚?n瑟:“那当然!”
“不过,”谢尚话锋一转道:“我却要跟太爷爷告几天假了!”
红枣:?
谢尚:“三月会试,我打算请太爷爷替我出一套会试题,我尝试着一个人在一间屋里做三天试试。”
“会试?”红枣惊了:“大爷,你还没考过县试呢!”
谢尚这步子,红枣心说:迈的可有点大啊!
“县试不急,”谢尚不甚在意道:“只这三月的天和八月的天一年只得一次,我一年才能模拟一回。”
原来还考虑天气因素啊!红枣无话可说。
为了不让老太爷担心,谢尚准备把考号小黑屋就设在自己在五福院的外房,以便老太爷可以随时巡看——根本上谢尚就是把老太爷当主考官了!
在谢尚让显荣找人改建房院子的耳房为贡院考号时,天香院又传来喜信——谢允青的媳妇姜氏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这是老太爷的第一个玄孙、大老爷的第一个曾孙,两个老人闻信自是喜欢异常,都送了许多东西给姜氏养身。
姜氏的婆婆葛氏也瞬间抖了起来,当着老太爷的面跟红枣提要求道:“大奶奶,咱们家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该摆回流水席?”
红枣轻笑道:“三!三婶,我看了往年的老例。咱们家只大老爷和我们老爷中举和中进士时才摆了流水席,再就是迎娶宗妇也摆了流水席。”
“咱们家从没有为孩子洗三、满月、百日、周岁摆流水席的例——似我们大爷当年摆流水席,散流水喜蛋,都是我们老爷、太太自己掏的私房。”
“三婶若是愿意跟我们老爷太太一样走私账的话,原不必来问我。”
“论私,我是三婶的侄儿媳妇,但凡婶子为我侄儿办席人手不够,我必是要帮着搭把手的。”
她是生不出玄长孙了,红枣想:但想凭着一个尺长的孩子就爬到她头顶上指手画脚那也是做梦!
先她婆,一个土著,没生曾长孙都一样撑住了门户,她红枣两世为人还能掉链子?
红枣从不打无准备的战。早在去年中听说姜氏有孕,红枣就找谢又春查了往年旧例——今儿果然就用上了!
葛氏没想红枣竟然有备而来,,三言两语地拒了她不算甚至还当众嘲讽她没资格跟她开口,当即气得脸色紫胀,再说不出话来。
老太爷觉得鲁氏不是一般的蠢,蠢到竟然拿尚儿媳妇当软柿子捏。
对这种人说啥都是白搭,老太爷人老成精,才不讨这种没趣。
大老爷抱着谢奕也没出声。大老爷想起谢奕都六岁了,他还没给他做过生日呢!
今年,谢大老爷暗想:他必是要给奕儿好好过回生日。
大太太吕氏老太爷、大老爷都没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圆场道:“这小孩子才落地,合该是消灾祈福的时候。子平媳妇,我这儿出二百两,你拿去城隍庙替他摆个坛念两台《地藏经》消灾免难。”
谢子平闻言实在心塞——一个曾长孙,搁他娘眼里才值二百两?
鲁氏不用说,更气了。
云氏见状自是差点笑岔了气。
多少年了,云氏心说:她继婆婆还是这一身的小家子气。
而似四房五房的李氏、赵氏见了也无不趁愿,心说:该!让你鲁氏得意忘形!现可算是自打脸了!
看老太爷、大老太爷从刚刚地笑逐颜开到现在的垂眼入定,恍若未闻,谢允青心叹一口气,觉得他娘不!不是一般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好的气氛,全教他娘一句话给搅散了。
而他奶的话更是让形势雪上加霜,急转直下——他奶再一次给他太爷爷和爷爷提醒了他们这一房人的出生,有效地降低了他太爷爷和爷爷对他长子未来的期待。
谢允青简直要给他娘和他奶两个人给气死了。
近三年得老太爷的言传身教,谢允青的眼光见识着实增长了不少。
起码现谢允青已经知道老太爷和他爷偏心他大伯一房人不是全因为嫡长,而是他们的为人处事确是较他们都强。
别的不说,只这回谢尚在看到自身不足后能坚持先补漏不下场,把风头让给他们,就叫他服气——无论基础还是文采,谢尚原本都强他们太多。
虽说文无第二,但当差距大到一定程度,还若只一味的不服,那便就不是自尊自信,而是自寻其辱了。
三月三,谢尚进小黑屋的那天,红枣收到了张乙和田树林联名写来的京中《中馈录》售罄的信。
对于二十天卖完两,红枣有点出乎意料——一场会试也才四五千人,而她年前也已写信嘱咐张乙在甘回斋上市方便面、麦片、芝麻糊等快捷食物。
一般的举子买了《中馈录》也没地做方便面,倒是直接买现成的核算。
不过能卖出去是好事,红枣转念便让陆虎搁府城也上市新版《中馈录》——府试、院试虽都只考一天,但考生们备考的心却是与会试的举子们无异。
拿三本新版《中馈录》,红枣趁晚省的时候拿去天香园送给谢允芳、谢允怡的媳妇尤氏和范氏。谢允青的媳妇姜氏还在做月子,打算给谢允青的那本红枣便给了鲁氏。
四房的李氏见状便道:“尚儿媳妇,先你给的一本《中馈录》你歆儿妹子便爱的跟什么似的——说里列出来的菜谱子比我教的清楚。她听我的话不明白,但看了就全然都清楚了!”
“你现既新出了《中馈录》倒是再给你歆儿妹子一本吧,这样即便你歆儿妹子今后出了门,也能念着你!你的好!”
一本而已,何况李氏还说了这么一大串恭维话,红枣自是答应。
谢馥儿和谢歆儿一般年岁,都是今年出门,鲁氏得李氏提醒便跟着替谢馥儿讨了一本。
五房赵氏的女儿谢沁儿年岁还小,但她不甘落后,也跟着讨了一本。
“又出一本《中馈录》?”隆庆帝看着李顺拿来的新《中馈录》奇怪道:“这本跟前面一本有什么区别?看着封面都是一样!”
李顺:“陛下,这新出的一本比上一本多了两章。陛下,您看——”
说着话,李顺翻开了,然后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隆庆帝听后忍不住笑了。
“朕早说过谢李氏是世间少有的孝女孝妇,现看她新补这章‘孝亲饮食’必是她看贫家老病之人饮食不周有感而得——难得是她并不似一般人只发批评感怀,而是能提出简易可行的法子。”
“这就出奇可贵了!”
李顺叹服:“陛下圣明!”
隆庆帝翻翻,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先《雉水谢氏中馈录》刚出来的时候,我听说咱们朝里不少诰命也打算写她们家乡的《中馈录》。现她们都还在写吗?”
李顺脑门开始出汗:“不少还在写,甚至已有好几家都写好准备刻印了,只甘回斋这新本《中馈录》出来后,是不是还接着印,臣这就去查!”
隆庆帝笑:“其实这是好事。若不是看了谢李氏这本《中馈录》,朕竟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雉水县竟有这许多美食,而朕富有四海,有一千五百个县。若每县都出一本《中馈录》,便是一千五百本,这得是多少美食?”
隆庆帝被自己描绘的场景震惊住了——憧憬了好一会儿才和李顺道:“县令不是都要汇编县志吗?以后让县令把他们当地的风味都记到县志里去!”
李顺苦笑:“陛下,君子远庖厨!”
隆庆帝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朕知道,朕不过说说而已。不然,一准地被御史抬着棺材来死谏。”
“现朕就指望诰命们能多写几本来!”
皇生艰难啊!隆庆帝叹息:可叹他富有四海,却不能尝尽天下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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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岁月静好(十四岁的五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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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谢子安因为三年考核全优,官升了一级,成了从六的修撰。
今年开春谢子安又被点为会试同考官——将比全天下的举子还早一天被关进了贡院。
会试考官外面听着威风,其实是个苦差。似考生每考完三天还能被放回家休息一晚睡一觉,且考完三场就没事儿了,而考官陪考完后还得没日没夜地阅卷、发榜——其间一律不许归家、不许传递,饭食也是每天规定的几样,然后一连吃一个多月。
细究起来,这考官们受的罪啊其实比考生还多——翰林们的清贵是真的拿清苦换来的。
和考生们一样,考官们的行李进贡院也是要经过官差搜拣的。
入口处碰到同榜探花马英,彼此拱手问过好。马英笑道:“谢老弟,往年吃了不少你家的方便面、芝麻糊,今年你也尝尝我家做的芝麻核桃粉,看看味道比你家的如何?”
谢子安忍不住笑:“一定,一定!”
……
发卷的时候,谢子安和马英一起站在考号前看官差发卷,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芝麻核桃香,马英轻声笑道:“看来今年不止咱们考官吃芝麻核桃粉,举子们也都在吃芝麻核桃粉了。”
“太医们说这芝麻核桃粉有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脑髓之功效,倒是期待这次大比能多得几篇佳作!”
枯燥辛苦的阅卷时候,每晚收工前考官们都要不顾辛劳的交流一回当天看到的美文佳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以自己管的考棚里出的才子为荣。
这是考官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说文人相轻的,一定没有见过翰林们为国取材的阅卷评判场面。
谢子安闻言颔首道:“但愿如此!”
马英瞥了谢子安一眼,嫌弃道:“谢老弟,咱们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
“你想笑就笑吧!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不成?”
“我儿子若是也娶得这么能干的一个儿媳妇,我一准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谢子安被马英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哪里至于。”
……
午后,谢子安和马英依例巡查考号时于空气中未散尽的芝麻核桃香中又嗅到了浓重的薄荷味。
不用说,考生中的不少人都带了薄荷膏。
“这薄荷膏实是个好东西!”马英和谢子安感叹:“我这!这回也带了。不过是我自己家做的。家里的花匠可算是摸出薄荷安全过冬的法子了。这不刚开春,就制出了新薄荷膏。味特冲,特提神……”
谢子安不发一言地听着,心里则不免再一次感叹自己当年的好运和当机立断——果然是时不我待。
当初的一万两聘礼算啥?想想这几年尚儿媳妇都赚多少钱了?
何况银子事小,名节事大。尚儿媳妇这本《中馈录》一出,给他谢家招了多少金不换的好名声。
他这个儿媳妇真是替尚儿娶到了!
……
三月初五傍晚,谢尚一脸倦色的从模拟考号里出来。
时老太爷、大老爷、谢奕带着郭馆主已在堂屋里等着了。看谢尚出来,老太爷嘘了嘘他的脸色,点头道:“看着气色还行!”
谢尚把卷子递给老太爷道:“太爷爷、爷爷,卷子在这儿,我尽力了!”
老太爷笑:“先诊脉!”
郭馆主替谢尚号了一回脉后笑道:“大爷打小身子骨养得好,并无大碍。但凡歇两天,去了乏就行!”
老太爷闻言方才放了心,让人送走郭馆主。
振理送上砂锅鱼片粥,谢尚狼吞虎咽,三口两块便吃完了,急得老太爷在一边说:“慢点,慢点!”
谢奕也帮腔道:“细嚼慢咽,哥哥,你要细嚼慢咽!”
谢尚于百忙之手腾出手来掐了一把谢奕的脸蛋,嘲笑道:“下回我也饿你三天,然后看你怎么个细嚼慢咽法。”
谢奕瞪着谢尚,转指着自己的脸蛋给谢知道看:“爷爷你看,哥哥掐的!哥哥吃饭不乖,还不许我说!”
谢知道被谢奕萌得心都要化了。他抱起谢奕放到膝盖上慈爱笑道:“奕儿来,爷爷替你仔细瞧瞧你哥都掐你哪儿了?”
“还疼不疼了?”
……
谢尚吃完一锅粥还是意犹未尽。他看看眼前的空砂锅,后知后觉地问道:“太爷爷,这喝粥怎么都没有下粥菜和炸鹌鹑?”
老太爷道:“你都三天没正经吃饭了,如何能吃这些油腻?尚儿,今儿你且先喝些粥,明儿一早就给你吃炸鹌鹑!”
谢尚倒是好说话,旋即改口道:“那一会儿晚饭就给我煮锅红烧肉吧!”
“要大块的五花肉,半肥半瘦,烧得出油,入口即化……”
谢尚说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他拉住老太爷的!的手告诉道:“太爷爷,我今儿夜里做梦都在吃红烧肉,结果睁开眼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
老太爷……
红枣跟云氏晚饭后来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才刚洗了澡的谢尚正在吃红烧肉——老太爷到底舍不得曾孙子空欢喜一场,让厨房给现做了红烧肉。
云氏几日未见儿子自是想念,她看谢尚正在吃饭就不让他行礼,而是让他接着吃。
“十块了,”谢奕张开两只手给他娘看:“我数了,都吃十块了!”
云氏听着就觉得心酸——瞧瞧她儿子都寡成啥样了?
这科举真是太难了!
红枣瞧着倒是觉得挺正常,毕竟她前世念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猛虎下山似的能吞下一整碗的红烧肉。
过足了肉瘾,谢尚方才能够好好说话。
“娘,”放下筷子,谢尚恢复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斯文言道:“您别担心。您只看我还能吃肉就知道我身子没事。”
本章节
“我就是几天没吃肉想肉吃了而已!”
“娘,我这是生平头一回连着好几天没吃肉,一时没能习惯,等后面习惯了就好!”
云氏看着丰神如玉的长子,想着丈夫谢子安也是如此一路的披荆斩棘,心中欣慰:养儿肖夫,再无所求!
红枣直至次日午后方才和谢尚说上话。
“大爷,”红枣端一杯茶给刚回来的谢尚道:“这几天你辛苦了!”
“是啊!”谢尚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便捶着腰跟红枣诉苦:“红枣,你不知道那个考号只有三尺宽、四尺深,就一顶小轿那么大,还没有咱们卧房的马桶间大。”
红枣……
“偏这么大点地方,还要□□壶和饭食。红枣,你想我这么大一个人过去三天就只能缩在这么大的一点空间里,白天拿两块木板做桌椅,晚上还是拿这两块木板做床睡——我裹着裘皮躺上面连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着睡。”
“早上起来我浑身都僵得疼。我想打个拳活动活动腰腿吧,结果一抬手便碰到了屋顶……”
红枣设想了一下长腿长手的谢尚在一顶轿子里憋屈地睡觉打拳吃喝拉撒的场面,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谢尚见状不高兴了。他抱怨道:“红枣,过去三天我吃了这许多辛苦,你不说替我揉揉,还笑!”
红枣想了想道:“大爷,我日常做针线累了,脖子酸痛,也会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脚。”
“只我们妇道人家活动不好似大爷打拳一般大开大合,但现在听来倒是我们妇人小幅度的活动方式更适合贡院的考号。”
红枣平时都是广播体操健身操瑜伽舞蹈混在一起瞎活动的,但面对谢尚,红枣颇认真的思了一刻,方才道:“一般脖子疼的时候,我就活动脖子。像这样,低头——回中——抬头——回中——左侧——回中——右侧——回中——从左到右转圈圈……从右到左转圈圈……左转……右转……转圈圈……”
“大爷,似这样活动脖子,人坐着就可以做,你来试试!”
谢尚看动作挺简单,就依言动作,然后便听到自己脖颈处骨头发出的咯吱声。
“好像有点效果!”做完一遍,谢尚摸着自己的脖颈道。
于是谢尚又做了三遍后方才问道:“那你怎么活动手的?”
红枣站起身道:“大爷,这个要站起身,你跟着我来,放下手臂——叉腰——摸肩——摸耳——上举——交叉手……”
本章节
谢尚看红枣动作不仅简单,而且轻飘飘地没啥气力,半信半疑道:“这能有用?”
红枣笑:“我觉得有用,大爷你试试呗!”
谢尚跟着站起了身……
红枣如此这般地给谢尚示范了一回头部运动、手臂运动、腰部活动、原地踏步、弓箭步压腿、跳跃运动、放松运动等她自己临时组合的一套简易广播操动作。
谢尚跟着活动一回,便觉得身上酸痛似乎好像减轻了一些。谢尚高兴道:“红枣,那我明天进去时再好好试试!”
“明儿还试?”红枣讶异:“大爷,你不多歇息两天?”
谢尚笑道:“等考完三场再慢慢歇吧!”
红枣想想问道:“那大爷,你今晚想吃什么?是红烧肉,还是炸鹌鹑?”
闻言谢尚似笑非笑地问道:“红枣,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红枣笑着摆手道:“不是。大爷,我是!是担心你三天后考出来时嗓子眼里长手来抓肉吃,看着怪?人的!”
“还敢说不是!”谢尚往自己的两只手哈了一口气,然后便来挠红枣的胳肢窝,嘴里假意恨道:“我让你笑我,再笑我!”
红枣赶紧与自己辩解道:“大爷,我不是笑你,呵呵,我是好心,哈哈——我真的只是好心啊!”
……
对此,葛氏颇为无奈,就只盼着儿子能够争气,中个秀才家来,给孙子好好办场“百日宴”。
眨眼便是五月初三,红枣去桂庄送节礼。
王氏问红枣道:“听说你们三房的大爷、二爷和四房大爷这回都中了童生?”
红枣点头:“是啊!现都还在府城等着院试呢!”
“红枣,”王氏委婉问道:“红枣,你女婿什么时候下场啊?”
“这个下场有几分把握?”
本章节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宽慰道:“娘,你别担心,我公公今年升了官,做了从六的修撰——官阶比咱们县太爷还高了一级。”
“其他房的人一时半会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所以你女婿现不着急,想学扎实了再下场。”
“而且我公公六月会来家省亲,其他房的人不会赶现在跟我们过不去。”
闻言王氏方放了心,颇为欢喜地问道:“你公公又要家来了?”
“是啊!”
红枣也没想到这世的朝廷这么人性化,竟然每三年就给官员探亲假。
正说着话,李桃花一家子也来了。
王氏闻言就笑道:“红枣,你不知道,你姑来几回都问起你,只可惜你平时都不家来。她不容易见上。”
一见面李桃花果然说道:“红枣,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若不是开年的雪太大,正月初二我就来了。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准地在家。”
回忆开年的第一场雪,红枣也禁不住感叹:“是啊,谁都没想到今年大年初一会下那么大一场雪,一夜就积了有半尺厚!”
王氏点头附和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长了年纪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雪也越来越大,!比早年我才刚到高庄村时大!”
红枣闻言一怔,莫名想到前世听过的一个名词“小冰河时期”。
据说明朝的灭亡不是缘于历代皇帝的抽风不靠谱而是缘于这冬天严寒夏天酷热的极度天气。
一想到夏季酷日可能带来的旱灾,红枣便觉得头大——她的庄子粮仓是堆满了够她吃十年的粮食,但面对一个皇帝都可能□□掉的大环境,她和谢尚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至此,红枣便有了心事。
问过好,陈玉拿了四色礼去高庄村给李满园送节礼,王氏则看着陈宝问李桃花道:“陈宝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红枣一听立便笑道:“??荩??玻??玻
天气的事家去再愁,今儿难得遇见她姑,倒是好好说一阵子话!
李桃花看着红枣忍不住跟王氏夸赞:“大嫂,我有些时候没看到红枣了。没想女大十八变,竟然长这么好了!”
“咱们红枣长得真是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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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王氏感叹道:“我也没想到。先咱们看谢太太都跟画里的人似的,没想有一天,我们红枣也能长成这样!”
“这谢家的饭食养人,”李桃花肯定道:“红枣的女婿、公公人样子也长得比咱们一般人好。”
“大嫂,红枣,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现也让宝媳妇跟着红枣写的那本《中馈录》学做饭,就想着让她吃跟谢家一样的饭食,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说长得跟谢家人一般好看,也比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好看!”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姑能把新生儿的相貌跟她的《中馈录》联系到一处,但细思又觉得有道理——人的相貌进化发展确是跟饮食有极大关系。
难不成,红枣暗想:下回再版《中馈录》还可再添两章《孕妇食谱》和《驻颜食谱》?
而《衣》一本里更是可添些简单不费的妆容小技巧,以满足看女子的爱美之心。
女人这边说《中馈录》的时候,陈宝正为《四文理纲要》跟谢尚致谢。
谢尚闻言笑道:“表哥多礼了。这份《四纲要》才是初稿,等几年完善了,我还打算拿去印制。表哥若是瞧见中谬误,还望不吝赐教!”
陈宝听谢尚说得谦虚,自是更不敢托大,连道不敢。李满囤一旁见!见到不免要问,陈宝便这般如此的说了一回。
李满囤听后欢喜言道:“这份《四纲要》确是极好,先红枣也给了我一份。当时李贵林见了就夸不绝口。他对着这《纲要》复习《四》,隔年就中了童生,后年更中了秀才。”
“就是我这两年跟着这个《纲要》自学《四》,现也把《孟子》都背下来了!”
谢尚闻言不觉惊讶:“岳父,你真把《孟子》背下来了?”
“你提上句,看我能不能给你接出下句来!”
被架到杠头上的谢尚只好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岳父,您请——”
李满囤一听谢尚念的是《孟子》开篇第一句便知女婿厚道,在给自己圆场。不过李满囤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真的没有吹牛,他《孟子》全文都默写过五遍了!
李满囤决心给谢尚露一手,张口接道:“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他年轻力壮,有何理由不求上进?
谢奕今儿又来了。他正教李贵中玩红枣今年新出的跳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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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到有人背,谢奕抬头看了一眼,告诉专心棋盘的李贵中道:“贵中哥哥,你爹在背,嗯,背《孟子》!”
李贵中头也不抬地回道:“有啥稀奇?我也会!”
还不会背《孟子》的谢奕不愿示弱,转转眼珠道:“我现虽还不会,但我明年一定能会!”
李贵中不屑道:“等你会了再说,现在先下棋,该你走了!”
……
李满囤的声音一向很大,红枣隔屋听到,忍不住笑道:“娘,这是我爹在背《孟子》?”
“我爹都会背《孟子》了?”
“会了!”王氏自豪笑道:“不但会背,还会默呢!前几天默了一遍,那么厚一本,统共才错了七句!”
红枣听着堂屋她爹的背声,看着眼前她娘的笑眼,深深体悟到什么叫岁月静好——所以,红枣想,不管什么冰河气候,她就知道事在人为,她必是要好好想一个能保一家子平安的法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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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折线图(六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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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红枣就让碧苔拿她历年冬天填的《九九消寒图》。
每张《消寒图》都是当年冬季每日“阴晴风雨雪”天气的完整记载。红枣要确认这世的冬天是不是确实在变冷。
谢尚看着奇怪,出声问道:“红枣,这天往夏天过,你找《九九消寒图》干什么?”
红枣想着她到谢家只有七年,才得七张《消寒图》,便问谢尚道:“大爷,你那里可有早年的《九九消寒图》?”
谢尚:“有是有,但你得告诉我你找这图干什么?”
红枣:“今儿我娘说她觉得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我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如此!”
谢尚一听就笑了:“就这事?”
红枣反问:“不然呢?”
谢尚想想问道:“你打算拿《消寒图》怎么瞧?”
红枣翻着碧苔拿来的《消寒图》道:“大爷,图里有下雪天的记载。我现统计一下每年的下雪的天数。看是不是有些差别。”
谢尚听着有点道理。谢尚看显荣一眼,显荣便去五福院房拿来了谢尚五岁到十岁间画的六张《九九消寒图》。
红枣把十三张图叠放在一起,很快就画出了年份和下雪天数的二维折线图。
“红枣,”看红枣放下笔看着纸不说话,谢尚探头问道:“你画了半天,画出来什么结果?”
“好像确是变冷了!”红枣看着图喃喃道:“五年前,一个冬天都只有五到七天下雪,下雨天差不多也是这样,但近三年,则是有九、十天的下雪,下雨天就只有三五天!”
“听着也就差个三五天!”谢尚不以为然道:“再说下雪才好,瑞雪兆丰年嘛!”
红枣看看谢尚没有立刻说话,她得琢磨说辞。
想前世地球年平均气温不过比一百年前高了075度,全世界就都在恐慌温室效应——这一年多下了三五场雪,红枣想:怎么都不能算是正常!
“大爷,”红枣斟酌道:“这俗话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年看似只多下了三五场雪,但城外却有可能多冻死几个流民。”
人命关天。闻言谢尚收了脸上的轻忽。
“就算没冻死人,”红枣接着道:“但凡冻坏了地里的花木麦苗,也都是损失——大爷,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别忘了还有‘春雪烂麦根’这句农谚啊!”
!
“今年开年正月里两场大雪,眼下看是没有造成小麦减收,但要是明年下三场、四场呢?”
“红枣,”谢尚道:“你说的有道理。但这天要下雪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个问题,红枣也觉得头大——她确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红枣无奈道:“有没有办法等以后再说。现要紧的是弄清楚问题——咱们雉水城的天气是不是确实在变冷?”
“可惜咱们只有十三年的图,若是能再有早年的,数据再能多点就好了!”
谢尚道:“爹房里想必也有,我明儿过去瞧瞧!”
次日午后,谢尚果拿了他爹谢子安早年画的三十来张《消寒图》来。红枣依样画了年份雪天节点图——图形显示,天气确是在变冷,早二十年,雉水城一年只得三五天的雪,下雨天则都是十天以上。
“还真是变冷了!”谢尚看着图诧异道。
红枣想想道:“大爷,还可以再查查历年的邸报,看看这运河通航的时间。看看只是咱们这一地变冷了,还是一条运河都变冷了!”
老太爷的房里存了自他入仕以来六十年的邸报。
显荣振理几个整理了七八天,终是仿着红枣的年份雪天图整理出了运河的年份冰冻天节点图——该图清晰显示近年运河封冻期比六十年前多了八天,比三十年前多了五天,比十年前多了两天。
运河上游确是也在变冷!
老太爷看着谢尚整出来的图半天没有言语,良久方道:“上天这是又要降灾收人了!”
谢尚:?
老太爷回忆道:“七八十年前,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天也是冬天奇冷,三天两头的下雪,夏天奇热,细水河干得就剩一个底。当时老人们都说要闹大灾。”
“果然后面一二十年雪灾旱灾蝗灾就闹个没停。幸而咱们雉水城是风水宝地。几场灾都只是粮食欠收,没到绝地,家家勒紧裤带都还能过。”
“但外面,无论南面还是北面都是灭门绝户的大荒灾。”
“其中北面大旱,两三年都是颗粒无收。南面则是决了江堤,淹了十来个县,咱们雉水城城外全都是乌压压的灾民——你媳妇的娘家就是那时逃荒逃到咱们雉水城来的!”
谢尚……
“唉,”老太爷叹气:“好容易太平了几十年,没想又要闹灾荒了!”
!
“太爷爷,”谢尚低声问道:“现咱们知道要闹灾,可有什么规避法子吗?”
“天灾难防啊!”谢老太爷摇头道:“咱们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人事?”谢尚急切问道:“太爷爷,咱们能尽哪些人事?”
老太爷苦笑:“知道冬天天冷,就提前修整房屋,不叫雪压塌,砸伤人,多积攒过冬衣食木材,人不至于挨饿受冻;知道夏天热可能有旱情,就多打深井,让人和牲口不至于没有水喝。”
“先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我已出门做官,雉水城这里只有我娘、你太奶奶和你爷在。”
“由于到处都是灾民,你爷他们不敢在谢家村待,都跑进了城里住着。”
“城里有县衙维持,县太爷做主关了一个月的城门,他们在城里倒是没有被灾民抢夺的担心,日子能熬。但城外的几个庄子有两个却是被灾民给烧抢了。”
闻言谢尚倒吸一口气:“烧抢?”
“这灾民连日里粥都喝不上,眼见就要被饿死了,走投无路之下,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甚至围攻县衙,抢劫官仓,史里还少吗?”
看谢尚谢尚沉默不言,老太爷补充道:“对了,尚儿,咱们还可再多种些榆钱树。俗话说青黄不接春三月,穷苦人家救命粮’。榆树耐寒耐旱长得快,荒年的时候还能充粮食吃!”
“尚儿,”老太爷最后言道:“刚我说的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可再告诉旁人。”
“不然消息传出,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罪名咱们一家子都得下狱!”
“太爷爷,”谢尚低声道:“您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老太爷点点头:“知道就好!”
“尚儿,过几天你爹就回来了。到时咱们跟他商量在家里和庄子里都多打两口深水井,多种些榆钱树倒也罢了!”
为了不让红枣知道,谢尚让显荣篡改数据重画了一张运河年份冰冻图拿给红枣。
红枣看近年运河的上冻期虽比六十年前多了三天,但六十年间也多有类似情况,不觉放下心中大石——不是全国性!的变冷就说明情况不似她想的糟糕。
前世的小冰河气候影响的是全球,不是一城一地。
至于雉水城的天气为啥变冷,红枣想可能是周围不少人砍树种枸杞,改变了本地生态的缘故。
大树是生态的绿肺,其价值远不是用钱所能衡量。但人为财死,红枣不好拦着别人发财,只能长叹一口气——这卖枸杞的源头在她,解铃还须系玲人,她得想法子把这雉水城周边的树给补种上,让天气回复正常。
谢尚也笑:“而且还唬了我一大跳!”
红枣和谢尚相视而笑,心里却都想着各自的心事:这大灾种树都要咋整?
五月中下的时候,府城传来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个人都中了秀才的消息。
老太爷、大老爷闻信自是高兴,谢子平趁机便问开祠堂的事。
谢子平……
早起,红枣合着眼去马桶间晨解,忽而听到香兰的轻呼:“碧苔姐姐,你看这床单上的印迹,大奶奶是不是?”
闻言红枣心里一动,睁眼便看到自己月白底裤上的血色,不觉啧了一声,心说麻烦事来了!
“大奶奶,”周嬷嬷打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底衣和崭新的月事带来给红枣,安慰红枣道:“您别害怕!碧苔已经去回太太了,太太一会儿就来!”
“小人且先服侍你更衣。您收拾好了才好和太太说话。”
红枣……
红枣很想说大姨妈而已,她一点也不害怕,但她真的看不懂那个月事带,只能尴尬地接受了周嬷嬷的生理指导,收拾自己。
马桶间出来,云氏已经来了。
红枣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便木着脸上前请安。
云氏拉着红枣让她在身边坐下,谆谆教导道:“尚儿媳妇,这月信的事想必周嬷嬷都已经跟你讲过了。总之,咱们女人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回。”
红枣:其实周嬷嬷啥也没说。
云氏:“尚儿媳妇,你年岁还小,头回来月信,必是有些不适应。这几天你且在房里歇着。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跟前,我替你说一声。”
还要广而告之?红枣!枣心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这一本本子,”说着话,云氏拿出一本手掌大包了红色锦缎的册给红枣道:“给你记录每回月信日子。若有提前或者推迟,大夫问起来也有个回话。”
红枣接过本子,心说:这倒是科学!
云氏又道:“再还有就是,天热了,尚儿媳妇,你得注意以后不能再贪凉,吃冰西瓜和牛奶冰糕。奶皮也不要吃。”
“似你今天这样,身上没干净之前都不能吃果子?琛>褪歉删涣耍??谠滦徘昂笕?迦绽镆膊灰?浴j翟谝?裕?腿萌烁?隳萌人?媪嗽俪裕?
“好孩子,你听娘的话,一辈子就都不会得妇人病。不然,腹痛起来比换牙还疼!”
红枣被云氏最后一句吓到了。她想起这是一个没有止痛片的时代,登时觉得生无可恋。
“好了,去梳梳头,然后来吃早饭。早饭我让人给你拿酒酿红糖打了两个蛋你吃了便好好歇着!”
午饭后谢尚家来。红枣看他脸色如常,心里刚舒了一口气,便见谢尚端详她一刻,然后以探望病人的语气欣慰笑道:“看着气色倒是还好!”
红枣……
红枣心说她就是来个大姨妈而已,至于吗?
早起丫头嬷嬷们一个个众心捧月,拿她当病号就算了,怎么谢尚也这样?
红枣无力扶额,与自己辩白道:“大爷,我这不是生病!”
谢尚点头道:“知道!但若不留心在意,则极容易落下毛病!”
红枣觉得谢尚知道得太多了,忍不住吐槽:“大爷,你怎么知道?”
谢尚能告诉红枣他在他爹房看了许多房中术和生子秘籍吗?
当下谢尚只含糊道:“医里看来的!”
红枣想起刚进门时谢尚给她的《本草》,心说这确是谢尚一贯的做派,便不再问了。
谢尚见状也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看红枣手腕是拢的珊瑚珠子,谢尚又忍不住开头道:“红枣,珊瑚性凉,你现戴着不好,倒是换串沉香珠吧!”
“沉香行气止痛,温中止呕,正合你现在戴!”
红枣……
六月初十,莫非跟谢子安回到了雉水城。
谢尚照旧去长亭迎接。谢子安看到身高和自己相仿的儿子,开口笑道:“尚儿,几年!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尚儿比比自己的身高,心中得意道:“爹,我都十八了!”
“我知道你十八了,”谢子安点头道:“成年了。就不知道你真成人了没有?”
“你身边有人了吗?”
“有!”一边的谢奕跟谢子安张开手道:“爹,哥哥身边就是我!”
“爹,怎么才一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人人都说嫂子是女大十八变。我是男子汉,长相可不似嫂子那样会变!”
噗——,谢子安被幼子的话逗笑了。
谢奕……
“大哥!”
“伯父!”
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带着儿子们来与谢子安见礼。
谢子安点头笑道:“不错,我在京就听说允青、允怡、允芳都中秀才了。”
“允青更是给老太爷添了玄长孙。允怡、允芳你俩个可不能只顾念,延绵子嗣也是大事,也得放在心上!”
众人……
到得家中,谢子安见到经年不见的老太爷和大老爷自是有许多话说,只在人群中匆匆瞥了云氏一眼,并不得暇招呼说话,更遑论红枣了。
反倒是暗中跟着谢子安一处回来的莫非看到二门里跟着云氏出迎的红枣,颇擦了两下眼睛。
谢翰林这个儿媳妇,莫非心说:还真是个美人胎子。
就不知道现在唱歌怎么样了?是不是还跟三年前一样听着似杀猪。
午饭后回到明霞院,谢子安方和云氏道:“早年我就和你说过尚儿媳妇貌出众,不似凡人,现今一看果不其然,这孩子竟是能当一句绝色了。”
“尚儿天天和他媳妇在一处,看不上家里丫头也是正常——尚儿通房的事咱们就都别瞎操心了。”
“操心也操心不出另外一个尚儿媳妇来。”
云氏叹道:“我就是心疼尚儿,这离圆房还得四年呢!”
“雅儿,”谢子安笑道:“尚儿这么大一个人了,站起来足有我高。他真要是憋不住,自会想着收人。”
“倒是我难得家来,你实该好好地心疼我一回!”
云氏的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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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水窖(六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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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听他爹谢知道讲完当年的天灾后,又看了一回谢尚拿来的运河的年份冰冻天折线图方才问道:“尚儿,这事你怎么想?”
谢尚应道:“爹,易云:天地之大德者曰生。”
“天地素有好生之德,咱们既然心有所感,自当顺天应命,做些防备。”
“不过这事如爷爷所虑的一样,不好声张。现只能咱们自家悄悄来做。”
“而且咱们家跟六十年前也不同。咱们家现有十几万亩的土地,过万的庄仆。若真遇灾年,地里无收,光只养活这些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闻言在场几个人均点了点头——他们谢家今非昔比,早已不似六十年前的吴下阿蒙。
谢尚又道:“如太爷爷所言,各个庄子根据大小都再打几口深水井,不管粮食收成如何,得先保证旱灾时人和牲口都有足够的水喝!”
“庄里河边井台等空地都种上榆钱树,真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撑一撑。”
查了先朝的荒难史,谢尚真心认为榆钱树是个救命树,必须多种、广种。
“咱们家的庄子外现不是都开了铺子吗?有那还有没打井的,或者打的不是深水井的都打个深水井,这样不仅自己用水便宜还能方便过路人。”
“围墙外还有空地建屋的就再多建几间屋子。真有难民过来,也能给女人孩子多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咱们自己庄子的围墙大门得垒结实,庄勇要训练,不能叫人轻易把庄子给抢了烧了,特别是咱们祖祠所在的谢家村!”
“谢家村仗着洪河的地利,进出都是高桥,一直都没打围墙。这在平时倒也罢了,但旱灾时,爷爷说细水河都会断流,这洪河的水位想必也会下降,难保这时没有人铤而走险、乘虚而入,所以倒是早些把围墙打上,好绝了浑水摸鱼人的心思……”
“越是荒年越是粮食宝贵,最重要的还是得想着多收粮食。”
“太爷爷、爷爷、爹,我上回去我媳妇的三叔家吃席,看到她三叔家因为家周边没河,在西面菜地旁边用石头砌了一个深水潭子储存雪水和雨水。”
“据说那潭水不但足够浇菜而且还能浇对面的旱田。高庄村西面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修了这样的储水潭。”
“咱们家的水田现都引的活水,往后做两手打算,倒是挖些水潭用于储水才好。而且因为挨着活水河,水潭里的水除了天上落的雨雪外还可以!以架水车车河里的水来注。这样即便活水河断了流,也还能有水潭子里的水浇地……”
“挖水潭子储水?”谢子安摸着下巴细思了一刻道:“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尚儿,回头你画个图纸来。”
谢尚早晌要听老太爷讲,只有午后来红枣处画。
红枣看谢尚画图,好奇问道:“大爷,你画什么?”
谢尚:“蓄水潭,你三叔家那样的存储雪水雨水的水潭。”
红枣诧异:“平白无故地你画那玩意做啥?”
谢尚:“我瞧着挺方便的。想在自己庄子的旱地里试试,看能不能多种些细粮——毕竟现庄仆的日子都比以前好,不再顿顿红薯玉米。”
红枣笑:“多种细粮是好事。同样的地,咱们一年能多增些收入。不过,”
红枣撇嘴:“这水潭子还是别再修了。咱们庄子里都是河,蚊子已经够多的了。你再给搞几个大水潭子,怕不又是造蚊子窝!”
谢尚……
红枣想想又道:“不修水潭子,但又要有储水的地方,这要修个什么才好?”
“嗯,有了!”
谢尚好奇:“有了?有什么了?”
红枣前世在电视新闻里见过国家给缺水地区百姓补贴修旱井水窖的新闻,当下笑道:“大爷,咱们可以把这蓄水潭建成个井的样子。”
谢尚疑惑:“井的样子?”
红枣解释道:“就是跟挖井一样在田边地头低洼积水的地方挖个不出水的井。当然为了多存储些水,可以把井底挖大点,比如跟地窖一样,挖成一个花瓶样。”
谢尚听懂了,不觉笑道:“这倒是可以试试!”
谢尚画了一副草图,红枣瞧着大差不差,刚要点头,转念想起地理杂志看来的三峡大坝的沉沙池,又建议道:“大爷,这旱井进水口的地方可以加建个小水池子,然后进水口比池底抬高这么三五寸,这样雨水雪水里的泥沙就不会流进水窖,可减少人下井掏窖底泥沙的活计。”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依言改了。
红枣想着她自己庄子的旱地也没有河水和灌溉渠,便让程晓喜来抄了三份——除了她自己的两个庄子,红枣还给她爹送了一份。
她爹庄后的旱地就靠一小条经常断流的人工河,可以挖两个水窖留着夏天浇地用。
李满囤拿到程晓喜送来的图纸仔细问了一回。
听明白!白旱井储水的道理,李满囤和王氏高兴笑道:“青苇村倒是有大湖,只可惜桃花家的地都在后村,离山近,地势高,湖里的水引不过来,就只能种红薯和玉米。这水窖跟井似的,若真能存下山上淌下来的雪水雨水的话,桃花家的地就能种小麦、油菜和棉花了!”
王氏听得心动,笑道:“老爷,若是桃花家里能用这水窖种小麦油菜的话,那我哥家的地也必是能种,你倒是多写一张给我,等我哥进城来卖枸杞时我拿给他!”
李满囤闻言自是愿意,只他现写字还行,画图却是有些苦手——一连画了三张都不满意。
王氏见状便道:“老爷,这图还是我去请金凤帮着描吧!”
李满园听完来意便道:“大哥,贵银的宅子在中间,不靠路,没有水潭,连带他的地也没有水潭子,种点红薯也全都靠挑。”
“贵银前两天还说今年十月他要搁地头挖个水潭子。大哥,这个水窖虽说花费多些,但比起水潭却能少占地。我去叫了他来,给他也瞧瞧。”
李满囤一听便道:“不用你,陆猫儿你去请!”
……
谢子安听后不置可否——这拿井存水的法子谁听说过?
不过谢子安有钱,不在乎儿子媳妇偶尔的异想天开,当下笑道:“看着倒是新鲜,这便就每个庄子都先修一个看看效用吧!”
本章节
一句话,这事竟就定了,而后续的事自有谢福同他的两个弟弟操持,并不用红枣和谢尚费心。
理论上红枣要操心的只是她和谢尚名下六个庄子的修建,不过这事又有显荣和陆虎用心,她基本上只管规划和掏钱就行。
六月十五开祠堂。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个人的媳妇姜氏、范氏和尤氏作为新晋的秀才娘子终得了去谢家村祖祠瞻仰祠堂大门的资格。
早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大红绣金的锦袍绣裙,然后又都戴了个人最隆重的大头面——总之都把自己倒腾得跟上花轿一般的隆重。
就可惜今儿有资格坐轿去谢家村的女人只有大太太吕氏和云氏。她两个都是朝廷命妇服饰,绯色的官服加凤冠霞帔。
红枣其时也穿了一身红,戴了观音头面,打扮得与姜氏等人没差。
二门外送老太!太爷坐上轿子,谢尚回身看到跟出门的妇人脸色当即拉下。
谢尚不在意谢允青三人身上的秀才服饰,他知道他必是也能有。
谢尚介意他一向一枝独秀的媳妇今天的穿着打扮竟然泯然在几个妯娌里,竟不是最出众的那个。
而他娘,谢尚暗想:则永远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他娘今儿凤冠上的花钿花钗以及衣袍上的翟鸟纹比他奶都还多了一对。
谢子平媳妇葛氏作为秀才娘子自是能去祠堂,而谢子俊媳妇李氏今儿能去则是母凭子贵——她儿子谢允怡的秀才功名。
谢子安转头瞥到谢尚的脸色,淡然道:“尚儿,你现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夫荣妻贵了?”
谢尚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爹,”谢尚正视谢子安问道:“我今春没下场县试,是不是错了?”
“很可以松快几年!”
“刚我不过是作为父亲,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本章节
谢尚……
谢知道听到谢子安的话,颇觉糟心。他不满地瞪了次子一眼,心说现知道人模狗样的教儿子了,也不想想过去四十年都是谁在纵着你作妖?
谢子安接受到他爹的眼神,干笑一声,又加了一句:“当年我也有依靠你爷爷!”
闻言谢知道更觉糟心——有这么教儿子的吗?
谢奕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眨巴一会儿眼睛,谢奕仰头问谢知道:“爷爷,你也会给我做依靠吧?”
“当然!”谢知道笑道:“你爹大了,用不上爷爷了。往后爷爷就专给我们奕儿做依靠!”
“走,奕儿,跟爷爷一起坐轿子去!”
被撇下的谢子安……
看着三顶轿子徐徐离开,谢尚翻身上马跟了上去,谢知遇放下了手里的车帘。
现在的大房有两个官、四个秀才,可谓是气势如虹,而他二房却至今没得一个童生,如此下去,有何前途可言?
过了今天,谢知遇想:他必是要去求求他爹,让他爹也指点指点他的孙子。
……
等谢知微的马车也动了,谢子平的马车才跟着驶动。
谢子平近来在自己的房模拟了两回乡试,做的文章,均没发挥出自己平常水平的八成!成。
不用老太爷和大老爷说谢子平也知晓只凭现在的他绝无可能能中乡试。现谢子平就希望今后两年能有长足进步,到时或可下场一试——跟老太爷学习三年,谢子平感受到自身学问的突飞猛进。
谢尚学问虽好,但年轻气盛,谢子平现就希望谢尚继续气盛下去,等他中了举后再下场,不然谢尚一下场,他即便中了,也难得人前风光。
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都是头回来谢家村。
步蟾坊、文奎坊、进士坊、折桂坊、庶吉士坊,马车从一座座青石牌坊下慢慢驶过,四个女人无不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企盼自己的男人或者儿子也能有这么一天——作为土著,她们比红枣依附男人,也更看重男人的功名。
葛氏虽是已经来了几回谢家村,但今天依旧心潮澎湃——她两个儿子太争气了,才只十九二十就中了秀才。
葛氏相信终有一天她儿子必能给这谢家村再添四座牌坊!
马车下来,红枣觉得葛氏、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四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腰挺直了,头昂起来了,浑身充满了干劲——除了眼睛有点红。
不过这也没啥好嘲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她得尊重。
红枣和葛氏李氏站到一处,然后领着她们一起往云氏轿子来……
本章节
谢子安的官比他爹高一级,连带的云氏的命妇阶也比她婆吕氏高一级。不过家族祭祀是这世唯一不论官秩阶,只论嫡庶辈分排位的地方。所以祠堂里谢子安依旧站在他爹谢知道身后,谢尚站在他十二个叔爷爷之前,谢子平站在他十二个叔叔之后,而谢允青等也站在所有叔叔之后。
祠堂门外女人的站位也是一样。
两个儿子双双高中秀才让葛氏再一次忘乎所以——葛氏觉得她两个儿子比谢尚都强。
谢尚得老太爷亲自教养十来年,葛氏如此想:结果县试连下场都不敢。而她两个儿子不过跟老太爷念了三年,就都中了秀才。
可见她两个儿子都比谢尚聪明。
若不是老太爷偏心,早年跟教养谢尚一般教养她两个儿子,她两个儿子怕是去岁就能折桂了!
!为两个儿子不平,葛氏站在红枣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极度不忿。
且先让你得意几年,葛氏心说:但等她丈夫儿子都中了进士,她自有话说!
李顺低眉垂手站在龙案边大气不敢喘地听隆庆帝发飙。
“一个农妇,”隆庆帝气道:“家常一句玩笑话,她女儿就能放在心上,想着去查查她娘怕冷是因为这天是真冷了还是她娘上了年岁的缘故——然后还真就教她查出了问题,进而想到了路有冻骨和粮食歉收,甚至还推想到了运河断流。”
“一个个都是素位尸餐,滥竽充数!”
李顺就知道莫非这份密报一上隆庆帝就会生气,但这报告关系重大,又不能不送,只得硬着头皮送了,然后首当其冲地听骂。
隆庆帝发完脾气,又问:“现京师下雪的天数,钦天监送来了吗?”
李顺硬着头皮道:“臣已经使人去了钦天监,想必还得等两天才能有!”
不过事情还得靠废物们来办,隆庆帝喘一会气,吩咐道:“让户部尽快做了历年粮食产量图来给朕,还有人口,军备——算了,李顺,你去传了户部尚来,朕直接跟他说。别每次都给朕整一长串谁也记不住的数字,朕要看历年对比,对比!”
“让他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分析处理问题的!”
本章节
李顺听着不对,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是暗档!”
隆庆帝低头看看手里的密报,摆手道:“罢了,李顺还是你去说吧!”
隆庆帝担心自己生气会说漏了嘴。
李顺刚要走,隆庆帝又叫住他道:“李顺,你记得让皇庄尽快试试这个水窖,若真是能用,倒是能缓解高地种植的用水难处!”
李顺立刻答应。
虽然今年来因为红枣谢尚没少挨骂,但李顺却衷心希望莫非描来的这张水窖图能跟马掌似的真的能用——他老家若不是常年缺水,土地贫瘠,长不出粮,养不活一大家子,他也不至于被他爹卖到宫里来当这不男不女的太监。
打发走李顺,隆庆帝又看了看手里的密报,不觉叹了一口气,谢李氏敏慧贤德,至诚至孝,原是辅助太子襄攒内廷的极好人选——只可惜谢李氏已为人妇,让谢子安替他儿子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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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窖(窖六月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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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听他爹谢知道讲完当年的天灾后,又看了一回谢尚拿来的运河的年份冰冻天折线图方才问道:“尚儿,这事你怎么想?”
谢尚应道:“爹,易云:天地之大德者曰生。”
“天地素有好生之德,咱们既然心有所感,自当顺天应命,做些防备。”
“不过这事如爷爷所虑的一样,不好声张。现只能咱们自家悄悄来做。”
“而且咱们家跟六十年前也不同。咱们家现有十几万亩的土地,过万的庄仆。若真遇灾年,地里无收,光只养活这些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闻言在场几个人均点了点头——他们谢家今非昔比,早已不似六十年前的吴下阿蒙。
谢尚又道:“如太爷爷所言,各个庄子根据大小都再打几口深水井,不管粮食收成如何,得先保证旱灾时人和牲口都有足够的水喝!”
“庄里河边井台等空地都种上榆钱树,真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撑一撑。”
查了先朝的荒难史,谢尚真心认为榆钱树是个救命树,必须多种、广种。
“咱们家的庄子外现不是都开了铺子吗?有那还有没打井的,或者打的不是深水井的都打个深水井,这样不仅自己用水便宜还能方便过路人。”
“围墙外还有空地建屋的就再多建几间屋子。真有难民过来,也能给女人孩子多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咱们自己庄子的围墙大门得垒结实,庄勇要训练,不能叫人轻易把庄子给抢了烧了,特别是咱们祖祠所在的谢家村!”
“谢家村仗着洪河的地利,进出都是高桥,一直都没打围墙。这在平时倒也罢了,但旱灾时,爷爷说细水河都会断流,这洪河的水位想必也会下降,难保这时没有人铤而走险、乘虚而入,所以倒是早些把围墙打上,好绝了浑水摸鱼人的心思……”
“越是荒年越是粮食宝贵,最重要的还是得想着多收粮食。”
“太爷爷、爷爷、爹,我上回去我媳妇的三叔家吃席,看到她三叔家因为家周边没河,在西面菜地旁边用石头砌了一个深水潭子储存雪水和雨水。”
“据说那潭水不但足够浇菜而且还能浇对面的旱田。高庄村西面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修了这样的储水潭。”
“咱们家的水田现都引的活水,往后做两手打算,倒是挖些水潭用于储水才好。而且因为挨着活水河,水潭里的水除了天上落的雨雪外还可以架水车车河里的水来注。这样!样即便活水河断了流,也还能有水潭子里的水浇地……”
“挖水潭子储水?”谢子安摸着下巴细思了一刻道:“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尚儿,回头你画个图纸来。”
谢尚早晌要听老太爷讲,只有午后来红枣处画。
红枣看谢尚画图,好奇问道:“大爷,你画什么?”
谢尚:“蓄水潭,你三叔家那样的存储雪水雨水的水潭。”
红枣诧异:“平白无故地你画那玩意做啥?”
谢尚:“我瞧着挺方便的。想在自己庄子的旱地里试试,看能不能多种些细粮——毕竟现庄仆的日子都比以前好,不再顿顿红薯玉米。”
红枣笑:“多种细粮是好事。同样的地,咱们一年能多增些收入。不过,”
红枣撇嘴:“这水潭子还是别再修了。咱们庄子里都是河,蚊子已经够多的了。你再给搞几个大水潭子,怕不又是造蚊子窝!”
谢尚……
红枣想想又道:“不修水潭子,但又要有储水的地方,这要修个什么才好?”
“嗯,有了!”
谢尚好奇:“有了?有什么了?”
红枣前世在电视新闻里见过国家给缺水地区百姓补贴修旱井水窖的新闻,当下笑道:“大爷,咱们可以把这蓄水潭建成个井的样子。”
谢尚疑惑:“井的样子?”
红枣解释道:“就是跟挖井一样在田边地头低洼积水的地方挖个不出水的井。当然为了多存储些水,可以把井底挖大点,比如跟地窖一样,挖成一个花瓶样。”
谢尚听懂了,不觉笑道:“这倒是可以试试!”
谢尚画了一副草图,红枣瞧着大差不差,刚要点头,转念想起地理杂志看来的三峡大坝的沉沙池,又建议道:“大爷,这旱井进水口的地方可以加建个小水池子,然后进水口比池底抬高这么三五寸,这样雨水雪水里的泥沙就不会流进水窖,可减少人下井掏窖底泥沙的活计。”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依言改了。
红枣想着她自己庄子的旱地也没有河水和灌溉渠,便让程晓喜来抄了三份——除了她自己的两个庄子,红枣还给她爹送了一份。
她爹庄后的旱地就靠一小条经常断流的人工河,可以挖两个水窖留着夏天浇地用。
李满囤拿到程晓喜送来的图纸仔细问了一回。
听明白旱井储水的道理,李满囤和王氏高兴笑道:“!“青苇村倒是有大湖,只可惜桃花家的地都在后村,离山近,地势高,湖里的水引不过来,就只能种红薯和玉米。这水窖跟井似的,若真能存下山上淌下来的雪水雨水的话,桃花家的地就能种小麦、油菜和棉花了!”
王氏听得心动,笑道:“老爷,若是桃花家里能用这水窖种小麦油菜的话,那我哥家的地也必是能种,你倒是多写一张给我,等我哥进城来卖枸杞时我拿给他!”
李满囤闻言自是愿意,只他现写字还行,画图却是有些苦手——一连画了三张都不满意。
王氏见状便道:“老爷,这图还是我去请金凤帮着描吧!”
李满园听完来意便道:“大哥,贵银的宅子在中间,不靠路,没有水潭,连带他的地也没有水潭子,种点红薯也全都靠挑。”
“贵银前两天还说今年十月他要搁地头挖个水潭子。大哥,这个水窖虽说花费多些,但比起水潭却能少占地。我去叫了他来,给他也瞧瞧。”
李满囤一听便道:“不用你,陆猫儿你去请!”
……
谢子安听后不置可否——这拿井存水的法子谁听说过?
不过谢子安有钱,不在乎儿子媳妇偶尔的异想天开,当下笑道:“看着倒是新鲜,这便就每个庄子都先修一个看看效用吧!”
一句话,这事竟就定了,而后续的事自有谢福同他的两个弟弟操持,并不用红枣和谢尚费心。
理论上红枣要操心的只是她和谢尚名下六个庄子的修建,不过这事又有显荣和陆虎用心,她基本上只管规划和掏钱就行。
六月十五开祠堂。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三个人的媳妇姜氏、范氏和尤氏作为新晋的秀才娘子终得了去谢家村祖祠瞻仰祠堂大门的资格。
早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大红绣金的锦袍绣裙,然后又都戴了个人最隆重的大头面——总之都把自己倒腾得跟上花轿一般的隆重。
就可惜今儿有资格坐轿去谢家村的女人只有大太太吕氏和云氏。她两个都是朝廷命妇服饰,绯色的官服加凤冠霞帔。
红枣其时也穿了一身红,戴了观音头面,打扮得与姜氏等人没差。
二门外送老太爷坐上轿子,谢尚回身看到跟出门的妇人脸色当即拉下。
!
谢尚不在意谢允青三人身上的秀才服饰,他知道他必是也能有。
谢尚介意他一向一枝独秀的媳妇今天的穿着打扮竟然泯然在几个妯娌里,竟不是最出众的那个。
而他娘,谢尚暗想:则永远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一个——他娘今儿凤冠上的花钿花钗以及衣袍上的翟鸟纹比他奶都还多了一对。
至于跟着一起去的三婶、四婶更是不能跟他娘相提并论。
谢子安转头瞥到谢尚的脸色,淡然道:“尚儿,你现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夫荣妻贵了?”
谢尚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爹,”谢尚正视谢子安问道:“我今春没下场县试,是不是错了?”
谢子安抬手搭上儿子的肩膀,轻笑道:“算不上。别忘了你现有我!”
“刚我不过是作为父亲,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谢尚……
谢知道听到谢子安的话,颇觉糟心。他不满地瞪了次子一眼,心说现知道人模狗样的教儿子了,也不想想过去四十年都是谁在纵着你作妖?
谢子安接受到他爹的眼神,干笑一声,又加了一句:“当年我也有依靠你爷爷!”
闻言谢知道更觉糟心——有这么教儿子的吗?
谢奕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眨巴一会儿眼睛,谢奕仰头问谢知道:“爷爷,你也会给我做依靠吧?”
“当然!”谢知道笑道:“你爹大了,用不上爷爷了。往后爷爷就专给我们奕儿做依靠!”
“走,奕儿,跟爷爷一起坐轿子去!”
被撇下的谢子安……
看着三顶轿子徐徐离开,谢尚翻身上马跟了上去,谢知遇放下了手里的车帘。
现在的大房有两个官、四个秀才,可谓是气势如虹,而他二房却至今没得一个童生,如此下去,有何前途可言?
过了今天,谢知遇想:他必是要去求求他爹,让他爹也指点指点他的孙子。
……
等谢知微的马车也动了,谢子平的马车才跟着驶动。
谢子平近来在自己的房模拟了两回乡试,做的文章,均没发挥出自己平常水平的八成。
不用老太爷和大老爷说谢子平也知晓只凭现在的他绝无可能!能能中乡试。现谢子平就希望今后两年能有长足进步,到时或可下场一试——跟老太爷学习三年,谢子平感受到自身学问的突飞猛进。
谢尚学问虽好,但年轻气盛,谢子平现就希望谢尚继续气盛下去,等他中了举后再下场,不然谢尚一下场,他即便中了,也难得人前风光。
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都是头回来谢家村。
刚过高桥,四个女人就已趴在车窗边睁大了眼睛,期待看到家族的荣耀:五座举人进士牌坊。
葛氏虽是已经来了几回谢家村,但今天依旧心潮澎湃——她两个儿子太争气了,才只十九二十就中了秀才。
葛氏相信终有一天她儿子必能给这谢家村再添四座牌坊!
马车下来,红枣觉得葛氏、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四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腰挺直了,头昂起来了,浑身充满了干劲——除了眼睛有点红。
红枣心说似李氏、姜氏、范氏和尤氏四个人倒也罢了,她们头回来,激动在所难免,怎么葛氏来了几回,还是跟头回来朝圣似的?
红枣和葛氏李氏站到一处,然后领着她们一起往云氏轿子来……
谢子安的官比他爹高一级,连带的云氏的命妇阶也比她婆吕氏高一级。不过家族祭祀是这世唯一不论官秩阶,只论嫡庶辈分排位的地方。所以祠堂里谢子安依旧站在他爹谢知道身后,谢尚站在他十二个叔爷爷之前,谢子平站在他十二个叔叔之后,而谢允青等也站在所有叔叔之后。
祠堂门外女人的站位也是一样。
两个儿子双双高中秀才让葛氏再一次忘乎所以——葛氏觉得她两个儿子比谢尚都强。
谢尚得老太爷亲自教养十来年,葛氏如此想:结果县试连下场都不敢。而她两个儿子不过跟老太爷念了三年,就都中了秀才。
可见她两个儿子都比谢尚聪明。
若不是老太爷偏心,早年跟教养谢尚一般教养她两个儿子,她两个儿子怕是去岁就能折桂了!
为两个儿子不平,葛氏站在红枣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极度不忿。
且先让!让你得意几年,葛氏心说:但等她丈夫儿子都中了进士,她自有话说!
李顺低眉垂手站在龙案边大气不敢喘地听隆庆帝发飙。
“一个农妇,”隆庆帝气道:“家常一句玩笑话,她女儿就能放在心上,想着去查查她娘怕冷是因为这天是真冷了还是她娘上了年岁的缘故——然后还真就教她查出了问题,进而想到了路有冻骨和粮食歉收,甚至还推想到了运河断流。”
“再看看朕,朕日日都在说民生、民生,可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用心民生的没有?运河比六十年前多上冻了十天竟没一个人提出异议!”
李顺就知道莫非这份密报一上隆庆帝就会生气,但这报告关系重大,又不能不送,只得硬着头皮送了,然后首当其冲地听骂。
隆庆帝发完脾气,又问:“现京师下雪的天数,钦天监送来了吗?”
李顺硬着头皮道:“臣已经使人去了钦天监,想必还得等两天才能有!”
隆庆帝气恨道:“都是废物!”
“让他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分析处理问题的!”
李顺听着不对,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是暗档!”
隆庆帝低头看看手里的密报,摆手道:“罢了,李顺还是你去说吧!”
隆庆帝担心自己生气会说漏了嘴。
李顺刚要走,隆庆帝又叫住他道:“李顺,你记得让皇庄尽快试试这个水窖,若真是能用,倒是能缓解高地种植的用水难处!”
李顺立刻答应。
虽然今年来因为红枣谢尚没少挨骂,但李顺却衷心希望莫非描来的这张水窖图能跟马掌似的真的能用——他老家若不是常年缺水,土地贫瘠,长不出粮,养不活一大家子,他也不至于被他爹卖到宫里来当这不男不女的太监。
打发走李顺,隆庆帝又看了看手里的密报,不觉叹了一口气,谢李氏敏慧贤德,至诚至孝,原是辅助太子襄攒内廷的极好人选——只可惜谢李氏已为人妇,让谢子安替他儿子捷足先登了!,,大家记得收藏址或牢记址,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找和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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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八月初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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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自干五毛(十四岁九月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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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世人都过整生日,但红枣却看重前世的十八岁成人礼。
谢尚今年正好十八岁,而且近来谢尚也跟前世的高中生一般每天起早贪黑的用功,甚至还打算待中秋节后再进小黑屋模拟乡试。
红枣觉得谢尚不容易,便有心哄他开心。
费好几天的功夫,红枣烤出了蛋糕,然后又费几天功夫拿牛奶打出了奶油,进而又练习了奶油裱花——当然只是最简单冰淇淋造型。
玫瑰花,想都不要想,不可能的。
红枣一个懒癌加手残,能知道做蛋糕、打奶油、做奶油裱花全是托前世学校组织参观过蛋糕厂后还要写作文的福。
果然是艺多不压身,吃着自己做出来的奶油小方,红枣心说真香!
嘱咐厨房的人不许声张,红枣拍拍手离开了厨房,殊不知厨房的人在她走后一拥而上,抢食了下剩的蛋糕……
屋梁上盯了红枣几天的莫非无机可乘,唯有扼腕长叹。
谢尚从显荣口里知道红枣这些天都在为自己生辰试做点心,现看红枣欢快进屋便知事情成了。
“事情忙好了?”谢尚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好了!”红枣心里嘚瑟,挺想给谢尚炫耀一把,但想想还没到日子,到底忍不住了,转口道:“大爷,你写字吧,我不影响你了!”
红枣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跟谢尚多言。她拿着绣花绷子去堂屋做谢尚要的红枣荷包去了。
谢尚……
谢尚看一眼显荣,显荣跑去厨房,自是什么都没有瞧到。
显荣去问管厨房的许泰媳妇,许泰媳妇也只是笑道:“大奶奶做的糕点确是前所未有,一准合大爷的口!”
显荣央求:“好婶子你先告诉我具体是个什么样的糕点?”
许泰媳妇无奈道:“荣哥儿,不是我拿乔,一定不告诉你,而是真的说不清。比如我告诉你拿一根木头在蛋清里加牛奶里不停地搅拌就能打出冻猪油一样的牛奶油来,你能想出那是什么味儿吗?”
显荣哑口无言。
许氏笑道:“被我说中了吧?荣哥儿,离大爷的好日子没几天,你且让大爷再宽心几日,横竖叫大爷喜欢就是了!”
夜晚听了显荣的话,谢尚自是越加好奇了!
离家几年,谢子安都没给长子过生日。今!今年难得在家,便说要好好陪一回儿子。
红枣见状便识趣地没请她弟李贵中来,也没再额外准备甜台——横竖都已经有奶油蛋糕了!
不想隔天晚上去五福院请安,顺带提到谢尚生辰的安排时,谢奕跑来问道:“大嫂,贵中哥哥明天会来吧?”
“明天还会有烤羊肉吧?这回我要自己烤!”
闻言谢尚抬手就去拧谢奕的耳朵,笑道:“搞清楚,是我过生辰!”
谢奕捂着耳朵扭头躲过,不服气道:“我又没说不是你的生辰?我就是想人多热闹些所以才帮你邀人的!”
“爷爷,”谢奕转头叫谢知道:“明儿一早,你便让人去接了贵中哥哥来,我要跟他一块玩!”
谢知道自是谢奕说啥就是啥,当即点头应了。
谢尚见状便弹了谢奕一个脑嘣,不客气地嘲笑道:“还说不是你想玩!”
谢奕生气了,他指着脑袋告状谢道:“爷爷,你看,哥哥又打我!”
谢知道看着谢奕白皙额角泛起地一块红颇为心疼,很想说谢尚两句,但碍于谢子平一家人也在场只能含糊道:“奕儿乖,你大哥是跟你闹着玩的!”
“你若不喜欢你大哥这样跟你玩,就去告诉他,让他下回不要再这样逗你玩!”
因为先前过继的事,谢子安才刚发作了一回,谢知道实不想再遭谢子安这个小心眼儿子误会。
谢子平见状自是失望——他爹这是在暗示他跟他大哥服软。
谢奕听着有理,依言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告诉谢尚道:“大哥,你下回别再弹我脑门,很疼的,我不喜欢!”
谢尚看谢奕额角深红了一片,也有些懊恼自己手重。不过他要强惯了,当着人不肯示弱,别扭道:“哼,不喜欢,我还不高兴跟你玩呢!”
谢奕……
谢知道……
看到谢奕憋着嘴一副很想哭但硬憋着不哭的小模样,红枣不自觉地捂着了脸——她都替谢尚脸红!
作为父亲,谢子安自是希望两个儿子和睦。但作为一个假老大,谢子安也没觉得长子啥事都得让着幼子——特别是在长子差一点变成侄子之后。
为幼子,谢子安想:长子已然受了太多委屈。
谢子安轻笑一声,出言道:“奕儿,别上当。你哥明天生日,一准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谢奕特会看山水。他度他爹话里的意思,然后看他爷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便拉住谢尚的手,讨好道:“大哥,我还跟你玩。只你下回再弹我脸的时候轻点行吗?”
谢尚斜眼看看谢奕的小胖脸,抬空着的一只手揉了揉谢奕的脑袋,瓮声道:“行了,明儿我教你烤肉!”
谢奕眨眨眼睛,拿小脑袋在谢尚手心里蹭了蹭,快活地笑了。
谢奕其实很喜欢他哥谢尚带他一起玩。
云氏看到谢尚弹谢奕那一下也是倍感心疼,不过当着三房人,她不好过去瞧看。
很久以来,云氏一直有种不能与人,甚至与男人谢子安也不能说的忧心:她的长子似乎不大喜欢他的弟弟。
现看两个儿子的手拉到了一处,云氏不觉松了一口气——云氏觉得她刚是多虑了。
两个孩子平时都相处得挺好,她不能因为偶尔的矛盾就疑神疑鬼。
谢尚生辰这天,红枣考虑到谢家的各种禁忌,就没有做前世那种需要动刀切的生日蛋糕,也没有准备吹蜡烛的仪式——俗话说“人死如灯灭”。她公婆就喜欢给家里人在神佛前点灯以祈求平安,所以这生辰日吹灭蜡烛,搁她公婆眼里没准是个邪教仪式,恶毒诅咒。
红枣日子正好,可不想乐极生悲,挑战她公婆和谢尚的三观。
本章节
红枣跟做点心一样让厨房准备一百百块奶油小方。
烤蛋糕、打奶油都需要时间,正好早晌谢尚忙着各处祖祠城隍庙的磕头也不得闲吃。
午饭后家来,谢子安让人搁院子里搭烤肉架,红枣乘机摆出了甜台——一台子拿冰镇着的奶油小方。
淡黄色的方形蛋糕的上层覆盖着雪白的奶油,装饰着粉色的奶油花——如果能叫花的话。
谢尚一见就被吸引住了——他媳妇特地给他做的点心。
谢奕和李贵中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好好吃啊!
谢奕吸着口水问:“大嫂,这是什么点心?”
红枣笑道:“这叫‘奶油诞糕’,庆贺你大哥生辰寿诞,拿牛奶鸡蛋做的糕。”
!
听红枣亲口承认是特地给他做的,谢尚不禁心花怒放。
“爹,娘,”谢尚笑劝他才刚吃了午饭的爹娘:“既然红枣新做了蛋糕,你们便尝尝吧!”
不由分说,谢尚给他爹娘一人送了一碟蛋糕,然后又拿两碟给李贵中和他弟一人一块。
谢子安原就嗜甜,没啥犹豫地便拿红枣送上来的小银勺挖了一勺,随即就被奶油轻盈的口感和蛋糕的香甜绵软所折服,一勺接一勺地挖完了一整块。
浓郁的奶香入口即化,云氏瞬间就明了了男人喜欢的缘由——她也喜欢!
李贵中和谢奕拿到蛋糕后都没动。他们直等谢尚先吃了一口后方才赶紧给自己挖了一勺。
“哇,好吃!”谢奕咽下嘴里的蛋糕立刻夸赞起来,然后又问:“大嫂,你这个蛋糕还有吗?我要送些给爷爷尝尝!”
闻言谢尚轻轻捏了捏谢奕的耳朵,笑骂道:“爷爷哪儿,我不会送,要你送?”
红枣答应着让人拿食盒带冰装了四十块送去给五福院,四十块送去天香院
,然后又嘱咐送的人说这是鲜货,不能留,即便有冰也得今天吃完。
本章节
眼见一台子蛋糕瞬间被送得只剩下十来块,一块蛋糕都没吃完的谢奕急得都快哭了。
“大嫂,”谢奕可怜巴巴地问道:“厨房里还有吗?”
红枣笑道:“二弟,这蛋糕糖用得多,不好多吃。一次就只能吃一两块。”
“你喜欢吃,咱们改天再做!”
云氏闻言吃完手里的这块就不吃了,而已经吃完第二块的谢子安则恍若未闻地继续拿起了第三块——改天?谢子安心说:谁知道是哪一天?
他趁着今天还是先过足了瘾了再说!
谢尚见状也跟着吃了第三块,不过他也就只吃了三块——毕竟才刚吃了饭,胃容量实在有限。
谢奕口气挺大,实际就只吃了一块半,就这还是硬塞给塞下去的。
李贵中只吃了一块,他悄悄告诉红枣道:“姐姐,我玩一会儿再来吃!”
红枣笑着点点头,也悄声道:“我下回做了还给你送!”
李贵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莫非坐在屋顶端着碗吃奶油蘸馒头、蘸年糕。
莫非吃的是厨房多做的奶油——红枣要一百块蛋糕,厨房必得准备一百二十块的材料,其中蛋糕有数,奶油却是无数。
所以莫非很是放心大胆地舀了一碗奶油来吃。
看来这奶油诞糕的味,他也只有等改天才能知道了!
吃撑了蛋糕,肉自是烤不成了。谢奕见状便提议道:“爹、娘、哥哥、贵中哥哥、我,再加上嫂子,咱们正好六个人,正好玩跳棋!”
谢尚闻言也觉得心动——他还没跟他爹一起下过跳棋呢!
不过他眼下更挂心另外一件事。
红枣啧了一声,奇怪问道:“大爷,刚刚的奶油蛋糕不算吗?”
“那怎么能算?”谢尚不满道:“蛋糕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吃的。而且我才只吃了三块,比爹吃的还少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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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翻了个白眼,心道:她就知道谢尚大宝宝会这么说!
幸而她早有准备!
红枣叫碧苔把她事先准备的匣子拿给谢尚。
谢子安知道甘回斋新出了一种跳棋。他先前只瞄过一眼,看只是个全是孔的木盒子外加几十个六色的木珠子——远不及华容道威风漂亮,就没上心。
现谢子安看小儿子提议玩跳棋,便来了兴趣,不过他想着今儿是长子的生辰,便转头征求长子意见。
“尚儿,”谢子安问道:“你弟说玩跳棋,你怎么说?”
“对了,尚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谢尚端详着手里尺长的木质玩具应道:“爹,这是红枣刚给我的生辰礼物,看起来是个玩具。就是不知道怎么玩。”
谢奕被吸引了注意力,跑过来道:“大哥,你给我瞧瞧!”
谢尚不理他弟弟,抬眼只看红枣。
红枣笑笑,接过谢尚手里的东西,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稳了稳心神,举着手里的东西比划了两下,方扬手射了出去——没错,红枣给谢尚做了一个她初中工艺课上做过的航模小飞机。
看着小飞机似只轻盈的小鸟一样在空中足足盘旋了一个大圈方才稳稳地落到地上,所有人,连莫非在内都惊!惊掉了下巴——这什么玩意,竟然能飞?
只红枣长出了一口气,装b成功!
作为一个手残,这个小飞机着实花费了红枣无数功夫——红枣甚至为此回忆了早年教航模的物理老师的每一句话,比她当年上学用功多了。
看到飞机落地,谢奕欢呼一声,叫道:“我来,我来试试!”
谢奕立站住了脚,拍手叫道:“又飞了,又飞了!”
……
李贵中作为客人不好和谢尚兄弟抢飞机便扯着红枣的袍子,期待问道:“姐姐,这个还有吗?小的就行!”
这个还真没有——只这一个就已废尽了红枣的洪荒之力。
红枣抬手叠一个纸飞机给她弟。李贵中看着和木飞机完全不同的纸飞机怀疑道:“这能飞吗?”
红枣对纸飞机哈一口气,扬手便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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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李贵中瞪大了眼睛,瞬间追了过去。
谢奕绕院子跑了几个大圈要没能抢到他哥的大飞机,而李贵中又有了蓝色的纸飞机,便也来找红枣:“大嫂,我也要!”
红枣也折了一个给谢奕。
谢子安看着天上飘的飞机颇为心动,也想上手试试,但作为公公不好跟儿媳妇讨东西,便只能望天兴叹。
云氏见状便和红枣说道:“尚儿媳妇,你折的这个纸为什么能飞?”
红枣便给云氏折了一个纸飞机。云氏端详一刻,递给谢子安道:“老爷,您也瞧瞧!”
于是谢子安也有了纸飞机。
拿着纸飞机,谢子还不好意思飞。谢奕见到,立刻叫道:“爹,咱们来比赛,看谁飞得高!”
谢子安得了台阶,便打蛇随棍上道:“你且等我先试试!”
学着红枣的样子对纸飞机哈了一口气,谢子安扬手射出了手里的纸飞机……
看男人和儿子玩到了一处,云氏心中喜欢,她拿一张彩纸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这纸都是怎么叠的?且教教我!”
……
莫非退到房屋后檐,心里琢磨晚上折一个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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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不要掉马(十一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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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回到五福院房谢尚问显荣道:“似你姐都写文出了,你有什么想法?”
眼见媳妇的丫头都写文出,谢尚自觉自己的小厮也不能落于人后——明明他小厮的才学比丫头们都强!
显荣躬身道:“大爷,小人一心伺候大爷并不敢做非分之想!”
谢尚不信:“真没一点想法?”
显荣诚恳道:“大爷,小人们就想您金榜题名!”
谢尚细想想还真是——他媳妇贤名在外,他若是科举无功,或者名次不高,搁人嘴里可就是戏本子里常说的“巧妇常伴拙夫眠”了。
那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科举,其他都是小道——他得专心用功!
拿定主意,谢尚方才点头道:“显荣,你把我今儿早晌老太爷替我批改的文章拿来,我再瞧瞧!”
显荣见谢尚听劝自是松了一口气——他的腿保住了!
庄子的水窖都修好了,秋种的小麦油菜也都下了种的时候《中馈录·衣卷》的样印好了。
看到陆虎送来的箱里齐崭崭的样,锦、芙蓉、碧苔等人不自觉地就相互间交换眼神,喜气洋洋起来——她们写的!
红枣见状便一人与了一本让她们检查错别字,然后她自己也拿了一本细看。
看完一遍确认无误,红枣方拿了来给云氏瞧看。
云氏压根就没想到这《中馈录》竟然还有后续,诧异之下翻了一回,看到分基础篇、提高篇和应用篇三篇,其中基础有、裁剪、缝针、刺绣、编织五章,提高分春秋、夏、冬三季和常年四章,应用则是分男、女、童、学等四章。
翻到正当季的《冬》一章,云氏看到有雪褂子、大氅、裘袍、棉袍、棉衣棉裤、绵裙、暖帽、套筒、棉手套、棉鞋、羊毛短靴、羊毛袜、羊毛围脖、羊毛衫等样式做法不算,还有冬天常用的刺绣花样——可说涵盖了一家人冬天的全部穿戴。
想着现今整个雉水城人差不多都照着去岁的《中馈录》来安排酒席,云氏不免觉得好笑——难不成一城人又将学着自家穿衣?
俗话说“为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饭”。云氏暗想:先尚儿媳妇把自家的食谱编著成公布于众,男人便说是教化之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现尚儿媳妇又写这一本《衣卷》教人制衣想必也是不遑多让的善举。
!
“尚儿媳妇有心了。”云氏笑道:“这你放我这儿给我慢慢看。”
“我再拿五百两银子给你,你还跟去岁一样替我印了散人吧!”
又散五百本?红枣心说:看来这今年是别想在这雉水城卖钱了!
去岁的《中馈录》搁名下六个庄子一起卖,至今也才卖出去两百本,还多是过路客商所买——若不是有府城京师两个铺子,她还真不知道要卖到哪一年才能回本。
回屋让陆虎把《衣卷》印两千本,《食卷》也加印两千本,然后各一千本送去京师,五百本送去府城,下剩的五百本留在雉水城。
十月二十九,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告诉道:“红枣,贵雨的好日子定了,大定就在十一月初六,迎亲在腊月初六。”
红枣点头表示知道,转又笑道:“贵雨哥结亲倒是方便,怕是那头新娘的嫁妆还没全抬出门呢,这打头的就已经到了!”
王氏依言想了一回,忍不住笑道:“别说,还真是!”
“对了,红枣。你知道吗?这回你爷又跟你爹说让你爹叫你桃花姑一家子来吃酒!”
红枣呵了一声:“我爹没答应吧!”
“当然!”王氏理所当然道,然后又告诉道:“然后你爷又让你三叔叫。”
红枣好奇:“三叔他怎么说?”
王氏嘲笑道:“你三叔说自古走礼都讲究有来有去。”
“上上回你桃花姑的儿子陈宝娶亲,一家子都装聋作哑没人去,一分喜钱都没折;上回陈玉来给金凤下小定,这外甥女婿人都来面对面了,你爷和你二叔也没提给你桃花姑补一份礼的事。好了,现轮到自己家办事,就想人家来给自己做脸送礼了?呵,他是没这个脸去叫。”
“谁想叫就谁去叫,他是不去丢这个人!”
红枣笑:“三叔这话倒是在理,但他这么讲,我爷不生气?”
“气啊!怎么不气?但分家了,你爷又能如何?不过骂两句罢了!”
红枣本着吃瓜得吃全的想法又问:“还有后来吗?”
王氏道:“后来你爷让你二叔经驿站给你姑去了一封信。”
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脸真大!我爷真觉得他一叫我姑就能来?”
王氏冷笑:“这一准都是你奶的主意。你奶就想教人知道,你桃花姑不来娘家,不是她不教来,而是你桃花姑自己不来!”
“总之错都是你!桃花姑的!”
“她只要叫人知道这点就行了,根本就没真想叫你桃花姑来!”
红枣听得只想翻白眼,无奈道:“娘,你说我奶现也是有年岁的人了,身上还带着病,如何整天还作这些妖?她就不能干点正事?”
“正事?”王氏不屑道:“你奶这一辈子干过什么正事?”
红枣无言以对。
“红枣,”王氏继续吐槽:“你都不知道。你奶还好意思当着你爹的面跟说你爷说贵雨是长孙,这婚事得办好看。一听这话你爷就跟你爹借马给贵雨结婚用。”
“你爹不好说不,只得答应把咱家刚买的种马借给贵雨下定成亲时用!”
生活需要仪式感,红枣暗想:李贵雨一生一次的结婚,即便只有几步路,想骑个马也无可厚非。
王氏一呆:“这个还真不知道!我得跟你爹提提,别到时生出事来!”
现儿子李贵中就在学骑马,王氏知道这骑马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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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点头:“不过几步路,即便不会骑马且让马夫牵着倒也罢了。贵雨哥自己一个人骑,可真得小心在意。这牲口都有脾性,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比如谢尚的马奔雷的脾气就很糟糕——只要跟其他的马一起跑,就一定要跑在最前头。
而且这货还不肯随便给人骑——想中途换人都不成。
搞得谢尚现在给他一众的兄弟姐妹迎亲送亲都不敢骑奔雷——这马一撒蹄子就会冲到新郎官的马前,一点也不犹豫。
十一月初六,红枣带谢尚去老宅吃酒,送了跟给李贵富小定一样的礼物——四块红绿绸缎、两匹细布、两对银錁子荷包、两坛酒、两条火腿、两条鱼,两包喜糖和两匣子糕团等八样礼。
对于红枣谢尚能来,李高地就已足够高兴,加上谢奕为了能跟李贵中一处玩也死皮赖脸地不请自来,李高地更是开怀得哈哈大笑,笑得窗户纸都振动得噗噗作响。
谢家真是没拿他当外人啊,李高地如此想。
李高地自觉人前有了面子,压根就不在乎礼物。
于氏虽觉得礼有点少,但看礼物折算下来也有十六两之多,在一众亲戚里独一份,当着人便只说好,夸红枣有心——若是说少,会被人旧话从提先前的分家不说,还没得被人议论“!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都活到这个辈分上了,可不想再留笑话给外人看。
似郭氏和李满仓也都罢了——他们早知红枣不待见他们这房人,今儿能来就已算给脸了!
不能妄想太多!
今儿他大定红枣才送了四块绸缎,就值四两而已。
红枣对他和他三叔两房人的区别看待真是太明显了!
俗话说“善财难舍”。李贵雨自卖了一年的菜后于钱便看得极重,然后加上现在在村里教,收入有限——一年才三十吊钱,且还要大半交给家里。
自己一个月就只能留一吊钱,一年也才十二吊钱,还要买零用,几乎攒不下钱。
李贵雨现就指着这回办事收礼发财了——他娘说了这回的礼除了吃食,其他一应都给他做私房。
李贵雨以为富贵如红枣怎么也得送他一份价值三四十两银子的钱物,没想结果才这么一点——李贵雨脑子里先前的种种臆想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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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冰冷的现实,李贵雨又心算了一回他大伯给的八两、三叔的四两、族长的二两、外家的二两、二爷爷的一两以及其他亲戚的二三百文礼,发现全加起来依旧只二十来两。
统共四十两左右的银钱,李贵雨苦笑:比他预想的整少了一半。
李贵雨原本打算拿了钱便买两套房放租,但现今看就只能买一套了。
潘平牵来李满囤新买的种马。
作为种马,这匹刚在桂庄落户的成年公马自是生得身高腿长,英武健壮,睥睨高庄村所有的骡驴——连谢尚见了都禁不住赞了一句:“好马!”
李满囤闻言自是得意,好容易才咽下了冲到嘴边的“那是,值一百六十两银子呢!”
现李满囤已经明了人前装逼得不动声色,不露底价,如此才能昭显高深莫测。
“尚儿会相马?”李满囤背着手问得云淡风轻。
谢尚笑道:“谈不上会相,只是喜欢……”
李贵雨看着眼前与自己肩膀齐高的马背有些傻眼:他要怎么上去?
李贵雨家只有牛和驴,没有马,也没有骡。隔壁的!族长家虽有骡子,但李贵雨自诩念过私塾,不好似村里的野孩子一般顽皮,就从没去骑过。
现被架到杠头上,李贵雨方才知道先前谢尚一手持缰,一脚踩镫,看似毫不费力地飞身上马动作其实挺难,起码他现就不敢当众尝试——这要是不能一脚跨坐上马或者因为上马却绷坏了衣袍,就丢大人了!
李满囤看李贵雨对着马面有难色,不觉想起王氏的话。
“猫儿,”李满囤叫人:“你搬个高凳去给雨大爷垫脚。”
他不怕骑不好,遭人耻笑吗?
正一起听谢尚讲马经的李高地也怔住了——至此李高地方想起他大孙子李贵雨别说骑马了,连家里的毛驴都未曾骑过。
这骑马可不是好玩的,李高地想起村里骑骡摔断腿的郝里甲的小儿子,赶紧问道:“满囤,你这马性子好吗?”
李满囤点头道:“爹,我已安排潘平替贵雨牵马。您若再不放心,我这就叫潘平把马牵走!”
若不是他爹开口,李满囤根本就没想借马。现知道李贵雨不会骑马,李满囤就更不想借了——李贵雨真是摔了,他爹一准地缠上他。
李高地看着一院子的人,除了来吃酒的李家三房人,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外姓,便想到早年李玉凤在麦地里摔的那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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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俗话,李高地咬牙道:“有人牵应该没事。”
“这马牵都牵出来了,不骑可不好!”
于氏瞧李满囤的这匹马与村里祝媒婆的大青骡没差,便想着祝媒婆一个年老妇人都能骑着骡子跑,可见这骑马骑骡其实不难,加上还有潘平给牵着缰绳,料想无事,就没有吭声。
至于郝里甲的幼子骑骡摔断腿的事则被于氏选择性无视了——她大孙子贵雨,于氏心说:老成稳重,可不似郝里甲家的皮小子没个正形。
陆猫儿搬来一张长凳摆到李贵雨面前,然后伸手给李贵雨道:“雨大爷,小人扶你上马!”
“您踩上凳子,手拉住马鞍上的这个铁环,左脚踩镫,右脚跨,跨,跨,对,您坐稳了……”
跟着陆猫儿的话一步一动,李贵雨总算坐上了马背。
陆猫儿又道:“雨大爷,您还抓握着这个铁环,缰绳由!由安哥替您牵着,您只管坐着就行。”
说着话陆猫儿扛起长凳——俗话说“骑虎难下”。看李贵雨上马如此费劲,陆猫儿直觉一会儿到了女方家,还少不了凳子。
潘安也道:“雨大爷,您坐好了!”
“驾!”潘安低喝一声牵马向前走,李贵雨“哎呦”一声,身子立跟着向前一踉跄,幸而手抓铁环抓得牢才没栽下马去。
谢奕一见就问李贵中道:“贵中哥哥,你这个大哥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骑马吗?”
“我坐马上都不向他这样东倒西歪!”
“对了,贵中哥哥,你会骑马吗?你坐马上不会也是这样吧?”
“当然不会!”李贵中觉得谢奕瞧不起他,心里有些生气,但看李贵雨的模样确是丢人,便双手张开,合成喇叭形,高声叫道:“贵雨哥哥,你不要害怕!骑马的时候只要手抓紧了,然后抬头挺胸,身子坐直,不要乱动就不会掉!”
谢奕没词了——他也就只会这么多。
但谢奕不肯轻易认输,他看着旁边刚认识的小伙伴李兴文问道:“兴文哥哥,你会骑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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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文家才买了骡子,根本没有马——李兴文至今才被他爹李贵银带骑过三回骡子。
但李兴文不肯在谢奕面前露怯,便也学李贵中刚才的样子叫道:“贵雨哥哥,你记得抓紧手就行。马有人牵着,不会乱跑,你不要怕!”
看到才马腿高的李贵中、李兴文反教李贵雨不要害怕,在场不少人禁不住就笑出了声——谁能想到呢?不少人暗想:一表人才的李贵雨竟会连个豆大的孩子都不如,在自己的大定礼上闹出这样的笑话?
村人的笑声委实让李贵雨难堪。李贵雨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似今天这样丢人过。他连急带气,挣得脸耳通红,心里更是懊悔得无以复加——他奶干啥非得让他学谢尚骑马下定?
真是要害死他了!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坐马上时身体要放松,如此才能体会到马的行进节奏,身体跟着合拍。
但世间的事莫不是知易行难。李贵中越想控制好身体,这身体就越是紧绷用力,不得放松。
站在厢房廊下看着李贵雨一个人扭曲在!马背上,脑袋更似跟小鸡磕米似的随着马行进的步伐而颠簸起伏,红枣实在替李贵雨累得慌。
何苦来哉?红枣心说:不装逼又不会死!反倒是现在成了一个笑话。
真是不作不死!
“嗤——”王氏毫不客气地低声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
……
虽然站得远,没听到两个妯娌的话,但两个人的面部表情,郭氏却尽收眼底。
由此不必亲耳听,郭氏也知道王氏和钱氏在嘲讽她的儿子。
郭氏心里憋屈,却无可奈何——现笑的并不只她们两个。
郭氏抱怨不到她两个妯娌,便就只能暗恨她婆于氏——若不是她婆多事,郭氏心说她儿子又哪会似现在这样被架在杠头?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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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雨尬骑在马上,浑身都不舒坦。他心里惶恐,看周围所有的笑脸便都似嘲笑。
李贵雨臊得抬不起头,将早先设想的骑马下定时的意气奋发、春风得意、夸耀乡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现李贵雨的唯一所想就是不要掉马,平安地完了大定礼……
有潘平和陆猫儿的保驾护航,李贵雨总算在岳家门前平安地下了马。
不想再来一回,下马后的李贵雨告诉陆猫儿道:“猫儿,你和潘平都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去!”
闻言陆猫儿、潘平自是求之不得——他们比李贵雨还更怕出事。
担心李贵雨改主意,陆猫儿和潘平对了一下眼神,瞬间牵着马扛着高凳走得干干净净。
……
午后回家红枣禁不住问谢尚:“大爷,我才学骑马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扭在马上?”
谢尚忆一回前情,忍不住地笑:“还好!扭得不算厉害!”
红枣看着谢尚不大信:“真的?”
当初谢尚叫“不要扭屁股”的呼喊声,红枣至今犹不绝于耳。
“真的!”谢尚肯定道:“毕竟你那时还小,身形没有现在这么高,连带的辐动也不大!”
“所以看起来就还好!”
红枣觉得自己错了,她实不该和谢尚这个直男多话。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李贵雨便推!说要歇息把自己关进了卧房。
郭氏担心地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回屋终忍不住与李满仓抱怨道:“当家的,你看今儿这事儿闹得——不是我说,娘有些事实在是做得不着调。”
“当然我知道她是好心,疼贵雨,所以才跟大房开口借马,但疼孩子可不是这么个疼法!”
“好了,现贵雨成笑话了——全村人都知道贵雨不会骑马了!”
但听郭氏如此抱怨,李满仓还是颇觉逆耳——他的娘,再不好,也轮不到他媳妇来抱怨。
“你即是这般明白,”李满仓冷脸打断道:“怎么早不说?”
“先娘和贵雨说骑马下定的时候,你不也连声说好吗?”
“还说是村里头一份!现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李玉凤门外听到她爹娘的话,悄悄地退了出去——这件事,李玉凤觉得她哥李贵雨的错也不少。
她奶确是好心,而她哥听了她奶的话后就只想着威风,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能力——这和她早年脑袋一热就去抢红枣的婚有什么两样?
本章节
看来她一家子,李玉凤苦笑:连她在内,都没从先前的抢婚事件里吸取到教训,以至遇事还是这般的糊涂!
俗话说“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这两回算她家运气好——她没被拉去填塘,而她哥也没因骑马而摔断腿,但下回呢?
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爹,”趁第二天进城卖完了菜,只有她和她爹两个人的时候,李玉凤方才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满仓闻言一愣:“玉凤,你想说什么?”
李玉凤咬牙道:“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我看我昨儿的大哥就跟先前的我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满仓……
李玉凤狠心道:“爹,我知道我不该说大哥的不是。但我担心我现在不说,以后出了门就更没机会说了。”
“爹,你今年也三十八了,咱家以后都要靠大哥顶门立户。大哥若是还这样糊涂,那您和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李满仓蹲下身子,手托着头道:“玉凤,你让我仔细想想。”
有些事,李满仓也不是全无知觉,只是碍着家里两个老人,不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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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李玉凤的致歉(腊月初六)
离开雉水城三年的张乙从京师坐骡车回来了。
一进城张乙哪里都没去便先来给红枣磕头。
经年未见,红枣看张乙身上稚气全消,说话行事完全一副成年管事的模样,颇觉高兴。
“张乙,”红枣笑道:“过去三年你在京师把铺子经营得不错。现既回来便好好歇息几天,把终身大事办了!”
张乙今年二十二,正是成家的年岁。
张乙赶紧磕头道:“大奶奶,小人想娶碧苔为妻。”
红枣看一眼碧苔,撑不住笑道:“你才回来,万事不备,就敢跟我提娶碧苔?”
“你先下去,等哪天把娶妻要用的房宅器物都制备齐了,再提这事!”
张乙看红枣虽没答应,但也没驳回,便知此事十拿九稳,又磕了一个头,喜滋滋地下去了!
打发走张乙,红枣方问碧苔道:“刚张乙的话你都听到了?”
碧苔脸挂不住,低头行礼道:“全凭大奶奶做主!”
红枣琢磨着这是愿意的意思,心里有了底,笑道:“那我可就做主了!”
眼看锦书、彩画、芙蓉现今的日子都过得不错,红枣对指婚终不再觉得苦手——她的小厮人才都不差,丫头也都是才貌双全,两方搭伙过日子可算是门当户对,你情我愿,挺好!
书印得很快,不过半个月就印送了来。红枣觉得她娘上回分派得挺好,这回便拿了一百本给她娘散人。
王氏拿到书后自己先读。
看完第一章回的纺纱,王氏便拿了棉花照着书上的图搓成棉条。再让丫头拿来纺锤,王氏照着书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摆弄出了一截棉线。
长出一口气,王氏丢下纺锤,拿起书按在胸口——这回不用李满囤说,王氏自己就能确认女儿这本书是写给她的。
一百本书,前五十本还是照先前一般散发,后五十本,王氏则决定先给庄子里的庄仆一家发一本,下剩的则让余曾氏替她送给北城和周围村庄不得母亲教养的女孩儿……
腊月初二,红枣看到庄头们送来的账册里《中馈录·食卷》的销量有了极大增长,《衣卷》也卖出去不少——差不多每个庄子都销出去了二三十本。
红枣见状忍不住笑道:“过去一个月这《中馈录》销得不错,可是庄户们买去赔女儿的缘故?”
“回大奶奶,”陆虎回道:“确是有人买去赔女儿,但为娶媳妇买的也不少”
红枣诧异:“娶媳妇?新媳妇既然都赔了,婆家干啥还买?”
陆虎尴尬道:“小人听说婆婆们买书是为了在新儿媳妇们面前立威!”
红枣……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红枣意料,但细思又觉得极有道理——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枣暗想:婆婆们久经人世,哪里会轻易叫新媳妇们拿下?
看来她这本《中馈录》除了两面挣钱外,对于缓解婆媳相处这个两世难题无多大益处不说,甚至还有加剧竞争的可能——真是事实难料,而她又天真了!
腊月初五傍晚天降大雪,初六一早雪虽是停了,但路上的雪积了足有半尺深。
俗话说“雪后寒”。天冷得很,谢尚和红枣来高庄村吃李贵雨的喜酒就没带谢奕。
谢奕急得要哭,还是云氏答应让人给他做珍珠奶茶吃才算哄好。
李贵雨迎娶,红枣送了和大定一样的礼——横竖一众亲戚里她已是头一份。
谁也没资格来挑拣她!
一坐上马车,谢尚便掏出红枣做的面脂往脸上涂抹,红枣瞧得有些心虚,试探问道:“大爷,你觉得脸冷?”
“还好!”谢尚自顾拿手摩挲脸:“但抹了你的防冷面脂会觉得血脉活络,而且这面脂的味道也好,闻起来很清新。”
红枣看着谢尚动作颇觉一言难尽——一个大男人没事便抹脸像话吗?
但这孽却是当初她自己作下的。红枣无故也不好自打其脸,只能想着这面脂由玫瑰、蜂蜡、猪油等天然材料所制,涂了也没啥弊处,但等下回有了合适契机必是要将此事说开,不能再叫谢尚给误会下去!
谢尚闭目揉脸忽然问道:“红枣,今儿是你那个不会骑马的族兄迎娶吗?你说他今儿还会骑马吗?”
红枣……
红枣:“应该不会吧!路上有雪,他又不善骑马。若是这牵马的人滑了脚,他难保不跟着一起摔。”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万事还是要以稳妥为妙!”
谢尚点头道:“我想也是。”
“对了,你要不要也抹些面脂?”
红枣赶紧拒绝道:“不用了,大爷。我脸上化了妆,不能再抹。”
谢尚凑到红枣脸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也是,你脸上既已面脂、胭脂、花粉的抹了好几层,确是不用担心会冷!”
红枣……
老宅门口下车,李满囤同王氏带着李贵中同着钱氏、李金凤、李桂圆接了出来。
看见王氏头上和她婆云氏类似的青狐皮抹额暖帽,红枣颇为诧异:“娘,你这是哪里来的?”
王氏有些得意:“我自己照你拿来的书做的。”
“怎么样?看着可还行?”
“好!”红枣不吝夸奖道:“很好!看着跟我婆的没差!”
王氏被赞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等有机会得了红狐皮,我也做一个给你!”
“这帽子别看没有顶,但无论出门还是在家戴着都暖和。”
钱氏帮腔道:“可不是。似我没得狐狸皮,但用棉花和绸缎做了一个戴头上也觉暖和!”
红枣看了看钱氏头上与身上绸袍一色的暖帽笑道:“三婶这暖帽也别致的,特别是这绣花很精致!”
钱氏笑道:“花是你妹妹金凤绣的,手艺一般,跟你不好比,只我戴着倒也罢了!”
王氏闻言便道:“你啊,就别谦虚了,金凤手艺在咱们村都是拔尖的。现还接了城里绣坊的活计在家里做!”
闻言红枣不觉看了李金凤一眼,心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没想先李金凤还有这般手艺!
“大嫂,”钱氏问道:“你看我是谦虚的人吗?只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当着红枣不好自吹自擂!”
钱氏的一番话说得王氏心怀大畅,笑指着她道:“你啊你这张嘴太能说,我说不过你。这理都是你的!”
……
迎娶的花轿是城里轿行租的,昨晚就摆到了老宅的堂屋前。
红枣进院瞧见不觉多看了两眼,王氏跟着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眼睛悄声笑道:“跟来抬你的百子轿没法比!”
红枣不知可否地笑笑,心说谢尚抬她的花轿,所有人都说好,独有她没有见过。
真想见见啊!
进堂屋放下礼物,李高地见谢奕没来不免问道:“奕哥儿怎么没来?”
谢尚笑道:“岳祖父,二弟年幼,家母不放心他天寒地冻的出门,所以没来。”
“依他的性子,原本是要来的!”
李高地得了谢尚的解释自谓有了面子,点头道:“谢太太虑的是,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贵中今儿就少了伴儿了!”
堂屋出来,王氏方悄悄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爷原想叫你弟给贵雨压轿。还是我说奕哥儿来了没人陪,你爷方才罢了,改叫贵吉压轿。”
想着轿子里昏暗的光线,红枣点头道:“娘,您做得对,弟弟年岁还小,一个人坐轿子难保不害怕。”
比如前世的幽闭恐惧症。
“我倒是没虑到这一层,”王氏实话实说:“我先就想着凭啥叫你弟给贵雨压轿?没得叫他们沾了咱们家的财气。”
“红枣,经你这么一说,就更不能叫你弟压轿了,你弟长这么大,身边何曾离开过人?”
李贵雨看着红枣拿来的东西禁不住再次失望——竟然一样没添!
果如红枣所料,李贵雨是步行引着花轿去村口接的郭香儿——经了大定,李贵雨这辈子都不想再骑马或骡子了!
因为离得近,不少人都不怕冷地跟着去瞧看。厢房瞬间走空。
作为大伯母,王氏不好不去。临走前她嘱咐红枣道:“外面冷,地又滑。我是不好不去,但红枣你且和金凤在屋里坐着就先别出去了。只等花轿进门再出来观礼就成。”
过去一个月红枣吃了三场喜酒,实不想顶风去看热闹,便依言坐着没动。
等屋里走得只剩红枣和李金凤两个人时,李金凤忽然开口道:“红枣姐姐,玉凤姐姐知道你不想见她,她也没脸见你,所以托我替她带话跟你说对不住,她知道她错了。”
红枣没想到李金凤会替李玉凤说项,一时颇为惊诧——自从分家她三婶钱氏便和郭氏起了嫌隙,两人再不复先前的亲密。然后再加上她奶于氏这根搅屎棍,这些年钱氏和郭家间便只剩下了面子情。
而李金凤因为裹脚的缘故,一向不言不语,瞧着跟李玉凤也没多要好!
诧异地看着李金凤,红枣静待下文,不想李金凤却住了嘴,不说了!
“就这么多?”红枣有些难以置信,心说:这谦致得也太马虎了吧!
李金凤细声细气地道:“红枣姐姐,玉凤姐姐就说了这么多。”
“玉凤姐姐说事已经做下了,说再多也无可挽回。她也不求你原谅,她自己就做不到在你跟前当没事人一般。她就想让你知道她知道自己错了,后悔了,然后跟你道声歉!”
“我也是看她说得挺真心,方才答应替她致歉。”
自从分家后李金凤跟李玉凤见面次数有限,基本无甚来往。
李金凤自己也没想到腊月初四过嫁妆那天,李玉凤会趁着所有人都去看嫁妆的时候和自己说许多心里话。
李金凤看李玉凤说得实在可怜,方才答应替她给红枣捎话。
红枣看李玉凤只是道歉,并未借机提要求便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李金凤自觉话已带到,便再无言语。
拜过天地后送入洞房后,红枣作为小姑和李玉凤、李金凤、李桂圆进喜房陪新娘子郭香儿吃晚饭。
红枣还是在李贵林中秀才的酒席上见过郭香儿。今儿红枣看郭香儿穿一身红绸衣裳,戴了一副颇大的足金牡丹头面,比记忆里更添几分姿色,不觉心道:她二婶娶媳妇能下足金头面,可见家里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红枣打量郭香儿的同时,郭香儿也在打量红枣。
她看红枣的头面虽只几样,但每样都镶嵌着华贵的红蓝石头,而身上的金红织锦五福梅花图案皮袍和石榴红皮裙更是都露着寸长的银白色裘皮——这一身的富贵气派,根本不是她和李玉凤所能比。
看一眼红枣身边同样锦袍绣裙的李金凤姐妹,郭香儿越过李玉凤首先和红枣招呼:“二妹妹!”
红枣闻言一怔,并不接茬——她是不待见李玉凤,但不代表会帮着郭香儿踩她。
正常新媳妇进门无不是谨言慎行,红枣暗想:以免行差踏错。她在谢家办这许多回喜酒,还真没见过郭香儿这种放着正经小姑不笼络,来示好她这个隔房族姑的新妇。
红枣觉得郭香儿这人不只势利而且愚蠢,不值得交。
虽然郭氏口紧并没告诉娘家人之事,对于红枣不待见她这房人也只说是因为分家她家得了大头的缘故。
但眼看着李金凤的穿戴越来越好,郭氏她妈和嫂子家常便没少批评郭氏和李玉凤没用。
郭香儿想做个有用的人方才一见面就与红枣示好,结果没想红枣根本不理她,直接就把她晾在了当地。
郭香儿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李玉凤见状叹息一声,主动圆场道:“大嫂,二妹妹难得来家,你和她该是好几年没见了吧!”
“这边三妹妹和四妹妹,她们现住在后村,也不似咱两个能经常见面。”
李玉凤此举倒是叫红枣刮目相看了——印象里李玉凤可不是个谦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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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天下最便宜的事(腊月二十六)
红枣不想跟郭香儿多话,李金凤一向无话,李桂圆人不大心眼挺多,她看红枣不似往日和颜悦色便乖巧地埋头吃饭也不说话。
郭香儿摸不准红枣的脾气,不敢再开口,李玉凤担心多说多错也不言语——如此一桌五个女孩儿竟是静悄悄地吃完了郭香儿进门的第一顿饭。
饭后有族里的后生来闹洞房,红枣乘机便以关城门为借口拉着谢尚告辞出来。
坐上马车,谢尚问红枣:“明儿还是一早就来?”
作为堂女婿新媳妇茶原可喝可不喝,但对于李家这边的人情往来,谢尚一向都听红枣安排,并不自作主张。
红枣摇头道:“不必。刚我把耳环戒指和表礼等几样见面礼都拿给我娘,请她代为转交。”
“大爷,你明儿只管跟往常一般念书就好!”
听说不用再来,谢尚也觉轻松——过去一个月家里家外已经吃了好几回席,而年前还得再吃三回,真的很累。
谢尚当下笑道:“红枣,你既觉得不必来,那咱们就不来好了。”
红枣看谢尚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想起刚告辞时,堂屋里才在摆饭,心中愧疚。
“大爷,”红枣关心问道:“你刚是不是还没吃饭?”
谢尚轻笑:“才刚准备添饭!”
闻言红枣愧疚更甚——吃席如何能不吃主食?
红枣弥补道:“大爷一会儿家去,我让人给你送些宵夜。你夜里读书,饿着肚子可不成!”
谢尚颔首道:“不必麻烦,你且让人给我下碗鸡汤小馄饨倒也罢了!”
“要多加蛋皮!”
自从吃过蛋饺后,谢尚就爱上了蛋皮。红枣见状便试着让厨房给鸡汤小馄饨里添了蛋皮和紫菜,从此谢尚再吃小馄饨就必是要加蛋皮了,而且还是多加。
“好!”红枣答应。
谢尚又提要求:“你陪我吃!”
红枣想着刚她也没好好喝汤,又点头道:“行!我陪你喝碗汤好了!”
谢尚满意了,握住红枣的手,笑道:“出来一天,趁现在得闲,咱们都眯一会儿!”
说着话谢尚合上了眼睛——应酬了一整天,谢尚是真的有些累了。
担心下车时受风,红枣不敢叫谢尚睡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寻些闲话……
厨房里鸡汤馄饨一应俱全——不过请安的功夫,厨房人就把东西做好了送来。
对于儿子跟媳妇出门吃席,结果一回来就吃馄饨这件事,云氏倒是没有多想——现天黑的早,城门关的也早,儿子媳妇赶着来家不及吃饭也有寻常。
只谢奕看到了小馄饨又闹着要吃蛋皮,谢尚见状分了一些给他也就罢了。
腊月初九碧苔来与红枣辞行——她将从锦书家出嫁。
想着不过是未来一个月不见,红枣现实得没一点伤感。她额外拿了一对金钏给碧苔,然后笑道:“这个给你添妆。”
“过去几年你天天伺候我,一天也不得歇。这回倒是能够好好休个长假。”
有锦书、彩画、芙蓉三人的珠玉在前,碧苔也做不出婉如和嘉卉月前离开时的不舍模样。
“奴婢谢大奶奶赏!”碧苔喜眉笑眼地谢道。
红枣看着便很高兴,赞道:“不错,办喜事就得似你这样喜气洋洋的才好!”
一句话,红枣便让碧苔红了脸。
谢尚一旁瞧得有趣,不过他等碧苔走后,丫头们都去送行,屋里再没其他人时方才和红枣笑道:“怪不得人说‘奴随主人形’。你的丫头倒是和你一样心大。”
红枣不解:?
谢尚解释道:“似刚那样的场合,碧苔不该跟你表一回衷心和感激吗?”
“原来大爷是这么个意思!”红枣恍然,然后笑道:“大爷,日常表衷心感激的多了,偶尔也得来个不一样的调剂调剂。”
“再说碧苔刚刚的表现也足以说明她对我的衷心!”
轮到谢尚惊讶了:“怎么说?”
红枣笑道:“正是碧苔此前从没起过离开的念头,而且她对我这个主人特别有信心,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担心,如此方能‘无声胜有声’的跟我表衷心!”
“大爷,我觉得碧苔这一番衷心表得可比其他人都强多了!”
闻言谢尚也撑不住笑了:“果然是强多了,有点肝胆相照的意思!”
腊月十二,张赵氏和男人张老实同着另两个儿子张甲、张丙还有张甲的媳妇张田氏和大孙子张合跟李满囤王氏告了假,一早便乘潘平潘安两兄弟赶的两辆骡车来张乙在谢家下院的喜房。
过去几年张赵氏来谢家不少回,还是头回坐骡车进宅时走的是下人们用的角门。
院门前下车,张赵氏看着连骡车都进不去的窄仄大门心道:“这也是谢家?怎么院门还不及她家敞亮?”
进门一个四合厢院子,院子里的房屋除了正房是三间七架梁的大屋外,东西厢房和南房倒座都只是五架梁的小房。因东西厢房都只得两间,连带的院子也很是狭小。
看到这样的院子,张赵氏惊呆了——她儿子不是大奶奶跟前最得意的管事吗?每年过手的银钱千千万,怎么才住这样的小房小屋?
不过门帘一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香后,张赵氏便觉得眼前一亮——一屋和桂庄主院一样的红漆雕花家什,其中贴墙摆放的几案上摆着铜香炉、铜蜡烛台、粉彩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梅,然后又有几盆水仙腊梅。
几案前的八仙桌上摆了八碟子花生、桂圆等干果蜜饯。
张乙请他爹娘主座坐了,随即便有两个丫头送上枣子茶来。
喝一口甘甜的枣子茶,张赵氏问张乙:“这屋子里的家什都是碧苔的嫁妆?”
张乙笑:“都是!这三间屋里的东西,连鸡毛掸子都是嫁妆。”
“刚来上茶的丫头也是!”
“我就备了四间厢房的家什器具,再还有厨房的柴米油盐。”
……
张赵氏环顾一周,然后又道:“似碧苔的陪嫁倒还罢了,只你这房屋实在是小了些。”
张老实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出声呵斥道:“什么叫陪嫁倒还罢了?”
“你嫁给我时,有过什么陪嫁?”
“我当初没挑拣你。你也别没事找事来挑拣儿媳妇!”
“依我说小乙媳妇的陪嫁就是一等一的好!”
“而且小乙媳妇跟陆虎的媳妇一样都是小姐跟前伺候的人,知书识礼的,甚至还能跟秀才们一样写书——你可别忘了你现穿的棉袍子、戴的棉暖帽可都是跟她写的书上学来的!”
“她可轮不到你来挑拣!”
张赵氏当着大儿媳妇和孙子的面被男人劈头盖脑一顿骂,脸上过不去,勉强辩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当真这样想!”
“这是能随口说的事吗?”张老实气道:“你忘了先前陆虎的教训了?”
“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当初陆虎就是因为他爹娘随口一句话就挨了板子,足躺了一个月才好。”
“你现又说这样的话,可是想让小乙因为你挨板子?”
提到陆虎,张赵氏彻底哑了。
张乙心疼他娘,帮着圆场道:“爹,您别生气。娘也就是在家说说,这里又没外人!”
“没外人也不行!”张老实却是得理不饶人:“小乙,你在外面不知道,这两年,你娘肉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有点忘乎所以,一天到晚跟人臭显摆你多能多能——说得好像你似她教出来的一样!”
这话张乙难接了——难不成他说他娘的话有错?
看张乙不说话,张老实接着道:“也不想想你能有今天,其实都是主家的恩典!”
“不是去李家粮店学徒,你能得余掌柜教导,读书写字?”
“不是给小姐做陪房,你能做管事?然后去府城,去京师见大世面?”
“你娘是生了你没错,但若不得老爷和小姐培养,你现今也只能跟你两个兄弟一样在土里刨食。”
“而且以你的性子,能不能刨到食都是两说!”
“小乙,你是聪明,但你两个兄弟,依我说,比你也不差!”
“他们缺的只是你这份运道!”
“所以你今儿成亲,我也无甚话说,就一句,你往后更要尽心的伺候小姐!”
“你不能学你娘,忘本!”
“你娘忘了早年住地下泥屋的时光,只以为现在的日子全是自己的本事——一味地挑拣媳妇嫁妆不算,还敢挑拣主家赏住的砖瓦房屋!”
张老实说得郑重,张乙赶紧跪下道:“爹,您说的道理我懂。能伺候小姐姑爷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比如我这次成亲,不止公中、小姐都给了成家银,就是姑爷也特地让荣总管拿了五十两给我,说我这些年在京师辛苦,家里万般不齐备,让我看着置家什。”
“姑爷还给了五十两?”张赵氏惊呆了——先前陆虎成亲可没听说有这个银子。
“要不怎么说我有福气呢!”张乙告诉道:“赶上了小姐和姑爷生意的好时候。”
“小姐和姑爷都是良善人,但凡自己碗里有肉,就必给我们奴仆喝汤。”
“只姑爷这回给的赏钱我就能在城里置套齐整大宅。但我想着住远了,碧苔她进内宅伺候小姐不方便,这刮风下雪的,还是住得离主子们近些好。”
“横竖我现在又不种地,不需要地方晒粮,院子虽小,但能洗晒衣裳也就罢了!”
眼见儿子心地明白,张老实点头道:“你能知道本分,这么想就好!”
“小姐是极好的主家,你看即便陆虎犯了错,小姐打归打,骂归骂,事后还跟先前一般看待。”
“你跟着小姐,我很放心!”
“你成家后也别掂量我和你娘,总往家捎钱捎物。咱们老爷太太也都是和善人,咱家的日子也好过的。”
……
除了早起这一段插曲,张乙的婚事办得及其顺利。
夜来,众人散尽,张赵氏和张老实在正房东屋歇下。摸着身上的绸缎丝被,张赵氏问男人:“这什么被子,竟然这般轻巧!”
张老实道:“谁知道呢,这谢家巨富,许是小乙媳妇自内宅得来的赏赐!”
看女人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张老实又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眼皮子浅,去跟媳妇讨。”
“一来招她看不起,二来这稀罕玩意都难伺候,比如这绸缎衣裳打理起来就比棉布衣裳费劲。”
“依我说咱们家现有的三层新棉被就很好,盖着松软暖和,拆洗也方便!”
张赵氏想想又问:“当家的,你说小乙他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啊?”
“刚他给咱们预备的明天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我看了只我那匣子里套足金头面怕就能有二两!”
“挣得多,花销也大!”张老实道:“似今天陆虎、田树林他们送来的喜钱,小乙将来还都是要还的。”
“所以小乙再挣多少钱,咱们都别问!他往后成了家,钱就给她媳妇管着。”
“小姐跟前都是知书识礼的人,你看陆虎媳妇,家世那么好——福管家的亲侄女,春管家的亲闺女,可每逢跟小姐去庄子,哪回没拿着银钱财物去孝敬陆大田两口子!”
“何况余庄头一家子也是要脸的人,小乙媳妇不会不敬咱们的!”
张赵氏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当家的,还是你想得周全——如此咱们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亏我早晌还被你的话给唬了一跳!”
“你啊,”张老实抬头道:“早几年,我瞧着还行,不似陆虎的娘一般咋呼。但这两年,我瞧着你和陆虎的娘倒似换了个人一样,她闷声过日子,反是你嘚瑟起来了。”
张赵氏被男人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至于?”
张老实:“至于不至于,你自己想。总之,你往后多跟陆虎的娘学,知道小姐来家,你也好好置两个菜招待小乙和他媳妇……”
张田氏原是青庄庄头田惠利的亲侄女。当时田惠利看张乙得红枣看重,便把侄女许给了张乙的哥哥张甲。
本来张田氏挺满意自己的婚事——一进门就住七架梁大瓦房,盖里外三层新的新棉被,天天荤腥——顶不济都能有个韭菜抄鸡蛋,而羊奶更是敞开喝。
但今儿来谢家看到张乙娶亲的排场和碧苔进门时的花轿嫁妆,这心理难免就失了衡。
“当家的,”张田氏问了跟张赵氏一样的问题:“现咱们二弟得小姐看重,一年得多少钱啊!”
张甲摇头道:“不知道,但看二弟一年拿家来都有十几二十两,应该很是不少。”
张田氏道:“今儿爹让二弟以后别再往家拿钱,这钱可就是没有了?”
张甲道:“没有便没有吧!这些年二弟拿回家来的银钱也很不少了,百十两都有的。”
张田氏……
张甲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妄想。二弟能有今天,如爹所言,固然是小姐的栽培,但也是二弟自己苦出来的。”
“不然,六个陪嫁如何独二弟最得小姐重用?府城开第一个铺子是他,京师开铺子也是。”
“二弟打小就会算账,人不是一般的精明有主意。你没和他处过,所以不知道。我就提醒你,别想占他便宜。”
“不然,惹火了他,真是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田氏……
腊月十五是隆庆帝的生辰,谢子安想着先前的马掌虽至今没得封赏,但朝廷已在全国驿站推广使用,民间也积极跟进,铁匠铺都开了钉马掌的生意,便再接再厉进献了水窖修建图纸。
看到谢子安的图纸,隆庆帝问李顺:“皇庄建的几个水窖好用吗?”
李顺道:“回禀陛下,金秋雨水少,水窖里现还没储进多少水——这具体效用还得等开春化雪后才能知道。”
隆庆帝吩咐道:“那你记着这事!”
李顺自是答应。
腊月二十六红枣同谢尚去桂庄送年礼。谢奕见状又要去。云氏想着去桂庄不似上回吃喜酒,要院里院外跑来跑去,便嘱咐了谢奕几句就允了。
时私塾已放了年假。坐马车到桂庄后谢奕自和李贵中两个在一处玩,李满囤跟谢尚讨教做文章,王氏则告诉红枣道:“你爷对你初七那天没去有些不高兴。还特地问你爹什么缘故?”
“你爹说你要安排隔天家里各处的腊八粥,你爷方才罢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我爹这借口寻的不错!”
王氏也笑,然后又问:“红枣,开年县试你女婿会下场吗?”
红枣低声道:“不会。先前说过明年。”
“娘,这个底我透给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王氏知道红枣不叫声张的意思,赶紧表态道:“明白!”
“红枣,”王氏解释这样问的缘由:“前几天私塾放假,陈玉家去前来咱们家告诉你爹说明年县试他要下场。”
“试试也好!”红枣点头道:“正可验证过去几年所学。”
考试是检测学生学业水平的有效手段。一年一度的县试,红枣以为可当于前世的毕业会考。
王氏:“可你爹说陈玉的《孟子》还不及他背默得熟呢!”
红枣随口笑道:“娘,要不您叫我爹也报名试试!”
王氏闻言一怔,随即便摆手摇手道:“不可能!没可能!”
“你爹他一天私塾都没上过!”
“这有啥?”红枣不以为然:“你女婿不也从没念过私塾?”
“那能一样?”王氏辩驳道:“你家老爷,大老爷,老太爷都是什么人?”
“咱们城里有谁能跟他们比?”
“你看看你们家现多少个秀才?”
红枣不以为然道:“娘,你也别迷信我婆家。这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老太爷虽说学问好,但他十三个儿子里也就我们大老爷这房人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至今也没得一个秀才!”
“而我们大老爷当年能中举人也都是自己用功的结果,与老太爷关系不大!”
“再说咱们城哪年不出几个秀才?比如贵林哥他也是家来用功十年候才中了童生。先私塾几年也只是学了一个入门而已!”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红枣认真道:“娘,最重要的是这县试报名费也就一百文。”
“娘,花一百文,还不到四斤肉的钱,就能知道自己的举业水平,县排名状况,甚或还能搏个好名声——娘,你觉得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
不说中秀才,但凡能考个县百名,也能得人尊重。
王氏被红枣说得有些动心,但犹自担心道:“虽然考试不贵,但我听说若是交白卷,可是会挨板子的!”
“要不让爹问问贵林哥?”红枣转着眼珠给出主意:“贵林哥考过好几回县试,让他给爹评估评估能不能去!”
王氏听得有道理,心里想着怎么跟男人提,但嘴上却否定道:“你爹自己一准不同意!”
知道她爹娘对于科举的盲目崇拜,红枣见状不过微微一笑,便不再提——她得给她爹娘留足酝酿发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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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少有的富贵命(二月初二)
煽完风点好火,红枣拍拍屁股家去了,王氏却平添一段心事——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男人?
告诉了,会不会让男人以为她不靠谱,异想天开?可不告诉吧,又不甘心——万一呢?
李满囤中午喝了点酒,送走女儿女婿回来便在炕上歪了一觉。
一觉醒来,李满囤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松软,犹不想起。
合一会儿眼,理智告诉李满囤该起来了,李满囤睁开眼,然后便看到王氏倚着炕桌一脸心事。
合眼再睁开,李满囤看王氏姿势不变,忍不住出言问道:“怎么了?红枣今儿家来有和你说什么了吗?”
王氏想想笑道:“红枣是和我说了些话,但我觉得咱们红枣有些异想天开。”
“嗯?”李满囤来了兴趣:“红枣都说啥了?”
王氏道:“红枣说你是不是也能下场县试?”
“啥?”李满囤惊呆了,半晌方问:“平白无故地,红枣怎么会提起这个?”
王氏解释道:“这不是我告诉她陈玉明春要下场吗?”
“然后红枣便说你既然已背下《四书》怎么不下场试试?……”
除了省略了自己先吹嘘男人《四书》背默得比陈玉还熟外,王氏把一切话都告诉了李满囤。
李满囤随后便陷入了纠结:李满囤自觉自己《四书》确是背默得不错,有心下场一试但思及自己的文章和诗文便又打了退堂鼓——李满囤怕人说他自不量力,没有自知之明。
在炕上辗转反侧良久,李满囤方坐起了身。
看李满囤下地后穿了皮袍不算还拿了衣架上挂的青狐皮雪氅,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王氏便猜想李满囤要去高庄村请教李贵林。
“老爷,”王氏劝道:“你刚从热被窝里出来,现在出门难免要受风。我午后便让人烧了一锅银耳莲子羹,你倒是喝一碗再出门。”
闻言丫头立刻盛来了焖烧锅里焖着的银耳莲子羹。
李满囤喝完一碗银耳汤,脑子也跟着复了清明。
“罢了,”李满囤看着窗户纸道:“这天都到这会子了,我现去老宅送衣裳,爹一准觉得奇怪,难免要问。”
“这八字还没一撇便大张旗鼓地有些不好,倒是等到明儿一早再去吧!”
担心为他爹看出端倪,李满囤心机地直等到次日早晌方去老宅送衣裳。
一看到衣裳包袱,李高地就问:“满囤,昨儿红枣家来了?”
“来了,爹,”李满囤坦然回道:“只我午饭喝了点酒,睡了一觉,起来看天都黑了,想着路不好走,方今儿才送过来。”
郭香儿送茶进来,看到桌上除了两个很大的精致包袱外还有四个贴了红绿签子的牛皮纸包,心中好奇:这包袱袋子里装的是啥?
回到厨房,郭香儿悄声问正拣午饭菜的李玉凤道:“大伯来了,拿来了二个很大的包袱还带四个牛皮纸包!”
李玉凤淡然笑道:“该是二妹妹拿来给爷奶的年礼。”
郭香儿不大相信:“都是给爷奶的?两个包袱都是?”
郭香儿心说:那么大两个包袱竟没一样是给她的吗?
李玉凤琢磨着郭香儿话里的意思点头道:“一年四节,红枣都给爷奶做一套体面衣裳,可不就两个衣裳包袱。”
闻言郭香儿自是无比失望——她婆先前说的竟是真的,红枣真就拉得下脸,年节连一根草不给她公婆拿!
看李满囤告辞出门,郭香儿又来堂屋收茶碗,正看到李高地分派于氏收东西。
“家里的,”李高地道:“红枣拿来的这套棉袄棉裤我现穿不上,倒是留着年后给我哥寿礼罢了。”
“那一包梨膏糖必是红枣特意拿给我的,她记着我一到秋冬就干咳。家里的,你替我收起来。”
“其他三样点心糖果,你就留年后请客那天拿出来待客!”
红枣不送就算了,郭香儿没想爷奶也不拿一样点心出来做情,自是无比失望。
老宅出来李满囤方才借口请教寻了李贵林说话。
听明李满囤的来意,李贵林颇为诧异——李贵林还是头回听说连私塾都没念过的人想考县试的!
但仔细一想,想起李满囤几年来搁《四书》上下的功夫以及所取得的成就,李贵林沉着道:“满囤叔,你即是已背默下《四书》或可下场一试。”
“县试第一场考背默,但凡你这场考得不差,即便后面的文章做不上来,县太爷看在你勤学的份上也不会过分责怪!”
闻言李满囤有些喜出望外:“贵林,你的意思是我能去?”
“应该没甚么问题,”李贵林点头道:“毕竟你《四书》已经完全背下。去岁下场的贵雨这方面可不及你!”
得了李贵林的肯定,李满囤激动得苍蝇搓手。
“贵林,”李满囤蠢蠢欲动道:“你说我现要做些什么准备?”
李贵林笑道:“首先,满囤叔你需要一份保书。这一样我可以帮你。然后你就再温一遍书,多练练做文章……”
李满囤走后,李丰收问儿子:“贵林,你满囤叔找你问什么事?竟然说了这么久。”
李贵林笑道:“爹,满囤叔想下场县试!”
“什么?”
闻言除了李丰收,连屋里的陆氏、江氏也一起失声惊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陆氏和江氏住了口,独李丰收摇头表示不信:“这怎么可能?”
“你满囤叔可是才念过三年村学堂——他都没学过一天《四书》。”
“爹,”李贵林纠正道:“自学也是学!”
李丰收没话了。
吸完一锅旱烟,李丰收又问:“贵林,依你说你满囤叔这回有多大把握!”
李贵林道:“爹,别的不好说,但第一场,满囤叔应该是**不离十。”
李丰收讶异:“贵林,你的意思是你满囤叔第一场能过?”
李贵林笑:“爹,满囤叔的《四书》确是背默得极熟。”
李丰收又不言语了。
“贵林,”李丰收半晌方问:“难不成你满囤叔的《四书》背默得比贵雨还熟?”
李贵林垂眼道:“爹,贵雨到底还年轻,至今还没学会沉下心来用功!”
闻言李丰收彻底不言语了。
大年初二红枣去桂庄的时候,王氏有些羞涩地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知道吗?这回县试你爹准备下场了!”
闻言红枣惊呆了:“这就下场了?”
她还没拱火呢!
王氏颇为得意道:“你爹去问了贵林。你贵林哥说你爹的《四书》背的比贵雨好,去岁贵雨没被打板子,你爹自然也无碍!”
红枣……
红枣上辈子考试无不是力争前茅,结果没想她这辈子的爹娘对考试的目标竟然是学渣们的不要垫底挨板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爹娘也太小富即安了!
王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一点没在意红枣的反应,自顾吧啦吧啦地把保书复习啥的都说了一遍……
耳听李贵林对她爹已经做了复习指导,红枣想想就没再多言语——看她娘这么激动,想必她爹也是不遑多让,她还是别再火上浇油了。
横竖她爹这回只是试水。
桂庄出来坐上马车,红枣问谢尚:“大爷,今儿我爹跟你提他要县试的事了吗?”
谢尚的嘴张成了o。
反应过来谢尚追问:“红枣,这是你娘告诉你的?”
红枣点头:“我看你和我爹说了许久的话,我以为我爹会告诉你呢!”
听红枣这么一说,谢尚也想起来了,感叹道:“难怪岳父几回欲言又止,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他要县试的事吧?”
“那应该是怕你笑话他,没好意思提。”红枣道:“即是这样,那大爷你也装不知道好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尚不以为然道:“这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岳父偌大年纪还如此上进用功,实是我辈楷模。圣人说见贤思齐,怎么会笑话?”
红枣觉得谢尚说话不是一般的中听遂忍不住笑道:“大爷,你可要努力了!”
“你看连我爹都将要下场,这雉水城参加县试的人势必是越来越多了!”
谢尚笑笑没有说话,心里则想着来年并无府试院士,即便县试得了案首,名声也不够响亮,倒是多等一年,到时一鼓作气中个小三元倒还罢了!
正月初十,李贵林果然给李满囤拿来了他和城里一个交情不错的秀才联名签署的保书。
李满囤拿到保书后如获至宝,赶正月十三县衙开衙的第一时间就去报了名。
正月三十,李桃花、陈龙送陈玉来城里考试。听说李满囤也将一起下场,李桃花惊掉了下巴。
“大哥,”李桃花结巴问道:“你说你要和你外甥一起下场考试?”
“这有啥?”李满囤不以为然道:“贵林说府城里还有父子一起下场童生试,然后双双得中的佳话呢!”
陈玉为李满囤的话激起雄心,扬声道:“舅舅,那咱们就一起下场来个舅甥佳话!”
“咱们陈玉,”李满囤夸赞道:“有志气!”
“但舅舅这回却是不行,不仅文章不行,《五经》也背默得还不够熟。倒是陈玉,你好好考,别顾及舅舅的面子。你考得越好,舅舅才越高兴!”
二月初一,红枣想着她爹明儿考试,便让厨房在给谢家人做糕做棕的时候也给她爹加做了一份送去。
云氏听说后也颇为惊诧,特意叫了红枣来问。
红枣谦虚笑道:“娘,这几年我爹生计不愁得闲便读了点书。”
“这回下场也只是练手的意思,并无甚把握。没想竟惊动了娘!”
云氏笑道:“亲家老爷下场印证平生所学是喜事。尚儿媳妇,你爹若是有了好消息必要来知会我才好!”
尚儿媳妇万事都好,云氏暗想:就只出身一个硬伤。但若亲家老爷知道上进,能考中个童生甚至秀才,这事就完全两样了——不止别人再不能诋毁尚儿媳妇的出生,还能彰显她男人慧眼识人。
左右都是她家得利,云氏自是盼望李满囤能中!
午饭前收到红枣送来的糕粽,王氏禁不住自悔:“瞧我这脑子,竟忘了给制备糕粽!”
“幸而红枣妥当,让人给送了来!”
李满囤见状也抱怨道:“你啊,整天就知道瞎忙,这正经的糕粽大事也能忘了。”
“也不知道除了这件,你还有没有漏掉其他?”
“条目呢?贵林上回给拟的那个条目,你拿出来,我再核对一遍!”
……
傍晚下学时候,李贵雨从村学堂下课回家,正看到李贵林同李兴和各提一个篮子出门,而篮子里分别装着糕粽。
“贵林哥,”李贵雨客气问道:“你和兴和这是要去给谁送糕粽?”
“咱们这儿明儿要去县试?”
李贵林想李满囤考试没啥好瞒人的,何况县试几百号人都在县衙一起考试,也瞒不住,便告诉道:“满囤叔明儿县试,我带兴和送些糕粽去!”
李贵雨惊呆了:“什么?我大伯去考县试?”
李贵林点头道:“是啊!我也是他来找我写保书方才知道!”
“贵雨,你既不知道,可见你大伯没想声张,你也且先别告诉人!”
李贵雨嘴上答应得挺好,但一进堂屋看到李高地就立刻告诉道:“爷爷,刚我看见贵林哥和兴和去桂庄给大伯送糕粽。”
“贵林哥说大伯,大伯他明天要去考县试,还是他给写的保书!”
“啥?”正在抽旱烟的李高地闻言一惊便被热烟锅烫了手。
卧房炕上坐着纺纱的于氏也呆愣住了,心说这话从何说起?
院里正在理菜的郭氏、李玉凤和郭香儿也都傻了眼。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的难以置信。
听到李贵雨进门动静的李贵吉闻言笑道:“怪不得今儿午后一直闻到一股子粽叶香。原来贵林哥家的厨房确是在煮粽子!”
吸了好一会儿手指,李高地方茫然道:“不能吧?你大伯又没念过私塾。而且似县试这么大的事,先满囤来家几回,怎么提都没提?”
“许是没啥把握吧!”于氏出卧房来插口道:“所以才没声张,不告诉人知道!”
李高地听得有理,点头道:“必是如此!”
“满囤没念过私塾,没有同窗,只能来请贵林写保书,不然一准连贵林也不知道。”
“既然满囤不想声张,咱们也都装不知道好了。”
“似贵雨念了这些年的私塾去年都没中,满囤就更没可能中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一早起来李满囤便带着儿子跟外甥给堂屋的金魁星上供磕头,求保佑县试顺利,不挨板子。
早饭李满囤和陈玉都吃了红枣昨儿给送的年糕和粽子,就了几口厚粥——担心内急,李满囤并不敢似常日一般喝羊奶。
挎上考蓝,李满囤、陈玉坐骡车进城考试,然后高庄村村口接了做保的李贵林一起去县衙——李贵林的秀才朋友也有亲戚要考试,倒不用李满囤亲自去接。
经李贵林保举进了县衙后,李满囤听从衙役指引在考桌前坐下。
目光寻到跟同窗互保进来的陈玉后李满囤便放下心思听从李贵林的嘱咐尽量心平气和地静候开考。
一时县太爷升座,众人起身行礼,然后又再落座。
衙役拿来试卷,从前往后开始发。李满囤拿到试卷后,听从李贵林的话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后,发现如李贵林所言都只是《四书》的背默,便放下心思,认真答了起来。
县太爷邹进是去岁新进的进士,来雉水县上任才只半年。
这是邹进官途生涯头一回主持县试,自是万分看重。
考生答卷的时候,邹进坐大堂上看李满囤的红黑脸皮于周围一众考生中特别显目,便寻了主簿来问。
雉水县的主簿吕梁自然认识李满囤,便赶紧告诉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位是谢家大房大爷的岳丈,李满囤!”
虽然邹进去年十月才来雉水城上任,时谢子安已回了京。
但因谢子安是邹进中进士的阅卷官,加上邹进自身修的也是《易》,故而来雉水城后邹进便以弟子礼来谢家拜访过老太爷、大老爷几回。
谢尚作为谢子安的儿子,邹进对他便以兄弟相称。
邹进还在京时就买过甘回斋编写的《中馈录》,知道谢尚媳妇谢李氏是一个少有的贤德妇人,而来雉水县后听进谢家内宅吃酒的媳妇也谢李氏是个绝色佳人。
邹进没想到才貌双全的谢大奶奶的生父竟是这么一副庄户尊容,一时间委实吃惊不小:“他真是谢家大爷的岳丈?”
“可不就是?”主簿八卦道:“还是谢大人亲自上门去提的亲!”
邹进……
“大人,”枯坐无聊,主簿娓娓讲道:“这个李满囤虽是庄户,但生个女儿却是个少有的富贵命。”
“谢大人慧眼识人。机缘巧合看到李家姑娘后便万两做聘把人娶进门来给长子做童养媳妇。”
“要知道,当时李家姑娘才只七岁!”
“七岁!”主簿强调道:“当时全城人都当做笑话。结果没想这婚事刚一办好,谢大人就中了乡试,开春又中了进士,进而便点了翰林。而谢太太也有了身孕,来年便生了谢家二爷谢奕——大人,谢家这许多几十年都没有的喜事,一件接一件地都在谢大奶奶进门头一年发生,您说这谢大奶奶的命得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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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天道酬勤(二月初五)
邹进早知道谢家大奶奶有才有貌,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富贵命的说法,一时间生出好奇。
男女有别,邹进见不到红枣的绝色富贵相,且为了避嫌还不好跟媳妇多打听,便决意从李满囤的脸上找些证明。
邹进做出巡视考场的样子,背着手在考场走了两个来回,然后便看到了李满囤眼下丝网状的大阴德纹。
压下心里的惊异,邹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回主簿身边,悄声问道:“这李满囤自身是不是也曾干过什么造福乡里的益事?”
听这么一说,主簿也想起来了,赶紧补述道:“大老爷明鉴,这李满囤九年前确是干了件惠及咱们周边好几个城的大善事!”
邹进心说果然!
主簿接着道:“这几年咱们城能从中等县升为上等县都是因为枸杞的缘故,而这枸杞就是李满囤最先发现,卖到药铺去的!”
将九年前和谢奕今年七岁两件事关联起来,邹进瞬间恍然:当年谢翰林必是看到了李满囤的大阴德纹和李家姑娘被泽被的富贵面相,所以才替长子娶了李家姑娘。
由此看,这谢大人果是易中高手,他望尘莫及!
傍晚收卷。李满囤县衙出来寻到自己骡车,看陈玉也来了,忍不住笑问道:“陈玉,怎么样?”
陈玉有些保留道:“还行吧!感觉大部分都答上来了!”
“才大部分?”李满囤闻言却是一怔。
陈玉也呆住了,诧异问道:“舅舅,什么叫才?难不成您都答上来了?”
“考的不都是《四书》里的原话吗?”李满囤不解:“怎么会答不上来呢?”
“我确是都答上来了!”
只五道题没答出来,自谓考得还不错的陈玉遭受了会心一击!
陈玉是很尊敬和感激李满囤这个舅舅没错,但他自谓在私塾正经拜过师念过书,然后又得了红枣给的《四书纲要》,学问早盖过了李满囤。
“舅舅,”陈玉跟李满囤请教:“似今儿考的‘诸侯五禁’当做何解?”
李满囤道:“‘诸侯五禁出自《孟子·告子》一篇,原文曰: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
不过听了一句,陈玉就已然明白过来,不觉跌足叹道:“竟是这一段。可恨刚在考场我竟未想起来!”
“你这都没想起来?”李满囤拍着陈玉的肩膀道:“陈玉,看来你这《四书》背得还不够熟啊!”
陈玉汗然无词,跟着骡车来接人的陈龙也是一脸的惊愕莫名——他大舅子的《四书》竟然背得比他儿子还熟?
近来他可是亲眼看着儿子如何用功的!
自觉答得不错,是夜李满囤极高兴地告诉王氏道:“咱们家还是红枣有见识。若不是她出言提醒,我怎么也不能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下场县试!”
“县试!哈哈!”
“想不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是夜,王氏睡觉做梦都是男人“哈哈”的笑声,以致一夜醒了好几次,早起头都有点昏胀。
二月初四县试第一场发榜,陆虎第一时间跑来告诉红枣道:“大奶奶,咱们老爷县试第一场中了,中了县第三!”
“真的?”
红枣知道她爹《四书》背得熟,但没想头回下场就能出成绩。红枣激动得从炕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激烈带动得手里茶碗的茶水洒了一衣袖。
“回大奶奶,”陆虎兴奋告诉道:“小人挤到前面看得真真的!”
“小人还看到表少爷的名字,表少爷爷中了第五十一名!”
听说李满囤考得比念过私塾的陈玉还好,红枣更高兴了,握拳笑道:“耶!我爹可以的!”
“真是太给我长脸了!”
想起早年她爹那一手白字,红枣自觉她能把她爹教成现在这样很不容易!
虽然小姐说的是实话,陆虎暗想:但这长脸一般都是由长辈见面时的相互恭维,小姐这样说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香兰才刚拿来衣裳,红枣还未及换上,谢尚便进屋来了。
谢尚知道今儿发榜也一早打发了显荣去看榜。
消息传来,连老太爷都说好,停了课,让他进来告诉媳妇。
“红枣,”谢尚问:“咱们是不是现就去桂庄给岳父贺喜?”
红枣吃惊道:“现就去?这不才是县试第一场吗?”
县试可是要考五场,且最后入围名单以第五场后的公告为准。
她爹一个单项选手注定不会走得太远。
谢尚笑道:“岳父原就《四书》背得最熟!”
谢尚亲眼看着他岳父一步步走到今天,觉得不容易,便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替他岳父贺一场。
红枣明了了谢尚的言外之意——她爹估计就只能帅这么一场。
红枣笑道:“那咱们这便就去回了娘!”
明天是县试第二场,红枣一早就让厨房给做了糕粽,现去桂庄倒是不愁没有礼物。
云氏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心说她这亲家公真是够争气的——甭管后面成绩如何,这个县第三都足够尚儿媳妇说道说道,堵堵人嘴了。
云氏拿了笔墨和两对金银錁子荷包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是我和老爷给你爹的贺礼,你且替我一起捎去!”
再搬两坛子好酒,拿两条火腿,如此加上糕团正好四样礼,红枣携同谢尚一起往桂庄来。
李满囤一早便同了陈龙、陈玉来县衙看榜。
县试放榜发的是团案,即案首者的名字写在榜单正中最上最醒目之处,然后第二、第三名的名字分列左右——如此把取中者的名字写成一个大圆圈。
李满囤三个人挤到榜前这么一抬头便就在正中案首的名字旁看到了“李满囤”三个字!
“舅舅,舅舅!”陈玉一手扯李满囤的衣袖,一手指着榜单激动道:“我看到你的名字了,在那儿,在案首的右边,第三名的地方!”
李满囤早知道自己答得不错,但没想成绩能有这么好——县三名!
李满囤痴汉般地看着榜单,脑子比那年抱着老北庄的地契匣子还懵。
被陈玉又拉又跳地在耳边聒噪一回,李满囤反应过来但视线犹自舍不得离不开榜单——能把这榜单扯下来改贴到自家大门堂就好了,李满囤如此想。
陈龙看到大表哥兼大舅子中了县三也是吃惊不小,但他更挂心儿子——怔愣过后又继续往下找,直到在中间位置找到儿子的名字,五十一名。
儿子的名次不算好,陈龙想:但比上回长子的榜上无名却是强多了!
看来次子多学三年到底是有些好处的!
束脩没白花!
若不是周围有人认出了李满囤,让李满囤不好在榜前多站,李满囤一点也不想离开县衙名榜——李满囤觉得那榜单就是世间最美的字画,他可以似棵树一般地在此落地生根,然后欣赏一辈子。
自李满囤三人走后,王氏和李桃花两人便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桂庄主院焦急等待。
“早知如此,”李桃花懊悔道:“还不如咱们一起跟着去呢!”
若不是这回陈玉说只有五题没答出来,李桃花觉得有戏,她也不会这么着急。
王氏比李桃花更想去,但想着男女有别,犹豫道:“今儿县衙前看榜的人一定不少。这人挤人的,咱们也挤不到前面去!”
李桃花道:“咱们可以在骡车里等,肯定不似现在这般心焦!”
王氏听得有道理,点头道:“那咱们下回就一起去,今天却是不行了。这城里车多,巷子多,容易走岔了!”
正等得发急,陆猫跑进来告诉道:“太太,姑太太,小姐和姑爷上门贺喜来了!”
“小姐说咱们老爷中了县第三!”
“什么?县第三!”
闻声王氏和李桃花双双站起了身,齐身问道:“小姐和姑爷呢?”
一见面未及问候寒暄王氏便扑过来问红枣:“红枣,你说你爹这回中了县第三?县第三?”
王氏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调。
“是啊,娘,”红枣扶着王氏的双臂道:“爹中了县第三,二表哥中了县五十一。”
“陈玉也中了?”闻言李桃花的激动立翻了倍。
“中了!”红枣肯定道:“陆虎和显荣两个人回来都这样讲,一准没错!”
谢尚至此方上前行礼道:“小婿恭喜岳母!”
“恭喜姑母!”
王氏赶紧把人往里让:“尚儿,快起来……”
……
红枣进屋后便问王氏:“娘,我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吧!”王氏不确定道:“早起城门没开就去了。”
红枣看看门外前廊上的日影,心道:不就是看个榜吗?她爹怎么都出去有两个多时辰了还不来家?
知道男人高中,王氏有了主心骨,立喜气洋洋地让丫头打蛋茶备席以招待女儿女婿。
一时蛋茶送来,王氏劝红枣、谢尚吃时言道:“你们吃,不用操心你爹。”
“你爹这个人,我知道的,必是看自己金榜题名心里欢喜,得在县衙前看够了才会家来!”
“噗——”闻言谢尚刚喝的一口蛋茶全喷了出来——谢尚还是头回听说有人看自己名字上榜看得走不动道儿的。
红枣看不过眼,一边拿自己的帕子给谢尚擦一边抱怨道:“真是的,大爷,刚我娘不过说了一句实话,也值得你这样笑?”
红枣觉得她娘说得没错——她爹努力了这么久,现努力出了成绩还不得多自我欣赏一会儿?
这有啥好笑的?
谢尚的笑点实在是太低了!
看着红枣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谢尚觉得自己不行了,他又想笑了……
收拾间忽听到院门外李满囤先声夺人的“哈哈”大笑声,王氏应声而起,欢喜笑道:“红枣你爹回来了!”
早晌李满仓和李玉凤赶着牛车卖菜回家。经过县衙的时候,听不少路人议论“李满囤”、“谢大奶奶”、“县第三”等字眼。
李满仓想起儿子说李满囤县试的事,跑县衙公告前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的呆住——他大哥李满囤真考了县第三?
这怎么可能?
“这县第三李满囤是谁?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身后忽然有人发问。
另一个声音接道:“这李满囤你怎么会不知道?谢家大奶奶的娘家爹啊!早起咱们去北街喝羊奶的那个李家粮店的东家!”
“原来是他啊!”第一个声音笑道:“说起来年前我还和他一处喝过喜酒。只这两年周围人都是李老爷、李老爷的叫着,刚一时就没想起来!”
“不过,他不是庄户吗?怎么来考县试了?还中了县第三?”
“他念过书吗?”
“这倒没有听说。”第二个声音感叹道:“不过他们李家前几年出过一个秀才。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结果没几天他早年念的私塾、同窗可不全都清楚了吗?”
“且等着吧,我敢打赌不用三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
李满仓被路人的话惊得一身冷汗——他家这是又要被全城人搁嘴上过一回了吗?
几乎逃一样地逃回家去。进家关上大门,李满仓顾不上和迎上来的郭氏招呼开口问:“爹呢?”
郭氏应道:“还在二伯家呢!”
李满仓点点头,几步跨进堂屋,告诉坐东边卧房炕上纺纱的于氏道:“娘,大哥县试第一场中了,中了县第三!”
“啥?”
于氏闻言一惊,手里的纱线瞬间断了,紧跟进屋的郭氏也傻了,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大哥他根本就没念过书!”
同在高庄村,郭氏自是清楚李满囤早年的境遇。
“就是没念过书才麻烦!”李满仓有些暴躁道:“城里私塾为了自己的名声,必是会在私塾门口张贴学生在当年县试中榜者的大红喜报。”
“现城里人已经在议论是哪个私塾了!”
至此郭氏方才明了男人如临大敌的原因——等城里人发现李满囤根本没念过私塾后,少不得又要将早年她婆苛待继子继女以及分家不公等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再嚼一遍。
几乎立时的郭氏的脸也变得及其难看——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郭氏心说就又要活在别人指指点点下了吗?
偏今年还是她小儿子贵吉说亲和女儿出门的关键年份!
郭氏能想明白的事,于氏自是明白。
不过于氏却以为没啥好后悔的——若非如此,于氏暗想:她能轻松养大三个儿女,给他们体面婚嫁,然后长子手里现还能有三十亩的地,可以福泽三个孙子的亲事和将来?
当然被人议论,影响名声确是不好。
于氏思了一回后和儿子道:“满仓,你先去把这事告诉你爹,看他怎么说?”
思来想去,于氏还是决定抓牢李高地。只要李高地这个爹在,继子一家就翻不了浪。
“啥?满囤中了县第三?”
听了李满仓的话,李春山比李高地还要激动——眼见的他们李氏一族又要出一个秀才了!
“快,弟,”李春山道:“乘着午饭贵林得闲,咱们找他去!”
李贵林也没想到李满囤能考县第三——比他当年考得还好。
李贵林替李满囤高兴,便和李春山、李高地笑道:“二爷爷、三爷爷,满囤叔第一场能考到这个成绩绝对是有机会的,即便这回其他场没准备好,但待几年必是能有个童生的!”
县试第一场考的就是个勤奋。所以只要第一场考得好,等到了年岁,县太爷和院试的大宗师都会本着“天道酬勤”的想法给勉励一个童生。
虽然李贵林的话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但听说一准能有个童生,李春山便觉得还不错。
“这么看,”李春山和李高地感叹:“咱们满囤是极聪明的——弟,你看只满囤自己在家看书就能考个县第三。”
“满囤,他这是小时候没得人培养啊,不然,哪里是一个童生所能打住的?”
“不怪咱们族就他能生养出红枣这么能耐的闺女。这俗话都说‘女肖父,儿肖母’——红枣的聪明可不就是随了他吗?”
李满仓在旁听到这话便直觉要糟,果然他爹李高地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近年来李高地日子过得好,吃穿不愁,现唯一追求的便就是人前的脸面。
自从长子李满囤发家后,李高地当面背后地没少被人议论分家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李高地迫切需要二房儿孙出人头地给他挣面子,但奈何他最看好的长孙李贵雨也才读了七年书,离功名还差得远。
好容易把大孙子说项到村学堂教书当先生,李高地刚自觉长回了些脸面,就不想他四十四岁一天私塾没念过的大儿子考了个县第三——他也立刻被他哥旧话从提责备没好好培养长子。
这还是自己的亲哥呢,李高地想:现连他都这样想,这事搁外人嘴里还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想着又将被村人明里恭维暗里嘲笑,李高地能高兴才怪!
看到李高地的脸色,李春山摇摇头,不满道:“弟啊,满囤考中是好事,你拉长一张脸干什么?”
“你还觉得咱村里人笑话你还笑话得不够?还要授人以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我怎么说,你都不听,现你也不许我做这哭丧形!”
“即便分家,满囤也是你亲儿子。他考县第三,你必得给我高兴!”
“你不是一直都想贵雨考中吗?现贵雨没考中,满囤考中了,你得比对贵雨考中还要高兴——总之,有我在,我就看着你不许你再偏心!”
“如此我才有脸去地下见爹娘!”
李高地……
李满仓……
“弟,”李春山又道:“今儿一早我就让贵金她娘给裹了粽子,午后贵金也会去磨坊拿订的年糕。”
“等后晌粽子煮好了。你跟我拿了糕粽一起去桂庄给满囤。听到没有?”
“哎!”李高地赶紧答应。
看李高地老实听话,李春山方才哼了一声,然后又看了李满仓一样。
李满仓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李满仓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他大哥县试,他一家子竟然没准备糕粽!
因为高兴,李满囤午席很喝了几杯酒,然后午后又睡了一大觉。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王氏忧心道:“老爷,你明儿就要考试了。偏你喝多了,一点书都没温!”
明儿考试,结果一起下场的陈玉在温书,而自家男人却在醉酒睡觉,可叫王氏如何心里不失衡呢?
“没事!”李满囤一点没放在心上,笑道:“我什么水平自己还不知道吗?横竖考不中——这个一试的县第三可能就是我这回县试最厉害的名次了!”
“倒是似尚儿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好!”
“明儿考《五经》的背默,我这部分原不及《四书》精熟,一个后晌也弥补不了其间的差距,睡了也就睡了,没啥好可惜的!”
起身看到堂屋桌上的糕粽,李满囤笑问:“这又是谁送的?”
王氏道:“是爹和二伯拿来的!”
“爹和二伯来时听说你在睡觉便说你读书辛苦,不让叫你,放下东西就走了!”
李满囤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
洗脸洗手,李满囤给堂屋的金魁星上香祝祷了好一会儿。
放下手,李满囤回头看见王氏在他身后也是念念有词,不觉奇道:“你念的是啥?”
王氏忍不住笑:“今儿你喝多了,红枣看我着急,教我的,让我求魁星保佑你‘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超常发挥,逢考必过’。我听着极有道理!”
李满囤……
早起,李满囤上香时想起昨晚的事,便在往常的祝祷词后又加了一段……
坐车去县衙,李满囤又带上了儿子——他得让儿子去县衙看看他的荣耀!
县试第二场,人比第一场少了有一半不说,考桌也是按第一场的名次排列,故而李满囤这回坐在了第一排,邹进一落座就能看见。
过去三天邹进已然通过管家邹用了解了李满囤的生平,现看到真人不觉感慨:谁能想这第一场《四书》背默全对的李满囤只上过三年村识字学堂呢?
想一场县试几百考生,多的是寒窗十年、几十年的学子,结果才三人全对——对于全对者邹进根据书法取第。
可见这李满囤的勤奋。
易云:天道酬勤。邹进想:李满囤能走到现在固是有运气成分,但也少不了自己的刻苦上进——城里富户多了,但似李满囤这样上进的委实没有。
他做为一县父母,有教化地方之责。现李满囤的经历雉水城人人皆知,所以但凡李满囤文章做得能看,倒是可做个“天道酬勤”的典范。
休息得极好,加上没一点心里包袱的李满囤答起第二场《五经》的背默卷来,有如神助——真的是考的都会啊!
傍晚交了卷,李满囤高高兴兴地告诉灰头土脸的陈玉道:“今儿我又全答出来了!”
陈玉……
二月初八发榜,李满囤考了县第二。
听到消息,红枣都懵了。
“大爷,”红枣问谢尚道:“你不是说我爹《五经》背得还不够熟吗?”
谢尚坦然道:“那只能说运气好吧!”
“就似你说的,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超常发挥,逢考必过。”
红枣……
红枣又问:“大爷,那咱们今天还要去贺喜吗?”
“不用了!”谢尚摇头道:“岳父有这两场成绩做底,这回县试已经当差不差了。”
“岳父苦手的是诗文,我拿两篇文章析构让人送去给岳父临时抱抱佛脚倒还罢了!”
“诗就没法子了,但求他考时不要错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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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套路作文(二月中旬)
科举里成绩判定最主观的考试就是县试。
县试作为科举里最低级的入门考从出题到阅卷再到排名全都是县太爷一个人说了算——基本上他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不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谢尚自觉学问不错,但面对新来的知县邹进还真不敢轻言县案首——天知道这位邹大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官声而有意避嫌,故意地压他县试排名?
外人眼里都只看到谢尚和邹太爷兄弟相称时的威仪,殊不知其时谢尚内心里不可与人言的担忧和烦恼。
俗话说“文如其人”。为了在县试时能知己知彼,投其所好,谢尚自邹进上任后便一直分析研究邹进的文章——谢尚列出邹进甫一见面时送他的文集中每一篇文的主题立意,圈出文中用到的典,由此统计分析出邹进的治学思想、喜看的书、欣赏的人,然后再针对性地去读邹进喜读的书,了解他欣赏的人物的生平和诗文。
做足功课后谢尚方仿着县试的要求自己押题做了文,拿去请老太爷给修改润色,回来再复盘分析揣摩。
谢尚拿给李满囤的就是他近来针对邹进喜好押题作的两篇文——谢尚觉得他能帮他岳父的也就这点了。
和上回一样,今天一早李满囤同了陈龙和陈玉坐了骡车来城里看榜。
看到自己这回考了一个县第二,李满囤欢喜归欢喜,但于欢喜之外又禁不住心生可惜——可惜他此前诗文做的太少,明天开始的三场诗文真是没甚机会!
陈玉这回榜上无名,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舅舅,”回来的骡车里陈玉跟李满囤请教:“您这《五经》都是怎么背的?竟然能考县第二!”
红枣当初给的匣子里只有《四书文理纲要》,并没有《五经文理纲要》。陈玉看他舅李满囤《四书》考县第三、《五经》考县第二,便觉他舅手里必有红枣给的《五经纲要》。
陈玉有心探探他舅的口风,看能不能借来一览。
其实李满囤手里只有红枣早年写的一套《四书纲要》——内容还不及谢尚给陈宝的那套齐全!
《五经纲要》原也是没有。
但李贵林中秀才前曾经花好几个月的时间仿红枣拿来的《四书纲要》自写了一套《五经纲要》。
李满囤背《五经》参考的便是李贵林的这套《五经纲要》。
不过这《五经纲要》是李贵林的心血之作,李贵林除了李满囤外从不与他人提及。李满囤因此也不好随便告诉人,亲外甥也不行。
李满囤只能挑拣能说的告诉道:“运气吧,考的正好都是我会的部分。”
“事实上《五经》的功夫我没到家!”
眼见他舅只拿运气搪塞,陈玉颇为失望,但却已不好再问。
三个人刚回到桂庄,显荣便上门来送匣子。
“亲家老爷,”显荣恭敬道:“我们大爷打发小人把他近日做的两篇文章送来请亲家老爷雅正。”
说着话,显荣呈上匣子。
看到匣子,李满囤想起那年李贵林考秀才时谢尚曾送李贵林一个类似的红漆匣子。
那个匣子对李贵林后来做文章帮助很大——李贵林说他的考试文章全都是取那匣子里文章的格式框架,然后往里填塞内容而来。
当初谢尚给李贵林的三篇文章纲要,李满囤早背得滚瓜烂熟。现李满囤写文章能够格式不错就全托这三篇文的福。
可一篇文除了格式,还得有内容,而内容则少不了博览群书。
李满囤读书太少,阅读量不够,写文就经常限于无话可说的境地,颇觉苦手。
李满囤挺感激谢尚现在送文给他——他又能多两篇背诵范文了。
李满囤拿了赏钱给显荣方才打发他走。
自厢房屋门看到显荣捧进堂屋的红漆匣子后,陈玉的心便是一跳——两年前,红枣就曾让他给他哥捎一个类似的匣子。随后他背下匣子里面的《四书纲要》后今年县试第一场就中了第五十一名。
几乎立刻地陈玉便出了厢房蹑行到了堂屋门外。
同在厢房的李桃花看到陈玉的动作当即一愣,她刚要开口叫住儿子,却被男人拉住。
“桃花,”陈龙提醒道:“那个匣子!”
李桃花闻言一怔,陈龙低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咱们儿子能出人头地能进城吗?”
李桃花愤怒地甩开陈龙的手,陈龙急道:“桃花,你现闹出来可叫咱们儿子往后怎么做人啊?”
李桃花呆住,半晌都没有出声。
听说是新写的文章匣子,陈玉越发坚信他舅手里必定有红枣给的《五经》的匣子了。
但奈何他舅口紧,陈玉心说:一丝风声不露,让他问都无从问起——若是抛砖引玉,坦诚自己手里的匣子,陈玉叹气:势必会要跟他舅解释过去两年一声没提的缘由,一个不好反生猜疑,也是不好。
《五经》匣子还得想想怎么提合适,但这文章匣子,陈玉想他必得瞧瞧。
悄悄回到厢房,进屋看到他娘的怒容,陈玉心里犯怯,脸上却竭力镇定道:“爹、娘,是红枣女婿送文章来给舅舅,我一会儿问问舅舅,能不能给我也瞧瞧!”
“对!”陈龙赶紧道:“这事得问了你舅,你舅同意了才行!”
“桃花,”陈龙又拉李桃花:“你先别急,且看大哥怎么说?”
……
等陆猫送显荣走后陈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立刻进屋笑道:“舅,妹夫打发人来可是为给你贺喜?”
李满囤想着陈玉现住他家与他一起县试,他温习文章必避不过他的眼,便点头直言道:“一来是贺喜,二来则是红枣女婿写了两篇文章送来给我赏鉴!”
“妹夫的文章?”陈玉惊喜道:“舅,人人都说谢家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妹夫打小便得谢老太爷亲自教养,文章是一等一的好。”
“可时至今日我都没见过红枣女婿写的文章。舅,这红枣女婿刚拿来的文章能让我看看吗?”
陈玉理由非常正当,李满囤无从拒绝,加上他今儿已经拒绝了一回《五经》。
于是李满囤只能答应道:“那就一起看看吧!”
打开匣子,李满囤拿出两篇文章,给了陈玉一篇,自己看另一篇。
入眼先看架构,确认和先前的三篇文一样后李满囤便专心于文章的立意和用典,他最缺的部分。
而陈玉则看着文章的结构纲要如获至宝——果是跟《四书文理纲要》如出一辙的《文章纲要解析》,陈玉心说:文里处处印证了他塾师讲述的文章之道不说而且更具体更形象更清晰明了。
他往后参照这个纲要作文章再不用担心写错文章格式了!
虽然李满囤确是把文章跟儿子同看了,但李桃花却依旧甩不开儿子做贼的想法,觉得自己在人前矮了一截,连日常说话的嗓门都变小了。
次日第三场考试,人又比第二场少了许多,只剩下百十来人——第二场只取八十人,许多似陈玉第二场无名次的人就都不来了。
坚持还来的多是想以后再搏的,比如陈玉。
李满囤拿到卷子后看文章题目是《贤贤易色》,心中便是一喜——昨儿女婿拿来的两篇文里《好德如好色》一篇就是类似的意思。
心里过一遍文章解析中提到的名句典故以及扩展,李满囤心说:都足够他套做七八篇同类型文章了。
他今儿的文章再不会言之无物了!
再看诗题《咏雪》,李满囤更是放心:这个题目他去冬做过好几首,女婿还替他改过几回,他今儿挑最好的写上就成。
一篇文不足千字,但谢尚做的纲要释义解析扩展却有五千字——蝇头小楷足写了三张原版纸。
两篇文便就是一万字。
陈玉昨儿专心文章架构,然后又要强记下文章,于文边的注释考据多是一扫而过,但仅这也足以让陈玉在今天拼凑出一篇文章来——毕竟陈玉打小就有些小聪明。
考场出来,陈玉和李满囤道:“舅舅,妹夫拿来的文章纲要实在写得太好了,让我在作文章时知道了怎么起承转合,受益匪浅。”
“就可惜这匣子送来得有些晚,只昨儿大半天的学习时间,不然若得早几日,咱们也能多练练手,考得更好些!”
“知足吧!”李满囤极不满意陈玉话中对女婿的抱怨,直言道:“只看这两篇文每篇文的解析纲要字数就知道我女婿写这文章所花的心血精力——哪里是舍得轻易给人的?”
“这也是我女婿仁义。他看我先前两场考得还行,有中的希望,方才拿来给我助力。”
“我女婿这样对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能挑拣?”
“陈玉,你扪心自问,你若有这样的东西,可舍得轻易示人?”
陈玉哑然。
陈龙见状赶紧圆场道:“大哥,小玉说的是孩子话,你别放在心上。”
“红枣女婿的好处咱们都知道的,他不止对红枣好,对你和嫂子也特别孝敬——不然能拿了这样的东西来?”
如此李满囤方才罢了。
晚饭后,李满园同李贵银拎着糕粽来了。
“大哥,”李满园一见面便抱怨道:“你县试这么大的事咋不事先说一声?”
“要不是我和贵银打算去府城赶二月十九的庙会今早进城进货,现还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满囤笑:“我就是下场试试手,有啥好张扬的?”
“试手?”李满园夸张问道:“试手考县第三、县第二?”
闻言李满囤哈哈大笑,连道:“侥幸!侥幸!”
李满园笑:“大哥,你谦虚归你谦虚,我这边的糕粽必是得送的!”
李贵银也道:“是啊,满囤叔,今天听消息听得晚,现才把粽子煮透给送来!”
李满囤看两人送的东西,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这礼得分两份。”
李满园不解,李满囤提醒他看陈玉道:“你女婿也下场了!”
由此李满园一拍脑袋又转与陈龙陈玉抱怨一回不提。
是夜,陈龙避开李桃花私下和陈玉道:“小玉,下回你可别再跟你舅说红枣女婿的不是了!”
陈玉委屈:“爹,我今儿也没说啥啊?”
“不过就可惜这匣子送晚了,不然我今儿的文章一准能作得更好!”
“你啊,”陈龙叹息:“还是不通人情世故。”
“你舅虽是疼你,但心里面还是女婿更亲。所以你舅听不得你说他女婿送匣子迟了、晚了之类的话。”
“下回你精明些,当着你舅可别再说抱怨的话,对红枣和她女婿,你就只能夸,别的啥都别提!”
陈玉……
第三场取六十名,李满囤中了第三十二名,陈玉中了第四十三名。
听到名次,红枣觉得以她爹的受教育经历还算不错——中了不说,名次还比念过私塾的陈玉好。
但想到县试只取前二十名,红枣又颇为惋惜——分数再高、名次再好,但凡不能被录取全是白搭。
“大爷,”红枣和午后来家的谢尚叹息:“我爹这回县试怕是没希望了!”
“可惜了大爷的文章!”
谢尚诧异:“三十二名,还好吧,离三十名也就两名的距离。后面两场若是还能如此,加上前面两场的好成绩,还是大有希望的。”
“取三十名?”红枣奇道:“不是二十名吗?”
谢尚笑:“咱们城去年十月不是升成大县了吗?连带的这能去府城参加院试的名额也增加了十个。”
“现是三十个了!”
红枣闻言自是欢喜道:“咱们城升大县还有这个好处?我竟是不知道!”
“如此真是太好了!”
谢尚点头道:“咱们城能升大县,岳父功不可没——枸杞生意以及其关联生意带来的税收现可是咱们县商税的大头!”
红枣一听更高兴了,笑道:“大爷,看你这话说的,说得好像我爹当年卖了回枸杞,就注定了现在能考中县试一样!”
前世的混沌学说“亚洲蝴蝶拍一下翅膀,将使美洲几个月后出现风暴”。红枣没想谢尚竟然也会这么想。
谢尚也笑:“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岳父积善成名,原是天道!”
红枣对于《易经》的理解就是算命,前世如此,今世更是如此——红枣亲眼看到谢尚抓把草就能预报天气预报得贼准。
红枣对《易经》一书饱含敬畏之心,虽说能够背下,但依旧一头雾水。
红枣一听谢尚提《易》就犯晕,赶紧拿其他话岔开,谢尚知红枣脾性,不过一笑,也不再提。
对于自己文章能得三十二名,陈玉能得四十三名,李满囤颇为喜出望外,拍着陈玉的肩膀高兴道:“陈玉,咱们甥舅一会儿回去都再加把劲儿,争取明儿文章都能作得更好!”
陈玉也兴奋道:“舅舅,看明儿一场我考过你!”
李满囤哈哈大笑:“先别吹牛!”
……
当夜,陈龙讲了一回早晌陈玉吹牛说下一场成绩要越过李满囤的故事给连日来闷闷不乐的媳妇听,然后劝慰道:“桃花,小玉打小就调皮,行事一贯地随性,不拘小节。”
“这也是大哥疼他的缘故,才惯得他跟在家时一样。这几天你也都看到了,大哥都是把红枣女婿的文章与小玉同看,并无藏私的意思。”
“所以这前儿的事,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当家的,”李桃花叹息:“小玉今年都十九了,行事还是这么地瞻前不顾后。如此下去,可怎么好?”
“桃花,”陈龙道:“这俗话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怎么说小宝、小玉他们两个的福气都比咱们当年要好,而且看小玉这回的成绩,将来未必没有考中的机会。”
被陈龙劝说一回,李桃花终于有了些高兴。
第四场考“无以规矩”。李满囤依旧套用谢尚的那篇《好德如好色》——横竖都是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李满囤想:论题道理都是一样,只要换几个带“规矩”字样的典就行!
过去三天有李贵林帮忙讲解修改的第三场文做基础,李满囤自觉下笔如神,文章比第三场作得更好。
诗题《春》,李满囤虽没做过,但他记得几首带“春”字眼的唐诗,便拿草稿纸背默下来,然后拼接了一首,其文:
晴日融冰雪,春风麦苗青。
对月一樽酒,能忆旧年情。
因为过年时谢尚替他改诗时特别强调了韵脚,说诗的第二句和第四句必是同韵,李满囤便特别小心在意的检查了韵脚,方才誉写到考卷上。
第四场取四十名,李满囤中了二十九名,陈玉则中了三十九名。
听说她爹爬进了三十名大关,红枣问谢尚:“大爷,你给我爹送的什么文章,竟然让我爹考试有如神助?”
谢尚笑:“其实就是两篇文章的布局析构和一些常用典故罢了。”
“虽然说做文章最要紧的是破题立意,但现实里哪能人人都妙笔生花?所以时文考试时但凡文章格式不错,基础分就必能有的,如此再引两个合适的典,名次便就能取到中上。”
谢尚讲的原是老太爷多年主持乡试、会试的心得,千金难买,但于前世被语文老师吼了好几年“作文选题必须高大上,只有高大上,阅卷老师才能眼前一亮,打分评定才会从高段开评,不然都是均分起评……,均分起评,你选题这里就比高大上低了五分,五分什么概念?一分一操场……作文开头要……,你做到了加一分,做不到减一分,一分一操场……中间要……加一……减一……一分一操场……结尾要……一分一操场……引用名人名言属于锦上添花……加一到两分……一分一操场……文字通顺……适当景色心理描写再加一到两分……一分一操场……字迹……”的红枣耳中却是平常——不就是套路作文吗?红枣心说她懂的!
谢尚家学渊源,红枣想:知道作文套路倒是不奇怪,但能主动传授给她爹,在这个女人冠夫姓的年代还真是没拿她爹当外人了。
谢尚对她真心不错!
紧接着第五场考题“在止于至善”,李满囤继续生剥《好德如好色》做了一篇文,诗题《云海》,李满囤继续拿带云带海的唐诗拼凑……
第五场因为要综合评定前面四场的成绩出能去府城参加院试的最后名单,出榜时间便比前面要晚一些,得等到二月二十才出。
第五场取三十名,李满囤第五场加综合评定取了第二十一名,而陈玉则名落孙山。
对此陈玉倒不是太过难过——经此一试,陈玉自觉学到了作文章的法子,心说但等几年他背熟了《四书五经》再来,必是能中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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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授人以渔(二月二十)
对于这回县试能中,李满囤其实在第四场发榜时就心有预感,但待真看到榜单中下位置自己的名字时,李满囤还是喜得合不拢嘴——一年后他就能去府城参加院试了!
想到一年后,李满囤握拳:往后一年他什么都不做,就专心念书,他得把作诗文和《五经》两样好好补补!
坐骡车回庄的路上,李满囤看到了李贵金。
“贵金!”李满囤叫住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从李春山知道李满囤考县试后,每到发榜日必打发长孙李贵金来县衙看榜。
似这样的跑腿原都是李贵银的活儿,但李贵银前几天去府城赶庙会去了,所以这差事便落到了李贵金头上。
进出城来回一趟有二十里,不过李贵金对此毫无怨言。
先李贵林中秀才给村里族人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别的不说,只每年夏收秋收前来村子看收成估税差官吃孝敬的胃口都缩减了许多,再没有先前常有的坐地起价的事了!
李贵金挺希望李满囤能中,如此他们李氏一族在应对官税徭役和村里事物时就更有底气了!
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一大早,李贵金又进城来看榜。刚李贵金挤在人群里看了榜正要跑回去告诉他爷,不想就撞见了李满囤。
“满囤叔,”李贵金极恭敬地给李满囤作了一个揖:“恭喜高中!”
“我爷让我进城来看榜,我看到满囤叔高中了县二十一名,正要回去给我爷报喜呢!”
闻言李满囤自是心花怒放,一拍车辕道:“上来,我也是看榜后正要回去,我捎你到村口!”
李贵金答应一声上了车,看到车厢里的陈龙、陈玉两人少不得又招呼一回。
显荣得了消息后立跑去五福院告诉了谢尚。
谢尚闻言大喜,拍掌道:“好!”
别管后面院试中不中,谢尚高兴地想:打现在起,他岳父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身份,往后来他家吃席可不再仅限于亲戚那一日——似他家宴请县令、县学督导以及秀才等读书人时他岳父都将能来!
而他媳妇也不再是普通的庄户姑娘,现可算是个耕读人家的出身了!
他媳妇再没短处给人说道!
当然如果他岳父能再中个童生甚至秀才就更好了——那就能算书香门第了!
谢尚是不在意红枣的出身,但他极厌烦别人每每拿此说事,所以谢尚方舍得拿自己的心血给李满囤考试助力。
谢尚以为堵住悠悠众口的最好办法就是岳家能自己立起来——现从结果看,谢尚觉得他岳父还算争气,他的心思没白费!
谢老太爷听说李满囤过了县试也挺高兴,抛下书笑道:“尚儿,你且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媳妇去,让她也欢喜欢喜!”
谢尚一走,老太爷就不再讲书,谢子平等人便识趣地告了辞。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吕氏正在院里晒着太阳由儿媳妇孙媳妇围着逗弄曾长孙谢恒瑾。
看到谢子平同三个大孙子来家,吕氏不觉奇道:“今儿倒是家来的早?”
平常可都是在老太爷处用了午饭后方才家来。
谢子平苦笑:“娘,今儿县试发榜,尚儿的岳父,就是那个李满囤中了第二十一名,所以老太爷下课放尚儿回去给他媳妇报喜去了!”
“才县试二十一?”葛氏闻言有些不屑,心说这次第比她男人当年的名次可是差远了。
搁去年都算落榜!
李氏、赵氏的脸则瞬间都阴沉了下来——她们男人都还没过县试呢,结果一个被她们日常挂嘴边嘲笑鄙视的庄户倒是中了。
先她们都不屑于和王氏多话,往后再如此,会不会让人误会是王氏不屑于和她们说话?
真是想想都觉得脸疼!
就是吕氏听说也收了脸上的笑。
吕氏出身也是庄户,但娘家父兄不成器,早年卖了她不算,这些年更是变着方儿的从她手里掏银子——其中仅以培养她侄子侄孙上学念书光耀门庭这个名目讨去的银子怕就有大几百两。
现三十多年过去了,她娘家却还是没一点起色,依旧一群白丁。
娘家指望不上,吕氏就只能寄希望于儿子们争气。
结果没想她三个儿子因为看不上舅家,连带的对她也只有“孝”而不够“敬”,听不进她的话。
而她为了不招儿子们嫌,这些年遇事也都是闭口不言,由着他们自己折腾——以至时至如今三个儿子才只一个有了秀才功名,另两个则还是一事无成,连自己的儿子侄子都赶不上。
实在是太不争气!
“子俊和子美呢?”吕氏问两个儿媳妇。
“娘,”谢子平插口道:“我先回去看书了!”
谢子平还记得李满囤头回来谢家吃席时的手足无措和一口村话——距今不过八年,谁想这人竟是连县试也过了。
谢子平从李满囤身上感受到了危机——雉水城升了大县,谢子平暗想:院试的名额变多了,他的兄弟子侄若是受李满囤考中县试的刺激而纷纷用功下场的话,他和他儿子们的秀才就要不值钱了。
他得带着儿子们赶紧考过乡试才是!
谢子平带着两个儿子回了自己院子,谢允怡紧跟着告辞回家。
儿子走后李氏方才回道:“娘,四爷他一早便带了愉儿和慎儿两个在书房念书。”
赵氏也道:“娘,五爷也是,带了思儿和忱儿在念书。”
“真要知道念书上进才好!”吕氏叹息:“不然说起来虽是爷,结果自身却没一点功名,这和人说话交往难免就失了底气!”
吕氏是有感而发——吕氏曾亲眼目睹三十多年前谢家的那场撕破脸的葬礼,知道当年丧子丧妻的谢知道能有今天,能踩下一众外家做官的兄弟靠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元嫡,而是他当时的秀才和后来的举人功名,撑得起谢氏宗族的门楣。
而谢子安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说人啊,吕氏暗想: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
她没本事,所以即便做了谢家大房的正室太太,成了七品的孺人,也辖制不住人,连亲儿子都听不进自己的话!
闻言李氏、赵氏的眼泪差点落下来——过去几年她俩个都没少受葛氏的排暄。
二十年的妯娌,葛氏原本并不似现在这般掐尖要强,变成这样,全都是大哥考中秀才功名之后!
葛氏、姜氏、尤氏、范氏对吕氏的话也是感同身受——夫荣妻贵。她们在谢家大房的隐形人日子都因为男人中秀才而有了一丝存在感。
谢尚家去时红枣已然听到了消息,正指示厨房准备贺礼。
看到谢尚来家,红枣忍不住笑道:“大爷,又得劳烦您再跑一趟!”
谢尚笑:“好说!我现回来可不就是为了你爹的喜事?”
红枣闻言自是欢喜,同谢尚一起来上房见云氏。
云氏听后笑道:“尚儿媳妇,似你爹中县试这么大的喜事必是要摆席吧?”
“若是定的日子近,那我还能去讨杯喜酒喝!”
云氏本计划清明后带谢奕进京,日程初定在三月初六。
这世礼法讲究一个“官民不同席”。云氏作为六品安人,满雉水城够格请她赏脸吃席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难得她婆主动提出去她娘家吃席,红枣心说她一会回去必得跟她娘商量此事。
李贵金在高庄村村口下了骡车后大跨步的往家赶。
春分后庄户人家就开始忙碌春耕。高庄村的田地山头全都是人——耕地松土、修枝剪叶、播种育苗都有。
看到李贵金一副在外捡了钱往家奔的高兴样子便有人出言取笑道:“贵金,你这是从哪里发财回来啊?”
李贵金不停步地笑回道:“城里,比发财还好的好事!我满囤叔考过县试了!”
“我现赶回去报信!”
“失陪!”
自觉氏族今非昔比,李贵金匆忙之下并没忘了最后加一个文掐掐的“失陪”来显露他的文气。
说起来他念《四书》也好几年了,李贵金心想:比起村里其他人也算是个读书人了!
李贵金的嗓门不小,加上他有意炫耀,他刚刚的话不止村道上的人都听到了,连细水河那头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听到了——不少人迅速地聚拢议论起来。
“刚李贵金说啥?他满囤叔中了县试?我没听错吧?”
“没错,我听的也是这样。”
“这怎么可能?李满囤打小就没念过书,哪来的学问?”
“学堂还是上过的。”
“咱村里那学堂能叫念书?孩子在那里不过是去认两个字,不当睁眼瞎罢了!只有进李秀才那样的私塾才叫正经念书,好吧!”
“没念过书,那李满囤是怎么考中县试的?”
“是啊,这事怎么想怎么说不通。”
“哎——贵金,你等等——”
有人想叫住李贵金问详细,但抬眼却见李贵金已经跑出去十几丈远,转进了自家院子……
一看见李贵金大步进家的兴奋样子,李春山就心有所感地从堂屋里迎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可是你满囤叔中了?”
“中了!爷爷,”李贵中激动回道:“满囤叔中了县二十一!”
“中了?”李丰收跟着从屋里出来满脸放光道:“好!太好了!”
“咱们族这就要再多一个读书人了!”
“满囤真是太争气了!”
听说长子中了,李高地一时间颇为茫然。
一天私塾都没读过的长子咋就能中了县试呢?李高地实在想不通。
这县试哪是那么好中的?李高地心说:即便聪明如贵雨,六年私塾念下来,花费好几十吊钱,却是连个一场都没能中!
先贵林也是。
难不成满囤其实比贵雨、贵林都更聪明?
不自觉地,李高地开始回忆长子的长相——红黑面皮、粗手大脚、矮短身材、高声嗓门,就没一处似个读书人……
“弟,”李春山回身叫李高地道:“赶紧地,拿上东西去桂庄贺喜。”
“照贵林前头的例,一会儿去贺喜的人必是不少,咱们可不能落于人后!”
“哎!”李高地赶紧答应。
被李春山催着,李高地倒是把糕粽团园早早备下了。
只李满仓在城里卖菜还没家来,李贵雨在村学堂教书也不在家,李高地便去李贵林私塾叫了李贵祥和李贵吉来家帮他拿东西送到桂庄,顺带见见世面。
李贵林听说李满囤中了也是高兴,不过对于一屋孩子不好走开,便单独又叫了李贵中出来。
李贵富看李贵祥、李贵吉兄弟被他爷叫走,然后李贵林又来叫李贵中,便跟着李贵中一起出屋后方才问道:“师傅,可是满囤叔中了?”
李贵林没想李贵富一口便道出缘由,颇为诧异。他打量李贵富两眼,方才点头道:“是,满囤叔中了县第二十一名。”
李贵中闻言立就笑了,高兴插嘴道:“师傅,我爹中了,那我可要跟你告假回去给我爹贺喜了!”
李贵林点头道:“现春耕,官道上人多车多。我爹一会儿要同二爷爷、三爷爷一起去你家贺喜,你且和他们一起走!”
李贵富一听赶紧道:“师傅,我娘昨儿就备好了礼,说等满囤叔中了便叫我送去。我今儿也得跟您告假!”
李贵林点头道:“好!”
李满园去了府城。李贵林对于李贵富能在父亲出门的时候能想着顶门立户,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李高地家去拿东西必然得通过于氏和郭氏,于是于氏和郭氏也都知道了李满囤中了县试,一时间面笑心苦自是难免。
王氏自男人早起出门后屁股就没挨过凳子。
李桃花和王氏一样,立在客堂的桥前遥望桂庄大门等消息——李桃花也盼着李满囤通过县试,真正的扬眉吐气。
先她哥的发家被不少人归结为运气,李桃花想:故而对她哥艳羡的人多,真心佩服的人少,但这一回她哥县试能中,凭的可不只是运气而是本事了。
再没人能说酸话!
当然李桃花更盼望着儿子陈玉能中——如此她们陈家在青苇村的地位才能有根本改变,不再受其他大姓欺负。
不过这回陈玉五场试都没能考进前三十,注定无望,只能期待明年再搏了!
好容易等到李满囤家来,王氏不待骡车驶近,老远便朝着骡车奔了过去,边跑还边扯着嗓子急切问道:“老爷,怎么样?中了吗?中了吧!”
李桃花也跟着跑了过去。
见状李满囤从骡车里探出身来挥手道:“中了!中了!”
闻言王氏不跑了。她停下脚步,理顺刚被风吹乱了的衣襟、裙摆和发髻,然后等骡车驶近后对李满囤深施一礼,学云氏一般轻言细语道:“妾身恭喜老爷高中!”
她男人现虽还没得功名,王氏暗想:但能过县试,就是雉水城公认的读书人了。
她作为读书人的娘子,也得进退有礼,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才好!
对于王氏的突然变脸,李桃花颇为侧目,李满囤却很受用——他现是中了县试的体面人了,媳妇也得端庄文雅才叫像话!
“太太,”李满囤也和气道:“刚贵金去城里看榜,我刚顺路捎了他回去。一会儿想必爹、二伯、族长几家人都要来贺喜,红枣得了信怕是也要来,你且安排几桌席,免得一会儿客人来了手忙脚乱!”
“哎!”王氏赶紧答应。
果然没一会儿,三房近亲就全来了,再一刻,红枣和谢尚也都到了!
李满囤自觉此回能中县试,全托赖红枣早年给的《四书纲要》和谢尚先后两次给的五篇文章,故而对女儿女婿两个人是越看越爱,越爱越看,简直是喜爱到骨子里了。
人多不好说话。红枣难得家来一趟,便待散席后多留了一刻。
“娘,”红枣问王氏道:“爹这回会请席吧?”
王氏笑道:“必是要请的!除了咱们族人,还得把贵林和他那个给你爹做保的秀才朋友好好请上一请!”
“再还有村里的里正里甲们也得请一回!”
红枣问:“娘那这请客的日子定了吗?”
王氏敏感问道:“怎么,这日子有什么说法吗?”
红枣笑:“没什么。只是今儿我婆跟我暗示说你这边若是摆席的话她想来贺喜。”
“只我婆先前定了三月初六进京的日子。”
“你婆能来真是太好了!”王氏欢喜道:“这些年我们吃了你婆多少席?竟然没回请过一回!”
“这事我必得跟你爹提,让他把日子订在二月,绝不耽误你婆进京!”
红枣眼见完成了任务,正待提出告辞,不想一直在堂屋说话的陈玉忽然进屋来行礼道:“舅母,且容我和表妹说几句话。”
陈玉的要求不合乎常理——什么话,王氏想:不能提前让她这个舅母或者他娘桃花代为转达?非得亲自来说?
这让她女婿怎么看她闺女?
王氏很不高兴,但看到堂屋里的谢尚已经回头瞅卧房这边的动静就没开口——开口同意肯定不好,但阻止更不好,好似真有不能大方讲的话一样。
李桃花闻言也是心中一惊,心说:男女大防,儿子跟红枣能有啥话要讲?该不是想跟红枣再讨要她女婿的文章吧?
这死孩子,怎么能这样?这可是叫红枣难做?
与王氏一样顾忌着谢尚就在堂屋,言语阻止已然来不及,李桃花只能拼命地冲陈玉使眼色。
红枣起初也是惊讶,但想起陈玉此回下场无功,便猜想到了陈玉的来意,坦然笑道:“二表哥请讲。”
陈玉深施一礼道:“先谢表妹上回赠的《四书文理纲要》,只可惜我天资愚笨,至今学无所得,辜负了表妹的美意!”
“二表哥此言不妥。”红枣不客气地批驳道:“上一回的《四书文理纲要》原是我家大爷听说大表哥忧心自己学识浅薄误人子弟,所以拿了自己历年念《四书》的心得笔记给我,让我转交大表哥以期作些助力。”
“二表哥既从此书收益,原不该谢我,而是该谢我家大爷,这书的原主人才是!”
陈玉没想红枣竟然不居一点功,一时有些怔愣,但他不甘心半途而废,执着道:“多谢表妹告知实情。”
“再就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表妹成全!”
“二表哥,”红枣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讨《五经文理纲要》?”
陈玉大喜,施礼道:“表妹明鉴!”
“二表哥,”红枣道:“虽然我家大爷没和我提过这本《五经文理纲要》,但以我对我家大爷的了解,我相信这文章必是有的。”
“但为你将来计,”红枣淡定道:“我却是不能替你讨,而且我还会劝说我家大爷不将此文给你!”
“为什么?”陈玉急道。
“二表哥跟我讨这篇文,”红枣沉着道:“必是看我爹这回县试第二场中了县第二吧?”
陈玉闻言一呆,而李满囤思起当日之事,脸色登时变得难看——合着陈玉那日出言是在试探他?
他目的就是贵林的那本《五经解析》!
“二表哥,”红枣直言道:“我不怕告诉你。我当初给我爹的也只一本《四书纲要》,并没有你想的《五经纲要》。”
“说实话,我爹第二场能考县第二,却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我由此也更为欢喜。”
“不管是我爹还是我贵林哥两人中的谁,或者根本就是两人一起拟出了《五经纲要》,我都高兴,说明他们真是看懂了《四书纲要》,并且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如此方不枉我家大爷辛苦作出的文章和赠文时的心意。”
陈玉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如他所想他舅手里确是有《五经纲要》,但却不是红枣给的。
不过最让他伤心的是红枣说他不配读她男人的文章。
看到陈玉的垂头丧气,红枣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红枣方才柔声道:“二表哥,我知道县试两场考的是《四书五经》,但我只送《四书纲要》不送《五经纲要》并不是疏漏。”
“古人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四书纲要》这篇文包含了常用的文章学习分析方法,但凡读懂掌握,自能运用到解读其他文章上——不然天下文章千千万,难不成要出千千万本《纲要》?”
“二表哥,你若真有心向学,就别跟我、我家大爷或者我爹讨要什么《五经纲要》,而是想着自己怎么写才是。”
“待写出《五经纲要》后再想想怎么推及到作文章上。”
“我看二表哥县试三篇文的成绩一篇比一篇好,想必也是读过我家大爷拿来的两篇作文,见识过我家大爷于一篇文章所花费的精力和心血了吧?”
“二表哥,想我家大爷出身富贵,不夸张地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一辈子都不愁吃喝。偏他却还能如此勤奋上进!”
“所以,二表哥,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不刻苦勤奋,能只想着做伸手党,得现成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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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同富贵难(二月二十)
指鹿为马、含糊其辞;得一望二、贪得无厌;猜疑亲舅、巧取豪夺;不思进取、偷懒耍滑;投机取巧、坐享其成——红枣一点没含糊地扒光了陈玉的底裤,把陈玉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私心隐蔽完全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似陈玉这样的人,红枣前世见多了,莫不是仗着一点小聪明耍心眼蹋便宜,还自谓无人能知。
红枣以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露苗头就打出他的敬畏心来,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间并不止他一个聪明人。
如此或许还能有救,不然迟早会生出大乱。
其实,只陈玉今儿不经通传就进女眷房找她说话这一件就是大漏子了。
这也是她爹家里人口少,内外宅门禁不严的缘故。若是换作在谢家,小厮们不用她说早就大棒伺候了。
更何况陈玉当着谢尚还对她说了那许多不清不楚的话——她这回若是含糊过去,只怕会纵得陈玉越发得了意,往后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玉贪欲过甚,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猜疑算计她爹——这才是红枣想忍也不能忍,更不敢忍的关键原因。
她爹对陈玉多好,红枣想:教他读书识字不算,日常更是拿家中好菜与他吃——只这一桩,就连累她娘受了多少暗气?
结果陈玉不说知恩图报,竟然还妄想她爹手里的东西,然后得不到便来她这里撞木钟——真是把她一家子都算计尽了!
似陈玉这样的忘恩负义与《农夫和蛇》里的蛇、《东郭先生和狼》里的狼有什么差别?
红枣越想越心惊,再不敢有所保留——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不说将来陈玉能不能改好,但从此她爹在对待陈玉时得长点心是必须的。
陈玉做梦也没想到印象里一直言笑晏晏的小表妹撂下脸时的言辞是如此的切中要害、犀利难驳。
陈玉生平头一回感到了惶恐和害怕,以往灵动的舌头似被针缝上了一般再转不动,说不出一句替自己辩驳的话。
陈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李桃花,期待他娘出面替他解围,结果没想到刚还和他打眼色的娘拿帕子捂住了脸,根本不看他。
陈玉彻底地懵了。
说白了,陈玉敢闯进女眷这屋依仗的无非就是他娘。
他舅和他娘感情好,陈玉如此想:但凡他娘开口说项他舅一准不会下他娘的面子,而他舅母万事都听他舅的,即便有些意见也不能将他如何。
至于红枣,她也都听她爹,即他舅的。
陈玉算计得挺好,独没想到他娘会撒手不管他——明明他娘原是最疼他的,也是最期望他走出青苇村出人头地的。
红枣当着李满囤和王氏的面三言两语就揭了儿子的私心猜疑让李桃花无法自处。
李桃花早知儿子行为的不妥,但没想到这不妥行为的背后竟然还隐藏了这许多的龌鹾阴暗。
李桃花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对她哥竟然心怀猜疑和算计。
明明过去六年,李桃花心说:她儿子能在城里念书都是因为她哥出钱出力的帮衬。
俗话说“知恩图报”,她儿子得了她哥这么大的恩惠不说报答反而疑心算计,这还能再算是个人吗?
李桃花不敢相信红枣的话,但她哥李满囤的突然变脸却间接坐实了她儿子的丑恶行径。
李桃花实不知再以何面目面对她哥嫂,只能羞愧地掩住了脸……
李桃花是羞愧,王氏则是气得手抖嘴抖浑身都抖——她家好饭好菜的养着外甥,王氏哆嗦着想:结果却养出白眼狼来了!
若不是女儿聪慧看出了外甥的鬼胎,她家怕是都被外甥算计了去还要倒帮着数钱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人面兽心啊!
红枣问得诛心,不止当事人陈玉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就是午席喝得有点上头的李满囤也感到了羞惭——他也是他闺女口里的伸手党。
伸手党这个词,李满囤虽是头回听说,但奇异的是他一听就懂了,甚至还以为红枣总结得特别形象。
第一场的《四书纲要》是红枣给的,李满囤想:第二场的《五经纲要》是贵林写的;三、四、五场的文章全都是套的谢尚拿来的五篇文章的结构和典故——五场考试他唯一做的就是把这些背熟,甚至还没有完全记熟。
看着卧房炕前束手无策的陈玉,李满囤心中叹息:不怪他外甥眼红到失态,细究起来,他这个县试就是个白得来的功名!
想着白得来的功名,李满囤有些心虚地收回眼光,结果一扭头却看到堂屋门外显荣、振理、张乙、陆虎等小厮愤怒的眼光和起伏的胸膛。
俗话说“主辱臣死”。陈玉当众污蔑红枣,折辱谢尚,无论是红枣的小厮还是谢尚的小厮都在屋外听得一肚子的怒火,其中尤以显真为最。
当日大奶奶给陈宝的匣子原是得了大爷首肯的,显真愤懑地想:且大奶奶给陈宝的信也是由他代笔写的。信里内容只是几句助力私塾教学之类的家常做善事的格式套话,根本没一点私谊。
大奶奶打发他把匣子和信送给陈玉托他转交陈宝,他当时明明把东西和话都带到并讲清楚了,且陈玉自己也应了,怎么现在搁陈玉嘴里这匣子却是大奶奶单给他的了?
他怎么敢扯这样的闲篇儿?
陈玉信口雌黄不要紧,祸害的却是大奶奶的名节和他的身家性命,实不是一般的轻佻恶毒。
在谢家,若有人敢这样轻侮主母,小厮们早就把人掀翻给捆上了,但现在做客亲家,小厮们不好轻举妄动,只好一个个候在门外眼盯着堂屋里的谢尚,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上前捆人。
李满囤被小厮们眼里的火唬了一跳——酒都吓醒了一半,至此李满囤方省起刚陈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极为不妥——他竟然在暗示红枣对他有私情。
心念转过,李满囤吓得连另一半酒都醒了——陈玉这是在要他闺女的命呢!
擦一把头上的冷汗,李满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尚,然后便看到谢尚抓着腰间玉佩的两只手手背暴起的青筋。
显见得谢尚正在艰难忍耐。
从头回见面起谢尚就看在岳父面上对陈玉颇为包容优待——谢尚自觉过去这些年他对陈玉并无任何得罪或者失礼之处。
且今儿吃席陈玉就坐在谢尚身边,还问了谢尚不少问题,谢尚也都挑能讲说的告诉了。
对于陈玉突然跑去跟红枣说话,谢尚虽有些意外,但也只以为是陈玉一贯的不拘小节。谢尚正想着怎么开口阻止呢,结果没想陈玉开口第一句竟然是污蔑红枣对他私相传授。
谢尚一听就炸了——陈玉如何敢这样无中生有地毁他媳妇名节?
依谢尚一贯的性子,原是要冲上去打人的——这要是能忍,还能算男人吗?
谢尚刚要动,没想红枣自己就已然揭了陈玉的面皮摔在地上,然后又狠踩成灰渣。
见状谢尚反倒不好动了——他岳家也是被陈玉算计欺辱的苦主,他不好越俎代庖,他得给他岳父留点脸面。
“贵中,”李满囤唤儿子:“你陈玉哥哥喝多了,你扶你陈玉哥哥回屋睡觉去!”
情急之下李满囤只能拿酒说事,让儿子先弄走陈玉这个畜生,然后再想法子安抚女婿。
李满囤现真是恨死陈玉了——他闺女和谢尚郎才女貌多好的一对,若是为此生了嫌隙,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一旁听呆了的李贵中眨着小眼睛答应了。
李贵中走过去拉着陈玉的衣角道:“二表哥,你先跟我来!”
陈玉好容易得了一个台阶,一声不吭地立跟李贵中去了厢房。
看李贵中拉走了陈玉,红枣乘机提出告辞。
王氏觉得女儿来家受了大委屈,舍不得红枣如此就走。
王氏拉着红枣的手好一刻方才道:“等和你爹商量好了日子,我就让人给你送帖子去。到时你和你女婿再来家吃席!”
红枣低笑道:“好!”
红枣看李桃花拿帕子掩着脸一直不出声,心中不忍——她姑一向要强,没想却被亲儿子打了脸。
想必她姑心里极不好受吧!
“大姑,”红枣轻声道:“我先走了!”
听红枣还叫她大姑,李桃花心里愈加的难过,拿下帕子勉强应道:“那红枣你和你女婿慢走,我就不送了!”
“大姑,”红枣客气道:“您留步!”
谢尚看红枣告辞也跟李满囤辞行。李满囤原想和谢尚再说说话,但看看旁边的陈龙,到底没有挽留,只道:“尚儿,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你和红枣过得很好,你可别因为听了不想干人的几句醉话就和红枣离了心。”
陈玉说话口无遮拦,李满囤颇担心谢尚为此迁怒红枣。
谢尚猜到李满囤的心思勉强笑道:“岳父多虑了!我和红枣结发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两个不止以前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正好红枣出来,谢尚便拉着她的手和李满囤道:“岳父,我和红枣先家去了!”
谢尚同红枣一道走了,至始至终,谢尚都没看陈龙一眼。
子不教父之过,谢尚想,这话说得没错。但凡今天事发时,陈龙能站出来喝陈玉一声,事情也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样。
陈龙在陈玉开口污蔑红枣时不出言阻止,可见也是个立身不正的,如此他也不必再作理会。
坐上马车,谢尚方才拉下了脸。红枣看看谢尚的脸色,主动拉起刚分开上车时谢尚放下的手,柔声道:“大爷,今儿你受委屈了!”
谢尚把脸转向车窗气得不想说话。
红枣双手握住谢尚的一只手轻声道:“大爷,你知道当陈玉说我给他送匣子时我有多庆幸当日你对我的提醒吗?”
“不然,我今儿真是跳进洪河也洗不清了!”
俗话说“吃一亏,长一智”。经了今天,红枣方才知道在男女大防的社会,闺阁文字不流传于外的习俗有多重要——她给陈宝的信假手显真,显真便就是她清白的人证。
“红枣,慎言!”谢尚终忍不住转过脸来拿空着的另一只手抵在嘴边示意红枣注意自己的言辞。
看到谢尚一贯的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红枣放心地把头倚到谢尚肩上沮丧道:“大爷,我今天很难过,非常难过!”
“我没想到二表哥会变成这样!”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尚察觉到红枣头上的发髻珠钗抵得他脖子痒,但转脸瞧瞧肩膀上脑袋耷下来的眉眼就没有动——他还是头回看到红枣这般没精神的样子,可见是真被伤到了!
默默回忆一刻从前,红枣忽叹一口气:“大爷,这或许就是俗话说的‘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吧!”
谢尚想想道:“红枣,你漏了一个前情。”
红枣:?
谢尚认真道:“应该说‘贫贱知交,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比如我出身富贵,就一点没觉得跟你同富贵有何难处?你既嫁了我,就该当是妻凭夫贵!”
虽然谢尚的比喻不大恰当,但红枣确是被谢尚安慰到了。
“大爷,”红枣把头重新靠回谢尚肩头,轻声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看红枣嘴角微微翘起,谢尚方试探问道:“红枣,你能不能把你头上的珠钗去了?这钗刮得我脖子委实难受。”
红枣……
“说好的共富贵呢?”红枣抬手拔下头上珠钗气道:“才一根珠钗就受不住了?”
“似娘凤冠上的珠钗可是有三对,且每高一品,还再多一对!”
谢尚……
目送女儿女婿的马车驶远,李满囤转回身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陈龙见状立刻喝道:“陈玉,你给我出来!”
看到儿子耷着脑袋从厢房出来,陈龙又道:“陈玉,你跪下给你舅赔罪!”
陈玉慢慢给李满囤跪下,低头认错道:“舅,我知道我错了!”
回屋冷静下来陈玉发现他今儿最大的错就是低看了红枣。
能操持偌大一个谢家中馈的红枣,无论心机头脑还是言辞口齿都超出他的认知和想象——他此前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事。
眼见李满囤看着陈玉不说话,陈龙道:“大哥,小玉做错了事,你只管教他!”
“打骂都行!”
王氏站在李满囤的身后看陈龙糊稀泥胸中愤怒,冲上前责问道:“这是打骂的事吗?”
“青天白日,红口白牙,毁人名节,是打骂就能了的吗?”
“老爷,”王氏回头道:“陈玉今儿做的事,你能忍,我却不能忍!”
“老爷,你当陈玉外甥,他却当你!是傻子!”
“他当着你我还有女婿的面就敢诋毁咱们红枣。”
“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想治死了红枣,然后再害了贵中,最后白得了咱们家业?”
陈龙听不下去了,说道:“大嫂,你可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呸!”王氏当头啐道:“就你还知道血口喷人?”
“你若知道血口喷人,刚你儿子污蔑我闺女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说话?让你儿子别血口喷人?”
“自己的儿子不教,现我替你教,你还有脸来拦?”
“我若是你,早就愧死了!”
“生个儿子,站起来似个人样,结果干的事,连畜生都不如?”
“似我家养的两条狗,蒙牛和飞熊,见我都还知道摇摇尾巴呢,可你儿子,吃了我家这些年的饭菜,眼里何尝有过我这个舅母?”
“先都是我性子太好了,才惯得你们一家子蹬鼻子上脸,连我闺女都算计上了!”
“我告诉你们,打今儿起,我他娘的不再忍了。”
“现在,你,带着你儿子,赶紧地从我这儿滚出去,我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
陈龙没想到一向闷声闷气的王氏撒起泼来竟然这么彪悍,一时进退两难。
“大哥,”陈龙尴尬地转向李满囤:“你看这事儿闹的。你外甥年轻不懂事,你和大嫂怎么打骂教训都行,大嫂如何能说这样伤感情的话?”
“表弟,”李满囤终开口道:“咱们两家是亲上加亲,不是一般的情谊。但就是如此,陈玉今儿的事才特别叫人伤心。”
“别说你嫂子,就是我现在也不想看见陈玉。”
“表弟,你和桃花现在城里置了铺子,且正准备开业,你就依你嫂子说的,这就带着陈玉过去住吧!”
闻言不止陈龙怔住,就是陈玉也惊呆了——陈玉一点也没想到他山里出身的舅母有胆气对他下逐客令,而他舅竟然能同意?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陈玉终于知道了事态的严重——他舅连他娘,他舅的亲妹都要赶出去了。
李桃花在屋里隔窗听着,当下再坐不住,拿帕子拭去眼里的泪,走出来道:“大哥,大嫂,对不住,我这就带陈玉走!”
转脸又呵斥陈玉道:“起来,跟我走!”
陈龙……
李满囤看李桃花这样干脆,心里极其难过,伤心道:“桃花,陈玉你回去慢慢教,别太着急。”
“只一样,陈玉今儿当着我女婿的面污蔑红枣,我得对我女婿有个交代。”
“往后,桃花,即便你把陈玉教好了,也别再带他来了,给我女婿瞧到了不好!”
“哥,”李桃花流着眼泪道:“你别说了,这些道理我懂!”
还想着等几天他舅气消了再来的陈玉彻底傻了……
李桃花一家走后,李满囤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堂屋坐了许久,而王氏也坐在卧房没有说话。
李贵中看着天都黑下来了,而他爹娘还在各自伤心,便走到李满囤身边,扯着他袖子劝慰道:“爹,你别难过了。”
“陈玉哥哥不乖,我却是乖的!”
李满囤伸手摸摸儿子的大脑袋,苦笑道:“贵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将来可一定要做过君子。”
李贵中乖巧点头道:“爹,我知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会努力上进的,一定不做伸手党!”
李满囤被儿子逗笑了:“你还知道伸手党?”
李贵中认真道:“知道大概意思吧!就是遇事要靠自己,不要老想着吃现成,跟别人要!要不到就想坏主意。”
李满囤点点头,低落了一后晌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高兴——他儿子聪明的!
“叫你娘来吃饭吧,”李满囤道:“饭后咱们家还有家务要整!”
晚饭后李满囤和王氏道:“太太,我仔细想咱们家虽说人口少,但也得跟谢家一样分内院外院,如此外男不好随便进到内院,似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而且咱们家房屋都是现成的。”
“客堂那处以后就专留待男客。现客堂的书都搬到东院,以后东院这边就做书房,只给贵中、女婿、贵林、兴和等有限的人进。”
“然后再推了菜园子盖个西院,红枣跟来的人往后就在西院里招待。”
“现在的主院就做内院,除了女婿外不再给任何外男进!”
“以后小厮报信也只报到内院门外,院门口找个婆子看门报信!”
王氏听后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这样亲家母来时,看着也像个样子。”
“亲家母?”李满囤奇道:“谢太太要来?”
王氏:“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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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德不配位(二月二十一)
陈家的铺子就在北街,离李家粮店不远的地方。
铺子的格局和李家粮店差不多,不过有两个门脸,且后面的房屋和院子也更正气,铺子的后门还可以进骡车。
这个铺子是朱中人特意给李满囤留的,而李满囤则让给了李桃花以成全她多年来想儿子进城的心愿——比起科举,到底还是开铺子容易且实在。
铺子里家什一应俱全,且打扫得很干净,开门就能住人。
二月的天还挺冷,加上屋子长时间没人住,陈龙便想着烧炕暖屋。
陈玉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自告奉勇去搬柴,结果跑柴房一看根本没有柴。
“爹,”陈玉回来告诉道:“没有柴!”
至此陈龙方才省起这铺子不止没柴,而且没米没油,甚至连骡子吃的草料都没有。
这些日子他们的吃喝都是大哥供的。
叹一口气,陈龙掏出荷包给了陈玉两串钱道:“你去街上买些柴米草料回来,咱们今儿凑合一夜,明儿一早家去!”
“出来这么久了,又正是春耕,家里还不知道咋样了?”
陈玉拿着钱去李家粮店买柴米草料,而陈龙则拿着扁担水桶去公井打水——水缸也是空的。
铺子里只留下李桃花一个人。
自坐上骡车后李桃花便一言不发——事已至此,李桃花痛苦地想:再说啥都没用了!
想她从小没娘,三岁就在晚娘手底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连使唤丫头都不如。若不是她哥日常嘴里省一口给她,她能不能熬到成年都是两说。
成年后嫁到舅家后继续做牛做马往前熬。
难得这几年家里日子好了,手头宽裕了,儿子也都念上书了,她以为时来运转,苦尽甘来了,结果没想儿子却长歪了——连亲舅舅都能算计,这还能算个人吗?
她这是生了个畜生啊!
她哥赶了她出来是对的,她对不起她哥,也没脸再见她哥。
而儿子,这俗话都说“儿女都是债”,陈玉就是她的债,她前世坏事做尽,所以今生才这么苦——连生过儿子都是讨债鬼。
不然她这世就剩她哥这点亲情了,如何还能叫儿子几句话就搅没有了?
李桃花越想越痛苦,越想越绝望,然后就萌生了死志。
拿一根绳子,踩上凳子,把绳子的一头甩上房梁,拉过来挽成环,扯一扯,试一下力道,李桃花把头伸了进去……
陈玉虽是庄户出生,但因为男子,并不会烧煮。
陈玉出门后想着他爹刚说买米并没说买几斤,便又折回来准备再问个准确斤两。
结果进屋便看到他娘寻短,陈玉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娘,”陈玉抱着李桃花的腿哭号道:“你不能啊?你这样可叫儿子以后怎么见人啊?”
李桃花手拉着绳子,只顾蹬腿甩陈玉并不说话……
陈龙出门担水走到半道看到别的担水人除了扁担两头的水桶外还手提着吊桶,
陈龙想起来了这城里贼多,公井上的轱辘都有人偷,以致城里担水都要自备吊桶。
陈龙折回家拿吊桶,结果一进门就听到陈玉的哭号,陈龙心知不妙,立丢了桶跑进了屋。
父子俩齐心合力把李桃花从绳套前扯开。
李桃花眼见死不成了,方才问哭号不止的陈玉道:“小玉,你口口声声说我寻死是不给你活路,那你干那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给你娘我一条活路?”
陈玉……
“我这是少了你多少债啊?”看到儿子无言以对,李桃花悲从中来,捶胸顿足地哭号道:“我统共就剩下这么一个哥哥了,你也要给作断掉啊?”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才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啊!”
陈龙不知如何相劝,只能喝道:“小玉,还不给娘跪下?”
于是陈玉又跪下了。
“你不要跪我?”李桃花气道:“我不敢受你的跪。”
“你多能啊?你连你舅你都能算计!”
“可怜我要强了一辈子,自觉事事都比你舅母强,没想生个儿子不裹嘴,被人立赶了出来。”
“人人都说养儿防老,独我生过儿子却是催命。我这还活个什么劲儿啊我?”
陈玉砰砰磕头求告道:“娘,儿子不孝,儿子再也不敢了!”
陈龙帮着劝:“桃花,小玉这回真的得教训了。以后一定不敢了!”
“他没什么不敢的?”李桃花摇头道:“从小到大,他捅了多少篓子,你看他至今可有悔改?”
“他现说不敢,”李桃花冷笑:“不过是因为今儿遇上的是红枣,被红枣揭了短而已。”
“但凡过几天换个人,换件事,你看他是不是又恢复原样?”
“我是教不好他了。”李桃花丧气道:“这俗话说‘上等人,不教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教不成人’。”
“你看红枣打小做事可要人教?”
“她女婿,写的文章,你也都看过了,那下的功夫海了去了。他家啥条件,咱家又是啥条件?”
“如红枣所说,她女婿一辈子啥都不干都吃喝不愁。可人家偏就知道用功——红枣和她女婿都是上等人,不用人教,就知道上进。”
“再看陈玉,说起来都是要考功名的,看起来也似用功的样子,但实际里呢,就想着钻空子——哪有心思好好念书?”
“红枣说得对!他就是想做伸手党,想得现成的功名,就是不肯自己下功夫学!”
“红枣把道理都告诉他了,可你看他可有一点知道自己错,想悔改的意思?”
“他这种就是下等人,再教都教不成器!”
陈玉赶紧道:“娘,你相信我,我以后会好好用功的!”
……
因为担心李桃花再次寻短,陈龙不敢离家,于是似买柴米草料,挑水、劈柴、喂骡子、洗碗刷锅、煮粥的活计就全落在了陈玉一个人头上。
天黑掌灯的时候,陈玉终于煮成了一锅厚粥。
盛三碗粥端到堂屋,陈玉难得汗颜道:“爹,娘,我忘了买咸菜了。”
生平头一回,陈玉知道准备一桌齐备的饭菜是多么的不易——只一个端不上台面的粥,就耗费了他一个时辰。更别说还要准备其他菜肴了。
陈龙没有说话,他端起碗吃了一口,不禁皱眉道:“这粥什么味?”
李桃花跟着喝了一口,淡然道:“铁锈吧!铁锅长时间不用会上锈,烧煮前得拿肥猪油擦几遍才能用!”
刷了许久锅的陈玉……
吃完碗里的糙米粥勉强抵了腹中饥饿,三个人没提再添一碗的话——吃惯了桂庄鲜滑美味的鱼片粥、鸡粥、皮蛋瘦肉粥,再吃糙米粥,都有些食不下咽。
饭后洗了碗喂了骡子又炕洞添了柴,陈玉拿出书来想温温功课,结果没看几眼便觉眼皮打架。
陈玉知道这都是下午一直在忙,太过劳累的缘故——他每回农忙回家,但凡白天下了地,晚上都似这样没精力温书。
陈玉叹口气,收了书熄灯睡觉。
半夜饿醒,陈玉在炕上辗转了两回,不免回想起他舅李满囤的好来——过去几年,他借住他舅铺子念书从没有因为晚饭不够吃而夜里饿醒过。
偌大一个雉水城,能这样待他的人,也就他舅了!
他舅对他好,不仅供他吃喝,还教他读书文章。
他也愿意孝敬他舅,所以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陈玉慢慢回忆,然后便忆起事情的急转直下就是在红枣谢尚走后他舅母王氏突然跟他发难——明明此前他舅还想着拿醉酒替他圆红枣不给文章的场面,陈玉想:让贵中替他当众解围。
“毁人名节”,陈玉忆起王氏盖给他的罪名忍不住咂嘴:他舅母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坏红枣名声?
天地良心,他平白无故地干啥要害红枣?这与他能有什么好处?
他今儿和红枣说话根本就是当着长辈的面,并没有背着人,而且谈的是《五经纲要》,也是正经的举业。
红枣虽说得理不饶人,当众羞辱了他一顿,说他处处不如她男人谢尚,但也没有一般女子名节受损时的羞恼——今儿吃亏丢人的明明是他好吧!
所以他都害红枣什么名声了?
陈玉想不通。
陈玉很想问问他娘,但想到他娘下午的寻短——好像他真的干了啥见不到人的事,心里又生了怯。
看来得生法子从别处打听他舅母话里的原因了,陈玉想:如此才能解了他和他舅间的误会了。
如此他娘才能好了。
浪费粮食会遭雷打。昨晚的一锅粥因为三个人都没怎么吃所以还留了大半。早起陈玉给灶添了把火,准备热了剩粥当早饭。
原就是厚粥,没甚汤水,加上过了一夜,就更显干了。如此大火一烧,没一会儿锅里就冒出了焦糊味。
陈玉赶紧给锅添两瓢凉水,然后拿锅铲搅了一搅,于是整个粥就都带了焦糊味……
看着儿子端上来的比昨晚更没眼相的粥,饿了半夜的陈龙皱眉道:“怎么热个粥也能糊?”
陈玉汗颜。
李桃花插口道:“我觉得挺好,往后小玉一个人在这铺子里自己开铺、自己煮饭、自己洗衣,自己铺床什么都自己来。如此才能知道一天三顿有个现成是多么不容易,他算计他舅有多伤良心!”
陈玉……
早晌听说李满囤中了县试,高庄村人都不大信——毕竟暴富发家的事常有,但不念私塾就去考县试,还结果还考中了的,真是头回听说。
高庄村人瞬间就炸了,甚至还有好事者丢下地里的活计进城一趟就为看榜,而当村人看到李家三房人拿了糕团等礼兴高采烈地去桂庄贺喜,然后午后又都喝得面红耳赤高谈阔论地回来,便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一时间尘嚣云上,说什么的都有。
李贵雨自从知道李满囤考县试后就一直关注他每场的成绩——横竖他爹天天进城卖菜,看榜就是顺路的事。
对于李满囤第一场、第二场的成绩李贵雨虽然惊艳,但都赶不及他对李满囤第三场、第四场能做出文章取得名次的惊叹——他念六年私塾,李贵雨暗想至今还做不出像样文章。
他大伯没人指点能做出文章?
李贵雨不信!
族里李贵林倒是能指点他大伯写文章,但李贵林白天教书,晚上还要自己用功,也不似得闲的样子。
所以教他大伯作文章的人能是谁呢?李贵雨心里充满了疑问。
今儿中午放学来家李贵雨听他爹说了他大伯果中了县试的事。李贵雨颇想追随他爷的脚步去桂庄一趟探探究竟,但奈何午后还得去村学堂教书,去了桂庄也不能多待听人说话,故而就没去。
傍晚来家,李贵雨方得空跟刚午觉起来的李高地打听文章的事。
李高地摇头道:“今儿贺喜的人都没想起这茬,没人问。倒是后天清明你大伯家来时你自己问吧。”
对于把妹子就这样从家里赶了出去,李满囤心里的难过实在是难以言语形容,以至一夜噩梦连连,惊醒几回。
早起李满囤便告诉王氏说要进城。
王氏知道李满囤是想去瞧李桃花。王氏心里有气,但想着连日来夜里做梦都在“哈哈”大笑的男人今天夜里突然夜梦不安,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便就没有言语。
李满囤如蒙大赦一般地逃出主院搭了潘安的骡车一早进城。
坐在车辕上在城门口排队等待进城的李满囤看到陈龙赶着骡车从城里出来,赶紧跳下车辕,追了上去,同时还大声喊道:“表弟!陈龙表弟!”
陈龙听到了李满囤的呼喊,心中一喜,停下了骡车。
看到骡车停下,李满囤方回头喊潘安:“潘安,你先进城,别管我!”
陈玉从骡车里探出头来看到后面追来的李满囤,立刻回身推一大早就在发呆的李桃花惊喜道:“娘,是舅舅,舅舅来了!”
李桃花终于回了神,诧异道:“你舅舅?他怎么现在来了?”
“桃花,”说话间李满囤已经到了车前:“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幸而在城门口遇到了!”李满囤高兴笑道。
“大哥,”李桃花一见李满囤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更咽道:“我对不起你!”
李满囤搓着手局促道:“咱们兄妹说这些干啥?”
看到周围指点的手眼,李满囤坐上车道:“表弟,你寻个人少的地方,我和桃花说两句话。”
大清早的,城门内外全都是人,哪里有人少的地?
陈龙便把骡车赶上了路慢慢走。
李满囤坐在车里告诉李桃花道:“桃花,我夜里睡觉,一闭眼不知咋的,就梦到你死了,然后一吓就醒了。”
“醒了我知道是梦,便想着这梦自古都是反的,就又接着睡。结果没睡一会儿,就又做噩梦。一夜接连醒了好几回。”
“早上起来,我越想越担心,你脾气那样急,若是急出病来可怎么好?”
“桃花,咱们兄妹从以前的苦日子里好容易熬出来,实该过几天舒心日子。你说对不对?”
“桃花,你还记得先前玉凤的事吧?玉凤对红枣干了那样的事,红枣都说她没触犯到《大庆律》,不算犯法,更罪不至死,还替她在贵林跟前说话。”
“这几年红枣虽说冷着玉凤,跟玉凤不亲近,但也没似别人一样磋磨玉凤。而玉凤自那回得了教训,这些年也跟换了个人似的行事跟以往完全不同。”
“桃花,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年前贵雨娶亲当天,他媳妇就想越过玉凤跟红枣示好,红枣压根就没理她,反倒是玉凤主动出面替她新嫂子圆场——桃花,这些都是金凤当场看到,事后告诉你嫂子的。”
“桃花,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玉凤都能改好,小玉还年轻,且还没成亲,就算昨儿的行事不妥,你也只管慢慢教他就好——这俗话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可千万不能着急伤了自己身子,知道吗?”
俗话说,心病还需要心药医。李桃花的心病就是儿子不成器,大哥跟她生嫌隙。
现李桃花看到李满囤连夜里做梦都念着她,一大早特地赶来看她,知道她大哥对她一如往昔,这心病瞬间就去了大半。
再加上听到李玉凤的例子,看到了儿子改好的希望,李桃花这寻死的心瞬间就退了——男人不中用,李桃花想:儿子回归正路还得靠她来教。
“大哥,”李桃花感动得又哭了。
李满囤看李桃花哭个不停,觉得不是个事,便问:“桃花,你这是家去吗?”
李桃花点头道:“出来这么久,家里的春耕也不知道咋样了,得回去瞧瞧!”
“对!”李满囤道:“那到我庄子你停一下,我拿两坛酒和几包点心你替我捎给舅舅舅母!”
看到男人又家来拿东西,王氏心里这个气啊,感情昨儿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李满囤说东西是给舅舅的,又不能不给。王氏只好拉长了脸让丫头拿酒拿点心。
李满囤看到王氏的脸色,也有些心虚,便只能跟天下所有受夹板气的男人一般夹着尾巴寻到厨房,让余曾氏悄悄地给他打了蛋茶送去客堂,然后又烙了几张鸡蛋饼蒸了一块腊肉给他妹子做路粮。
王氏听丫头说了厨房的动静,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知道不可能真断掉李桃花这门亲,便只能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思想躲在卧房装不知道,由得李满囤弄鬼不提。
吃了六个鸡蛋的蛋茶揣着鸡蛋饼卷腊肉从桂庄出来,李桃花方才问陈玉:“小玉,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舅这样待咱家待你,你怎么就能干出昨儿那样忘恩负义的事?”
陈玉默了一刻方道:“娘,我承认如红枣所说我是通过我舅县试第二场的成绩推想出我舅手里有《五经纲要》。然后便想着跟我舅借来看看,但我舅一丝口风没露,我借不到书就算了,转而才去问红枣——这才有了昨儿的风波。”
“娘,我就是想着我舅疼我,然后跟他借书,他不借,我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干啥呀,怎么在你们嘴里就成忘恩负义了呢?”
论口才,李桃花还真不是陈玉的对手。她知道陈玉这事干得不地道,但被陈玉这么一说,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批驳。
看他娘不说话,陈玉又道:“娘,我知道红枣的话有道理。她女婿处处比我强,都还在用功,我更该好好用功才是。她不给我《五经纲要》,还说是为我想,我也都认。”
“但娘,我真的没有坏红枣名节的念头,所以所有的话都是当着舅母的面说的,怎么舅母会说我坏红枣的名节呢?舅舅也为此生气?”
这个问题,李桃花能答。
“小玉,”李桃花道:“这女孩儿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了,哪里能随便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拿?娘家人,即便是父母都不好主动跟出嫁女讨要东西,没得叫婆家看不起。”
“结果你倒好,一个姨表兄弟,却当着红枣女婿的面跟红枣白眉赤眼地讨要东西。你让红枣女婿怎么想?”
“他会不会以为一个表兄都来讨东西,红枣这些年背着他往娘家搬了多少东西去?”
“小玉,你这么做可叫红枣怎么在婆家做人?你让你舅和你舅母怎么面对女婿?”
陈玉惊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一篇文章而已,背后竟然有这许多的牵扯。
李桃花看了一眼儿子的傻样,无奈道:“幸而红枣够聪明,会来事,先前给《四书》的时候就经了她女婿,然后昨儿又当面说了一大段不能给你的理由,话里话外都推崇她女婿,和你撇开关系,去她女婿的疑心。”
“现你明白了吧,从你开口的时刻起,红枣就绝对不能把书给你,即便本来想给也绝对不能给了!”
原来是这样,陈玉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一向和气的红枣会说那些贬低他的话,她这也是为了自保。
看来昨儿那事他确是鲁莽了,甚至可以说是弄巧成拙。
李桃花又道:“但光红枣表态还不够,你舅也得拿出态度来。他为了红枣好做人得跟他女婿表示你的行为不是他指使,他对你的行为不赞同,他得跟你疏远,所以才不再叫你再去。”
陈玉呆住,半晌方问:“娘,你的意思,以后舅舅家办事,我都不能来了?”
“不说永远,”李桃花叹息道:“但起码三五年内必是如此。你舅为了红枣必得给足红枣女婿面子。何况此事原错在你!”
“经了昨儿,你舅还能拿咱们当亲戚,还记挂着我,今天一早就来看我,又捎东西给你爷奶,咱们可不能再给你舅添乱——往后但凡你舅不主动提,他家你就少去,以免冲撞了他女婿,再生出事来!”
陈玉终于后悔了。
“娘,”陈玉真心道:“我错了!”
“你确是错了。”李桃花恨道:“先我不过跟你舅母提了一句你哥教不了《四书》,然后你舅母随口告诉了红枣,红枣就有本事拿了让她女婿拿《四书》来给你哥。”
“可见红枣心里是真拿咱们当亲戚。”
“但经了昨儿一出,红枣怕是再不会跟先前一样跟咱们贴心了!”
……
清明学堂放假,李贵雨一早便去祠堂候着李满囤,然后当众给李满囤道了喜后方请教道:“大伯,您县试的八股文都是怎么学的?侄儿学了几年都不得入门,还请大伯不吝赐教!”
李高地也帮腔道:“是啊,满囤,你这县试文章都是咋做的,你给你几个侄儿都讲讲呗!”
经了陈玉这一出,李满囤如何敢再让人知道他手里有女儿女婿给的现成功名?
没得再生出事来。
李满囤和稀泥道:“贵雨,这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做诗是如此,这作文章也是这样。”
“没甚特别法子,就是多记多背,等背到脱口而出的功夫这文章自然就会做了。”
“就这样?”李贵雨颇为失望。
李满囤摊手:“不然呢?我就是闲功夫多,得闲便背《四书》、《五经》和《时文》,间或再看基本《古文观止》之类的。”
“然后背多了,就想着下场试试。你看我开始都没好意思告诉人——为什么?因为我没把握啊!”
“我怕被人知道了,你们都去县衙看我被打板子。”
李贵雨……
其他人大笑……
“若不是实在不认识人,”李满囤自己也笑:“弄不到荐书,说实话我连贵林也不告诉……”
李满囤口风太紧,李贵雨一无所获。李贵雨不甘心,追问道:“大伯,您看的是哪几本时文?能借我瞧瞧吗?”
常看的书页多少有些心得笔记,李贵雨想瞧瞧能否有些发现。
“现在不行,”李满囤摇头道:“我要准备明年的府试,得自己留着用。”
李满囤的拒绝光明正大,李贵雨没辙了。
午饭后回家,李满囤心有余悸地告诉王氏道:“这人还是得有真才实学。似我这个现成功名可扛不住人问,一问就露馅。”
“幸而咱们二十六号请人除了女婿、贵林和他的那个秀才朋友外,其他都是粗人,不会像上回贵林的同窗们那样在酒席上提议作文作诗,不然正是够呛。”
李满囤越想越担心,愁苦道:“我现在这样就是圣人说的‘德不配位’,焦头烂额。”
王氏心实,闻言也跟着发愁道:“先前咱们就想着考中,没想中了还有这许多的烦恼。”
下一句“不如不中”滚到嘴边,王氏又咽了回去——似这样改门换户的荣光,王氏实在舍不得说不要。
“是啊!”李满囤话锋一转道:“不过比起先前为钱愁,我宁可现在这般烦恼。”
“行了,我现在就去温书。这临阵磨枪,不利也光!”
既然被女儿女婿架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李满囤想: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他得惜福,得上进,得能走多远走多远才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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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各行其道(三月中)
午后从谢家村祭祀回来,红枣看过小厮拿进来的喜帖后问谢尚:“大爷,我爹定了二月二十六,也就是大后天摆席,你那日能去吗?”
谢尚探头看了一眼帖子后淡然道:“那就去吧!”
红枣点点头,让人拿走帖子,回头便看见谢尚沉静面色上抿紧的唇。
事过几天,红枣依旧能感受到谢尚偶尔流露出来的不高兴——虽然这份不高兴并没有针对她。
想起事发那日只顾了自己的伤心失望,而忽视了谢尚同样受到的感情伤害——虽然这伤害听起来有些可笑,红枣便颇为后悔:毕竟这世的三观就是如此,而谢尚的三观一直很正。
对于谢尚被陈玉伤害后并没有似前世影视剧里的男子一般暴跳如雷,颠狂咆哮,红枣很是庆幸,但也因此而更加心疼谢尚——谁还不是个小公主?
谢尚懂得自我克制是他的个人修养,但这并不是她忽略他心情感受的理由。
陈玉是她娘家的亲戚,谢尚受的这份伤害因她而起,也自当由她来安慰。
红枣拿了绣花绷子在谢尚身边坐下。
留意到红枣的动作,谢尚转过头来目露询问。
红枣柔声道:“没事。”
“大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就想着近朱者赤,想挨着大爷共座。”
对于红枣的主动亲近,谢尚有些高兴,但想到红枣素日的爽朗,谢尚不免又在心里把陈玉骂了个狗血喷头。
若不是陈玉人心不足蛇吞象,谢尚忿忿地想:贪欲太甚,以一己之私算计他岳家不算,还连累红枣人前尴尬,和他说话都不似往日敞亮。
现红枣必是在担心二十六号酒席他和陈玉见面时的难堪。
陈玉,可真是个祸害!
不过,红枣这样想他却是多虑了,他难道还能因为不喜陈玉就掀了岳父的喜宴不成?
若是如此,他的行径和陈玉又有何差别?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都明白的。
那日见面,他就当陈玉空气,只不理他就完了。
谢尚有意叫红枣放心,但他不想在自己家提及陈玉这个名,便道:“红枣,你若得闲倒是替我磨些墨吧,我好写字。”
自从模拟过一回县试后谢尚都是自己磨墨。红枣还是头回听谢尚叫磨墨。红枣知道这是谢尚宝宝在撒娇,没甚犹豫地便答应了。
虽然红枣自从进了谢家后就没自己研过墨,但她一心想叫谢尚高兴,便拿起水盂往谢尚用的科考小砚台里注了水,然后拿起墨锭就准备磨。
谢尚看着红枣动作,纠正道:“红枣,你拿墨的姿势不对。”
“墨要这样拿!”
说着话,谢尚从红枣身后伸出手来帮调整红枣手指拿墨的姿势:“是拇指和中指捏,食指得在这里顶住。”
感受到脖颈间谢尚温热的呼吸,红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谢尚提醒道:“红枣,专心!”
看到谢尚脸上的正色,红枣乖乖地又转回了头——谢尚既然好为人师,那她就做个好学生哄他高兴好了!
……
转眼便是二月二十六李满囤请客的日子,红枣、谢尚、谢奕同着云氏去桂庄。
进得庄子,谢尚、谢奕在客堂下车,红枣和云氏则坐着车直奔主院,王氏闻信带人接了出来。
红枣先下车。下车后红枣先同她娘打了招呼,然后又跟在场的长辈们都问了好,云氏的车方才到。
云氏有云氏的气派。云氏下车后先跟王氏这个亲家母寒暄了几句,对于氏、陆氏、韩氏和江氏就只是点头问好,至于下剩的其他人云氏则以一个笑眼扫过就算群问候过了。
奇异的是没人对此有异议。相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能见到云氏的金面为荣,但凡云氏的目光转向自己时都立刻蹲身道福。
六品安人,那可是比她们县太座夫人还高一品的存在。
王氏、陆氏、江氏几人和云氏倒是去岁吃席曾经见过。
似于氏、郭氏、钱氏等跟云氏都是好几年没见,当她们站起身看到云氏的面貌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白皙饱满没甚变化,无不暗暗纳罕,心说这谢太太竟是不老的吗?
郭香儿是头回见云氏。她看见云氏发髻正中的点翠凤凰牡丹纹头饰忍不住悄声问李玉凤道:“玉凤,谢太太头上的凤凰牡丹头面也是蓝宝石吗?怎么瞧着和二妹妹戴的蓝宝石不大一样?而且整一个顶心的蓝宝石,这得多值钱?”
云氏今儿穿了件黛蓝色的锦袍配红裙,红枣跟着穿了件同色系的宝蓝色袍子配红裙,头上戴了那年云氏娘曹氏送她的红蓝宝石头面。
这幅头面简洁大气,适用于各种场合,是红枣喜欢且常戴的头面——连郭香儿都见过好几回。
李玉凤不认识点翠,只道:“下回有机会请教二妹妹。”
郭香儿心说二妹妹,二妹妹,你叫得倒是亲热,但二妹妹理你吗?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因由,但郭香儿已然从她男人李贵雨的含糊言语中知晓李玉凤曾狠狠得罪过红枣,连带大房和他们这房人再没有和解的可能。
由此郭香儿越发地不待见李玉凤,觉得都是李玉凤拖累了她男人的前程。
想着族里就李金凤和红枣走得近——身上穿戴的都是红枣给的好衣裳。郭香儿又转头问李金凤。
李金凤看到了郭香儿刚刚抛给李玉凤的白眼,便不肯多话,只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其实李金凤说的是实话,她确是头一回看到点翠。
郭香儿见状便有些不高兴,觉得李金凤看不起她。
不就是她未婚夫这回县试考得比她男人好那么一点吗?郭香儿忿忿地想:有什么了不起?县试还不是一样没过!
而且她未婚夫能有这成绩还是她们大伯胳膊肘往外拐的缘故——她们大伯把作文章的妙法告诉了外甥却没传授给族里子侄。
还是清明节李满园从府城回来后跟李满囤打听陈玉的县考成绩,老宅人方才知道李桃花的儿子陈玉这回县试也下场了,而且成绩考的还不错——五场试,除了第二场外,其余四场都中了。
比那年李贵雨下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而李贵雨也由此更坚信他大伯李满囤手里有科举作文的秘诀了。
郭香儿是李贵雨的枕边人。李贵雨心里苦闷,不免就跟郭香儿倾吐几句,而郭香儿听后也觉得有道理——郭香儿压根不能信一个山村粗人还能比她男人更聪明更会读书。
郭香儿给李贵雨出主意说三房的李贵富今年已经十七了,明年县试一准也要下场,只要把大房有作文章妙法的话漏给三房,三房一准会跟大房去讨,然后他们再跟三房讨就容易了……
相互间见礼问好,进屋坐下。堂屋两桌,其中主桌八个位子分坐了云氏、于氏、陆氏、李贵林秀才朋友的妻子韩氏、江氏、王氏、现高庄村王里正的妇人高氏和红枣,次桌则坐了高庄村的另外八个里甲。
似孙氏、郭氏、钱氏、李杏花以及李玉凤、李金凤、郭香儿等人都只能坐在厢房,几乎没机会到云氏面前说话——官民不同席,云氏的酒都不是普通人能随便来敬的。
云氏坐下后没看到李桃花便问王氏道:“亲家母,你大姑子今儿没来吗?”
云氏只是随口客气,王氏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嘴里只道:“我大姑她家里地多,先因为儿子考试耽误了春耕,前儿刚回去补种,今儿就没来。”
云氏笑笑改问李贵中,王氏方才舒了一口气。
于氏已确定云氏不待见她,便颇为识趣并不多嘴,以免自取其辱。
陆氏、韩氏、江氏、高氏等人都是场面上的人,说话知情识趣,故而云氏今儿来桂庄吃的这顿饭还算愉快。
谢尚进客堂看陈龙、陈玉今儿都没在,便知是为了避嫌,心里方觉有些畅意——显见得他岳家是个知礼的,谢尚想:不一味地偏坦外甥。
结亲八年,谢尚自是知道他岳父对于陈玉的宠溺——一句当儿子养,真不是夸张。
由此也把陈玉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个避讳。
谢尚养尊处优惯了,并不喜陈玉身上的乡野随性,但瞧着红枣和李满囤的面子方才与他敷衍。
今儿不用跟陈玉见面,谢尚只觉得轻快。
一顿席吃得比想象中的轻松。
家去后红枣看谢尚和谢奕有说有笑地玩跳棋,兴致比前几日明显要高,不觉心叹一口气,心说:谢尚既然不喜陈玉,那以后年节回娘家且避开她姑一家子也就罢了。
当然这也不全是为了谢尚。
当初陈玉想走科举就是因为见识了谢家富贵的缘故。
只陈玉这个人虽说有些聪明,但得失心重,不修私德——如此做个寻常百姓倒也罢了,若是科举,难保不是贪官污吏,害人害己。
往后陈玉在城里开铺子,红枣想:远了书本学堂,再远了谢尚,想必就能安于眼前的苟且,也未必不好。
唯一可惜就是她和她姑也不能常见了。
席后没几天,云氏和谢奕便去了京师。对于谢奕的离开,谢知道很是不舍——这人才刚上船,便就开始盼望一年后乡试谢子安放外任谢奕再次来家了。
云氏走后,谢尚和红枣商量道:“红枣,太爷爷年岁大了,精神便不似从前。我今儿禀告说要搬回来住时,太爷爷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间有些不舍。”
“且明霞院离五福院太远,真有个什么事,我也难立刻到场。”
“红枣,我想着这五福院的地契太爷爷早给了我。现西院空着,倒是可以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住。”
听明白谢尚话里的意思,红枣点头道:“但凭大爷做主!”
谢尚点头道:“那你这就让春叔安排人收拾房屋,我写信给爹回禀一声!”
谢又春听说收拾五福院西院倒是没觉奇怪——这原是迟早的事。
“大奶奶,”谢又春问红枣道:“您想把这院子收拾成什么样?”
红枣明白谢又春的意思,这是让她定装修风格呢!
红枣抬头看看房屋里的嫁妆,心说:若在别地倒也罢了,只要在雉水城她日常都得用这套古典雕花实木家具,如此还是依葫芦画瓢吧——横竖现就挺好,而且她都习惯了。
“春叔,”红枣道:“正房就照现在住的这屋收拾吧。只大爷的内书房,我再问问大爷。”
谢尚笑道:“也是照现在的收拾就就行。”
这是他们的新房,原本一切都是按最好的来。
“对了,春叔,”谢尚又道:“我记得那西院里的两棵金钱绿萼虽好,但给大奶奶住却是有些素净,你且让人加种两棵四季丹桂和牡丹石榴倒还罢了。”
“秋千架也要再立一个,雕花就雕金钱绿萼,如此才与庭院相配。”
红枣:又见雕花!
余掌柜不仅是张乙的岳父,还是他的启蒙恩师。早在结亲前张乙就会隔三差五地拎了东西去桂庄土产店看余掌柜,现成了亲,自是去得更勤了。
这天傍晚张乙提了两包点心来看余掌柜,顺带告知明儿一早自己要去府城的事,然后再请余掌柜代他转告他爹娘。
余掌柜自是答应。
土产店出来,张乙正准备回家便看到了巷子口站着的陈玉。
“张乙,”陈玉问道:“你能替我带封信给你家小姐吗?”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陈玉回去做了半个月的农活,也琢磨了半个月如何让他舅消气,然后便觉得这事还是得着落在红枣身上。
他舅一向对红枣言听计从,陈玉如此想:但凡有红枣出面给他说情,他舅一准就能许他再去桂庄。
张乙本不想搭理陈玉,但他担心他若不理陈玉,这个二愣子真找到谢家去到时反而不美,便问道:“什么信?”
陈玉看看北街上的人流道:“你跟我来!”
回到自家铺子关上门,陈玉方道:“张乙,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就来写。”
张乙叹口气,劝说道:“表少爷,我劝您还是不要给我家小姐写信了!”
陈玉没想到张乙一个下人,竟然和他这样说话,气恼得全身的血一下子全涌上了头。
“你说什么?”陈玉怒声问道:“你怎么敢这样说?”
“表少爷,”张乙不卑不亢道:“我是看在您曾教过我认字的份上才这样劝您的。”
提到过去,陈玉想起张乙煮的红烧肉,头脑清醒了些,问道:“为什么?”
张乙冷静道:“表少爷,请恕小人直言。小人实不知你有何事需要给我们小姐写信?”
“表少爷,这俗话都说‘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小姐日常主持操持家务,并不问外事。”
陈玉急道:“我说的就是家务!”
“表少爷,慎言!”张乙打断道:“表少爷当知道女子‘三从四德’。所谓‘三从’,即指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似我们小姐出门八年,早就是谢家人了。”
“表少爷您姓陈,我们小姐姓谢——小人实不知您和我们小姐有什么家务可说?”
陈玉张口结舌。
陈玉说不过张乙,气急败坏道:“张乙,你不带信就算了,我再找别人去!”
陈玉同张乙在桂庄土产店同住过一些时日,其间关系还不错。所以红枣六个陪嫁小厮,陈玉才头一个就找张乙。
“表少爷,”张乙沉着道:“小人劝您还是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你,你这叫什么话?”陈玉简直要给张乙气死了,话都气得结巴了。
“实话!”张乙淡定道:“表少爷一定没有想过替您把这封信送到小姐手里人的下场吧?”
“什么下场?”陈玉下意识问道。
“私相传授,秽乱内宅,”张乙告诉道:“按谢家家规,就地打死!”
“啥?”
陈玉虽然胆大妄为,但脑子里依旧绷着“人命关天”这根弦。
陈玉一时间实难相信世间竟然有为递一封信就打死人的事。
不过想起谢家家规对的是谢家奴仆,便又觉得可能确有其事。
奴仆地位低贱,连牲畜都不如——牛丢了,或者无故死了,县太爷还得升堂断案,而主人打死自家奴仆,根本没人问。
“表少爷以为不应该吗?”张乙反问:“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还是那句话表少爷姓陈,您没事给谢家内宅递信,这信是干什么用的,不是不言而喻吗?”
“所以这递信的被作为同党论处又有什么冤枉?”
陈玉顺着张乙的话思了一回,随即勃然大怒:“你胡说!”
“你,你竟然敢这样妄想!”
“小人没有妄想,”张乙一点不憱陈玉,直言道:“小人只是以常理推之!”
“不信,表少爷只管去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问问这一个非父非兄的男子不顾伦理道德坚持要给一个有丈夫的异姓女子书信会是为了什么?”
“你看看这大街上的人都怎么议论?”
陈玉彻底怔住。
“表少爷,”张乙恳切道:“小人最后劝您一句:即便你罔顾小人们的性命,但为了您自己,也请您也别来谢家,别再找咱们小姐。”
“您大概不知道,那天的事若是发生在谢家,您早已被小人们给当场打死了!”
“什么?”闻言陈玉倒吸一口凉气:“谢家竟然这般草菅人命?”
陈玉真没想到谢家打杀自家的奴仆不算,还能打杀他这样的良民?
这还有天理吗?
“表少爷,”张乙看着陈玉问道:“您没看过《大诰》吧?”
“《大诰》?”
陈玉随即想起了几年前他舅刚当上里甲时堂屋几案上曾经供着的一本书,据说就是《大诰》。
但自红枣出门后就收起来了。
“《大诰》!”张乙点头道:“《大诰》是朝廷刑部每年出的一本讲解当年各地案情的书。”
“表少爷,您只要看过《大诰》就知道了,似男子私闯他人内宅,即便是误入,但被拿住打死的例子比比皆是,而最后屋主都是无罪,至多不过赔偿几两烧埋银子罢了。”
“谢家的家规按《大诰》制定,即便告上公堂,也是无碍!”
张乙看陈玉犹如当年的自己——无知无识,无知无畏,总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缺的只是运道,旁人都是傻子,除了运道什么都不能跟自己比。
根本不了解别人的运道其实都是别人努力出来的成果。
似他能有今天,张乙想:全赖当年余掌柜余掌柜、余德和余信的读写让他生了敬畏的缘故。
陈玉念书几年,现能让敬畏的怕是也只有能决断他生死的朝廷律法了。
“啊!”陈玉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有可能已经死了?
“我不信!”陈玉咬牙道:“张乙,你胡说!”
“朝廷仁政,如何会有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严律苛法?”
“清白?”张乙冷笑:“表少爷,你且告诉我一个女子若是被人闯进住处,即便是误闯,但为他人瞧见,这个女子还能有清白,还能活吗?”
陈玉……
“所以朝廷律法方才说毁人名节,等同杀人。而杀人,这故意杀人是杀人,过失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刚表少爷说人命,站的只是男子的角度,觉得男子误闯被打死冤枉,这男子的命是命,可这被误闯了内院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就不冤枉了吗?”
“女子柔弱,谢家为护持自家女眷不受惊扰定了家规,宣教给每个护院小厮。来家的客人但凡守礼,听从主家安排进出,绝没有误入的意外。”
“这些年,谢家大小宴席无数,表少爷可曾听说过城里有人在谢家做客被打死的新闻?”
陈玉无言以对。
张乙:“表少爷,自古这主家待客有待客之道,这客人做客也有做客之道——只有主客双方都各行其道,才能皆大欢喜,宾主尽欢!”
闻言陈玉想起了他娘早年去他舅家时一路教他的那些话——他娘说吃饭不好乱伸筷子,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不能只吃菜,不吃饭,一盘子菜只能夹三筷子……
当时还在老宅,他当着外公和继外婆的面都守着礼,他舅也不多话,但自从他舅发了家,他再去舅家,他舅就教他敞开吃,然后他便忘了他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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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做个富家翁(五月初四)
在陈玉铺子耽误了时间,张乙家去后碧苔不免问起缘故,张乙正好也想让媳妇明儿给红枣提个醒就悄悄告诉了一遍。
碧苔一听便怒了,恨声啐道:“畜生,干下这样的事还有脸写信?”
“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你刚也太过和气,竟然没骂死他?”
张乙苦笑:“你以为我不想?但咱们爹娘都还在桂庄,而他到底是个表少爷,真惹急了他,他狗急跳墙转去寻咱们爹娘的不是,可如何是好?”
碧苔怔愣住了,半晌方道:“有老爷和姑太太挡在头里,还真是棘手!”
老爷和姑太太兄妹感情好,小姐的婚事当年还是姑太太大力促成。
老爷原就喜爱陈玉。加上小姐日子过得好,老爷对陈玉这个外甥便不免有些纵容。
张乙道:“你明儿瞅机会和大奶奶提一下,看大奶奶怎么说?”
“别真叫他再搞出事来,又打个咱们促手不及!”
为了避嫌,张乙自觉不好和陈玉来往,加上他一时也想不出一劳永逸的法子来,决定还是上报。
次日,红枣听了碧苔的话后也是无奈,叹气道:“他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原还想存留点亲戚情分,但现在看,却是留不住了!”
不下猛药不行了!红枣叹息:再不赶紧打掉陈玉心底“躺靠拿”的依赖幻想,不叫陈玉自立起来,他这人可就真的毁了。
连带的金凤跟着遭殃。
红枣下定了决心。
午后,候谢尚来家,红枣挥退伺候的人后和谢尚道:“大爷,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件事我必得告诉大爷,然后再跟大爷讨个主意。”
谢尚一听就知道必是陈玉的事,没甚兴致地问道:“怎么了?”
红枣如此这般地告诉了一回,谢尚闻言自是生气,但犹能冷静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谢尚实在是烦透了陈玉的没完没了,极想给他些教训,让他老实下来不再生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知道红枣的底线。
毕竟红枣对她这个二表哥原是极亲近的。
红枣苦笑道:“我能怎么办?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大爷那里若是有《大诰》,我想着让显真拿两本给他警醒警醒,从此知道脚踏实地,安分守已就好了!”
听说是叫显真去,谢尚点头道:“先这样吧!”
显真自二月二十那日便就对陈玉憋着火,现听说大奶奶又叫他去给陈玉送东西自是不甚乐意。
传话的碧苔见状笑道:“显真,你平常的机灵劲儿都哪里去了?”
“大奶奶让你送书,又没指定哪两本,你很可以从历年的《大诰》里挑拣两本聪明反被聪明误、贪婪无度、忘恩负义之类案子多的送去。”
“而且大奶奶也只口说让他警醒,并没有白纸黑字的书信,到时这具体的话怎么说可就看你的口才了,你可千万别丢了大奶奶的脸才好!”
显真恍然大悟,喜得给碧苔作揖道:“多谢姐姐指点!”
碧苔正色道:“不过有一样,你说话时得记得把你乙哥给摘出来,你乙哥的爹娘可都还在桂庄。”
“这是个黑心的,得防着他起坏心!”
“放心吧,碧苔姐姐,”显真保证道:“你的话,我记住了!”
显真跑去找他哥显荣拿《大诰》。显荣帮着一起找好书后,便把写着刚刚看中案例的书页折起来。
显真奇道:“哥,你这是做什么?”
显荣可惜道:“不能批注就只能加点折痕凸显一下了!”
显真明白了,跟着把另一本的书页折了起来……
拿匣子装好书,显荣又嘱咐道:“你送书的时候,记得着重提一下德性信义和谨言慎行以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意思。”
显真答应去了。
显真到陈玉铺子的时候,陈玉已上了铺板,正准备做晚饭。
开门看到显真,陈玉颇为高兴:“显真,你怎么来了?是我表妹打发你的吗?”
必是张乙告诉的,陈玉心说:他就知道张乙这人不只机灵,而且重情谊——现在看,果然没错!
显真看看身后已经空下来的街道,问道:“表少爷,能进去说吗?”
进得屋内,显真方冷然道:“表少爷,张乙今早因为替您传话被大奶奶打了板子。”
显真的话完全出乎了陈玉的意外,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过陈玉很快反驳道:“不可能!张乙昨儿还说他今儿是要去府城的!”
显真一点儿都没谎话被人戳穿的狼狈。他神色不动道:“大奶奶手底下十几二十个小厮,能去府城的又不只张乙一个。”
陈玉没词了——他听他舅提过好几回说红枣身边的小厮添人了。他舅还是谢家的小厮教养的好,个个读书识字,不是他庄里的庄仆多是睁眼瞎。
显真继续道:“大奶奶嗔张乙多事,发落了他后又打发小人来给表少爷送两本《大诰》。”
“大奶奶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大诰》里不乏举业有成但因不修德行、不重人伦、矫言伪行、贪婪成性而家破人亡的案例。”
“圣人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奶奶请表少爷观书自照,从此修身养德,谨言慎行,不要再行无谓之事,以免惹祸上身,害人害己,为氏族蒙羞,招父母长辈伤心,不忠不孝,遗臭万年!”
陈玉呆住……
看陈玉两眼呆滞,并不接自己递上的匣子,显真奚落道:“表少爷,上回小人托表少爷大表少爷捎匣子,表少爷倒是接得飞快,怎么今儿小人真来给表少爷送匣子,表少爷反倒不接了?”
“表少爷,您瞧清楚了,这才是大奶奶给您的匣子!”
陈玉虽是庄户出身,但这几年也都是养尊处优,出入称爷。
陈玉何尝受过显真这样的嘲讽,当即气得炸肺,指着显真怒骂道:“小人!小人!”
“我表妹素来温言淑行,即便是送《大诰》于我,也必不会说这样刁钻恶毒的话!”
“你这个刁奴竟敢矫改主人言辞,居心险恶!”
“嗤——”显真极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表少爷说的是,小人确是一个小人。”
“但小人虽身为小人,却尤记得圣人‘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的教诲,一向谨言慎行,并没有妄言胡行,更不敢欺主背主。”
“反倒是表少爷您读圣贤书,却能当着长辈的面矫言说我们大奶奶给您送《四书纲要》呢!”
“明明当日小人送匣子时跟您说得清楚,那是给您亲哥,大表少爷的匣子——小人至今还想不明白您如何能在将把您亲哥的东西据为己有后还显耀于人前,甚至还显到我们大奶奶这个原主跟前来了呢?”
“表少爷,您这样做可是叫我们大奶奶怎么想您?知道内情的我们大爷怎么想您?似小人这样跑腿办差的仆从又怎么想您?”
一盆凉水迎头兜下,陈玉终于明白那日套近乎言辞的不妥——竟然招红枣、她女婿、甚至仆从都在质疑他的人品。
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陈玉暗想:他得红枣所托给他哥捎东西,结果东西捎过去了,他却跑来告诉红枣他收了东西——天,他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
陈玉懊悔得想拿头撞墙——陈玉瞬间还想到红枣那日的话可能并不是如他娘所言只是为了自保,而是真的对他生气!
那日他一开口犯的并不只“娘家人跟出嫁女讨东西”一个错——他真是自己把自己给蠢死了!
看到陈玉的失魂落魄,显真终觉得有点解气。
什么玩意?显真心说:就这种思路还想跟他们大奶奶讨《五经纲要》考科举?
这是有多看不起科举?
似他这样的去做官,那还不得天天被御史台弹劾?
看陈玉一直不接匣子,显真便把匣子放在了堂屋的饭桌上,然后抱拳道:“表少爷,小人奉命把东西送到,现在告辞。”
陈玉心知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叫道:“显真,你等等!”
“显真,”陈玉艰难道:“请你替我告诉你们大奶奶就说《四书纲要》我次日就拿给了我哥,并不曾据为所有!”
“我现手里的这本是我哥抄给我的!”
当着下人把自己说过的话再吞回去,陈玉实不是一般的难堪。
但比起面子,陈玉以为还是让红枣知道他并没有负她所托更为重要。
显真心说:这是还没死心呢!
“表少爷,”显真诧异问道:“您既然早就把书带到,那日为什么又要那么讲呢?”
“那天我就是随口一说,就是想套个近乎。”
陈玉一鼓作气地讲出了真相。
横竖这回丢人丢大了,陈玉破罐子破摔地想:也不再差这一点半点了。
“套近乎?”显真的脸瞬间落了下来,责问道:“表少爷,您这又是随口一说吗?”
“表少爷,您请恕小人直言,您这话可不妥当,小人并不敢传。”
“我们大奶奶志洁行芳,待人以礼,从不跟人套近乎,更不会对外男假以辞色!”
听到外男两个字,陈玉不由想起昨儿张乙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然后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他又说错话了!
“表少爷,”显真看着陈玉脸色变化凉凉补刀道:“您看您开口即错,不怪我们大奶奶要送《大诰》给您作言行鉴照,引以为戒。”
“表少爷,往后您还是日常多读读《大诰》吧,如此方才不负我们大奶奶的苦心!”
显真的话着实难听,但这一回陈玉却发不出火来了。
陈玉忽然发现一向自诩聪明有口才的自己昨儿没辩过张乙,现在又被显真奚落嘲讽——一连两回,他都落于下风。
张乙和显真都只是红枣的小厮,而张乙的出身更是桂庄的庄仆——张乙就是他舅口里的睁眼瞎,连他都曾教过张乙认字。
但几年过去,他私塾念出来后却在雉水城独木难支的开个小铺卖山货,而为人奴仆的张乙则已是穿绸裹缎的大掌柜——他把红枣的生意铺到了京师,货物更是有糖果、玩具、书籍等好几个不同品类。
所以他陈玉真有他自己想的那么聪明吗?
生平头一回,陈玉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显真回去复命,红枣听说后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叫了显真细问。
显真对此也是如蒙大赦,颇擦了一回头上的冷汗——刚怼陈玉怼的有多爽,现回来面对红枣就有多心虚。
主仆有别,他刚有点忘乎所以了。
显荣见状忍不住嘲笑道:“现知道回话难了?”
“这也是咱们大奶奶好性,叫你拣了个漏。”
“若不是华叔进了京,你今儿必少不了一顿打!”
显真委屈道:“哥,你先前也不说点醒我一句?”
显荣笑:“啧,多大一个人了,好意思说得人一直提醒才能当差?”
“今儿既唬了一跳,往后当差就记得多用用脑子,别再这样顾头不顾尾地上赶着找打!”
听显荣这么一说,显真也笑了。
“哥,”显真跑过去拉显荣道:“我就知道你疼我。”
“滚去厨房吃饭吧!”显荣虚踹显真屁股一脚:“下回再这样,可别怨我拿板子疼你!”
似陈玉,显荣心说:可不就是被亲家老爷疼过头了吗?
他们家一辈兄弟里就数显真年岁最小,也最受宠,往后也得给他多醒醒规矩才行,不然就不是宠他,而是害他了。
牡丹花开的季节,五福院的西院收拾好了,红枣便按她公公家信里给挑的日子搬了进去,明霞院则落了锁,钥匙交周嬷嬷收了,只打扫房屋和修整庭院花木时再开。
五福院做为谢家大宅的主院,房屋格局虽是和明霞院一样,但院子却是大了不少。
因为谢尚对院子先前一句“素净”评语,谢又春除了照吩咐在院里加种了丹桂、石榴外又摆了各色的牡丹花,把院子装饰得跟锦缎一样,花香更是薰出了八百里,引来大群的蜜蜂蝴蝶在院里飞来飞去。
对于谢尚带着红枣搬来五福院,老太爷极为高兴,为此还特地置了酒叫了十三房人来给红枣暖房。
十三房人将红枣此时搬去五福院视为宣誓主权,心里自都不甚自在,但老太爷的话不能不听,十三房人只能老实地拿了礼来吃席,倒是便宜红枣发了笔小财不提。
雉水城虽是风和日丽,花开富贵,但一个国家地方大了去了,如此隆庆帝的案头不免堆上了北方几处地县官员上报今春雨水少有旱情将影响秋粮收成的折子。
隆庆帝看其中就有大太监李顺的家乡不免问道:“李顺,朕记得你家去岁建了水窖,怎么说?有用吗?”
“有用!”李顺赶紧道:“臣家里现有水窖的高地浇水都比往年省力,现就可惜去岁水窖修得少了,没水窖的地就还得靠人力来担。”
“但这天不小雨,河里也没什么水,而井里出水有限,只够人畜饮用。现人都到远河里担水救苗……”
“现家人人担水腾不出手来修建水窖,只能等旱情缓了再多修几个!”
闻言隆庆帝眉头舒展了一点,吩咐道:“你去传了工部的人来商量!”
……
端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方悄悄告诉道:“红枣,你爹现不教陈玉来咱家了!”
“陈玉现就在城里开铺子,但过去两个月,还真没来咱家一回!”
这个新闻红枣还是头回听说,但转即恍然明了两月前陈玉找张乙写信的缘由——必是想找她居中说项。
“娘,”红枣奇道:“我爹怎么突然就心地变得这么明白,拎得清了?”
“哪里是你爹明白?”王氏不无得意地笑道:“是我那天很发了一场火。”
王氏把当日的事说了一遍,红枣听得目瞪口呆——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娘这辈子还能有这种泼辣威猛的高光时刻。
“不过当天夜里,”王氏又告诉道:“你爹老醒,醒了好几次。我知道他心里难过,所以他第二天又把你姑一家子引了庄子里来后,我就装作不知道。结果没想此后陈玉就再没来过了,只你大姑来了两回。”
“对了,你大姑前儿来的时候,还捎了一袋子干蘑菇给你,说你就喜欢吃个小鸡炖蘑菇。”
提到李桃花,红枣叹口气,和王氏道:“现这样也好。大姑和爹还有来往,爹心里不至于过不去,而表哥,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也该学着自力更生,独挡一面了。”
“娘,我私底下跟您说,就二表哥现在这性子实在不适合科举,即便侥幸中了,也会给自己招祸。反倒是守个铺子,置份产业,安心过日子的好。”
“比如我们老太爷,自身那么大的学问,为啥不给所有子孙都弄个功名?”
王氏:“为啥?”
红枣笑:“所以说我们老太爷智慧,他知道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为官的。这子孙心性不到,却强坐到官位上,就是德不配位,容易招祸。反倒是做个富家翁安逸一生的好!”
听到“德不配位”四个字,王氏忆起那日男人的抱怨,禁不住感同身受地点头道:“就是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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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有心人(五月初四)
“对了红枣,”王氏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是怎么想起送《四书纲要》给陈宝的?”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氏隐约直觉红枣送书可能和自己多嘴有关,心里懊悔不已,但犹自想得个确证。
闻言红枣心里迅速翻了个个儿。
“娘,”红枣斟酌道:“你女婿写了这本《四书纲要》后便准备印刷售卖,直时机未到方才搁置。”
“所以我从您那儿听说大表哥苦学无门后便和你女婿提了一句,然后你女婿就说拿一套书稿给他先看着。”
“原来是这样!不是,”王氏思明白了红枣话里的意思吃惊道:“红枣,你说你女婿要拿这《四书纲要》售卖?”
“似这样的书怎么能市卖了?这不是白送现成的功名给外人吗?”
王氏实在是想不同。
“娘,”红枣笑道:“您当听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
“即便印刷了《四书纲要》,又哪里是人人都能念透背熟的?比如《三百千》这都卖多少年了,现能一字不差全被默下来的又有几个?”
闻言王氏羞愧了——她至今虽能读些话本,但离一字不差地默写下《千字文》还有挺大差距。
红枣继续道:“何况科举考试内容包罗万象,经史子集全有涉略,背下《四书》不过是其入门的第一步。”
“似贵林哥苦读十几年,不止自己,甚至还教会了儿子背熟了《四书》。他离县试差的原就只是临门一脚。”
“《四书纲要》于他的意义就是一个提纲挈领,帮他把脑子里零散的知识点穿起来而已。”
“这就比如我们女子做刺绣。一样的丝线底布,但因为绣样和刺绣人手艺的不同,最后的成品也是千差万别。”
“娘,《四书纲要》其实就只相当于一个精巧的绣样。”
“娘,你现今也绣过许多花样了,自是知道这绣样再好,但凡这刺绣人的手艺不行”,最后也做不出像样的成品来。”
王氏听懂了,点头道:“原来这《四书纲要》就跟你写的《中馈录》是同个用途,只这《中馈录》是咱们女子念的,而《四书纲要》是给男子念的而已!”
红枣笑:“就是这个意思了!”
“娘,您看我写了本《中馈录》,现名声多好!”红枣恬不知耻地自夸道:“谁提到我不说我德才兼备?”
“你女婿看了心里羡慕,也想得个,啊,类似的声名!”
“原来是这样!”王氏恍然大悟,点头道:“这读书人可不都讲究个以文会友吗?”
王氏没好意思告诉红枣连李满囤都已私下里默写出了县试的三篇文章,准备花钱刻印了待时散人呢!
“对,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红枣忍不住笑问道:“娘,我爹现是不是每尝参加县里的文会?”
“收过几回帖子!”话语间王氏的脸上浮起骄傲:“不过你爹都已全心准备府试给推脱了。”
王氏的话完全出乎了红枣的预料。红枣诧异道:“我爹竟然这么用功,沉得住气?”
印象里,红枣心说她爹可是极喜欢好大喜功的。
“不沉住气不行啊!”当着女儿,王氏自觉没啥不能说的:“你爹的内里你还不知道。”
“他这县试的功名就是你和你女婿硬拉拔给他的。”
“这文会要在酒席上做诗写文,而你爹家常做篇文章要好几天不说,还要满书架的翻书查典故,看不懂的地方还得趁接你弟下学请教贵林——所以你爹有自知之明,不敢去文会上丢人!”
“噗——”听明真相,红枣想到她爹想凑热闹但又怕丢脸只能在人后挥毫用功以待将来一鸣惊人的小模样,憋不住笑了——她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去也好,”红枣好容易忍住笑道:“我爹早年书念得太少,有这个空谈的时间倒是好好看两本书的好!”
“红枣,”王氏想想问道:“你知道文会,那你女婿去吗?”
“也都是收帖子,从没去过!”红枣道:“家里长辈都管着你女婿喝酒,而这两年你女婿忙着准备科考,也不得暇。”
“嗯,”王氏赞同道:“你女婿家教好,并不一味喝酒贪杯。这点你爹可不如你女婿自制,甚至还叫你弟喝。”
“你爹说李白斗酒诗百篇,这要想会做诗就得先会喝酒!”
红枣……
红枣简直要给她爹的脑洞给跪了,哭笑不得道:“娘,当年李白虽然一喝酒就能作出好诗,但李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氏奇道:“什么叫没有办法的办法?”
红枣解释道:“娘,你知道科举考试都得有人担保吧!史书上说李白的爹当年也是逃难逃出来的流民,家乡不可考。”
“这科举都要家世三代清白。因为没人不知道李白的祖上是否清白,所以就没人敢给李白的科考担保。”
“李白为此特别苦闷,作诗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娘,李白是没办法考科举,心情不好,所以才每尝的喝酒,他这喝酒是借酒浇愁的意思——你看他的诗,好多都是愁啊,愁的。”
“李白本有一肚子学问,他是不甘心科举不成才想着拼命作诗,靠作诗出名来做官。”
“娘,我弟家世清白,科考有人担保,学啥不好,干啥要学李白喝酒啊?”
“娘,我爹下回再扯这些歪篇,你就说科场可不许喝酒。”
“对!红枣你这话说得对,”王氏赞同道:“客场可不就不许喝酒吗?”
“你爹一知半解,就会整这些闲篇,还不许我拦,说我妇道人家,啥都不懂!”
“红枣,我今儿得了你这些话,下回你爹再这样半桶水晃荡,你看我怎么说他。”
“这事是得好好说说,”红枣认真道:“我弟还小,可不敢喝酒伤了身子。”
未成年人可不能喝酒!
“就是这话了,人都说惯了的‘喝酒伤身’,‘喝酒误事’。今儿你们家去了,我就说你爹。”
……
“娘,”红枣主动告诉王氏道:“你和爹还不知道吧?我现搬到五福院住去了。”
“五福院?”王氏诧异道:“老太爷的院子?”
“娘,”红枣悄声道:“这五福院的地契早在成亲的第二天,老太爷就给了你女婿。”
“现老太爷年岁大了,加上我公婆又都不在雉水城,所以你女婿就让我搬到五福院的西院方便早晚在老太爷跟前尽孝!”
“红枣,”王氏沉吟道:“这五福院的的西院怎么样?”
红枣知道她娘的担心,笑道:“房屋和原来一样,地方却更为宽敞。娘,你下回去就知道了,现我一个人住多大一个院子——真的是撂棒打不到人!”
“那吃饭呢?”王氏尤不放心:“你先前自己一个厨房,想吃啥吃啥。现和老太爷一处,我听人听说他跟前还有姨太太。”
“您说柳姨娘?”红枣笑道:“她原就不管事。”
“五福院的厨房原是老太爷跟前的老管家管着。我搬过去后,老太爷立就把厨房交给了我。我现不过比先前多个安排老太爷饮食的事,其他都是照旧。”
听说女儿住房待遇比先前更好,饮食依旧还是自己做主,王氏方道:“你女婿想得周到,该的!”
……
仲夏的午后,日头直射在北街的青石板上的反光都光亮叫得人眼花。正是城里人午憩的时候,街面上除了一两个突然冒出来跑去李家粮店买冰棍的孩子,几乎看不见人影。
陈玉守在铺子里也困得厉害,但他拿薄荷膏在额角抹了抹,又继续看书。
独立开了两个月的铺子陈玉算是体会到挣钱的不容易——每日担水、洗衣、买菜、做饭、倒马桶、开关铺子上下铺板、擦拭柜台、记账盘账什么都得自己来,而且还得按时按点,差一步,就可能耽误事。
真正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
能看书的闲暇只得午后和夜晚,而早起则跟打仗一样要抢早市,不行。
为了省下做饭看火的时间,现陈玉一天三顿多吃砂锅腊肉饭——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顿只靠吃粥可吃不饱,而他不会,也没时间和打算学做捏窝头或者做馒头。
下饭的汤多是焖烧的绿豆汤,蔬菜就是凉拌黄瓜——大部分时候连拌都不拌,只是水一冲,囫囵个的直接啃。
现在的饭食虽不及先前他舅铺子,但比起刚开业时的顿顿粥,陈玉已然知足。
不怪红枣嫌弃我只会伸手,每到吃饭,陈玉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不经了开铺这一回,他竟不知道一天三顿能吃现成是多么大的福分!
难得的是红枣身处富贵还能写出《中馈录》这样穷富咸宜的书,陈玉每尝想:也幸而红枣写了这本书,不然,他现一准还在喝粥——煮饭要看火,但凡铺里来客说几句话,一锅饭可能就糊了。
《中馈录》刚出来时,陈玉为了出门吃席时不露怯跟他娘讨了一本来背菜名,没想现在竟用上了。
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谁想到红枣写给女人看的,让女人赞不绝口的一本《中馈录》竟然还能解救他出水火呢?
自从重读了《中馈录》,陈玉又跟余掌柜讨了些藿香薄荷栽在院子里,现按书上说的每天早晚摘了泡水喝。
听到“哒哒”地马蹄声,陈玉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到显荣、张乙等人骑着马左右护持着一辆双驾马车从门前经过——显见得红枣和谢尚已经从桂庄省亲回来了!
自从看了《大诰》后,陈玉便放弃了找红枣说项的想法——陈玉自觉这回在红枣谢尚跟前丢了大脸,实没法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陈玉想他必得雪耻,得把先前在红枣和谢尚跟前丢的脸捡回来,把被他舅母赶出庄子和被下人显真奚落的耻辱洗刷干净。
陈玉能想到雪耻的最好途径就是衣锦还乡——所谓一白遮百丑。陈玉想:但凡他考中了功名,就可以自由出现雉水城的大小酒席上,到那时,即便不去谢家、不去桂庄,他舅母、红枣和谢尚也必能看到他的全新面貌。
不就是谨言慎行加刻苦上进吗?陈玉想:他一定能够做到,也必须做到!
比如饭食,他先也是不会,现参照《中馈录》不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吗?
红枣先前既然说《四书纲要》是“渔”,那他就学李贵林和他舅舅以此为网来抓《五经》和文章这两条“鱼”。
只要他有了功名,陈玉不信他舅母王氏还能似那日一样的逼迫他舅舅赶他!
红枣送《大诰》给他让引以为戒,那他就读通《大诰》,不犯上面的一个错,让红枣对他刮目相看,让显真这个小人从此战战兢兢……
端午节李满园又去了府城。今儿早晌上学的时候李贵富代父给老宅送了节礼,李高地便让李贵富午晌放学就来家吃午饭。
午晌李贵富如约来了,很下课的李贵雨前后脚进门。
看到李贵富,李贵雨立刻问道:“二弟,你有请教过大伯吗?”
时隔两月,李贵雨觉得李贵富必是已经找过李满囤了。
李贵富摇头道:“没有!”
“为什么?”李贵雨吃惊道:“难不成你不想中县试!”
“当然想,”李贵富不假思索道:“念了这些年的书,花费这许多的钱财和精力,自然都想搏一场。”
“但我却不能去问大伯!”
李贵雨……
“大哥,”李贵富恳切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大哥,如你所言,大伯中县试和贵林哥中秀才都是因为大伯手里有红枣女婿给的谢老太爷和谢老爷的科举心得,那么我便就忍不住想我要怎么去跟大伯讨这样东西,或者说大伯凭啥把这件东西给我呢?”
“大伯指点贵林哥,我能想通。贵林哥是咱们族里学问最好的人,且私塾回来依旧苦读了十年。”
“贵林哥是咱们李氏一族的少族长,他如此苦读也是为了氏族的将来。”
“我若是大伯,我手里有这样的东西,也必是给贵林哥——谁让咱们族就数他最出息呢!”
“事实也是这样,自从贵林哥中秀才后,咱们族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族长立马就做了三年的里正,现虽又轮换了,但依旧在村里说得上话——似大哥现能在村学堂教书,可不就是族长帮忙说项去的?”
李贵雨没想到李贵富会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颇有些羞恼——说得好像他没一点本事,能去教书全靠亲戚帮忙似的。
李贵富继续道:“但我算什么呢?我《四书》虽说都背下了,但离精熟还差得远,而《五经》更不消说,连通背都还没达到。”
“就我这基础,即便得了大伯的秘法也没甚么用。”
“比如我妹夫这回倒是得了做文章的秘法,但第一场才中了五十多、第二场压根没中,可见这基础不行,法子再好也没有用。”
“似谢家老太爷有十三个儿子,至今只大老爷有功名,其他十二房老爷真的都没得老太爷指点过吗?想来还是不肯在基础上用功的过错。”
“大哥,”李贵富诚恳道:“所以我想着我这回下场还是用功头两场。等这两场考出成绩了,到那时,没准大伯看我可造,都不用我开口,就跟对贵林一样主动指点我了呢!”
李贵雨简直要给李贵富的自说自话给气死了,没好气道:“你倒想得开!”
李贵富笑道:“既然是秘法自然是不好随便告诉人的意思。比如大哥你先前也拿不定大伯手里有秘法,还是我妹夫中了,才能敲定。所以我琢磨着我若是火候不到,硬跟大伯讨了秘法来,但下场后文章做得锦绣,结果前两场却没过,没得跟我妹夫一样招了有心人的眼,反是不好。”
“所以我想倒是先头两场考好了,然后再去求大伯,一来也算是学有小成,给自己求取时添些底气;二来也不容易招外人眼。”
“横竖县试每年都有,也不过就是多考一年的事。”
“何况俗话都说‘贪多嚼不烂’,这一样样的来,先打基础再学做文章也不定比眉毛胡子一把抓来得慢!”
“所以大哥,我也没啥好想不开的!”
李贵富一番因为所以说得李贵雨无言以对,李贵雨知道李贵富是不会给自己做枪了,且话里话外还暗指自己是“有心人”。为了不引起李贵富的疑心,李贵雨只得勉强笑道:“贵富,你说得对,先前是我想得不周了!”
李贵富看李贵雨笑不达眼,心中嘀咕:大哥一心科举,他看我这里落空,难免不生其他心思。他得生个法子阻止才好!
想着他爹不在家,他爷又靠不住,李贵富琢磨一个午饭方决定去找李贵林——李贵富相信李贵林是个明白人,不会无故认为他是别有居心。
夏天白日长,午后上课也晚。饭后李贵富推说昨儿的课书忘带了得回家拿便从老宅出来,跑去族长家找李贵林。
李贵林原已睡下,听得李贵富现在来只得坐了起来,结果没想李贵富却把他扯到客堂,方才告诉了他一番话。
李贵林闻言吃惊不小,但他一贯沉得住气,沉着道:“贵富,你想得对,也想的远。不管你大伯手里有没有什么做文章的秘法,咱们族人都不好声张告诉旁人。这事我知道了,我去提醒你大伯一声。贵雨这边也是我来说。你只管放心家去。”
傍晚李满囤来接儿子下学的时候又习惯性地拿了两个典故来请教。李贵林只让李满囤等着,然后直等到人都走光了,又让儿子李兴和领了李贵中去正房吃点心,李贵林方才把李贵富的话告诉了李满囤一遍。
闻言李满囤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半晌方才叹道:“贵林,这果是俗话说的‘家有金子外有秤’。这件事却是我做错了。”
“县试前,红枣女婿跟当时对你一样好心送了我两篇他新做的文章,结果没想叫陈玉撞见了。他当面跟我讨,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结果没想不止差点害了红枣,还招来了贵雨。”
李贵林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红枣的事,立关心问道:“红枣怎么了?”
李满囤和李贵林关系非比寻常,便把那日的事告诉了一遍,李贵林闻言思了好一刻才问:“现红枣女婿对红枣如何?”
“看着还行!”李满囤道:“当天临走前,女婿就和我保证说不会迁怒红枣,今儿家来两个人也是和和美美的,穿着一色的碧清竹纹袍子,看着很好。”
“对了,红枣今儿家来还告诉她娘说她现搬五福院就是谢老太爷的院子里住去了,还管着五福院的厨房。”
“那应该无事!”李贵林闻言放了心:“五福院是谢家大宅的主院。红枣女婿既然让红枣搬去,说明他还是极看重极认可红枣的。”
“只一件事就是红枣干啥要把《四书纲要》拿给陈宝呢?”
李满囤道:“这也是我先前想不通的地方。今儿她娘也问红枣了。红枣是这样说的……”
当下李满囤又把红枣今儿给王氏讲的那套刺样理论给李贵林说了一遍。
李贵林听后沉思良久,方才想通了其中关节,然后和李满囤笑道:“满囤叔放心,红枣无碍。她女婿心怀大志,这送书的事又是他自己允的,必不会迁怒红枣。”
“什么胸怀大志?怎么说?”
李贵林笑:“我先前一直疑惑红枣女婿到了年岁如何还不考县试。”
“但现在看,红枣女婿怕是奔着连中三元去的。”
李满囤懂连中三元,不觉吃惊道:“贵林你是说我女婿明年要从中秀才考起,然后中举人,最后一气考到进士吗?”
李贵林心说哪止啊,我看你女婿想的连中三元不止是中而是一路案首、会元、状元,不然,他又何必想着印《四书纲要》呢?
只印一套他自己的诗文集就够用了!
《四书》是天下举子必念的基础入门书,谢尚年纪轻轻,敢印《四书纲要》,不说为了夺天下文魁,打死他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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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劳逸结合(八月初八)
送走李满囤,李贵林方来寻李贵雨。
李贵雨一听李贵林找他,就知是为了必是李贵富把事情捅给了李贵林。
定定心神,李贵雨沉着地走出来问道:“贵林哥,您找我。”
李贵林笑道:“我和你说两句话。”
李贵雨侧开身子,让出门道:“贵林哥,您请进。”
“贵雨,”进屋后李贵林开门见山道:“我长话短说。”
“当初我考秀才的时候,红枣女婿曾拿了四篇他的文章给我。我读后受益匪浅。”
“现你想看这个文章可以,但有个要求,县试头两场都考进县前二十。”
“贵富也知道这事,所以我也会同样跟他讲。族里再有其他人达到这个水平,即便他们不知道,我也一样给他们文章。”
“现就看你们这一辈的兄弟谁先考进县二十了!”
想着明秋谢尚就可能印刷《四书纲要》,到时势必让许多似他先前一般苦读多年就缺个提纲总领的人如虎添翼,连带的县试头两场的门槛会拔高——原来错三题能过的,会变成错两题、一题,甚至全对才能过。
似李贵雨但凡明春不过,后面就更难了,除非他能读懂《四书纲要》里的思想法子,如此文章给他看倒就罢了。
李贵雨没想到谢尚的文章竟然是直接送给李贵林的,一时间颇为惊诧。
李贵雨拿不稳李贵林所言是真是假,便不肯说话。李贵林也不以为意,笑道:“贵雨,我言尽于此,就现告辞了。你家也都等着你吃饭呢,你也别耽误了。”
丢下话,李贵林走了,李贵雨去了趟屋。
李高地看到李贵雨进来,问道:“贵雨,刚贵林找你说什么了?”
李贵雨看看他两个兄弟李贵吉和李贵祥都在,便没提贵林的原话,而是扯谎道:“先我跟贵林哥借的一本书,现他自己要用,等不及我送去就自己来拿了!”
于是李高地便不问了。
是夜李贵雨把实话告诉了郭香儿。郭香儿道:“看来这文章是真有的。即是这样,当家的,你也别管这文章原来是给谁的,你就认准了贵林哥手里的这份。”
“你只管好好读书,争取明春县试头两场能考个县二十,这文章就有了。”
李贵雨闻言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从此李贵雨倒是消停了。
往家来的路上李满囤心事重重。
李满囤没想到李贵雨能从陈玉的县试成绩里看出谢尚的影子来。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李满囤想:先他念《礼记》读到这句话时没当回事,现可算知道这个“严”的厉害了。
似贵雨都能看出来的事,李满囤心说:城里还不定多少人都看出来了呢!
他先不去参加文会是对的,以后也不能参加——在补足功课之前,他哪儿都不去!
而且今儿贵林虽没有然明说,但心里对他把女婿的文章给陈玉结果闹出事来其实也是失望的吧——早几年贵林就嘱咐过他不能随便给人瞧。
女婿拿文章给贵林过去几年都没事,结果一送给他,他就搞得路人皆知——他怎么就这么轻骨头,李满囤懊悔:把持不住?
先前为陈玉的事女婿就已不大高兴,现又出了贵雨这样的事——这是女婿现还不知道,但若知道了想必对他这个老丈人会愈加不满吧!
觉得他不值得深交!
心有偏颇,不识轻重,李满囤为自己干下的事后悔不迭,心说文章的事,他一招不慎,就惹出内外这许多的麻烦,以后可不敢再这样糊涂了!
对于男人儿子日常的晚归,王氏都习惯了。她看人来家连问都不问就让丫头摆晚饭。
正好李满囤也不想说话,他琢磨着得把这回的事从头到脚理一回,以免重蹈覆辙。
次日就是端午节。午后,李满囤进城来找陈玉。
陈玉没想到李满囤能来,一时间颇为惊喜,笑问道:“舅舅,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李满囤放下手里荷叶包着的半只卤鸭道:“顺便再告诉你件事。”
乘着铺子和街面没人,李满囤压低嗓音把李贵林告诉他的事复述了一遍。
最后李满囤总结道:“小玉,这件事原是我做错了。当初你跟我讨时,我就不该给你——如今也就没现在这些事了。”
陈玉对此却不敢苟同。
他手里已有了《四书纲要》,陈玉想:但等后面成绩出来他除了讨《五经纲要》外准还会让他舅教他文章。
只有李贵雨看他后面三场成绩平平,倒是可能因为摸不着底,不搞事了。
李满囤庆幸道:“幸而贵富心正,把这事告诉了贵林。现贵雨那边由贵林出面给稳住了。你这边,我希望你也能稳住,别再告诉其他人,给自己招祸。”
闻言陈玉不觉苦笑:现他舅看他都跟看李贵雨一样了!
亏他先前还看不起李贵雨,觉得李贵雨没出息、没骨气,心安理得强占了他大伯的祖产家业不算个男人,结果没想他却成了跟李贵雨一样的人。
先显真说他贪得无厌还真是没错,他果是贪心了——他在有了《四书纲要》,《文章纲要》还不满足,还想着跟红枣讨《五经纲要》。
不怪红枣对他说为他计不能给,有也不给——他就是红枣说的伸手党!
红枣必是对他太失望了,所以才说他处处不如谢尚——现他更没脸见红枣了!
不修德行、不重人伦、矫言伪行、贪婪成性——想着显真提到的四个罪名,陈玉心中叹息:似矫言伪行、贪婪成性,虽说难听,但意思却是没差,想必另两句也不全是显真信口开河。
红枣必是说了类似的话,而显真只是夸张了言辞——显真那日的话,他还得再琢磨琢磨。
“舅,”陈玉惭愧道:“抱歉,我清明时家去就已给我哥抄了一份了。”
李满囤怔愣了一下道:“你哥不算,其他人别再给就行了。”
陈玉点头道:“舅,你放心吧,我现知道轻重。”
李满囤抬头看看两个月没见下巴就失了婴儿肥的陈玉,心中叹息——瞧这事闹的,现他想再多关照外甥也不行了。
他得学会避嫌。
抬手拍拍陈玉的肩李满囤道:“你知道就好。行了,我走了。”
连口水都没喝,李满囤就走了。
陈玉看到柜台上留下的荷叶包忽然想哭——他舅对他这样好,而他为什么却变成了跟李贵雨一样?
……
六月上旬,庄子的收成都算出来了。红枣看今年依旧风调雨顺,收成和往年类似,自是高兴。
“陆虎,”红枣居安思危道:“虽说年成好,今年的夏粮又是丰收。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常思没时苦’,庄子的水窖还得修。”
陆虎笑回道:“大奶奶说的是。这修水窖虽说辛苦,但修成了却是一劳永逸,可省了灌溉时从远处人力担水的辛苦。”
红枣笑:“你们都能这样想就好!”
打发走陆虎,红枣不免又和谢尚感慨:“大爷,咱们雉水城真是个好地方,你看的邸报上不是今儿这里灾就是明儿哪里难,独咱们雉水城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家家日子好过!”
谢尚大言不惭道:“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人杰地灵’吧!”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忍不住笑道:“大爷,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谢尚笑:“自夸是不好,要不红枣,我先夸夸你,你再夸夸我好了。”
红枣笑得倒在炕上。
看到红枣久违的笑脸,谢尚心说:他媳妇可真是个实在人,说到丰收收钱就高兴成这样。
过去几个月还从没似今儿这般高兴过!
八月八日谢尚十九岁生日。红枣想着谢尚明年可能下场乡试,二十岁的整生日都不在家过,便有心替谢尚好好做回生日。
结果才跟谢尚提了一句,谢尚就已经言道:“太爷爷已经和爷爷商量过了,那天的午席他替我办,然后叫上三叔、四叔、五叔几家人就在正院摆顿酒。红枣,你只替我给酒席加盘奶油蛋糕吧。”
红枣笑:“蛋糕必是有的,只晚上大爷想吃什么?”
谢尚想想道:“中午已吃了一场,晚上只咱们两个人,倒是清淡些才好。”
红枣琢磨了一回清淡,便决定做盘寿司。
前世吃过许多回转寿司,红枣倒是做寿司跟早点摊做粢饭类似,都是拿米饭卷馅料,差别就是寿司外面要包海苔然后还要切成片,免去人咬的麻烦。
做寿司,必得有海苔,而这世才只有紫菜。
紫菜不好生吃,红枣得生法子把紫菜烤熟。
于是红枣有事干了,她开始在厨房倒腾紫菜做海苔……
到了八月初八这一天,午席的点心不用说就是谢尚最爱的裱花奶油蛋糕——厨娘们已经无师自通拿奶油裱出了各色折枝花卉。
这世不止谢尚爱雕花,厨娘们也爱。
淡黄色的蛋糕胚、雪白的奶油、粉色的牡丹花,精巧甜美的蛋糕刚一上桌,连一向饮食清淡的老太爷都忍不住笑赞道:“这蛋糕花做得俊!”
谢尚闻言立拿小碟捧了一块给老太爷道:“太爷爷,您尝尝。”
然后又捧一块给大老爷……
红枣也如样给大太太捧了蛋糕。
谢允青的媳妇姜氏看红枣还要给葛氏拿,赶紧阻止道:“大奶奶您坐着吧,我们太太已经有了!”
自从生了长孙谢恒瑾后,姜氏人前的话倒是较以前多了些。
葛氏也笑:“尚儿媳妇,你不要操心我们,你让我们自己来。”
“这样我们还能多吃几块!”
闻言李氏、赵氏、尤氏、范氏以及大房现唯一一个待字闺中的孙女谢沁儿都点头称是,于是红枣便再没坚持,含笑坐下。
俗话说“远香近臭”。虽然大房还没分家,但因为另院别居的缘故,红枣和她三个婶子三个妯娌和一个小姑倒是没啥冲突,每回见面吃席都是有说有笑,看着极其融洽。
但因着上回过继的事,红枣心里却始终绷着根被和平演变的弦——从过继到抢生长孙抢考秀才,这看似和睦的大房其实没一天停下过争斗。
散席后回到自己的卧房红枣方才放下心神和谢尚笑道:“大爷,你刚吃了蛋糕,再喝蜂蜜柚子茶想必会觉得腻,倒是喝杯清茶润润吧!”
谢尚点头道:“那就龙井吧!”
一时丫头泡了茶来,红枣和谢尚对坐喝茶。
喝两口茶,红枣看谢尚拿起炕头的书不觉讶异:“大爷今儿还要看书?”
“嗯!”谢尚头也不抬地言道:“再半年就下场了。趁现在得闲,能多看一点是一点!”
红枣看谢尚如此用功不免感慨:谢尚这也太拼了!
亏她还特地准备了桌游马球给他玩。
看他这架势,可哪里得闲?
看完既定的功课,谢尚抬头看红枣坐在对面托颐发呆,不觉出声问道:“红枣,你在想什么?”
红枣回道:“我在想明年生辰要送什么礼物给大爷才好!”
提到礼物,谢尚总算想起来了,笑道:“红枣,你今儿还没送我礼物呢!”
红枣也笑:“大爷,你总算想起来了?”
谢尚自觉冷落了媳妇,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还想着跟你讨,没成想吃了顿席竟就忘了!”
看着谢尚眼下轻微的黑眼圈,红枣温柔问道:“大爷,你勤奋用功是好,但也别太苦了自己,得劳逸结合才好!”
“我刚想的就是今春大爷为了念书连马场都没去过几次,委实是太专心向学了!”
谢尚抬手握住红枣放在炕桌上的手,轻声道:“放心,我不累。我就是近来夜里睡得不大好,睡不足两个时辰就醒。”
前世久经考场的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尚这不是神经衰弱就是焦虑过度。
想起前世高三班主任对此考前综合症的粗暴解决方案“一天一个八百米!”,红枣建议道:“大爷,圣人说:身心合一。依我想大爷每日长时间坐着看书写字,心神耗费,而身体不动,不免导致身心不和,就是休息时间该休息了,但身体却依旧不觉得困乏,所以睡不好。”
“要不,大爷,你试试临睡前一个时辰在院子跑个十圈二十圈,让身子劳累一回,然后泡个热水澡再睡看是不是能好些。”
正房都是开间四米二的大屋,一排五间,加上左右厢房,院子的周长差不多是七八十米。如此十圈跑下来差不多有个八百米,正是前世高中女生的中长跑距离,而二十圈才是男子项目的一千五百米。
谢尚失眠已有一段时间。他怕惊动人所以一直没请郎中来瞧。红枣的话听着有些道理,且悄无声息地能瞒着人。谢尚便觉得或可一试,点头道:“那我今晚上试试!”
眼见困扰自己的失眠都有了法子,谢尚心情舒畅,笑道:“红枣,现可拿出给我的礼物了吧?”
红枣一笑,让人抬来了新做的桌游马球。
谢尚看一个有两张炕桌大的长方木台子。木台下陷的台面铺着绿色丝绒,台面上悬空安着六根木棍,其中中间四根木棍各有或红或黄的三匹马,前后两根木棍则只一匹黑色或白色的马。
“这是什么?”
谢尚端详半天发现不认识,只得请教红枣。
红枣笑道:“大爷,我从前人笔记里看到有马球,便尝试着做了个桌面游戏马球。”
既然谢尚喜欢马,红枣便投其所好地改桌游足球为桌游马球了。
“马球?”谢尚思了一回印象里的马球,忍不住笑道:“这要怎么玩?”
红枣拿来球,站到控制黄马的一边,指着三根控制杆给谢尚演示道:推拉转这三根杆子可以让我这边的马来拦截和踢球,大爷,你推拉转你那边三根杠子控制红马,咱们谁现把这个球踢到对方的网里,就算谁赢。”
谢尚听明白后上手试了一回,不禁兴致勃勃道:“红枣,咱们来一场!”
头一回玩桌游,谢尚不免有些手忙脚乱,没几下就被红枣直捣黄龙拔了头筹。
谢尚不服输,捡了球,叫道:“再来,再来!”
……
大呼小叫了半个后晌,谢尚在出了一脑门的汗后终于有了一点心得,连赢了红枣两场。
听谢尚还在叫“再来”,红枣喘气阻止道:“大爷,我都站一后晌了,你且让我歇会儿,而且这天也好早晚的了。咱们喝口茶就该吃晚饭了。”
如此谢尚才恋恋不舍地放手道:“那红枣,我这个马球就现放你这儿,咱们明儿再玩!”
红枣点头:“好!”
晚饭如谢尚所想,特别简单,就只长鱼骨汤面加一大盘五颜六色的米饭样的点心和四样小菜。
“这又是什么点心?”谢尚发现点心又不认识。
“饭卷?”红枣随口便给寿司起了个化名:“拿米饭和烤紫菜卷了黄瓜、鸡鸭鱼肉等馅料所制,似中间这个绿馅就是黄瓜,黄色的馅料,这块是油条和酥肉茸,这块是蛋皮,这个带红色的是腊肉或者蟹肉,酱色的是烤鸭,白色的是鸡肉……”
没有新鲜海产,红枣便拿家常菜来充馅料,看着还蛮像回事。
谢尚性喜热闹,他看一大盘子的五颜六色,笑道:“我夹一个尝尝!”
谢尚抬手便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蟹肉,结果入口后爱的却是清甜米饭里的那股子酸爽。
“这个馅儿不错,”谢尚告诉红枣道:“不过米饭更好。这米饭倒是比咱们家常吃的爽口。好吃!”
红枣心说谢尚倒是识货,她为弄这个寿司醋可花了老鼻子劲了——光醋糖比就实验了一页表格。
“这是米饭里加了醋糖等调味料的缘故,”红枣笑:“大爷喜欢这就各样都尝尝吧!”
“今儿头回做,也不知道大爷喜欢什么馅,就各样都做了些。大爷觉得好,就言语一声,以后让厨房都按大爷的口味来做!”
谢尚闻言自是欢喜,依言夹了一块黄瓜,发现爽脆,好吃!油条酥肉绒,酥香,好吃!鸡肉,嫩滑,好吃!……
吃一样,赞一样,最后谢尚忍不住笑道:“红枣,你也别记了。你做的每样都好,你下回还就照今儿这样做吧!”
……
请安后,回书房看了一回书。谢尚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想着媳妇的话去书房后的正院回廊跑圈。
前两圈轻轻松松,接着两圈谢尚便自觉有点喘。
身为贵公子,累得气喘吁吁是件丢人的事,谢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开始调整呼吸……
好容易跑完十圈,谢尚累得心脏都要蹦出喉咙口了——这自己跑和骑马跑,谢尚喘息着想:差别竟然这么大?
这才跑了多少?谢尚目测了一下院子的大小,心说:五箭地有吗?
看来红枣说的没错,他就是坐太久了,身子没活动了!
今儿他是不成了,二十圈看来只能等明儿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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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一匣子宝石(九月二十六)
当天夜里谢尚睡的极好,就是早起觉得腿疼。
午后谢尚来家告诉红枣道:“红枣,昨儿夜里我照你说的法子跑了十圈,出了一身的汗,然后又洗了一个澡。”
“今儿夜里我确是睡好了,不过早起腿却是疼了,现走路都疼!”
红枣明白谢尚腿疼是因为运动后的乳酸堆积。
红枣鼓励道:“大爷,你现腿疼是因为以前走路太少了,腿吃了力。今儿晚上你忍住疼再跑十圈,如此坚持十天,一准就好了。”
“我先前学骑马也是,两条腿都疼的很,但等坚持一段日子就好了!”
听说小媳妇都能忍住疼坚持,谢尚不甘示弱地表现道:“红枣,我先前学骑马时也是腿疼,还有学拳时每日里蹲马步,不只腿疼,连胳膊都疼!”
“可惜,现早起念书,都没时间打拳了!”
“大爷,”红枣安慰道:“你有先前的基础和经验,腿很快就能不疼!”
“对了,大爷,”红枣又建议道:“你每天跑前做做拉伸运动。还记得我先前告诉过你的室内体操吗?你把这脖颈、手腕、脚踝都活动开,再跑就不容易受伤。”
红枣教的广播体操,谢尚只在模拟科考小黑屋里做,没想跑圈前还能做。
谢尚一时有些怔愣,转即道:“那我今儿晚上再试试!”
红枣看她说啥谢尚就应啥,心情极好,习惯性地画饼道:“大爷,我听咱们爹先前说京师会试时天还很冷,而衣裳和炭火却是有限,写字每每手冷。大爷现在日常多动动,把全身气血活动开,将来考试时站起来稍微活动活动,想必到时冷的也会好些。”
闻言谢尚想起冬天街面上拖大车的苦力每每穿着单衣拉车,额上还冒热汗便应承道:“红枣,你说的极有道理。我今晚就都试试!”
夜晚,谢尚在院子里龇牙咧嘴地做广播操,已娶了媳妇的显荣在一旁看得直咧嘴,但却不敢多话——主子不自己提要人,显荣暗想:他也不好主动送。
不然被大奶奶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看大奶奶随口给大爷说的这个前所未有的跑圈法子,就知道大奶奶心机深着呢!
东坡云:“谈笑间敌橹灰飞烟灭”。现显荣看红枣就是赤壁周郎,他可不想无故来触红枣的霉头,然后跟灵雨、婉如、嘉卉一般被“灰飞烟灭”。
八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看一眼堂屋里玩红枣拿来的桌游马球,一个人单挑李满囤父子的谢尚悄声问道:“红枣,你女婿没再对上回陈玉的事说什么吧?”
“没有。娘,”红枣奇怪问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平白无故地你怎么又提起这事?”
“是你爹让我问的。你爹他,”王氏脸上浮现出奇怪地神色:“我现也看不明白了!”
“你姑前儿来说陈玉近来懂事不少,现铺子里的生意也做出来了,还拉了一个替外地客商代收枸杞的生意,上过月只这一样就挣赚了三四吊钱呢!”
“我以为你爹听了你姑这话就会松口叫陈玉来,结果没想你爹跟你姑说陈玉现今这样很好。他知道陈玉过得好就放心了。”
“至始至终你爹都没给你姑一句准话。”
“等你姑走了,你爹方和我说陈玉这事他办错了。他不该过去几年养大了陈玉的心,养得陈玉不通人情世故,搞得现在连亲戚都没法做——你爹说他非常后悔,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了。现就希望陈玉把日子过好,别的就罢了。”
“然后又说这件事他顶对不起的人是你女婿,然后就是你。你爹担心你女婿为此难为你。所以让我问你一声。”
“你说没有,我就放心了!”
红枣琢磨着她娘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她爹竟然跟她娘认错,这是日头打西面出来了吗?
还是说她爹学会了以退为进?
若是如此,那她爹对陈玉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桂庄出来红枣原想试探一下谢尚对于他爹把文章私下给陈玉这件事的看法,但看到谢尚嘀嘀咕咕跟她示好说今儿玩桌游马球他给她爹和兄弟放了多少水时亮晶晶的眼睛就抛开了念头——难得谢尚这么高兴,红枣想:她就不要再旧话重提,坏他兴致了。
她爹心疼陈玉,但为陈玉试探谢尚这件事由她来干终是不妥——谢尚原就特别在意她给人东西,连自己亲弟的强都要。
再说事情过去没多久,以谢尚宝宝的那点小心眼子,看她无故又提陈玉,必是愈加嫉恨陈玉,如此反而不美。
所以这事她就先别提了,横竖陈玉现在过得不错,而且雉水城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她爹和陈玉抬头不见低头见,反倒是谢尚一年才来桂庄几回?
实没必要叫谢尚宝宝心里生刺。
九月初二,谢家的船从京里回来了。随船捎回来的除了谢子安和云氏给老太爷、大老爷和大太太等长辈们的重阳节礼外,还有给红枣的生辰礼。
“红枣,”谢尚看着信告诉道:“娘说你虽然嫁我嫁得早,早梳了头,不用再办礼,但十五岁是女孩儿的大生日,这生辰礼不能少——娘给你一套足金镶正锦红玛瑙春花三杰头面过生日。”
“等东西都送来了,你记得查验一下!”
“哎!”红枣赶紧答应。
俗话说“千种玛瑙万种玉”。谢家八年,现红枣已然知道正锦红玛瑙是玛瑙里稀有的上品,有价无市,即便她婆至今也只得一套。
现她婆给她一套给生日,可谓是大手笔!
次日东西送来,红枣开匣一看,立刻笑逐颜开。
所谓春花春花三杰,就是牡丹、梅花和海棠三种春天开的名花。
云氏给的这套“春花三杰头面”里大小牡丹、梅花和海棠花样的发簪各有五六样,耳坠也是三个花色各一套——如此既可合戴,也可分拆成三套分戴,极其实用。
谢尚家来看到也是满口称赞说:“这套玛瑙头面的颜色质地,竟是比娘先前的那套石榴花的还好。实在是难得!”
“幸而我这回得了几颗好珍珠,不然还真拿不出手。”
“?”红枣被谢尚的话吸引了心神,立刻追问道:“大爷,你今年又给我打了一个头面?”
“嗯!”谢尚点头道:“先我既然说每年给你打个花冠,自是不会食言。”
“不过,得等到正日才能拿给你!”
为了更好地搭配玛瑙头面,谢尚觉得他手里的珍珠头面还得再改改。
红枣幸福地烦恼:“大爷,两个新头面,而我却只一个脑袋,生辰那天我到底戴那个啊?”
“两个都戴!”谢尚胸有成竹道:“我给你的珍珠花冠,你就当花钿戴,发髻上就选戴几样娘给的这个玛瑙头面。本来我还担心珍珠的花冠会不会有些素,现配上这红玛瑙倒是正好!”
还能这样戴?红枣觉得谢尚替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是夜,红枣睡前梳头时想起白日里谢尚的话便重新挽好了发髻。
红枣想着今儿新得头面的花色试戴了一顶海棠花冠,然后拿海棠花红玛瑙发簪搭配戴上,最后对镜一看,效果还真是杠杠的——比白天试戴全套红玛瑙的效果要好。
她到底还年轻,红枣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想:不似她婆气场强大,撑得起正红玛瑙的全套大头面,现只戴几件做花冠的点缀,倒是更合适。
九月二十六一早,谢尚亲自送来了新打的花冠。
由足金打制的金钱绿萼堆叠而成的花冠,每朵金钱绿萼的花心都镶有一颗珍珠,其中正中位置的九朵梅花花心的珍珠个头尤为大,每个都有红枣的小指肚那么大,雪白浑圆,散发着似月光一样的柔润珠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戴好花冠后以最大的红玛瑙梅花充当顶心,再以次大的插于九朵梅花围圈中心的镂空处,然后在两鬓镂空处对插进两对红玛瑙的梅花簪,最后红枣揽镜自照便觉自己猗猗晔晔,光彩照人。
谢尚见状不由邀功道:“红枣,我眼光怎么样?”
红枣对镜笑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谢尚满意了,但嘴里犹道:“且等两年,我给你打更好的。”
等他有了功名,谢尚想,就能给媳妇的花冠添上点翠了!
戴好头面,换穿上浅金缂丝梅花纹的袍子和红洒金绵裙,红枣方和谢尚一起去堂屋吃早饭。
饭后红枣又对镜补了妆,方才同谢尚去天香院请安。
看到红枣进来,屋里除了谢知道外其他男女的表情都是一僵——尚儿媳妇竟然又打新头面了,而且还是罕有的指圆珍珠和正锦红玛瑙头面。
谢家妇人没有衣食之忧,日常无事就会攀比各自的头面首饰——妇人头面首饰的贵重或者添新往往寓意着嫁妆丰厚、男人宠爱或者儿孙孝敬。
而男人也会暗搓搓地关注族里女人的头面——俗话说母凭子贵、妻随夫荣,与母亲的孝敬不及兄弟,或者媳妇的穿戴赶不上妯娌,对于男人来说都是塌台,连带的自己也遭人看低。
所以一般男人升官了,发财了,都会给母亲和媳妇打头面,寓意“改头换面”。
头面之所以能叫头面,就是因为其关系着一家子人的荣辱。
所有人都知道谢子安这房人最富贵,也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要和他这一房人攀比,但每次事到临头还是止不住地哀叹自怜——什么时候自己(男人)才能似谢尚一样隔三岔五地给媳妇打新头面?
大太太吕氏心里尤为不好受——她都还没有正锦红头面呢!
但看到红枣行礼后站起,吕氏却慈爱笑道:“尚儿媳妇,一转眼你进门都八年了。八年来你孝敬老爷和我,操持家务,着实辛苦。今儿你生辰,我也没啥好给的,只这两根簪子是我年青时的头面,现在给你,你自带或者赏人都行!”
闻言红枣谢了大太太,随后葛氏、李氏等人都与了红枣贺礼,红枣一一拜谢收下不提。
五福院老太爷今儿一见谢尚红枣行好礼便招手叫两人近前。
老太爷让人拿来一个匣子给谢尚道:“这匣子里是我早年存下的几颗宝石,一直都没舍得给人。尚儿,今儿给你,你拿去给你媳妇打两样首饰戴倒也罢了。”
闻言红枣和谢尚赶紧又磕了一回头,谢尚方接过匣子。
听说是老太爷珍藏多年的宝石,屋里其他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转到了匣子上——老太爷为人可不似大太太一般扣扣索索,他既说是珍藏,那必是非同凡响。
虽说早知晓老太爷偏心,过去几十年经历了不少类似场景,但今儿再次看到,大太太吕氏和她的三个儿媳妇也依旧不能免俗地在心底泛酸。
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几个人想:她们是不及尚儿媳妇聪慧机敏善应对,但这些年也没少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偏老太爷对她们愣是不假一点辞色,一块宝石都没给。
吕氏等尚且如此,姜氏、范氏、尤氏三个进门才两年的孙媳妇心里就更酸了——同是重孙媳妇,几个人想:且她们比尚弟妹还多了诞育之功,给老太爷添了玄长孙和玄长孙女,结果今年过二十岁,老太爷却是连句好话都没有。
先她们只以为老太爷不管重孙媳妇这些事,谁想轮到尚弟妹,一个十五岁的生日,老太爷抬手就是一匣子的宝石。
老太爷这心也偏颇太过了。
姜氏等人以为这就叫偏心,结果没想让她们气掉下巴的事还在后面呢!
老太爷看谢尚收了匣子,便道:“尚儿,今儿是你媳妇的好日子,你且家去陪你媳妇说说话。”
谢尚答应着和红枣双双家去了,老太爷便和下剩的谢子平,谢允青等人道:“今儿不讲书,你们也都散了吧!”
得,就为尚儿媳妇过生日,老太爷竟是连书都不讲了。
饶是姜氏性子好,见状也不免有气,但她摒得住,尤氏却是因为怀着身孕气性大,一出门便口无遮拦道:“老太爷这也做得太过了,似咱们这样不得人意的倒也罢了,明明是一样的重孙子,而且还是中了秀才的,怎么也这样不上心?”
时葛氏就走在尤氏身前,闻言转身喝道:“闭嘴!”
这是葛氏头回给儿媳妇重话,尤氏出其不意,吓得当即就收了声。
姜氏在一旁也被唬了一跳,着实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多话……
红枣和谢尚住得近,并没有看到主院门口的这番是非。
两人家去后便立开了老太爷给的匣子。看到匣子里分隔存放的三块祖母绿、三块红宝和两块蓝宝,红枣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澄净妍丽的宝石,不必借助放大镜,只肉眼就能感受到自然造物的美。
“到底是老太爷的收藏,”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谢尚笑道:“先我竟都没见过。”
“老太爷既说给你打首饰,那我必得好好想想这头面要怎么做才堪配得上这些宝石。”
“大爷,”红枣对举着两块蓝宝石建议道:“似这么好的宝石哪能做成头面?”
谢尚:?
红枣笑:“头面戴头上都是给旁人看的,自己根本看不到,有什么趣?依我说,大爷倒是拿这宝石成戒指戴手上,没事就能欣赏多好!”
宝石太过美丽,红枣怎么看都看不够,便想着做成戒指以方便欣赏。
红枣的言论虽说新鲜,但谢尚想着戒指也是首饰,并不算违背老太爷的意思听得有理,点头道:“行,那我先给你打三个戒指!”
“大爷,”红枣纠正道:“不是三个,而是三对,跟五儿和一一一样,你我都一人各一个!”
提到欣赏,红枣不免想起自己胸前挂着的花鸟玉佩五儿。
五儿最初才只是块干巴巴的古玉,但这些年经过她每日的摩挲赞美已经出落得润泽通透,宝光隐隐,搁谁见了都得赞一声“美玉”。
红枣养五儿得了趣,便想着把这宝石也跟玉一般地养。
五儿是谢尚给她的,红枣想:现她得了宝石自当也分谢尚一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谢尚摇头拒绝:“红枣,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是老太爷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红枣急道:“大爷怎么能不要呢?当初爹给你的玉佩,你给我,我就收了。”
“为什么?因为我想着我和大爷夫妻一体,不分彼此。”
“现老太爷既然把宝石给了我,就是我的。我还是这句话,咱们夫妻一体,你戴我戴都是一样。”
“即便老太爷见了,也只有喜欢。”
“再说大爷将来是要做官的人。这做了官,却没有像样的戒指看着也不像。似我早有心给大爷置办两样撑门面的物件了。只我出身寒微,至今没寻到门路。现老太爷既给了这罕有的宝石,倒是方便我借花献佛了!”
“大爷,若是一味要给我打首饰也行,”最后红枣赌气道:“我且戴了在老太爷露了面,转身还是改了戒指给大爷。”
红枣说得实在恳切,谢尚终于应了:“行,那我先打三对戒指,咱们一人三个。你的头面我再生法子!”
“大爷,”红枣高兴道:“往后咱们除了养玉,再养回宝石,看能不能养出花来!”
谢尚很想告诉红枣宝石不是玉,没人养,但看到红枣的兴高采烈,到底没说。
横竖碍不着旁人,谢尚如此想:红枣想养就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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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天要下雪(十月二十九)
说好戒指的事,红枣又看大太太给的匣子。
匣子里果装着青白两根玉簪,玉质致密细腻,瞧着竟是极好的和田玉。
玉这玩意失之毫厘,就是谬以千里。红枣拿不准,又请谢尚帮忙掌眼。
谢尚看后点头道:“红枣,大太太给你的这两根簪子都是和田籽料,比你先前的几根不差。”
红枣得了确信,心说大太太对她倒是大方——似这样的玉簪一根得二三十两银子呢。
不过细思起来,自她进门,大太太确是对她还不错,并不似旁人说的扣门。
似葛氏、李氏等人的表礼就一般了,都是常见的戒指耳环绸缎。红枣胡乱瞧了瞧就叫人来收了去。
东西刚刚收好,李贵中便送寿桃寿面来了。
红枣十五岁生辰,李满囤参照城里的风俗特地买了金玉两根簪子装匣子里让李贵中一起捎来。
因为舍得花钱,今儿李满囤给红枣的这根玉簪竟也是根羊脂白玉。
红枣瞧后心中感动。放下簪子红枣招呼她弟喝茶,然后又吩咐人去厨房看奶油蛋糕和午饭加菜。
就这么个说话功夫,红枣打发走丫头后一回头便看到谢尚和她弟已经分站在桌游马球的台子前热火朝天地战了起来。
话说,被撇下的红枣心生怀疑:今儿到底是谁过生日?
对戒要照顾男女双方都能戴便不好做得太过花哨。
依红枣的本意:宝石自身就已华彩得让人眼瞎,戒托只做个活口素圈就好,但奈何雕花男孩谢尚不同意,他坚持给蓝宝石对戒定画了如意云纹,红宝石对戒画了镂空通草纹做戒托装饰——只祖母绿戒指用了素圈。
都是常见的花样,显荣把谢尚选定的六块宝石拿出去,不过两天就拿回了成品。
这年头光学还没形成理论,加工工具也很原始,还没有红枣前世的宝石切割技术——似前世烂大街的八心八箭想都别想,所有宝石的加工都只有原始的抛光。
但饶是如此,三对戒指依旧因为宝石自身的高品质璀璨得让红枣惊艳——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稀罕的宝石戒指一上手,红枣再看她首饰匣里的其他戒指就都不好了。
有时候红枣就是这样的喜新厌旧。
同样三个戒指,谢尚在拿放大镜一一看过后很快就选定了和身上家常蓝袍匹配的蓝宝石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
抬头看到红枣一手戴了三个戒指,且还对着窗户艰难抉择,谢尚忍不住笑道:“红枣,你今儿穿的是绿色衣裳,戴那个祖母绿就好!”
“不!”红枣头也不回地拒绝道:“我现在家,就戴三个,等出门时再说。”
谢尚……
“你既是都戴上了,”谢尚不解:“干啥还瞧个没完?”
“好看!”红枣右手托着左手的胳膊肘,拿自己戴了三个戒指的左手掐兰花指、孔雀头、ok等各种造型给谢尚看,还问谢尚:“好看吗?”
眼见谢尚不答,红枣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沉迷道:“太好看了!百看不厌,越看越爱,越爱越看……”
谢尚……
虽然红枣的行为有点一言难尽,但看到红枣眉眼间的志得意满,谢尚终究没加以阻止——这事说到底,谢尚想:还是红枣先前没见过什么好宝石。但等以后见多识广了,自然就好了。
横竖现在自己家,又没有外人,且就让她开开心吧!
谢尚自己虽说也没几颗宝石,但他见多了老太爷、大老爷和他爹的穿戴,所以谢尚即便心里喜欢,面上的表现却不似红枣这样乡下人进城——各种新鲜。
吃完晚饭,红枣看谢尚只戴了一个蓝宝戒指,便特地换穿了件和谢尚一样的蓝色袍子,然后方收了祖母绿的戒指。
依依不舍地放好戒指转回身,看到谢尚犹盯着自己戴了两个戒指的左手,红枣有点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大爷,我袍子的颜色对应这个蓝宝戒指,裙子的颜色正映衬这个红宝戒指。如此红蓝相应,倒是戴两个正好。”
若不是戴三个实在太暴发,红枣真的是一个也不想摘。
谢尚难得看到红枣心虚,忍不住笑道:“红枣,刚我在想还有两颗宝石,倒是给你镶个什么样的戒托好?”
闻言红枣却推辞道:“大爷,我有这三个戒指足够了,毕竟我除了戒指还有头面能够撑场。”
“倒是大爷,将来与人交际少不了上等宝石戒指。若来去只三个戒指,没得让人看低,说是‘程咬金三板斧’。”
“好宝石难得,所以那两颗宝石还是给大爷用。这也是咱们一家子的体面。”
谢尚闻言自是感动——他媳妇处处为他打算,连他以后仕途可能用到的场面戒指都想到了。
正房请安,老太爷看到谢尚手上的戒指有点眼熟,便招手叫谢尚近前细瞧。
看到确是自己的珍藏,老太爷忍不住笑道:“你媳妇怎么把这宝石给你了?”
“太爷爷,”谢尚自豪笑道:“我媳妇说我没有好戒指,所以把您给她的宝石大半都给了我!”
“嗯!”老太爷点头道:“你媳妇是个有心的,这戒指你戴确是极合适!”
虽然没再多说,但老太爷对红枣不免又高看一眼。
一众重孙媳妇里就数尚儿媳妇行事大方合他心意——亏允芳媳妇前儿好意思说他偏心,老太爷心说:他人老归老,眼花归花,心地却还没糊涂。
他这一匣子宝石若是给了允芳媳妇,怕是除了助长她更分不清东西南北外没一点正经用处。
而尚儿媳妇凭借这匣宝石不仅收拢了丈夫的心,而且还能为丈夫未来打算,如此公私兼顾,方才是他谢氏一族的宗妇风范。
谢知道在一旁点头道:“尚儿到了年岁,确是该有几个登样戒指。我那里也收了几块宝石,原打算明年你加冠的时候拿给你,没想你媳妇现就把自己的宝石拿给你了。”
谢尚作揖笑道:“那我就先谢谢爷爷了!”
谢知道也笑:“我的收藏原不及老太爷,到时你别嫌弃就好!”
谢尚赶紧表态:“怎么会?”
……
谢允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蔚蓝色碧玺戒指没有说话。
这枚戒指的戒面是他二十岁生日时老太爷给的,无论颜色还是净度都是上等,但还是赶不上谢尚手里的蓝宝——蓝碧玺以似蓝宝为上品,但到底不是蓝宝。
而老太爷和他爷给的几块蓝宝,品相都不及这颗碧玺。
屋里妇人们都是在看了谢尚的戒指后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太爷干啥要给红枣一匣子宝石了——每个子孙到了弱冠之年,老太爷都会给送几颗宝石,比如先谢允青得了六颗,允怡、允芳各得了四颗,二房的长孙谢允也得了四颗,其他人一般就只得两颗。
再想起今年重阳,老太爷又只给红枣一个女孩儿祝“高”,一众女人的心里登时都变得不是滋味——老太爷这是把尚儿媳妇当亲孙子一样待呢!
而她们都只是隔了一层的孙媳妇。
越想越失落就越要自虐地去看红枣手上的戒指——她们都留意到了,刚红枣叠手行礼时手上也戴了宝石戒指。
她们得知道老太爷给尚儿媳妇的匣子里装了几块宝石,是四块,还是六块?
俗话说“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过三天,女人们就看出来了,红枣新添的宝石戒指有红宝、蓝宝和祖母绿三枚,而谢尚家常戴的就蓝宝和祖母绿两枚,如此便是五块宝石,再联系上先前谢尚告诉老太爷的是“大半”,怎么说老太爷给红枣的匣子最少也是六块宝石——跟给曾长孙谢允青的是一个待遇,甚至有可能还更高,只是暂时没有露出来……
金秋依旧是个丰年。
看到陆虎拿来的庄子收成红枣正喜笑颜开,却听一向不管事的谢尚忽然问道:“庄子的秋种都种好了吧?今年天气有些反常,大概再有五天就会下雪!”
“今儿才十月二十,五天后也才是二十五,还没到冬节,”红枣疑惑:“怎么就要下雪了呢?”
“往年不是要冬节后才下雪的吗?”
谢尚无奈道:“要不怎么说反常呢?”
“我现就盼着我卜错了!”
谢尚早知道冬天在变冷变长,但没想到会变得这么快,心里不免也是担忧——他谢家家大业大,但凡有什么乱子,必是首当其冲。
闻言红枣忍不住又想起“小冰河时期”,心中叹息:这年头连个气温计都没有,世人面对天灾只能被动接受。而她这个一知半解的穿越人为了免除被当异端给烧死的危险也不好乱说话。
“陆虎,”红枣补充问道:“几个庄子的秋种都怎么样了?还有树上的果子,牲口过冬的草料、菜地上的暖棚搭建呢?”
陆虎回道:“回大爷、大奶奶,六个庄子的秋种都已经好了。牲口一冬的草料和菜地暖棚都备好了,只还有两个庄子的果子虽是收了,但还没全存进地窖。小人这就再去催催庄头。”
红枣点点头,打发走陆虎后问谢尚:“大爷,似这种冬节前下雪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先例?先《九九消寒图》都只记载冬节后的天气。”
谢尚皱眉道:“这确是以前罕有的天气,现只能咱们自己拿黄历本子来记了。”
红枣也没别的主意,只能让人叫了谢又春来。
“春叔,”红枣道:“这天眼见就冷了。买办们把冬节各房的份例都采办回来了吗?”
“这事儿得催催了。不然等雪下来了这东西还没到,没得被人抱怨咱们办事不经心。”
……
对于红枣的话,谢又春都是没口的答应。只出来后谢又春方才悄声问廊下候着的显荣:“平白无故地,大奶奶怎么就提起下雪的事来了?”
显荣轻声道:“大爷说五天后有雪。”
谢又春恍然大悟,自去准备不提。
打发走谢又春,红枣本还想再去提醒她爹一声,但想着谢尚这预报天气的本事有点神叨,而她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便只能罢了。
横竖余庄头是个妥当人,红枣暗想:即便突然下雪她爹庄子有些损失,也是有限。
次日一早谢又春便陆续送来了各房的分例和各处下人们的冬衣,红枣指派锦书、芙蓉、碧苔几个人负责分派……
十月二十四还是小阳春的好天气,风和日丽的,加上院子里的丹桂开得红艳,吸引得不少野蜜蜂来围绕。
趁着天好,红枣让丫头们把自己和谢尚的被褥都拿出来拆洗照晒,新改了面的大毛小毛衣裳也一起拿出来照日头……
傍晚时候,红枣刚把丫头们新缝好的被褥拿给显荣让他给谢尚铺到书房,天就突然变暗,院里的树叶子也摇了起来。
红枣让人掌灯给炕上的谢尚送去,谢尚却抛下书走出房门看了会子天后告诉红枣道:“今儿夜里怕是就要落雪!”
红枣道:“那我晚饭后便把给老太爷、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冬节孝敬送去。”
谢尚点点头道:“这几日你一直忙个没停。”
红枣笑回道:“还好!本来十日干的事一下子集到五日做完,难免有些忙乱。”
“不过事情做好我也就闲了。明儿起我就能窝冬了!”
看到红枣嘚瑟的笑脸,谢尚没来由地觉得心情转好,跟着一起笑道:“那明晚你让人备个火锅吧!”
“好久没吃,还怪想的!”
“成,”红枣点头道:“今儿后晌春叔让人送了不少鱼和八爪鳌来。我让厨房明儿包些八爪鳌馅的鱼丸给你下火锅。”
想起鱼丸咬开时的那口鲜香谢尚不自觉地吸了口口水,问道:“那今晚吃什么?”
红枣笑:“今晚委屈你,只有清粥小菜,主菜就只一条同心财余。”
……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刮得窗户纸都索索做响。
晚饭后同谢尚出屋往正院给老太爷请安的时候,红枣看到院里的石榴树下落了一地谢尚原说留在树上经冬的石榴。
谢尚见状颇为可惜道:“原想留着这石榴看石榴压雪的景象,没想一会儿功夫就落了这许多。照这个落法,怕是明早起来全落光了!”
红枣道:“俗话说‘瓜熟蒂落’。这落的怕都是熟透的。大爷放心,树上一准还有没长熟的,这些才落的石榴倒是让丫头小厮捡去吃吧!”
先明霞院的石榴,谢尚看到了没事就去摘,总是存不住。结果今年红枣院里的石榴谢尚却一个都不让摘,说要留着做雪景,对此红枣也是听之任之——横竖明霞院主院两棵树结的石榴就足够她吃了。
想想红枣有嘱咐道:“大爷,现刮风,到处都是飞灰,你今晚可别跑圈了。若是吸了灰,容易咳嗽。且等这雪下来了再说。”
谢尚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点头答应。
主院请安出来,雪珠子已经落了下来。红枣见状便让人包了雪褂子和鼠皮皮袄送给还留在主院的谢尚……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王氏看到红枣头上特地簪的金玉簪叹道:“似这金簪子倒也罢了,这个白玉梅花簪却是太素净了。可惜你爹不听我的,不然送一对金簪多好!”
红枣笑:“家常都是戴金,现添个白玉簪子倒是素雅。再说先族长伯娘过节还戴素银头面呢!”
闻言王氏方笑道:“别说,这白玉的簪子倒是比素银簪养眼,而且文气。”
“就是这话了。”红枣给王氏看她胸口挂着的花鸟佩:“娘,您看我这块玉,先前可说是其貌不扬,但几年戴下来,这玉色就慢慢出来了。”
“娘,您看现在好看吧?”
“还真是!”王氏虽然压根不记得红枣这块玉的原样,但看现在流光溢彩,通透润泽不觉赞道:“你这玉牌虽是青色,但看着比你弟的金锁一点也不差。”
红枣知道有些事不好跟她娘较真,便只道:“娘,这就是玉和金的差别。玉是活的,会越戴越好看,你且再等几年看,我这玉佩必是比弟弟的金锁更好看!”
“不信,您也养一块试试!”
“我?”王氏没想到会说到自己身上,想想问道:“红枣,你的意思是你这根发簪将来也能根你这块玉佩一样?”
红枣点头:“日常多戴就能。我婆有一根,还是她出门时她奶给她的,据说她奶又是她奶的奶给的。那根簪子怕是有百八十年了吧,比我这玉佩还好看呢!”
“哇——”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王氏也想养根漂亮的玉簪传给后人。
问了好一会儿玉的事情,王氏方才告诉红枣道:“玉凤的事定下了。这个月**定,腊月十六出门。”
红枣想想道:“娘,大定就算了,我只腊月十六走一趟罢。”
王氏点头道:“这样就好!”
“对了,你女婿明年下场吧?”
“下场!”红枣道:“现每天都在用功,所以能推的人情我都推了,以免耽误他用功。”
“嗯,该的!”王氏赞同道:“这科举可是大事!”
“你女婿学问那么好县试一准能过,到时让你爹同你女婿一起去府城考试,还能做个伴。”
“这些天你爹也在用功,说他不能去府城后给你女婿丢脸。”
红枣……
红枣前世听多了孩子学习不好给父母丢脸的话,还是头回听说岳父担心学习不好给女婿丢脸的呢,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干笑道:“我爹倒是上进!”
“可不是,”王氏笑道:“你爹近来连毛笔都写秃了好几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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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知耻而后勇(二月初五)
对于李玉凤大定,红枣不来,李高地有些失望——毕竟事情都过去怎么久了,李高地想:没想这红枣却还记着仇。
但红枣是出嫁女,来不来都不好挑剔,李高地当着长子的面勉强笑道:“红枣现管着那么大一个家,走不开也是情有可原。”
于氏恍若未闻地翻捡着继子拿来的红枣给的衣裳包袱,盘算这一套酱紫色绸缎棉袍枣红色绵裙是李玉凤大定那天穿还是出门时穿更合适。
经过去八年于氏已然明白红枣对自家就是个面子情,所以她也干脆地不再自作多情,而是想着如何尽可能地利用好这面子情了。
李贵雨和他爷一般失望,毕竟红枣每回来拿的东西都不少,而红枣不来或者少来就意味着家里少得许多礼。
郭香儿自从知道李玉凤的嫁妆里有两套城里宅院就化身成了柠檬精。
当初李玉凤定亲时买的两套原价二十来吊钱的宅子如今市值已经上涨到三十吊出头,且租金也涨了,现李玉凤一个月能拿五百钱的房租。
过去六年,李玉凤凭借这两个院子的房租给自己积攒了三十吊的压箱钱,如此加上她爹娘另给的木器家什和衣裳被褥便是一份极体面的嫁妆——抵郭香儿嫁妆的两倍不算,还能月月生钱。
还在今年年初才刚进门的时候郭香儿就曾试探问过李贵雨小姑如何能陪两个宅子不说还能加历年的租钱,没想李贵雨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李贵雨其实也不愿意再给妹妹多陪房租钱——三十吊钱,又一套宅子了,但奈何他爹娘不同意。
郭香儿疑惑:“怎么说?”
李贵雨无奈道:“今年年前你还没进门的时候,爷爷就提过这事,但被爹给驳了?”
郭香儿吃惊:“还有这事?”
印象里她公公极其孝顺,一向都是她祖公公咋说咋好。
李贵雨回忆道:“爹说了玉凤这嫁妆听起来多,但家里其实没出啥钱。”
郭香儿……
李贵雨继续道:“两个宅子,一个本就是玉凤自己拿男方家的聘礼买的,家里其实就只陪了一个宅子,但实际里玉凤这些年帮着家里种菜卖菜,挣得钱已抵够这个宅子钱和嫁妆钱。”
“爹又说玉凤同堂四个姐妹,红枣不说了,现在看金凤、桂圆的嫁妆将来一准也少不了。”
“玉凤的婆家已经是姐妹里最低,他不能再不给些嫁妆让人戳指。”
“然后爹又说六年前严五婶为什么敢上门来闹事,让玉凤说不到好婆家?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村里人看不起他,觉得他这房人立不起来?”
“现又是三弟说亲的关键时候,爹说他想趁玉凤出门的风头给三弟说个好媳妇。”
听说还牵扯到李贵吉的亲事,郭香儿更不愿意了——自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郭香儿想:若是三弟娶了个腰杆子硬的媳妇可是叫她这个大嫂后面难做?
“爹这么想没错,”郭香儿委婉道:“但这嫁妆不是一家两家的事,爹娘给大妹妹陪这百十吊钱的嫁妆,即便爷爷愿意了也还有族人呢?”
“族长就没意见?”
“有红枣的万两嫁妆在前,”李贵雨摊手:“族人又能说啥?”
郭香儿……
郭香儿对于不能开口叫公婆男人不给小姑赔两个宅子非常气闷。她在堂屋倒茶时听说红枣只出门那天来自是趁愿——不然以红枣的出手,郭香儿想:她小姑出门一准又多一套起码二十两的头面。
这可叫她这个连一套宅子也没有的嫂子的今后如何在婆家高声呢?
郭香儿迫不及待地跑去厨房告诉李玉凤。
李玉凤倒是淡定自若,只道:“二妹妹现在家大业大,腊月十六能来就很好了!”
郭香儿觉得李玉凤避重就轻,直白道:“玉凤,你十六出门,十五添妆。二妹妹十五不来,这是不打算给你添妆的意思吗?”
李玉凤无辜回道:“可二妹妹十五来了就势必要住下,似咱们家哪得合适的屋子给二妹妹和她的那些丫头媳妇们住?”
郭香儿不满李玉凤的不答反问,但却没甚办法,她总不能按着头强逼李玉凤自承红枣不待见她吧!
看郭香儿给茶壶添了水后又去了堂屋,李玉凤不觉叹口气:她这个嫂子心眼太小,见不得她一点好。她横竖是要出门的人,倒是无所谓,但等往后贵祥贵吉娶了媳妇,只希望她嫂子能有点忍让,不然这家里的口角一准少不了。
腊月十四是李玉凤过嫁妆的日子。李玉凤三十二抬嫁妆中有两套宅子、两锭五两的雪花银和二十吊钱——只这三抬的价值就有近百吊。
看热闹的高庄村人见状不禁都心生后悔——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少人暗想:谁想闷声不响的李满仓能给下个地都能摔成马趴的李玉凤这份嫁妆?早知如此,他们蛮好把李玉凤说给自己儿子。
李玉凤不会做事怕啥?城里花五吊钱买个粗使女人啥不能做?
哎,真是悔不当初!
转念想起李玉凤的弟弟李贵吉正在说亲,不少人就动了心思——毕竟能舍得花百十吊钱嫁女儿的李满仓没道理会亏了儿子。
何况李满仓手里现还有八套城里宅子呢!
以后一准还能再多!
听到村人对于李贵吉亲事的言语试探,郭氏心里高兴嘴里却只说不急,但等过了正月再说。
对于女儿李玉凤现今能以村里数一数二的丰厚嫁妆体面出门,郭氏感慨犹多——她终是尽了一个母亲的责任,郭氏想:把女儿教导成人了。
郭氏挺自豪李玉凤这些年的成长,进而便看不上亲侄女郭香儿的小动作——竟然比玉凤当年还蠢。
奈何这郭香儿关系着自己在娘家和婆家的双重脸面,有些话郭氏不好直言,只能暂忍不发。
李满仓挺不舍女儿出门。买菜的多是妇人,有玉凤在,问价讲价都方便许多,而且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个伴。
但有什么办法呢?李满仓怅然:女儿大了,必是都要嫁人的。
现就只能指望三年后贵祥能接自己的班了。
腊月十五,谢家家宴,十三房人齐聚五福院。
席间二房的谢允、谢子蓉、谢子芹、三房的谢允忻、谢子荃、谢子苙以及十三房的谢知微均表示明春县试下场。
谢子平见状便拉着长子谢允芳自告奉勇地要做举荐人,然后又问谢尚要不要他来写荐书。
谢尚微叹一口气,含笑应了,心里却不免懊悔下场晚了——果然是一步晚,谢尚感叹:步步晚啊!
他爹再厉害,但人在京师,也没法县试给他做担保!
散席后,谢尚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红枣知晓缘故,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陪谢尚静默坐着……
谢尚独自出一会子神方告诉红枣道:“红枣,我原还犹豫明秋是不是要参加乡试,但现在看却是等不得了。”
“我不能乡试再落于人后!”
红枣看谢尚心情不好,温柔道:“大爷既要用功,那明儿我姐的喜酒便就不去了吧!”
“还是去吧!”谢尚摇头道:“你先都已经应了,食言而肥可不好!”
“而且我考试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今日还是李玉凤添妆的日子。
后晌李高地和于氏各与了李玉凤一对银錁子荷包做添妆,李满囤和王氏跟着也是如此。
看族里最富的大伯一家只给了四两银,郭香儿正觉欢喜,不想王氏又接过丫头递来的一个匣子道:“玉凤,红枣今儿虽没来,但她托我把这个带来给你添妆。”
说着话王氏打开匣子,却是一对足金手镯,分量还不小,只一只看着就能有一两。
不说郭香儿脸上的笑僵住了,就是李玉凤自己都完全呆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红枣还能来给她添妆。
上回她托金凤带去的歉意一直如石沉洪河,所以,玉凤忍不住想:这就是红枣给她的回应吗?
让她没有挂碍的出门!
王氏也挺意外红枣给李玉凤添妆,但她信任红枣,知道她此举必有深意,便就没多问午晌才赶来送东西的显真,打算自己明儿直接问红枣。
在场最为高兴的当数李高地、李丰收、李春山、李贵林、陆氏、江氏以及郭氏、李贵雨、李贵祥等二房人,他们心说:过去这些年,红枣可算是原谅玉凤了!
只于氏、李满仓不为所动,他两个心里明白红枣惯会做面子情,即便原谅了李玉凤,也不代表会待见他们这房人——但凡他们还住在老宅,还占了原该属于大房的地。
十六早晌王氏一见红枣立刻寻机问道:“红枣你干啥给玉凤添妆?”
红枣淡然:“左右不过二十来两银子的事,何必让人觉得我气量狭小?”
“而且玉凤是出嫁女,根本挨不着我啥事。”
王氏犹自不信:“就这样?”
红枣摊手:“不然呢?娘,似我身边的丫头放出去,谁不给赏两样头面?”
“结果我自己的同堂姐妹添妆却是一毛不拔,我要是这样做了,可叫外面不知底细的人如何议论呢?”
“娘,我这是破财消灾!”
俗话说“各家事各家了”。红枣没告诉她娘昨儿谢尚心情不好,她今儿原不打算来的事。
圣人说“知耻而后勇”。谢尚以科考为他三叔和族兄举荐为耻,自高庄村吃席回来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看书累了就做眼保健操、脸部按摩、广播体操和原地跑圈,连桌游马球都不玩了
红枣看谢尚如此上进,自是努力干好后勤以为谢尚助力。
如此一个年眨眼过去,这就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谢尚下场县试第一场的日子。
红枣觉得似她爹县试第一场都能考个县第三,谢尚一准没问题,但后晌看到从考场家来的谢尚一脸心事,红枣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心说难不成谢尚因为紧张太过,考砸了?
作为一个考霸,红枣考试惯常都是超常发挥。即便偶尔考砸,但因为自身强大的自信也不至于影响心情。
不过红枣曾有个舍友是个纤细神经。这货虽也是个学霸,但每逢大考都是考一场哭一场——考场出来就是一脸泪,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看下场考的笔记还一边伤心流泪的那种,以至每到考试一宿舍的人都跟做贼似的屏声静气,就怕动静大了,影响了她看书惹她嚎啕。
红枣前世见过太多的奇葩。她摸不清头回下场的雕花少年谢尚的考试路数便就不肯随便说话。
反是谢尚感受到红枣脸色的沉重,安慰道:“我没事。今儿都答出来了。”
红枣闻言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谢尚却叹一口气道:“我尽力了,现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红枣疑惑:“怎么说?大爷既是全答对了,不就是县案首吗?”
谢尚叹息:“哪里这么容易?答对又未必只我一人,而县案首却必得一人。天知道咱们县太爷会怎么取舍?”
看到头回下场的谢尚宝宝患得患失,红枣觉得还是要以鼓励为主。
“大爷,”红枣正色道:“我听说县试头场的规则是同成绩按书法取名第。”
“大爷不止字写得好,墨更是比旁人磨得用心——大爷,我坚信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一切,但凡大爷不翻打翻了水碗砚台这样的错,咱们县没人的卷面能越过大爷去。”
“细节决定成败吗?”谢尚细思一刻,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说得有道理。单论考试准备,我可说已经盖过了今儿和我一众考试的叔叔兄弟。”
“但世事难料,其他的细节,实非我努力所能达,我多想也是无益。倒是先吃饭吧。饭后还得去跟太爷爷问安呢!”
……
三天后县试发榜,显荣一早就去县衙布告栏等榜。一时榜单出来,显荣一眼看到上排最中心的谢尚名字,立刻如释重负,然后又细看了一回谢家其他人的名次方才飞奔回去报信。
时谢家其他考试人的小厮也都在看榜。他们看到飞奔的显荣,彼此望了望,却都没有跟他比赛去五福院抢喜钱的**——抢着去老太爷跟前给别房主子报喜,这不是打自家主子的脸吗?
虽然这回他们主子考得也不差,都进了县前十。
显荣成了无可争议地报喜第一人。
老太爷在听说除了他最疼的曾孙得了县第一外,其他七个子孙也都中了县前十后喜得连连点头,笑道:“好!好!赏!双份赏!”
于是显荣便得了老太爷赏的双份银子荷包。
时大老爷就在旁边。谢知道喜谢尚一个人名次压过了其他房的七个人,也高兴得让人拿了双份的银錁子荷包给显荣。
显荣一下子便得了四份赏钱。
确认自己得了县案首谢尚心里有了自信,上前与老太爷谦虚道:“太爷爷,我这回能取头场实属侥幸,且明儿又有一场。太爷爷、爷爷,我先告假回去再补补漏。”
他那七个族叔兄弟在得了消息后少不得来与老太爷报喜磕头,谢尚想:他可不好把时间浪费在他们头上。
老太爷也巴不得谢尚下场继续第一——虽然同是子孙,但谢尚却是老太爷一手带大的,老太爷自是待他于旁人不同。
“去吧!”老太爷呵呵笑着就给谢尚放了行。
时红枣已得了信,看到谢尚家来忍不住抱拳凑趣道:“恭喜大爷,喜钱拿来!”
看到红枣摊到面前跟自己要钱的手,谢尚伸手握住:“红枣,你想要喜钱容易,但你给我的贺礼怎么说?”
红枣……
红枣眨眨眼:“这才是第一场!”
谢尚笑:“你也知道才只是第一场?”
“明儿那一场才是关键。”谢尚道:“只有明儿一场我依旧拿下县案首,这后面三场才算有些把握!”
没错,对于谢尚而言他最没把握的场次就是其他人认为最容易的第一场,而第二拿不准的就是第二场。
文章,谢尚却是自认无碍的。
俗话说“夫荣妻贵”,李满囤关心女儿,自然就关心女婿的功名。加上今春李贵雨又下场县试,故而李满囤今儿也是第一时间就赶到县衙看榜。
看到谢尚考县第一,李满囤高兴,看到李贵雨考县七十八,李满囤更高兴——今年不用给李贵雨看文章了!
想着三房的李贵富也参加了考试,李满囤又在榜上找了一回,终在最后下找到了李贵富的名次:县九十六名。
还成,李满囤想:贵富头回下场就能中榜,倒是比贵雨强些。
至于他自己,李满囤有自知之明:有女儿拿来的《四书纲要》,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这县前十怎么都姓谢?”
听到身边人的疑问,李满囤不觉又看榜首,然后果看到一溜“谢知微”、“谢子*”、“谢允*”的名字。
谢家,李满囤咂舌:今年这是下场了多少人?
“大哥!”李满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兴高采烈道:“我看到红枣女婿的名字了,县第一!”
李满园的声音有点大,周围人听到后下意识地一回头便就看到了李满囤。
巴掌大的雉水城,满大街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和熟人,当下便有人来跟李满囤招呼……
还是前年,谢家就以一年中了三个秀才而让一县人咂舌,而今年更是夸张,竟是一气下场了八个——难不成这谢家今年要中八个秀才?看榜的人无不做如此说。
李贵雨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听着身边人的议论脸色难看之极——似文章他作不过谢家人就算了,为什么连第一场也差距这么大?
明明他都这样用功了!
他还能再怎么用功?
李贵雨实在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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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从容气度(四月初九)
第二场县试谢尚再次中了县第一,接着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谢尚都势如破竹一般全中了县第一,成了今春年无可争议的县案首。
当大红喜报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被糊上门墙,谢尚不为人知地舒了一口气——这科举的第一步他算是迈过来了,下一步便是府试。
鞭炮声还未沉寂,李满囤就拿着糕粽坐着骡车上门贺喜来了。
自从看到第四场的成绩,李满囤就坚信谢尚能中。他也不等第五场榜单出来,昨儿便让人做好了糕粽,今儿一早就拉进了城,如此竟成了衙门喜报之后来贺喜的第一人。
谢尚引李满囤来正院见老太爷和大老爷。
李满囤一见谢老太爷便不由自主地下跪磕头道:“请谢老太爷安!”
谢家人这回包揽县前八,李满囤以为看到了活的《满床芴》,不由愈加盲目崇拜谢老太爷了。
谢老太爷高兴道:“李亲家,快起来。尚儿快替我扶你岳父起来!”
李满囤站起身后正待寒暄,就听得外面的铜锣声,却是衙役给县第二谢知微道喜来了……
“你们老太爷,”午席后李满囤一进西院就和接出来的红枣感叹道:“好福气!福、禄、寿、多子孙不算,子孙还多能成才——这样的大福,少有,真正是世间少有!”
其实李满囤中午忙着听人说话并未敢多喝,但气氛使然,李满囤依旧有了适逢其会,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飘飘然。
抬眼看到院里开得金红的四季桂,李满囤省起这是红枣去岁刚搬的院子,忍不住赞道:“红枣,你现住这院子的花木倒是比先前院子的出众!”
“这桂花开得好,你女婿今春可不就折桂了吗?等秋天再开一波,你女婿乡试一准继续折桂!”
闻言谢尚笑道:“岳父,借您吉言!”
李满囤哈哈笑道:“尚儿,你学问好,不用谦虚!”
进屋坐下,李满囤看到炕头的一本《直庵堂文录》不觉多看了两眼,谢尚见状问道:“岳父,您也在读这本《直庵堂文录》?”
李满囤摇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着这名有点熟,好似,对了,就在刚刚的酒席上还听人提过!”
谢尚听李满囤说得耿直,忍不住笑道:“岳父,主持府试的府台大人自号‘直庵’。这本文录里收的便是府台大人的两榜文章和诗词。”
“岳父既然下月要去府城参加府试,这本《直庵堂文录》可不能不读。”
只读了前岁《科试优录》的李满囤……
听了谢尚的话,李满囤终于明白刚席面上人口里说的背下直庵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不禁有些懊恼:这么简单的事,他此前怎么都没想到?
谢尚看李满囤的神色便估计到他没有。
“显荣,”谢尚吩咐道:“你去我书房新拿一本《直庵堂文录》和《思源集》来。”
“岳父,”谢尚转与李满囤道:“府试之后是院试。院试大宗师的文章可巧我手里也有。今儿正好一起拿给您。”
为了方便,似这样的科考小众书籍谢尚都会一气买两本,一本放外书房,一本放内书房,以免拿来拿去的麻烦。
谢尚想着雉水城书铺虽也卖时文,但种类有限,不一定有货,便把自己外书房只用来背默的书赠给李满囤——横竖他这两本文录都已经背透了。
李满囤闻言自是千恩万谢——市面上文集千千万,若不得谢尚指点,他是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先李贵林念的也都是府城礼房出的新科秀才的文章。
得了书后李满囤没多呆便告辞家去了——光阴宝贵,不论女婿还是他现都不得暇闲聊。
送走李满囤回来,谢尚又跟红枣讨要贺礼。红枣便让人拿出一个雕着“连中三元”图案的红漆箱子来。
“大爷四月将去府城科考,”红枣道:“这一个旅行文具箱可方便大爷收纳笔墨纸砚。”
看到文具箱外表雕花描金,内里小格分门别类,存放物件一目了然,谢尚不禁爱不释手,对着箱子开开关关好一刻。
“红枣,”谢尚忽想起一事立刻问道:“岳父将和我一起去府城。这个文具箱你是不是也送他一个?”
红枣扶额,无奈道:“大爷说的是,我也给我爹准备了一个书箱。只尺寸小些。花样则是我爹喜欢的‘麒麟吐书’。”
“此外我还让张乙安排人在爹的梁庄做了不少准备售卖。不过大爷放心,不管这书箱卖多少个,这‘连中三元’的图案就只你手里这一个!”
如此谢尚方才展颜笑道:“红枣,你真是太有心了!”
不有心行吗?红枣心里吐槽: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
幸而她爹不似谢尚这般占强,不然她真是难弄了!
陈玉一个人守着铺子走不开。他在傍晚铺子下板后方才跑到县衙布告栏前看榜。
看到谢尚的名字在左右谢姓人的众星捧月之下高挂榜首,陈玉回想起两人头回见面时的场景,不觉轻叹:原来这就是“诗书为业”!
不过一年光景陈玉便经历了从长衫学生到短衣小铺主的人生巨变,深刻体悟到谢尚当年一句“诗书为业”后的自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道理。陈玉无奈地想:但实际里无论读书还是生活都少不了钱。一般人年岁一到为生活所迫就必得离开学堂自谋生计,而不能似谢家人一样衣食无忧,专心科举,把富贵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
不怪一城人都推崇谢家——思及往事,陈玉心中惭愧:当初他是如何得无知无畏,才能那样的鬼扯?
他先不懂装懂早就错了,只盼他的儿子将来别似他一般犯蠢,所以他必得留在城里,继续读书。他这一生虽成而不了谢尚,但还可学他舅白手起家。
他舅李满囤原也只是一个庄户,但自发家有钱后用功上进,现连县试都过了。
拿定主意,陈玉正准备离开,不想一扭头却看到了李贵雨——李贵雨在陈玉身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李贵雨现在村里学堂教书,而县试一场就要考一天。李贵雨在县试前两场成绩出来后自觉今科无望便就没有再考——村里异性很多,想他这个差事的大有人在。李贵雨不敢给孩子放假太多,以免被人挑理。
似今日发榜,李贵雨也是等下课后才匆匆进城来看——午晌他爹对榜单一扫而过,只知道县前十有八个谢家人,其中谢尚中了县案首,其他七个却说不清楚。
李贵雨觉得还是得自己来一趟才能放心。
站在县衙布告前,看到谢家上榜的人有“知”字辈、“子”字辈、“允”子辈,李贵雨如遭雷击——这要是谢家人每年都似今年这样下场,李贵雨幡然醒悟:以谢家十三房那近百的男丁,他怕是再十年都进不了县二十。
李贵雨心情失落正准备回家,便看到了匆匆跑来的陈玉……
“陈玉,”李贵雨开口问道:“你去岁考得还不错,今年怎么没有下场?”
陈玉压根不想搭理李贵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看陈玉自顾往回走,李贵雨追上来道:“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
看陈玉加快脚本,李贵雨坐实了心中所想,便不再说话,而是一直跟到了陈玉的铺子。
陈玉被李贵雨跟了一路,心里早已憋了一团火。他停在自家门前愤怒问道:“你干啥跟着我?”
李贵雨看看左右:“我有话和你说。”
陈玉冷然拒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却没话和你说。”
“你走!我要关门了!”
眼见陈玉开了锁就要进屋,李贵雨急道:“陈玉,你既已不再科举,那你把谢家那个做文章的法子告诉我。我,我给你钱!”
闻言陈玉停住了动作,心里犯疑:李贵雨为什么会来找他要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你说什么?”陈玉回头问李贵雨:“什么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李贵雨:“就是去岁我大伯给你的他女婿家作文章的法子。”
陈玉看大街上还有人,说话不方便,终让李贵雨进了铺子,然后又关好门后方才奇怪问道:“我姓陈,你想要谢家的东西自当找谢家人才是,你找我干什么?”
李贵雨镇定道:“陈玉,我知道你手里有。我从去岁看到你县试第三场、第四场文章都上榜就知道我大伯一准给了你这样的东西。”
火光电石之间,陈玉恍然明白李满囤过去一年都远着他的原因——必是李贵雨又给他舅找事了!
陈玉厌恶地看着李贵雨,委实想揍他一顿,但思及此事的后果,陈玉竭力压下心里的怒气拒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我告诉你,没有!”
“何必呢?”李贵雨拿出卖菜时跟婆姨们讲价的耐心劝说道:“横竖你又不考了。给了我,你还能换些钱使,不好吗?”
陈玉怒道:“李贵雨,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自甘下流是你的事,但也别把别人看得都跟你一样。”
“而且谁告诉你我不考了?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五经》还没能背得跟《四书》一般精熟而已。”
“你还打算考?”李贵雨打量铺子没法相信。
陈玉觉得有必要打消李贵雨的疑心,便从铺子柜台下拿出他默写的《四书五经》给李贵雨看,然后言道:“这有什么奇怪?如你所说,我去岁考的成绩并不差——怎么说都比你强。”
“似你这样的都没放弃,我又如何会放弃?”
李贵雨……
“但我自知我背默功夫不到,所以今年才没下场。似过去一年,我每天都在默背《四书五经》。你现看的这一套是我近来默背的。现只有七本,等其他两本再默好了,我就送到城里书铺换些纸笔钱。”
“我可不似你,干不下霸占亲大伯家业的事,说不得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些,却没想叫你误会了!”
看到笔迹工整得好似印刷的手抄书页,李贵雨知道今儿是讨不到好了。
李贵雨灰溜溜地离开了陈玉的铺子准备回家,但转念又跑去了南城一趟,寻书铺掌柜问了一回手抄书的价钱。
听说一套手抄《四书》可以卖两吊四串钱,李贵雨算了一回纸墨的成本便觉得这活他也能干——以后不仅买纸墨的钱可以省了,而且还能赚个六百钱的零花呢!
李贵雨觉得他今儿进城虽没得到谢家做文章的法子但也不算空跑一趟。
谢尚四月将去府城,显荣清明过后便出发去府城打前站——看着人收拾整理谢子安在府城贡院旁的房屋以备谢尚谢知微和李满囤入住。
谢尚为了替红枣抬身价有意拉扯岳父李满囤一把,便邀李满囤到府城后一起住,然后又想着这回去府试考试的族人不少,他邀了岳家却一个族人都不邀有些难看方勉强邀了他十三爷爷谢知微。
至于其他人,谢尚就以房屋狭小住不下这许多人为由甩手不管了。
对此老太爷竟然是颇感欣慰——毕竟谢尚好歹还顾忌面子邀了他的老儿子,若换作他大孙子谢子安,可绝不似谢尚这般好说话,这宅子前面可是空了七八年!
对于显荣去府城红枣只发放了谢尚春天用的铺盖。
府城离得不远,红枣想:夏天的寝具很可以过一个月重新洗烫后再送去。
四月初二,谢尚、李满囤和县里去岁今年中的其他五十八个人一起去了府城。
谢尚前脚走,红枣后手便叫了陆虎、张乙等人来让他们小心门户。
五福院虽是大宅的主院,但由此出入的闲杂人也特别多——若是不留神钻进个人来,红枣想:可就不好了。
晚上红枣如常的去天香院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然后又一起去给老太爷问省。
老太爷看人都在便道:“我年岁一年大似一年,精力却大不如前。正好尚儿去府城考试,我也趁机养养身子。”
“知道,你如今也有了年岁,也到了保养的时候,以后晚上没事你和你媳妇就都别过来了。”
“似子平、允青、允芳、允怡你们几个乘机好好温温书。这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你们也都在家温书,只初一十五再来吧!”
“横竖我这里有尚儿媳妇照看着,她办事妥当,你们尽可以放心。”
“再说你们老爷和太太白日里还来呢!”
一席话听得红枣目瞪口呆,心说:虽然俗话都说“人走茶凉”,但老太爷这脸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红枣尚且如此,似谢子平等人的失落就更别提了——才刚想趁谢尚不在和老太爷养养感情呢,谁曾想老太爷就闭门谢客了?
看到男人不得脸,女人们的脸色也都不好。但老太爷是绝对的权威,并没人敢当面质疑。
大老爷谢知道见状道:“爹,既是这样,尚儿媳妇往后晚上也不用来天香院问安了。尚儿不在家,他媳妇一个人倒是早些关了院门的好!”
老太爷点头:“就是这话了!”
至此红枣方才知道老太爷赶人是为了她,心中感动不提。
谢子安在府城贡院街的宅子是个三进三出的标准院落。前院十一间给下人住,主院自是给谢尚住,李满囤和谢知微和随行下人都安排在后院。
先李满囤陪李贵林来府城考试都是入住在客栈。客栈人多,即便都是考生,但府试三场,院试三场,每场下来都免不了有人失意买醉,吵闹在所难免。
现入住谢家的大宅,李满囤却只觉得清静——似他在家还有儿子李贵中烦扰呢,而在这里却只闻得院里海棠花树上的鸟叫。
怪不得谢家的孩子大了都要在外书房念书,李满囤心说:确是内宅没有的清静。
四月初九下场府试第一试,谢尚做为县案首被点名和其他八个县的案首坐到了考棚第一排正对府台大人陈绍公案的地方——没错,这世的府试考试座位安排就是根据县试成绩,成绩越好的座位越考前,以方便主考官取材。
一府案首是一府的体面,除了会做文章,还得平头正脸,举止端庄,当然再有些其他才艺名声就更好了——如此方可为一府读书人之表率。
陈绍早知道谢尚,他三个儿子人生背的第一本诗集就是谢尚早年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鉴》,而他个人也极喜欢《华容道》以及谢尚作序的《火烧赤壁》话本。
陈绍对谢尚先始印象挺好,但此番雉水县县前十八个姓谢,陈绍为防治下出科举大案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把谢尚安排在了最中间,他抬眼即见的位置上以确认谢尚的真材实料。
看到谢尚随着差人的点名从人群中走出,一身青衣直裰飘逸清雅,丰神如玉,趋步上前却不显急躁,与己行礼风姿绰约,语声朗然,陈绍不觉捻须点头,心道:不怪邹进不避嫌也要取谢尚为案首,只看他这幅举止样貌确可为一县士民表率。
一时九县案首二十个人齐齐落座,陈绍目扫全场,心中谓叹:无论举止长相,还是既有名声,在座人中确是数谢尚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先邹进不避嫌地取了谢尚,今儿他,陈绍握紧了拳:且先看了谢尚的卷子再说。
一排二十张案桌,李满囤作为雉水县第二十一名坐在了第二十一排,抬头都看不清主考官鼻眼的地方,但李满囤老爷却觉得特别满足——他今儿也算是跟朝廷四品的知府大人平起平坐了!
这辈子有这么一回,他知足了!
一时试卷发下,一众考生拿到卷子后有的看卷子、有的磨墨、还有的边看卷子边磨墨或者看两眼卷子磨一会儿墨,然后再看两眼卷子——总之芸芸种种,啥样的都有。
陈绍不动声色地打量案下考生的动作神态,重点关注正对着他的谢尚。
陈绍看谢尚极快地便扫完了卷子,然后方拿水盂往规制砚台里注了水,拇指中指捏墨,食指抵紧,以标准的磨墨姿势跟在家一般打圈研磨起来——这对比周围人快速地拉直线磨墨动作实不是一般的气定神闲。
哎——陈绍叹息:只冲谢尚的这份从容气度,同等级卷子必是要取他为首了!
不然就不是避嫌,而是沽名钓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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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府案首(四月二十五)
五百六十人参加的府试,第一场背默全答对的有三十二人。
府衙礼房批改好卷子,最后的名次评定却要陈绍点头。
陈绍让人把三十二份卷子全部翻过来摊平排在一列,他站一边,根据卷子背面透出来的墨迹深浅,先排了个大概,然后方坐下来看正面。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陈绍看卷子都是两张两张的对比来看,如此没费什么周折地就排好了名次。
名第排好,拆开糊名,陈绍看第一名是“谢尚”,不觉啧了一声,心说:果然!
师爷一旁听到,赶紧问:“大人,谢尚父亲谢大人是当朝翰林,您看这是不是要避下嫌?”
陈绍回想了一下谢尚的样貌,摇头道:“不必了。谢尚既是糊名取中,证明他确是真才实学。且他的字用墨黑亮细滑,非其他人所能比。这卷子搁谁瞧了都会取,不用避嫌。”
君子坦荡荡,陈绍觉得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能连手下邹进的胆气都不如。
邹进可是县前十取了八个谢家人,而事实证明邹进没徇私——第一场全对进了三十二名的谢家人连谢尚在内足有有六个,而另两个也只是错了一道。
由此可见谢家子弟学问的扎实,而谢尚作为其中翘楚,更是一路绝尘。
现陈绍就等着谢尚去院试给自己挣面子,展示他治下的文风昌盛。
师爷看谢尚这张卷子墨迹如漆,确是比后面二三名的黑亮,便没再言语。
一时前三十二名名单写好,陈绍过目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李满囤”不觉奇道:“这李满囤是哪个县的?名字怎么听着似个庄户?”
不是没有农家子弟来考,但一般能考到这个位置的农家子弟都会提前改个文雅名字。
师爷赶紧翻出李满囤的履历递给陈绍道:“大人,这李满囤三代白丁,可不就是个庄户吗?”
“您看这籍贯雉水县高庄村。”
陈绍看了履历后笑道:“县试两场,一场县第三、二场县第二,看来这个李满囤背默功夫没少花,为人想必十分刻苦。”
“哟,年岁也不小了,四十四了,还在坚持,倒是其心可嘉。嗯,且等下场看看文章笔锋如何吧!”
闻言师爷便知道陈绍预取了李满囤为本科“天道酬勤”的人选。
府试除了为国取才外还担负教化地方之责,对于到了一定年岁犹自刻苦上进的人在考察其德行后可奖励童生功名以激发其他人奋进。
李满囤因为名字够乡土,加上年过不惑,且《四书五经》背得够熟练便好运地进入了陈绍的视野,被视作教化地方的典型。
第二天发榜,师爷一早便装成一个等榜的考生在府衙对面的茶楼占了个座儿。
榜单一出来,茶楼立刻就沸反盈天的议论开了。
师爷喝着茶淡定地听着着周围人相互道喜或者彼此安慰、然后开始寒暄:议论本榜案首谢尚、谢尚的父亲谢子安、谢子安的爷爷谢老太爷、谢尚媳妇名下的甘回斋、甘回斋销的七巧板、华容道、《中馈录》、薄荷糖等等以及接着如此一番的议论第二名、第三名……
终于有人提道:“这李满囤是谁?”
“他家干啥的?怎么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别是个庄户吧?”
“就算是个庄户,念书时先生不也会给取大名吗?”
“这李满囤是那个县的?他这个县的私塾师傅都不给学生取官名的吗?”
涉及一县声名,雉水县的人坐不住了,有人出声说道:“李满囤老爷出身庄户,先前就没念过书!”
“没念过书?”一屋子人,连带师爷在内都惊呆了——这没念过书的人都能考府试三十二,敢情他们这些年念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真的?假的?”反应过来,询问的口舌就多了。
“当然是真的。”雉水县的人道:“你到我们雉水县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李老爷五岁死了娘,他爹娶了后娘,后娘待他不好,李老爷少年时候就念了三年村学堂,没念过一天私塾。”
“真没念过书啊?那怎么能来考试的?”
雉水县人:“自己上进呗!听说他自从发了财后就去城里书铺买了许多书回去念。书铺伙计老板都认识他!”
闻言师爷赶紧用心记下以回去给上司陈绍汇报。
“哎哟妈呀!”听的人无不惊叹:“这不用人教,自己看书就能看明白,然后就来考试,还能考到府三十二,这天资也太好了吧!”
“有没有人教,这个事说不好,”雉水县人替李满囤老爷谦虚:“毕竟这李老爷可是今儿案首谢大爷的岳父。而谢家书香门第,谢大爷和谢老爷都是饱学之士,但凡有他们指点,李老爷有今儿成就也不足为奇。”
“你看今科雉水谢氏人来了八个,这第一场全中了前五十。”
师爷听得一脸震惊,心道:李满囤是谢尚的岳父,为了避嫌,大人这个典型怕是不好立了!
“李老爷竟然和谢翰林是亲家?”
围观群众发出了比刚刚知晓李满囤没念过私塾更大的惊呼:“他就是谢李氏的爹?”
“写那个《雉水谢氏中馈录》的谢李氏的娘家爹?”
提到红枣,雉水县人都不自觉笑了:“李老爷可不就是谢大奶奶的爹嘛!”
“谢李氏谢李氏,这个李字就是随了李老爷!”
“怪不得!”众人恍然大悟点头道:“俗话都说‘女儿肖父’。谢大奶奶才德兼备,李老爷想必也是如此!”
师爷也知道谢李氏,但没想这样一个才女的出身竟然是个庄户。
“那是自然!”雉水城人认同道:“现外面人都知道我们雉水县出枸杞,周围几个县也都是跟着我们县沾光卖枸杞发财。但却少有人知道我们县第一个卖枸杞的就是李老爷。”
“就是十年前李老爷拿了枸杞去药铺卖,我们城过半人家从此才多了条生计,甚至连县城都升成了大县。”
闻言师爷的下巴砸到了地上——占江州府商税极大比重的枸杞生意的根源竟在这李满囤身上!
师爷觉得他又要修正自己的想法了……
四月十三第二场,陈绍坐在公案后面看考生入场。
今儿的考场座位根据第一场的名次安排,比上一场有了极大变化——李满囤坐到了第二排中间可以看清知府大人眼角皱纹的地方。
李满囤为了去谢家体面吃席曾专门练习过拱手礼,当下他给陈绍的礼行得有模有样,跟他的样貌颇为不配,着实让陈绍有些意外。
虽然李满囤身材有点矮短,陈绍想:相貌也不出众,但礼仪还是好的,可见有些内秀。
听说他女婿谢尚也挺敬重他,现他就同他女婿一道住在谢翰林在贡院附近的宅子里。
想起谢尚,陈绍下意识地瞥了谢尚一样,看到谢尚的丰神俊朗,面如美玉,陈绍不觉嘀咕道:这翁婿相貌的差距不是一般大啊!
也不知那位谢李氏的真实相貌如何?是不是似传闻里的一样肖爹?
若是如此,那位谢大人给儿子娶媳妇还真是“娶妻娶德”啊!
……
四月十六,府试二场发榜,谢尚再次取了案首,谢家其他人也都在前百,独李满囤的名次退到了一百六十名——录取线一百五十名之后。
听到讯息,谢尚安慰李满囤道:“岳父,您名次其实离取中不远,而且您第一场成绩很好。但凡明儿的文章做好了,还是有极大机会!”
李满囤点头道:“尚儿,你别顾念我。我有自知之明,能来考这么一回,我都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
谢尚看李满囤语气淡然,便就罢了。
谁知李满囤转身用功到差点误了午饭——都走到这一步了,李满囤握拳:他必是要最后一搏!
……
四月二十二,府试发榜。显荣出门看榜还没回来,府衙报喜的差役便就到了——谢尚中了府试案首,是衙役们上门报喜的第一人!
噼里啪啦地鞭炮声中,谢尚看到自己中府试的大红喜报糊在了他爹九年前中乡试的喜报旁,不觉握拳——这间门堂必将再贴上他的院试和乡试捷报!
对于中案首,谢尚倒没有太大惊喜,毕竟他努力了这么久,而且前两场场的案首也让他心里有些预感。
显荣是在鞭炮声里跑回来的。一回来显荣便让振理等人给衙役们拿赏钱,招待饭菜。
衙役们笑逐颜开地拿了钱,却不肯用饭,只说公事繁忙,还要赶回府衙办差。
显荣知道今儿是衙役们发财的好日子,也就没留。
打发走衙役,显荣方才与谢尚道喜,然后又给谢知微和李满囤道喜道:“小人恭祝十三老爷中了第五名!”
“小人恭祝李老爷中了第一百四十九名!”
“我也中了?”闻言李满囤不敢相信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人亲眼所见!”
显荣心说:若不是为了给您找名字,他还能早些回来呢!
“岳父,”谢尚笑道:“恭喜高中!显荣看的一准没错。您且预备下一会儿差役们来报喜时的赏钱就好!”
“我真的中了!”李满囤心情激动,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往空拜道:“魁星爷爷保佑!多谢魁星爷爷保佑!……”
谢尚……
谢知微……
“十三爷爷,”谢尚又与谢知微道喜:“恭喜高中!”
谢知微摆手笑道:“同喜!同喜!”
对于能中府试第五名,谢知微的激动不亚于谢尚——他有了功名,他娘将来可算是能葬进祖坟了。
他爹好几个妾室,其中不乏官宦出身的贵妾,但因为儿子没有功名,至今都没能葬进祖坟。
他大哥和大侄子卡着族规,连老太爷都没有办法。
他为了他娘,这些年也是拼了。
与谢知微道完喜后,谢尚又问显荣谢家其他人如何。
显荣回道:“二房蓉三老爷中了第十六名、芹五老爷中了第三十一名,大爷中了第七十三名。”
“三房荃五老爷中了第六十二名,苙六老爷中了第八十名,忻大爷中了第八十五名。”
谢家八个人竟然全中了。
听说全中,谢尚不算意外,但颇多感慨。
似谢允、谢允能中也就罢了,谢尚暗想:毕竟是各房的嫡长孙,资源都是最好的,中个童生不稀奇。但似谢子蓉、谢子芹、谢子荃、谢子苙四个庶出叔叔能中不说,而且名次还盖过了嫡长一系,这就是憋着劲了。
二房、三房往后有的热闹了!
报喜的差役是按照榜单顺序上门报喜的。谢知微因为是第五名,差役来得很快。
看到谢知微的喜报也贴在谢子安房屋的门堂,李满囤想起一事,赶紧和谢尚告辞道:“尚儿,我得赶紧去我自家宅子一趟。我好不容易中了童生,这喜报得贴到自家大门堂去!”
谢尚为李满囤的直白逗笑了,点头道:“岳父,您放心,但凡报喜差役来了,我便叫人领了去。”
“只一样,岳父宅子空了许久,现在去怕是连干净茶碗都没有。”
“没事!”李满囤摆手道:“门外就有茶馆,我直接从茶馆叫茶好了!”
李满囤迫不及待地走了,谢知微送客回头转身看到大门堂里自己的喜报,不禁思忖:现在赶着买宅来得及吗?他好想把他的喜报贴在自己的宅子里,然后有机会带他娘来亲眼瞧瞧。
这喜报贴谢子安宅子,他娘可不好瞧!
犹豫了一下,谢知微问谢尚:“尚儿,你知道这府城的宅子怎么买吗?”
谢尚闻言一愣:“十三爷爷想买宅子?”
谢知微点头道:“是啊,这回我住你这里,但等子艺大了,也是要来府城考试的。”
谢尚听着有道理,便告诉道:“十三爷爷,我在府城的宅子铺子都是张乙置办的。他现人就在府城,我把他叫来,您直接问他好了!”
李满囤因为名次落后,他回到自己在书院旁边的宅子后,同他一起来的余德和陆猫儿两个人又擦又扫地把门堂和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洗了茶碗、烧了开水、准备好糖果点心,喜报才到。
李满囤欢天喜地地敞开了大门,看着差役把他中一百四十九名的大红喜报贴在大门堂正中的白墙上,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透——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回头看到门外看热闹的街坊孩子,李满囤便让陆猫儿抓甘回斋刚上市的粽子糖给孩子们吃……
四月二十五,府城传来消息,谢尚中了府试案首,谢家其他七人,都中了童生,以及李满囤也中了一百四十九名,成了李童生。
红枣听到消息立刻打发陆虎和锦书去桂庄给她娘道喜,然后又吩咐人备席。
老太爷对于一手养大的谢尚中了府案首自是高兴,而谢知道、谢知遇、谢知通和谢子艺在得到消息后都来五福院给老太爷道喜,接着其他九房人跟着也都来了,五福院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对于谢知遇和谢知通的子孙能中,老太爷觉得自己给早夭的谢子远迁坟迁对了——谢子远有了祭祀,终于平了怨气。
去掉心底大石,老太爷容光焕发,看着竟似年青了有十岁。
谢知遇、谢知通对于这回子孙能中童生实不是一般的欢欣鼓舞,两人均觉得先祖在护佑大房后终于也开始庇护他们了——虽然没与人说,但三十多年前同母亲一起被嫡母长兄挥棒赶出祖母灵堂一直是他们心底消不掉的刺。
自那以后他们便觉得运气急转直下,被先前没甚么存在感的大房压挤得抬不起头。
等到了他们娘过世,灵柩更是连祖坟都没能入。
现在好了,他们娘迁坟的事有眉目了,但等过了今日跟他们爹提一句,然后由他们爹出面跟大房提,这事一准就成了。
因为如释重负,谢知遇、谢知通对于这回考中了的庶子谢子蓉、谢子芹、谢子荃、谢子苙不免和颜悦色,搁老太爷跟前很赞了几句。
谢知遇的长子谢子荇对于长子谢允能中极为高兴,但对于两个庶弟谢子蓉和谢子芹一起考中不说名次还盖过儿子却是如鲠在喉——他都还没功名呢,这要让他如何自处?
难不成他明年四十岁了,都抱上孙子了,还要下场县试搏功名?
这要是考取倒还罢了,但若是考不中,岂不是连李满囤都不如了?
李满囤今年四十四,都还中了个童生。
但若不下场,谢子荇苦笑:不说老太爷,只怕连他爹都看不上他了吧!
毕竟连李满囤都中了!
李满囤这人真是的,没事考啥科举啊?这下好了,和他两个庶弟一起把他架到杠头上了!
谢子荇感受到了浓重危机。
除了谢子荇,谢子荇的两个胞弟谢子芢和谢子苕以及三房的谢子莛、谢子茂、谢子茆等嫡子也都感受到了危机:毕竟他们比谢子荇还更年青!
俗话说“夫荣妻贵”,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她们的嫡亲儿媳妇对于庶子庶弟中秀才实在无法高兴,而谢子蓉等人媳妇的头却都昂了起来——今年中元节,她们将能去谢家村宗祠祭祖了。
红枣站在人后,看着一屋子人的喜气洋洋,不免心疼谢尚:明明谢尚才是案首,但看二房、三房人的得意劲儿,似乎他们才是赢家。
若非还有大老爷间或提两句“尚儿”,怕是都没人想到谢尚。
可恨她身为女人,无故却不好到老太爷跟前说话。
想得正出神,丫头跑来告诉道李贵中来了!
红枣心说来得正好,立便跑到老太爷跟前告假。
老太爷一听立笑道:“你弟现在来必是为尚儿贺喜来的。”
“现尚儿在府城,你那里也是冷冷清清的,你弟去了也没人说话。倒是叫你弟来我这里热闹。”
“这回你爹也一榜中了童生,我也贺贺你弟!”
红枣求之不得,自是答应。
红枣一贯小心眼,她就是看不惯别房的人在她的地盘嘚瑟,特别是谢尚做得更好的情况下!
……
王氏自从李满囤离家后便每日里焚香祝祷,乞求金魁星护佑男人能中。
今儿忽见陆虎锦书过来道喜说男人中了府试一百四十九名,王氏的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氏想:男人的苦心没有白费,她现是童生娘子了,可以跟宗妇一样去祠堂为祭祀准备饭菜,而先前所有当面背后嘲笑过她,诋毁过她的人都被活活打嘴了。
她,李王氏,虽说早年受了些磨难,但现在夫贵妻荣,儿女双全,族里妇人再没人能有她的际遇!
拿银钱赏了陆虎夫妻,王氏穿戴一新后带了丫头坐了潘平赶的骡车来高庄村报喜。
看到王氏盛装打扮满脸笑地突然前来,陆氏心有所感,见面第一句就是:“弟妹,可是满囤兄弟有好消息来了?”
王氏笑道:“嫂子,刚红枣打发人送信来说她女婿中了府案首,她爹中了童生!”
“我现来接贵中,让他现去给他爷道喜后再进城给他姐姐道喜!”
“真的?”陆氏惊喜道:“这真是太好了!”
“当家的,”陆氏扭头叫李丰收道:“满囤中了,中童生了!”
看到李丰收闻声从堂屋里跳迈出来的大步,王氏矜持地抿住了嘴角——她现是童生娘子了,王氏告诉自己:得时刻留意自己的举止,心里再高兴,也得笑不露齿……
李贵雨是午晌放学家来吃饭才听说他大伯李满囤中童生的消息。
时李高地刚从族长家来正喜滋滋地告诉于氏道:“满囤中了童生,刚族长说等满囤回来了就开祠堂。”
“家里的,这满囤有了功名,以后祭祀你便能去祠堂备菜。你记得早些给那天准备身新衣裳!”
李高地素爱面子,对于长子能中不是一般的高兴。
当然,李高地回头看到李贵雨不觉心道:若是贵雨能中就更好了。但贵雨不及长子得闲,能整天念书,看贵雨这回成绩,怕是还得等好几年。
于氏跟李高地一般爱面子,对于能跟宗妇一般地去祠堂自是求之不得,但对于继子的功名却又是嫉恨难消,如此两种情绪相互交织,导致于氏脸上的表情跟个神经病一会儿咬牙一会儿暗笑,变幻不停。
李贵雨听说他大伯中了童生觉得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大伯,李贵雨想:《四书五经》县第三、县第二的成绩摆在这里,而文章又有谢尚指点。
谢尚这回能中府案首,文章水平自是非同寻常。
所以等今年的《科考优文》出来后他必是要买一本,如此他也不必等县试前二十就能看到谢尚的文章了。
然后他再多抄几遍《四书五经》,一则熟悉书文,二也挣些钱使。
等几年,他考过了县试,再跟李贵林拿了谢尚的作文方法,积攒的钱也够他去一趟府城了。
自从听说李满囤中童生后,李满仓就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每天家来数钱记账的日常都一点没做——生平头一回李满仓失去了数钱的热情。
一直以来李满仓都觉得自己挺能干,即便大哥李满囤发家,和谢家结亲,李满仓也只以为是运气。
李满仓的自信缘于对自己当下生活的满意——分家十年,他孝养父母,供三个儿子读私塾、定亲、成亲,女儿体面出嫁,同时还置下了八个宅子。
现仅八个宅子的租金一个月就能给他带来两吊钱的收益,一年便是二十四吊钱——足抵二十亩地的年收入。
最好的是还不必费什么气力!
李满仓实没想到李满囤真能考中童生,由此他看到了两人间巨大的差距——人口里说惯了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他哥成了人人敬仰的童生,而他还是个每天为三瓜两枣跟妇人口舌的菜农。
郭氏进屋叫男人吃饭时,看到躺在炕上失神的模样,心里酸楚——曾经的她也是处处强过王氏,但现今已是天上地下,比无可比。
不认命不行!
“当家的,”郭氏轻声道:“吃饭了!”
李满仓抹把脸坐起身穿鞋下地,没说甚么地便来堂屋吃饭。
上有老下有小,他不好叫他们为他担心。
看到府衙礼房发来的公文上谢尚名列案首,谢家八人全中,雉水县县令邹进也是心舒一口气——主持这种名门子弟的县试,他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这排高了难免为人诟病趋炎附势,排低了,则是结仇——坏人功名无异于杀人父母。
总之里外不是人,不过眼下这一关,他好歹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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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琵琶湖(五月初四)
李贵中的到来终结了二房、三房人的自夸,话题回到了不在场的谢尚和李满囤身上。
红枣一旁瞧到不觉出一口长气,心说:不怪这世的女人都巴结娘家兄嫂。
男女大防,这女人自己不好说的话可不就得靠男性代言人来说?
而娘家兄弟就是最合适的代言人。
午席后红枣方带李贵中去自己院喝茶,然后方告诉道:“弟弟,你家去后问娘有没有东西要捎给爹?我这边三天后会有人去府城,正好带去!”
李贵中笑道:“姐姐,正是端午节下,过节的新衣必是要捎两套的。”
红枣道:“说到过节,你姐夫不在家,我这儿也脱不开身。你和娘说等到了日子我让人把节礼送去,自己就不去拜节了。”
“且等到五月底六月初爹和你姐夫回来,咱们两边儿都少不了摆酒,到时就能见了!”
李贵中答应着家去了。
听说女儿端午不能家来,王氏颇觉失望,但她也知风俗使然,没啥办法,只得可惜几句,自给男人收拾行李去了。
现谢尚在府城的果蔬鱼禽奶蛋都由谢子安的梁庄供给。宅子的厨娘也是家里带去的许泰媳妇。
红枣觉得谢尚在府城的吃食方面其实没啥好操心的,但虑到谢尚一贯的“你送我东西必须比别人多”的孩脾气,还是让厨房做了牛乳糖、酥肉茸、薄荷膏、芝麻核桃粉,然后又拿了咸鸭蛋、鲜虾酱、青梅酒、枇杷膏给谢尚捎去。
衣裳、草席、折扇、香袋、沉香等夏季用品必都是要的,最后红枣又拿出一个匣子给长随道:“这匣子蚊香是新做的。你拿去给显荣,让他照着里面的方子熏蚊子用,烟倒是比家常用的艾蒿好些。”
艾蒿薰蚊好是好,但味道经久不散。红枣便参照这世人做香的法子拿陈年的柚子皮做了蚊香,试验烧起来味道清香,驱蚊效果也不错。
唯一可惜的就是柚子皮有限,不能量产售卖。
而艾蒿制的蚊香味道有点大,放卖糖的甘回斋售卖不大合适,红枣干脆就懒得卖了——横竖艾蒿到处都是,红枣暗想:买回家直接烧性价比更高。
四月三十,红枣送的东西到了,其中给谢尚的大件零碎整整两大车,比李满囤和谢知微两个人家里捎来的东西加一块儿还多。
谢尚见状非常满意,觉得红枣对他情深意重,牵挂异常。
谢尚看一回东西清单,见到有蚊香一样非常新鲜,便让显荣找出来。
打开匣子,入目一张四格说明图。谢尚按照说明首先拿出里面的铜鉴银香薰盒。
看到盒盖上的“三元及第”图案,谢尚下意识地笑了笑。
依图拿一盘蚊香点燃放进香盘盖上盒盖。
看到香烟从香盘盒盖的缝隙间袅袅升起,谢尚凑过去深吸了一大口,高兴笑道:“这个柚子味,一准是红枣特地给我做的。”
“她知道我喜欢吃柚子!”
显荣……
显荣一点也不想多嘴拦住谢尚高兴。但他看谢尚长时间地凑在香盘前一下接一下地嗅闻烟味实在不是个事,终忍不住提醒道:“大爷,这是蚊香,大奶奶制来熏蚊子用的。按照第四格图的说明,您得放在您的书桌或者饭桌底下。”
谢尚……
“我知道,”谢尚强行给自己挽尊道:“我就是看这香燃起来气味如何。”
“现我看好了,你摆我书桌底下吧!”
显荣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蚊香盘放到了原该的位置。
晚饭时分,李满囤看到饭桌底烧着的蚊香盒,不禁笑赞道:“这个蚊香红枣做得巧,不止烟小,气味也好。”
谢尚一听立刻问道:“岳父,红枣给你的蚊香盒是什么样的?”
李满囤高兴道:“和你这个不一样,你这是‘三元及第’,我那是‘红杏尚书’,都是吉祥话。”
闻言谢尚圆满了。
依旧拿艾蒿熏屋的谢知微看这蚊香烟气清香,原想跟谢尚讨,但听说是红枣做的就闭了嘴——他辈分虽高,但年岁摆在这儿,得避嫌,不好随便跟侄孙媳妇讨要东西。
横竖尚儿媳妇做的这蚊香,谢知微想:他爹那里一准有。回去后他跟他娘一准能讨到。
也就是多等半个月的事!
自从府试中了案首后,谢尚每天都收到文会邀贴,谢尚都以准备院试为由拒绝了。
谢知微作为第五名也收到了许多邀贴,但他正在看宅子加上还要温书并不得闲去。
李满囤因为名次落后只收到两张雉水城人的请帖。李满囤担心做不上诗,也都没去。
端午是大节,留在府城的雉水城童生中有人提议由每人凑份子包一艘船在端午这天游琵琶湖喝酒作诗以文会友游乐一天。
琵琶湖顾名思义是个形如琵琶的天然湖泊。
琵琶湖上游湖堤蜿蜒,青山耸立,下游湖面开阔,水流澹澹,是府城泛舟览胜的极好去处。
因为帖子是这回府试的担保人顾秀才和徐秀才亲送来的,谢尚却不过情面且想着若是不去端午那天也必得和几个族叔兄弟吃饭,便就笑道:“难得顾兄和徐兄带诸同乡都有此雅意,在下不才愿做了这日的东道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行船不比在岸,谢尚宁可多花钱也得把船控制在自己手上。
谢尚此举着实省了顾徐二人的事,两人均抱拳笑道:“谢贤弟美意,愚兄愧领了!”
如此便说定了端午午晌雉水县的秀才童生一处吃席贺节的事。
自家女婿请客,李满囤怎么也得出席,但他挂念着临场作诗这件老大难便想着笨鸟先飞,他先提前去瞧一回琵琶湖的风光,然后打个腹稿,以免到了正日手忙脚乱。
李满囤拿定主意便跟谢尚说了声要出门,然后真叫余德雇了辆骡车去逛琵琶湖。
车老板见李满囤长得虽然五大三粗,脸膛黑红,但却穿了身蔚蓝色的绸质文士服,腰里挂了块青色云纹玉佩和一挂连中三元的香袋,手摇的一把洒金折扇上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字,便知他□□风雅,微微一想便把他拉到一处篆刻了前人名句的石林。
李满囤见状如获至宝,赶紧拿随身纸笔抄下石刻的诗句题文……
诗句抄回来后还得化为己用,但有些典李满囤瞧着实在不明白便就只能私下请教女婿。
“翠屏晚照?”谢尚闻言便是一愣,转即疑惑问道:“岳父,您去逛琵琶湖了?”
李满囤……
要请教的不是一处两处,李满囤眼见瞒不过,只得支吾道:“这个尚儿,不是后天要去以文会友吗?你知道我才思不敏,担心一时接不上话,所以就想着那个笨鸟先飞,先去瞧了一回!”
谢尚听后哭笑不得,让显荣拿来一本地方志给李满囤道:“岳父,您要了解府城的地方名胜,参考这本地方志就好!”
“比如这琵琶湖,”谢尚翻给李满囤看:“历史故事、风俗民情、名胜古迹、甚至连特产美食您都能在这本书里找到!”
李满囤依言翻了翻,然后便看到他抄了大半天的题文诗句这书里都有,且还把来历故事讲得清楚明白。
李满囤呆住了——一本地方志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白跑了一天?
仲夏端午,艳阳高照,但摆了冰鉴的游船内舱却是清凉宜人。
当中三张八仙桌上摆着湖边八仙楼叫来的十两银子一桌的上等席面,此番留府城准备院试的雉水城十七个童生和帮忙担保的六个秀才分坐在三张八仙桌边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恶补了一肚子《地方志》的李满囤今儿已经临场发挥出了两首韵脚全对的山水诗,现信心大增,已能如常地和人说话吃饭——因为担心喝酒误事,影响作诗,李满囤本着能不喝就不喝的精神,不敢贪杯。
加上和他作如此想的人不少——院试在即,不少人还想着晚上回家用功,都是浅尝辄止。
由此李满囤倒是和同桌四五个府试中了好几年但都还未曾进学的老童生说得投机。
李满囤终于发现不是所有人作诗都跟谢尚一样张口就来,似他这样的苦吟诗人还很不少,他实没必要妄自菲薄。
谢尚作为今儿的东道,少不得被人敬酒。但他得显荣照顾喝浓茶水,所以除了多去了两回船尾,其眼神却依旧清亮。
午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等酒席撤去,显荣又让人泡茶,然后摆上花生、瓜子、杏核、松仁、蜜饯、果脯、枇杷、樱桃、麻切、桃酥等各色点心坚果供众人清谈……
傍晚时候,玩乐了一天的雉水城人顶着落日的余晖坐船回到码头准备各回各家——一后晌嘴巴说个没停,吃个没停的众人都表示吃不下晚席了。
码头出来,迎面正撞上一群绣袍锦带的公子哥。
谢尚不以为意,正准备擦身而过,不想却为对方叫住。
“兄台,留步!”一位面白如玉的年轻公子迈步挡住了谢尚的路拱手问道:“请问您可是今科江中府府试第一的谢案首?”
被人叫破了名姓,谢尚不好就走,只得回礼道:“不错,正是在下。请问兄台高名?”
江州有三府:江南府、江中府和江北府。其中江南府文风昌盛,才子辈出,每年科考都霸占了江州府的半壁江山——基本上江南府府试的前三就是院试的前三,前十就是院试前八这样一种情况。
江中府虽是首府,但对此也是没脾气。
文明山出身江南官宦世家,自幼天资聪颖,今年不过十八岁,就取了江南府府试案首——这一份心高气傲,少年风流原不必说。
今科若是别人中了江中府案首,文明山一准不理,但对谢尚,文明山却是仰慕良久——过去几年他没少玩七巧板、华容道、跳棋、飞机以及最近的心头宠桌游马球!
文明山早想知道谢尚和他媳妇如何能做出这许多好玩有趣的玩具,为此一来府城就给谢尚下了帖子,只可惜谢尚没理他。
文明山原不认识谢尚,但同来的人里有认识顾徐两个秀才的,加上又有李满囤这个不肖读书人的人在旁佐证,文明山方试探一问,不想正是正主,颇觉喜出望外。
文明山笑道:“在下江南府文明山,久仰谢案首大名,没想今日再次遇见。”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谢尚有心连中三元,自是遣显荣打听过劲敌江南府前十情况。
现听说是江南府的案首文明山,谢尚赶紧也说了几句久仰。
显见得谢尚也知道自己,文明山就更高兴了。
“谢案首,”文明山邀请道:“今儿小弟做东,正准备与同窗好友赏琵琶湖落日风光,不知谢案首和朋友可有兴同来!”
谢尚目扫文明山口里的朋友,眼见有十来个人,琢磨着里面必还有江南府府试前十,便就点头应了。
回头问雉水城人要不要同去,结果大部分人一听说是江南才子便都指事遁了,只谢家人和李满囤留了下来。
谢家人留下是想见识一回江南才子,独李满囤留下是因为他和女婿同住,不好独抛下女婿自己走。
文明山对于李满囤留下倒是颇为高兴,毕竟他仰慕谢尚的媳妇谢李氏也是很久了。
文明山以为谢李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才女——谢李氏著的《中馈录》通过一年到头无数家庭琐事以小见大地展现了女子对于家庭的贡献,立意深远,发人深思,却远没有没有人人称道的文姬的悲苦,清照的清愁、婉儿的隐忍和班昭的战栗。
文明山读书思人,内心里也想有这么个媳妇。
文明山准备跟李满囤打听打听他还有没有其他女儿——样貌算什么?文明山想:自古娶妻娶德。他但凡有个谢李氏这样才德兼备,活泼有趣的媳妇,日子才算没有白过。
没错,文明山十八了,至今还没说上媳妇的缘故就是他嫌弃他所有的相亲对象没才没趣。
比谢子安当年还招人恨!
毕竟谢子安只是丑拒,并没有攻击小姐们的才德。
显荣看到谢尚登上了文明山的包船,赶紧地让振理登了自己今儿包的船尾随在后,以防意外。
江南才子文名山包的船自不是谢尚这种不开窍的直男包的是普通游船。他包的是传说中的花船不算,还是传说中的花魁船——船上连撑船点蒿的船老大都是面貌干净的妇人。
上得船来,李满囤就闻得一股甜腻的甜梦香,不觉讶异:这什么味儿?
再看到上茶的侍女并不着中衣,都是各色抹胸外空套一件袒露脖颈的对襟短衣,衣袖短得露出半截白胳膊,不觉坐如针毡,低声和谢尚嘀咕道:“尚儿,这个船上的人看着可不大正经啊,怕不是条花船吧?”
看了地方志,李满囤都知道花船了。
“岳父不要担心,”谢尚劝慰道:“振理带了咱们的船跟在后面,咱们且坐一刻就走。”
如此李满囤方不再说话,但对方明山的印象却是不好了——竟然带他女婿来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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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江州洛神(五月初四)
文明山留意道李满囤的动作解释道:“李伯父有所不知,此间花魁凌波姑娘身轻如燕,可效仿汉室赵飞燕于鼓上起舞,加上她又姓洛,人称‘江州洛神’。”
李满囤买过《飞燕传奇》话本倒是知道赵飞燕,但却不知道洛神,一时间不敢接声,只得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
谢尚猜李满囤不知,出言圆场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今儿倒是要托赖文兄开回眼了!”
文明山谦虚道:“谢兄缪赞,不敢当,小弟今儿也是初来乍到,头回领略。”
想做人女婿和连襟,自是不好给对方卧花眠柳印象,对于这一点文明山还是拎得清的。
何况他也真是慕名而来,就想喝个小酒看看跳舞。
至于做这位凌波姑娘的入幕之宾,文明山连想都没想——自从他一位族叔得花柳病自己浑身烂透死了不算还祸及妻、子后,他文家的家规就添了一条不宿妓。
文明山不羁归不羁,却也不想步他族叔后尘。
一时酒席摆好,众人入座,船娘点蒿入水,驾船离开码头,一时驶到湖心方把床尾舱门打开露出甲板上摆放的一面五尺红漆大鼓来。
鼓上迎着夕阳背对众人站了一个云鬓高耸,水袖垂长的红衣女子。
女子左手上举,右手掐腰,凸显出扎着百褶红裙的盈盈纤腰,而湖尽头浑圆的红日似佛像的佛光一样笼罩着女子剪影的头部,给女子全身镶镀了一层金光。
一阵湖风吹过,女子罗裙尽展,衣袖翻飞,竟好像传说中的飞天仙女一样能乘风飞去。
世间竟真有仙女?土包子李满囤心念转过,眼珠子瞪出了眼眶。
鼓乐响起,女子应声而舞,能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翻折的柔软腰肢配合舞得似两条火龙一样的红袖晖映着湖中落日余晖的荡漾更是让人神飞天外,迷失在当下……
一曲舞罢,连谢尚也不禁鼓掌叫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谢尚和文明山赞叹道:“江州洛神,名不虚传!”
回头看到李满囤的两个眼珠犹自粘在女子谢场时随风飞舞的裙摆上不舍挪开,谢尚搁桌底下轻踹了岳父一脚。
李满囤“啊”地一声方才回了神,闭上了张得能塞下桌上茶碗的大嘴。
文明山见状忍不住笑问:“李伯父看这鼓上舞如何?”
“好!好!”李满囤除了一个好字外再说不上其他——地方志里只寥寥数字地提了花船乐舞,可没有具体的鼓上舞。
文明山也不以为忤,举起酒杯道:“既说好,李伯父,您赏脸喝了这杯薄酒!”
李满囤二话没说喝了文明山的敬酒,文明山一见就更高兴了,给李满囤布菜道:“李伯父你再尝尝这琵琶湖的特产爆炒田螺。”
……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尚看文明山对他岳父殷勤得非同寻常,和传闻中的眼高于顶完全不同,不觉心生疑虑,打断道:“文兄,小弟敬您一杯!”
随着酒杯碰到一处,两人的眼神也对撞到了一处——看到谢尚毫不遮掩的直视,文明山觉得他这终身还得请谢尚给帮忙。
干了杯中酒,文明山一扯谢尚道:“谢兄,您请这边说话!”
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无人处,文明山对谢尚拱手道:“谢兄,这俗话说‘君子成人之美’,小弟至今尚未婚配,就想跟您打听件事。”
闻言谢尚惊呆了——头回见面,这文明山就想找他说媒,这是预谋多久了?
再想及文明山预谋的可能起因,谢尚脸色阴沉下来。
“做梦!”谢尚气道。
都是聪明人,文明山脑子转得也不是一般地快。
“谢兄,”文明山好脾气地辩白道:“李伯父贤名在外,我仰慕他家风已久,就想同你做个连襟。”
眼见文明山绝口不提红枣,谢尚自更不会提。
“我说你做梦,”谢尚正色道:“是因为我岳家并无待字闺中的女儿。连族里都没有!”
其实还有李桂圆,但谢尚以为还是不要和文明山这种登徒子结亲的好。何况两人年龄差距太大,而且文明山也志不在此——他媳妇独一无二,岂是李家其他姑娘所能比?
与谢尚同是大家族出身的文明山呆住了,喃喃道:“怎么会一个都没有?”
似他家今年就有两个同堂妹妹在议亲。
“没有就是没有,”谢尚不耐烦道:“还有,你别再缠着我岳父。我岳父正经人,和你可不是一路。”
甩甩衣袖,谢尚回了船舱。
跟着出来的显荣见状和同站在阴暗处的文明山的小厮文思对视了一眼,自跟着谢尚走了。
文明山白高兴一场,心情不是一般的失落。
文明山连船舱也不想进了,就在船头随地坐下。
文思虽说也是头回知晓他主子的心意,但回头看看一船舱的宾客,还得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三爷,今儿您可是东道!”
虽然今儿来的客人一大半都知道文明山的恣意任性,但尽职的文思犹自想亡羊补牢——毕竟还有另一半初次见面的江中府客人呢!
文明山难得听劝地站起身道:“是啊,谢尚还在呢!”
“我娶不上媳妇已经差了他一截,可不能再叫他看低!”
文思……
依谢尚的性子原是一刻不能多待的,但不想船舱里刚跳舞的洛凌波已经出来敬酒,且正在和李满囤说话。
洛凌波端着酒杯恭维道:“妾身久仰李老爷大名,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这杯薄酒聊表敬意,还请李老爷赏脸。”
“妾身先干为敬!”
一仰脖,洛凌波干了手中的酒。
身为商女,洛凌波此生最盼的就是从良。但从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遇到了合适的人,但若没得主妇相夫教子的才干也不成。
而她除了能歌善舞应酬男人外,其他一样也不会。
现在一本《雉水谢氏中馈录》让洛凌波窥视到了人口里交赞的主妇日常——和她眼下生活完全不同的另一片天地。
洛凌波不知道过惯了日睡夜醒黑白颠倒日子的自己能否能适应主妇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生活,但她现已在学着洗手做羹汤以及刺绣女工。
洛凌波感激红枣著《中馈录》替她的从良铺路,连带的便敬重李满囤,所以头一个来与他敬酒。
生平头一回被妇人,还是比年画上的仙女更漂亮的美貌妇人敬酒,李满囤拘囧得脸红脖子粗,手脚没地搁,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在平时洛凌波见到李满囤这样初出茅庐的土财主一准会亲端了酒杯送到对方嘴边劝酒,让对方愈加的云里雾里找不到北,甚至花上一大笔钱替她赎身。
毕竟现在的李满囤是个很不错的从良对象,洛凌波如此想:第一李满囤年岁不是很老,她跟了他还能生出儿子,以后老有所靠;其二李满囤家里只得一个庄户老婆,洛凌波相信以她的姿容和手段即便与李满囤做妾也不会吃亏受气;其三李满囤现已考中童生,有一点子学问,相貌虽说依旧寻常,但行事必不会似其他的土财主一般一言难尽;其四李满囤颇有家财,她跟了他也不会吃糠咽菜。
一瞬间洛凌波想了很多,但她举着酒杯却是站着没动——李满囤固然是好,洛凌波劝说自己:但天下男人千千万,她又何必一定要嫁李满囤,叫她女儿知晓她的出身,招她看不起呢?
她既然敬重谢李氏,那就离她远远的——这不止是成全她,更是成全自己的新生。
谢知微跟李满囤同住一个月,有些情谊,不忍见他囧在当地,便把酒杯递到他手上,提点道:“李贤侄,你喝了这酒就好。”
于是李满囤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喝干了手里的酒,洛凌波见状一笑,提酒壶给李满囤酒杯满了酒,然后又自斟了酒后方才转向下一个谢知微……
看李满囤不过喝了一杯酒结果却跟喝醉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能动弹,谢尚上前问道:“岳父,您还好吧?”
李满囤合眼道:“尚儿,你让我缓缓。我现在心扑腾得厉害!”
谢尚……
敬好谢知微,洛凌波又来敬谢尚。
知道谢尚就是谢李氏的丈夫,洛凌波敬酒时跟对李满囤一样面上未带一丝的轻浮挑逗——既然已决定放弃李满囤,洛凌波自更不会来勾搭谢尚,而且也不以为能勾搭上。
但看甘回斋年节上市的各色花样糖果,洛凌波温柔的想:就知道谢李氏是个极其知情识趣的妙人儿。
将心比心,似她这样迎张送李的妓子每每见到客人送的糖果还常能感受到短瞬的惊喜甜蜜,以谢尚作为丈夫,和谢李氏日日相对,岂会不知妻子的好处?
至于坊间传闻谢李氏长相肖父,面貌普通,洛凌波则不屑一顾:一个能做出干发帽,套头底衣的女孩,如何会不知道收拾打扮自己?如何会让自己难看?
总之这样的话,别人信,她是不会信的。
“谢案首,”洛凌波恭敬道:“妾身祝您来日进学,连中三元!”
振作精神刚回到船舱的文明山……
谢尚对洛凌波并无迁怒,且知道这祝客人酒是花船上的风俗遂举杯笑道:“多谢姑娘吉言!”
果然!看到谢尚笑看自己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常人惯有的惊艳,洛凌波心中谓叹:她就知道对上谢李氏这样的聪慧主妇没有胜算。
但可惜以她的身份,这生却是无缘亲见谢李氏的惊才绝艳了!
看谢尚放下酒杯,洛凌波又转敬文明山道:“文案首,妾身衷心感激您今日来捧场,妾身祝您早日进学,金榜题名!”
明明是他东道,文明山敏感了:结果洛凌波给谢尚的祝愿是独一无二的连中三元,给他的才是大市化的金榜题名?
连花娘都觉得他不如谢尚?文明山不高兴了!
因为不高兴,文明山不过坐了一刻,便推说吹了湖风头疼,给众人告了罪,然后又财大气粗地叫了老鸨来说明儿找他结账便自顾走了。
谢尚见状便也带着犹自没有回魂的岳父李满囤告辞。
谢知微虽还想再看洛凌波跳舞,但看谢尚告辞,便因抹不开面子也跟着一起告辞了。
洛凌波看谢尚带着李满囤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船,心里悲喜交加——喜谢尚洁身自好,不流连烟花,悲自身低贱下流,难得遇到敬重之人,偏连句挽留都没立场来说。
但转回脸,对着船上留下没走的客人,洛凌波拿出往日的温柔小意,娇怯道:“凌波不才,请为各位贵客再舞一曲《奔月》!”
《奔月》顾名思义就是嫦娥奔月的故事,是洛凌波最拿手,也最为人称道的舞蹈。一般只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跳。
今儿五月初四,天边只有一丝月牙,原不是跳《奔月》的好日子,但洛凌波想跳,为了她心底的白月光。
船上留下的江南才子和谢家人闻言自是哄声叫好——十五的船有钱也订不到,全是达官显贵们的包场。
洛凌波粲然一笑,换了一身银白色衣裙和银头面来舞《奔月》……
坐上马车好一刻,李满囤回过神来方和谢尚惭愧道:“尚儿,我知道那地儿不好,女人都不正经。”
“男女大防,哪有年轻姑娘随便给外男敬酒的道理?”
“我知道那酒不该喝,但我对着那姑娘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然后十三老爷让我喝,我就鬼使神差地喝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圣人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今儿就为了不该为的!”
闻言谢尚哭笑不得,劝慰道:“岳父,史书上说‘周公制礼作乐’,其中乐便包括乐舞。”
“圣人也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可见圣人重乐舞。”
“《论语·述而》记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这韶就是大韶,周时的一种舞蹈。”
“岳父,咱们今儿赏了一场鼓上舞,然后在舞者敬酒时以礼相待,喝了她的敬酒,岳父你就只当是入乡随俗好了,并无碍私德,更论不上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李满囤思忖了一会儿谢尚的话,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感慨点头道:“尚儿,看来这《四书》我虽是背熟了,但其实还没通。”
谢尚无奈笑道:“岳父您过谦了!”
李满囤又想了一刻,依旧后怕道:“尚儿,幸而今儿你在,不然就我自己,一准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尚儿,你为什么能这样镇定自若?对姑娘敬酒一点不慌。”
谢尚闻言一呆,半晌方道:“岳父,虽说男女大防,但我家里丫头多,想必是习惯了丫头伺候,所以今儿那姑娘给我斟酒我就喝了,未曾多想。”
花船商女以卖笑为生,谢尚喝酒时想的是入乡随俗,根本想不到什么男女大防。不过当着较真的岳父,谢尚必得寻个合理的解释,便只能拿丫头说事。
李满囤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但想起自家也有丫头,寻思良久,感慨道:“尚儿,看来这家里的丫头还是得挑俊俏的使。”
谢尚……
谢尚担心李满囤家去后买绝色丫头生事,劝说道:“岳父,其实这人的样貌都是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
“一般的丫头,但凡平头正脸,脂粉抹抹,好衣裳穿穿,看起来都不会太差。”
“但若再有些画技,那基本上就是想画成啥样就啥样了。”
“您别看今儿那位顾凌波姑娘看起来漂亮,其实都是画出来的!”
“啥?”李满囤惊呆了。
“尚儿,你怎么知道?”
李满囤觉得谢尚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岳父,”谢尚笑道:“您大概不知道,红枣日常也这样画。我就是见多了才知道所谓的绝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画画一样,拿毛笔或者刷子调了各色的脂粉在脸上画,其中眼皮一个颜色,眼睑一个颜色,脸颊一个颜色,鼻子最夸张,要刷三个颜色。”
“不会吧!”李满囤难以置信:“涂个胭脂而已,这么麻烦?这都赶上工匠雕花了!”
“可不就是雕花吗?”谢尚觉得李满囤比喻形象,意味深长道:“岳父,我告诉你这女人的脸一点都不能信,全是脂粉。”
李满囤想想还真有可能——先红枣在家时,李满囤想:原长得像他,现长大了,虽说女大十八变,但怎么变也不该脱了他和王氏的影子吧?
结果现在怎么看怎么和他和王氏不像,现谢尚说是画的,那就说得通了。
“尚儿,”李满囤一脸复杂地问谢尚说道:“照你这么说,红枣每次家来她那脸其实都是画出来的,并不是她的真面貌?”
谢尚觉得李满囤的话听着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道:“是这样没错。红枣每回年节或者回娘家,都是要画许久的妆,经常画得完全变了个人。”
“若不是我对她特别熟悉,看身形和听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她,都不敢认!”
李满囤……
“岳父,”谢尚推心置腹道:“红枣喜欢听人夸她天生丽质,每次都问我看得出她搽了粉没有。”
“我今儿告诉您的话,您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当面问红枣。”
“总之以后,你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当然最好是再遇不到,你就想着对方是个丫头,她的脸是画出来的,就行了!”
“哎!哎!”李满囤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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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院试(五月底)
院试归提督学院管,因考生人数多,有两千多人,考试地点设在了贡院。
这是谢尚头一回进贡院考试,但因先前在家模拟过许多回,坐进只两块木板的考号倒是没啥不自在。
李满囤这两天也在谢尚宅子模拟过考号,加上他原是苦出身,且院试就考两场,一场只考一天于他也不算难过。
一时试卷发下,李满囤看卷子果是背默诗文两样一卷考,不敢耽误,赶紧瞅了瞅文章题目,然后一边打腹稿,一边开始磨墨……
主持一省学政的大宗师吴钧在开考后背着手从通往各排考号的甬道上慢慢走过,重点审视头几排考号里这一回府试的名列前茅者——至于历年没考中秀才的童生,吴钧几乎不作关注。
礼部的历史数据统计显示朝廷十之**的举人都是童生秀才连中,而这个数字在进士身上则差不多是十成十。
全神贯注写字的谢尚敏感到有人在打量他,但他不为所动——他爹说了,殿试就是在当今圣上和殿试管的眼皮底下作文。
一个慌张就可能影响前程。
他得早早习惯考试时被人注视。
注视,特别是被考官注视是好事,说明考官留意到你了,开始考察你了,这时候不要怕,要好好表现,记住越从容越好,要禁得住看!
要知道科举的目的是做官,而一个官,即便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但凡升堂审案,堂外无不聚集万千百姓。
所以这想做官还能怕人看?
做官就是这样,官越大,威风越大,看得人就越多——怕人看,是做不了官的!
谢尚想中状元,想着得有天下文魁的气度,于是坐得越发端正了……
大庆朝所有的大宗师都出身翰林,吴钧也不例外。他是谢子安前科的探花——别看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才五品,但只要外放学政,立刻就能升到和一省布政使同级的正三品,且因为是钦差排位还在布政之上。
要不怎么说翰林院清贵呢?
似吴钧的同年都还在五品知州任上烦恼怎么才能升知府的时候,他已然穿上了正红官袍,成了一省宗师!
谢子安进翰林院的时候,吴钧还没外放,自是认识谢子安——今儿在一排考号里吴钧也是一眼认出了谢尚。
没办法,父子俩一个模子,走在人如潮涌的大街上都能一眼认出,何况是在他这儿已挂了号的一府案首。
吴钧看了一会子谢尚不急不徐的研墨方把眼光转向旁边的文明山。
作为江南文家的小少爷,文明山一贯的养尊处优,不拘小节。
五月仲夏,天已经开始热了。时文明山一手研墨,一手折了草稿纸挥着当扇……
吴钧的目光在文明山的扇子上停留了一刻,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经危坐的谢尚,心里便有了偏向……
三天后发榜,谢尚案首,文明山第二——听到文思看榜回来的告诉,文明山呆住了:他怎么会不是案首?
这不可能!
“你是不是看错了?”文明山觉得一定是文思眼花了。
“三爷,”文思苦笑:“小人也不敢相信,特地看了好几回!”
“我不信!”文明山穿着一裹圆的家常袍子散着裤口趿着双拖鞋起身就往外:“我要自己去看!”
文思眼见拦不住,只能赶紧让人备车,自己则迅速地提起鞋抱起外穿衣裳快步跟上……
院试第一场取秀才名额的两倍,整四百名。发的依旧是圈榜,因为人数多,写成了内外两个圈。
文明山跑到提督学院外的布告栏前看到谢尚和自己的名字虽同在内圈中间位置,但谢尚的名字确是比自己高了半寸,立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泄了气——他真的只是第二!
“明山,”同来看榜的江南学子应用看到方明山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排谢尚后面去了?”
文明山茫然道:“不知道啊!我觉得我文章做得挺好!”
“前儿也都录给你们瞧过了!你们也都赞好!”
“是啊!”应用不解道:“你那篇文确是警句连连,句句珠玑,比我们都强——难不成谢尚做得比你还好?”
文明山……
想到谢尚父辈两代翰林,自大惯了的方明山一时间还真不敢托大。
谢尚今年头一回参加科考,市面上还没有他的文章。
本来上回见面原是极好的以文会友的机会,但因为不欢而散他就没能和谢尚说几句话,更别提谈论文章了。而留下来的人也未曾从谢家人手里讨到谢尚的府试文章——竟然谁都没有!
“好不好,”文明山苦恼道:“得等今年《科考优选》出来后才能确切知道!”
应用想想也是,只能拍着文明山的肩膀道:“文老弟,明儿一场可就全靠你了!”
“咱们江南府士林雄霸江州的金子招牌可不能砸咱们手上!
涉及一府学子的脸面,文明山握拳:“我尽力!”
听到显荣的话,李满囤简直要乐疯了——他竟然考中了内圈,而且名次还不错,是一百五十七名,比谢家的谢允甘、谢允斤和谢子苙还高。
“岳父,”谢尚替李满囤分析:“这一场有背默,看来您答得不错,该是全答对了!”
院试第一场取名次是先看背默,再看文章——但凡背默有误,文章做得再花团锦簇也都排在全对的人后面。
背默是基本功,基本功不过关,就是治学态度不端正,走不到人前。
李满囤看看自己的名次,也禁不住感叹:“到底是院试,背默全对的竟然都是数以百计。”
“先咱们府试才三十几个!”
谢尚淡然道:“江南才子名不虚传,只基本功一项就远胜咱们江中和江北两府。”
李满囤也知道自己文章不行,认同道:“尚儿你说得对,明儿一场我怕是就要现原形了!”
明天院试的最后一场只考诗文。以这一场的文章成绩看,李满囤自觉会落到两百五十名外。
谢尚想安慰李满囤两句,但张了张嘴,转又闭上——到了这一步,可说大局已定,他岳父明儿一场除非超常发挥,不然真是没机会。
别的不说一试落在他岳父后的谢允甘三个人文章水平都比他岳父强!
李满囤自己想都觉得不甘心——他离秀才,就差明儿一场了!
“尚儿,”李满囤抹把脸道:“明儿你加把劲一鼓作气拿下院试案首!”
“我现在回去再细读你这回的案首文,揣摩揣摩。”
经过了府试,李满囤现也知道作文章要投考官所好。
大宗师前场既然取女婿为案首,李满囤暗想说明女婿的这篇文挠到了大宗师的痒处,现时间紧迫,他临时抱佛脚就抱他女婿文章。
一直没说话的谢知微至此方道:“是这个理。明儿考试,今儿再看书也是无益,倒是读读尚儿和文公子的文章,还能有些进益。”
谢尚赞同道:“嗯,我今儿也打算研读江南士子的文。”
江南学子意气风发惯了,个个自信舍我其谁,考完便就把自己的文章抄了出来搁茶馆酒肆给人看——显荣振理没费啥事的就抄到了本科江南府试前十的文章。
包括文明山、应用在内,竟然一个都不少!
次日一早,谢尚和文明山在考号前相遇,谢尚和文明山拱手:“文案首!”
闻言文明山耳朵红了,觉得谢尚在讥讽他,有些负气道:“谢兄,院试已考一场,是谢兄案首。今日一场还未开考,谢兄谬赞,在下愧不敢领。”
谢尚没想文明山如此耿直,不觉多看了两眼,看到他气红了的耳朵,不禁笑做检讨道:“文公子说得是,刚是在下失言了!”
听到谢尚改口,文明山更不高兴了,拉着脸道:“今儿考后无事,在下不才,做东攒了个文会,谢兄若是得闲,倒是一起来吧!”
文明山等不及发榜就想看谢尚文章了。
谢尚含笑拒绝:“文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在下也已约了人,不好失言。”
作为院试第一场案首,谢尚以为在最后结果出来前最好远着江南士子——这交往分寸太难拿捏!
谦虚了,自己不甘心不说,还没得找他们小瞧,但不谦虚吧,又担心最后成绩打脸。
俗话说“文无第一”,而文明山确是有点文采——单论上一场的文章,他虽自觉比文明山的不差,但也不敢说更好。
仲伯之间,只能说他运气不错,大宗师取了他。
今儿文章还没作,所以一切且等成绩出来后再说!
……
考试结束,院兵收走了卷子。谢尚收好考篮出了考号,却见文明山站在隔壁自己的考号前,显见得是在等他。
“文公子?”谢尚率先拱手。
“谢兄,”文明山再次邀请:“真不一起去?”
“不了,”谢尚再次拒绝:“真约了人!”
文明山不放弃:“叫上一起呗!”
“不合适!”谢尚笑道:“还请文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文明山想说有什么强人所难的,抬头看到甬道边过来的李满囤,想起自己的囧事,不敢多待,丢下一句“那咱们后会有期”,便没出息地溜了。
看到文明山惊鸿一闪的背影,李满囤思及那日逛花船的囧事便装作没看见,只问谢尚考试情况:“尚儿,你今儿考的咋样?”
谢尚轻声笑道:“岳父,应该还行。我自觉今儿这篇文章作得比上回的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过去三天对江南才子文章的研读让谢尚收益匪浅。
李满囤一听就笑了,高兴道:“好!这就好!尚儿你这回一准能拿个小三元!”
谢尚笑道:“借岳父吉言。”
“对了,岳父,您今儿文章作得怎样?”
“跟你没法比,”李满囤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但我自己觉得还行。尚儿,我回去写出来,你替我瞧瞧!”
晚饭后,谢尚、李满囤、谢知微一起默写自己的文章。
一时写好,李满囤和谢知微共读谢尚的文章,谢尚则先看了谢知微的文章后又看李满囤的文章。
“怎么样?”
看到谢尚放下自己文章,李满囤不及放下抄谢尚文章的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谢尚夸奖道:“只论文章,岳父您这篇文作得比您先前做的几篇都好。”
“尚儿,有你这话,我就趟就不算白来!”
李满囤倒是知足,摸着脑袋有些羞涩道:“我今儿在考试的时候大概有点明白这文章灵感是怎么回事了!”
“哦?”
闻言谢尚和谢知微都生出了好奇。
李满囤组织语言:“在我今儿冥思苦想想着这文章要写点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然后论证这个想法的措辞典故就和水田里放水一样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听着有点意思。”谢知微忍不住笑道:“尚儿,你把你岳父的文章给我,我拜读一下你岳父的灵感!”
看谢尚依言把文章递了过去,李满囤干笑搓手道:“十三老爷,您就别笑话我了!”
谢知微不以为然道:“李贤侄,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很不用妄自菲薄。”
李满囤……
看李满囤在抄自己文章,谢尚劝道:“岳父,这文章显荣明儿一早就拿去刻印,您不必自己抄,但等几天就有!”
“尚儿,”李满囤不停笔地回道:“没事。你让我抄。刻印得好几天,而几天功夫这文章的纲要我都拟出来了!”
谢尚看李满囤用功便不在劝,只问谢知微道:“十三爷爷,显荣明儿要去刻印文章,您的文章可要一起刻印?”
“不用了!”谢知微摆手笑道:“尚儿,你文章做得好,若无意外,必是案首。发榜后,讨文的人多。提前印刻是为方便。”
“而我这两篇文,怕是连五十都进不去,又何必赶现在添乱。倒是等发榜后再说!”
……
七日后发榜。发榜这天,天才刚亮,文明山便就打发文思去看榜。
文思知道文明山的脾气也不多说就带着人去了——离张榜公告还有两个时辰,为防文明山等得着急,文思得每隔一刻钟打发一个人家来报些“再等一个时辰三刻钟就发榜了”等诸如之类的话。
文思觉得自己出门已是够早,但没想到了提督学院大门布告栏,却见显荣已经摩拳擦掌等在那儿了!
文思……
对于显荣来说,他主子谢尚院试已经不是中不中的问题,而是能否中案首,达成小三元成就,成为江中府科考第一人了!
显荣为自己的脑补激动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一清早就回了谢尚跑来等榜。
四目相对,虽说各为其主,但两个精干心腹还是礼尚往来的打了招呼,然后就沉默地站到一处——布告栏的中间等榜……
随着日头升高,人越聚越多,显荣和文思为了霸住布告栏的中间位置,两个人同着各自的手下不计前嫌的挤在了一起……
当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终于有院兵来张榜了。人群瞬间沸涌起来,显荣和文思在各自手下的护拥下第一时间向还在张贴的榜单中间看去,看到榜单正中最上的“谢尚”两个字,显荣禁不住哈哈大笑:“案首!大爷中了案首!”
文思却是长叹一口气——他主子丢了势在必得的案首,家去后这场气一准小不了。
笑过了,显荣方找谢知微的名字,一时在五十六名处找到,不觉点头也,心说:十三老爷预估得还挺准。
继续往下找谢家其他人的名字,结果一直寻到榜底,都看到李满囤中了第一百九十八名了,也只寻到了五个,二房的谢允甘和三房的谢允斤、谢子苙都没有中。
再次确认了一回,显荣方才在手下的护航下挤出了人群——这就是陆猫和余德不来看榜的原因。
即便大早就来候在榜下,但凡没有四五个壮汉帮忙,看了榜也挤不出来。
撒丫子跑出两条街才坐上路边久候的骡车赶回家,正看到提督学院的差役在门外铺花红爆竹,已在敲锣。
可算是赶上了!显荣心情激动,不及骡车停稳便跳下了骡车,大步跳跨过进门台阶,埋头往屋里冲。
跟他的小厮则掏出事先准备的银子塞给敲锣的衙役,求告道:“官爷,您辛苦,多敲一会儿,容我们管家先进去报个信!”
衙役一看送到手的是五两的雪花银立就笑了,点头道:“成,多敲一会儿!”
冲过大门堂,显荣看到谢尚已经一身新衣的出了堂屋便就地跪下磕头道:“小人恭贺大爷考中院试案首!”
听到锣响,再看时辰,谢尚原已有中案首的预感,现得到确信,不觉喜上眉头,笑道:“起来吧,今儿辛苦你了。其他人呢?”
刚站起身的显荣看谢知微和李满囤都在,赶紧又跪下给谢知微磕头道:“小人恭贺十三老爷考中第五十六名!”
对于没进前五十,谢知微多少有些失望。
但能中都是好的,谢知微听谢尚和李满囤到了恭喜后又叫显荣起来,便见显荣又跪下给李满囤磕头道:“恭贺李老爷考中第一百九十八名!”
“我也中了!?”李满囤惊呆了。
“是!”显荣肯定道:“小人看得真真的,而且看了两回!”
“好!真是太好了!”
李满囤激动得苍蝇搓手,一时间不知道干啥啥好。
谢尚见状笑道:“恭喜岳父!”
谢知微也笑:“李贤侄,恭喜!”
李满囤搓手搓得更厉害了:“同喜,同喜!”
抬头看显荣还跪着,李满囤又赶紧叫起不提。
因为五两银子,衙役很耐心的多敲了好一刻的锣,然后恭贺的吉祥话也说得利落,喜报更是贴得特别平板周正。
谢尚瞧着不是一般的满意,让显荣赏了四个差役一人十两银。
送走欢天喜地的差官,李满囤转身看到门堂新帖上的“捷报钦命江州学政提督吴钧贵府相公谢尚考取本科案首”喜报,想着自己宅子门堂今儿也得这么一张喜报不觉咧嘴傻笑……
余德则与显荣打听差官刚那串吉祥话的行情——他们老爷中秀才都是扒边,余德想:乡试怕是没甚可能,倒是乘着这回好好办办。
因为余德提前给了五两银子,给李满囤报喜的官差竟真在大街上把早起对谢尚这个案首讲的那套吉祥话如样给李满囤讲了一遍……
李满囤的宅子在书院旁边。时逢书院傍晚下课,书生们经过李满囤宅子,听到官差们不喘气地连珠炮无不心中纳罕:名次不是越前越早报喜吗?怎么今年的案首却是傍晚才报?
结果走近一瞧,发现却是一百九十八名,方知道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在“有钱能使鬼推磨”。
书生们无不笑掉大牙,但落在门堂站着的已经欢喜傻了的李满囤眼里却是路人的恭贺,竟频频拱手以示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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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簪花礼(五月下)
发榜次日新科秀才照例要去拜见大宗师,行簪花礼,吃簪花宴。
这天天不亮,李满囤便起床洗头洗澡。洗好后又拿干发帽擦去头发上的滴水。
乘着等头发干的间隙吃了早饭后李满囤拿红枣端午刚送的薄荷牙粉刷牙,足刷了一嘴巴的清新薄荷味才罢。
天热头发干得快。等洗完脸,李满囤就破天荒地学媳妇王氏家常梳头的样子拿梳子沾了桂花油给自己挽了个香喷喷的发髻,拿新买的青玉簪子簪上。
插好簪子,李满囤对镜左右拉了拉确认不会掉,方才戴上黑纱儒生巾。
再换穿上浆得笔挺的官制秀才袍服,腰间挂上青云玉佩,李满囤又照了回镜子。
看到镜子里眼角的皱纹,李满囤回想起同龄人谢子安的年轻面貌不觉心生艳羡。
红枣在就好了,李满囤心中可惜:能替他在脸上抹点脂粉——不说妆成谢子安那样,好歹也装饰装饰,如此他见大宗师也显得体面。
无奈珠无滚圆,李满囤叹息一阵,遗憾的放下镜子转拿起书着“宁静致远”的折扇来正院寻谢尚和谢知微一起去提督学院。
谢尚努力这么久终于过关斩将取了小三元,心里这一份志得意满自是不用说。
今儿是显露荣光的日子。
一早谢尚也和李满囤一样沐浴梳妆——谢尚不但搽了桂花油,而且还涂了红枣给他特制的润泽面脂和唇膏,就是为在人前有个好气色。
李满囤一见谢尚不觉怔愣了一下。
李满囤觉得今天的谢尚和昨天的看着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比昨儿精神好看!
李满囤下意识地看了谢尚好几眼,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事悄声问道:“尚儿,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跟红枣一样画脸了?”
自以为无人能看出他涂了脂粉的谢尚……
看谢尚不说话,李满囤心里有了底,不自觉地搓着手问:“尚儿,你既然会画脸,能不能也替我画一个?啊?”
虽然跟女婿讨东西非常失礼,但今儿李满囤却是顾不得了。
谢尚无法,只得让显荣拿了自己的面脂和唇膏出来一样给李满囤挑了点。
正好谢知微进来看到问在干啥,谢尚少不得给谢知微也挑了些。
按谢尚指点涂好面脂,李满囤对镜自照发觉面色细白不少,原先脸上的坑坑洼洼虽说仍在,但仔细看却似浅了。
这脸上的坑都能填平?李满囤心念转过不觉大喜,正待再接再厉多涂点,彻底填平,便为谢尚所阻止。
“岳父,”谢尚劝说道:“这天热,面脂只能薄涂,涂厚了,汗一出,反而不美!”
如此李满囤方才怏怏作罢。
再等涂了肉粉色唇膏,李满囤看到镜子里自己精神气暴涨的模样不觉大喜,赞叹道:“这什么口脂?竟然这么长精神。”
“尚儿,你这面脂和口脂都是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两盒!”
“岳父,”谢尚无奈笑道:“这是年前红枣特地给我做的。”
才用第一回就给岳父知道了,谢尚扼腕:红枣少不得以后也要分岳父一份了!
不开心!
谢知微照着镜子原也想跟着李满囤一起讨,但听说是侄孙媳妇做的,便闭了嘴,决定家去后找他娘……
进院按名次站队,为首三人:案首和二、三名,其中案首居中。
后面则五人一排,如此四十一排。
作为第一百九十八名,李满囤的位置在第四十排,即倒数第二排。
寻到自己的位置,李满囤看看身后两个鬓角灰白的老秀才,再看看和自己并排的三个同龄人,便觉得他这个位置还不错,可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后面两个才是扛榜。
他还不算最后!
对于自己院试只得一个第二,文明山原本心有不甘——明明二试文章他都发挥出自己最高水平了,文明山如此想:咋会还没干过江中府的谢尚?
他们江南府才子这些年的名声难道是假的不成?
不止文明山,他几个知交好友也都心存不忿,昨儿午间吃席时甚至还脑补出了科举黑幕——大宗师出身翰林,而谢尚的爹谢子安也是翰林,谁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交易?
但自午后看了文思让人从谢家门堂拿来的谢尚两篇应试文章,几个人就闭了嘴。
虽然俗话说“文无第一”,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谢尚的第一篇文章和文明山的尚可说是两可,但后一篇,立意却是高了文明山以及他们所有人一头。
周子说:“文以载道”。作文章最要紧的就是立意,然后在此基础是再谈其他。
几个人无话可说只能怏怏散了。
文明山昨儿看了一后晌带一晚上的谢尚文章,最后决定今儿早些来——文写不过人已经是丢人,文明山暗想:若是再托大来迟,就更丢人了。
没得让人议论夜郎自大。
文明山傲归傲,人却不傻。他知道科举得有个好名声——现他江州案首的名声被谢尚抢去了,他人前就必得谦虚一点。
如此能屈能伸方才是大丈夫!
文明山和应用一个第二,一个第三,两个好朋友本站在一处。看到谢尚昂首阔步的过来,两人无奈地各往外挪了一步,让出了中间的位置,然后方对谢尚拱手道:“谢案首!”
从常理上讲,谢尚这时候应该说些“一榜之内皆兄弟,你我年岁相当,以后当兄弟相称”之类的近乎话,然后文明山和应用再客气地套路一回,最后三人互换一下年岁,彼此间哥哥兄弟的叫起来,方才是同年间该有的亲热。
但为着文明山先前想给李满囤做女婿的前事,谢尚一点也不想同文明山称兄道弟,便只疏离回礼道:“文公子,应公子!”
文明山……
应用……
看到谢尚神情自若地站到两个人中间,文明山和应用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同时吐槽:这谢尚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特在意案首这个名号,想听他们多叫几回?
别说,没准还真是这个可能!
毕竟这还是江中府头回得院试案首呢!
队伍整好便有差官来教导簪花礼仪。李满囤昨晚原听谢尚讲过一些,但他怕自己忘了或者记得不全,便竖着耳朵倾听;而谢尚作为案首排头,为防疏漏,少不得仔细聆听;文明山和应用也是如此——已丢了案首,两个人均如此想:可再不能失礼丢人了!
两百个新进秀才在大院里列队来回走了两圈,赞礼官方才请吴钧升座。
吴钧出来却没有坐,而是请了省、府、州、县等官员出来观礼。
科考是朝廷大事,今儿主持簪花礼的虽是吴钧,但一省的布政使、三个知府、九个知州以及各县的教谕都来了。
等人全部到齐,吴钧方才说了几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之类告诫勉励的话,然后便赐下花红——新郎官一样的扎在身上的红绸花披红和一朵簪在帽子上的绒花,其中案首是牡丹花,第二第三是芍药花,前五十是杏花,下剩都是桂花。
看到一省布政亲把大红绸花披到自己身上,即便是淡定如谢尚也难免心情激动——十年寒窗,三更灯火五更鸡为的不就是现在的一朝高中,二月杏花八月桂?
江州布政卢以庭替谢尚披好红绸后笑道:“谢案首,你今科既能考中江州案首,于学问一道必是自有心得。”
“所以似这怎么做学问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就祝望你百尺竿头须进步,来日方长!”
身为布政,卢以庭早闻谢尚大名,也知晓祖辈有两个翰林的谢尚姿容必不会差,但今儿亲见了谢尚,卢以庭方知自己还是低估了——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卢以庭心里暗赞:不提文章,也不说容貌,但只论身上的这股子精气神,谢尚就已出类拔萃,居所有人上!
大宗师出身翰林,为国取材,眼光无可厚非——换他,第一场也取谢尚。
没错,为了今儿的簪花宴,昨儿卢以庭已连夜恶补了本科前十的文章。
谢尚恭敬拱手道:“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卢以庭拍拍谢尚的肩方走向文明山……
似布政使给前三甲披红,三个知府给前二十披红,九个知州给前一百披红,后三百名就由各县教谕给披红。
李满囤作为第一百九十八名只得一个绿袍补子还是绣蓝鸟的九品教谕给披红,但李满囤依旧幸福得飘飘然如坠云端——不怪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满囤想:他今儿可算是知道这金榜题名的滋味了。
这红都是朝廷命官给披的,这气派这脸面可比结亲时自己扎强太多了!
那教谕一看李满囤站的位置和笑的傻样就知道这是个“天道酬勤”的苦学生,便出言勉励道:“昔韩文公曰:‘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李相公今科能中必是靠‘勤苦’二字,由此我便希你牢记今日之来自不易,今后再接再厉,以勤补拙!”
李满囤觉得教谕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赶紧躬身应道:“学生必牢记大人教诲!”
簪花礼的大头自然就是簪花了。这花全部由三品的学政吴钧给簪,这也是朝廷给天下读书人的体面——秀才区别于民的见官不跪,就从今日始。
试想秀才见排位犹在一省布政之前的三品学政尚且不跪,一般的知府、知州、县令、小吏又如何能叫秀才跪?而秀才又如何能跪?
簪花依旧是从谢尚开始簪。
谢尚听从赞礼官的赞礼当先走到吴钧跟前躬身行礼:“学生谢尚拜见宗师吴大人。”
吴钧点点头拿起衙役送上来的托盘里的牡丹花簪在谢尚的儒巾上然后方道:“谢案首,我曾和你父亲在翰林院共事三年,极敬仰其学问为人。今儿我赠你一句李义山的旧诗‘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望你更上层楼!”
听吴钧不避嫌地提起他父亲谢子安,然后又把他父子夸为大小凤凰,谢尚心知这不是一般的看重和期许。
谢尚心中感念,感激道:“学生必不负宗师教诲!”
下一个文明山。
吴钧和文明山道:“庸曰:大哉,圣人之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文生员,你少年得志,文采风流,但于中庸之道还得再细细体悟!”
闻言文明山心中一凛:大宗师这是在给他忠告?
思及自己往日的不羁,再对应话里的“崇礼”,文明山当下一身冷汗……
……
吴钧看到李满囤却是笑了一笑,然后方道:“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李生员,你能中年发奋固然是好,但犹须记得学无止境,今后也要用功上进,方不负今日的衣冠!”
李满囤躬着身子看着眼前吴钧的正锦红官袍,恭敬受教……
……
簪花礼后,新科秀才们便排着长队跟着大宗师的八抬大轿和众教谕步行去孔庙拜谒孔圣。
行进队伍里不用说,排头的三甲最受路人瞩目——无论谢尚还是文明山、应用都是年华正好的世家子,一身蓝布袍也难掩其周身气度,依旧个个琼枝玉树,风流倜傥,鲜活地印证了路人对于才子的感性认识,吸引无数人追捧相看,流连忘返……
李满囤虽然走在队伍的尾部,但依旧为自己这辈子头一回的披红游街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李满囤念着昨儿才学的唐诗心道:这首《登科后》孟郊写得真是太好了,完全就是他现在心情的写照。
看来他先头吃的那些苦也不算什么,但有了今儿这一场,他这辈子便不算白活……
洛凌波和几个姐妹站在路边茶楼雅座的窗户前,一双妙目从谢尚、文明山身上慢慢滑过,最后落在队尾的李满囤身上,嘴角禁不住泛起微笑——走在堂正日光下的李老爷可比那日船上缩手缩脚的样子气派多了。
这才是雉水谢李氏的爹原该的样子!
……
簪花宴后两天,红枣才听说了谢尚和父亲双双高中的消息。
拿着谢尚的信红枣先去天香院见大老爷和大太太。
谢知道一听说谢尚中了小三元立激动得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好!好!太好了!”
“尚儿科考这个成绩可说是咱们雉水城,不,可能还是江中府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科试三甲按制可修牌坊,等尚儿回来开过祠堂后就修牌坊,这牌坊名字就叫‘三元坊’!”
红枣……
自说自话的决定了孙子的秀才牌坊名字后,谢知道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同我去见老太爷告诉尚儿的好事!”
至此一旁听呆了的吕氏方才提醒道:“老爷,是不是叫了子平、子俊、子美,还有允青、允怡们一起去!”
谢知道一想也是,便又坐了下来。
尚儿中了案首,二房、三房的人虽说也有子孙中了,但名字靠后,必不会给他们做踮脚石,抢他们先去五福院报喜。
等儿孙的时候,谢知道又和吕氏道:“这回尚儿媳妇的娘家爹也中了,你这就备份礼去!”
红枣闻言赶紧致谢,谢知道笑问道:“尚儿媳妇,你爹这回家来必是要摆酒的吧?”
红枣笑道:“必是要摆的。就是不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得不得闲?”
吕氏接道:“这样的喜事,还能不得闲?”
老太爷,不用说,闻言比谢知道还高兴,笑赞道:“尚儿就是出息!”
“照这个气势,今年咱们祖堂怕不是添一个牌坊,而是要添两个了!”
新科案首当年靠乡试必取是科举潜规则,因为涉及一省学政体面,连御史台都不会挑拣。
“对!”谢知道恍然道:“还是爹虑得周到,刚我竟想漏了!”
“乡试发榜在九月,到时天冷了,难保不跟去岁一样提前下雪,倒是现在提早把石头备下才好!”
红枣……
红枣原以为大老爷听到谢尚中小三元后想着修牌坊的反应有些夸张,却没想到老太爷的反应竟然是修两个牌坊——更夸张!
看来,红枣哀叹:她这辈子是没指望跟上这世人光宗耀祖的思路了!
刚她即便听了大老爷说了修牌坊,心里想的也依旧是这回得送啥礼给谢尚祝贺。
谢允甘等人的信也到了。二老爷谢知遇见信后不觉叹了一口气——谢尚的小三元超乎想象,毕竟过去几百年科试案首都出自江南府,从没有过例外。
似他们雉水城,有史以来连府试案首都没有。
大房谢尚这回真是破天荒了!
有谢尚珠玉在前,他二房这科虽中了两个秀才和一个童生,怕是落在旁人耳里却是连个响都没有。
谢知遇没一点来五福院给他爹谢老太爷道喜的兴致,但却不得不来——他这房人的喜事虽是不足为道,但似谢尚中小三元这样能引起全城震荡的大喜事,他作为叔爷又如何能够缺场?
再看手里的信,谢知遇想着有终究还是比没有好——这回若是子孙里真要一个不中,那势必人前更抬不起头。
看到男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二太太刘氏心里自是惴惴。
她看谢知遇把信叠回信封方才硬着头皮问道:“老爷,允甘的信都说了些啥?”
谢知遇看一眼在刘氏椅子后立规矩的两个妾室薛氏和罗氏,方告诉道:“允甘在信里说他两个叔叔子蓉和子芹这回院试都中了秀才!”
刘氏下意识想问一声允甘呢,但转念便闭上了嘴——不必问了,刘氏心里叹气,男人先前那个样子,而且没提允甘,必是允甘没中!
没想,刘氏咬牙:这回中的竟然是那两个孽障!
真是老天无眼!
对比刘氏的咬牙切齿,薛氏和罗氏则喜得在心底念佛——她们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谢子蓉、谢子芹两个人媳妇丁氏和许氏闻言也是目露欢喜,齐齐拿帕子捂住了嘴,以免不小心笑出声来招嫡婆婆刘氏责骂。
虽说日常被骂,但似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两个人还都想图个顺遂。
长媳曹氏和她大儿媳妇成氏因为允甘没中脸色沉了下来,而她两个嫡妯娌谢子芢和谢子苕媳妇万氏和丁氏的脸色则变得比她还难看——不管怎么说,万氏和丁氏心想:允甘好歹还中了一个童生,今年中元节大嫂就能母凭子贵去谢家村祠堂,但她们呢?
一辈五个妯娌,结果先前最被她们看不起的两个成了秀才娘子,她两个正经嫡儿媳妇反落到了人后,这往后可叫她们如何自处?
女人尚且如此,至于谢子荇兄弟仨就更觉得压力山大了。
“爹,”谢子荇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当先开口道:“三弟、五弟中了秀才,咱们是不是这就去给老太爷报喜?”
谢知遇挺满意长子的识大体,但却摇头道:“咱们是要去五福院贺喜,但却是为了大房的谢尚。”
“谢尚中了院试案首,是咱们城第一个秀才案首!”
“所以似子蓉、子芹中秀才的事,老太爷若是问,咱们就提一句,不然就先别提。”
谢子荇心知谢知遇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儿子——不然同是曾孙,结果谢尚中了案首,允甘却是落榜,可是助着老太爷愈加偏心谢尚?
闻言刘氏反应过来,心里方才舒服了一些,万氏和丁氏心里虽说不忿,但想着秀才功名可不是她们公公不给报喜就没有的——但等他们男人回来必是要去给老太爷磕头的。
她们不过是再多等几天罢了,横竖她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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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善有善报(五月下)
谢知遇领着一大家子人刚踏进五福院堂屋,便听到大门外一阵铜锣响——竟是府城提督学院的差役报喜来了。
科举的捷报都是一式三张,一张贴考试地,另两张根据考试级别由报喜差役或者驿站送到高中者祖宅或者祖宅所在地的府学,再由其出人等门报喜。
一般科试,除了前三甲的喜报外都是本地县学衙役报喜。
似谢尚中了院试案首,报喜则是提督学院的差役。
雉水城人上回见到提督学院的报喜差役还是八年前谢子安殿试。今儿乘早凉在大街上闲逛的雉水城人看到这府城的差役又来了,便知有热闹可瞧就都不怕晒的顶着天上的毒日头地呼朋引伴地到了谢家大门外。
闲人们边走还边议论:“谢家这又是谁中了?”
“看这日子是会试。我记得八年前谢老爷授官那会子就是这个时节?”
“你说会试?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记得明白,也是这个吃桃的时候,那天我也在谢家门口吃了三个桃!”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会试那是要举人老爷才能参加的考试,咱们城现在压根没有能考会试的举人老爷!”
“那依你说会是什么?”
“秀才吧!四月的时候谢家不是才中了八个童生吗?谢大爷还中了府案首!”
“那来的都是县学的差役,今儿可是府城的!”
……
吵的正热闹忽然看到久为露面的谢老太爷在众儿孙的族拥下出现在大门堂,闲人们的议论戛然而止,纷纷对老太爷跪了下去——九十三岁的老太爷福禄寿多子康健五福俱全,已是雉水城人的精神图腾。
看到正主出来,衙役们方放鞭报喜。
亲眼看到门堂新贴的喜报上“谢尚考取本科案首”几个字,老太爷喜得眉开眼笑,和搀着他的谢知道道:“尚儿争气,倒是把你我还有他爹以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谢知道笑道:“都是老太爷教得好!”
老太爷谦虚道:“也是尚儿天资好,肯用功!”
在场的其他儿孙……
由谢知道出面请了府城来的差役进屋吃席,又答谢了门外看热闹的相邻,老太爷正欲回院,忽听到铜锣开道,便知是县太爷邹进亲自贺喜来了,遂又站住……
李满仓卖完菜收拾牛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看到隔壁邻居拎着肉回来,然后便听到他媳妇的高声:“当家的,今儿娘过寿,你怎么割肉割了这么久?”
“本来早回来了,”男人好脾气地笑道:“谁知家来的时候正看到府城衙役去谢家报喜,我想着沾个喜气就跟着去了。结果没想竟真的是咱们雉水城破天荒的大喜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谢家大房大爷这回考秀才竟然考中了案首!”
“全省两千多个童生里考中了这个!”
“连县太爷都来了……”
谢尚中了案首!闻言李满仓吃惊不小。
自从谢尚中了府试案首后,他就听李贵林讲过院试案首的难度,知道这个院试案首,确切说应该是前三都是由江南才子们霸占,开朝一百多年来从没意外。
但凡谢尚这回能考个前五都是整个江中府破天荒的盛事——这是李贵林的原话。
没想谢尚却摘了案首。
案首啊!李满仓叹息:在他长子几年都考不过县试的时候,红枣女婿就已得了院试案首。
红枣真是好福气!
赶着牛车往家走,路过北街的时候,李满仓看到李家粮店的柜台前聚了好几个人。
不用说,李满仓心想必是都来找掌柜打听谢尚考试详细的。
他大哥李满囤现就在府城和谢尚一处,现知道女婿中了案首,想必已经乐疯了吧!
李满仓知道李满囤院试会下场,但却不以为能中。
似贵林中童生的头一年就没能考上秀才,李满仓想:他大哥的名次比贵林当年还落后,才一百四十九,倒数第二,又如何能中?
其实这不独是李满仓一个人的想法,而且族里所有人的看法。
转回头李满仓打算驱赶牛车向前走,没想正对上旁边铺子陈玉的注视。
陈玉早晌忙着给来店的客人称木耳蘑菇等山货走不开,但却没少听客人间的议论,知道谢尚已中了秀才案首。
读过谢尚文章纲要的陈玉闻言自是吃惊,但转念又觉得高兴——原来这就是院试案首的水平,陈玉心想:往后他知道自己要努力的程度了!
陈玉挂心他舅的院试,一直留意李家粮店的动静。
与李家族人普遍悲观不同,陈玉以为这回考试他舅同谢尚住在一处,即便府试名次差了些,但若得谢尚的亲自指点,没准院试还真就能过。
谢尚特别会指点人,不管是《四书纲要》还是《文章纲要》都让他有醍醐灌顶的恍然。
先他舅县试不过读了几天谢尚的文章,作文就考进了县三十,而他也取中了前四十。
上回他舅能行,陈玉坚信这回他舅一定也能行。
毕竟他舅一直都那么刻苦!
陈玉每天都能看到李满仓。每看到李满仓,陈玉就会想到李贵雨找他买谢尚文章纲要的事。
陈玉不知道这事李满仓知道不知道,所以每尝李满仓从门前经过都会留心打量。
四目相对,陈玉点点头,便挪开了目光,李满仓只以为陈玉看的是李家粮店,便也没当回事,继续往回走。
经过大刘村的时候李满仓看到女儿和妹子的小吃铺里坐了四五个脚夫,女儿李玉凤正端了新煮好的羊奶给客人送去。
李玉凤的铺子是年后和李杏花一起开起来的,除了卖些常规的茶水、窝窝头外还特地买了两头奶羊,卖些羊奶。此外也会根据客人的要求卖些果蔬鸡蛋薄荷膏薄荷糖给船上下来的客人。
铺子的生意很不错,每天都能有五六十文的净收入。但等一个月,枸杞下来,可预见的生意还能更好些!
“爹,”看到李满仓,李玉凤很高兴的迎了上来:“您喝羊奶,刚煮的!”
“不了!”李满仓摇手,搬下牛车上的一筐卖菜剥下来的菜叶子道:“这个给你喂羊!”
李玉凤婆家不止地少,菜园子也不大,野地更是没有!
李玉凤家常喂羊都是去自家的林地打草,李满仓知道后便把卖菜的剩叶给她。
“爹,您喝!”
不顾李满仓的拒绝,李玉凤坚持端来了羊奶。
交接碗的时候,两个人挨的极近,李满仓闻到女儿身上的汗味。
抬眼看到李玉凤淌着热汗的鬓角和被汗水浸湿的两腋,李满仓莫名觉得心疼——同是李家三房的姑娘,他闺女的境遇却是差红枣太远了。
沉默的喝完一碗羊奶,李满仓方告诉道:“玉凤,刚我回来的时候,听人说红枣女婿中了院试案首!”
李玉凤展颜笑道:“爹,您在城里也听说了?”
“我刚也听说。都说谢大爷这回可是替咱们雉水城露脸了!”
李满仓闻言有些讶异:“你已经知道了?”
“爹,这里是码头,消息一向灵通!”
“就是不知道大伯中了没有?”
“还没听到消息,”李满仓摇头道:“估计难,毕竟府试才是扒边!”
“不过中不中,”李满仓苦笑:“你大伯他都是童生了。”
李玉凤看着她爹,劝慰道:“爹,您想开点。我现虽说才做了几个月生意,但人来人往,却听了不少事。”
李满仓:?
李玉凤斟酌道:“爹,自从大伯中了童生后,我听到周围不少人的议论,总之说啥的都有,甚至还听说有人为了大伯能不能中秀才打赌而专程去城隍庙问老道士!”
李满仓惊呆了——世间还有这么闲的人?拿别人家的事打赌不算,还要去打扰神佛!
但李满仓问出口的话却是:“老道士能理这事?”
李满仓知道城隍庙的老道士——他家长了几十年的桃树就是因为他一句话给砍了。
城里人都信奉老道士,但等闲却请不动他。
李玉凤:“听说那人运气好,庙前就撞到了老道士从外面吃席回来。老道士不过看了他一眼,就说你回去吧,这个赌你赢了,那李满囤能中秀才!”
李满仓呆住:“老道士竟然这么讲?”
“不是说那老道士特别难请吗?”
“是啊!”李玉凤道:“大家都这么说。听说那老道士最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听说那人自己都不信,还问老道士是不是哄他?”
李满仓:“是哄他的吧?”
李玉凤道:“那老道士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若是那人问的是其他人,给再多钱他也不能说,但大伯是上天劝世的显报,不给钱他也得说!”
“老道士说这世人虽说各有天命,但事在人为,天命可改!”
“大伯就是个做好事逆天改命的现成例子。”
“老道士说大伯原该是个辛劳无后的苦命,但因为十年前带起的枸杞生意给了周围无数人生计而积了大功德。”
“老天当即就奖励大伯发财,然后又给了他儿子,让他有后。”
“过去十年咱们城人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他的功德也越积越大。老天算到他功德已够,就各种因缘际会地让他去考试,给他秀才功名,显报给世人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
李满仓……
走出了大门,听到了路人的议论,李玉凤方知道自己一家子在外人眼里的各种恶:爷偏心、奶恶毒、爹夺嫡、娘欺嫂,当然还有她的蠢笨无用——万事抵不过红枣的脚丫垢。
李玉凤承认她是比不上红枣,她现卖的薄荷膏薄荷糖可不都是红枣的主意?
红枣给了大刘村一村人的生计,村人推崇她,没啥好说。
但听得人这样评说她爹娘,李玉凤却是每每觉得心疼——墙倒众人推。她爹娘哪似别人传得那么不堪?
但嘴长在人身上,她拦不住,便只能劝她爹娘往开处想。
李玉凤觉得城隍庙老道士的话挺好,可以消除从她奶到她爹娘以及大哥李贵雨心里的那份不平,方才讲给她爹听……
揣着一肚子的道听途说,李满仓半信半疑地辞了女儿回到家中。进家看到李高地在堂屋吸烟,李满仓告诉道:“爹,我在城里听人说红枣女婿中了院试案首!”
“啥?”李高地立刻放下烟锅关心问道:“院试有消息了?那你大哥呢?”
明知希望渺茫,但李高地依旧盼望长子能中——自从李满囤中童生后,李高地偶尔出门都感受到村里人对他的明显恭敬。
李高地现巴不得长子再中了秀才,让村里人对他更恭敬。
李满仓道:“大哥还没信,听说府城的差役只给前三甲送信!”
“不过府城离的不远,大哥的信也该快了吧!”
李满仓绝口没提李玉凤的话。
老道士说他大哥能中是善有善报,那他呢,李满仓心说:他这些年日子虽说比常人不差,但却离他大哥越来越远,而且儿女的境遇也都是普通人,和红枣贵中压根没法比——所以他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善还是恶?
虽然端午给男人捎了套秀才衣冠以为彩头,但王氏心里却和李满仓一样并不以为李满囤能中,所以压根就没做秀才娘子的梦——童生娘子已足够她眼下美的了!
听张丙回说陆虎和锦书来了,王氏也只以为是为谢尚考中的事,故而和锦书见面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姑爷中了第几名?”
端午前王氏就已经陆氏和江氏的扫盲知晓谢尚府案首的厉害——周围十个县考过县试的两百多人里的头一名。
院试是一省三十个县童生的考试。据李贵林推测她女婿这回是十名有望,五名可博。
锦书笑道:“回太太的话,姑爷中了案首。不过小姐打发小人们来却是为了给老爷道喜。”
“咱们老爷中了秀才了!”
“案首啊?!”王氏一听就笑了:“这回又是第一!好!好啊!”
王氏犹自为女婿中案首而欢喜,转听到说男人也中了,这惊讶竟是比听说女婿中案首还大——毕竟陆氏江氏都曾跟她憧憬过谢尚中院试案首的轰动,那是朝廷花钱给立牌坊的!
而似李满囤中秀才的事却压根没提!
王氏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道:“啥?锦书你说啥?老爷,啊?就是小姐他爹,也中了?”
“这咋可能?”
“不可能,”王氏自问自答,摇头道:“这不可能,府试一百四十九名如何能中?”
“院试可是两千多个人一起考,十个都取不到一个,老爷如何能中?”
锦书抿着嘴看着王氏笑,然后方道:“太太,姑爷拿家来的信就是这样说的!”
“姑爷说老爷这回中了第一百九十八名。小姐看了后还说老爷这成绩比上回有进步,这样的千人大考能被录取,而且名次还由原来的倒数第二名上升到倒数第三名,着实不容易!”
“太太,”锦书拿出一封信道:“这是老爷捎回来的家信。”
王氏接了书信,也不用剪刀,直接划拉一声撕开封口,拿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能看话本的王氏自然也能看信!
看到李满囤在信里说他在考场突然开窍作出一篇前所未有的好文章必定是家里供奉的魁星保佑,王氏立刻深以为然,吩咐丫头打水净手,随即就给堂屋的金魁星上香祝祷……
锦书……
供奉好金魁星,王氏站起身,腰杆子立挺得笔直。
男人中了秀才,王氏想:她必得尽快拿出秀才娘子的风范。
认识的人里,就数亲家母云氏的风范最好,王氏回忆一回云氏的做派,然后便以比往常低八度的声音柔声唤道:“余嫂子,你拿双份的赏钱给锦书和陆虎。”
余嫂子……
打发走陆虎和锦书,又收好了女儿女婿和谢知道送来的贺礼,王氏叫水洗脸,然后又对镜化妆。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上只两根今年生日红枣送的一对高翠发簪,王氏又开匣子选了牡丹头面里的顶心和花草簪戴上,最后又插一朵红绒花以助喜庆。
换穿上鲜艳的出门衣裳,王氏方坐车往高庄村来。
陆氏已听说谢尚中案首的事,看到王氏盛装前来只以为是为谢尚,立刻笑道:“恭喜、恭喜你了弟妹!红枣女婿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正打算叫贵金送贵中回去给红枣道喜呢!”
王氏笑道:“嫂子有心了,我确是来接贵中家去。不过再告诉嫂子知道,我们老爷这回也中了,虽说名次差了些,只有一百九十八名,但到底是中了!”
“啥?”陆氏呆住了:“满囤也中了?”
“当家的,”陆氏回头问男人:“你听到了吗?满囤中了,满囤中秀才了!”
李丰收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王家的,你这消息是打哪里来的?”
“我们老爷的家信,”王氏拿出信道:“早晌红枣打发人送来的,红枣女婿给家里捎的信也说我们老爷中了!”
“这就没错了!”李丰收高兴道:“满囤中了,这真是太好了!”
“等着,我去请二叔和小叔哥来!”
也不用别人,李丰收丢下话便风风火火跑出了门……
听李丰收跑来告诉说李满囤中了秀才,李高地犹自问消息哪里来的时候,李满仓却已然呆住——真叫老道士说准了,他大哥真的中了!
电闪间,李满仓忽然想去城隍庙见见老道士——当初进城卖枸杞的虽只是他大哥,李满仓想:但似买山头之类他们一族人也都有参与。
不然只他大哥一个人也干不起这么大的阵仗。
看他哥现有这么大的福报,他是不是也有些将来……
李高地、李春山信都赶了过来,王氏拿出信给李贵中念……
听李贵中念道“正自冥思苦想如何破题之际,不想脑中灵感乍现,忽就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然后用典辞藻也似洪河涨潮一般滔滔不绝,下笔如有神助……,想来这都是咱们家常敬奉魁星神像的缘故,魁星爷爷显灵……”,李满仓愈加坚定了去找老道士的心愿——明天就去!李满仓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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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宝石的奥秘(五月底)
读完信,王氏便同着李贵中家去了,李氏族人也各回各家吃午饭,饭后还要准备糕粽赶明儿早晌给李满囤和谢尚家送去。
李春山回到家中吩咐大孙子道:“贵金,贵银住在村西,怕是还不知道你满囤叔中秀才的事。”
“你去告诉一声,顺便再问问他知不知道这城里那家铺子有魁星神像请,咱们家也请一尊来供奉!”
大房和三房都出了秀才,李春山不免想敦促儿孙用功上进,但他年岁大了精神大不如前——现别说轮拐棍打人了,就是连吼都吼不动了。
今儿听李满囤的信时,李春山就打算请尊魁星像。
魁星管天下功名,李春山想:儿孙们早晚上香的时候见了魁星像就能想起读书科举,倒是省了他许多念叨。
正在摆午饭的李贵金媳妇周氏听到祖公公李春山午饭点支使男人跑腿颇为不满,但听提到魁星方才罢了——李贵银日常在城里跑,打听这样的事确是找他便宜。
于氏家去后和李高地道:“当家的,这魁星像灵验,咱家三个孙子念书,倒是赶紧地请一个吧!”
眼见大房摆魁星摆出了秀才,于氏没啥犹豫地便准备改抱佛脚。
李高地听着有些犹豫道:“满囤那个魁星像可是十足真金,价值好几百两,咱们家可哪里请得起这个?”
于氏却不以为然道:“当家的,城隍庙大门上贴的都是‘心到神知’,‘心诚则灵’。庙里的道士都说了这神佛显灵从来只看人心诚不诚,并不挑拣贫富,所以一张纸像、一尊泥像都有灵验。”
李高地听着有道理便和李满仓道:“满仓,既然你娘这样讲,你这两天便抽空给里家请个魁星像。”
闻言李满仓自是点头答应。
李贵雨原想提这事,但听他主动提了便就不再说。
饭后回到卧房李满仓和郭氏道:“你拿五两银子给我。”
郭氏一愣:“是为请魁星吗?什么魁星,要这许多钱?”
俗话说“善财难舍”。郭氏虽然眼红大房魁星的灵验,但却舍不得拿自家近两个月的卖菜收入请一尊木雕泥塑。
大房那尊魁星不止是足金,郭氏心说:而且更是谢老太爷给的,谢老太爷本就是文曲星,如此大房的魁星像方才有些灵验。
一般市卖的魁星像如何能能跟大房的比?若只花个三五十文倒也罢了,五两,太贵了!
李满仓道:“不是。我想明儿去城隍庙问问前程!”
正准备劝说男人多打听便宜魁星像的郭氏……
李满仓把今儿李玉凤的话和郭氏如此这般的地讲了一回,然后方道:“这老道士有些神通。只他脾气古怪,钱少了怕是请不动,我打算拿五两银子去碰碰运气。行就行,不行就罢了!”
郭氏头回听到这样的话,呆了一刻方才问道:“那当家的,你想问什么前程呢?”
李满仓叹息道:“家里的,过去这几年,咱家的日子过得虽说还行,攒了些家业,但却较大哥一房人越来越远了。”
“红枣不必说了,她跟前的使唤丫头走出来都比咱们玉凤体面。”
“贵中也是,有桂庄这个家底在,将来有的是好亲事不说,念书科举也都不用愁——不似咱们儿子只能念到十八岁,就必得出来挣钱养家,想念书都没条件继续念。”
李满仓难受得几乎落泪:“咱们贵雨,打小谁不夸他聪明?后来进学堂、进私塾,又哪个先生不说他好?”
“他这些年的用功你也都看到,但今年县试,为了不被村里人挑理,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得了考试当天的假——这一场考完第二天就得接着给村里孩子上课,白天连温书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如何能考中?”
“家里的,通过大哥这回考中我算是明白了这科举考的就是钱。大哥有钱,他就能啥都不管一心用功,如此方可能考中!”
“说到有钱,咱们城就数谢家有钱,而谢家又数谢家大房最有钱——家里的,你看咱们城科举是不是就数谢家大房最出色?”
“先出了两个举人和一个进士不说,红枣女婿这回更是连院试案首都给考回来了!”
“就是咱们族里的贵林,从学里回来后家常也都在温书,并不似贵雨这样白天教书,晚上才看一会子书——为啥,还不是因为他家有近百亩地,不操心生计!”
“咱们三个儿子,若是都似贵雨这样白天辛苦,晚上温书,都别想取。将来也都是跟你我一样做个庄户。”
“家里的,我今年四十岁。圣人说‘四十不惑’,而我却是越活越没主意。”
“家里的,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为了儿子,家里的你拿钱给我,让我去跟老道士讨个主意,问问咱们儿子有没有取的希望?”
“但有一个,咱们便砸锅卖铁的供着!”
……
县太爷都来了,自是要留午饭。午席摆下,男席的热闹自不必说,但女席这里却有些冷场。
谢家十三房的妇人们原就眼红红枣的万两嫁妆,至今都未曾平气——谢家人口太多,家里三天两头的娶媳妇嫁女儿放小定纳彩礼,这嫁妆的事自就跟着三天两头的被人搁嘴里比较议论。
想平都平不了!
这回谢尚考中了案首,红枣夫荣妻贵,秋后就是板上钉钉的举人太太——这可叫那些现已生了儿子、孙子、甚至重孙子的妇人们如何气平?
她们苦熬一辈子,就熬了一个秀才娘子或者秀才他娘,结果红枣才十六岁,房都还没圆呢,就要做太太了!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了!
女人们心情失落,除了十三太太甄氏外都是随便应付了红枣两句场面话后便不肯多言。
甄氏因为男人在府城考试住的是谢子安的宅子,而且自家府城新买的宅子也是红枣小厮给出的力,加上这回谢知微的秀才名次还行——谢尚老大,他老二,倒是一直努力和红枣攀谈……
午席散后,红枣回到西院。
坐炕上,红枣一个人喝一回茶后再忆起席间的场景,愈加觉得无趣——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红枣抬眼看着炕桌对面空荡荡的坐垫心说:谢尚,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你不再的两个月,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嘴巴都要闷臭了!
被红枣念叨的谢尚时正在府城最大的珠宝铺子里拿着放大镜由掌柜陪着看宝石。
谢尚虽是头回来这珠宝铺子,但过去几年显荣却是这间铺子的熟客,故而今儿谢尚一进门铺子的掌柜冯宝山就迎了过来,把谢尚和跟着来白相的李满囤、谢知微请进了内室泡茶摆点心的招待。
分宾客坐下,然后又喝了一回茶,冯掌柜方才客气道:“谢案首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店效劳吗?”
谢尚转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笑道:“掌柜客气,府城人都说您店里的宝石是其他铺子没有的珍品,所以就来烦请掌柜拿些宝石来!”
掌柜看谢尚手上的长方形祖母绿长有半寸,宽有四分,高有三分,颜色翠绿,质地晶莹,不见棉絮,实是罕有的极品,而腰间的花鸟玉佩流光溢彩,也不是凡物,便知今儿必得拿两样上品出来镇场。
掌柜拿来几个不大的匣子,然后一个打开给谢尚瞧看……
李满囤先只见过红枣的宝石头面,当时见到就只有好看和值钱两个印象。现李满囤看到谢尚拿着放大镜挑挑拣拣方才知道一块石头竟有这许多讲究——只一个色彩就还要分成“色”和“彩两样评说,更别提那“形切地净裂重”了。
他真的是连听都听不懂。
李满囤看看谢知微,眼见他探着头站在谢子安身后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便也装模作样地背着手站了过去……
谢尚看完所有的石头,方才问掌柜:“就没更好的了?”
“这两颗红宝碧玺看着虽然还不错,但到底不是红宝。您铺子里现就没红宝?”
红宝虽是跟蓝宝一样是被人挂嘴边的宝石,但实际里产量稀少,珍品难得,价钱也是及其昂贵——和外国来的祖母绿差不多一个价。
冯掌柜手里虽有几颗存货,但为店铺招牌,撑台面所用,轻易也舍不得出。
冯掌柜原打算拿极品宝石红碧玺搪塞谢尚,但没想谢尚坚持要红宝,只得无奈笑道:“谢案首,实不相瞒小店虽有两颗红宝,但价钱却是不及这红宝碧玺实在!”
“掌柜,麻烦您先拿来给我瞧瞧,”谢尚笑道:“瞧中了,这价钱好说!”
红枣今年都十六了,谢尚心说:圆房在即,他必得给媳妇一套体面头面——没有寓意元配正房的极品红宝石如何能行?
他平时读书,难得出门,这回在府城必是要买到宝石才成!
一时宝石拿来,共有三颗。谢尚挑选一回,终选定一枚,然后把放大镜递到李满囤眼下问道:“岳父,您瞧这块宝石如何?”
李满囤好奇的探头一看,不觉惊讶:竟然是浅红色?
他刚记得谢尚手里拿着的宝石颜色是深红,是三颗宝石里颜色最红的深红。
李满囤刚打算不用放大镜,再亲眼证实一回宝石的颜色,便见谢尚把宝石转了个个儿,镜下的宝石颜色随即变成了深红色。
李满囤……
“岳父,”谢尚笑道:“这颗红宝正面深红,腰面浅红,看着比另两块腰面橙红和褐红的正气,且形状也好,够大够圆。”
比老太爷上回给的三块还好!
说着话谢尚又拿了另两块石头给李满囤看,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红宝石搁放大镜下竟然能看出不同的两个颜色,一时间颇为新奇,忍不住道:“尚儿,你让我自己瞧瞧!”
经谢尚指点,李满囤自觉明白对着足有小指指节长的红宝石,谢尚干啥还要跟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读小字一样举个放大镜了——原来这石头里藏了这许多奥秘!
谢尚展颜一笑便把手里的宝石和放大镜都给了李满囤,谢知微则拿了另一个放大镜同李满囤一起瞧……
全部瞧好,谢尚方才和冯掌柜道:“掌柜的,刚这颗深红宝石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难得看到合意的宝石,谢尚决定不惜代价拿下——他八月还得乡试呢,可没得为几百两银子而跟人空耗。
再说人家开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不赚钱,这宝石也轮不到他买。
何况他现能看到这颗石头就是过去几年拿钱砸出来的。
掌柜咧了咧嘴,狮子大开口道:“谢案首,这红宝石您见过了。”
“您也是懂行的人,知道似这个尺寸还能质地颜色的红宝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一般人连见都见不到。”
“不瞒您说,看上这块红宝石的人可不少,但现还能留在小店,就是这价钱有些贵,得一千两百两!”
谢尚想想又问:“那再加上刚两颗红宝碧玺和三颗蓝宝呢?”
做头面只一颗宝石可不成,而刚那几块石头也确都是上品。
掌柜闻言一呆,心说这谢案首没回绝不算,还打算多买?
真不是一般的是财大气粗!
“加上那五颗,”掌柜咬牙道:“最少也得两千两!”
谢尚点点头:“成!”
“显荣,拿钱!”
看到显荣真的数了两张千两银票给掌柜,然后换回来三个三寸大的小匣子,李满囤一脸呆滞——他女婿这就花出去了两千两?
钱货两清,谢尚方问谢知微和李满囤:“十三爷爷,岳父,你们可要顺便买点什么?”
谢知微笑道:“出门这么久,必是要捎点东西家去。倒是看两样时新珍珠玉石头面吧!”
李满囤为宝石的价钱吓到,原不打算买头面。但谁料铺子掌柜因为宝石赚了钱,摆出来的头面价钱倒比雉水城还便宜,李满囤看谢知微买了两套玉石头面,谢尚买了一套珍珠头面,便花七十六两给王氏也买了一套不错的金镶玉珍珠头面。
铺子出来三个人回家,结果一进门,便有门房送来一沓帖子。谢知微随手打开一瞧,不觉笑道:“赛脚会?”
“是了,每年六月六,府城都要办赛脚会。现都五月底了,离六月六没几天了!”
“李贤侄,尚儿,要不咱们多留几天看赛脚会吧!”
说好了三日后启程,谢知微想改期了。
一听“赛脚会”三个字,谢尚被勾起以往不好回忆,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他想吐了!
李满囤乡巴佬,压根没听说过赛脚会,傻白甜地问道:“什么赛脚会?是府城的庙会吗?怎么叫这么个名?”
“不去!”谢尚一票否决道:“离家日久,且已拜见过大宗师,府城这边已没啥要紧正事,我准备明儿一早就家去!”
李满囤……
李满囤还是头回看到谢尚翻脸,一时间有些无措,而谢知微看到谢尚铁青的脸色,想起红枣没有缠足,自觉踩了谢尚痛脚,立识相道:“明儿就走吗?那我现就叫人收拾行李!”
李满囤……
看谢尚和谢知微的反应,李满囤直觉这个“晒脚会”怕是和先前花船一样不是正经好去处,便跟着表态道:“那我也去收拾!”
谢尚一句话,显荣之流便都忙成了狗——即便宅子、行李都不理会,但天气炎热,这一路的饮食、住宿都得安排好才行!
李满囤倒是没啥事,他回去翻一回地方志,看到地方习俗里还真有《晒脚会》这么一段便看了起来,结果没看两行便摔了书——操,李满囤爆了粗口,似裹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竟然还有脸搁大庭广众之下办比赛,作孽不说,还有伤风化!
男女大防呢?这女人裹上脸,脚就可以随便给人看了?
简直不要脸!
这给人看的女人不要脸,这去看的男人更不要脸——都是不要脸的货!
幸好他女婿拎得清,不然,他若是被十三老爷蛊惑去看了,那名声可就毁了!
为了晒脚会的事,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李满囤对谢知微也没个好脸,于是谢知微更觉心虚了——李满囤必是打听了晒脚会,谢知微懊恼的想:然后觉得他嘲笑他闺女红枣大脚了!
天地良心,他就是头回来府城想去瞧个热闹而已,他才不管这侄孙媳妇的脚大脚小呢!
横竖又不碍他的事!
卖完菜,李满仓方跑去城隍庙,结果没想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城隍庙里却吵吵嚷嚷挤了无数的人——都是听到消息来替儿孙来问前程的。
谁都想做那不花钱就被老道士点化的有缘人,其中那跑得最勤的已经等了五天。
李满仓……
李满仓等了一刻,眼见老道士的禅房关得死紧,琢磨着一时半会的不会开,就想着明儿再来,便跑出城隍庙去东街神佛铺子打听魁星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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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红宝石的自信(五月底)
听谢尚的长随谢达瑞跑来说谢尚、谢知微和李满囤已经到了南城外即刻进城的时候,红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诧异道:“今儿就回来了?不是来信说还得三天吗?”
谢达瑞恭敬道:“回大奶奶,大爷说离家日久,正事办完早些来家的好!”
原来是想家了!这么说说不必再等三天,红枣高兴地想:今儿午后她就有人说话了,而且她爹也一同回来了,过几天就能见到。
这真是太好了!
“达瑞,”红枣欢喜笑道:“你跟大爷出门这些日子辛苦了。金菊,赏!”
看金菊拿来银子荷包,红枣忽想起一事又问道:“达瑞,你刚说只大爷和十三老爷回来了,那二房三房的人呢?”
谢达瑞委婉道:“二房的甘大爷,斤大爷说要会友,还得再等几天。蓉老爷、芹老爷、荃老爷、苙老爷就跟着留下了。”
落榜了不说赶紧回来用功,知道真相的谢达瑞心里有些不屑:却留在府城寻欢作乐,四处白相——难怪会落榜!
但可惜蓉老爷几个被拖着也不能走。
说到底还是他们大爷行事正派,连带他们做下人的也跟着省心——离家两个月,谁还不想家啊?
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府城再热闹,但想到家中父母妻子的挂念,有点人心的都知道赶紧家来。
“会友?”红枣讶异,心说:头一回去府城有啥朋友好会?
谢达瑞垂首道:“甘大爷,斤大爷爱交际,听说近来结识了不少外县的朋友。”
想着谢尚一贯的独来独往,红枣觉得自己懂了,便替谢尚描补道:“咱们大爷金秋还要乡试,现可没时间交朋友。”
“何况大爷出门两个月,老太爷、大老爷都惦念的紧,大爷孝心重,知道早点回来教长辈安心!”
打发走长随红枣便叫显真跑去桂庄给她娘送信,然后让碧苔去厨房看午饭宴席,吩咐锦书收拾准备谢尚的衣裳铺盖等显荣来家后交到书房去,接着又叫人去告诉谢又春准备谢尚书房的花草摆设……
安排好一应家务,红枣又照了回镜子。
看头上只一个珍珠梅花花冠不够喜庆,红枣便加戴了几样正红玛瑙的牡丹花,然后又扑了粉,抹了新制的石榴红胭脂,换穿了套金红袍裙方来天香院告诉大老爷谢知道谢尚家来的消息——红枣知道谢尚现在南城外长亭等着,红枣想:但再急,也不差她穿衣打扮的工夫。
谢尚中了案首,衣锦还乡,她必得体面的出现在人前以当起别人的议论——她可不想听到旁人诸如“糟糠”、“贫贱”之类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评价。
这样的好日子过成“糟糠”,那她可真是白活了!
今儿她只要听“男才女貌”就好!
她就是这样的虚荣加肤浅。
谢知道一听便打发人去流光院报信,然后命谢子平、谢允青等儿孙骑马去南城外长亭迎接,自己则带了吕氏葛氏等人同红枣来五福院给老太爷报信。
老太爷听说谢尚和谢知微今儿就回来不是一般的高兴,和谢知道道:“早起我见院里飞来两只长尾巴喜鹊就疑惑今儿有什么好事,不曾想却是印在他两个身上。”
“先看信的时候我还想着他两个头回出门也不似其他人一般留在府城多见识两天,结果没想回来的得却是比信里的时间更早!”
谢知道凑趣笑道:“尚儿和十三弟必是挂念爹了!”
老太爷一听就更高兴了。
柳姨娘在旁边听说儿子马上到家心里喜欢,抬手便打发人去流光院告诉儿媳妇甄氏,让她赶紧带了孙子孙女来——儿子衣锦还乡,她作为妾室不好走到人前,就只能让媳妇和孙子孙女来露脸了。
李满囤对于谢尚、谢知微走到城外十里长亭就歇着不走等人来迎,心里艳羡,觉得这才是金榜题名后衣锦还乡的气派。
但他家里只得一个十岁的贵中,李满囤不放心儿子骑这么远的马——若是坐车,李满囤觉得和没来也没甚差别。
李满囤跟谢尚和谢知微告辞,自己独自家去。
进城正好看到谢子平等人锦袍玉带驭马而来,路人扬首张望,议论纷纷,李满囤不免心存遗憾——他也好想被人这样指点议论啊!
一时见面,谢尚候谢子艺、谢子平人先给谢知微的问好道喜后,方才上前与四个叔叔问安给三个族兄问好然后又接受他们的恭贺——辈分低就是长辈多啊,谢尚心底无奈,幸而今儿只来了他爷这一房的人和谢子艺,不然他行礼行得都要忘了他才中了案首,该当是别人给他道喜了!
但等上了奔虹,谢尚一抖缰绳便一马当先的跑在了所有人前面。
谢知微等人也不跟他争,争也争不过,那奔虹的性子原就不好,这几年就更跋扈了。也不知这马打哪里学来的横冲直撞行走,甚至还会灵活变换着倒跑追踢别的马——简直都成精了,家里的马都畏它。
雉水城人都认识谢尚。看到谢尚进城,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是谢大爷回来了”,南大街上的人便就都纷纷探出头来张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尚青春正好,财貌双全,雉水城人不分男女都爱瞧他骑马,就比如红枣前世的路人粉撞见明星时的兴奋。
现知道谢尚中了案首,知道谢尚于“财貌”之上还有“才”,这爱看的人就更多了,议论也都是“谢大爷中了案首,这相貌看着就更好了”之类的话。
城里人多,不能跑马,谢尚勒住奔虹漫步前行,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路人的议论,然后便觉得没趣。
他都中院试案首了,谢尚嫌弃地想:结果搁人嘴里竟然还跟往常一样只有相貌——真是白瞎了他的案首。
看来还是得跟他爹、他爷、他太爷一样坐官轿啊,谢尚暗想:如此他坐在轿子里可以看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便就只能议论他的功名了。
谢尚觉得他大概理解他爹、他爷、他太爷对官轿的执着了。
听说谢尚已进了东街,红枣跟着谢老太爷、谢知道、吕氏、甄氏等人以及得信赶来的谢家其他十一房人在二门外等候。
谢尚院门前下马看到也不等谢知微,自先进门行礼。
“起来,起来!”老太爷乐呵呵地亲拉起谢尚笑道:“让我瞧瞧这江州新案首的气度如何?”
谢尚闻言抬头挺胸,笑问道:“太爷爷,怎么样?”
“好!好!”老太爷没口赞道:“气宇轩昂!”
谢尚志得意满地笑了,顺带瞅了眼人后的红枣。
看到红枣头上戴的足金梅花珍珠花冠加正红玛瑙牡丹发簪谢尚不禁更觉高兴了——他新买的足金荷花珍珠头面正合他媳妇现在这个时节戴!
红枣看到谢尚投过来的那一眼里欢喜,不免也跟着高兴——碍于这世礼节,红枣想:谢尚虽不好和她当人说话,但在拜见了老太爷,大老爷后便就寻她,可见有点良心,如此也不枉她跟王宝钏守寒窑一样替他看了两个月的家。
在场不少人都看到了谢尚刚刚的小动作和看到心上人后的小畅意,心里真是各种滋味。
似老太爷、谢知道都是乐见其成。谢尚此行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谢尚未经人事,扛不住外面的花花诱惑。
但看现在大孙子平安归来,且进门就找媳妇,这心里就踏实了——这孩子大了,就必得有女人来替他收心,以免在外面脱缰。
红枣是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品性情都好,由她拢着孙子,足可放心。
至于没圆房,在两个究经世事的人精眼里还真没那么重要——这世间万物,原都是得不着才是最好。
真经了手,发现不过如此,反倒是不好。
吕氏、葛氏、姜氏等想的是红枣好手段,这还没圆房呢就攥住了谢尚的心,能让谢尚放着府城的花花世界不呆,一心往家里奔——俗话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谢尚有财有貌还是新进案首,正是外面秦楼楚馆争相招引的客人。
别说红枣相貌好,现摆着三房谢子平的花姨娘相貌就不差。这些年花姨娘没生儿子都长宠不衰,靠的可不就是各种手段?
二太太刘氏、谢允甘的娘曹氏、三太太冯氏和谢允忻的娘顾氏则是暗恨长孙或长子的媳妇成氏、鲁氏没本事还没气量,自己栓不住男人也不知道替男人放两个绝色丫头,愣是作得男人不着家,搁老太爷跟前减分。
而成氏、鲁氏则不免艳羡红枣的福气,嫁得谢尚不止财才双具,而且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据说现今连个通房都没有。
不似她们嫁的男人,平时就跟丫头媳妇的不清不爽,现落了榜都不归家,还在外面流连——至于男人说的谢尚不行的话,她们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真的,比起男人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她们宁可男人跟谢尚一样不行。
横竖自她们生了儿子后男人就跟完成了任务一样,几乎不沾她们的身。
谢子蓉、谢子芹、谢子荃、谢子苙四个人的媳妇则不免抱怨大侄子谢允甘、谢允斤,责怪他两个拖累甚至可能带坏了她们的男人。
她们男人平时都很本分,四个女人无不如此想:这回更是中了秀才,正是该和谢尚一样衣锦还乡的时候,结果就因为和谢允甘、谢允斤住一块儿,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回来。
果然是俗话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十三老爷谢知微和谢尚住一块儿,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往后倒是叫男人远着谢允甘、谢允斤才是。
谢知微的媳妇甄氏则是庆幸不已,庆幸这回男人和谢尚同住,显见得修身养性,没有在外面搞三搞四。
甄氏也听得人说谢尚不行,但她和成氏、鲁氏一样求之不得——她只要她男人清白家来就好。
谢尚不行,正好!
李满囤坐着骡车经过李家粮店的时候余掌柜看到赶车的陆猫儿便领着铺子里的伙计过来贺喜。
李满囤失落的心终于寻到了一丝安慰,禁不住高兴笑道:“倒是你眼神好,这都能看到!”
余掌柜笑道:“老爷,小人们自从知道您中了秀才后想着您不日回来,天天都盼着呢!”
李满囤听了这话自是更舒坦了,不吝赞道:“你们有心了!”
余掌柜关心问道:“老爷,这天热,您赶了这么长的路要不要进店歇会,吃个冰碗?”
李满囤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摇头道:“不了,离家就十里路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到。”
“不过被你说得口渴,倒是拿三碗来给我和余德陆猫带路上吃吧!”
余掌柜亲自去端冰碗,陈玉则走出自己的铺子来给李满囤行礼。
“舅舅,”陈玉抱拳道:“恭喜您高中!”
他舅还真中秀才了!陈玉看着李满囤身上的蓝布秀才服心情激荡:谢尚给的分析文章解读文章的法子切实可行,他近来自己尝试析够了谢尚他爹谢老爷的会试文章收获很大。
今年他舅中了,假以时日,他相信自己也能中!
“是陈玉啊!”李满囤随手便把余掌柜刚拿来的冰碗拿给了陈玉:“这个冰碗给你吃!”
余掌柜一见赶紧把准备给大侄子余德的一碗改端给了李满囤,然后又进铺另拿一碗。
“你娘最近来过吗?”李满囤问陈玉:“你爷奶身体怎么样?”
“好,都好!”陈玉回道:“我娘端午节前来过,说家里一切都好!”
“这就好!”李满囤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下回你娘再来,你就告诉她我家来了,让她来家!”
经了去岁的事后,媳妇对妹子一家的态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偏李满囤觉得自家妹子理亏,还不好抱怨,只能装糊涂。
陈玉赶紧点头,心里却有些难过:他舅只叫他娘去,却依旧没叫他一起去!
周围店铺的街坊邻里看到久未露面的李满囤突然出现也都来与他道喜。
有那消息不够灵通的对李满囤张口就是“李童生”,立便被其他人纠正应该叫“秀才公”……
“秀才公”!李满囤为这个称呼美得冒泡——从今往后他再不是满大街客套话里的“李老爷”,李满囤嘚瑟地想:而是人人尊重的“秀才公”了!
得瑟得冰碗化成了水碗,李满囤方才辞别了一众高邻坐车家去。
送走李满囤,余掌柜看陈玉手里的冰碗也化成了水便道:“表少爷,小人替你换一碗吧?”
“不用了,”陈玉端着碗不撒手:“余伯,这碗还能吃,我一会儿把碗送过来。”
这是他舅亲手端给他的,陈玉想:他得回去慢慢吃……
坐上骡车,李满囤吃完冰碗,习惯性地抹了一把嘴,转即想起早起抹的口脂必是给刚才一把擦掉了。
李满囤拉车帘看车已行过了大刘庄,便干脆地拿帕子擦净了脸,然后打开身边的包袱拿出里面的小铜镜和今早刚跟女婿新讨的面膏口脂涂抹起来——即便没得人迎,他也要以最好的气色进家!
王氏没想李满囤今儿就回来了,一时间喜出望外,转念就叫余曾氏杀鸡宰鸭,然后又告诉余庄头找人捞鱼捉虾——男人去了府城,王氏想着外面花销大,她在家得帮着省俭,饭菜立便就做了削减。
幸而儿子贵中在家,王氏顾念儿子方才每天弄点荤腥,但要想立办出一桌席,却是绝无可能——今儿厨房才只潘安进城捎回来的三斤肉。
看一回厨房,王氏又赶紧的叫人去接儿子和收拾自己——男人中秀才家来是天大的喜事,她得戴上最隆重的头面,穿上最鲜艳的衣裳……
张丙跑高庄村接一回李贵中,李丰收便就知道李满囤家来了。他立刻告诉了族人,于是等李满囤回到庄子的时候便发现他爹、二伯、族长、李满园等三房人,除了上课走不开的李贵林和李贵雨以及进城卖菜的李满仓外都在庄门前迎着他呢!
看到李满囤的骡车,一直李贵银立便点燃了李贵富拿竹竿挑着的一挂爆竹……
看到庄门外盛装打扮的族人,再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李满囤忽然觉得眼睛发酸——他当年洞房花烛都没有过的待遇,在他金榜题名的时候终于出现了。
咬咬牙,李满囤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袱,拿出里面的披红扎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又拿出金桂绒花自簪到头上的儒巾上方才下车——他错过了洞房花烛,李满囤想:再不能错过这金榜题名!
他自己挣来的功名,不怕人笑!
李贵中一看到李满囤露面,立刻飞扑过去,抱腰笑道:“爹,您可算回来了?”
感受到儿子的气息,李满囤眼眶湿润,抬手揉搓李贵中的脑袋感叹道:“是啊,可算是家来了!”
这一回去府城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李满囤想:他家来后还得再消化消化。
“爹、二伯、族长,”放开儿子,李满囤来给长辈打招呼:“你们都来了!”
看到披红挂彩的李满囤,李高地有一刻的眼花,心说:这个气宇轩昂的秀才公真是他那身形不高又沉默寡言的长子?
擦两下眼睛,李高地定睛再看李满囤,不觉愈加讶异:眉眼没错,但怎么瞧着长秀气好看了?
不过眼下不是吃惊的时候,李高地收起心中惊讶,开颜笑道:“满囤啊,你这回中了秀才,真是光宗耀祖了!”
“知道你今天回来,我们就都来迎你了——你今儿可算是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是我媳妇说的?”李满囤奇怪:“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爹,”李贵中告诉道:“是姐姐打发显真来告诉的!”
“原来是你姐姐啊!”想到女儿李满囤心里发烫,温柔笑道:“她一向都是这样心细。”
“对了,你娘呢?”
“家里呢!”
“那咱们都进去吧!”
“哥,”李高地边走边悄声李春山问:“你瞧这满囤是不是长好看了?”
正脑补氏族明天更辉煌的李春山……
“是好看了!”一旁的李丰收插口道:“我上回看到红枣就这样在家感叹,结果贵林说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人不管男女,但凡念了书,就会变好看。”
“你们看这城里的读书人可不都比咱们庄户人好看?”
李春山一想还真是,不觉点头,心说别说红枣了,就是李满园家的金凤和桂圆,因为读书识字的缘故,现也都出落得比村里别家的姑娘好,似桂圆,今年才八岁,就有人在探口风了。
现他也有三个重孙女,为了这几个女孩儿的将来,他今儿家去得和孙子们说说让他们往后教儿子的同时也叫女儿在旁边听着……
主院门外看到女人堆里打扮得跟火凤凰一样鲜艳夺目的王氏,李满囤心里满意,心说不错,他媳妇很有秀才娘子的风范……
午席散后,红枣回到自己屋,看到谢尚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不觉问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也没换?难不成喝多了?那蜂蜜柚子茶喝过了吗?”
“红枣,”谢尚从炕上坐起来,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帮我更衣等了这么久!”
红枣……
看在谢尚今儿刚进家的份上,红枣忍下心底打人的冲动,走近前好脾气地说道:“那大爷,你站起身,我现就替你更衣!”
抬手去解谢尚的领扣,不想手被谢尚抓住。
“红枣,”谢尚拉着红枣的手死皮赖脸的挨过来道:“你刚叫我什么?”
“你看我这一身衣裳,今儿是不是该叫我一声相公?”
红枣……
嚓,调戏啊!还是制服play!
反应过来红枣觉得谢尚学坏了,脸登时就气得通红,但落在谢尚眼里却是害羞。
谢尚得寸进尺的拢住红枣的腰,头挨到红枣耳边,轻笑道:“红枣,叫我相公!”
红枣觉得这时候该拿出大学体育老师教的女子防身术,胳膊肘反关节直捣谢尚这个登徒子心窝,然后转身踹翻。
但胳膊提起,却怎么也捣不下去——谢尚中院试案首,然后赶三百里路来家难道是为吃她窝心肘的?
叹一口气,红枣念了前世影视剧里所有遭遇心上人调戏但坚持欲迎还拒女子的台词:“大爷,别闹!”
“这怎么是闹呢!”谢尚趴红枣肩头诉说自己的委屈:“我中了秀才,外人都称我一声相公,怎么你作为我内人,却是不肯叫呢?”
“红枣,我就想听你叫我相公!”
红枣无言以对,只能谈条件挽尊道:“我叫了你就放开我,好好说话?”
谢尚赖皮:“你先叫!”
红枣无奈地叫了一声:“相公!”
谢尚趴红枣肩上纹丝不动。
红枣耸耸肩,结果发现谢尚扒得更紧了。
“大爷,”红枣提醒道:“君子一言!”
谢尚闷声道:“红枣,我不想对你做君子,我想跟你做夫妻。”
“我想和你圆房!”
红枣……
前世看过某山那部拿大喇叭喊“某虹,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想你睡觉”电影的红枣惊呆了,没想她琼枝玉树,温润如玉的小丈夫不过去了一趟府城,回来就成了这样一个牛氓!
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看到谢尚哄红枣叫他相公,丫头媳妇们就在屋里站不住了,一个个退到了廊下。
锦书扯了显荣衣袖到没人处,忧心问道:“大爷这回出去都遇到啥了?”
显荣摇头:“啥都没有!”
锦书不信:“真的?”
显荣苦笑提醒:“姐,大爷今年都二十了!”
锦书没言语了,看着卧房的窗户犹豫道:“那也得先禀明老爷太太!”
显荣倒是不担心,打包票道:“姐,你放心,没事!大爷有分寸的!”
锦书忍不住嘲讽:“你敢保?”
男人,谁不是小头指挥大头?她孩子都生了,还能信男人有分寸的鬼话?
“敢保!”显荣自信笑道:“大爷的红宝石还在我这儿呢!”
“什么红宝石?”
“大爷看重大奶奶,刚在府城花一千二百两买了颗这么大的极品红宝石,准备圆房的时候送给大奶奶。”
“所以,姐,等哪天大爷跟我拿了红宝石,你再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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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一月一次(五月底)
感受到臂弯下腰身的僵硬,谢尚不觉心生爱怜——他小媳妇才十六岁,还懵懵懂懂,不知人事。
谢尚想安抚红枣,但他两只手一手揽着媳妇的腰肢,一手握住媳妇的手,哪个都不舍松开。
“红枣,”谢尚收拢手臂,把自己的整个胸膛都贴到了红枣的后背,然后又拿脸挨蹭着红枣耳边的发鬓软语道:“你我夫妻,圆房是敦合乾坤的人之大伦,亦是为人之快事。你且信我听我就好。”
连快事都出来了?红枣脸上实在挂不住,不觉含胸扭腰,更要躲闪。
谢尚入眼不免愈加怜爱,搂抱得就更紧了。
“红枣,”谢尚语气里的温柔和手臂上的强硬完全是两回事:“等我明年京城会试回来咱们就圆房,一来那时你已长成了人,二来这也正是世人常说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谢尚就对着红枣的耳朵说话,话语间谢尚的呼吸喷洒在红枣的脸颊边脖颈上,让红枣脸红心跳——红枣两辈子都没和人这样亲近过。
“大爷,你,你先放开我,”红枣挣扎道:“咱们好好坐着说话!”
“不要!”谢尚生硬拒绝,转又换了刚刚地软绵地语气问道:“红枣,咱们都分开两个月了,我这样想你,你都不想我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九年的朝夕相对,红枣早习惯了谢尚的陪伴,现忽刺刺分开,怎会不想?
红枣扒拉谢尚的手软了。
谢尚却不满足于此。他非要红枣正面表态,不舍追问:“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红枣不忍谢尚失望,终小声承认:“想的!”
如此谢尚方才觉满意,接下去道:“红枣,再有两个月,我又将去府城乡试——连生日加中秋都不能在家过。”
闻言红枣就不只是手软,而是连心都软了——她又将成月的孤独在家,没人说话了。
看到红枣明显的失落,谢尚继续道:“红枣,过去两个月,考试前还好,但等考试结束闲了下来我就忍不住想。想我不在家,你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红枣被谢尚戳中软肋,不觉心想:谢尚确是个少有的能体谅她的人。
感受到怀里人的软弱依靠,谢尚干脆完全搂抱住了红枣方温柔告诉道:“红枣,我这回既中了案首,按惯例乡试必定能中且名次还不会差。”
“所以这八月的乡试我必是要去。不过考完我就回来,然后等临近发榜再去。就这样前后也得要一个半月。”
感悟到谢尚话里的体谅,红枣颇为依恋地握紧了谢尚搭在自己腰间的手。
谢尚脸搭在红枣的肩上,垂眼看着眼下的隆起继续道:“乡试中了,名次又好,年后我少不得要一鼓作气进京会试。”
“京师路途遥远,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若是再侥幸中了,我出了仕,这离家的日子就更没底了。”
“红枣,我若是出仕,必是要带你去任上的,但在此之前咱们就得先圆房才合礼数。”
经谢尚这么一说,红枣也觉得即便就是为了自己今后不再跟过去两个月一样空虚寂寞冷也当跟谢尚圆房,最好还是立刻圆房,如此说不定连乡试都能一起去府城,而不是一个人待在。
但圆房就少不得和谢尚坦祳相对,这样那样——前世严打前,网路随便点点,就能点出一堆不可说小视频。红枣没吃过猪肉也知道猪跑。
但把这事和自己关联起来,红枣代入一想便觉得整个人不好了:连底裤都不穿地面对另一个人,做人如何能这样毫不保留?
简直是细思极恐。
红枣是挺喜欢谢尚,觉得俩人就这样在一起过一辈子挺好,一点都没想分开。
但对谢尚期待的更深入的沟通交流,红枣却是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前世看过电影《不诚勿扰》,知道“一年一次”这个梗的红枣心里明白,性是婚姻的重要组成部分——单方面的性冷淡,是对另一方的精神暴力和□□毁灭。
谢尚想和她圆房没错——客观地说,不想才是大问题。
而她想和谢尚长长久久就必得接受生命和谐这件事,还起码得一个月一次!
所以,她现就得学着接受谢尚的亲近?
不然,这做心里建设,不对,是恋爱的时间可有点紧啊!
想到恋爱,红枣不免觉得脸烧。加上后背又正贴着谢尚这个大火炉,红枣忍不住嗔道:“大爷,你先松开!”
好容易和小媳妇有了温存机会,谢尚如何舍得松手,无赖道:“红枣,你叫我相公!”
“得多叫几声才行!”
红枣……
谈恋爱是你情我愿的事,不好让谢尚一个人唱独角戏,红枣看看炕上的衣裳,横下心肠,柔声道:“相公,你松开我,你这样可叫我怎么替你更衣呢?”
闻言谢尚终于送开了手,然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红枣手边嘻皮笑脸道:“红枣,给你解!”
红枣瞪谢尚一眼,却抬起了手……
黏黏糊糊地换好了衣裳,谢尚在听得红枣叫了几十声相公后,总算老实下来,坐回炕上,而红枣也坐到梳妆台前整理刚被谢尚摩挲送散了的鬓角。
看到红枣拿下头上的珍珠梅花冠,谢尚想起自己新买的珍珠荷花头面,立刻唤人。
显荣听到谢尚呼唤赶紧进屋,金菊和香兰看显荣都进了屋料想无事,便也跟着一起进来。
进屋看到红枣外袍犹整齐在身,正对镜梳头,金菊赶紧走过来笑道:“大奶奶,奴婢来吧!”
看到丫头,红枣为刚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便不说话,任由金菊拿走了手上的梳子,而香兰则新兑了两碗柚子茶,一碗送给谢尚,一碗送给红枣。
端起茶杯,红枣想到刚因为谢尚的一通胡搅蛮缠竟是连惯常的饭后茶都没喝,不觉瞪了谢尚一眼。
谢尚好脾气地笑道:“前两天我在府城替你买了套珍珠头面,一会儿显荣拿来,你瞧瞧看合不合意?”
想到谢尚行程紧张还记得替她买头面,红枣心中感念,忍不住笑道:“大爷有心了!”
谢尚也笑:“好说!谁让我是你相公呢,给你买头面还不是该的?”
又是相公梗,红枣觉得往后三个月这个梗是绕不过去了……
李满仓卖菜家来看家里没人,跟家里买的人一打听,方知道是李满囤回来了,一家人都去了桂庄。
李满仓犹豫了一下便决定也去桂庄——他要仔细瞧瞧大哥家的魁星,如此才能决定到底请哪家铺子的神像。
李满仓等李贵林午晌放学后跑去问李贵林,知道李贵林也要去桂庄祝贺就乘机言道:“那等贵雨回来,咱们一起去!”
进了桂庄主院,李满仓看金魁星像前的香炉青烟缭绕,气味芬芳,与平常城隍庙里买来的香火味完全不同。
“大哥,”李满仓禁不住问道:“你这敬的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李满囤笑道:“这是在府城考试时红枣女婿进场前敬魁星时用的檀香。”
“当初他见我没带香便分了我些,这是我考试时用剩下的一点。”
和富贵女婿一起住了两个月,李满囤着实长了不少见识,竟是连檀香都用上了。
还是在府城的时候李满囤看谢尚给的檀香形似细木材头,便让余德去打听。
余德打听到这檀香是香店里按两称的木头,买下后由店家或者自家用斧子劈成三寸长的小木棍使用。
李满囤中秀才后想着这檀香好得给自家魁星像捎一点,便花一两银让余德去称了二斤。
这檀香,李满囤原是打算孝敬自家金魁星的,如何能给别人,故而为了防范有人跟他讨,李满囤一律都回说用没了。
李满园见状插嘴道:“二哥,你不知道这檀香是罕有的名香,非是咱们庄户人家能用。”
“咱们城里的城隍庙,香火算是极旺的了,但也不售檀香。”
“只府城的大庙,你去进香,必得给庙祝一串钱,那庙祝才会帮你给神佛供一支檀香。”
跑多了庙会,李满园也知道檀香。
听说一支香得一百文,李满仓不言语了——他家可没谢家的家业,能烧钱玩,李满囤却是喜出望外,心说:他这二斤香可劈一百六十根,可比那府城寺庙敬香便宜多了。
只这神佛的生意寻常人不好做,不然可真是条财路。
李贵林同李满仓、李贵雨来得晚,没听到李满囤前面讲他考试的经过,他抬眼看到李满囤穿了一身青色的丝绸袍子不觉讶异:“满囤叔,你今儿没穿秀才冠带?”
“穿了,”李满囤笑道:“现不是正要吃饭吗?我担心沾了油,刚收起来了,且等下回开祠堂再穿吧!”
李贵林闻言忍不住笑道:“看来是我来迟了!”
李满囤回笑:“横竖过两天就能见,刚族长说了六月初一开祠堂。”
说到开祠堂,李满囤又道:“贵林,这回大宗师鼓励了我两句话,得闲还得请你替我写出来,做成牌匾。”
秀才虽不好修牌坊,但把大宗师的话写成条幅制成牌匾挂在祠堂也是少有的体面!
李贵林点头答应,转念却问:“满囤叔,我写没问题,但你为何不请红枣女婿替你写?”
“他的字,可不是我所能比。”
“贵林,”李满囤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我是请红枣女婿替我写了两张,准备装裱了挂在书房。”
“但我女婿字虽说好些,可到底是外人,把他的字挂咱们祠堂是不是不大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李贵林完全地不以为然:“似大宗师的勉励,原是大宗师亲题才是最好。只是咱们没门路,求不到,只能自己写罢了!”
“红枣女婿能得院试案首,别说咱们城,连在整个江中府都是破天荒地头一个。他将来的官位必不在谢老太爷和谢老爷之下。”
“到时他的字就跟现在的大宗师一样千金难求——满囤叔,咱们祖祠能挂他的字可是无限荣光!”
李贵林讲得有理有据,李满囤自是听得心服口服,频频点头道:“那我这就让人拿去制匾!”
李丰收、李高地、李春山等在一旁听得上头,心里憧憬自家祠堂将挂上未来二品大官的字,独李贵雨心里想的却是“千金难求”四个字,心说红枣女婿的字将来竟这样值钱吗?
至此,李贵林方才问:“满囤叔,大宗师给了你什么勉励?”
闻言李满囤站起身抱拳往空行了一个礼后方恭敬地把大宗师的话给说了一遍。
“我女婿家去后,”李满囤最后又补充道:“便依我所请给我写了两张横幅,一张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另一张是‘学无止境’。”
自强不息和学无止境?李贵林思了好一刻方才道:“满囤叔,据我所知,一般大宗师给一百名以后人的勉励都是和给我的‘锲而不舍’意思相近的话。”
“这回大宗师给你这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听着倒是有些赞誉褒奖的意思。”
李满囤:“?”
李贵林笑道:“君子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毕生所求,也是最高赞誉。但现在大宗师把这句话给了你,必是觉得满囤叔你是个君子,或者有望成为一个君子!”
闻言李满囤欢喜得心底开花,不敢相信道:“大宗师竟然这般看好我?”
李丰收、李高地、李春山等人闻言也是脸上放光,与有荣焉,李满仓和李贵雨则握紧了拳头——李满仓是忧心,而李贵雨则是不忿。
李贵林谦虚道:“这只是我个人推断,不过看大宗师给你的另一句‘学无止境’,我倒是更有了确信。”
李满囤:“怎么说?”
“一般排名靠后的生员根本用不到‘学无止境’这句话,只有对那天分好、名次前的年轻生员,大宗师才会做此勉励。”
“满囤叔,你年岁不算年轻,名次也不靠前,而大宗师却和你说这样的话,想来是觉得你有天分!”
李贵林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想不骄傲都不行——大宗师都夸他有天分,聪明了!
“这个贵林,”李满囤激动得苍蝇搓手道:“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大宗师给我的话里有这许多意思!”
“大伯,”李贵雨忽然插口道:“红枣女婿也没看出来吗?”
九年来活在谢尚各种光环下的李贵雨可算是寻到了谢尚的短处。
李满囤还真叫李贵雨给问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
李贵林看了李贵雨一眼,淡然接道:“红枣女婿当然看出来了。不然他给满囤叔的条幅直接写‘自强不息’就好,又何必加上‘天行健君子’?”
“我也是看他一张横幅写这么长才想到。”
“红枣女婿不提必是有他的缘故。红枣女婿自身已是本科案首,行事原该谦和低调,才不落人口舌,如何好再跟人夸耀说大宗师还夸了他岳父?”
李满囤听得有理,拍腿赞同道:“贵林说的是,就是这个理!”
“簪花礼后我问过我女婿大宗师跟他都说了些啥,他只说是些勉励的话,并不肯详细说。现在想来,必是得了大宗师的夸奖,不好自夸。”
李贵雨……
因为“君子有天分”这件事,李满囤心里高兴,午席颇喝了不少酒。
席后送走族人,李满囤只来得及拿出他在府城买的那套金镶玉珍珠头面给王氏立便就上炕躺下了。
“什么东西?”王氏看李满囤躺下不答,就自行打开了匣子。
王氏虽曾见过红枣的各色玉石珍珠宝石头面,但自身却只得三副足金头面和两套银头面再外加几样红枣生日时送的珠钏和翡翠发簪。
王氏至今没得一套完整的玉石头面,更遑论珍珠了。
王氏入目看到珍珠不觉惊呼:“老爷,这珍珠头面哪里来的?”
李满囤原不想应,但想着花了七十六两银子便合眼道:“给你在府城买的?怎么样,好看吧?”
一听说是府城买的,王氏忍不住心疼道:“好看是好看,就怕这价钱也不是一般的好看!”
李满囤心中得意,忍不住自豪道:“价钱倒是还好。这一套才花了七十六两银子,我细算过,价钱比咱们城里买还便宜。”
自己没有归没有,和红枣来往多了,王氏现也大概知道一般玉石珍珠的价钱。
王氏看这一套头面以金累丝编出团花图案中的各色折枝花卉,然后镶嵌各色玉石为花瓣,珍珠为花心,端地是富丽堂皇,精巧异常,堪比红枣先前百两的玉石大头面,便知男人说的是实话,单从价钱来讲确是不贵。
但想到七十六两银子,王氏犹觉得心疼,低声抱怨道:“我有头面戴呢!”
“不是有没有,”李满囤嘀咕道:“而是出门这么久,我必得给你捎点东西,不然别人问起来,知道我什么都不给你带,可是显得我在外面活得不好?”
“俗话说‘夫荣妻贵’。丈夫的荣华怎么显露?还不就是靠妻子的头面?”
“比如红枣头面多吧?单嫁妆和添妆加起来就有十来套。但这些年你瞧红枣戴过几回?”
闻言王氏一回想,不觉惊道:“还真是!红枣每回家来都是女婿或者她公婆给的新头面。”
“知道为啥吗?”李满囤闭着眼睛问。
王氏实在不懂:“为啥?”
李满囤:“咱们女婿说了‘好女不穿嫁时衣’,红枣既是他媳妇,穿戴必是都得比嫁妆里的好,方才是他一家子的体面!”
王氏服气,感叹道:“咱们女婿可真是个体面人,这行事大方的——红枣嫁他可真是福气!”
“是啊,”李满囤点头认同:“这回在府城女婿又给红枣买了一套珍珠足金莲花的头面。那头面才叫好看——单顶心莲花花心的那颗大珍珠据说就要六十两。六十两!”
“就这样,女婿还说罢了。”
一颗珠子就六十两?王氏禁不住惊呼:“那红枣这一套头面得多少钱?”。
“三百八十两!”李满囤终于睁开了眼睛,给王氏比划道:“就这那掌柜的还说让利,不赚钱!”
王氏呆住:“女婿买这么贵的头面给红枣?”
“这就算贵?”李满囤不屑道:“你还记得过年红枣和她女婿家来戴的那个很大的红宝石戒指吗?”
“记得,”王氏点头:“我记得我当时还问你女婿怎么戴了个大红戒指?”
“当时你说过年喜庆!”
“嗯!”李满囤肯定道:“就是那个红宝石戒指,你觉得值多少钱?”
“多少钱?”王氏追问。
李满囤卖关子:“你先猜。”
王氏寻思:“是不是跟这回头面的珍珠一样,得六十两?”
“六十两?”李满囤夸张嘲笑道:“六百两都打不住!”
“啥?”王氏真的震惊了:“六百两?”
“不能吧?那一个戒指就要六百两?”
王氏接受无能。
“难不成我还能哄你?”李满囤不高兴了,觉得王氏竟然怀疑他的话。
为了证实自己话的可信,李满囤躺炕上把谢尚掏两千两买宝石的事给王氏讲了一遍,而王氏则不负李满囤所望的听得嘴巴越张越大,一直张到下巴颏脱钩砸地——王氏实难相信这红宝石戒指这样值钱,心道:若真是如此红枣和她女婿怕不是把个庄子套在手上?
“你是红枣她娘,”李满囤最后总结道:“头面太寒酸了,红枣和她女婿脸上不好看,而咱们女婿可是顶讲究脸面的。”
“这头面你先戴着,等往后有机会,咱们再置套宝石的。”
“家来的路上我跟女婿打听过了,似红枣嫁妆里的那种一百两的宝石头面就很够看了!”
……
见识了李满囤的衣锦还乡,李满仓家去后越想越沉不住气,好容易等到李贵林下了学,李满仓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李贵林拿主意——城隍庙那老道士不耐烦信众的日常堵门,带了两个徒弟出门云游去了,且没有归期。
“贵林,”李满仓诚恳问道:“贵雨、贵祥、贵祥都是你的学生,依你看他们三个谁最有天分?”
李贵林看着李满仓不说话,心里揣测他的言外之意。
“贵林,”李满仓苦涩道:“你看我家业有限,实在是供不起三个儿子,所以方才来找你帮忙拿个主意。”
“贵林,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就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帮我啊?”
“不然,只这样下去,我担心贵雨、贵祥、贵祥他们三个一个都不能中!”
李贵林终于明白了李满仓的意思,不觉苦笑:“满仓说,你这是打算步二爷爷先前分家的后尘吗?”
闻言李满仓心里一咯噔,抬头问道:“贵林,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贵林沉着道:“先二爷爷就是,为了贵雨、贵祥、贵祥的所谓将来,就以满囤叔无子之由把该属于满囤叔的田宅都与了你——其结果你也已经看到了。”
“满仓叔,我现就问你一句悔不悔?”
李满仓……
看李满仓不答,李贵林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满仓叔,你不说不要紧,但我要告诉你这件事我爹却是后了悔,以为是生平最大的错事。”
“我爹说公平规矩的对待每个族人是族长的责任。我现虽还不是族长,但贵雨、贵祥、贵祥三个都是我的兄弟,还是我的学生,我出不来这厚此薄彼的主意。”
“满仓叔,我就是个凡人,并不是神佛,能断言别人的未来——先满囤叔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满仓叔,咱们族这许多人可有哪一个在十年前分家时想到了满囤叔的现在?”
“满仓叔,你也没想到吧?”
“满仓叔,你若不想将来贵雨、贵祥、贵祥兄弟落得你和满囤叔、满园叔现在的局面,还是公平对待他兄弟三个的好!”
“满仓叔,如你所言,看在你我一起长大的份上,我言尽于此,你好之为之!”
李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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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比你如何(六月初六)
李满仓没想到一贯和气的李贵林批驳起他这个小叔叔来竟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惊愕之下李满仓不免有些口不择言:“贵林,贵雨、贵祥和贵吉乃是一母所生,必定是手足情深,相互担待,譬如我爹、二伯和你爷。”
李贵林原已不打算再说,但听到李满仓的自以为是,以为必得驳斥回去,不能让李满仓以为占理,不然一句“我上回这么讲贵林都默认了”传出去他可就有口难辩了。
“俗话说‘看人挑担子容易’。我就问一句,”李贵林一点没客气地反问:“满仓叔觉得自己做到了和满园叔相互担待了吗?”
“怎么据我看这几年满园叔一家反倒是和满囤叔走得更近?”
李满仓张口结舌,半晌方艰难道:“满园他看不上我!”
作为兄长,李满仓自问已尽到了本分,但就是俗话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只他单方面示好没用,还得满园识好才行,而满园却是攀高枝去了。
李贵林定定地看着李满仓,继续追问问:“满仓叔,你想过为什么吗?”
李满仓难堪道:“还不是嫌我穷?”
世态炎凉,他不怨满园,只怪自己没本事。
李贵林听笑了:“那满仓叔你嫌弃过满园叔穷吗?”
李满仓讶异:“怎么会?”
“我们可是亲兄弟!”
李贵林反问:“既然彼此都是亲兄弟,满仓叔又是怎么确定满园叔嫌弃你穷的?”
李满仓摊手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满园打小同跟我多好,但等我大哥发达了就转和大哥好了!”
“原来满仓叔是这样想的,”李贵林点点头,心平气和地驳斥道:“但我却记得满仓叔和满园叔交好是在分家前,对吧?”
听到分家,李满仓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道:“谁都没想大哥一分家就能得个庄子。”
李贵林根本不接茬,自顾言道:“满囤叔作为长子即便没有桂庄,按规矩分家也该得七层家业,而满仓叔和满园叔一人只得一成五——分家前满囤叔怎么瞧都该比你满仓叔有钱。由此可见当时满园和你好并不是因为你有钱!”
李满仓终于不说话了。
李贵林却得理不饶人,继续道:“满仓叔,圣人说‘父母爱子贵均,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或由于父母憎爱之偏’。”
“分家前小爷爷和小奶奶偏爱满仓叔和满园叔,薄待满囤叔,咱们全族可都是有目共睹——那时候满仓叔和满园叔确是手足和睦,经常在一起玩笑,而满囤叔却是每日里忙进忙出,干不完的活。”
“分家后,满囤叔搬出,家里只有满仓叔和满园叔时,小爷爷和小奶奶对满仓叔虽说有些偏爱,对满园叔却也不算薄待——分家给了国法家规里满园叔该得的部分,但满园叔却以为不公,为啥?”
“因为小爷爷和小奶奶破规矩在先,多给了满仓叔你不该得的份,满园叔没有多得,便觉得受了薄待——这就是圣人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满园叔至此便跟满仓叔你这个亲哥渐行渐远,反与真正受薄待的满囤叔越走越近。”
李贵林的话似尖刀一样剖开了李满仓心底不敢与人言的隐蔽,李满仓的脸当即便失了血色,变得苍白。
“满仓叔,”李贵林却不放过他,一锤定音道:“依我看你跟满囤叔满园叔走不到一处的根源就在分家,满仓叔你多占了原该满囤叔的那份而已,和你刚说的什么一母同胞根本没关系!”
李满仓被批驳得体无完肤,抬手捂住了脸。
“满仓叔,”李贵林再来重击:“古人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先小爷爷和小奶奶对你们兄弟厚此薄彼,已经错了。你就真打算将错就错,继续错下去,让贵雨、贵祥和贵吉兄弟重蹈你的复辙?”
“不是这样的,”闻言李满仓似落水的人抓了根稻草一样垂死挣扎道:“我对三个儿子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没一点偏心!”
“真没偏心你就不来找我了!”李贵林不屑笑道:“满仓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满仓下意识地地给自己辩白:“我,我除了想孩子们好还能有什么心思?”
李贵林干脆言道:“那我就替满仓叔说了!”
“三个儿子,老大贵雨一心科举,离了学堂还坚持用功,县试考了两回,成绩进步很大,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中。”
“幺子贵吉四岁就由满仓叔亲自给启蒙认字,六岁便进城里私塾念书,人也知道用功。贵吉今年十三岁,《四书》就已全部背下——这取中的希望怎么看怎么比贵雨还大,毕竟贵雨前面耽误了,十二岁才进私塾。”
“贵雨现在村里学堂教书,收入还不错,而且贵雨是长子,将来能得七分家业——贵雨靠这份家业和收入,不管科举中不中都能衣食不愁。”
“而贵吉分家才只得一成五的家业,分家后想靠这份家业继续科举就难了。满仓叔心疼贵吉便想借我的口来说贵吉有天分,以便理直气壮地供贵吉多念几年书。”
“满仓叔,我说得可对?”
“作为父亲,”李满仓不服:“我巴望着每个儿子好,都有好前程,有什么不对?”
“听着是没错,”李贵林反问:“但贵祥呢?”
“贵祥也是满仓叔的儿子,满仓叔是怎么为他打算的?”
李满仓……
李贵林忍不住嘲讽道:“老二贵祥,上不及老大用功,下不及老幺贴心,而家里又有这许多的家务。且等两年,贵祥成年了,就叫他家来卖菜,然后再叫他把他和贵吉成亲的房屋都建起来……”
“别说了!”李满仓手抱住头蹲在了地上,痛苦道:“贵林,但凡有多些钱,我也不想这样!”
“多些钱?”李贵林厌恶道:“什么叫多?”
“满仓叔你先前分家多得了满囤叔的二十多亩地还不够吗?咱们族这许多人又不止你一个人会生儿子,但你瞧瞧可再有人似你这样在多占了兄长的地后还嫌弃不够钱养儿子的?”
“猫生的猫养,狗生的狗疼,人嘴里说惯的,怎么到了满仓叔这里就是只管生,却总想着要别人替你养了呢?”
“先前让满囤叔替你养,现今更好了,竟然想着叫根本不是长子的贵祥来替你养!”
“还说自己不偏心,满仓叔,我却是觉得你的心偏得太过了!”
“偏得这贵吉都跟是你捡来的是了!”
李贵林的话太过诛心,李满仓似被恶狗追撵的讨饭花子一样仓皇逃回了家。
在屋里等消息的郭氏看到男人的脸色赶紧倒了杯茶给他,然后看他喝了方才问道:“当家的,刚贵林都说啥了?”
“贵林他,”李满仓失神言道:“他叫我公平对待贵雨、贵祥和贵吉他们三个,不要让他们跟我和大哥满园一样兄弟不和。”
“贵林,”郭氏急道:“他怎么能这样说话?咱们对三个儿子明明都是一碗水端平!”
“不行,我找他去!”
郭氏站起身就要走完,却被李满仓拉住:“家里的,你别去。贵林还提了分家的事,闹大了,对咱们不好。别忘了,贵吉正议亲呢!”
“好好的,怎么又提分家?”涉及儿子亲事,郭氏站住了,不解问道:“这都多少年了?”
“当家的,贵林都是怎么提的。你且细细告诉我,我帮你合计合计!”
……
谢尚拿来的这一套“因荷而得藕”头面,顾名思义以荷花为主题,其中荷花、荷叶、莲蓬、莲藕多用足金镂空造型,如此便显得轻盈,而珍珠则似夏日清晨的大露珠一样流滚在金色的顶心、花头簪、花钿之上,透着股一望而觉的清凉。
红枣一见就觉得喜欢。她让金菊替她把头面带上,然后又让谢尚点赞。
谢尚上下打量一回却觉得少了点生气。谢尚想了想便让丫头拿来红枣嫁妆里的那套鸳鸯戏蝶荷花百宝嵌头面,从中挑了两支足金镶宝的蝴蝶蜻蜓花头簪替了先前的两只荷叶簪替红枣簪上。
簪好发簪,谢尚又退后两步瞧了瞧,方才问红枣:“这样是不是更好?”
红枣揽镜自照,自觉头面组合比刚刚添了灵动,心里欢喜,不吝赞道:“还是大爷有眼光!”
晚饭后,谢尚看红枣对镜补妆想起来了,告诉红枣道:“你先给我做的面膏口脂,岳父这回瞧到了,还问我在哪儿买的。今早又特地讨了不少,把你给我的盒子都快挖空了。”
“你得闲得再给我做些。”
想想谢尚又不情愿道:“然后给岳父也送些。”
“我爹?”闻言红枣惊呆了,难以置信道:“现也知道抹口脂?”
“他先可是数九天连蚌油都不抹的!”
“现不是中秀才了吗?”谢尚回想一回也觉好笑:“今非昔比了!”
红枣一想也是,点头道:“那我明儿便做!”
画好了脸红枣戴着新头面同谢尚往天香院来请安,似谢知道吕氏看到倒也罢了,葛氏等人瞧见少不得又翻一回醋坛——谢尚这回又给红枣添大头面了。
这都添第几个了?
现红枣的私房只头面加起来怕是五千两都打不住了吧?!
……
对于葛氏等人艳羡的得眼珠子要脱框的眼神,红枣坦然自若——但凡不想均贫富,她就得习惯这样的羡慕嫉妒恨。
谢子平等男人完全没留意红枣的头面,他们想的是谢尚回来了,老太爷又该讲书了吧!
他们好怀念老太爷讲书时和谢尚间的对话,可说是收益匪浅,比他们自己看书的理解深入多了。
他们巴不得明天就开课。
汇同谢知道和吕氏来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一见面便和谢知道言道:“尚儿这回中了院试案首,是咱们城绝无仅有的大喜事。这开祠堂摆流水席的事得赶紧定下日子,尚儿媳妇才好接着安排。”
谢知道点头:“老太爷说的是。只允甘和允斤几个人还没回来,这祠堂的日子不好定啊!”
红枣没想到二房三房人不回来还会影响到谢尚开祠堂,不觉嘀咕:允甘和允斤该不是故意的吧?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恶毒了!
谢尚宝宝这个案首可是雉水城有史以来头一回,好几百年才这么一遇啊!
谢尚却道:“太爷爷、爷爷,依我说,这告祖的事干脆就放在中元节吧,横竖这回就是个院试,即便我名次好些,实质还只是一个秀才。”
“犯不着特地再开一回祠堂。”
“一来天这样的热,太爷爷、爷爷都长了年岁,合该好生保养。”
“二来我八月还得下场,时间有限,能省一天便是一天。”
“只流水席挑个日子办倒还罢了!”
老太爷听得有理,便问谢知道:“老大,你怎么说?”
谢知道也觉得挺好,心说:二房三房不是想避谢尚锋芒单独告祖吗?他偏不叫他们如意!
谢知道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流水席定在六月初二,尚儿媳妇,你这边来得及吗?”
自从谢知道说要准备石料修牌坊,谢又春就和红枣商议过流水席的事——按照前例,但凡修牌坊必摆流水席。
再说按照案首当年乡试必中的潜规则,金秋也必得再摆流水席。
所以乘着得闲,两个人便做了两套摆流水席的方案:一套摆两回,一套摆一回。
现在看得启动两回的那个方案了。
“来得及!”红枣点头确认。
于是这流水席的事就说定了。
老太爷问:“还有这请人?”
谢知道:“六月初六吧,尚儿是案首,而且咱们家这回中了五个秀才和八个童生。咱们家不摆酒,别家都不好摆。”
“倒是早些摆的好!”
老太爷点头:“既是这样,你打发人知会知遇和知通一声,看允甘和允斤几个能不能赶回来!”
红枣再拿小本本记下:六月初六摆酒请人。
说定了酒席,老太爷方道:“尚儿,今儿午后我看了你的文章,你这趟出门进益不小,院试第二篇文尤为出色。”
得到夸奖,谢尚瞬间开始得瑟:“太爷爷,我这回院试第一场后读了江南士子的文章颇有些心得!”
……
眼见男人们开谈文章,吕氏立刻起身告辞,于是红枣想听也听不成了,只得跟着一起出来,不免有些惋惜。
听说六月初六就摆酒,谢知遇气得摔了茶碗,叫管家道:“你明儿就去府城告诉允甘几个,六月初五不到家,以后就别回来了!”
看管家答应去了,二太太刘氏重端一杯茶给谢知遇,劝解道:“老爷,您消消气。允甘性子要强,他看别人都中了秀才就他没中,心情不好,在府城多留几天散散心也是有的!”
“心情不好,”谢知遇气道:“那就好好学学谢尚,平时多用功,而不是一天到晚的围着丫头打转!”
刘氏可不爱听大孙子不如人的话,不高兴道:“老爷这话可有失公道。”
“允甘年轻,家常梳笼两个丫头都是寻常,咱家谁不是打这样过来的?”
“就是咱们那位翰林侄子,当年也没少荒唐。”
“倒是谢尚,呵,这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却活得跟个和尚似的,一个丫头不近。老爷瞧着好,妾身瞧着却是不像。”
谢知遇……
谢知遇认真地思了好一刻,摇摇头,丢下一句“别胡说!”便自顾去后院寻谢子芹的生母罗姨娘说话去了。
刘氏听得丫头的告诉不免气得一个倒卯,心说这老不修的都六十了,还不知保养,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挑拣才二十出头的孙子?
真是糟心!
谢子平与刘氏一般觉得糟心——通过他娘吕氏,谢子平知道老太爷、他爹都在和谢尚议论文章,但都没有叫他。
这是又在压他的功名了!谢子平忿忿地想:谢尚作为案首,金秋必中,指点不指点都无碍大局,但于他,却是及时雨、雪中炭。
他爹和他爷真不是一般的偏心啊!
所以他金秋乡试还要不要下?
下,即便中了,也掩在谢尚的光芒下,但不下,一等就又是个三年。
真是难决断啊!
六月初一,李氏宗族开祠堂,李满囤的站位由他爹李高地的身后一下跃到他爹身前,族长身后,和李贵林、李兴和并排的地方。
对此李高地却是乐见其成——长子虽说越过了他,但也越过了他哥,以及其他族人,还是给他长脸的。
李贵中站在他爹往日的站位上兴奋得满脸通红——他爹真是太威风了,连带他也沾光,往前挪了一位。
长大了他也要中秀才,然后跟他爹和兴和哥哥站在一处!
李满仓自那日被李贵林拉下脸面狠批了一顿后,这些天见李贵林都如撞到恶鬼一样躲着,今儿祠堂躲不过去,便就一直低着个头。
李满仓根本不关心他大哥的站位,他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事——他不想叫贵林说中他偏心,但他另两个儿子,贵吉还小,而贵雨白日都在村里教书,傍晚家来还要温书,不得闲。
家里卖菜、建房除了贵祥,他还能指望谁?
他真是太难了!
李贵雨还不知道他爹已有了偏向,犹自看着前方他大伯的蓝色背影运气——他明年必是要考过县试一二场,如此才能找李贵林拿到谢尚作文的法子!
一向没啥心思的李贵祥今儿也垂着头。作为一个马大哈,李贵祥日常的丢三落四。前两天家去后写功课,李贵祥发现字课本子忘了,跑去私塾拿,结果不想听到了他爹和李贵林的话。
李贵祥没想他爹竟然这样看不起他——兄弟三人就认定他只配卖菜,心里不甘。
所以,李贵祥握拳问自己:他今后要怎样做呢?
六月初二,谢家摆流水席,全城轰动——无数人为了观摩谢家大门堂的一排三联的三张案首喜报特地带着孩子从四乡八镇赶来吃席。
就不说雉水城东大街如何人动如潮了,只红枣在城外的青庄、梓庄铺子就停满了农人的牛车骡车,而接驳进城的骡车更是车车不落空地走个没停……
为尽快地疏散人流,红枣给厨房加派了人手,然后又多开了一处客院,增开了席面——由原来的一场三十桌增加到了六十桌。
但饶是如此,这大门外还是挤满了人——许多人难得进城一趟,都本着吃回本的想法打算多吃两顿。
谢尚让显荣刻印了他小三元的七篇文章放在大门处,结果三百份转眼就被人拿了个精光——本着不难白不拿的想法,不少人都是一抓一沓,根本不考虑自己用不用得上这许多。
显荣看不过眼,便叫人站到大门前手拿分发——只进门吃席的人抬手要,才给一份。
他大爷再有钱,显荣心说:也不好给人这样糟蹋。
……
流水席贺的是谢尚的小三元。作为正主,谢尚也少不得穿着秀才冠戴去席间进酒——红枣觉得这是谢尚的高光时刻,谢尚却私底下和红枣吐槽道:“若不是为了太爷爷和爷爷高兴,搁我实在是不想办这流水席被人当猴看!”
早年他爹谢子安中举摆流水席时谢尚代他爹敬酒还觉得兴奋,但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多识广了的缘故,谢尚只觉得精力花在这虚热闹上挺无聊,远不如多看两本书。
谢尚说得形象,红枣想起当年谢尚骑在马上的美猴王打扮,忍不住玩笑道:“大爷,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就咱们家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羡慕你这只猴呢!”
“竟敢说我是猴?”谢尚往手上哈气来挠红枣的痒:“看我不给你些厉害!”
红枣赶紧摆手投降:“这猴是大爷自己说的,可我不关我的事。”
“还嘴硬!”谢尚装出凶狠的样子咬牙切齿地按住了红枣……
李满仓牛车经过府衙的时候看到东街上的人群,知道是谢家为谢尚开流水席,不由叹息——一桌席一两银,李满仓心想:谢家这一天的花费怕不是要几百两?
三天还不得近千两?
这都够培养好几个秀才的了!
牛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李满仓看到郭天才。
“姑夫,”郭天才坐上牛车高兴道:“我才刚从谢家吃席出来,不想就遇到了你,倒是省了我的腿。”
李满仓看着郭天才手里的字纸问道:“天才,你出门吃席还带着书?”
“这个啊,”郭天才扬了扬手里纸张笑道:“是谢家大爷中小三元的文章。我拿回家给我儿子存着等他大了再念!”
“红枣女婿的文章?”李满仓吃惊问道:“你哪儿来的?”
“进门时发的!我看别人都拿就跟着拿了一份!”
闻言李满仓忍不住想:他要不要去拿呢?
回家问儿子。李贵雨一听立刻道:“当然要了。特别是这回县试的三篇文章,我虽没有下场,但也试着做了,正好可以看看我和红枣女婿间的差距!”
李满仓听得有道理便在午饭后单身进城去谢家讨文章。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早起吃席的人都已散了——谢家大门外晒得滚烫的石板路并无人排队,门外站着发纸的小厮也都跟着歇晌去了。
李满仓没费什么事地就拿了四份文章——三个儿子一人一份,多的一份存着做备。
门房内还站着看门小厮,李满仓不好立刻就走,只能继续往里走。
按照小厮的指引在未满桌的空席上坐下,李满仓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陈玉。
陈玉是听人说谢家发文章方才趁午晌没生意锁了铺子来的。陈玉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李满仓,一时间也颇为愕然……
听说文章拿回家,下课回来的李贵雨如获至宝,不及洗手晚饭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结果县试第三场的文章才刚读了一个开头,李贵雨便如遭雷击——谢尚的破题竟然是这么一个意思?
那他苦心斟酌修改做出来的文章从解题开始就没解对?
似李满仓看到儿子的怔愣,心里瞬间就有了数。但李高地埋头吸烟,顺口问道:“贵雨,红枣女婿的文章怎么样?比你如何?”
李贵雨……
看到大孙子的为难,于氏圆场道:“都先吃饭吧!文章的事,饭后再说。”
“红枣女婿能得院试案首,文章必是好的。贵雨啊,你别灰心。你跟红枣女婿的文章好好学学,明年再考!”
……
因为谢知遇的死令谢允甘、谢允斤等人无奈地放弃了府城的晒脚会,紧赶慢赶总算在六月初六一早到家,赶上了家里的请客。
早知如此,谢允甘等人无不懊悔:还不如当初同谢尚一起回来,好歹还能在老太爷跟前卖个好,不至于似现在这样热闹没看成,好也没得,两头落空。
作为新进秀才,李满囤抹了红枣新送的膏脂穿着秀才冠戴同戴了金镶玉珍珠头面的王氏一起领了儿子李贵中来谢家吃席。
这是李满囤头一回参加雉水城士林酒宴,那份意气奋发就别提了。
谢老太爷、谢知道和谢尚见到李满囤今日体面而来自是高兴——红枣的出身再不是为人轻视的理由了。
不过谢家大部分人心里却不大得劲,李满囤中了,就该他们被人鄙视了——人口里说起来都是连个李满囤都不如,简直不能更糟心。
红枣觉得她娘今儿频频看她,且神态诡异,便在散席后请了王氏去她房里喝茶,然后方问道:“娘,您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王氏有些尴尬道:“没啥要紧事。我就是听你爹说你女婿在府城给你买了个好几百两的头面,上面的一个珠子就值六十两。”
“今儿我看到你头上的珍珠,想起来了,就想仔细瞧瞧!”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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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好人卡(六月二十六)
给秀才童生们的文章自不似流水席上散人的连装订都没有的几张纸,而是装订成册封面封底俱全的精装印刷本,书名也有,就叫《一一斋科考文集》,其中一一斋是谢尚给自己书房新拟的名。
谢尚在文集的序里说“敬轩公曰:为学无别法,只是知一字,行一字,知一句,行一句,便有益。余以此自勉将书斋定名为‘一一’,是为告诫自己遵循圣人教诲知一行一,知行合一。”
听起来挺感人,但亲见过谢尚跟老太爷和谢知道翘尾巴的红枣表示她才不信谢尚这个邪。
以红枣对谢尚的了解,以为这一一斋的名字必是来源于谢尚养的那块花鸟古玉佩,表面寓意是收藏了一一玉的书房,私心里谢尚不是以美玉自比,暗指自己具足玉之十一德,就是谢尚得瑟自己的文章字字珠玑,或者根本就是两者兼有。
她和谢尚朝夕相对这么久,还能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机?
这序也就是糊弄糊弄外人罢了!
考虑到不少秀才童生还是塾师,谢尚很大方的与了宾客一人十本,以方便他们赠予得意门生。
李满囤不是塾师,但也得了十本书。
抱着书坐在家去的骡车上,李满囤正合计着把这些书都送给谁呢,便透过儿子李贵中撩起的车帘看到北街上正在给铺子上铺板的外甥陈玉。
李满囤有心下车与外甥一本,但看看身边的王氏,到底没有出声。
但等几天给桃花吧,李满囤暗想:到时只说给陈宝,然后给两本就是了!
下剩的八本,他自留两本,然后再给他二伯、他爹、满园、贵银各一本……
王氏留意到男人和儿子都看向车窗,跟着也瞄了一眼。
看到陈玉,王氏只当没看见,嘴里言道:“老爷,这女婿的文章你拿两本给我。”
李满囤疑惑:“你要这个干啥?”
王氏道:“先红枣的《中馈录》,我拿了几本给我哥,我哥跟我夸赞了很久,说实用。”
“今年的枸杞再有一个月就下来了。到时我哥进城来卖枸杞,这女婿的小三元文章,我也拿两本给他开开眼,见识见识!”
“行!”李满囤点头:“给大哥两本!”
李满囤还想着是不是该给村里的里正送一本,结果一算,发现十本书竟然已经送光。
李满囤……
“这就全分掉了?”李满囤嘟囔着数了数书。
摩挲着女婿精装的文集,李满囤心里艳羡:他也好想出这样的文集啊!
回头看到他爹对他姐夫书的恋恋不舍,李贵中问道:“爹,你跟姐夫一样都中了秀才,怎么没似姐夫一样印本书?”
李满囤摇手:“我这个秀才和你姐夫的案首可没法比。按常情印几张文纸倒还罢了,印成这样没得招人笑话说是绣花枕头。”
李贵中想想道:“爹,要不等你过五十大寿的时候我来替你印。就跟姐夫在谢伯父过四十大寿时集了谢伯父所有诗词文章出了一本文集一样。”
李满囤觉得儿子这个主意可以有,高兴笑道:“到时再说吧!”
李贵中知道他爹这是答应的意思,跟着高兴道:“这出书得先有个书名,而书名一般不是著者的号,就是著者的书斋名。”
“爹,你看你是起个号好呢还是起个书斋名?”
起名废李满囤……
但儿子说得在理,再说都已经是秀才了还能跟人说取不出名字?
看一眼《一一斋科考文录》的封面,李满囤深沉道:“这个书斋的名字代表了主人的治学态度,得有些寓意才好。”
“现我书房里挂着大宗师给我的勉励,寓意极佳,我这书斋名就从这上面取才好!”
似考场作诗一样,李满囤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学无止境”各种排列组合,终于敲定了书房名然后方道:“就取‘自强’两个字叫‘自强斋’吧!”
李贵中拍手叫好,又问:“爹,那这个牌匾找谁写?姐夫吗?”
李贵中也以为周围一应人里就数谢尚的字最好!
李满囤刚想点头,转念就摇头道:“我自己写!”
“既然名‘自强’,那这书斋名还请你姐夫写可是个笑话?这‘自强’在哪儿呢?”
“再说你姐夫已经给我写了一幅‘天行健’,往后我就好好临摹‘自强’两个字——我今年才四十五,离五十还有五年。这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不信再五年我还能写不好‘自强’两个字?”
……
送走爹娘,红枣和谢尚回屋。
看到谢尚一进屋就摸书,红枣不免有些心疼道:“大爷真是卷不离手。这都累了一个白天,现也不说歇会子,还要抓着这请安前的一刻钟用功!”
“看一页是一页,”谢尚眼不离书的答应道:“等过了明后两天咱们自家的席,后面还有两家的酒席要吃。”
“再还有岳父家请酒的日子没定,等定下了没准又是两天。”
“这吃一回便是大半天,考试在即,不抓紧不行啊!”
红枣闻言便不说话了以免打扰谢尚温书。
红枣走出卧房去堂屋悄悄吩咐碧苔道:“今儿晚饭为我爹娘赶出城的缘故吃的早,大爷念夜书,夜里必定会饿。你且让厨房准备碗小馄饨给大爷做宵夜。”
……
远在京城的谢子安收到谢尚的家信,知道儿子中了小三元不觉哈哈大笑,和云氏夸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好!咱们尚儿真是有志气!”
云氏笑道:“都是老爷教得好!”
谢子安摆手笑道:“这可不敢当。早年倒也罢了,这几年都是老太爷和爹在教导,当然说到底还是咱们尚儿自己够争气!”
谢奕在一旁赶紧表决心:“爹,您放心,我将来一准比大哥还争气!”
谢子安忍不住嘲笑:“你哥都小三元了,你还能怎么更争气?”
谢奕转转眼珠大言不惭道:“那我就考个大六元!”
谢子安听不下去了,拿手里的信纸锤儿子,嘴里犹自恨道:“拉倒吧,《五经》都还没念出来呢,就敢这样夸口!”
“我看你这回家去怕是连李贵中都比不过!”
谢奕遭遇灰心一击,精神立就萎了,难得主动道:“爹,娘,那我先去温书了!”
儿子走后,云氏方问谢子安:“老爷,尚儿既中了案首,金秋乡试必是会下场吧?”
“这到手的功名如何能不要?”谢子安点头,又转道:“只我这边得尽快上个避嫌折子。”
“咱们祖籍江州,”云氏奇道:“朝廷必不会点老爷主持江州乡试,这还有啥嫌好避?”
谢子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朝廷惯例乡试考官都由翰林充任,我在翰林院这些年,和翰林院上下都有些牵扯联系,所以还是报备一声的好,不然被御史台一挑拣,没得误了尚儿的前程!”
涉及儿子功名,云氏不敢再说,反是谢子安嘱咐道:“现外放乡试的旨意还没下来,但下来后,咱家今年可不能似往年一样能跟同僚相互走礼宴席,别管对方是不是江州差事,咱们都得避嫌,知道吗?”
……
嘱咐一回媳妇,谢子安又叫谢福:“收集分类一下这回翰林院可能外放学士们的文集以及他们先前取的乡试文章,但等外放江州乡试主考的旨意出来,便立刻打发人赶送给大爷!”
虽说要避嫌,但替儿子收集市面上有的考官们的喜好文章却是无碍……
“谢子安的儿子,那个谢尚这回中了江州院试案首?”隆庆帝拿着谢子安避嫌折子问心腹李顺:“这礼部怎么没回?”
为免科场弊端,似现任官员的子弟科举取中后文章必抄录封存礼部,而礼部将派五人核查团复核文章的优劣和名次是否匹配。
随后礼部呈送的新科秀才名册里这些人的名字也得标红,以备隆庆帝查问。
因为院试三甲同年乡试必取的潜规则,一般隆庆帝都会留心各省的三甲人选。
但今年隆庆帝还没看到。
李顺恭敬道:“礼部必是在等云广等边地的科考名册都到了再一起上报。”
李顺说得在理,毕竟全国并不止江州一个地方。隆庆帝不言语了,而是打开翰林院一同送来的翰林名册思索点谁去江州合适。
似谢子安的同年必是不行,这便就去了四分之一;谢子安现在的几个属下不成,上司不成;谢子安读庶吉士的老师不行,点过他的坐师也不成;谢子安交好的同僚不成,同乡不成——几个减法一做,隆庆帝忽然发现竟然没人可派了。
隆庆帝……
“这翰林家的子弟考试就是麻烦!”隆庆帝嘟囔着抛下了名册,唤人道:“李顺,让御茶房送杯奶茶来!”
他得好好想想。
慢慢吸完一杯奶茶,隆庆帝有了决断,和李顺道:“既然这嫌怎么避都避不过去,就老办法——抓阄吧!”
闻言李顺赶紧捧来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金花瓶,隆庆帝抱起来狠摇了几下方才放下,然后又拿李顺递来的金筷子从瓶子里夹出一张折纸给李顺。
李顺展开折纸,看到纸上写着“元维”的名字——其人不但是谢子安那科的状元,且又是谢子安的上司和交好同僚便点头道:“这避嫌的事就叫元维头疼去吧!”
“总之,朕是尽力了!”
李顺见怪不怪地答应道:“臣领旨!”
听完圣旨,谢子安和元维面面相觑,心说怎么会这样?
站起身,谢子安跑去请教掌院学士。
“大人,”谢子安先施一礼道:“不知下官先前请大人代奏的这避嫌折子是否已上达天听!”
“嗯!”掌院捻须点头道:“老夫已经上奏,而且是跟这回的名册同奏。”
言尽于此,谢子安却是不好再问了,只得再施一礼致谢:“下官多谢大人告知。”
转回身看到跟来听信的元维,谢子安冲对方不发一言地拱了拱手便自顾走了——从现在起到发榜,两人都得避嫌,不好再说话了!
十天后谢尚收到谢子安的信,知晓了今科乡试的主考元维。
作为一个一心想中状元进翰林院的中二少年,谢尚本着见贤思齐地想法翻烂了历年状元们的文章,更没少跟他爹打听元维——谁让他爹跟元状元是同年和上下级,熟呢!
读元状元看过的书,仿元状元的文风作文章,最后似元状元一般地中状元就是谢尚的人生目标。
谢尚没想到朝廷真点了元维来主持乡试不由得喜忧参半——喜,是他熟悉元维的喜好,忧则是元维跟他爹太熟了,熟得不避嫌都不好意思。
谢尚觉得他的解元没考就飞了,心情颇为沮丧。
倒是老太爷见多识广,他看大孙子家信里半字未提避嫌的事便知是不想给谢尚压力,便帮着劝慰道:“尚儿,你爹在翰林院九年,不管朝廷点谁都得避嫌。”
“现依我看,朝廷点元状元来倒是对你的成全。”
谢尚:?
老太爷自信言道:“文状元本是一科魁首,其文名天下尽晓。”
“偌大一个翰林院上下几十人,状元也就那么几个人。朝廷点文状元来也是看重咱们江州士林的意思——这科举子可都将是文状元的门生。”
“尚儿你不是一直仰慕文状元吗?现有拜到他门下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哇——闻言谢尚眼前便是一亮,心道没错,即便因为避嫌取不成解元,但只要他好好表现,作好文章,就能拜文状元为师,得他指教,如此殿试中状元的把握也会更大——中不了解元固然可惜,但千年来考场达成连中三元成就的也就十二人。
横竖他的目标是状元,解元不要也罢!
谢尚打开了心结,立便原地满血复活,摩拳擦掌道:“太爷爷,我这就去把元大人的文章再读一遍!”
李满囤请客的日子终于定了,六月二十六,请全城的秀才童生,六月二十七请一众的亲朋好友。
似谢家现有九个秀才,便就发了九张请帖。
下帖子的陆猫儿告诉红枣道:“小姐,太太说咱们家头回办这样的大事,为防纰漏,倒是宴席当天请小姐早点到,替她掌掌眼。”
王氏既然开了口,红枣必是答应。
和谢家其他的八个秀才告了罪,说要早些回娘家帮忙,红枣便于二十六这天一早同谢尚到了谢庄。
为了不喧宾夺主,红枣今儿穿了件粉色袍子加月白褶裙,头面于她娘赞不绝口的“因荷而得藕”的大珍珠外又添了两朵芙蓉玉荷花以搭配身上的浅粉色袍子,妆也画得极淡就为了营造个“清水出芙蓉”的意思。
进庄看到谢尚被请进客堂,只她一路坐车到主院,红枣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今儿除了李家三房人还请了不少外姓秀才,所以他爹娘给设了个男女大防。
进院看到她娘王氏今儿没似往日年节一般穿红袍,而是和她半月前一样穿了件和秀才服同色系的深蓝暗花袍子,红枣便知她娘为了今儿的酒席必是下了极大功夫,不然不会留意到这穿衣细节。
今儿头回做东道宴请城里的秀才和他们的娘子,王氏为此已准备良久。但看到女儿来家,王氏还是虚心请教道:“红枣,你惯常摆酒,且乘着现在客人还没来替我瞧瞧这准备得可还妥当?”
“若差些什么,你这就告诉我。”
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雉水城开私塾的秀才童生家境大都只是小康——甚至不少人的娘子才只得半套银头面。
红枣知道以她爹现在的家业在雉水城的秀才中已算中上——就这还是因为谢家现有的九个秀才占据了雉水城士林半壁江山的缘故。
故而红枣看啥都说好——事实也是准备充分,哄得她娘眉开眼笑,高兴道:“这回得谢你族长伯娘和你江嫂子,她们此前给你贵林哥办过,有经验,只我可办不成这样!”
闻言红枣不免又赞了陆氏和江氏一回,钱氏见状少不得也来凑趣,主院里立是一片欢声笑语……
于氏坐椅子上瞧着满头金珠玉贵的红枣和王氏有一瞬间的迷茫——同样的过了十年,继子成了秀才,妻女也都成了人人称道的秀才娘子,身上再没一点当年细水河岸打猪草的影子。
而她的亲子嫡孙却还只是普通庄户,每天卖菜跑商,一脸风霜,连带他们的媳妇也跟着养鸡种菜,终日劳碌。
所以过去四十年,她都筹谋了些啥?
明明前三十年都是顺顺利利,没想这后十年却全翻了盘——难不成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该谁的终究还是谁的?
想到天,于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案上供奉的金魁星像以及神像前堆积如山的瓜果供品,不觉苦笑——似她家菜园种了三棵瓜苗,今夏一共不过结了五个西瓜,而继子家的神案一供便供了两个。
只西瓜就是这样,更别提这屋里的冰鉴了——她两个亲子的日子跟继子完全没法比。
郭氏上回见到红枣还是女儿出嫁。现半年过去,郭氏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衣袍映衬的缘故,红枣的面容却是较记忆里愈加的娇俏粉嫩——和她那每日正午犹在小食铺做生意的女儿没法比。
想到女儿,郭氏不觉心叹一口气:同堂四个姐妹,现就数她闺女玉凤日子最苦。
红枣不提了,桂圆是还没到年岁,只说定给陈玉的金凤,将来虽说一样也是看铺,但山货铺子活计不重,日常只要称称记记——城里人买口蘑木耳都是二两三两的买,顶天称个核桃也就是三五斤,根本不累人。
不似玉凤开食铺,养羊挤奶、和面烙饼啥都得自己来,挣得就是一份辛苦钱。
郭香儿今儿来后已羡了一回李金凤身上的桃红色袍裙。
这件袍子原是红枣今春新做的。当时因为谢尚不在家,红枣闲则生非,便突发奇想让针线房的人给做了两件撞色衣袍。
衣裳到手后红枣嫌弃这一件桃红衣身搭配的葱绿色领口乡气,就没上身。
横竖她也不差这一两件衣裳。
李金凤看端午节红枣给的几件袍子里除了大红的两件外就数这件喜庆,方特地穿来贺喜。
郭香儿看红枣盛装而来,头上的珍珠比她大伯母王氏头上的更大更圆,忍不住嘀咕道:“大伯母的头面是七十六两,二妹妹这套怕是得过百两了吧?”
李金凤看郭香儿一眼没有说话。
李金凤犹记得去岁她哥李贵富私下告诉她的李贵雨怀疑陈玉县试得她大伯给谢尚文章指点的事。
过去一年李金凤一直记得她哥的忠告远着郭香儿,以免被套话——李贵雨能从县衙发榜陈玉的名次推断出谢尚的文章,她家和大伯家走得近,天知道李贵雨听了她们的无心之言又生出什么是非来?
总之,俗话说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防着点总是没错。
李桂圆则笑嘻嘻道:“要不大嫂子去问问二姐姐?似我和姐姐都没有珍珠,可不知道这具体的价钱。大嫂子再问,我们也不知道。”
郭香儿如何敢去当面问红枣,只得讪讪道:“我就是白问一句罢了!”
“我以为大伯母先前和你们提过!”
……
对于谢尚这个女婿李满囤是一万分的满意和一万分的看重。
听说谢尚来了,李满囤领着李贵中和李贵林李兴和亲自到课堂的假山影壁处迎接。
客堂房屋有限,只摆得下八桌席。为了请客李满囤特地在客堂前面搭了一个喜棚以招待没有功名的族人,而有功名的客人和他爹、族长、他二伯都招待在客堂。
谢尚有功名自然是请进课堂招待。
自己作了一回文章,然后又看了谢尚作的同题名文章,李贵雨终于知晓了李贵林卡着县试第一场、第二场进县前二十才给谢尚文章秘法的用意——这背默不过关,破题都破不好,就算知道作文章的法子也没用,只是图惹是非。
先前师傅们夸他作文破题有思路,只不过是同窗比他更差,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
他实在是没啥好自喜的。
俗话说“天外有天,人为有人”。只可惜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谢尚县试、府试、院试场场案首,李贵雨极为服气,他很想请教谢尚于这《四书五经》的熟稔程度——是不是传说中的倒背如流?
李贵雨坐在喜棚最近客堂的席面上看着谢尚在他大伯父子和李贵林父子的族拥下进喜棚来与李满仓、李满园等几个长辈见礼,然后又对族拥而来同辈的热情招呼作圆揖以为答谢便就进了客堂,不觉叹息:他今儿又没得机会和谢尚说话了!
收回目光,李贵雨看向手里李满囤的文章。
经历了谢尚破题的打击,李贵雨的心底终于生出了一丝谦逊,开始正视他大伯的文章——不管他大伯的秀才名次多落后,李贵雨想:但冲他大伯县试第一二场能得前三,这作文破题的水平就比他强,就有他学习的地方。
事实上,谢尚的作文作得太好,每句都是暗辞典故,他读都读不懂,更遑论效仿了。
反倒是他大伯的文章引用有限,词藻朴实,更方便学习。
……
散席后,红枣悄声和王氏道:“娘,今儿已经来了一天,三房亲戚都已见过,明儿你和爹请全族人,我和你女婿就不来了吧?”
王氏闻言一愣,心里有些失望,脸上便带了出来。
红枣叹息道:“你女婿金秋要考乡试,再一个月就要去府城考试。”
“现每天都有限定的功课要做。似今儿来了这么一天,一会儿家去还得全部补上。”
听红枣这么一说,最近乐昏了头的王氏方才省起来:女婿虽和男人同中的是秀才,但此秀才非彼秀才,女婿这个秀才案首是要下场乡试的,不似她男人这个榜尾只要高兴就成!
“哎!”王氏赶紧答应道:“不来好。女婿的前程重要。”
“等女婿出门的日子定了,你捎个信来,我给你捎糕粽!”
坐上马车,红枣看谢尚又摸书,便拿走书本道:“大爷,歇一会子吧!”
“这摇晃的马车上看书伤眼。横竖刚我和我娘说了。咱们明儿不来。你明儿在家多看些也就罢了。”
谢尚诧异:“明儿不来没关系?”
“本来有关系,”红枣邀功道:“但我心疼大爷,便只能拉下脸来求告了。”
听说红枣拼着得罪爹娘替自己说话,谢尚感动道:“红枣,你真好!”
嚓,好人卡啊!
红枣可不喜欢收好人卡,于是便想着弥补。
红枣想想道:“大爷,这回我爹娘搁你这儿失的面子,等你乡试回来,可得好好替我爹娘补上!”
谢尚承诺:“一定!”
“倒时你说怎么补就怎么补,我都听你的!”
如此红枣方才觉得满意,展颜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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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给你一块(七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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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李满囤乐呵呵进院。
王氏看男人高兴实不想做坏人泼凉水, 奈何女儿女婿明儿不来的事瞒不住, 只得吞吐说了。
对于自己扬名乡里的日子, 女儿女婿不到, 李满囤颇为遗。但考中秀才的李满囤已然知道乡试比科考的巨大优势——乡试考出来就是举人老爷, 是官身,可以参与地方事务直接出仕,连县太爷布政都要问询意见。
他自问水平不够考不出来, 不然他也会用功去试——谁还不想做个官?
夫荣妻贵, 女婿知道上进是好事,是他闺女的福气, 他可不好拦着,而且女婿中了乡试, 他就是举人老爷的岳丈了,岂不是比女婿明儿丢下书来给他干巴巴的祝酒更体面?
“现是女婿用功的关键时刻,”李满囤和王氏道:“不然咱们红枣不会说不来的事。”
“过去这些年, 红枣和她女婿处处给咱们做场面, 想必是实在腾不出手来了,才来跟咱们商量。”
“想想过去一个月,咱们一起都吃几回席了?而且再两天又要吃席, 谢家二房老爷过六十大寿。”
“俗话说人情大似天, 谢家家大业大,人情往来特别多, 而红枣和她女婿又是宗子宗妇, 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实在不容易。现他们爹娘公婆都在外做官, 咱们作为爹娘和岳父母,不替他们担待些,谁替他们担待?”
“红枣来找咱们商量,这是信任咱们的意思。你可不许不高兴。”
李满囤说得在理,王氏赶紧与自己辩白道:“我哪有不高兴?先我不就一口答应了吗?”
夫妻俩正商量着事,却见儿子李贵中抱着一个匣子同着抱着一堆匣子的张丙进来。
“爹,娘,”李贵中一见到父母立就颠颠跑来道:“谢伯父送的这个翠竹笔筒真是太好看了。爹,你给我吧!”
“做梦!”李满囤一把拿下儿子手里的匣子,虎着脸道:“我说刚你跑哪儿去了?敢情是看别人送我的礼去了。”
“你眼光倒是好,知道讨这个翠竹笔筒,但你今儿的功课做了吗?十页字写好了吗?”
李贵中……
“瞧你这点出息!”李满囤恨道:“口口声声说要学你姐夫考案首,结果连每天的书课都不做——就你这样怕是连县试都过不去,还好意思提案首?”
!
“我告诉你,明儿你姐夫在家温书不来,你也明儿一早也给我去学里念书,只午晌和你贵林哥一起来吃饭,饭后还给我继续念书去——听到没有?”
吼走儿子,李满囤方拿着匣子给王氏看道:“忘了和你说了,今儿尚儿拿来了亲家给我的贺礼,你看看,一整块翡翠雕的翠竹笔筒。”
“我说这礼太贵重,不能收,尚儿非要给我……”
……
六月二十七李高地一早便来到桂庄。见到长子,李高地奇怪问道:“满囤,今儿你请客,咋还叫贵中去念书?”
李满囤笑道:“爹,贵中还小,又不会待客,留在家也是捣蛋,倒是叫他去跟贵林念书的好,横竖午晌和贵林一道回来吃饭”
李高地点点头和同来的两个孙子道:“贵祥、贵吉,你两个也都家去念书吧!”
经历了昨儿和全县秀才童生一桌吃席的风光,李高地巴不得这样的风光再多来两回,不免要敦促孙子念书。
若是以往,李贵祥一定不乐意,但今天李贵祥答应一声便站起了身,反倒是李贵吉有些磨蹭——他想得他大伯挽留。
没想李满囤直接感人:“爹说的是,贵祥、贵吉你两个也都去念书,午晌再来吧!”
俗话说“法不责众”,李满囤心机地想:只要把侄子们都赶回去念书,这样儿子女婿念书或者不来就不显突兀了。
打发走孙子,李高地想寻人说话,但四下看看,没看到谢尚,又问长子:“满囤,今儿红枣和她女婿还没来吗?”
“爹,”李满囤笑道:“今儿红枣和她女婿不来。”
“为啥?”就为和谢尚说话一大早来的李高地不高兴了:“今儿是你的大日子,红枣和她女婿哪能不来呢?”
见识了昨儿一县秀才童生对谢尚的各种推崇,李高地想在乡邻前再与有荣焉一回。
李满囤驳道:“爹,这一家都有一家的事。比如您家现就只您和娘两个人来。”
“为啥?还不是家里的活计做不完得有人做,侄子们也都有自己的前程?”
“似满仓每天早起卖菜,得近午才能来,贵雨在村学堂教书,昨儿已请了一天的假,今儿也必是要午晌才能来,贵祥、贵吉刚也都家去念书去了。”
“这回八月乡试我女婿要下场。爹,你算!算算今儿都几号了,离考试还有几天?”
“似我女婿的前程不比满仓卖菜、贵雨教书和贵祥、贵吉念书更重要?”
“现正是节骨眼的时候,可我女婿还给我做脸,昨儿来了一天,今儿他想来,我也不能叫他来——女婿来是他懂事,我这个做岳丈的也得懂事不是?”
“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六月二十八是谢知遇的六十大寿。这天谢知遇广邀宾客,在他的殿春院摆了酒席庆贺。
李满囤作为秀才收到了邀请,同着王氏也拿着帖子吃酒来了。
红枣看到她娘极为高兴,没想王氏却感慨道:“似你们家这样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你女婿还能挤出时间来念书可真不容易。”
“今儿你弟原想来,你爹就没同意。说这一个月怕是有半个月在各家吃席,私塾就没去几天。这样下去还得了?说是个什么永来着的?”
“对!”经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想起来了,接着道:“就是这个伤仲永。”
“然后一早便打发你弟念书去了。”
“爹说的是,”红枣点头认同道:“弟弟这个年岁合应该念书。”
“圣人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一天到晚地吃席可不成,没得耽误了学业。”
“红枣,”王氏可惜道:“这考试在即,你女婿今儿又要被耽误一天了。”
王氏也巴望着女婿乡试高中。
“娘,”红枣压低了嗓音:“您别看我婆家酒席多,但我公公先前对你女婿管束的却是极严。”
王氏:?
“酒席吃归吃,但前后的时间都得在书房念书,然后来吃了饭就家去,席间也不许喝酒。”
“现你女婿养成了习惯,似今儿这样的日子现都还在书房温书,只开席前才同老太爷一同来,别人问起来就说在老太爷跟前尽孝——不然,那一屋子的书,不花时间如何能够念完?”
被刷新了世界观王氏感叹:“幸而有老太爷纵着!”
红枣轻笑:“老太爷也盼着你女婿高中呢!不然这么大一个家业,子孙若不得官,可守不住!”
“娘,”红枣劝说道:“咱家以后就指望弟弟撑!撑门户呢。咱家原就人口少,没啥助力,弟弟唯有考中了功名,将来才能在族里立足,有安生日子过!”
“辛苦十年,然后换几十年的太平,娘,这笔账划算的!”
“对!红枣你说的对!”红枣一番话说得王氏频频点头。
王氏永远记得被分家时和男人在林地抱头痛哭时的悲愤和无助,也忘不了分家后公婆屡次三番地对桂庄的窥探。
现今男人有了功名,村里的事都要托赖他出面,她公婆明显就更收敛了——这两天请客她婆都是干吃饭不说话,即便别人偶尔问起也都是满口的好话,可以说要多贤惠有多贤惠,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男人说这就叫“腹中有诗文,不怒而自威”。
所以她儿子也必得好好念书考个功名才行!如此方能护得住家里的田宅店铺不遭人抢夺算计。
心念转过,王氏早起对儿子哭闹的那点子心疼立刻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则是要如何襄帮男人敦促儿子用功……
乘着饭后喝茶的机会,谢知遇乘机提道:“爹,您看我娘都过世二十多年了,至今这灵柩还埋在尼庵后山无主的坟地里。”
“这也是儿子无能,至今都没得功名的缘故。不过这回子蓉、子芹以及子荃、子苙还算争气,都中了秀才,允甘和允斤也中了童生——爹,您看在您这些子孙还算出息的情面上是不是挑个日子把我娘迁进祖坟?”
“一转眼都二十多年过去了!”端着茶碗老太爷不觉感慨:“知遇,难为你还记得你娘迁坟这件事。”
“爹,”谢知遇跪下道:“百善孝为先。娘游魂飘落在外,儿子心里不安日日都不敢忘。”
“知遇,”老太爷道:“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谢知遇讶然:“子安拟的家规里都说可以。”
谢老爷点头:“是,别人都可以,似你十三叔的娘,还有子蓉、子芹、子荃、子苙他们的娘都行,但独你娘不行。”
谢知遇呆住了,半晌方哭告道:“爹,即便娘早年在祖母灵前!前失仪,但生前就已得了教训,吃了大苦,生了病都还被关锁尼庙十几年,身后更是不得入祖祠受祭祀……”
看着胡子眉毛灰白的儿子涕泪交加,老太爷心里也不好受,但犹自强硬道:“知遇,你娘不能入祖坟的缘因并不是你想的灵前失仪。”
“你娘这一生罪孽深重,现葬的尼庵,日日颂经,正可消去你娘的恶业,是最适合葬她的地方。”
“你若真有孝心,往后便替你娘多做功德,超度她早日出地狱重投人胎吧!”
还说要消罪孽。
元维被点中江州乡试主考的同时,谢子安也被点中了陕西乡试主考。云氏带着谢奕归乡。
七月十二,云氏一行到了谢家村,谢尚去码头亲迎。
听人回说车队已进了城,红枣方去二门候迎,结果没想大老爷谢知道已经同着大太太吕氏以及谢子平等人候着了。
作为公公谢知道来二门当然不是为了迎接儿媳妇云氏,他迎的是他的乖孙谢奕。
但谢知道辈分摆在这儿,他往二门这么一站,似大太太吕氏以及谢子平等儿孙就不能不来,于是刚坐车进家的云氏便为这二门外的阵势给唬了一跳。
云氏可不敢担被公公亲迎的名——这话好说不好听的。
云氏嘱咐了谢奕几句,然后便让他先下车。
谢奕同谢尚先来拜见谢知道,谢知道一见自己的心肝到了,便就拉在手里笑道:“奕儿回来了,还记得爷爷吗?”
谢奕今年都八岁了,且还特会卖乖,立软糯回道:“奕儿每天都想爷爷。”
谢知道听得心都化了,笑道:“那咱们先去给老太爷请安!”
有了乖孙,谢知道拍拍屁股自顾走了,吕氏却不好就走——来都来了,还能放着现成的人情不做嘎嘣扔下云氏跟着走?
吕氏不走,葛氏等人便也不好走,只能含恨留在原地做出欢喜迎接的样子——云氏作为大嫂子,万事掐尖要强不说,后生的一个谢奕更是比先前的谢尚更受公公的宠。
她们巴不得云氏永远待在京师别回来。
晚一辈的姜氏等人对于云氏家!家来倒是颇为欢迎。
姜氏等人的嫁妆说起来也有三五千两,但因其中田地宅铺有限,每年生息就只两三百两。
每回云氏家来都会与她们见面礼,即便只两匹绸缎或者两根簪子,那也是二十两银子,可填充她们的私房。
不是她们爱小,而是有了儿女,不免就想着多攒一点。
进门先给吕氏见了礼,然后便就该葛氏等妯娌上前给云氏见礼,接着才轮到红枣行礼。
云氏亲扶起红枣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你了!”
云氏说的是真心话——过去两三个月,儿子去府城赶考,她这一房的家务就全压在红枣一个人身上。
打点儿子考试行装、日常孝敬老太爷、大老爷、操持端午节十三房人的分例节礼、办流水席、修整明霞院房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亏她办得下来。
尚儿媳妇简直就是她的左膀右臂——她这个儿媳妇实在是娶着了。
“媳妇在家有啥辛苦,”红枣谦虚笑道:“倒是娘旅途奔波才叫辛苦!”
云氏看红枣不居功自是愈加高兴,放手前拍拍红枣的肩道:“听说这回你爹也中了秀才,似这么大的喜事,我和你爹在京城也不能过去叨杯喜酒实在遗憾。”
红枣道:“娘,您和爹每回都对我娘家这样客气,这回又送了这样的大礼,我爹娘让我跟您和爹道生受,可千万不敢再这样了!”
闻言葛氏、姜氏等人的脸色不约而同都露出艳羡。虽然没有亲见,但都听男人说过这回谢子安贺亲家李满囤中秀才的贺礼是整块翡翠雕的翠竹笔筒,市面近值两百两——是当年贺他们中秀才贺礼的三四倍。
寒暄后进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云氏看老太爷精神挺好,样貌与离家前没啥两样,心中自是高兴——她男人官做得极顺,儿子也是前途光明,现唯一的心思就是巴望着家里这几个长辈活得长长久久,不叫男人和儿子丁忧。
饭后谢知道以云氏才刚家来万事不济为由领谢奕去他书房歇晌。
红枣和谢尚则陪送云氏回到明霞院。
久别归来,云氏进院看到院内房屋整洁,墙壁房柱都是新粉新刷;花木修剪齐整,入目所及地面不见一!一点青苔杂草,空中更不见蚊虫飞舞;廊下新挂的遮阳竹帘颜色青翠,被日光一蒸还散发着竹子清香;几笼黄鹂娇凤为人转移到日头已转过去的正房廊下正蹦跳得欢快;正房前两棵石榴树花果繁茂,红火得跟两个超大号红灯笼一般喜气洋洋。
看到院里的一切都和先前在家时一样,云氏心中感念,看红枣不觉愈加顺眼。
时云氏的陪房已经送来了行礼。
进屋看到一地的箱子,云氏便让陪房媳妇拿来一个皮质小匣子给谢尚道:“还是你得县试案首的时候,你爹心里高兴费了许多劲才找南边来的商人买到了这个西洋来的怀表。”
“怀表?”谢尚的眼睛也亮了。
谢尚知道怀表,老太爷就有一个。谢尚没想他也能有一个怀表——他爷、他爹都还没有呢!
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谢尚看到里面两只银镀金画八宝珐琅彩怀表不觉诧异道:“怎么有两个?”
云氏笑:“听说这西洋人和咱们大庆朝做生意久了,知道咱们送礼都讲究个成双成对,就跟着入乡随俗把这怀表做成对表,一个匣子装两个。”
谢尚拿出两只怀表瞧了瞧,看两只完全一样,便放回去一只。
打开另一只怀表,谢尚看了一眼堂屋摆钟的时间,然后便对着怀表拨弄了好一会儿,接着递给红枣道:“红枣,这个怀表给你。”
红枣高兴谢尚能想到她,但想着这是公婆给谢尚的便又看云氏,直看到云氏点头方才接过,兴奋道:“多谢大爷!”
入手便觉一沉,红枣觉得这个不到两寸大的圆形怀表沉重得跟个铁疙瘩,错了,应该说跟前世的第一代大哥大一样特有质感。
“红枣,”谢尚凑过来热情指导:“你按这里打开!”
然后又亲自示范:“你看,这就打开了!”
“这样就合上了!”
“红枣你来试试!”
根本不需要人教的红枣……
但面对谢尚兴奋的眼睛,红枣实在说不出拒绝地话只能装出新奇的样子配合着开关了几回。
谢尚一见更高兴了,求表扬道:“红枣,好玩吧?”
红枣!枣能说啥,只能笑说:“有趣!”
不过能得一块怀表总是好事,红枣暗想:以后随身带着,出门看时间就方便了。
想到随身,红枣想起来了她这世的衣服根本没有口袋,所以,她这怀表要往哪里装?
“大爷,”红枣问谢尚:“这怀表平时怎么带身上?”
红枣跪了,为谢尚的理所当然!
结果没想云氏竟点头赞同说:“对,就是这样!”
然后便叫丫头拿荷包来。
一匣八个荷包,谢尚从中亲挑了一对暗紫色刺绣午时花的荷包。
红枣金菊和显荣两个小心翼翼地把怀表装进,然后一个似针线荷包一般地挂在胸前,一个小心地挂在腰间,颇为无语——戴块怀表而已,竟然还要丫头小厮帮忙?
不过低头看看胸前金项圈挂着的玉佩五儿,红枣觉得为她颈椎计,还是让丫头来分担比较好。
转想起刚怀表的质感 ,红枣问金菊:“这怀表挂脖子上沉吗?”
金菊骄傲挺胸道:“不沉!”
看到金菊眼里的自得其乐,红枣心说:你开心就好!
但等几天过了这热乎劲,望你还笑得出来。
晚上去天香院请安的时候,云氏孝敬了谢知道一对怀表。
红枣以为谢知道会跟谢尚给自己一样给大太太一块怀表,结果没想谢知道看有两块表问的却是谢奕:“奕儿,你有怀表吗?”
谢奕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道:“没有。爹说我还小,用不上。”
“等我将来考过了县试去府城考府试的时候再说。”
“啧,怎么会用不上?”谢知道不以为然道:“咱们奕儿年岁小归小,但京城家乡几千里的路来回都跑好几趟了,比寻常大人走得远路还多——奕儿走这么远的路没怀表怎么成?”
“奕儿,你爹不给,爷爷给!”
没有犹豫地,谢知道给了谢奕一块怀表。
谢奕下意识地看向他娘,眼见他娘点头!头立欢呼一声,兴奋道:“谢谢爷爷!”
“爷爷,”谢奕拿着怀表熟料地打开,然后问道:“你会用怀表吗?”
谢知道笑:“奕儿会?”
“会的,”谢奕得瑟道:“我爹教过我。爷爷,我来教你!”
谢知道和谢奕倒是其乐融融了,而谢子平等人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他们(男人)都中秀才了,还没得怀表,他爹却随手把怀表给了才马腿高的谢奕。
这心眼都歪成啥样了?
看着屋里唯一神色不动的吕氏,红枣是真心佩服——这大太太的涵养也太好了!
同样孝敬一对怀表给老太爷。老太爷一见就笑了:“这可是个稀罕玩意,难为子安能够弄到。”
看老太爷拿了一块自用,谢奕上前献宝:“太爷爷,您看我的,我这块的画是鹤衔仙草,和您这个五福捧寿不一样哟!”
“哦?奕儿也有?”老太爷好脾气地笑道:“那太爷爷可要好好瞧瞧!”
谢奕得瑟:“这是我爷爷刚给我的。爷爷说我走远路,没怀表看时辰不方便……”
下剩一块怀表,老太爷自己收了没有给人,红枣不免猜测:老太爷是不是私底下留给柳姨娘?
有了怀表,红枣立觉得方便许多——在卧房就能看时间,再不用跑堂屋了。
不过两天红枣就习惯了怀表的使用。
今儿中元节。一早照例来谢家村祭祖。
因为今年科考一气中了五个秀才三个童生的缘故,这能来谢家村祖祠的女人一下子就多了十三个。如此加上先前葛氏等人,这祠堂门外的女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二十个。
祠堂大门统共就那么大点的地方,阴凉地就更小了。现一下子站这么多人,红枣颇担心日头很快就会转过来,不少人将沐浴在阳光的直射之下。
“今儿来的人多,让厨房多煮点绿豆汤。”红枣吩咐丫头,然后又问:“现在几点?”
金菊从脖子挂着的荷包里掏出怀表熟练打开,毕恭毕敬地跟红枣汇报道:“回大奶奶,现在是辰时一刻。”
红枣点点头,继续道:“巳时一刻前送来才能赶各房爷上山扫墓前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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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张乙聪明(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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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一过,谢尚的乡试立刻就进入倒计时。
乡试考三场,其中一场三天,得在考场过夜。
为了适应考试,谢尚在房实战模拟了一场试——随着考试,谢尚担心亏空身子可不敢一次临摹三场。
参加模拟的不止谢尚,还有显荣、振理等小厮以及厨房的许泰媳妇这回带去府城的全套人马。
一场模拟考四天——三天考试加考后一天的修养和下场准备工作,但算上考前准备考后总结以及查缺补漏,实际里却是折腾了有七八天。
不过经此实战一回,无论谢尚还是他的考试班底都重温了考试进程和自己的任务职责,有效缓解了临考前的紧张气氛和手忙脚乱。
八月初九开考,谢尚七月二十九就要出发去府城,八月初八二十岁的生日一准只能在府城过了。
替谢尚收拾行装的时候,红枣想着谢尚吃奶油蛋糕便嘱咐道:“大爷,八月初九就进场了,从现在起你就要注意清淡饮食,可不能再吃奶油蛋糕这些滑肠之物!”
谢尚原没打算吃,但听红枣如此说便乘机提要求道:“那等我家来你得给我多做几回!”
这个要求不算高,红枣答应:“成!”
离别在即,红枣心中颇为不舍——她又将没人说话了。
七月二十八午晌把衣服被褥等物交显荣后,红枣无所事事。
她谢尚读也不打扰,只挨坐在谢尚身旁。
到小媳妇难得主动的小鸟依人,谢尚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干脆地放下,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道:“奕儿现跟爷爷住到外房去了,明霞院现就娘一个人住,你没事就多过去和娘说话。”
“哎!”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谢尚考试,她婆必跟她公公考试时一样成天呆在佛堂烧香磕头,哪不得闲跟她说话?
小夫妻两个正说着家常,却有人来报说李满囤打发人送糕粽来了。
红枣闻言站起身道:“大爷温吧,我去去就来!”
为了不影响谢尚,红枣去了早晌理事的厢房见她娘家来人……
次日就是七月二十九,谢尚和谢知微、谢子平出发去府城考试的日子——谢子平合计再三,终还是决定下场。
毕竟都准备这么久了,谢子平如此想:模拟也模拟好几回了,而且与谢尚同去,还能住他大哥那个文昌极旺的宅子——据谢子平冷眼旁观从他大哥宅子入手到现在,考试入住那宅子的两拨人全都中!中了:先是他大哥中了举人,再是这回谢尚、谢知微和李满囤都中了秀才。
比起谢尚中案首,谢子平更意外李满囤擦边中秀才。
谢子平觉得那宅子靠着文庙贡院必是在风水上有什么独到之处,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瞧一回。
不过他大哥性子独,若非自己儿子考试,那宅子可是谁都别想住。
他想沾光就必得借大侄子这股子东风。
谢尚出门考试,谢奕作为弟弟必得送行。谢知道担心谢奕骑马闪失,便带谢奕坐轿亲自来长亭送别。
谢知道都出来了,且与谢尚同行的还有幺弟谢知微,谢知遇等人也不好装聋作哑,而他们一动,他们的儿孙势必就得跟着动,以致谢尚这回出门的阵仗竟似跟年节去谢家村祭祖样十三房人倾巢出动,于是雉水城人就全知道谢尚去府城考举人去了。
李满囤两回去府城考试都得女婿关照。他记着谢尚的好处,一早也来长亭给谢尚送行。
李满囤单车匹马到得早。他到后谢家人才来。
到谢奕从谢知道的四人官轿上下来,李贵中满心羡慕:“爹,小奕都坐过官轿了!”
李满囤跟着感叹:“是啊!要不怎么说祖宗福荫呢?”
“咱们家门户低,你爹我考一个秀才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更别说乡试了。”
“这官轿得七以上才能坐。你想坐啊,就只有自己好好用功,将来考科举。”
李贵中……
一时见面,两下里问好。李贵中和谢奕两个好朋友的小手牵到一块儿。
“奕儿,”李贵中问道:“一个月过去了,你《春秋》背出来了吗?”
还没从见到好朋友的兴奋中冷静下来的谢奕心口中箭,卒。
见状谢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客气地嘲笑弟弟:“你又跟贵中吹牛了?”
谢奕胸口再插一刀。
只谢知道摸摸谢奕的脑袋劝慰:“没事,今儿回去爷爷带你背!”
谢奕满血复活,和李贵中神气道:“等着,这个月我事情多,不得闲,但等下个月,嗯,我一准就背出来了!”
最后还不忘加一句:“是吧,爷爷?”
谢知道笑得跟老太爷一般慈眉善目:“那你可要好好用功了!”
李贵中得羡慕不已,他爷可从不会同他这样和气说话,也不会带他背,更不会带他坐官轿。
他也想要一个谢奕爷爷这样的爷爷。
!……
送别回来,李满囤探头天上的日头和赶车的潘平道:“一会儿先送中哥儿去上学!”
李贵中抗议:“爹,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去念?”
“什么时辰了?”李满囤没好气道:“还没到下课的时辰!”
李满囤不以为然:“没事,我替你带了!”
李贵中卒。
大老爷回来,红枣和云氏少不得又迎接一回。
从天香院出来,红枣要送云氏回明霞院结果被云氏拦住。
“这天虽说凉,但午晌的太阳还大,我身子好的很,也不用你跑来跑去的接送。有这时间,你倒是抄几本经吧,也是给尚儿祈福的意思!”
红枣……
到红枣脸上的惊愕,云氏不觉叹气:尚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于这神佛上不大恭敬。
按照常理,似丈夫科举这样的大事,做媳妇的都该吃斋祈福。
但敬神这件事吧,得讲究个心诚则灵,得自愿。
尚儿媳妇没有这个念头,即便自己提了,她也做了,到底不是真心,神佛也不会喜欢。
所以这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
“你那里想必也没有经,”云氏接着道:“一会儿我让陶保家的送经给你!”
话说至此,红枣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了。
现唯一庆幸的是,红枣暗想:就是她现住五福院,把着五福院的厨房,不用跟着她婆在明霞院吃斋。
回屋没多久,陶保家的果是拿了一个黄布包裹来了。
包裹里除了经,还有笔墨纸香,然后陶保家的又嘱咐了诸如抄经时要洗手点香这一类的话,红枣只管没口地答应——迷信不迷信再说,她婆难得派她一回差事,她得政治正确。
再说谢尚也挺迷信的,回来知道她给他抄经祈福,想必会非常高兴吧!
如此抄就抄吧,就当是这世特有的恋情趣了。
总之,只要不吃斋,什么都好说!
没错,对于红枣而言,吃才是她的底线。
八月初八是谢尚二十岁的生日。即便谢尚远在三百里外的府城,红枣也自觉这生日礼物不好不送。
谢尚的生日正逢乡试,红枣想着谢尚一贯的好强和!和对“连中三元”这个吉祥图案的偏执喜欢便拿黄金玉石给谢尚打了一个“连中三元”的金镶玉奖杯——就是前世比赛常见那种形如女人掐腰的赛后颁奖奖杯。
奖杯高两尺,宽一尺,全部由足金打造。
照顾谢尚的雕花好,红枣又搁奖杯外面拿玛瑙、芙蓉石、黄玉、翡翠镶雕的杏花、桂花、牡丹等吉祥花卉,杯里则雕了三个大金元宝以喻义“连中三元”。
这样一个奖杯用金六斤九两,用玉石一斤二两,两下加起来八斤一两,正合九九归一之数,不是一般的吉利。
不过红枣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世科举的颁奖典礼不时兴举奖杯。
她这就是个彩头。
八月初二,红枣打发人去府城把这个“连中三元”装箱子里交给张乙。
八月初八一早,张乙照红枣嘱咐另外置办了肉鱼糕团粽园寿桃寿面糖果等礼然后连同这个“连中三元”箱子送与谢尚。
他着张乙搬来的大箱子,犹自笑问“什么东西,用这么大一个箱子装?”便见张乙从中抱出个红绸裹着的一个不圆不方的长形奇怪物什。
“这是什么?”谢尚好奇问道。
“大爷,”张乙把东西放到堂屋饭桌上,然后躬身道:“大奶奶说请您请自揭彩。”
“揭彩?”
谢尚倒是知道揭彩,似庙里的佛像开光前都要用黄布裹着,然后挑良辰择吉日举办典礼后才扯下黄布给人。
谢尚没想到媳妇给他送个生日礼也跟给佛像开光似的搞个揭彩。
谢尚向张乙。张乙一动不动恭敬站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尚抬手扯下了物件上的红绸,然后下巴便砸到了地上——红枣竟然送了他这么大一块奇形金子,不,“连中三元”。
若不是张乙适时地在旁边说吉祥话,谢尚实难不出这是一个“连中三元”——传统的“连中三元”虽有元宝形状,但底座一般都是做成圆形的宝盆样式,似这样头大脚小的杯子形,杯身上还带两个酒壶把儿的“连中三元”谢尚还真没见过。
一旁的谢子平和谢知微都直了眼睛——毕竟此前谁都没讲过这么大一块金镶玉。
谢尚也是头回见到这么大的金子,他在是抓两个杯子柄还是张乙刚抓的底座上的杯脚之间微一犹豫便选择了学习张乙,握住了杯脚,用力提了起来。
!黄金软,杯子沉,谢尚担心用力不当把媳妇送的生日礼给捏瘪了,便拿另一只手拢着,如此便成了一个前世冠军怀抱奖杯的经典造型。
怀抱着沉甸甸的金杯细杯身上精美的玉石镶花,谢尚只觉得幸福——虽然这个“连中三元”有些奇怪,谢尚暗想但却是红枣心血所做。
但冲这个“连中三元”的分量,就知道红枣对他有多期待。
明天乡试他一定要考好!
明明府城离家才三百里,随便打发个人不就来了吗?
真是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抱了好一会儿,谢尚犹自舍不得放下奖杯。他赏了张乙后便把这奖杯放到他卧房的炕桌上——这样想的时候就随时能。
显荣见状自同振理上前收了刚刚的红绸和张乙拿来的空箱子——回头家去的时候,还用得上呢!
红枣见信自是高兴,然后想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傍晚谢尚会在考完第二场后出考场,便又回信给张乙,让他那天去给谢尚好好烧一顿红烧肉。
红枣犹记得谢尚当年提过张乙红烧肉烧得好的事。
八月十五后晌在考号憋屈三天的谢尚跟难民似的蓬头垢面胡渣络腮地从考场出来,显荣几个立刻一拥而上,背的背,扶的扶,一气把谢尚背到自家的马车上,然后递上焖烧锅里焖着的热毛巾给谢尚擦脸擦头。
擦过脸后,显荣又奉上辟得不见一个油星的清鸡汤给谢尚道:“大爷,您先喝口汤养养肠胃。”
谢尚喝完一碗汤,马车夫才赶车回府……
进家后又洗澡水已经放好,还泡了谢尚喜欢的玫瑰浴盐。谢尚洗头洗澡,直把自己都清理干净了方才顶着干发帽坐到炕上吃饭。
吃了三天的考号饭食,谢尚乍到煮得出油的红烧肉立夹了一块,然后便大呼好吃,问显荣道:“这红烧肉哪里来的?是大奶奶又打发人从家送来的吗?”
显荣不好隐瞒,只得道:“回大爷,是大奶奶打发张乙来做的。”
“还是张乙聪明,”谢尚不以为意,又夹一块肉道:“能学到大奶奶的手艺。”
“显荣,你不行啊!”
知道真相的显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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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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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一气夹完小碗里的四块肉,意犹未尽问道:“就这四块?还有吗?”
当然有,红烧肉就是要大锅灶木材头烧煮才好吃。但显荣严格按照预定的食谱来有也不给。
“大爷,”显荣顾左右而言其他:“您尝尝这同心财余。”
鱼肉清淡,谢尚想吃多少都行。
眼见显荣不为所动,谢尚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吃鱼顺带畅想未来:“十八那天还叫张乙来,我要吃过瘾!”
“对了,刚刚的肉不够肥,十八不用忌口,必得用三层五花肉。”
显荣……
显荣觉得有点丢人,但不得不和张乙商议十八那天再来做一回红烧肉,张乙当然没问题——不就是再烧一顿肉嘛!
他作为小姐的陪房,当然要替小姐好好笼络姑爷。
别说烧一顿,天天来都可以!
说好正事,显荣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我就不懂了,同样一块肉,为什么你烧出来就特别好吃?”
“你这手到底有啥特别?”
张乙得瑟:“别说,连大奶奶都说我这手有仙气!”
凡人显荣……
十八那天后晌张乙果然来给谢尚煮了一大锅红烧肉。
正宗的肥瘦相间的三层带皮五花肉,每一块都切成一寸长,半寸方的长方块,然后加油盐酱醋糖给烹饪得色泽红润、香味扑鼻,特别勾人馋虫。
谢尚原已清寡了半个月,当下到立一筷子伸去,嘴里还念叨:“可算是能解禁了!”
“即便滑肠也不怕!”
“对了显荣,”谢尚吃一望二:“你让厨房明儿给我做个奶油蛋糕。”
显荣……
吃得正投入红烧肉,却听门房来报文明山来了。
显荣谢尚埋头吃肉,充耳不闻,代问道:“说有什么事吗?”
小厮回:“说是以文会友。”
谢尚终于给了反应:“没空!”
显荣补充:“考试辛苦,过去小半个月大爷在夜里都没歇好。现得闲自当好好保养身子,如此家去才不叫老太爷大老爷老爷太太大奶奶担心。”
“再有这样以文会友的客人就先都记下名字然后打发了,且等几天大爷回复了精神再说。”
小!小厮答应去了。
文明山也不是铁打的。他之所以回家歇过了劲儿就挣扎着来找谢尚就是为了对答案——上一回文明山作文输给了谢尚,不服气,等不及发榜便来找谢尚交流三篇作文来了。
文明山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院试第二,谢尚必跟他一样急于知晓他的文章。结果没想小厮跑出来说谢尚歇下了,不会客。
文明山没法子转身正要走,不想门内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道:“文公子留步。”
文明山见状一喜:“可是谢案首起身了?”
他就说嘛,谢尚哪有不想见他的?
管家行礼道:“小人是谢三老爷的管家谢禄。”
谢子平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谢尚还有啥他所不知道的科举秘方嘱咐管家安排人时刻留心主院这边动静。
听说文明山来访,谢子平瞬间就动了心思。
谢子平当然听说过文明山这个被谢尚截了案首胡的江南才子,而且颇想结识——俗话说“人与群分,物以类聚”,谢子平想:但凡能和文明山结识,自己不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才子名声了吗?
这可比自己造势省力。
谢子平换衣裳准备去主院陪客,不想就听说谢尚闭门谢客。
江南才子名声在外,且一贯的目下无尘,不好亲近——只凭他谢子平实难交结。
文明山现在上门必是与谢尚交好心重,谢子平暗想:结果却是连大门都没能进。以文明山一贯的心高气傲,想来脸上一准地过不去。他此时出面圆场,对方想必会给些面子。
谢子平约觉得这是个机会方打发谢禄来请。
文明山疑惑:“谢三老爷?”
谢禄解释道:“家主人谢三老爷是谢案首的三叔。”
文明山明白了,原来是谢尚亲戚的管家。
文明山出身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同堂就有七八个叔叔——之所以说不清就是上月他爷的妾室又怀上了,文明山现说不好是不是又将再添一个叔叔。
叔叔这亲戚,搁文明山眼里一点都不值钱!
文明山没兴趣了。他后退了一步,文思立上前拦住谢禄客气问道:“不知谢管家寻我家公子所为何事?”
谢禄拱手道:“家主人久仰文公子大名,特备下薄酒,请文公子进宅一叙。”
文思笑!笑道:“那真是不巧。我家公子正要家去,不得闲。”
天底下又不独谢子平一个聪明人。文明山十五岁成名后,江南府想蹭他文名的不知凡几,但全让文思给打发了——文家长房三公子的心腹小厮没两把刷子还行?
谢禄……
谢禄倒是忠心,竭力挽留道:“刚文公子不是说要以文会友吗?”
攀附他家公子的人太多,不设个门槛如何能行?
至于势利,文思冷笑:你不势利,干啥没念几本,于己身至关重要的功名八字都没个一撇就想来攀附他家公子?
势利的人就该以势利来对付——这就叫以你之矛戳你之盾。搀扶
谢禄为文思的直白惊呆了,心说这文公子的小厮说话竟然跟当年的谢福一般嚣张!
文思见状自转身搀扶文明山道:“爷,谢案首既是歇下了,咱们也现回去歇息。有什么话且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文明山走了,谢禄没请到人还白受了一肚子气也气呼呼地走了。
四个门房着谢禄走远不觉相互间交流一眼,而刚跑腿报信的小厮更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心说什么玩意,不过暂住而已,却把他们大爷已经明拒了的人往里面请?
客随主便都不知道吗?
就算真是知交要好,那就该外面请去,这才是基本的礼数——这是真拿自己当此间主人了?
不行,这事他必得告诉荣管事不可。
谢子安宅子里的小厮都是谢福亲挑的谢家村谢姓奴仆,最是忠心。
谢尚虽然困倦得厉害,但饭后却不敢立刻上床。
碗盘撤下后,显荣把红枣送的“连中三元”放回炕桌,谢尚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抚摸……
“显荣,”摸索一刻“连中三元”,谢尚忽然吩咐:“写信!”
“告诉家里就说我这边考好了,一切顺利。将于二十二日启程回家……”
直等服侍谢尚睡下,显荣又嘱咐振理听着床铺动静以预备谢尚口渴唤人——谢尚晚饭吃太多肉了,自己方才来厨房吃饭。
时门房小厮也才关了大门,正轮班吃饭!。
小厮们见显荣来了便乘机把刚刚的事告诉了显荣。
显荣闻言立刻心里一动:为什么一直跟三房老爷谢子平一起待在后院的谢禄为什么会立刻知道文明山来访的事?
这是偶然,还是因为别有用心?
谢尚在府城休息三天,缓过了乏后立刻启程回家。
谢知微、谢子平同谢尚一道来家过重阳节——谢尚不留府城,只他们留下也没意思,倒不如一同回去招老太爷高兴。
坐上马车,谢尚算到家的日子是八月二十四觉感叹:当初他爹为他婚事,怕是一出考场就往家来了吧?
他爹可真不容易!
红枣把信拿给她婆婆云氏,接着又转拿给大老爷,老太爷。
完信老太爷颇为高兴,和云氏道:“子安媳妇,今年尚儿二十岁。先因为子安不在家,加上又是乡试,我担心分他的神就没提。但现在考结束了,而且眼见就是举人了,倒是得替他办个像样的加冠礼才好。”
云氏笑道:“好叫老太爷知道,我们老爷也一直懊悔上回在家没替尚儿办加冠礼。但老爷今年点了山东乡试主考,办完差即便立刻家来也必得是冬节后了。”
“此外老爷还想着尚儿若是明春会试再中了,他必得家来替尚儿把圆房办了。一来尚儿媳妇年岁到了,二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原是人生极大的喜事。老爷想喜上加喜把两件事一块儿办!”
红枣脸红了,悄悄退到了屏风后面。
老太爷、大老爷听后也深以为然——先前考功名也就罢了,这功名到手了,可不就该延绵子嗣了吗?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抱嫡玄孙和嫡重孙了。
连谢奕在一旁都忍不住高兴地想:明年我哥和我嫂子就要有儿子了?
太好了,我要捏他的脸!
别谢奕年岁不大,但知道的挺多,知道男女一圆房就会生孩子。
所以他现在不好和丫头们在一处,不然生出庶长子就麻烦了——他自己《五经》都还没背下来呢,可不会教儿子。
“既是这样,”老太爷点头道:“那咱们就替尚儿先把冠礼办了。子安假期有限,只明年回来办圆房就好!”
谢尚八月二十四!四到家。回家照例一顿接风酒。饭后回房和红枣也少不得一番卿卿我我。
“红枣,”谢尚搂着红枣的肩膀问:“你送我的‘连中三元’为什么要做成酒杯样式。”
红枣笑:“大爷,先您考中院试要参加簪花宴;我听人说乡试取中的新举人要吃鹿鸣宴;将来殿试后又要吃琼林宴。”
“宴席必有酒,所以我以为这‘连中三元’用酒杯比惯常的聚宝盆更合适!”
“酒杯圆的不好抓握,加两个柄便于抓握。这样就不怕手滑抓不住了!”
去掉心中疑问,谢尚大为高兴,欢畅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红枣,我就知道你与我这个造型的‘连中三元’必有深意——现果真如此。”
“红枣,你对我真是太用心了!”
晚饭后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老太爷说起加冠礼的事,谢尚却不同意。
“太爷爷,”谢尚道:“这加冠礼素来都是由父亲主宾,父亲现在外做官,我只等他得闲家来再办就好。”
“至于乡试,”谢尚傲然一笑:“我还未曾听说有行加冠礼才给取的道理。”
“我以文章立身。只要文章好,乡试中了举人,我不信会有人因为我未行加冠礼就不敬我这个举人老爷!”
老太爷说不过谢尚,无奈点头道:“行,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一套一套的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既然说你乡试文章好,那便把你这回的文章拿给我瞧瞧!”
文章谢尚早已口述让显荣写好,当下便让显荣去拿。
吕氏见状便起身告辞,把红枣给恨得直咬牙——她又没得听了!
九月初六,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重阳礼。李满囤一见少不得与谢尚讨教乡试事宜,王氏则悄声告诉红枣道:“红枣,你知道吗?咱们村又有宅地了!”
红枣奇怪了:“哪里来的地?”
王氏道:“现不是家家都在挖水窖吗?”
“咱们村有人在山地挖水窖,然后种点芝麻油菜之类结果没想挖着挖着给挖出井来了!”
红枣惊呆了:“这是!挖了多深啊!”
王氏笑:“这不是地宝贵,就想多种点粮食吗嘛!”
红枣服气——这世的人确是普遍勤劳。
王氏接着道:“原山地不能住人就是因为没有水,现有了水可不就能做宅地了吗?”
王氏又道:“正好这家人正因为儿子没宅地发愁,见状便联合周围几家一样没宅地的族人找族长出面跟村里商议把山地下的野地划成宅地。给他们几家人的孩子住。”
“本来那野地因为在几家人的枸杞山头中间就没人去,而且坑坑洼洼地也不平整。现既然有人要,村里就答应了。”
“不过因为这地方只能给这几家人,为了对别家公平,一个宅子得给村里交四两银。”
红枣算了算道:“其实还是核算的!”
红枣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问道:“娘,咱们山头间的那块地二叔不是正种着菜吗?”
“他能愿意?”
“愿不愿意,”王氏笑:“那原是公中的地方。族里早有人眼红了。我听你三婶说没少人与她抱怨说你二叔种菜把先前那个大水潭子的雨水都用光了,害得她们家都没得用。”
“只先前那地是你二叔二婶开出来的,不好开口。现有了宅地的理由,自然就都想分一块了!”
红枣啧了声没有说话——村里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不过这事与她无关,她听过就罢。
“对了,”王氏又告诉道:“贵富的好日子定了,冬节后就下大定,腊月初六就成亲。”
红枣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又道:“娘,我实话告诉你,你女婿这回乡试若是名次还行,明年开年就要进京考会试。贵富哥的婚事不一定得闲来。我十之八九是礼到人不到。”
“当然,科举重要!”王氏赶紧道:“而且,女婿若是中了乡试,那就是举人老爷,是官身了,按规矩也不好和一般人一起吃席。”
红枣……
“红枣,”王氏吞吞吐吐地问道:“你女婿都要做官了。你婆有没有跟你提过给你和你女婿圆房的事?”
红!红枣呆住了——她娘也太直接了吧!
“没提吗?”王氏发愁了。
“娘,”红枣摒不住了,无奈道:“我还小呢!”
“不小了!”王氏拍腿道:“明年就十七了。圆得房了。”
闻言红枣呆住,半晌方才问道:“娘,你听到什么了吗?”
王氏犹豫道:“红枣,我也就是听人说了几句。我听人说这回在府城你女婿和你爹一起上了花船,呃,就是那起子下贱女人专勾男人的贼船。”
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五月初四谢尚、李满囤同文明山上花船雉水城的秀才童生不少都瞧见了。
其中就有那落榜的童生媳妇见不得王氏的得意,给她添堵。
怎么会有这样的荒唐事?
这还能好吗?
红枣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王氏赶紧告诉道:“红枣,你放心。我听了这事后回来就跟你爹闹了一场。你爹赌咒发誓说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是被江南府的人拉上船的。上船前并不知道,上去后也就呆了一小会——那个拉你爹和你女婿上船的人就说头疼,自己走了,然后你女婿、你爹和十三老爷也一起走了。”
“当天留下来的只有你们谢家二房、三房的人!”
“就这样走了?”
听说谢尚和她爹没有在外面搞三搞四,红枣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然后便觉得这事不清不楚:“好好地,谢尚和爹怎么会被人,还是江南府的人给拉上船?”
谢尚和她爹头一回去府城,怎么会认识江南府的人?
而且跟着的显荣、余德都是死的吗?
简直疑案重重!
王氏:“听你爹话里的意思,那人也是个案首。而且名声特别大,比你女婿大——发榜前连咱们城的人都以为他必是案首。”
一句话红枣懂了:以谢尚一贯的好强必是不服气,跟对方较劲去了!
不过这较劲较到花船,还是不可原谅。
嘴里咬牙说着不能原谅,但心里红枣却不似刚刚那么生气,气得手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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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鸡鸣昧旦(九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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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绣花手绢,红枣心思转得飞快,从显荣是谢尚的心腹不好直接问一下子想到跟着她爹的陆猫和余德,进而便合计是让陆虎去套陆猫的话还是让碧苔去问余德哪个合适?
想得正出神,红枣听她娘又道:“这是一桩事。再一件就是家来前,红枣,你还记得你爹和你女婿院试后家来比信里说的提前了三天这回事吧?”
红枣睁大了眼睛:“这也有缘故?”
“有!”王氏点头肯定:“你爹说是府城要办什么‘晒脚会’,还给你女婿和你爹都下了帖子,然后你婆家的十三老爷就说要留下来,你女婿不愿意,觉得有伤风化一天不想多呆就回来了。”
“晒脚会?”红枣讶异。
王氏颇为气愤道:“听你爹说,就是裹脚的女人,不论出身,连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把脚拿出来给外面的野男人随意评,甚至跟科举考试一样最后排个名次等第。”
“红枣,你说这都叫什么事?简直是不要脸,不知羞!”
赛脚会是李满囤为了力证自己清白而告诉王氏的。
李满囤以此证明他和他女婿比六月初六以后才回来的秀才童生都德高尚。
他和他女婿都是正人君子!
至于谢尚告诉他的外面漂亮女人的脸都是画出来的这样的话,李满囤压根就没提——他闺女美,李满囤想:不想人知道她的脸也是画出来的,他就绝不告诉人,连她娘都不告诉!
不然,孩子她娘知道了,必是要叫红枣教她,如此红枣就知道秘密暴露了。
红枣不高兴了就少不得抱怨女婿。他女婿对他这样好,他可不能坑女婿。
所以这事只他知道就成!
顶多将来儿子大了,考过县试了,他再告诉儿子一个人。
王氏做梦也没想到世间竟然有无耻之事,震惊之下果真如李满囤所想不再提花船的事了。
但嘴上不提不代表心里放下。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王氏这回因为花船和晒脚会两件事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激,从此对于男人出门生出了恐惧——外面不正经的女人男人太多了。
即便在本地着正派的秀才童生一去府城也都把持不住跟着学坏了。
男人同女婿即便现在着还好,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现能做的就是着男人不叫!叫他去府城,但对于女婿,王氏能想到的就是给女儿提个醒,让女儿生法子跟女婿尽快圆房,然后生下大外孙子以彻底站稳脚跟。
如此即便往后女婿再有本事,再三妻四妾,女儿也不怕了!
呃!红枣被赛脚会给恶心到了——实在是接受无能!
谢尚能知道立刻回来,红枣拿帕子捂住了嘴,直等过了这股子劲方才心说:倒是三观还成。
而过去几年,谢尚的三观也一直都很正——不然,她也不会想着跟他恋,准备接受他。
忆一回谢尚的好处,红枣终于能冷静思考这次花船事件。
细究起来,红枣设身处地地想:谢尚这回逛花船也不算主观故意——其实就是主观想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比如前世她去南边某风月城出差不也在几个师兄们的带领下逛过当地最出名的夜总会?
谁年轻时还没有过好奇?
重要的不能没有犯原则性错误!
所以谢尚这回到底有没有触及底线?
她娘说她爹说没有,是不是真的?
若是她爹替谢尚隐瞒,那她这世还能再相信谁?
不行,这事她得好好想想。
而在想清楚之前,无论是碧苔金菊,还是陆虎,她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和打听——她,钮钴禄氏·红枣,红枣握紧了手里的手帕,绝对不做那种因为怀疑丈夫外遇而变得神叨进而刺探丈夫行踪的怨妇!
“红枣,”王氏最后忠告道:“你想你爹和你女婿去府城才几天,就经了这许多的人事。你女婿进京一去半年,那京城比咱们府城更大,人也更多,天知道会有多少妖蛾子?”
“红枣,你可得多长点心啊!”
“哎!”红枣嘴里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谢尚若真是花心大萝卜,她长一百个心都没用!
……
李满囤王氏和红枣在卧房嘀嘀咕咕说小话,颇为心虚。
李满囤悄声告诉谢尚道:“尚儿,我告诉你件事,你心里也好有个数。”
谢尚他岳父的眼神立刻充满了疑惑:怎么突然换话题了?
李满囤不出声地鬼祟道:“咱们先前在府城逛花船的事被人知道了!”
谢尚……
谢尚原没觉得花船这事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正常应酬吗?
!但谢尚被李满囤一副咱们一起干了大坏事的语气和神情震到了,竟莫名觉得他似乎好像真的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对着谢尚震惊的眼神,李满囤叹息:“哎!尚儿,咱俩是知道咱俩的清白,但外人不知道啊!而这以讹传讹的人只图自己嘴快,根本不管这事实真相到底如何,都是怎么夸张怎么说。”
谢尚凝神:“岳父,外人都说咱们什么了?”
“哎!说咱们翁婿,”李满囤拿手在两人间来回指了一回,到底说不出口,难堪地“啊”了一声后方道:“明明咱们上船没一刻就走了,根本就没多呆!”
《大庆律》不禁招妓陪酒,但明令“不许官员”。
他虽还没做官,但得了这个名声终是不好——状元为天下士林之表率,他如何能沾惹宿妓的名声?
“孔圣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尚忍不住叹息:“岳父,这回是我大意了!”
虽然说“清者自清”,但清者若被有心人添了染料,就清不了了,要不怎么还有“跳进洪河也洗不清”这句俗话呢?
谢尚虽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决定往后再不去类似这样的地方了。
既然没想打狐狸,谢尚暗想:就干脆地别去惹身骚。
本章节
午晌李贵中放学后一起围桌吃饭,谢尚很快便察觉到红枣的异常——红枣闪躲他的眼光,都不回他了!
红枣,谢尚留了心:这是怎么了?
一坐上马车,谢尚立主动握住了红枣的手,红枣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便想抽回来,不料却被谢尚握得更紧了,转即连肩膀也被搂住了。
“红枣,”谢尚温柔问道:“你怎么了?”
红枣眼泪应声而落。
红枣真没想哭。
按她的设想,原是要不动声色地试探来着——这才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女人该有的冷静态度。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但没想事到临头,不过被谢尚拉了下手,眼眶传递到谢尚的体温,那眼泪便似那年在麦场被麦芒扎了一下!后滴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这是谢尚头回到小媳妇的眼泪,一时间颇为茫然——他日常喜眉笑眼的媳妇竟然也是会哭的吗?
谢尚眼盯着红枣衣襟上突如其来的水渍好一刻方才想起应该阻止。
“红枣,”谢尚掏出袖袋里的手帕手忙脚乱地给红枣擦脸道:“快别哭了。不然回娘家一趟,眼睛却肿了,被人见可不好!”
“你都不怕人说,”红枣一拳砸在谢尚大腿上愤然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哎哟!”谢尚下意识地捂住了大腿。
车窗外骑马的显荣、陆虎等人闻声一怔:这是大爷在呼疼?
生平头一回挨人打的谢尚刚想质问红枣干啥打他,但心念转过,想明白了红枣话里的意思,这话就卡在了嗓子眼——红枣这是知道花船的事了!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谁告诉的问题,谢尚苦恼地想:而是得先安抚好媳妇。
不然家去后被长辈出来他就要丢大脸了——逛花船本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但由此引得外面流言蜚语不算,还招得家里一贯贤德的媳妇跟他生气口角,甚至动手,这话传出去他还怎么见人?
本章节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都是要出仕的人了,怎么连修身齐家都没能做好?
“怕,我怎么不怕?”谢尚赶紧表态:“我都懊悔死了。”
还想再砸一拳的红枣震惊了——谢尚这就认怂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尚吗?
“红枣,”谢尚握住红枣的拳头,迎着红枣惊疑的目光诚恳道:“先真是我轻忽了。我就想着这花船的乐舞声名在外,不止前人笔记连地方志都有记载,所以旁人一邀我就去了。”
“太爷爷说‘读万卷,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朝廷把科考乡试设在府城,会试设在京城就是为让学子走出学堂,尽天下风土人情,豁达心胸,印证中学问……”
到谢尚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而且谈得还极有道理,红枣忽然就信了她爹说的谢尚没胡来的话——毕竟前世她也是个到处逛的人!
前世出差每到一个地方,红枣必是先上搜读别人的游记和攻略,然后规划行程,按图索骥去观光去吃饭。
!这世虽没路,但有笔记和地方志啊。谢尚读考试之余想去个当地的特色舞蹈表演,还不是正常?
比如她前世演唱会,萤火棒、鼓掌器一应俱全不说嗨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在大庭广众高喊过“我你!”、“老公”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所以,她刚哭都是为啥啊?
眼见红枣终于不哭了,谢尚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没一点含糊地跟媳妇保证道:“红枣,你放心,我这一回吃了大亏,以后似这样的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虽然花船乐舞确实很好,但比起长辈的期许和自己十几年的苦读,谢尚还是决定忍痛割——亚圣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当舍鱼而就熊掌。
谢尚保证得太快,快得让红枣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谢尚又道:“红枣,你的妆奁匣子呢?快拿出来,你的脸全花了,你快把脸重画一画!”
到谢尚递过来的白手绢上的红白之物,红枣彻底抓狂:“谁让你给我擦脸的?我脸上化了妆,能经你这样擦吗?现全花了,你让我怎么办?”
撒完了气,妆还得自己补。
红枣拿谢尚的帕子沾了保温杯里的热水勉强给自己卸了个妆,然后又重新给自己上了妆……
本章节
谢尚屏声静气地在一旁着,着红枣的脸从花脸一点点变回原样,然后再一点点增添颜色,心说:他就知道这女人的漂亮脸都是画出来的!
他媳妇不化妆的样貌还算不错,但依旧抵不过成妆后的形容……
到谢尚和红枣衣冠楚楚,男才女貌的从马车上下来,担了一路心的显荣陆虎等跟车不觉舒了一口气——别管大爷大奶奶之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眼下进家请安,老太爷、大老爷和太太跟前是能蒙混过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谢尚红枣自顾更衣洗手擦脸,不理他,只得自己搭讪着跟着做,然后等都收拾好了,丫头奉上茶后,谢尚便挨蹭到红枣身边坐下可怜巴巴地道:“红枣,再有几天我又要去府城了。”
红枣因为今儿小题大做地哭了一场,甚至还哭花了妆,脸上过不去,一时拉不下脸,倒不是真的对谢尚生气——花船的事已经说开,而被擦脸花妆这件事说到底也怪不得谢尚。
她又不是今儿才知道!谢尚直男。
叹口气,红枣握住了谢尚试探伸过来的手。
谢尚得此鼓舞放了心,愈加卖惨道:“红枣我算了今年发榜的日子,正是九月二十二,这样你的生日我也不能在家过,跟你一起吃奶油蛋糕了!”
“红枣,咱们编的《四纲要》显荣已经印好了。”
“印好了?”红枣终于高兴起来,兴奋问道:“样呢?”
媳妇终于高兴起来,谢尚干脆地搂住了媳妇的肩跟着笑道:“现可不能给你!”
“且等你生辰那天再说。”
“对了,你也不许跟陆虎他们要。”
谢尚能于这本于他前程至关重要的上署上她的名字,红枣想:谢尚即便各种缺点,但对她的心意却是毋庸置疑。
“好!”红枣主动把头靠到了谢尚的肩上。
本章节
谢尚见状大喜,瞬间回血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
到吃晚饭的时候,红枣和谢尚已然有说有笑地完全回复了原样,显荣陆虎等人见状方算是放下了心。
夜来谢尚跟往常一样跑了圈,然后又准备沐浴。褪下底裤,到大腿上一块铜钱大的青紫,谢尚忍不住“啊”地一声。
正给谢尚的澡桶兑玫瑰浴盐的显荣闻声回头,然后便到了谢尚大腿上的青紫。
“大爷,”显荣顾不上擦手赶紧走了过来:“您这是撞哪里了?”
谢尚能告诉心腹这是媳妇打的嘛?只能顺口接音道:“刚不小心撞了一下。”
显荣自责地反省了一回自己的失责,然后便想到了马车里的那声“哎哟”——显荣不敢再想了,只得认下自己的锅。
“都是小人伺候不周,大爷,您先洗澡,小人去拿药酒来。一会儿给大爷擦上。”
家里养着护院,药酒都是常备的。
谢尚想想道:“那你记得少擦一点,不然味道大了,明儿叫太爷爷、爷爷和娘知道了不好。”
……
!
次日午饭后,谢尚上房出来刚要去西院,转念便回了自己的房。
“显荣,”谢尚撸起裤腿吩咐道:“拿药酒来,多倒点!”
显荣……
倒掉半瓶子药酒就为抹那块铜钱大的青紫。事后谢尚一身药味的进了红枣卧房。
“大爷,”红枣捂住鼻子惊疑问道:“你这一身是什么味?”
谢尚垂头不说话,显荣硬着头皮请罪道:“大奶奶,都是小人们伺候不周,昨儿让大爷撞到了。”
“撞到了?”红枣放下了手,拉着谢尚关心问道:“大爷,你撞哪里了?严不严重?”
“没事!”谢尚嘴上安慰红枣:“不是很疼,抹两天药就能好!”
红枣立刻出来了,搀扶谢尚上炕坐下后问道:“撞的是腿吗?”
谢尚揉了揉昨儿被红枣拳头砸到的大腿强颜欢笑:“没事!”
本章节
红枣见状立回想起昨儿自己的那一拳不觉后悔: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怎么就忽然暴躁了呢?
幸而谢尚好脾气,有涵养,没跟她对打,不然真的是要上头条了!
真是不应该啊!
红枣懊恼地抬右手给了昨儿打谢尚拳头的左手一把掌,心说:让你手快,竟然家暴!
这家暴可是犯法!
卖苦肉计的谢尚一直留心红枣动作,到红枣自己打自己,阻拦不及,只得拉住媳妇瞬间红起来的左手揉搓,嘴里抱怨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都说没事了!”
“你手再要是肿了,被人到可是麻烦?而且抹药后,一股药味,可怎么吃饭呢?”
头一回红枣没对谢尚的直男安慰吐槽,她望着谢尚焦急地眉眼,想的却是岁月静好,鸡鸣昧旦。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出于《国风·郑风·女曰鸡鸣》全诗如下:
女曰:“鸡鸣”
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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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状元红(九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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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照例簪花登高。
老太爷今年九十三岁,但因养身有道,在谢尚和谢知微的搀扶下竟然没费什么周折地就登上了假山,而谢奕也乖巧懂事地学他哥的样子把他爷谢知道给搀上了山。
今儿十三房人一起登山,这人多手杂的,而谢奕又正是最好动的年岁,云氏颇担心她公公不住幼子。现听得这话云氏心中大石放心不禁和红枣笑道:“来奕儿也懂事了,知道好好孝敬他爷了!”
红枣赞道:“娘说的是,二弟现不仅知道孝敬大老爷,还知道孝敬娘。早起替娘挑的这一朵‘状元红’也特别合适!”
不管谢子安云氏在不在家,他名下菊园依旧种植菊花。
还是今春清明前谢尚下场县试的时候,谢又春为给谢尚科举搏个好彩头便特意关照菊园今年倾心培育诸如“墨麒麟”、“玉琼林”、“状元红”、“一枝独秀”之类祝福高中的菊花名。
果然一进九月,无论云氏还是红枣用最多的就是“状元红”——谢尚做梦都想中状元,他每天给红枣簪的都是“状元红”,而谢奕有样学样,只要他娘簪花就给剪“状元红”。
菊园管事每每听说又要状元红便禁不住擦汗,着实庆幸谢又春初春给嘱咐了一句,不然照今年这个用法,他真的要抹脖子了!
去掉了对谢奕的挂念,云氏回身了眼身后山道上由丫头们搀扶着挪动小脚艰难前行的十三房女人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人多,你倒是趁现在人都没上来带人多折些兰桂来!”
因着二房三房十三房今年一气中了七个秀才童生,连带的能去谢家村跪祠堂大门女人多了十二个,以致今儿还没上山的时候十三房的女人们就破天荒地全员表示要登顶——大房、二房、十三房的女人年年登高拜文昌,现今都得福报了。
她们也要登高拜文昌。
今年是谢尚的科举之年,红枣即便不迷信但为了给谢尚讨个好彩头也必得摘到比往年更多更好的兰花。
红枣和往年亲拎了篮子摘兰花。十三太太甄氏和谢子平媳妇葛氏一见也立刻打发丫头摘兰花——她们也想为下场了秋试的男人搏个好彩头。
只她们裹了脚,摘!摘不到长在山石间的兰花,只能假手丫头。
九年功夫,足够红枣摸透了假山的犄角旮旯。当下红枣根据记忆在几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跑便就摘到了一篮子兰花——比丫头们都摘得快!
毕竟今儿能伺候主子上山的谢家丫头打小也都没似红枣早年为了打猪草而日常地在林野里跑。
这是每年里红枣最遭人恨的时刻,也是她的大脚和打猪草的童年最被人嘲讽的时刻,但今年因为谢尚中了院试案首而没人再笑——再笑也碍不着大脚红枣下月做举人太太了。
反观自己小脚又如何,还不是连个秀才娘子都没能挣上?
俗话说的“小脚嫁秀才,大脚嫁瞎子”一点也不靠谱——现实面前被裹脚洗脑女人们终于有些醒悟:过去几年家里中秀才的男人多是因为自己上进,跟媳妇脚的大小根本没关系。
她们倒都是小脚,但男人在大脚通房上耗费的精力却远比对她们多。
而男人里原就数谢尚最用功——时至今日一个通房都没有,其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在跟老太爷念上,无怪功名也最好。
但凡能嫁谢尚这样的瞎子,谁还愿吃那裹脚的苦?
就连云氏着在山林里奔跑的红枣心里也不无羡慕——随着年纪增长,脚的味道越来越大,每天都要花费一个多时辰清洗保洁,而伺候她的陶保家的却没有这些麻烦。
如果再活一回,她一点也不想裹脚——成亲二十年她男人除了最初赞过两句外后面就没什么反应,而她这些年能在谢家站稳脚靠的是自己本事,而不是什么小脚。
先前为裹脚吃的那些苦,流的那些泪,现今想来真是一点也不合算。
有那个时间,远不如用来、弹弹琴,如此婚后和男人也多得一些话题。
现尚儿媳妇得儿子重凭的就是一肚子的学问——儿子同她说话,真的是说到哪儿,她就能接到哪儿,以致儿子只同她说话,对别的女人一个都不上,连通房都不想,就想着她。
她这世是没有女儿,不然她一准地不会裹脚。她会似教导尚儿媳妇一般好好教导女儿,等将来说亲的时候,大不了生主意让中的女婿人选提前一回小脚的真相罢了!
!到时就该是对方主动求亲了!
为了男人的前程,谢家十三房的女人也都是拼了,咬着牙陆陆续续地爬上了山顶。
分批登顶后,女人们无不虔诚地给山顶地文昌帝君烧香磕头,求文昌帝君护佑他们的男人专心念,科举有成。
磕好头后女人们又学着前面上来的人一般举目四望,然后便跟再一窝炸窝的麻雀一般叽喳起来:
另一个说“这是大街上的人吗?着好小啊!”
再有人“文庙!那是文庙吧?我来拜拜!”
等等诸如此类。
杜甫登泰山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生平头一回体会到登临的乐趣,然后便觉得这感觉不坏,不怪男人们喜欢,确是新鲜有趣。
老太爷等到了接秀堂后发现一个女人皆无,颇觉奇怪,然后听得人说女人们都上山拜文昌去了还没下来,不觉笑道:“好,好!拜文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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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让她们多拜拜,咱们且只在这里赏菊选花王。”
“还是照旧年的例,都现自己,然后为选中的花赋诗一首……”
……
红枣和云氏以及大房、二房、十三房的女人因为每年上山所以无论上下都走得快,是最早走到接秀堂的女人。
进堂后坐等喝茶,云氏谢奕平安无事地被大老爷牵在手里指点如何赏菊心里委实欢喜——她公公如此偏疼幼子,即便长子出仕,她和男人在外也不必担心其他三房人翻天!
一时茶上来,红枣端着茶杯喝了两口,然后便谢尚作诗咏“状元红”。
“重阳嘉节胜赏菊,骚人赋诗歌无穷。接秀堂前评绝,金蕊流霞状元红。”
谢尚一首吟完,谢奕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吹率先拍手叫好:“好!我大哥不止花好,诗作得更好!”
“太爷爷,爷爷,你们都必得选我大哥的‘状元红’做花王!”
闻言众人侧目,无不腹诽谢奕不愧是谢子安的种,这跋扈性子跟他父兄简直!直一脉相承。
说好的比赛呢,有这样跟长辈直接要求的吗?
大老爷谢知道却是点头笑道:“奕儿眼光不错。今年这一应菊花里就数尚儿的这盆‘状元红’最是应景,花王当之无愧!”
老太爷左右,捻须笑道:“既然大家都这么,那今年花王就这盆‘状元红’吧!”
云氏见状和红枣笑道:“今年‘花王’又是咱们!”
红枣笑应道:“娘,原就是咱们家的花养得好!”
过去九年,红枣对菊花评早已如数家珍。今年的菊花站台原就是她给布置。
依她今年的花王就在这盆“状元红”和另一盆“墨麒麟”之间,原就与别房人没什么关系。
对于红枣的大言不惭,周围不少人听之不忿——毕竟不是人人都似红枣花心思研读过菊谱,她们中大部分人根本就分不清“状元红”和“墨麒麟”。
不过碍于谢尚院试中了案首今秋乡试几乎必中,女人们都不愿得罪谢子安这房人而选择闭口不言,只被老太爷这回点评乡试也能中的谢知微的媳妇甄氏奉承道:“尚儿媳妇,我近来听子艺念唐诗听到这么一句,‘草木荣枯自有时,万物从容皆自得’。意思说花草树木的开花结果都有定数,世间万物的得失运转也一样有定数。”
本章节
“似咱们家每年重阳都选花王,历年选的花王都不同,但唯独今年的花王是‘状元红’,我琢磨着这该不就是应着尚儿科举吧?”
“似尚儿今春就考中了小三元,难不成这花寓意明春尚儿能中状元?”
云氏闻言不免愈加高兴,和甄氏笑道:“那就巴不得能借十三太太的吉言了!”
红枣明知甄氏说这话的本意就只是奉承,但依旧觉得畅快——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似今年谢尚乡试保中这样的喜事如何能只她跟她婆两个人自吹自擂?
甄氏愿意一起捧哣实在是再好不过。
因为对甄氏的满意,红枣不免了眼三婶葛氏。
三叔谢子平今秋也下了场,作的文章据老太爷评判还行,有取中!的机会。
谢子平考试吃住都在自己公公的宅子,红枣琢磨她三婶若是个好的,这时候也当同十三太太一般给说两句——俗话说的“有钱捧个前场,没钱捧个人场”嘛!
对上红枣的目光,心里并不得劲的葛氏不得不附和道:“十三太太说的是,尚儿原是状元之才。这回乡试的文章老太爷就赞不绝口,说尚儿比他三叔和十三爷爷都强!”
闻言红枣方觉满意,心说这还差不多……
他三叔中不中都越不过他去,而他若一味拒绝,他爷即便不会说啥,但外人却不免要议论。
所以住便住吧,只会试分开就是!
九月十五谢尚刚回到府城宅子,门房便送来一大沓帖子,都是邀谢尚参加文会的,其中只文明山一人就下了二十张帖子——可说是日日笙歌!
谢尚完便吩咐显荣道:“告诉门房以后这江南府人的帖子收归收,但都别再往里送了。同他们在一处都没好事!”
谢尚翻一回下剩的帖子,觉得还是哪个都不能去——他跟他爹当年不同,他爹考时他太爷爷早已隐退,而他爷也只是个县令,怎么交际都没妨碍,但他却是不行。
他爹现是翰林,今科主考官就是他的同年,他实在不宜在外面出风头——这文会原就是为出风头而办,现不能出风头,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本章节
干脆地,谢尚闭门谢客了。
对此,谢知微倒是罢了——他爹说他文章离会试还差口气,让他多揣摩历年会试文章他还有一大摞文章要读。
谢子平却有些不高兴。老太爷给谢尚和谢知微的评判都是能中,独给他的是两说,所以即便这回中了乡试,明春的会试去了也只是陪考。
谢子平每天为自己能不能中各种占卜,根本无心读。
来府城后谢子平原想参加文会以散心,但没想谢尚哪里都不去,只能跟着憋屈在家,烦闷得把堂前的两盆芙蓉花都薅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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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解元(九月下旬)
有过先前看榜的经验,这一回乡试发榜,显荣再一次提前来到了贡院门外,然后便看到了早已等候的文思。
两个各为其主的小厮再一次相遇,彼此客气地问过好后虽然没再说话但却心照不宣地再一次达成了临时看榜联盟。
别管他们大爷内心里怎么不待见文三爷,显荣心想:这回乡试同榜都是绕不过去的,而开春的会试十之也是同榜。
如此三榜同年,官场上已是天然的一派。
他们大爷就是顾虑到这点才叫门房继续收着文三爷的帖子而没有直接回绝。
文思一样理解谢尚的低调。他主子文明山之所以在明知谢尚不在府城的情况下坚持不懈地投帖子就是为了示好,倒没想谢尚真能来。
这回主考是谢尚他爹的同年,为了避嫌,文明山自觉也不好和谢尚走得太近现他可是比谢尚还更热门的解元人选!
谢尚运气不好,乡试文章作得再好这回也要被避嫌了!
他已不着急读谢尚的文章。
府试的榜不再是圈榜,而是跟会试一样的横榜。
贴榜的官差都是衙门当差多年的老手,行事特别沉稳。当下四个差役不顾周围看榜人的催促在几个同僚水火棍的护持下慢条斯理地给布告栏先刷了一层浆糊后方才展开了乡榜。
贴榜有规矩,得从榜首位置往后展。
显荣来得早,胸腹就抵着水火棍站着。他看到官差手里展开的还没贴上布告栏的榜单最前最上的那个名字是“谢尚”两个字当即惊呆他家大爷中解元了
这怎么可能
文思和显荣并排站着,当下也是难以置信他家三爷又空欢喜一场
显荣不敢置信,他想抬手揉了揉眼睛,结果却被水火棍拦着。显荣不敢抬手了,他改掐了自己大腿。
感觉到疼后显荣又用力眨了回眼睛再看榜首已经贴好了,第一名的位置上写的“谢尚”两个字确是没错,而身后也一片此起彼伏地抽气声:“谢尚!”
显荣终于证实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显荣顺着谢尚的名字往下看,很快看到下面的“文明山”和“应用”这名次竟然和先前院试一样。
眼见市面上呼声最大的江南才子都只是第二第三,显荣更觉吃了定心丸,不过他现可没时间和旁边的文思说话,他还得替十三老爷和平老爷看名字呢老太爷可是说了十三老爷能中,而平老爷只是两歪。
看到谢知微在第七十六名,而谢子平在第九十七名,显荣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叫三房人中了!
不过现不是抒发感慨的时候,他还要赶回去报喜呢!
看完自己想看的,显荣问文思:“走吗”
文思也要赶回去送信,当下点头道:“走!”
于是两家小厮再次抱团挤出了人群
乡试是府城最高级别的科举考试,关系重大,看榜的人比院试更多。显荣紧赶慢赶到家已然迟了喜报已然贴好,差役们已经在囫囵吉祥话。
谢尚早存了乡试被避嫌的思想准备,结果没想看榜的显荣还没回来就听到了锣声。
惊喜来得太突然,谢尚等不及门房小厮们的报告,甚至连外衣和鞋都没换,就穿着居家的一裹圆藕色夹袍散着裤腿趿着红枣给做的毛毡虎头拖鞋跑了出来显荣天不亮就出了门,而谢尚想着横竖这回中不了案首,还等着显荣回来伺候他换衣裳呢!
振理等赶紧抱着衣裳提着银子荷包跟在后面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谢尚的名次,而且显荣走前就怕赶不及做了两手打算。
出院门的时候撞上往里面奔的门房。
“大爷,”门房一见谢尚顾不得行礼就欢喜叫道:“是首报!和上回一样的首报!”
首报的赏都是最多的。这差事也不是谁都能得的。
今儿来报喜的还是上回府试报喜的那几个老脸色,故而门房一见就知道了。
听说是首报,谢尚停住了脚步,然后便留意到自己穿着的不妥。
“快,衣裳!”谢尚回头要衣裳,振理赶紧上前伺候,而怀谨则揣了银子荷包去府门外打点
刚跟着谢尚一起跑出来的谢子平和谢知微一样听说是首报先是惊异转即便忍不住艳羡谢尚明年出仕稳了。
与乡试一样,各州乡试解元会试必取!
谢尚前程有了,而他们的名次呢谢子平和谢知微心里焦急,但看显荣还没回来也知贡院门外此时必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们现打发人去也是无益,唯有耐心等待。
天下的事莫不是知易行难,谢子平知道此时应该耐心,但他心里焦躁看到主院影壁前的盛放的芙蓉,抬手便摘了最大的一朵来扯花瓣,嘴里念叨“中”,“没中”,“中”
谢知微一旁看到,跟着也摘了一朵他爹虽然说他能中,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想求神拜佛。
当谢尚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大门堂的时候门外早集了一圈闲人都是大街上看到报喜差役跟着跑来的。不然这一带住的都是官宦,出入都是车轿,可没这么多人。
报喜的差役已经得了怀谨的请托,现一瞧正主到了立就照规矩放炮升喜报飚吉祥话说得比院试那回更好听,搏得看热闹的闲人不停鼓掌叫好
显荣家来看到这个阵势便放了心还算没耽误事!
刚谢子平和谢知微的芙蓉花占卜虽然最后都得了一个“中”字,但两人却更焦心了,更盼着确信赶紧来了!
当下他们站在谢尚身边听着官差们连番的吉祥话心里想的却是显荣怎么还没来
看到显荣回来,两个人的心肝都跟被猫抓挠一样难过,但碍于官差们还在念吉祥话不好问,只能苦苦忍着
送走了报喜官差,显荣立带头跪下给谢尚磕头道:“小人给老爷道喜,恭贺老爷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
其他人,包括门房小厮们一见也都跟着跪下口头,口称老爷没错,打喜报糊上墙,谢尚就是朝廷盖章认证的老爷了!
大门外还没散的闲人见状也纷纷拱手笑道:“恭喜谢解元!”
谢尚少不得出来致谢一回,显荣也乘机让人拿出糖果花生等物散与路人
直等谢尚转身回来,谢知微、谢子平方得与谢尚道喜,谢尚谢过后方问显荣:“刚你去看榜怎么说”
显荣至此方才恭贺谢知微、谢子平高中
谢知微听说自己如他爹所言果真中了自是欢喜,而谢子平则越发觉得他大哥这宅子旺文昌了撇开他这个老太爷眼里只两歪的人中了不说,独谢尚住这儿中了一个案首一个解元,这就是府城少有的旺宅!
谢知微与谢尚提出告辞,他要回自己宅子等喜报。谢子平见状也顺势告辞。
谢子平在府城也有个二进的宅子,先他还有他儿子、侄子考秀才就是住的这个宅子。谢子平得谢知微提醒也打算把他的乡试喜报贴自家门房以后也好给儿孙们瞧瞧。
送走两个人,谢尚折回身看到门房墙壁上今儿新帖的“捷报贵府老爷谢讳尚应本科江州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和先前的“府试案首”、“院试案首”两张喜报并贴在一处,心里欢喜“连中三元”的第一元有了,第二元就不觉得那么高不可攀了。
“显荣,”谢尚吩咐:“你把这回乡试的三篇文章拿来放门堂散人,再还有甘回斋那边你和张乙确认一下四纲要是不是都到铺子了九月二十六一早发售可别误了!”
打发走显荣,谢尚回屋写信不抓紧时间可不行,明儿就要去布政衙门赴鹿鸣宴拜主考见同年,而他闭门这么久也到了露面交际的时候
文明山听到文思的告诉半晌都没有说话。
元维竟然取了谢尚案首,文明山寻思:如此不合常理,这谢尚的三篇文难不成又跟院试一样作得比他好
“拿来!”文明山跟文思伸手。
文思一怔,转即恍然大悟道:“三爷,小人这就安排人去谢家门口守着。上回院试一发榜,谢老爷就在门口发放文章,这回乡试想必还是如此!”
文明山催促:“还不快去!”
打发走文思,文明山也打算给家里写信,但拿起笔,一向文思如泉的文明山破天荒地卡文了这次来府城前,他可是夸下海口说本科乡试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必能中解元,结果没想又只是个第二亚元。
第一依旧被谢尚给占了。
他在谢尚身上可是连栽两回了!不过,文明山转念一想俗话说“事不过都该翻身了吧
看到希望,文明山终于知道他这信要怎么写了
对于拆卷后预取的第一名是谢尚这件事,元维思虑了良久,终没做任何调整这个结果,他问心无愧。
反倒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调整名次才是对谢尚的不公。
他既与谢子安为友,但若是连公平地对待他儿子都做不到,又有何面目待在翰林院宣讲仁义
不管外表如何谦和,能中状元的元维骨子里其实异常自负!
鹿鸣宴上元维看见和谢子安一个模子的谢尚前排居中同文明山、应用以及另两个魁首率领新科举人来拜座师时和身边的布政坦然笑道:“久闻江州人杰地灵,但看这一科新举人的风姿可谓是人如其文!”x
谢尚的信是写给红枣的。当时红枣正在和谢又春商议谢尚家来后摆流水席的事。x
拿着信,红枣的预感就是乡试结果出来了。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红枣当即就“哈”地一声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爷中了解元,春叔,你赶紧地安排准备,我去给太太、大老爷、老太爷报喜!”
“解元!”谢又春惊呆了,转即便跪地给红枣磕头道:“小人给太太道喜了!”
夫荣妻贵,红枣瞬间升级成了太太。
“锦,”红枣刚要叫锦扶谢又春起来便见锦、碧苔、金菊、香兰等媳妇丫头也都跪下了
红枣只得先受了礼,然后笑道:“都快起来吧!我这还得去给长辈们报喜呢!”
“锦、碧苔,你两个预备赏封。一会儿来贺喜的人必是不少。”
丢下话红枣便脚不沾地地急走去明霞院给她婆送信。
云氏正在念经。她看到红枣鼻尖冒汗地拿着信纸进来立心有所感地问道:“可是尚儿有消息来了”
红枣赶紧跪下磕头道:“媳妇给娘道喜,老爷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
“解元!”云氏手里握着的木鱼小锤砸桌子上了她儿子这就出仕了!
云氏也知道各州解元会试保中!
说话的功夫陆虎已经让人套了骡车停在明霞院外。
云氏和红枣坐车。云氏先在红枣的搀扶下上车。
云氏坐下后看红枣不用人扶手提裙子踩脚凳上车的轻盈步态,忽地想起十年前男人说红枣命带大富贵是个一夫人命,儿子同她在一处必将出将入相的话当时她还不信,但现今,云氏的目光落在红枣吹弹能破的粉腮上不觉感叹:却是由不得她不信了。
尚儿媳妇今年才十六岁就成举人,还是解元太太了,而明年不过十七岁即将就是朝廷命妇照这个架势,尚儿媳妇真就被男人说中要做一夫人了!
幸好当初听男人的话给尚儿娶了人进门,这些年家里添人进口、升官发财,处处顺遂,尚儿媳妇实在是功不可没。
亏她开始还觉得李家要万两聘礼贵,现今看却是她家赚翻了别的不说,只一个“甘回斋”就给她丈夫和儿子挣了多少钱
她儿子这个媳妇真的是娶着了!
“好孩子,”云氏拍拍红枣的手勉励道:“你是个有福的。”
对于云氏的突然亲昵,红枣有一刻的惊愕,但转念便以为她婆是在为谢尚欢喜,便贴心言道:“都是爹娘平常教得好,老爷才能有今天,连带媳妇也跟着沾光。”
红枣云氏到天香院的时候,谢知道和谢奕正在外房。听人回说谢尚来信了,谢知道立刻问道:“知道少名吗”
报信的人恭敬回道:“太太只说要同着尚太太给您亲自道喜!”
闻言谢奕转了转眼珠,插口道:“爷爷,那必是我哥考的极好难不成是取了五魁首”
乡试前五名必取五经魁首,就是俗话里说的“五魁首”,其中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亚元,第三名到第五名称“魁首”。
“爷爷,”谢奕兴奋拉扯谢知道:“咱们快去瞧瞧!”
“哎!哎!”谢知道好脾气地连声答应。
“娘,”一见面谢奕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哥是不是中五魁首了”
至此云氏方才跪下给谢知道磕头道喜,红枣跟着一起跪下
“解元”谢知道惊异过后就伸手要信:“信呢快给我看看。”
亲眼看一遍信,谢知道激动得拍着信纸叫好:“好!好啊!”
一直以来,谢知道心里都有个隐秘的心愿科举考过他爹去。
只他能力有限,达不到,然后儿子谢子安也不成,没想谢尚做到了。
先谢尚得了府试院试两个案首,谢知道就极其高兴,今儿知道得了解元就更高兴了他孙子乡试再一次越过他爹了!
“赶紧地,”谢知道道:“告诉老太爷去!”
眼见没人提起一起乡试的谢子平,葛氏心里着急扯了儿子谢允青一把。
谢允青也焦心他爹的前程,但碍于老太爷还没看,他爷不提便不好追着问只得示意他娘稍安勿躁,且等到了五福院再说。
谢老太爷得大房儿孙的报喜,知晓乖孙谢尚中了解元心里这个高兴啊就别提了。
“亏咱们先前商议说要多备一个牌坊的石料,”老太爷:“现看来还是备少了。还得再备一个,不止,这回知微和子平也中了,还得再备三个牌坊的石料。”
忽然听到老太爷提及谢子平,谢子平一房人不觉喜出望外,谢允青正要乘机询问有关他爹的详细便听老太爷又道:“知道啊,这一下子要添三四个牌坊,咱们村口的地方还够吗”
谢允青
柳姨娘一听儿子中了举人,心里喜欢儿子成了老爷,有了官身,她就不只是死后能进祖祠了,而是可以肖想抬偏房太太去祖祠磕头了!
其实只要儿子做了官,给她请了诰命,不说偏房了,就是填房太太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柳姨娘自觉大房和其他十一房人一准不能答应。她还是小富即安,不要多生事端,如此大房才可能看在她服侍老太爷的份上给她一个偏房名分。
柳姨娘招过丫头,让她跑去流光院给儿媳妇甄氏送信
谢知道一听也发了愁,思了好一刻才道:“不行,就往村子里面修,横竖祠堂在里面,从祠堂到村口的一条道都能修。顶多占点道边的地罢了!”
谢奕得宠,他在老太爷跟前说话可不似谢允青那样瞻前顾后。他插口道:“爷爷,不管怎么修都得把我哥的四个牌坊给放在一块。我哥现已修了个小三元坊,这回再修个解元坊,接着明年修会元坊和状元坊,这连在一起可就是大六元坊。咱们大庆朝建朝以来头一份!”
谢知道一贯是谢奕说啥都好答应,当下听得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
“还是奕儿想得周到。”谢知道没一点节操地附和小孙子的孩子话:“你不提,爷爷都没想到!”
谢子平兄弟三房人实在无力吐槽一般成年人谁敢这么想
就是想也不能当众说出来啊!这肚子里想没事,但与人言就是大言不惭了!
朝廷又不止一个江州,而江州都十来年没出过会元状元了!
红枣看谢奕却似小天使心存大志,才能行远。连中的想法都不敢有,又如何能中
谢尚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对“连中三元”的偏执爱!
谢奕不错,有他哥的影子,最好的是还知道替他哥说话对得起她这些年投喂的蛋糕和冰淇淋!
云氏比红枣更信谢奕的话。云氏原就迷信,相信孩子无心的话语有可能就是未来的预言。
加上她现深信红枣的富贵命以及儿子将出将入相,而官场规则“非翰林不内阁”由此云氏就得出了谢尚殿试必入翰林的结论。
但云氏听男人说过她家已经出了两个翰林,谢尚除了考进一甲前三外并无其他进翰林院的法子。
眼见所有的证据都支持儿子将中状元这个结果,云氏就禁不住激动:难不成,尚儿这回真能挣个
那她这辈子夫荣子贵,可真是太值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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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四书文理纲要(九月二十六)
随着府城报喜差役的到来,雉水城全城轰动谢家新科乡试一气中了三个举人不算,谢尚更是中了解元。
谢家的大门一下子成了比文庙香火还更甚的文昌庙,家有蒙童的都来谢家大门外磕头这还是在不给进的情况下。
由此几乎可预见谢尚回来后摆流水席的盛况了必是比院试那回更多人。
李满囤几乎乐疯了,这两天走路都是飘的。x
他告诉儿子李贵中道:“好好用功!”
“看到了吧,你姐夫用功中了解元。你爹我照你姐夫的法子用功现也成了秀才。你只要肯用功,将来别说秀才,就是中举人都有可能!”
经此一回,李满囤将对儿子的期望拔高了!
王氏在一旁帮腔道:“对,你得用功。你不用功都对不起你姐。你姐拿了你姐夫背和作文章的法子给你,可不就指望你将来出息,能替她撑腰吗”
“你差你姐夫太远,可说不上话!”
“别的不说你最少也得中个秀才才有资格在你姐夫家摆酒请客的第一天去贺喜吧”
“秀才就是个敲门砖,最好还得是个举人。不然一桌子举人老爷,独你一个秀才相公,你还是说不上话!”
李贵中听得直翻白眼,受不了第地反驳道:“爹,娘,你们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师傅都还没考上举人呢!”
李贵中口里的师傅就是李贵林。
李满囤不以为然道:“你师傅先前是没得你这样的机会学。后来你师傅有机会了,不是一下子就考中秀才了吗”
“但等几年没准你师傅就中举人了。再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先给我把秀才中出来。到时即便你师傅不能教你,你也能去县学或者府城的院念。”
“府城”李贵中眼睛亮了他听他了许多府城的热闹,想去!
“不说考中秀才,”李满囤给儿子划道:“起码得中了童生再说!”
“府城的名院也都是要考的。你若是考不上名院倒不如在家跟你师傅和我念。”
“怎么说我和你师傅两个秀才还教不出你一个秀才来”
中秀才给了李满囤极大的信心,加上府城的诱惑太多,李满囤已经不再迷信府城的私塾院,他把送儿子去府城念的事给推迟到府试以后。
想着得府试才能去府城,李贵中有些失望,嘟囔道:“那不得好多年”
李满囤笑道:“你姐夫那样的家世也是今年府试才去的府城。”
“你想早点去府城也容易,只要跟你姐夫一样二十岁过县试,不然你就给我在家老实念!”
李贵中辨不过李满囤毕竟他家确是各方面都没法给谢家比。
李贵中小大人样地叹口气,认命地掏出了本他要过县试,他要去府城!
李贵林听说谢尚中解元的消息的反应和李满囤相类似。
原来红枣女婿已然是江州举子的最高水平!李贵林握住谢尚的一一斋科考文录暗想,但等谢尚这回乡试的文章印出来他必得再仔细地解析研读一番
李家其他人没有李满囤和李贵林的见识但一点没妨碍他们为谢尚中举人觉得高兴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和谢老爷离他们实在有点远,但谢尚却是他们李家实打实的女婿。
女婿抵半子,如此他们李氏一族除了有李贵林和李满囤两个秀才外也算有半个举人了!
这人前提起来是不是一般的威风李高地为此激动得啊连因为年岁驼下来的肩背都为此挺直了许多。
因为对红枣女婿的骄傲,李高地少不得要关心几句他的另一个骄傲他大孙子李贵雨。
“贵雨啊,”李高地问:“我看这红枣女婿的文章你也看了些日子了,怎么样,你可学作出来了”
自觉连文章都还没完全读通的李贵雨
于氏笑着帮爱孙挽尊:“当家的,红枣女婿能考中解元,他那文章哪里是容易学的”
“别说贵雨了,只怕贵林都还未必学会呢贵林要是会了,乡试哪有不下场的”
“如此咱们李家可就要出举人了!”
李高地听着有道理不觉点头道:“也不知道满囤文章现做得咋样了他现是秀才也能参加乡试,而且红枣女婿跟他亲,先前府试院试都跟他同住。”
“满囤得红枣女婿指点没准在贵林前中举人也未可知。”
吃过长子的秀才宴,李高地觉得比起孙女婿和侄孙子高中,还是自己儿子高中更威风!
那天他可是和做过县太爷的谢大老爷一起坐主席主座!
全城的秀才童生都来给他敬酒!
当然若是没分家就更好了!
昨儿长子去与谢家送贺礼的时候就必得捎带上他据昨儿去谢家看热闹的贵金回来说谢家可热闹了,连现任的县太爷都来了!
他若是去就能和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县太爷一桌吃席了!
因为对于分家的后悔,李高地不免心叹一口气,然后便就想到当初分家原为的是大孙子的好姻缘。
由此李高地想到大孙子结婚一年多,孙媳妇的肚子却至今没一点动静,脸立刻拉了下来,不大高兴道:“贵雨,你用功科举是好,但也不要把子嗣的事放在心上。”
“这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成亲这么久,至今还没得一个儿子,可说不过去!”
“族里跟你一年成亲的贵宝可是连儿子都满月了!”
“先你处处都比贵宝强,”李高地磕着烟锅痛心疾首:“怎么生儿子这么大的事反倒落他后面去了呢”
李贵雨
李贵雨当然也着急生儿子他堂弟李贵富再过两月就要娶亲了。
到时贵富抢他之前生下儿子可如何是好
那可就是他爷的曾长孙!
他家虽说分家了,但他爷手里的体己可不少。别的不说,只两件鼠皮袍子就百多两银子呢!
但儿子不是想生就能生的,不然他大伯能被他爷给赶出去
李贵雨知道生儿子的重要性。他现为了生儿子都严格按照他娘给的日子同他媳妇行房,而他媳妇的小日子也挺准,但不知为啥肚子就是没一点动静。
李贵雨很着急,但却不知道还能咋办
闻言连于氏也不做声了她身子有病,比李高地还更想抱重孙子!
人口里能见重孙子的都是有福人似全城最有福气的老太爷连玄孙都抱上了!
传说有福人将来下地见了阎王爷不用磕头,更不必问罪过堂就能再投个好胎。
随着年纪增长,于氏感受到身体机能的衰退和生命力的流失,许多年轻时不以为然的因果报应之说不禁都浮上了心头于氏以为她现世的日子极好,她现差的就只一个重孙子来证实一回自己的福气了!
李满仓埋头道:“爹,要不十月初一叫贵雨和他媳妇去城隍庙拜拜”
十年前他大哥大嫂就是这个日子去城隍庙敬香,然后家来就生了贵中。
李高地觉得这也是个法子点头道:“那就去拜拜吧!”
“对了,顺便再去谢家门堂拜拜。谢家门堂贴了红枣女婿科考小三元和这回乡试中解元的喜报。贵金、贵银他们都去拜过了,贵雨你难得进城记得也去沾沾喜气。”
李贵雨呆了片刻昨儿他堂弟李贵中跟他大伯正大光明地从谢家大门进去贺喜沾喜气,而他却只能跟个愚妇似的在大门外磕头
这兄弟间的待遇也差太远了吧
“爷爷,”李贵雨委婉道:“红枣女婿这回中了解元。等他从府城回来,必是要摆酒。我倒是等摆酒的时候再去拜吧!”
“摆酒时是要拜,”李高地道:“但和这回拜不妨碍。”
“谢家吃酒,女人都是一路坐车到二门,根本没机会拜。”
“贵金、贵银难道不知道吃酒能拜吗他们都是带了媳妇去拜。城里人都说这女人拜了生的孩子都聪明会念!”
李贵雨说不过他爷,颇为难堪地答应了。
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辰。一大早红枣便收到了谢尚打发长随送家来的生辰礼物两个匣子。
目测了两个匣子的大小,红枣优先打开形的匣子,看到里面果有一套四张折成形的原版印纸。印纸的最上面印着蓝色的封面。
拿起一张印纸,看到封面“四文理纲要”名下首的“谢尚谢李氏撰”几个字红枣圆满了她的姓氏可算是印到这世的核心学术刊物上了。
即便只是个第二作者,即便根本没有“红枣”两个字。
她都不挑剔!
这套纲要原本就是谢尚主力写的,她只是在开头提了一个方法。谢尚能顶着世俗压力主动在著者里加上她的名字和前世她搁论文里加上导师为第二作者的作法别无二致。
其人已毋庸置疑。
谢尚是个信人,她可以放心地同他搭伙过日子!
摩挲好一刻,红枣方才开启了另一个匣子果不其然,里面盛着一个由玛瑙翠玉黄金打的蝙蝠和桂花图案寓意“富贵”的花冠。
没犹豫地红枣立刻换戴上了新花冠,然后配了正红玛瑙的牡丹挑心花簪和绒花方去明霞院给她婆问安。
云氏一眼就看出了红枣的新花冠,笑赞道:“尚儿媳妇,你这个新花钿倒是应景,现在戴正合适!”
因为红枣能挣钱,故而云氏对于儿子三天两头的给儿媳妇打头面并没啥不舍想法小两口自己有钱捣腾还不好
何况这原就是她儿子的排面!
“今儿你生辰,”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递来的一个匣子转递给红枣道:“我这儿也选了两样首饰给你。你且看看!”
红枣道谢后接过匣子。打开看到里面一对流光溢彩的点翠镶宝牡丹珠钏不觉惊叹:“好精致!”
云氏笑得矜持:“这是宫里内用的款式,非是一般市面上的可比!”
“宫里内用”红枣疑惑了,心说她公公不是日常在翰林院上班吗怎么会有宫里的首饰
眼见儿子即将出仕,云氏觉得有些话可以告诉儿媳妇了。
云氏道:“京里有皇商专门供应皇宫里娘娘们的首饰头面。”
“给宫里供货得保证充足,但这头面成本大,皇商们在供完宫里后多出来的这部分也会放市面上卖有了这个内用名号,价钱即便贵些也不愁卖。”
原来是这世的皇家高定尾单!前世蹋过不少外贸大牌尾单便宜的红枣明白了,笑逐颜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样不同凡响!”
“媳妇跟着娘又长见识了!”
红枣几句话哄得云氏高兴不提。
天香院的女人们看到红枣的新头面自不会似云氏一般坦然,少不得又泛一回酸
桂庄来人送糕粽的时候红枣让陆虎拿了二十套四文理纲要给她爹娘捎回去。
俗话说“衣锦还乡”。红枣自觉她出了也得给她爹娘瞧瞧,让他们欢喜欢喜。
先一本中馈录就让她爹娘骄傲了许久,这一套,红枣觉得一准能让她爹娘更骄傲怎么说也是这世正统的科举学习辅导资料不是
陈玉事后李满囤倒是听红枣提过女婿要售卖四文理纲要。看到余德拿家来的匣,李满囤倒不是太过意外。
“我瞧瞧咱们女婿这和红枣先前拿家来的有啥不同!”
哈哈笑着李满囤拿起一本纲要,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为啥这封面上会有他闺女的名字
“太太,”李满囤叫王氏:“你来替我瞧瞧,这是不是谢李氏三个字”
王氏诧异道:“这不是女婿写的吗怎么还会有红枣的名字”
但依言一看,王氏立改口道:“真的!真有咱们红枣的名字”
“咱们红枣又写了”王氏的声音已变得惊喜:“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你看得懂吗”李满囤不屑道:“这可是四!”
“红枣写的,”王氏不服:“我怎么会看不懂”
念完两本中馈录的王氏现在的自信可一点不比考中了秀才的男人少。
李满囤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毕竟这真的有红枣的名字。
“你,你能跟红枣比吗”李满囤终于想到词了,自豪道:“咱们红枣多聪明!”
王氏更骄傲:“那还不是我肚肠子里爬出来的”
李满囤卒。
眼见连王氏都看上四了,李满囤感受到了深深压力。
李满囤想了想便拿了十个匣打算去高庄村送给子侄。
“老爷,”王氏抬眼看到立刻问道:“你拿那么多去哪儿”
李满囤:“拿给贵林、贵银、贵雨他们一人一套。”
闻言王氏有些不高兴道:“这么贵的一家给一套就成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还真得这么多!”李满囤道:“我算过了,给贵林教,得给他两套,然后二伯家四个侄子一人一套,再就是贵雨、贵富他们四个各一套。”
“上一回女婿的一一斋科考文录只给了老宅一套,为此爹跟我唠叨了几回。左右两本的事,犯不着招爹那许多话!”
王氏想想也是,只能由着男人去了。
李高地日常没事都在他二哥家炕上拉家常。听说长子突然登门,李高地颇为意外。
“满囤,”李高地抢李春山说话前疑惑道:“你咋现在来了”
“爹,你也在啊”李满囤看他爹在他二伯家倒是高兴若非得已,他才懒得去老宅看他晚娘面孔呢!
“红枣和女婿写了套四文理纲要教人怎么背四,才刚印好。我想着侄子侄孙们都用得上,就拿了几套过来,一人给一套!”
“红枣和她女婿又写了好!好!”
李春山虽然根本不懂什么“文理纲要”,但一点没妨碍他高兴红枣虽说是他李家泼出门的水,但印在上的名字里到底带了个“李”字。
现周围十里八村的人,谁不说他们李家女儿贤惠
李满囤数了四套给李春山,然后又拿了三套给他爹。
李高地看每个孙子都有一匣子倒是高兴,笑道:“这回倒是够数!”
李满囤觉得得让他爹领红枣的好,便言道:“红枣这回也没给几本。毕竟这红枣和她女婿是要卖钱的。”
“这现铺子里卖十吊钱一套呢!”x
“这么贵!”李高地惊呆了。
“哪儿贵了”李满囤不以为然道:“铺里一套四多少钱红枣和她女婿把四从头到尾细讲了一遍。卖这个价还不是自然”
“千字文一本才几个字都还要一吊钱呢!”
看李贵雨中午下课回来,李高地立拿出一个匣子给他道:“贵雨,你来瞧瞧这红枣和他女婿新写的。”
“你大伯说就这几张纸铺子里要卖十吊钱呢!”
李贵雨接过匣子打开入目看到四文理纲要心里琢磨了一下,想不出具体的意思。
伸手翻,结果没翻开李贵雨:
李高地见状道:“这就是一张大纸。你搁这饭桌上来铺。”
闻言李贵雨方仔细瞧了一回,发现果不其然一本就是一张叠规整的纸。
按照他爷的指点,李贵雨一点点展开了足铺了一整张饭桌还多。
李贵雨
但看到纸上的内容,李贵雨的脸上不禁现出了狂喜竟然是私塾师傅上课讲的题目!
目光从纸上快速滑过,李贵雨的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大学的原文
来堂屋吃饭的李贵祥、李贵吉也都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都围过来一起看
一本大学不过两千来个字,李贵雨很快便背完了。
看到李贵雨抬头,等得不耐烦地李高地问道:“这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李贵雨高兴道:“我现算是知道大伯县试第一场第二场为啥能考县第三、县第二了。”
“他必是早就有了这套四文理纲要。说不定还有套五经文理纲要。”
“爷爷,大伯只拿来这一套吗”
至此李高地道:“一共给你弟兄一人一套。”
说着话李高地又拿来另外两套道:“都在这儿了,你看看可有你说的什么五经纲要。若是有,你们兄弟就互换着看吧!”
李高地想得挺好,但李贵雨另两个匣子打开,发现都是一样,不由觉得失望。
李高地倒是想得开,劝慰道:“有这四本先看着。出不容易。你想要的五经纲要怕是要跟红枣的中馈录一样一两年才出一本!”
李贵雨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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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都谦虚些
官场重人际。谢尚原就计划发榜后请酒,现中了解元这请酒的事就立刻成了当务之急他一个榜首第一可不能在礼数上落于人后,落人口舌。x
不必看黄历,谢尚干脆地把请客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六他媳妇的芳辰必是黄道吉日,谢尚如此想。
至于客人则是这回新举人和先前所有给他下过帖子的人。
当然客人们来不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了。
定下了日子和客人,谢尚自觉没他的事了,结果没想显荣不走,继续问道:“老爷,您看这酒席的菜色要怎么准备”
见惯了红枣的别出心裁,显荣还得跟谢尚讨个客人来了吃啥的主意是火锅烧烤,还是干脆地八爪鳌席。
现可是八爪鳌上市的季节。
听显荣这么一讲,谢尚想起来了媳妇不在,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
回想一刻红枣的好处,谢尚方道:“就请在望湖楼吧!”
望湖楼是琵琶湖边的著名酒楼,因历史上有文正公写过望湖楼记而名声大噪。
搁望湖楼请客,谢尚觉得够面子。
摩拳擦掌原准备大干一场的显荣闻言一怔转即答应道:“是,老爷!”
谢尚见状提醒道:“显荣,你记住我是靠文章取的解元,而不是其他!”
这回的客人多是头回见面,彼此间性情脾性都不相熟,谢尚可不愿意把人请到自家来招待特别是头回见面就想给他岳父做女婿的文明山。
显荣恍然大悟,赶紧道:“老爷,小人明白了!”
作为给谢尚下贴子最多的人,文明山第一个收到了谢尚的请柬。
文明山没甚犹豫地便答应去院试、乡试两场文章都输了,文明山想:可不能让人以为他连饭局都不敢到了!
他还准备明春会试翻身呢!
应用还是院试后给谢尚下过帖子。
因当时并没得到回应,这回乡试发榜应用看他好兄弟给谢尚发了几十张帖子都没得回应就没再送。
应用没想到谢尚会给他发帖子,但收到帖子后就答应要来。
应用跟文明山一样不甘心被谢尚这个江中府的人抢走他们江南府垄断了几百年的案首和解元。
他想会会谢尚。
院试后给谢尚下帖子的江南府士子都似和应用一样的江南才子,这回乡试也差不多全中了,且名次也都不错,都在前二十。
他们一听说谢尚请客也全说要来。
而没下帖子的江南府举子也本着交好同年的意愿都答应来。
江中府的举子,不必说都是要来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人数有点少,连谢知微和谢子平在内,人数才只个位。
落榜的倒是有不少,但都推脱不来了来了也是扫兴,旁人相互间称年兄,他来了称啥
可谓是自取其辱。
江北府也是举子们全到。
由此谢尚请客,倒是跟布政鹿鸣宴似的,新科举人们全来了。
显荣干脆地去跟望湖楼掌柜预定了十六桌席望湖楼生意好,显荣担心临时来人多预备了三桌。
九月二十六,谢尚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半个时辰到了望江楼待客,谢知微和谢子平同去。
想到今儿会见到文明山谢子平有点不自在他还没被人这样打脸过!
但若不和谢尚一起坐主桌,那以他的名次便就只能坐末桌谢子平又不甘心。
如此取舍一路,谢子平终还是放不下面子决定蹭主桌。
进得楼里,谢尚依礼请谢知微上座。没想谢知微摇头道:“尚儿,先咱们家的酒席我便没什么捷才。今儿和善诗赋的文亚元应魁首同席,没得出丑。你倒是让我和咱们府的人一处坐着说话的好。”
谢知微说得恳切,谢尚不好强留,只得笑道:“十,那您就自便吧!”
谢知微笑:“自便好!你让我自便!”
看谢尚的目光转向自己,谢子平赶紧道:“尚儿,我跟十三叔一起自便!”
在去了坐末桌的担心后,谢子平不假思索地放弃了主桌他才不上赶着去讨文明山当面鄙视呢!
举子们不按名次而是按交情随便坐无不欢欣鼓舞,毕竟比起单纯的同年,明显同年加同乡的关系更可靠更值得经营!
作为天之骄子,文明山的派头一直很大。
文明山这回虽说再次痛失解元,但作为亚元,文明山自觉这回谢尚请客他也得压轴出场才行。
但一想到今儿要和谢尚见面比诗作文,文明山又激动得坐不住他迫不及待地想跟谢尚正面交锋了。
跟个神经病似的在房里起起立立几回,文思看不过眼了,建议道:“三爷,应爷今儿也去,您看要不要寻了他一同去”
文明山听得有理就依言出了门。
坐车去找应用。路过甘回斋的时候,文明山看到店铺门外围了不少人,一个伙计正在吆喝:“走一走,瞧一瞧小店新上市新科解元大作四文理纲要啊!”
文明山一听立叫了停车。
“文思,”文明山吩咐:“你去把这什么四文理纲要买一套来!”
府城人爱新鲜,对于新科解元谢尚出的新都颇为好奇,但一听到价钱,就都退了。
张乙眼见开门许久一套都没卖出去,心里着急今儿可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说卖个满堂彩,怎么也得多销几套搏个好口彩啊!
一套不卖如何能行!
张乙亲上阵吆喝,没想叫文明山给听到了,立成就了第一笔生意。
得了十两银子的鼓励,张乙信心大增,和掌柜伙计们道:“好酒也怕巷子深。做生意,别管卖啥,都得吆喝!”
“先你们一看这四纲要就说不合适摆咱们店里卖,听了价钱就更说难卖,结果呢,我这一吆喝,生意不就来了吗”
“现可都别再愣着了,都吆喝起来!吆喝!”
掌柜擦一把头上的汗帮腔道:“吆喝!都吆喝!”
面面相觑的伙计跟着都吆喝起来
文思把匣子拿来给文明山。文明山打开一瞧立就傻了四文理纲要这样正经的的封面上竟然印了谢尚媳妇谢李氏的名字
谢尚这什么意思
文明山手忙脚乱地翻,没想竟然翻不开文明山生平头一回经历这样诡异的事,不觉暴躁吼道:“这什么怎么翻都翻不开”
文思
文思拿过瞧了一回,发现是张叠起来的纸便试探着展开,结果没想展开一层又一层,眼见这车厢都没地方了这纸却还没展完全。
文明山看着小厮的动作,嘴巴越张越大,一直张到下巴砸到了车底板上。
展纸的文思也是一言难尽,硬着头皮道:“大爷,小人还是去铺子里问问怎么回事吧”
文明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了文思的疑惑,张乙方想起他的疏忽,赶紧赔礼道歉,然后又亲来马车前与文明山致歉,演示了一回四纲要的正确打开方式就是文思刚那样的层层展开。
最后张乙卖好道:“这位公子,等您读完这套就知道您今儿这钱没白花了!”
张乙不认识文明山。他看文明山年岁不大,只以为还是个院学生。
文明山本质上就是个杠精。闻言立刻问道:“怎么个没白花法”
张乙笑道:“公子,您一看就是个读人,小店这本新出的四文理纲要能让您在背四的时候如虎添翼,事倍功半。”
“有这么神”文明山不信。
张乙谦虚道:“神不神,小人不好妄自评说。但小人据此用功确是背下了四。”
文明山
文明山刚看过张乙吆喝,更不信了:“你能背四”
“那我考考你!”
不由分说文明山出题道:“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下一句你来!”x
张乙张口接道:“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
文明山
一连试了七八段,文明山不得不承认张乙没吹牛,他四确是背得滚瓜烂熟。
但文明山如何能跟一个伙计认输他眼见四考不倒张乙,灵机一动,当即插播了一句五经。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文明山道。
张乙没注意顺口接道:“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
背了两句张乙醒悟过来赶紧住了口,文明山见状笑道:“看来五经你也念过。”
张乙拱手:“公子见笑了!”
回到铺子,张乙从匣子里拿出大学的纲要展开,让掌柜的给挂在铺子里,然后方道:“有了这个出样,想必往后能省咱们不少口水。”
摇晃的马车上粗略扫完大学纲要,文明山立明白了刚那伙计能背下四的缘由这张纲要把大学的主旨要理讲的太清楚了,但凡人不傻肯用功,都能明白背下!
那伙计说事半功倍没有吹牛!
文明山再次叫停了车。
“文思,”文明山吩咐:“打发人把刚刚的买十套,不,二十套送家去给我爹!”
应用集了几个好友刚要出门就听说文明山来了不觉笑道:“我们刚说去寻你!”
文明山却道:“应兄还有诸位,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应用一听就笑了:“又什么好东西”
文明山拿出匣打开,应用几个人探头一看就愣住了谢尚给四写纲要他们都能理解,他们是没想到,不然他们也写。
这可是给自己扬名立万的终南捷径!
但谢尚搁这正经的理学论著上加他媳妇名字是什么情况
他被他媳妇迷昏头了
“怪不得!”有人感叹:“上回文思一走,谢尚和岳父跟着就走了,原来是惧内啊!”
应用几个人一听都撑不住笑了
唯独文明山急道:“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笑!”
“我看你们看了这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应用几个人
搁应家饭桌上摊开刚叠起来的大学纲要,几个人围看了一会儿,如文明山所愿都笑不出来了!
作为乡试的佼佼者,在座的几个人对四都曾下个苦功,于大学的主旨要理早已烂熟于心。
他们也都以次为傲,自觉已做到传说里的“倒背如流”。
但现在谢尚的一篇大学纲要他们却都看到了好几处自己没解透的地方,这一份打击可想而知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再好的记性,也有疏漏,远不如笔记完善。
“明山,”应用半晌问道:“这纲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文明山:“刚来时过甘回斋听到伙计吆喝顺手买的!”
“伙计当街吆喝”
闻言众人三观破灭
“那伙计,”忆起刚刚文明山也是一脸地不敢苟同:“还跟我说买了不吃亏,背四可以事半功倍!”
文明山的话有些好笑,但这回却没一个人笑。
文明山接着道:“于是我试了那个伙计,结果发现他不止背下了四而且还背下了五经!”
“吃惊之余,我看了这一张大学纲要,结果发现短短一篇大学就还有十几处解得不够透。”
“嗯”文明山长出一口气:“我简直不敢想打开孟子会是个什么情况”
文明山有些明白为何院试乡试接连两回文章的破题他都作得不如谢尚了谢尚的读得比他通!
“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先大宗师就看出了他的问题,给了他忠告,但他却没仔细参悟。
这一回元状元也说他要“格物致知”。
当时他还不服气,但现在他只能说两位翰林宗师都是慧眼如炬,他确是没似谢尚一样把念到极致。
他,文明山握拳:明春会试一定要考进翰林院!
“应理,”应用转头叫人:“你去甘回斋给我买套四文理纲要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纷纷叫人
打发走小厮后,几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忽有人问:“那望湖楼的席咱们还去吗”
经此一回原打算组团车轮谢尚琴棋画的几个江南才子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即便赢了也只是些微末道。
正经的科举大道,不说院试乡试名次了,只说最基本的四他们全都念得不如谢尚!
亏他们先前以为自己已经把念到“攀登山顶我为峰”了呢!
简直是不堪回首!
“去!”应用道:“先都答应了,不去就是失信!”
学问不如人就算了,应用想:不能连基本的人都一起没了。
“当然去!”文明山一锤定音道:“只咱们这回都表现得谦虚些!”
众人苦笑连你文三爷都知道谦虚了,他们还怎么骄傲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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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真香
江南才子名声在外,为了做好东道,主要是不落下风,谢尚为今儿的酒席做了充足的准备过去两天谢尚打了十首诗的腹稿不算,还把久不曾用的古琴拿出来很抚了两回,应景的高山流水谱子和指法温习了十多遍。
结果没想直到散席,一样也没用上。今儿来的江南才子,打文明山和应用起一个个都跟参加簪花宴、鹿鸣宴一般地谨言慎行,与传闻里的一言不合就比酒斗诗完全不同。
送走客人,谢尚不觉和显荣感慨:“传言江南士子恃才傲物,多是狂生。但从今儿这顿席看传言有些夸大了。”
文明山虽然不行,但似应用这些人还是不错的。
显荣恭维道:“还是老爷文章作得好。乡试解元名至实归,他们都敬重佩服老爷的缘故。”
谢尚听着显荣的马屁着实受用。只谢子平暗叫失算有谢尚镇场,他今儿实不该错过坐首席和应用等人的交好!
可惜了了!
和谢子平一样郁闷的还有望湖楼的掌柜一百个新科举子来他酒楼吃饭,竟然没一人为他的望湖楼吟诗作对
这实在是往年都没有的事!
眼见谢尚抬手要走,掌柜赶紧跑过来赔笑道:“谢解元,不知您对小店的招待可还满意”
谢尚疑惑地看向显荣。
显荣给谢尚做口型“墨宝”!
谢尚恍然大悟,先显荣来定席,老板就委婉提过请谢尚给提个诗或者个对联啥的。
准备了十首诗的谢尚见状笑道:“今儿能够宾主尽欢全托赖店家招待,正好我口占一首七绝可赠与店家!”
掌柜一听喜不自禁,赶紧叫小二拿纸笔来
坐车进家换了衣裳后,谢尚方才问显荣:“知不知道甘回斋四文理纲要销的怎么样”
必须知道啊!显荣立刻拱手笑应道:“恭喜老爷,小人刚打发人去问过了,今儿已销出去了五十一部,得银五百一十两了!”
“销这么多”闻言谢尚颇为吃惊。
毕竟一套可不便宜。谢尚以为今儿头一天能卖出十本就很了不起了!
显荣回道:“据张乙说有识货的人看到铺子里挂的样,一气买了二十本!”
听明白缘由谢尚忍不住笑道:“这样的客人多几个就好了!”
“老爷的写的好,”显荣信心十足道:“张乙说不少返乡的秀才来店买糖时看到了都相互筹钱共买一套带回乡!但等几天口碑出来了,必是供不应求!”
“那最好不过了!”
谢尚心说他还等钱买宝石给媳妇打头面呢!
谢尚不差钱,但他就想拿两个人共同署名的四文理纲要赚的给媳妇买圆房那天戴的宝石!
京城也是乡试刚结束,满大街都是失意的秀才乡试录取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九月二十六是发榜的第四天。这一天考场失利的秀才们差不多已收拾自己的情绪准备返乡。
甘回斋声名在外,不少人想着家里的老人孩子都来甘回斋买玩具和糖果,由此就看到了新上市的四文理纲要。
甘回斋原以卖糖卖玩具和中馈录出名,现突然多出了四就有人好奇问了:“铺子怎么卖上四了哟,还是女人写的”
因太过惊世骇俗,谢尚这个第一作者反倒被直接省略了。
田树林上前赔笑道:“客官,这是我们东家为教我们奶奶四写的。您家里有孩子或者媳妇可以买一套回去教孩子和媳妇用。”
田树林想破了脑袋总算给想了这么一个能解释他家姑爷干啥在四纲要上印他家小姐名字的理由虽然这根本就是实话实说。
“教媳妇四”问的人来兴趣了:“怎么教的我看看”
田树林展示性的展开一张大学纲要。
因为谁都没见过这样一张纸的,田树林的动作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加上问的人适时地诸如“这怎么这么大啊”
“这么大可要怎么看啊”
“呦,字还挺多的嘛你们东家教媳妇四可算是用心!”
“不过你们奶奶学了四又有啥用又不能科考!”
等之类的感叹,周围人很快就弄清了前因后果,都颇感兴趣地细看起来。
结果这一看就忍不住惊讶为什么甘回斋老板给媳妇讲四会讲的比他们师傅讲的都更明白
“掌柜的,”有人插口问了:“这多少钱”
掌柜应道:“十吊钱!”
十吊钱不便宜,但想到私塾的束脩一月就得一吊钱,秀才们也说不好昧着良心说贵。
终于有人下定了决心:“掌柜的,你拿孟子的纲要来打开我瞧瞧,若是讲得跟大学这本一样我就买了!”
田树林依言拿出了孟子纲要的第一张后笑道:“这位客官,孟子内容多,得好几张拼一起看。小人先替你打开一张。”
孟子纲要打开不过一刻,铺子里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啊呀咦哟”的惊叹声,然后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始摸荷包道:“掌柜的,来一套!”
想着这原是著者为教媳妇用的,不免再补一句:“我回去教我媳妇!”
“噗”,不少人听笑了,地吐槽道:“画蛇添足!”
但转脸便和同乡道:“几位兄台,要不咱们合买一套回去抄了教媳妇”
甘回斋上新的消息很快就吸引了锦衣卫的注意。等弘德底用过午膳,他的龙案上已然多了一套四文理纲要。
“谢翰林这儿子可真是板正!”看心腹大太监李顺左一层右一层的展,弘德帝抱着奶茶杯忍不住吐槽:“教媳妇什么不好,还非得教个四”
“这四平时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还没念够吗别是读读傻了吧”
“我记得他都多大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现有了吗”
李顺
看李顺沉默不接茬,弘德帝醒悟到自己言辞的不妥挽尊道:“当然他念得还是不错的,文章也作得四维八正,有君子之风!”
谢尚科考的七篇文章弘德帝都已读过。撇开至今不知人事这件事,弘德帝对谢尚其他方面还是认可的。
李顺不能让一国之主唱独角戏,赶紧附和道:“陛下圣明!”x
等大学纲要完全展开,弘德帝看了一刻,不觉“啧”了一声谢子安那不开窍的傻儿子于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竟然解了这许多意思,似乎好像解得比他还透
真是后生可畏!
弘德帝忽然觉得嘴里的奶茶不香了!
放下奶茶杯,弘德帝双手拿纸细看了一遍,半晌方道:“李顺,你把这套四文理纲要给皇子,嗯,还有公主以及他们的师傅各送一套!”x
“让他们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解四的”
别念了几十年结果对四的领悟还赶不上别人家的童养媳!
想想弘德帝又问:“江州乡试发榜了吧谢翰林这个儿子这回取了多少名”
李顺给弘德帝递小太监新换上来的热奶茶:“启禀陛下,元翰林的奏折最快也得九月二十九才能到礼部。”
弘德帝就手吸了两口奶茶后方道:“打听着,不然只等礼部集齐了全国的乡试结果再递折子,必得是十月底了!”
弘德帝还记着谢尚中状元做翰林的事,心里有些犯嘀咕:只看谢尚这套四文理纲要便知确是个做学问的人才,且性也合适,难不成他明春真要点谢尚一甲
甘回斋卖四文理纲要的事还瞒不过御史台的卫道夫。
有那卫道夫看到谢尚在这么正经的封面上署媳妇的名字不免气得三尸神暴跳。
为了更好地弹劾谢子安治家无方,教子不严,有辱斯文,误人子弟,卫道夫们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跑去甘回斋花十两银买了一本四文理纲要,结果回来一读发现适合拿来教儿子真香!
所以这弹劾竟就没人提了。不然,卫道夫们莫不如此想:教儿子知道了,自己可要如何解释呢
再说“将心比心”。他们儿子若得教媳妇能教出这许多心得,写出这样的文章,他笑都笑死了,才不管儿子在上署媳妇名字这种小事呢!
比如论语可不就是圣人弟子及再传弟子记录的圣人及其弟子言行集吗
就因为京师的人更杂、水五百本只五天就全销完了!
府城销得慢些,但也不过十天就也销完了。
谢尚闻讯大喜,赶着让显荣加印以便赚钱买宝石圆房。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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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要好好用功了
有了钱,谢尚第二天就去首饰铺子寻冯掌柜买宝石。
厌烦谢子平的窥探,谢尚这回干脆地连谢知微都没叫,只自己一个人出门。
作为江中府的土著,冯宝山对于谢尚以一己之力力压江南众位才子连夺院试案首乡试解元,为江中府长脸而与有荣焉。
再次看到谢尚进门立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恭敬拱手道:“谢解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谢尚含笑回礼:“冯掌柜,客气。”
冯宝山熟络笑道:“谢解元今儿来是想看点什么还是红宝石”
闻言谢尚眉毛扬了起来:“有”
“有!”冯宝山肯定,然后又推心置腹道:“新到的货。我知道谢解元您现在府城,就想着您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这宝石就没给其他人看过,特地给您留着呢!”
谢尚为冯宝山的捧得高兴,回笑道:“冯掌柜,费心!”
冯宝山没吹牛,一会儿果然拿来了两匣子红宝石给谢尚挑。
谢尚看两匣子宝石无论正看侧看颜色都一致便知是一个产地,极适合打成套的头面。
“都好!”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谢尚笑道:“冯掌柜,你出个价!”
冯宝山既然拿出来那就是有心卖的。闻言笑道:“价钱好说。”
“谢解元,小人前儿在望湖楼看到您的墨宝,那真的是笔酣墨畅,形俱神丰!”
一句话谢尚懂了,冯宝山这是跟他讨字呢!
不过世间的事莫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先前承诺媳妇的一百个花冠可少不了冯宝山的帮忙。
“冯掌柜,过奖!”谢尚谦虚道:“一副字而已!”
冯掌柜听得有门立刻道:“谢解元看着只是一幅字,但于小人们却是千金难求!”
谢尚笑道:“冯掌柜想要还不容易,有纸笔就好!”
冯宝山目的达成,心中欢喜,赶着让伙计拿来笔墨,请谢尚给写了副
“满室鼎彝列陈秦汉,数窗图画璀璨云霞”对联和一张“光腾银汉”的横幅,准备请人装裱了挂在雅室。
而谢尚也以四千两银子的优惠价格打包拿了两匣子极红宝圆房头面的主石齐活了!
十天功夫细读完四文理纲要,元维着实庆幸自己先前秉公取士,取了谢尚解元,不然自己现在可就身处尴尬了!x
避嫌虽说是潜规则,但潜规则潜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就是徇私舞弊了!
子安这个儿子,元维看着纲要封面上的“谢李氏”摇头,发榜前看着还算安分并不似江南那波士子东蹿西跳,天天出新闻,考试文章也做得四平八稳,谁想发榜后这么会搞事给他这个主考座师埋伏了这么大一个陷阱不说,还把自己媳妇的名字给印上了正统理学。
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江南那些人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现问题来了,子安知道他儿子干的这些事吗
他回京后必得问问。
在陕西主持乡试的谢子安还不知道儿子做下的好事。他正为儿子来信说中了解元而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又有些隐忧。
“谢福,”谢子安拿着信和心腹道:“你我虽知元大人为人公正,尚儿这个解元非是我请托,但御史台那边却难免发难。这回怕是要带累元大人了!”x
谢福安慰道:“老爷,元大人既然取大爷,嗯,应该称尚老爷了,为解元,必是为尚老爷文章做得好。有文章为证,即便御史台真的发难,也自有公断!”
“先老爷已看过尚老爷的文章,以为比陕西解元的更好。所以这理便说到哪里都怕了!”
“再说御史台本来每年就要寻些事来参老爷和元大人,今年若真参这件事,只要老爷和元大人提早做好应对想必也不难应付。”
梁上的莫非尽职地掏出小本本他也烦御史台那拨人,只希望上面看到他的记录后能去掉这种为参而参的破事看看连下人都是怎么看御史台的!
谢子安点点头,接着往下看,然后便看到新的事。
“尚儿又写了”谢子安笑道:“还是正经的四文理纲要。”
“谢福,你看看这回捎来的东西里是不是有套”
“尚儿倒是聪明,”谢子安以子为荣:“知道这时候写本这样的可以为殿试造势!”
涉及殿试,莫非又勤恳记下
谢福对着清单找了一回,果拿来一个匣子。
打开匣子,谢子安笑容凝固为什么这么至关重要的理学封面上会有儿媳妇的名字
这什么情况
是他眼花了吗
“谢福,”谢子安问管家:“你替我看看这封面上是不是两个人的名字”
谢福探头一看默了。
不怪他家老爷不能信,谢福心说:他也想不到一向颇知轻重的小主子会干出这样的事
这女人的名字能随便地往带了四名头的正统科举上印吗没得叫御史台参一个误人子弟,有辱斯文!
几年前赤壁大战话本就已被参过一回了!
幸而那回就是本话本。朝里没人认真。
但涉及四,谢福几乎已经想到御史台那些卫道士们跳脚模样!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对着生气的谢子安,谢福硬着头皮劝慰:“老爷,您且先看看尚老爷这里都写了啥”
谢子安依言看了一回,然后不禁更加生气了。x
“既写出了这样的,”谢子安气得拍了桌子:“又印了出来。原本一个理学新秀的名声就到手了,得天下士林认可都是早晚的事。”
“偏要整这许多的妖蛾子!”
“简直是胡闹!”
“胡闹!”
梁上的莫非都被谢子安痛心疾首的模样给吓到了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谢子安这样生气。
赶紧地,莫非又记了下来
俗话说“鞭长莫及”,谢子安再生气,也打不到远在雉水城的谢尚的屁股。
发完一通脾气,谢子安只得赶着办完手里的差事回京复命等参!
做完封卷的乡试收尾工作,元维也回京复命,谢尚则跟着收拾行李返乡。
这一回进城谢尚吸取了六月的教训没有骑马而是坐车,然后便体会到坐车的好处不必听路人对他评头论足不说还能畅想一会儿和久别重逢的小媳妇见面时的场景。
而骑马得时刻留心不要踩踏到人,可不能这么走神!
谢尚决定了他以后出门都还是坐车,骑马只马场再骑好了!
红枣知道谢尚今儿到家,一早便戴了谢尚新送的“蝠桂”花冠,然后又簪了她婆给的点翠牡丹。
这是红枣头一回簪这对点翠花簪。
天香院请安时葛氏瞧见不免泛酸同是举人太太,且她还是个长辈,却没有点翠,实在是没法平气!
只不知男人这回府城回来能不能给她捎一两件点翠
过去一个月,初尝恋爱滋味的红枣得闲想的也都是谢尚。
今儿终于盼到谢尚家来,红枣虽不好人前表露,但一双妙目却是自谢尚进门起便牢牢地黏在谢尚身上。
谢尚一进门就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人群某处传来的那独一无二的注视,只是碍于众目睽睽实不好回应。
依次拜见过老太爷大老爷等两位长辈后谢尚站起身方循着视线望去先看到他娘,然后便和那个朝思暮想的红色倩影四目相对。
谢尚忍不住得瑟地笑了一笑他中解元回来了!
谢尚求表扬的心太过热切,红枣看不过眼忍不住勾食指搁自己鼻前比划了两个刮鼻子动作以嘲笑谢尚的不自矜。
谢尚见状不免笑得更欢了对媳妇,他矜持什么
和红枣一样,云氏的目光打谢尚进门就一直落在谢尚身上。
云氏看谢尚转头看她这边时还笑了笑以做跟儿子的招呼。
但看儿子的回笑并不似对她,云氏方想起她身侧还有个儿媳妇不可避免的,云氏拧酸了。
她儿子一进家就只想着媳妇,她这个娘反倒是靠后了!
瞟眼看到身边儿媳妇拿帕子捂着嘴笑弯了眉眼的娇俏,云氏却是呆了一呆她儿媳妇这笑起来的小模样实在是太招人疼。
不怪她儿子喜欢!
想着儿子长这么大,都中解元了,就独喜欢亲近儿媳妇这一个女孩儿,云氏不觉叹一口气,自我开解道:罢了!少年慕艾。世人打小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再说儿子已然够争气了,而儿媳妇也不比旁人,是自家正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当家媳妇。小俩口感情好才是旺家之相
站红枣身侧的姜氏、范氏等人也都看到了谢尚和红枣的互动,自觉被喂了一口的狗粮,一个个都转过了眼睛,不自找虐。
人比人气死人。她们男人没一个能跟谢尚比该是红枣得意的!
换她们也得意!
午席散后谢尚和红枣照规矩送云氏回明霞院被云氏拦住。
“都别送了,”云氏笑道:“尚儿刚来家,这一路辛苦的,午席又喝了酒,倒是赶紧家去歇歇。”
“尚儿媳妇也是。尚儿出门这么久必有话要同你说,你且陪尚儿说话吧!我现回去也是睡觉,没得叫你们白跑一趟!”
由于云氏的坚持,红枣谢尚真就没送。
一回到自己院子谢尚立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红枣的手,红枣见状也干脆地反握住了谢尚的手。
谢尚感受到小媳妇的热情,心情畅快。
抬眼看到院里开得正胜的丹桂,谢尚忍不住笑道:“这桂花竟然还有”
“是啊!”红枣跟着感叹:“这棵桂花也不知春叔从哪里移来的,花期特别长!”
红枣看她说话的时候谢尚一直盯着她看,不禁问道:“老爷,你看什么”
“我看你头上的点翠,以前没见过。是娘新给的吗”
“九月二十六生辰那天给的。今儿头一回戴。”
想想,红枣有些羞涩问道:“好看吗”
“好看!”谢尚不假思索道:“特别好看!”
谢子平回到自己的东院,接受了儿子、媳妇、孙子的重新见礼,然后便道:“允青、允芳、允茂、允荣你们四个要好好用功了。”
“大房的尚儿为他殿试造势,印了四文理纲要市卖,府城都已经卖疯了。”
“只怕京师也同时在卖!”
“什么”谢允青闻言愣住:“谢尚印了四文理纲要”
“他怎么能这样做”
“这样不是告诉全天下人这解读背诵四的法子了吗”
“这事太爷爷和爷爷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谢子平沉着脸道:“现都于事无补了!”
“你爷那边,现有奕儿在,我也不好问!”
“但这个法子原就是尚儿几年前提出来的。他就算是私印,老太爷和你爷也不好抱怨。”
“何况现是他给自己殿试造势的最好时刻,而此印出来于我雉水谢氏的名声也有极大好处。”
“现尚儿唯一能招老太爷和大老爷不喜的地方就是他在上印了他媳妇的名字!”
“啥”
一屋人的下巴全掉了。
“他疯了!”
怔愣半晌,谢允青终于挤出了话:“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若是为求文名,又如何能印上媳妇的名字,这不是招人诟病,自毁长城吗
“事已至此,”谢子平沉着道:“尚儿为什么这么做都不关咱们这房人的事。横竖上面还有老太爷、你爷以及你大伯管着。”
“你们该操心的是你们自己。”
“尚儿这一印,买的人于四必有进益。但科举的名额是有限的,可预见的往后科考的难度都加大了。先前县试第一场错两道能过的,往后只怕全对都不一定能过。即便侥幸过了,府试一准也会被刷下来。”
“而第二场五经的背默迟早也会变成这样。即便尚儿有老太爷管着不再出,但世间聪明人多得很,必有人会效仿出一套五经纲要。”
“允茂、允荣你两个县试都还没考过,往后要更用功了!”
“我刚让谢禄去尚儿媳妇城外的铺子瞧了,铺子里已经在卖四文理纲要。只消息还没传开,没卖出去几本。但现在咱们城做生意的人多,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明年的县试可能就有大变化了!”
“而允青和允芳,你两个虽然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乡试也不考四五经的背默,但因科试取出来的秀才水平高了,连带的乡试也就更难了!”
“你们也必得更加用功才行!”
闻言谢允青等人自是答应,而女人们则在为男人担心的同时不禁都想到了自己的娘家兄弟现尚儿媳妇的娘家爹能中秀才,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想:想必都是这本四文理纲要的缘故。既然这样,她们还犹豫什么赶紧打发心腹给娘家送信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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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大人大量(十月十三)
红枣听陆虎说青庄的二十本四文理纲要午晌后被人三三两两的买走不觉笑道:“老爷,你这是把财神给一路带回来了”
谢尚对媳妇笑得温柔,心里想的却是他三叔把他写的消息告诉了人,只不知他爷知道了没有
没错,谢尚这回印事前没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告诉不说一准印不成,但一准是不能加他媳妇名字他干的就是先斩后奏!
谢尚拿起炕桌上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和红枣道:“咱们现去明霞院跟娘说说话,然后再一起去天香院晚饭。”
红枣不疑有他,跟着同去。
云氏正在屋里做针线见到他俩个这时候来果然很高兴,很问了一回谢尚在府城的情况,谢尚自是挑好的说哄得云氏十分开心。
三句话离不了男人的云氏乘兴笑道:“也不知你爹收到你的信没有他若是知道你这么出息中了解元,不定多高兴呢!”
结果没想谢尚突然跪下道:“娘,儿子干了件可能会招爷爷生气的事,一会吃饭爷爷若是提起,您可别跟着生气,您也别责怪红枣,这都是儿子一个人的主意。”
云氏脸上的笑僵住了,红枣也跟着傻眼,但转念便想起四文理纲要加名这件事,红枣心里也犯了嘀咕:这事有这么严重吗
“尚儿,”云氏焦急问道:“你到底做了啥这里面又碍着你媳妇什么事”
谢尚道:“娘,您知道咱们族这几年出了不少秀才童生吧今年更是连举人都一气中了三个。这可是咱家历年都没有的事!”
“娘,您不觉得奇怪吗”
云氏经儿子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点头道:“是啊!先只咱们这房人中,其他人还都说老太爷偏心。结果现却是你三叔、四叔,甚至二房、三房、十三房的人都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科举一下子变这么容易了”
谢尚讲述道:“这都是因为八年前我看红枣背很快,几乎可说是过目不忘。我请教了红枣法子,红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了我。我就和红枣一起把这个法子用在四上,写出了一套四文理纲要。”
“我把这套四文理纲要拿给了太爷爷和爹,想必是经他们的手,十三房人都有了,然后族人们照此用功就陆续都中了秀才甚至举人。”
“这什么法子有这么灵”云氏觉得难以置信。
谢尚轻笑:“灵不灵,我岳父不是都中了吗”
红枣
红枣觉得谢尚夸大其词了。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思维导图只是一个方法,关键是还是要有天分,另外再加自己用功不是所有拿了四文理纲要的人都能中,更不是每个人都能中解元!
比如前世店整层楼的高考教辅资料敞开卖,结果高低分间的差距还是天堑。
学习真的不只是一个方法的事!
云氏却是傻了,半晌方问道:“你岳父就是因为你这个法子中的”
“然后这事被你爷知道了”
“不是这事被我爷知道了,”谢尚纠正道:“是我干脆地把这本四文理纲要印刷市卖了,咱们城、京师和府城三地铺子同时卖!”
云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若这本四文理纲要真有儿子说的襄助科举的大用,那么儿子拿给外姓岳家就已是不该,更何况现在市卖
这和人口里的败家子散家财有什么区别
云氏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不过云氏传统惯了,即便知道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嘴里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为什么”云氏似天下所有拿孩子没办法的老母亲一般无力地追问:“尚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一向都很懂事吗”
“就因为先前太懂事了,”谢尚自嘲道:“所以现才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知道做人不好太一厢情愿!”
“尚儿,”云氏讶异:“你被人欺负了谁”
“娘,”谢尚道:“先我倒是想着咱们一家子骨肉,没保留地拿出四纲要,结果没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得了功名后便自谓有了资本,可以肖想我这个宗子的位置了!”
红枣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过继之事不觉叹气那回谢尚受了大刺激,看来这回印市卖并不只是为殿试造势这么简单。
“宗子”云氏凝神:“尚儿,咱们家除了你还有谁配当宗子”
“娘,”谢尚提醒:“您忘了我还有个大伯吗”
到底是当过家的人,闻言云氏瞬间恍然,转即咬牙恨道:“谁是你三叔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爹知道吗”
“爹知道,”谢尚苦涩道:“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爹跟我说大不了咱们一家子脱族。”
“脱族”云氏呆了一刻,想明白这确是男人能干出来的事又问:“那这事现在怎么说”
“上回太爷爷出面让爹给大伯迁坟算是暂时码平了!”
“那就好!”云氏长出了一口气。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命,一个也不能给人!
“但我却觉得不好。”谢尚不忿道:“咱们一家子人劳心劳力的经营族产,为氏族打算,这些人凭什么一边拿着我和红枣写的去考科举赚出身,一边算计将咱们取而代之”
“而且事情败了后还没得一点损失,反倒是咱们一家子白赔在里头担惊受怕”
“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想着上回谢尚哭肿的眼睛,红枣点头认同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伤心未到时”。
谢尚的眼泪不能白流,这笔账确是得好好算算!
“这原就是我和红枣写的,”谢尚理直气壮道:“现白给他们读却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娘,我觉得不值当!”
“远不如拿来给自己挣个文名!”
“只有我站得够高,高到一个氏族得依附我而存才能彻底消了这些鬼魅伎俩。”
比如他太爷爷那样!
而案首和解元就是谢尚现在先斩后奏的底气,谢尚还真不信他太爷爷、他爷会真的拿能他怎么样
“对!”
红枣听得热血沸腾,不禁鼓掌叫好,然后被她婆横了一眼后又讪讪住了嘴。
谢尚却是看笑了,替媳妇描补道:“娘,您别责怪红枣,她只是为我不平。而且我刚说的事她都不知道!”
眼见都这时候了儿子还一心护着媳妇,云氏没好气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我没事!”谢尚满不在乎地道:“娘,我刚告诉您这件事,只是不想您在爷爷提起这事的时候担心。”
“三叔在府城的时候去过甘回斋,还买了五套。现就看他怎么把这事漏给爷爷了!”
云氏原就厌烦三房人,现听得这话便道:“你有主意就好。快别在我这里跪着了。尚儿媳妇,你搀尚儿起来!”
“我现就问你一件事。”
“这事你爹知不知道”
“娘,”谢尚避重就轻地选择性回道:“我上回信里告诉了爹。爹还没有回信。”
云氏是这世男人还没指示就理所当然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一会儿你爷若是问起来我就说不知道!”
“本来这事我也确实不知道!”
红枣
谢尚倒是见怪不怪,反和搀扶他的红枣道:“你和娘在一处,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
红枣
谢尚的准备没有白费,当天晚上大房的家宴虽说其乐融融,但次日一早,谢知道便在早请安时忽然问谢尚:“尚儿,你印了四文理纲要市卖”
谢尚承认:“是,爷爷!”
原积了一肚子气的谢知道看到不卑不亢颇有其父之风的孙子忽地冷静下来他那糟心儿子每回搞事也都是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出这么大的事,”谢知道缓和了语气:“怎么事前都不说一声”
谢尚漫不经心地笑道:“一本四纲要罢了,还是我八年前写的,算什么大事”
看着谢尚连语气都和儿子一模一样,谢知道不禁头疼明显的有备而来有恃无恐啊!
不过细想想他是能打呢还是能骂
孙子不比儿子,原本就隔了一层,偏尚儿打小又是跟他爹和儿子长的,到他跟前的时候不多。x
但指望儿子管,谢知道头更痛了儿子原就宠着孙子,加上上回过继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过继,谢知道心里蓦然一动,然后不自禁地打量谢尚。
看到谢尚眉眼间和儿子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盛气,谢知道瞬间恍然。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尚儿打小就是个跟他爹一般争强好胜的性子只娶了媳妇后方才收敛了些。
但实际内里一点没变。
只看这孙子几年来连通房都不要憋着劲地读,科举不是案首就是解元就知道他这脾性好强着呢比他爹当年还更好胜!
先儿子为过继的事还跟他闹过脾气,这孙子看着闷声不响,但实际里想必也没忘,搁这里等着他呢!
比他爹还沉得住气啊!
几件事关联起来一想,谢知道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他管不了!
儿大不由爷,更何况是孙子。
这孙子就叫儿子头疼去吧!
不过作为家长当着人该走的过场还得走。
“尚儿,”谢知道好脾气地又问:“你说你印就印吧,干啥把你媳妇的名字也给印上,没得教人议论。”
谢知道的声气好,谢尚的声气比他更好。
“爷爷,”谢尚笑道:“您说的我先前都想过。但这乃是我媳妇和我合力所作。我若不印上她的名字就是欺世盗名。”
“大丈夫立于天地,当俯仰无愧。如何能因为人言便缩手缩脚”
说到最后,谢尚已是慷慨激昂!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谢知道眉眼不动地点头道:“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谢子平一听就知道他爹这回又要纵着大房了。
正暗自庆幸昨儿自己没多言语呢,便听谢奕鼓掌赞道:“哥哥说得对!”
“我也不要欺世盗名,盗哥哥和嫂子的文名!”
“我要文名,会自己写!”
谢子平
谢子平看向他爹,期望由他爹出面阻止接下来的修罗场。结果没想关键时刻他爹却在发呆,谢子平心里着急脑门上立就见了汗
谢知道正检讨昨儿自己的言行,看有无不妥之处谢知道可不想失了自己在小孙子眼里的形象
云氏一听就怒了平白无故幼子哪来这样的话
不用问一准是三房人跟她公公嘀咕被幼子给听到的!
三房这是干什么挑拨她两个儿子的关系吗
云氏气得手抖,但却碍于公婆跟前只她不好上质问,心里便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男人!
一定要告诉男人!
红枣听了也异常生气就不能教孩子一点好吗
谢奕才刚八岁啊!
出这主意的人心地也太坏了!
简直其心可诛!
“奕儿有志气!”谢尚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只奕儿刚刚那话是听谁说的”
“的!”谢奕一点没犹豫地告诉道:“昨晚的。我去拿怀表的时候听到的!”
谢子平卒。
谢知道则有些想扶额太平日子过久了,他得回想回想十来年前他遇到这种场面都是怎么处理来着
“三叔”谢尚不依不饶地转向谢子平。
死了也不得安生的谢子平只得从坟地里爬起来给自己挽尊道:“尚儿,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不是一句!”谢奕可不喜欢别人期满他哥,跟他哥告状道:“哥,了好多句。还是爷爷说不要牵扯我,叫他不要说了他才不说的!”
谢子平
终于被摘出来的谢知道至此才发声道:“奕儿,你也不要再说了。这事你过他了。”
“你作为晚辈,可不好多言!”
谢奕撇撇嘴,却是不出声了。
谢尚见状摸摸他的脑袋,抚慰道:“奕儿乖,听爷爷的话。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可先悄悄地来告诉我或者娘。”
谢知道
看看怀表,谢知道站起身道:“都这个时辰了,却还没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没得叫太爷挂记!”
拉起谢奕,谢知道当先出门。
谢奕回首招呼谢尚:“哥,你快来!”
谢尚一笑跟上。
谢子平在去不去之间微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云氏见状“嗤”地一声冷笑出声,吕氏听到也只装作没听到一样和众儿媳妇孙媳妇道:“咱们也赶紧走吧!”
心里吕氏却不免抱怨长子生事平白无故地又去招惹大房干啥
特别是谢尚中了解元之后!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无事生非!
“今儿怎么来这么迟”老太爷转着核桃问长子。
谢知道笑道:“尚儿中解元后出了本四文理纲要给自己殿试造势。我刚多问了两句,不想就晚了这些时候,叫爹挂心了!”
“尚儿印了四文理纲要”老太爷手里的核桃微一停顿转又“嚓嚓”地转了起来。
“好!好!”老太爷点头赞道:“尚儿又出了!还是本正经理学。”
“上市多久了销得好吧”
“好!”谢尚上前抱住老太爷的胳膊高兴道:“太爷爷,我的销得可好了!五百本搁府城不过十天就全销完了。京里销得更好,只用了五天。”
“现正在加印,准备赶明春的会试和县试销售!”
“这么好”老太爷笑眯了眼睛:“尚儿,这你回头拿两本来给我瞧瞧!”
看到老太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和谢尚说话,谢知道心叹一口气俗话说“大人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他爹这份涵养他还是没有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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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授柄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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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吕氏回天香院后出来云氏拦住红枣不让送。
“尚儿媳妇,”云氏笑道:“这好早晚的了,你且回去理事,我这儿不用你送。你若得闲,倒是午饭来我这里同我说说话!”
比起儿子在《四文理纲要》加儿媳妇名字,云氏明显更在意过继这件事。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但云氏一想到曾经差一点就失去眼前的一切全家出族犹自觉得心惊胆战。
云氏想知道事情的究竟,奈何儿子有正事不得闲,云氏便退而求其次地找儿媳妇说话。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
对于三房人红枣今儿有了新的认识——在大老爷跟前给谢尚上眼药不算还给谢奕挖坑。
想谢奕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常年在京,现难得家来一趟,大老爷即便疼宠些也都是人之常情。
何至于这样虎视眈眈?
幸而大老爷没犯糊涂,不然难保谢奕不长歪。
回到自己的院子,谢又春已经候着了。红枣和谢又春商量了一回开祠堂摆流水席宴客的事,这就到了午饭时间。
红枣拿了两样自己的午饭菜来明霞院她婆处吃饭。
饭后喝茶的时候云氏方才问:“尚儿媳妇,尚儿昨儿说的过继这事你知道多少?”
闻言红枣眨了眨眼睛方道:“娘,这件事媳妇开始也不知道。”
“只那天早上吃早饭等不来老爷打发人去问,才知道老爷为过继的事哭了一整夜!”
话说至此红枣心机地抽出穿挂在手镯上的绣花手绢打算擦擦眼睛给她婆渲染渲染气氛——作为老大谢尚宝宝已经被她公婆忽视太久了。
红枣想叫她婆给心疼心疼。
结果没想手被她婆拉住。
“尚儿媳妇,”云氏实难相信道:“你说尚儿哭了一夜?”
“尚儿可是打小就不哭的啊!”
“娘,”红枣不客气地直言道:“老爷以前可没遇到过改口叫别人爹这样的事!”
“老爷舍不得爹娘,但又心疼爹娘的心血。进退两难,可不就只有哭吗?”
“娘当时没在家,所以没有!有到。那天老爷的眼睛都肿得有桃核那么大,后面好几天都不能。”
“哭这么狠?”云氏难以想象——云氏一贯的养尊处优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事。
“娘,”红枣反问:“不然老太爷如何就那么心疼,把大伯的坟给迁到太奶奶旁边去了呢?”
闻言云氏终于信了,然后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云氏没想到她的长子在她不见的地方曾经这样的伤心难过。
云氏心疼了!
眼见云氏落了泪,红枣方觉得心里快意了些,然后方尽责地劝慰道:“娘,您快别伤心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您若只管伤心,但叫老爷知道了一准地要责怪我多嘴了。”
“先老爷信里没提这事必是不想叫爹娘忧心。”
云氏一听不免愈加心疼……
婆媳俩一个哭一个劝哭劝得正热闹,谢尚同谢奕一起家来了。
早起发生了那样的事,谢知道觉得有必要打发谢奕家来同他娘说说话以示自己的坦然。
谢尚不好叫幼弟一个人回来,便跟着一道来了。
谢尚没想红枣也在。但到他娘眼圈发红,谢尚猜测必是小媳妇跟他娘说了过继的事。
谢尚心里酸胀——宝宝委屈,宝宝难过,宝宝自己不好说的话幸而有媳妇代言。
有媳妇真好!
红枣谢尚谢奕两个人一起进门,神色如常便觉放心——谢尚宝宝虽然也酸爹娘对弟弟的疼宠,但大面上却还是不错的。
站起身让到一边候两人给云氏见过礼后又跟谢尚谢奕相互见了礼红枣方才跟着在炕前的椅子坐下。
到两个儿子一起来家云氏心里终于得了一丝安慰。
细问了一回两人的午饭,云氏方道:“尚儿,你同你媳妇家去歇息吧。我这儿也要歇一会子!”
当着儿媳妇的面,云氏可不好套幼子的话——这话说起来可太难听。
明霞院正房一出来谢尚便握住了红枣的手。
红枣横了谢尚一眼嗔道:“老爷,这还在外面呢!”
“没事,”谢尚不以为意道:“出院我!我就松开!”
红枣……
回到自己屋坐定后红枣方才问谢尚:“老爷,你在《四文理纲要》上印我的名字是不是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有,”谢尚正色道:“而且很大!”
谢尚严肃道:“红枣,我明春就要进京参加会试,而且若无意外必定能中!”
红枣认真听着,心里想着现能做些什么弥补,结果却听谢尚言道:“京里有个风俗叫‘榜下捉婿’,就是京城人抓中榜的人家去做女婿。”
“而我这本一出,可是再没人来抓我去做女婿了!”
“红枣,”说着话谢尚揽住了媳妇的腰,贴耳笑问:“你说这对我的影响大不大?”
反应过来,红枣便想打人——说正事的时候突然,还能不能好了?
“老爷,”红枣恨得一拳砸在手边的靠枕上:“我现跟你说的可是正经事!”
本章节
对于谢尚的无赖,红枣实在没辙——家暴不对,她可不能再知法犯法了!
不能打谢尚,红枣有气没出撒,便只能折磨靠枕了。
到小媳妇恼羞得脸红,谢尚越发得了意不怕死地撩拨道:“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
“我要是被人抓走了,你可要怎么办?”
“你的终身大事还不够正经?”
红枣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女德典范云氏当然不会简单粗暴地盘问幼子,问些诸如“昨儿你三叔都和你爷说了些什么”之类坏人掉节操的问题——即便她特别想知道。
云氏问幼子:“奕儿,你哥会试在即,娘不好烦他,你能替娘代笔给你爹写封信吗?”
谢奕头回得他娘这样的重托,立兴高采烈道:“当然能!”
“娘,您不知道,爷爷都夸我现在的字有进益,我这就写出来给你瞧瞧!”
云氏笑:“是吗?来娘今儿真是找对人了!”
丫头摆上笔墨,云氏又道:“奕儿,那我说你写。要是娘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给娘指出来。”
谢奕拿着笔自信道:“放心吧!,娘,我现虽然还没开笔学做文章,但已会写诗做对了!”
……
谢子安以为回京后迎接他的是都察院的传票,结果没想门房连张御史台的参奏通知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谢子安疑惑地问管家:“御史台怎么转性了?”
谢子安想了想,点头道:“委婉些!”
田树林是儿媳妇的陪房,即便不羁如谢子安也不好随意地拘了人来问话。
谢福赶紧答应:“小人明白!”
梁上的莫非听了也是颇为好奇。是夜他跑去上司陆炳家里交报告,顺便提了一句,谁知骆炳笑道:“怕是还得再等几天。”
过去半个月弘德帝明显感觉到御史台参奏折子的减少,已指派锦衣卫查过一回。
结果这一查发现不止御史台,而是连内阁大臣和翰林学士也都在读《四文理纲要》,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莫非了。
本章节
莫非闻言一呆:“御史台的人也在读?他们不都已经中过进士了吗?”
“他们的进士又是咱们一样的世袭,”陆炳不屑地说:“儿孙们想做官还不是都得靠考?”
莫非听着有道理,附和道:“大人说的是!”
结果没想抬眼就到骆炳桌上摊开的一张《四文理纲要》——显见得他进来前陆炳正在读,莫非……
感受到下属一言难尽的目光,骆炳给自己挽尊道:“下人听说甘回斋上新买的。买既买了,我也就随便翻翻!”
莫非觉得上司很不必跟他解释,解释了反显得刻意。
不过莫非决定了,回头他就弄套《四文理纲要》瞅瞅,为啥整个御史台都在不说,连他的上司也都要!
“谢翰林也回来了?”弘德帝到李顺拿来的报告直接问道:“他对他儿子中解元有什么想法?”
已过报告的李顺道:“据说很夸了一回元大人的为人,再就是担心御史台发难。”
!都是些官场家常,弘德帝没甚兴趣,想想又问:“那对他儿子印《四文理纲要》呢?”
李顺:“据说刚听说的时候倒是很高兴,但到封上还印了儿媳妇的名字就特别生气,觉得儿子自毁前程。”
“特别生气?”弘德帝眼珠一转立刻来了兴趣:“谢翰林都怎么生气的?”
“李顺,你仔细说说!”
现终于到谢子安为儿子生气,弘德帝这心气终于平了,心说果然是“之深责之切”,谢子安儿子再好还不是一样招他爹生气?
正如他儿子,每每招他生气,其实不是差,而是他想他们更好!
作为心腹李顺当然知道弘德帝的心事。想着“士为知己者死”,忠心得可以为主子去死的李顺没甚犹豫地掉节操了……
次日一早谢子安去翰林院见到元维拱手道:“元兄!”
谢子安苦笑:“不敢当!”
元维笑:“谢老弟,你就别谦虚了。现咱们掌院学士都在奉旨研读贤侄的《四文理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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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子安的下巴砸到了地上——不是说御史台没参吗?怎么也上达天听了?
“元兄,”谢子安请教:“我这刚进京,实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元维谢子安真的不知道,便告诉道:“我就比你早一天回来。我也是昨儿听人说大概半个月前皇上御赐了《四文理纲要》给众皇子公主以及各自的师傅谕旨仔细研读。”
“不是,”谢子安难以置信:“这事怎么上达天听的?是御史台参我了吗?但我昨儿一回来就问了门房并没收到御史台的通告啊!”
元维揣摩了谢子安话里的意思,忽然笑道:“贤弟,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儿子出的?”
谢子安无奈道:“我说我十月初二才知道,你信吗?”
着被儿子蒙在鼓里的同僚,元维同情地拍拍谢子安的肩:“我倒是比你早,九!九月二十六,这上市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闻言谢子安能咋办,只能自嘲骂儿子:“混小子!我这回家怎么收拾他!连老子也瞒!”
“你儿子这是人大心大,有自己的主意了!”元维笑道:“本来我还忧心御史台参我取你儿子解元是徇私。但你儿子这一出却是解了我的围。”
“谢老弟,横竖贤侄这不出,你一样会被御史台参,现不过是换个名目而已,加上贤侄这够水平,御前都挂了号,即便御史台后面有些声音也无大碍。”
而谢尚出虽说有给他挖坑嫌疑,但他秉公办事,这坑就不再是坑而是改成了助力——如今不必他说,这一本《四文理纲要》就已经是谢尚学识的最好证明。
不会再有人无脑地参他徇私舞弊。由此便省了他无数事!
他现算是彻底地从这回乡试中摘出来了。
当然谢尚这孩子若能不在封上印他媳妇名字就更好了,但“人不轻狂枉少年”,谢尚年少得志,偶尔狂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横竖不关他的事,就让老友一个人头疼去吧!
真是招他眼红,但现在,哈哈,可算是让他知道老友的这本“父子经”也不好念——真正是老天有眼!
得了元维幸灾乐祸地安慰,谢子安坐在公案后再翻一回《四文理纲要》,然后便占了一卦,结果却是个谦卦。
本章节
想着易云的”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之语,谢子安瞬间释然——儿子若真完美得连一个缺点都没有,只怕连鬼神都不容,更遑论在朝廷立足了。
儿子现这么做,想必也是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故意地授柄于人。
来儿子真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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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马灯(腊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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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五个月的建造,谢家村村口专属于谢尚的小三元牌坊建好了。这是荣属于谢家的第六座牌坊,也是整个雉水城,甚至江中府的第一个秀才牌坊。
今春科考谢家就中了五个秀才三个童生——这加上先前的谢子平父子和谢允怡以及再算上谢子安、谢知道、老太爷等人,谢家至今为止前后足出了十二个秀才。
但却只谢尚一人中了案首,有资格立牌坊。
十月十五开祠堂。
谢家众人坐着车轿从牌坊下经过,到这座新落成的牌坊不免心思各异。
似老太爷、大老爷、云氏坐着官轿到牌坊无非都是“养儿胜父”、“养子成龙”的欣慰,而谢尚自己想的却是这才是个“小三元坊”,离“□□坊”他还差一个“会元坊”和“状元坊”。
这两个可是和全天下的举子同场竞技,比乡试更难,他可得再努力了!
比起谢尚的雄心壮志,谢家十三房其他人则不免有些不甘失落。
县试、府试、院试一气三个案首,谢尚无疑已是谢家科考第一人,且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能出其右。
金秋乡试谢尚又是解元,眼见又将再立一个解元坊——再一个没人能出其右!
明春会试,谢知微把握不大还在下不下场之间两摇——下场,即便侥幸中了,荣耀也将似这回乡试一般隐藏在谢尚的光芒之后,连个摆流水席独自进酒发表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谢尚是无所谓了,但谢知微还没亲身体验过。
人生得意须尽欢,谢知微也想人前显贵一回。
但不下场,他爹年岁已经很大了——时光似流水,不等人啊!
谢子平比谢知微更没把握已确定不下场。
眼见得会试又将是谢尚的一枝独秀,谢子平颇为无奈:他这一辈被谢子安压,结果没想到了儿子这一辈还是没机会翻身,势必要为谢尚继续压下去了!
可惜了他先前所有的用心。
先前为自己早中秀才早生儿子而得意过的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到牌坊不免都有些自悔——过去三年懈怠了,以致现如今谢尚已中了解元,自己却是连乡试的场都没下过。
亏他们还一直想着科举要越过!过谢尚,结果没想双方的差距一下真就拉了这么大——他们都被谢尚远远抛下了。
今年同谢尚一科考但院试落榜只中了童生的谢允甘和谢允斤心里更是不得劲——他们连秀才都还不是,差得就更远了!
即便谢子蓉、谢子芹几个中了秀才的庶子到牌坊也都是一刻地愣神——撇开不行的传言,只说谢尚出的《四文理纲要》就远较他们手里早年得的内容丰富。
可见这些年谢尚一直在不停地完善这本纲要。
他们用功是因为不用功没前途,但谢尚作为长房嫡长孙为什么比他们还拼?
似谢知微、谢子平、谢允青、谢允甘、谢子蓉等都还是谢家考□□名的人,而那连童生都没中的到牌坊时心里的艳羡就更必提了。
不过以谢家的衣食不愁,现今连个童生都没中的成年人基本都是光说不练的嘴把式——他们早年还想着自己念,现如今却都只想着儿孙们该当好好念给他们挣脸。
他们的艳羡真的就只是艳羡。马车驶过,艳羡和牌坊一起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竟一点没往心里去。
红枣的马车在一众男人之后。透过马车车窗红枣到牌坊上雕的桂圆喜鹊图案则忍不住微笑——谢尚这是多执着于“三元”?
午后回家红枣问谢尚:“老爷,今儿我到你科考案首的‘小三元’坊了,雕的是‘喜中三元’,只不知你明春开工的解元坊打算雕什么?”
谢尚笑道:“我想好了,就雕你送我的那个‘连中三元’!”
红枣被提醒了,笑道:“我送你那个奖杯呢?回来你收哪里了,我怎么没瞧见?”
谢尚笑:“收我外房了。”
显荣在一旁默默补充:确切地说是外房的卧房,每晚上床前都要抱一回!
外房是谢尚收藏重要物件的地方,红枣见谢尚重视她的礼物自觉高兴——没白花钱,然后便想着会试这么大的事她也得送他个像样的礼物,不过不管这礼物是啥,雕花都必得寓意“三元”……
时光飞逝,祭祖回来后这流水席一摆,宴席一请,这时间眨眼就到了十月底。
十月二十九,红枣和谢尚和往年一样去桂庄送节礼。
两下里见面寒暄。吃过蛋茶后!后李满囤便拿了近期临的几张“自强”请女婿指教,王氏则乘机和红枣说些私房小话。
“前几天去你那儿吃席的时候,”王氏挑起话头道:“我想着你家务事多就没和你多说。今儿得闲倒是告诉你件好事!”
“娘,”红枣感兴趣地问道:“什么好事?”
王氏高兴道:“你记得咱们在村里的那块枸杞山头吗?那山头下面的空地里现打出井来了!”
“那山头就是咱们家的,如何能够不给?”王氏自豪道:“再说你爹现是秀才,谁敢说不给?”
红枣……
王氏继续道:“那几处山头都是咱们族人,有事好商量。”
“大家商量定了先划定中心位置,然后再以各家的山头为界,四周各让出三尺的地方做道,再就是井台的位置。”
“我和你爹原本以为你奶又会蛊惑你爷出来替你二叔说话,让咱家多让些地方给你二叔。”
“你爹在家还想好了对词,结果没想你爷压根没开口——所以这事就办得特别顺利,没什么废话地一天功夫界石就全放下去了。”
“现地契都领了,明年开春就打围墙!”
红枣想了想问道:“娘,爷爷不说话,二叔自己也不提吗?我记得那中间他开出来做了菜地!”
王氏笑:“那原本就是公共地方。他一声不吭地白占了这些年,咱们都没说话。现咱们各家分开天经地义,他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他已经占了咱家的祖宅田地,又哪里敢自己再提?没得被咱家翻出来公断——你二叔他精着呢!”
红枣一想也是,忍不住笑道:“我二叔倒是识时务!”
“他不识时务,”王氏一脸不屑:“你爷奶就能把咱家的宅地给他?”
红枣她娘有些来气赶紧转移话题道:“娘,贵富哥大定我就不去了。东西我今儿带过来了,您那天替我捎过去。”
“哎!”王氏赶紧答应,然后关心问道:“你女婿再两个月就要进京!了。你东西都筹办妥当了吗?”
“差不多了!”红枣点头:“衣服已经备好。路粮但等腊月底现做。”
王氏:“你婆这回一起去吗?”
“虽然没提,”红枣深思熟虑道:“但应该不会。你女婿正月初六启程,而且赶时间走的是陆路。我婆带着二弟坐船必得等运河开冻后才能启程,怎么也得二月了。”
谢家大房谢允茂的大定日子也是十一月初六。
冬节次日早请安的时候,吕氏刚和谢知道提起此事,谢尚当即言道:“爷爷,我近来要准备会试,允茂弟弟的大定礼就不去了!”
谢允茂是谢子平的六子。谢知道已知道谢尚这孙子并不似表面起来的好脾性也不强求点头道:“会试要紧!”
谢允茂这个当事人闻言倒是挺高兴。谢尚去固然有面子,但他的风头却是全没有了。
谢尚连同堂的谢允茂的亲事都不到,似其他房人的亲事自是更不到了。
红枣乐得清闲。数九寒天的谁愿意放着家里的热炕不待跑出去吃席?
又不是自家吃不上饭!
腊月头上李高地听说红枣和谢尚连李贵富的迎娶也不来,极其失望——他还想着谢尚给他敬酒呢!
上回谢家吃席,谢尚给他敬酒只有三房近亲瞧见,其他族人乡邻可都没见!
不过当着李满囤李高地却啥也没啥,只事后悄悄和于氏吐槽道:“红枣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以为满园和满囤处得好,红枣怎么也会给些面子,结果没想贵富大定不来就算了,现连迎娶也不来!”
于氏宽慰道:“到底是做了太太,身份不一样了。”
“当家的,”于氏又道:“你是没见红枣现在的那身气派。我上回吃席时听人议论,只她身上的那些穿戴,怕是两千两都打不住!”
“两千两!”李高地惊呆了——他一家一当全加一块有一千两吗?
两千两的穿戴,那不是得将一百来斤的黄金披挂在身上?
红枣她穿戴得动吗?
“真两千两的穿戴?”李高地无法想象。
“这是我能造的谣?”于氏嘴上说!说得肯定,但脸上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家的你记得吧?”于氏问李高地:“红枣挂身上的那块有花有鸟的玉佩?她女婿腰上也有的一块?”
经于氏这么一说李高地想起来了,然后疑惑道:“你说那块青白色着跟块烧化了的蜡烛一样的玉?那玩意值钱?”
“值钱!”于氏肯定道:“当家的,我也是听人说才知道那叫什么古玉?市值都要大几百两。”
“玉这东西和金不一样,金是一开始就好,而玉是越戴越好。红枣那块玉戴了近十年,现戴出彩来了,就漂亮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李高地回忆一刻红枣那块玉的模样,不禁摇头:“真是没法想!”
“可不是!”于氏感慨:“再她手上的一个红宝石戒指,据说也是好几百两,然后还有头上的头面,身上的皮衣。”
“这几个好几百两加一块可不就两千两了吗?”
于氏摇头道:“这可没人知道。”
“不过但她嫁妆里有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这些年只怕地租就一样就过了万两。加上她还开着极挣钱的铺子,到手的钱就更是没数了。”
“依我琢磨红枣手里怎么也得有个三五万两才能撑得起她这样的穿戴吧!”
三五万两!李高地沉默了,半晌方道:“红枣身份再高,手里再有钱,那也还是咱们老李家的出嫁女,遇事还得依仗她这些娘家兄弟给她撑腰!”
于氏苦笑:“只怕未必。”
李高地……
“当家的,”于氏无奈道:“红枣女婿已经是举人老爷,且眼见就要做官,咱们族现唯一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就只满囤和贵林两个人。”
“其他人依规矩见他都得磕头。”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红枣那么聪明必是得清楚,知道真遇上了事,她这一众族兄弟在考取功名前没一个能替她出头——即便出头,也抵不过她女婿拿一张名帖往县太爷跟前一送。”
李高!高地彻底哑然。
“当家的,”于氏道:“红枣这孩子太聪明,她知道咱们族没人能为她出头,自是万事要以她女婿为上,笼络好她女婿。”
“先满囤请客她就只来了一天。这回贵富的亲事不来,也必是有她不来的缘故。”
“咱们帮不上她的忙,也就别给她添乱。横竖她的礼还是到的。”
李高地听得有理倒还罢了,但提到儿子,李高地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心病,和于氏嘀咕道:“贵雨怎么回事?这都去城隍庙拜过了,怎么他媳妇至今还没有消息?”
“眼见今年都要过去了!”
于氏也愁,只得道:“我私下再问问郭家的?”
……
谢尚停住了脚,心里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得了丫头报信的红枣跟着从正房出来,和谢尚笑道:“老爷,为你进京我让人赶制了这顶新轿,你可合意?”
闻言谢尚不自禁地挑起了嘴角,走向车轿。
陆虎见状拉开轿帘,谢尚探头一,然后便觉得这轿里无以伦比的明亮。
谢尚惊奇地四下打量,然后便到轿子两个角上挂着的跳着橙红色火苗的青铜水晶玻璃灯。
这世人照明多用蜡烛和油灯。而车轿里为防走水并不点灯,所以车厢多是昏暗。
谢尚还是头一回到这种能在车厢里安全使用的灯,忍不住问道:“红枣,这个玻璃灯可是你特地给我做的?”
红枣得瑟笑道:“怎么样,还行吗?”
“岂止是行?”谢尚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简直是太好了,太亮堂了!”
“红枣,你是怎么想到拿这玻璃做灯罩的?真是太聪明了!”
这有啥?红枣心说:一个烧灯油的马灯而已。
她前世多的是玻璃灯具,想起用玻璃做灯还不容易?
只这世的工艺水平太差,为这两个玻璃灯罩,她可是损毁了好几个玻璃碗。
不过总算是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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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不玩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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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对马灯喜欢得很,红枣示意陆虎拿下马灯给谢尚细。
谢尚入手到灯身上雕着的荔枝、桂圆、核桃图案心里满意——他媳妇真是太知道他的喜好了!
因为谢尚的强烈要求,二十六去桂庄送年礼就坐了这顶新轿子。
坐上车,谢尚又有了新发现——轿子里的靠枕特别蓬松柔软,倚靠上去的感觉和家常用的靠枕完全不同。
谢尚诧异的转过身体。到靠枕红毡上刺绣的“连中三元”图案谢尚试探地拿食指戳其中的一个元宝,到戳下去的空洞随手指的松开而慢慢回弹直至回复原样,谢尚好奇之下又加上了其他手指……
由戳改抓再揉捏齐上,谢尚饶有兴趣地玩了好一会儿方才问旁边着他掩嘴笑的小媳妇:“这靠枕里装的什么?怎么这么松软?”
跟他弟小时候的脸蛋有得一拼。
红枣轻笑:“是鸭绒!”
“鸭绒?”谢尚诧异:“鸭子身上的毛?”
“这也能被你想到。不过倒是比丝棉有趣。”
确切地说比他弟有趣。他弟一戳就嚎,没意思透了!
“不是鸭毛!”红枣纠正:“而是鸭毛下的那层绒毛。特别轻软难得。”
“这也是今年咱家摆了两回流水席,才叫我集了几个靠枕和几床绒被的材料。”
谢家规矩大,长辈不用,小辈可不好独用。这羽绒靠枕和被子除了给谢尚外,红枣还给老太爷、大老爷、云氏以及京城的谢子安各备了一份。
不管他们用不用。
只红枣没想到谢尚这么心急,今儿就用了。她这给长辈的礼原是打算二十九再送的!
谢尚惊奇:“还有被子?”
红枣点头,然后从车座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床套着黛蓝色棉绒被套的羽绒被来。
“北面天冷,”红枣抖开被子搭到谢尚腿上:“即便夜里有炕,但白日坐车只有脚炉和斗篷还是怪冷的。老爷又不像我们女人可以穿皮裙挡风。倒是搭床轻被在腿上即便车帘开关也都无碍,而且车上小憩也不必担心着凉。”
羽绒被最大的好!好处就是保暖轻便,团起来只得一点点,便于在狭窄的车厢收纳使用。
红枣有皮裙,但还是给自己做了条羽绒裙子留待有机会去京城时穿——到时内里衬羽绒裙保暖,外面皮裙保暖又挡风,红枣自觉南极都能去!
谢尚抚摸着腿上触手即温的暖被好奇问道:“这被子没有被面吗?”
红枣笑:“老爷,这鸭绒细,一般的细棉布都罩不住,会钻绒。这被胎面用的都是上等素缎。”
“所以这被胎也不好似平常的被子一样被里被面的缝制。不然鸭绒会从针眼里往外钻。”
“倒是拿棉绒缝个信封样的套子整个的来装才不会钻绒。”
谢尚听得咂舌不已,感念道:“难为你这样有心。”
红枣笑:“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助老爷金榜题名,我好跟着夫荣妻贵!”
谢尚大笑点头:“等着!我给你挣反穿貂褂!”
得意一忘形,谢尚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红枣压根不知道谢尚话里的意味,她只想着她婆貂褂的美貌,笑应道:“那你加油,我可等着了!”
“加油?”谢尚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说漏了嘴的红枣抬头一眼轿角的马灯告诉道:“老爷,你这灯得添了灯油才能亮。这加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再接再厉长胜不衰!”
“原来是这个意思!”谢尚明白了,握拳道:“我加油!”
……
李贵中已经放了年假,一听说姐姐姐夫来了立跑到院门口迎接。
“姐,姐夫,”一车帘撩起,李贵中不待马车停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和我爹写了两幅春联。姐夫你给评评哪一副好?”
“我说我的好,我爹还不服气。姐夫你说话我爹信,你就跟他说我的好!”
谢尚……
红枣想拎她弟的肥耳朵问他哪里来的错觉,觉得谢尚会在不字的情况下偏信他的一面之辞?
自己的大字写得如何,心里没点数吗?
李满囤从后面跟出来心有灵犀地代替红枣完成了她的梦想。
李满囤捏着!着儿子的耳朵摇了摇,然后拉胳膊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尚儿,红枣,”李满囤笑道:“你两个来了,外面冷,快进屋吃点热的!”
王氏扶住撇嘴的李贵中的肩膀帮着招呼:“快进来!”
……
还是冬节时李满囤和谢尚请教法时谢尚提过这几个碑帖,只这碑贴得府城铺才有。
李满囤原打算打春后自己去府城的店按照谢尚所言亲自挑选,结果没想今儿谢尚就送来了。
李满囤高兴得笑咧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苍蝇搓手道:“尚儿,你真是有心了。这碑帖你还记着呢?”
红枣一旁到不禁恍然大悟——敢情年前张乙家来替谢尚捎的字帖是给她爹的啊!
不过这到底是谢尚的心意!
提及那个温柔的名字,红枣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
过好礼后吃蛋茶。李贵中三口两口地扒完了自己的一份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拿他写的春联,然后又挨了李满囤的呵斥:“贵中,你给我坐下!”
“你姐夫难得来一趟,一碗茶也不叫他安生吃。你这像话吗?”
正吵吵着,张丙忽然跑来告诉说李高地和于氏来了。
李高地已经很久没在红枣来桂庄的时候出现了,现突然冒出来红枣着实意外。
红枣下意识地向她娘。王氏镇定道:“没事,你爷许是听说你女婿年后要去京师,所以来瞧瞧!”
李满囤一听跟着点头道:“必是这个缘故!”
谢尚也道:“天才下过雪,道不好走,岳祖父岳祖母现在来真叫我过意不去。”
红枣大家一团和气跟着套路道:“爷奶难得来,我去院门口迎迎!”
……
李高地来就是为了瞧红枣二千两的穿戴——谢家吃席!席男女客分开,李高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红枣这个孙女了。
于氏拦不住便跟着一起来了。
一时见面,李高地红枣穿了身杏黄刻金丝梅花的银鼠皮袍,道福行礼时手上闪着宝光的红宝石戒指印着红色的衣裳和白色的风毛,确是说不出的富贵典雅。
李高地心里默念一句几百两,方才道:“尚儿、红枣不用多礼!”
想着红枣和谢尚的玉佩也是一对,李高地下意识地了一眼谢尚腰间的花鸟佩,只觉起来和印象里的无差——一块烧融的蜡烛油。
李高地想想转了一回红枣胸口挂着的玉佩——再一块烧融的蜡烛油。
一块蜡烛油大几百两?李高地接受无能,然后便觉得于氏一准搞错了……
李满囤李高地进屋坐下后眼光只在红枣和谢尚身上转来转去只得插口道:“爹,这路上积雪不好走,您和娘还亲自走来?”
场面话李高地还是会讲的。
闻言谢尚客气道:“岳祖父,岳祖母有心了!”
客气归客气,谢尚却绝口不提去老宅望。
李高地见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再往下接。
可巧丫头送新打的蛋茶来,王氏端一碗给李高地圆场道:“爹,外面冷得很,您和娘趁热吃暖暖身子!”
李高地得了话头道:“让你女婿和红枣先吃。我和你娘刚都在家吃过饭来。”
李满囤笑:“爹,您放心,红枣和她女婿刚都吃过了。这是给您和娘来新做的。”
……
李高地和于氏吃蛋茶。憋了许久的李贵中拿着他的春联跟个猴似的不停拉扯谢尚的衣袖……
李高地眼角余光见抬头道:“满囤、尚儿、贵中你们尽管自便,别干陪着我。我就是来瞧瞧你们。你们先前干啥现在继续干啥。”
李贵中立刻打蛇随棍上道!道:“姐夫,你快替我瞧瞧!爷爷都说不用你陪了!”
李高地……
谢尚展颜一笑接过了被小舅子拿来的春联……
坐在长子的堂屋里,李高地吸着烟锅谢尚指点长子父子写春联的姿势——从站姿到握笔运腕,李高地忽然觉得眼窝发酸:这才是个家该有的样子啊!
而下课放学家来后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窝在各自的房间里用功,连面都不露。以致偌大一个家从早到晚几乎不闻人声,冷清得跟野坟头似的——他在家待不住,方才见天的去他哥家唠嗑。
李高地完全搞不懂他的日子咋活成了这样——明明无论钱财还是子孙他都比他哥多,但日子却有过得没一点热乎劲。
偏还不好和人说儿孙们不孝敬。他衣食周全而且是村的头一份。但若和人开口抱怨,没得招人讥嘲不知足。
但现在到长子一家同写对联的和乐,李高地忽然想起一件事——印象里他引以为傲的大孙子贵雨似乎从未像谢尚这样耐心地教导过他两个弟弟读写字。
俗话说“长兄如父”。贵雨大了贵祥五岁,贵吉八岁,论理实该为父分忧,主动教导幼弟——该教却没教,心念转过,李高地忽然觉得心慌,有点不敢往下想……
与李高地同来的于氏也为谢尚教李贵中写字所吸引,连红枣今儿回娘家捎来的礼物都顾不上瞧。
于氏俏,于审美有点天分,所以即便不通法,却也能感受到谢尚笔下字的飘洒秀逸。
可惜,于氏着谢尚的字想:贵雨今儿没来。不然教他红枣女婿都是怎样叫贵中写字的,也长长见识。
午饭后,红枣和谢尚坐车家去,李高地也揣着谢尚给写的一副“忠厚传家久,诗继世长”春联同于氏家去。
进家打发走帮提东西的张丙,于氏方打开红枣送的过年衣裳仔细端详。
李高地却添了心事。他吸了好一!一会儿烟方才问于氏:“家里的,你有没有觉得贵雨有些孤僻?”
大过年的李高地不好把大孙子往坏处想,就只能拿性格说事。
于氏怔住:“当家的,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事?”
李高地道:“说起来贵雨有两个弟弟,但我今儿回想竟没一点贵雨同贵祥贵吉一处玩的印象。”
“话是这样说没错,”李高地摇头叹息:“但这兄弟间一点不亲热,我着觉得有点不像。先满囤虽然性子闷,但满仓同满园却是极好的,两个人天天在一处,同进同出!”
“贵雨即便用功,也可以同贵祥贵吉一道用功,比如今儿红枣女婿同贵中一样,不好吗?”
经李高地这么一说,于氏终于觉察到了不对,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于氏一贯的聪明,李高地能想到的事她转眼全都想到了,甚至还想到了常人口里的报应——早年她拦着亲子亲女和继子继女亲热,现今她三个亲孙子不用人教的不亲热。
于氏丢下衣裳去厨房找郭氏。
“郭家的,”于氏告诉道:“我刚想起一件事。”
郭氏:?
于氏道:“这老话都说这孩子投身都喜欢热闹的人家。贵雨成亲两年没孩子,难保不是因为贵雨、贵祥、贵吉每天都各自在房里用功,家里不够热闹的缘故。”
“依我说往后倒是让他兄弟都到堂屋来一起。没准这孩子就有了呢?”
对于儿子和侄女至今没得孩子,郭氏比于氏还着急。但神也拜了,郎中也瞧过了,儿媳妇的肚子却依旧没一点动静,郭氏也是没办法了。
现听于氏这么一讲,郭氏立就信了,笑道:“还是娘见多识广,提醒得是。世人都说孩子都喜欢伴。确是应该教贵雨和他兄弟多处处!”
于氏点头道:“今儿去桂庄,正好到贵中和红枣女婿他们写对联。”
“红枣女婿还写了一副给他爷。你且叫贵雨几个都来瞧瞧,跟贵中一样地临摹临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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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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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是谢尚出发去京师的日子。
早起谢尚换穿出门衣裳准备去西院和红枣一起早饭。
蹬上显荣拿来的羊毛靴,谢尚感受到靴里异乎寻常的温暖忍不住夸奖道:“今儿这靴子烘得好,暖和!”
显荣笑:“老爷,这靴子是经太太昨晚叫陆虎拿来的烘鞋器烘过的。”
“烘鞋器?”谢尚诧异:“太太新做的?”
“是!”显荣拿来两个包裹了刺绣着连中三元图案的暗红色毛毡的长条形物件给谢尚,同时告诉道:“这烘鞋器的用法和怀炉一样。都是将烧红的炭火放进这特制的铜盒子里,盖好裹紧后一只皮靴里放一只。”
“这个主意好!”谢尚仔细过烘鞋器后又抬腿自己脚上的靴子道:“难为太太能想到这个主意。这拿烘鞋器烘过的靴子就是比家常熏笼烘出来的舒服!”
一起身就得了媳妇送的礼物,谢尚心情畅快。谢尚兴冲冲跑去西院,一进屋就笑道:“红枣,多谢你了!”
红枣正在厨房刚送来的早饭,见状笑道:“老爷觉得好用就好!”
“好用!”谢尚得瑟地在红枣面前来回走了两趟高兴道:“我觉得我的脚从没似现在这样暖和过!”
红枣谢尚这样高兴不由得也跟着高兴。
红枣前世冬天就喜穿电热干鞋器烘得干燥暖和的鞋子,这世因为出门少,加上烘衣有熏笼,红枣先前就没想起来。
这回谢尚出远门,红枣想着北方严寒出门在外只傍晚进了客栈才能有炕和熏笼,烘衣熏鞋不比在家方便,便灵机一动就打了两个长条形手炉充当干鞋器,结果一试效果挺好,比熏笼烘的更干更暖,而且有了这玩意连手炉脚炉都可省了——原本就是换了个形状的手炉。
可说是一炉多用。
趁谢尚高兴,红枣吩咐丫头:“香兰,你让陆虎把那烘鞋器拿给显荣,让他给这回跟大爷出门的人一人一对,就说是老爷的恩典。”
“老爷,”红枣又转与谢尚道:“这冰天雪地的你出门不容易,跟你出门的小厮长随车夫一样不容易。”
“倒是赏他们一人两个烘鞋器,白天当手炉揣身上,晚上烘鞋,倒是一举两得!”
谢尚进京带有二十辆辆骡轿。其中只谢尚一个人就要三辆——一辆乘坐,一辆行李,还一辆厕轿。
人!人有三急,而北方冷得很,谢尚宝宝的尊臀如何能在雪地里受冻?
自己的轿子肯定是不行,再锦衣玉食的谢尚嗯嗯也是带味的。所以就必得有个专放马桶的厕轿——而且不使用的时候还能给小厮们歇脚。
有吃才有拉。为免路上的店铺东西不合胃口和不干净还得再一辆装米面腊肉腌鱼香肠肉松酱菜的食材车和携带大小焖烧锅的餐车。
这五辆车外的其他骡轿都是随从车——跟谢尚出门的随从也是人,一样要吃喝拉撒,而且还得带喂牲口的精料。
同样因为北方天冷,人不好在室外久待,一辆骡轿得准备两个车夫相互轮换,这就得四十个人。
然后加上显荣、达瑞等八个小厮长随以及他们的跑腿小厮和护院武师就又是二十个人。
如此这回跟谢尚进京的人足有六十个人。
谢尚当然知道要笼络人心,但想着带进京的人口犹不免惊异:“有这许多?”
红枣笑:“我原说做两个给老爷用,没想做出来效用很好。就叫陆虎乘着那手炉掌柜的高兴多做了些。”
“可惜这铜跟铁一样都属朝廷管制,咱们没法私做,不然还能做了搁铺子里卖!”
这是早就替他打算好了!闻言谢尚心里感念:他媳妇这么好,他这回进京一定得替她挣个反穿貂褂。
显荣一旁听到过来磕头道:“小人同属下磕谢老爷太太体恤!”
虽然打了春,但天气依旧寒冷,路上的冰冻积雪都还没化——这一趟差明显是个苦差。
现能被挑中跟车的车夫护院都是谢家最忠心的仆从。
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忠心的仆从不怕苦不怕累,甚至可以为主子挡刀替主子去死,但他们的内心也有自己的诉求——那就是主子对他们忠心的认可。
显荣临别之际红枣除了处处为他们主子打算外还能替他主子眷顾体恤到所有仆从,心里这一份感激激荡就别提了。
一对烘鞋器市值不过三百文,显荣心想:但太太现在拿出来给老爷赏人,效用却是盖过了直接的赏银!
真不愧他们当家主母的风采!
显荣这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拿了烘鞋器显荣亲自发放。果然每一个得了烘鞋器的随从拿到后都迫不及待地拿火钳给烘鞋器加了烧红的火炭,然后高兴得揣进怀里,捂到腰间……
!谢尚原以为去年腊月雉水城的雪已经很大,天已经够冷,但等坐着骡轿一路向北,遭遇了两场及膝深的大雪,到断流的运河方才见识了什么叫冷,然后便就体会到了烘鞋器的好处。
俗话说“寒从脚起,脚暖身暖”。有了烘鞋器,无论什么时候他的鞋穿起来都是暖烘烘的,坐车时甚至连脚炉也不用。
而且车轿再好,到底空间有限,活动所阻。所以每当天晴出太阳的时候,谢尚很愿意裹着雪褂子下车来跟车夫一样地小跑活动手脚。
有几年天天晚跑的基础,谢尚现跑得一点不比车夫们慢。得车夫们一个个惊诧不已,纷纷赞叹谢尚能文能武,文武双全。
皮靴跑汗了脚也不怕,上车后烘鞋器一烘就又是双暖和干靴。
谢尚尚且如此,跟谢尚出门的小厮车夫就更感念了。
皮靴帮高鞋厚,即便有炕有熏笼也得人拿手里不停翻转才能玩全烘干。
车夫小厮们见天的跑腿,出门在外媳妇不在身边夜里便不似谢尚能有人给烘鞋。但现在有了烘鞋器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客栈里有炕,用不上怀炉,正好用来烘靴——如此不过三天,烘鞋器搁小厮马夫们嘴里就成了“铜夫人”。
如此加上夏天的“竹夫人”和媳妇,小厮马夫们苦中作乐相互间吹起牛来都夸说自己有“一妻两妾”,三个老婆。
谢尚偶然听到也是莞尔……
正月二十二,谢尚进了京,谢福来城门外长亭迎接。
两下里见面,谢尚亲扶起跟他行礼的谢福笑道:“福叔,别来无恙!”
“我爹现是在家还是去了衙门?”
对于《四文理纲要》印媳妇名字这件事,谢尚最担心的其实是他爹的反应——他爹可不似他娘,好糊弄!
而过去三个月,他爹的家信对此却是只字不提。
由此谢尚对于即将见到亲爹颇有点惴惴。
谢福含笑告诉道:“老爷今儿没去衙门,正在家等着尚老爷!”
谢尚卒……
“福叔,”谢尚跟他爹!爹的心腹打听:“我爹到我寄给他的《四文理纲要》了吧?”
谢福点头:“老爷还在陕西的时候就见到了!”
“那我爹说什么了呢?”
谢福笑:“尚老爷一会儿见了老爷就知道了!”
谢尚眼见探不到话就不问了,显荣却急了,瞅他爹眼错不见的时候跟谢尚告求道:“老爷,您要是明儿一早没见到我,千万跟我爹问一声,别叫他把我给喂了狗!”
他想留个全尸。
一脑门心思的谢尚听笑了,安慰道:“哪至于?”
“顶多是打断了你的腿罢了!”
“爹!”谢尚进屋给坐在炕上的谢子安请安见礼后试探问道:“您今儿为儿子都没去衙门?”
闻声谢子安方道免礼,然后方道:“避嫌!”
谢尚恍然,一时便不知如何措辞,谢子安却道:“昨儿圣旨下来了,今年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阅卷官人选都定下了。”
“你今儿刚到且好生歇息,明儿起我再给你仔细讲。”
谢尚他爹对他冷淡,连坐也不叫坐,心里难过,情绪有些低落:“爹!”
到站起来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委屈,谢子安终于不装了,啐道:“还不去洗头洗澡换衣服,外面走得这么脏,还想一来上我的炕,做什么梦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尚想起他爹的穷讲究,高兴了,立刻跟猴子一样蹿到他爹跟前挨着坐下道:“爹,我想着今儿要见你,昨晚还特地泡了澡。玫瑰浴盐泡的,爹,你闻闻香不香!”
谢子安嫌弃:“昨晚洗的早,今早没走道吗?”
“还不快去再洗一回!”
“爹,”谢尚抱着他爹的胳膊哀求:“我要跟你住!”
“啧!”谢子安听笑了,讥讽道:“多大的人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奶妈?”
“住东屋,没商量!”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尚再次确认道:“爹,是您这正房是东卧吗?”
谢子安扬眉:“你以为我这里有几间东屋?”
“不是地方实在不够,我会留你?”
“哎!”谢尚欢欢喜喜地答应洗澡去了。显荣见状磕了一个头也跟了出去。
他爹的主子没跟他主子发火,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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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急着跟他爹说话根本无心洗浴。进厢房下浴桶过了身水谢尚便就顶着干发帽裹着雪褂子回来了前后都没用到一刻钟。
爹,”谢尚嘻皮笑睑地笑道:“我洗好了!
对于谢尚这个差点被过继的儿子,谢子安在到云氏的信后自是愈加心疼了
现儿子不及擦干头发就跑来知是依恋自己,谢子安不过瞪了一狠便招手道:“还不过来
“禁了风,你怎么下场?
谢福见状适时地给谢尚送来手炉一一谢子安连儿子都嫌弃,显荣知机地跟着洗澡去了,而且得认真洗,不然这门他可不敢再进。
谢尚见状蹬鼻子上脸地肯定道:“爹,您也想我了吧?
谢子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到底没有否认。
谢尚完全放了心,开心笑道:“爹,我可是想您了?
“爹,您去冬没回家都是为了我今春会试吗?
“爹,我殿试考好了,您是不是将同我一起回家乡?我记得您去岁的假都还没用。
啧,”谢子安听不下了,不客气地嘲道:“这会试还没考呢,就敢夸口殿试了
“爹,”谢尚笑得无辜:“我乡试不是中了解元吗?
“据我对邸报历年会试和各省乡试的分析,各省解元至今还没有出二甲的呢!
爹,“谢尚大言不惭道:“这会试于我来说现唯一不确定的也就是个具体名次!
谢子安不惯儿子的有恃无恐,但却无法反驳一一儿子说得有理有据,他还能强词夺理说不对?会统计分析的儿子可不好糊弄啊
梁上的莫非心里嘀咕来这所谓的科举潜规则搁聪明人眼里就是大明徫啊,赶紧地拿小本本记下提到会试,谢尚神色转为认真:“爹,这回会试主考朝廷点了哪位大人?
谢子安挑起了眉毛:“你不是会试都确定中了吗?还在意这个?
谢尚腼腆笑道:“爹,我不是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跟您一样反穿貂褂吗?
这么说,”谢子安忍不住笑了:“你还想着一甲呢?
莫非闻言一怔,心说这谢尚的心可够大的啊,没说地再!再次记下
爹,“”谢尚亲热笑道:“您您儿子不是都中解元了吗?
而且过去两个月儿子研读您给的他省五魁首的文章,自觉有些把握!
这就是朝里有人的好处了一一通过他爹,谢尚足不出户便已知晓了这回会试的对手
一般人人可没得这样的便宜一一即便再有心充其量就能集到本省及临近省份的文章罢了。
哦?”谢子安来了兴趣,笑道:“那你说说,你觉得你比哪些人强?
谢尚自信笑道:“那我就从爹主持的陕西乡试打头吧。
爹,我觉得我比您取的五魁首都强。这回陕西乡试的文章若是我来做,第一篇我打算这样破题俗话说“画龙点睛”。破题作为八股文的起段,剖析文章题目的要义,可说是文章的“眼睛。
所以无论乡试还是会试有经验的阅卷官面对成千上万的文章第一轮都是先破题一破题破得不好,文章再作得花团锦簇都入不了考官们的眼!
评文章和阅卷一样也都是先论破题,甚至有时仅论破题。
朝廷有十三个省,每个省取五魁首,然后每人再取三篇文章,便就是近两百篇文。
临考冲刺,谢尚时间有限,就只论破题。
谢尚觉得自己讲得言简意赅,梁上君子莫非却跟着写断了手,只觉苦不堪言
是夜:莫非给上司上交了厚厚一沓报告。陆炳见状都唬了一跳,诧异道:“这么多?
莫非苦笑:“谢翰林父子对陕西、山东、陕西三个省乡试五魁首文章的评论加谢解元自作的三省乡试文章的破题:能不多吗?
陆炳狐疑地了一眼下属,方翻了翻报告,然后便拍着莫非的肩膀鼓励道:“今年是晩了,要不明年县试你去报个名吧?
我觉得你跟了谢翰林这些年,别的不好说,下场中个秀才肯定没问题!
世袭锦衣卫密探莫非
弘德帝到报告的反应和陆炳差不多,李顺帮忙解释了一回,弘德帝立刻便抓到了重点:“谢翰林那解l子来了?
他头回来京都给他爹孝敬了些什么?
李顺早知!道主子会这样问,赶紧告诉道:“听说孝敬了他媳妇拿鸭绒做的一床被子和一对靠枕,据说特別松软。谢翰林喜欢那个靠枕,想房衙门各放一套已叫人在做。
鸭绒?弘德帝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就是鸭毛吗?听着没甚出奇。平白无故地谢翰林怎么会喜欢这
他年底不是刚又搜了两件貂褂吗?
那两件貂褂,”李顺告诉道:”怕是给他儿子预备的。
弘德帝
进京第二天,谢尚和他爹又讲了一天文。到了戌正的时候,谢子安打算洗洗睡了,谢尚却叫显荣拿雪褂子。
外面都宵禁了,”谢子安诧异:“还要去哪儿?”
谢尚笑道:“爹,我哪儿都不去,就在院里跑几圈。
谢尚笑:“爹,我白日里念思多了,夜里每尝的睡不着。倒是临睡前在院子里跑几圈,然再泡个澡能一觉到天亮。”
作为成年人,谢子安一听就懂了儿子这是精力无处泄啊
谢子安神色复杂地着人高马大的儿子穿雪褂子换靴子,几番欲言又止。
就是莫非在梁上瞧见也是扶额摇头,心说:这得憋多狠才能生出这样的主意?
不过莫非的手却没停一一有秀才实力的世袭密探的职业素养那可是杠杠的!
噗一”,弘德帝到李顺新拿来的报告当即笑喷了奶茶。
谢翰林这个儿子,”弘德帝忍不住跟任劳任怨给自己收拾地心腹吐槽:“可真是个活宝一他自己今年才多大:就在想儿子能中状元了?
还愣是把自己给憋成这样!哈哈
作为一个自幼就净身进宫的太监,李顺实在不好接主子这有关憋了的话题,只得尴尬地賠笑。弘德帝自笑了一阵方醒悟到心腹的尴尬,只得尴尬地给自己挽尊道:”别说;这谢尚憋岀来的六个省的乡试破题倒是比各省解元先做的文章更是立意高远,浑然一体,有贤者之风
李顺赶紧附和道:“陛下明鉴!”
!连五天谢尚跟他爹评论完了各省乡试魁首们的文章,然后腆着脸自吹道“爹,您我会元的才华是有的,现差的就只下场一试和主考的慧眼了!
和儿子朝夕不停地探讨五天,谢子安虽觉得儿子的自我评价挺符合实际一一他也这样想,但作为爹却不好一味助长儿子的骄傲。
谢子安打击道:“尚儿,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过去三个月你在用功,别人也在用功。“说不定有人乡试时不及你,但现在已经盖过你了呢?
尚儿,我劝你谦虚些。
爹,”谢尚旧话重提:“殿试后您同我一起回乡吧?
谢子安沉吟:“有事?
爹,谢尚抱着他爹的胳膊挨蹭:“您我去年过二十岁,因为您不在家,都没办加冠礼。
谢子安打量儿子:“只这件事?
闻言谢子安忍不住吐槽道:“你终于想圆房了?
谢尚心说他什么时候说不想了?但媳妇年岁小他四岁,他早提也没用一他才不要给人知道他想媳妇呢
“爹,“谢尚沉着道:“这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爷爷年岁大了,现就希望我给他老人家添个玄孙子
再说您在翰林也好几年了,箅起来也该外放了。但等抱了孙子,您蕾上美髯:这样外放时官威也更大
没准朝廷迟迟不放您外任,就是觉得您脸嫩,当大宗师有点压不住场
谢子安被儿子给气笑了没好气道:“你老子我乡试主考都放过两回了,还能镇不住新科秀才?
爹,“谢尚给他爹顺毛道:“儿子的意思是同样一个缺,上司派官肯定优先挑外貌老成的是不是?谢子安想想还真是便没话了。
谢尚趁热打铁地建议道:“爹,要不您给娘写封信?
谢子安心急的儿子终是拿起了笔
过了正月十八,红枣招了张!乙来说话。
“张乙,”红枣道:“你去过京师,你把这进京沿途歇脚的州县圈出来。
我打算把这甘回斋慢慢地开过去!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世餐饮旅馆业不发达,红枣谢尚这回进京连骡马饲料都要自备,便打算扩大经营,在进京的沿途多置几处家以做补给。
现她婆进京之所以坐船就是厌弃沿途的旅店驿站人多眼杂,妇道不方便。
张乙的人生梦想就是做大掌柜,当下闻言自是欢喜,立刻接言道:”太太;从咱们雉水城去府城,要经过禹州:如此小人明儿便出发去禹州打听适合的铺面。
红枣点头认可:“先本省也好,离得近好照管!
但等本省的州县都设置好了,再去外省也不迟!
有了这样的大喜事,云氏干脆地连神也不摆了便拿了信来天香院见公婆。
对于儿子将在六月回来给孙子帮圆房谢知道自是喜间乐见,而谢奕更是高兴地追问道:“娘,我哥和我嫂子圆房会办酒吧?会发糖吧?正日那天我跟着去迎亲就不用念了吧?
谢知道
云氏闻言自是好笑,插口道:“你嫂子早就是咱家的人,你跟你哥去哪里迎?”
从东屋迎到西屋吗?
谢奕卒。
谢知道不忍心小孙子失望,便帮腔道:“虽然不用花轿迎娶,也不再拜堂:但热闹却不可少。且新房也得好好收拾!”
圆房后必是还得住五福院吧?那尚儿媳妇就要先挪出来。
行了,这事咱们先去问问老太爷。等咱家这边商量妥当了,再和你亲家商量!
在一手栽培的重孙子中了解元后,谢老太爷这辈子就只剩下一桩心事一他得着他最出息的重孙子后继有人
所以一听说重孙子六月家来后就办圆房,老爷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然后便让人给拿黄历,他要亲自挑选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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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命中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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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对门户一向管得极紧。
今日当值的门小厮谢本谨、谢本慎到谢知道、吕氏、云氏等一行人进五福院后直奔正院便知有事发生。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谢本谨便赶紧跑去告诉了跑腿丫头。
红枣正在院内与陆虎、程小乐等人商量春耕忽听到丫头的禀报心里立翻了个个儿。
如今能惊动她婆婆和大老爷同来告诉老太爷的必是她这房人的大事,而眼下家里最大的事无非是谢尚的会试。但谢尚前几天刚来信报了平安,回信才送出去四天——算日子再来信得半个月。
难不成京里有什么变故?
心念转过,红枣立刻换外衣来正院听信。
正挑日子的老太爷听人回说红枣来了立和云氏笑道:“尚儿媳妇来了,子安媳妇你去迎迎她!”
媳妇何能要婆婆迎?云氏知道老太爷如此说是让自己给媳妇提个醒的意思,赶忙答应。
“尚儿媳妇,”云氏搁前廊拦着红枣道:“你且先家去,一会儿我去你那处有事跟你商量。”
红枣……
红枣廊下垂首而立的几房下人,再转眼望望前面正房堂屋的门,心里诧异:这什么情况?连门都不给她进?
过去九年,今儿还是头一遭。
云氏到红枣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抬手拍拍红枣的胳膊安抚道:“放心!是好事!”
云氏一向温婉,笑容都只露三分——从不露牙。
红枣她婆今儿说话时笑露出来的四颗牙心里蓦然一动——红枣想起了月前谢尚每每挂在嘴边的圆房,然后便赶紧告辞道:“娘,那媳妇就先回去了!”
似圆房这样的私密,红枣心底嘤嘤:如何能跟长辈们当堂议论?
怪不得刚她婆没打发人来告诉,她实不该来这么一趟!
而一待想到廊下候着的各房下人,红枣更想发出土拔鼠一般地尖叫:啊——,这么多人都知道她要和谢尚夜里这样那样了!
这可叫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但越是慌乱时刻,红枣告诉自己就越得镇静,不能叫人给出来。
眼见云氏点头,红枣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施了一礼方转身往回走——用比以往更缓慢地步伐,以对抗心底落荒而逃的。
云氏目送红枣的背影消失,心里感叹: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瞧这不追不问进退自如的,不怪儿子中意!
云氏进屋告诉老太爷:“刚有白衣庵的姑子来支二月十九打佛七的灯油,我叫尚儿媳妇办去了!”
为了场面上过得去,云氏眼不眨地掐了一个借口。
老太爷点点头,笑道:“刚搬家修建的日子我和你公公好了,圆房的日子也定了几个,你且记下来告诉子安一声。等子安点了头你再告诉你岳家!”
……
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了好一刻红枣犹觉得脸红心跳——没办法,刚实在是太羞人了!
但想到她婆一会儿还要来,可不好叫她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红枣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口得玉佩强制自己做深呼吸放松……
小厮们得了红枣的嘱咐到云氏从正院出来便赶紧回禀了红枣。
云氏依言往红枣院子来。进院到影壁前开得粉白繁盛的杏花盆栽以及花树前立着的天蓝色锦袍少女脱口赞道:“这杏花好!”
红枣闻声笑道:“草木知威,老爷此番会试必能春风及第。”
“不只是是尚儿,”云氏笑道:“人说惯了的好事成双。尚儿有了前程,他和你的大事也该办了!”
饶是有思想准备,红枣还是瞬间红霞扑面,脸胀得比身边的杏花还红。
云氏见状亲昵笑道:“这有啥,我和你进屋细说。”
对于什么时候搬家,怎么装修房屋红枣都没有异议,而圆房的日子,云氏则一气给了三个。
说完日子云氏笑道:“这三个都是好日子,但具体用哪个日子得等到了五月头上确定了你的小日子再定。”
骑马拜堂可是大忌讳,而日子正式落了红纸便不好改,保险起见还是等临近再定。
红枣两辈子都没似现在这样窘迫过,但再囧也得表态。红枣只得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哼道:“媳妇全凭娘做主!”
云氏点头道:“那就说定了,你爹娘那边我五月再下帖子,你这边且先跟你爹娘悄悄通个气,叫他们心中有数。”
送走云氏,红枣思了一会儿便决定拿搬家做借口打发陆虎、锦去桂庄送信——现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她娘挂心这事已经很久了!
李满囤、王氏得了确信自是欢欣鼓舞——女婿前程似锦,女儿妻凭夫贵,现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儿子。
但凡女儿完成了这桩人生大事,这辈子就圆满了,就得安享荣华了!
“陆虎,”李满囤激动得搓了好一会儿手方才道:“你回去问问小姐。她搬到别院的时候,她那些木质家什用不用?”
“不用的话,我这边找几个漆匠替她再重油一回。这嫁妆都用九年了,很该漆给新面!”
“再问问我这边要替她置办些什么?”
“女婿是要做官的人,你让小姐别总想着替我省钱。这一生一世的大事得做好!”
“我是实在没见人办过,不知道怎么办,不然我就替她操办了!”
一般只娶不起媳妇的穷人家才养童养媳,圆房就是一对红蜡烛的事。谢家大富贵,而李满囤现自觉也是个体面人,万不肯简化了女儿的大事。
……
二月二十六,在京的谢子安收到了云氏的家信。完信,谢子安转交给谢尚道:“洞房花烛由我和你娘替你安排,但这金榜题名可就你自己了!”
谢尚一目十行地扫到信里的日子,自信满满回道:“放心吧,爹,您只管让福叔备好赏钱等着打赏吧!”
对于谢尚的自信已然见怪不怪的莫非如实记下……
弘德帝对于谢尚的自信也是审美疲劳,他只感慨一件事:“谢尚这小子终于要圆房了!”
李顺拍马附和:“‘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历来是人间佳话!”
弘德帝点点头,心里寻思:他到底要不要点谢尚状元成全这段佳话呢?
没错,日常的密报里谢尚跟他爹踩踏其他省的魁首,花样吹嘘自己会元之才,弘德帝跟着被洗脑了——现也觉得谢尚惊才绝艳,胜过其他魁首。
养暗卫监视下属监视成弘德帝这样,只能说天道好轮回,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
三月初九会试第一天。天不亮谢尚便提了考篮去贡院。
三月的京师,天还冷得很,谢尚原就青春正好,加上常年跑步锻炼的缘故,身板比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们都结实,走路便不像周围人一样因为畏寒而弓腰缩背凭空矮了一节,故而于人群中便特别瞩目。
主考官翰林院掌院周文方站在贡院的门楼上一眼就到了鹤立鸡群的谢尚,然后问身边的元维:“那就是谢尚!”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没办法谢尚跟他爹长太像了,熟人一见就知是父子!
元维也是一眼就于到了人群中玉树临风的谢尚,当即点头道:“大人明鉴!”
周文方捋捋胡子没说话,心里却是赞叹:不怪元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取谢尚解元,只这身气度就少有人及。
虽是头回来寒冷的京师贡院考试,但经过多次模拟考的谢尚对于应付寒冷已有了一整套经验——广播体操,原地跑,手脸按摩。
所以三天后考试结束,脸上抹足了脂膏的谢尚脸色便不似其他人一般的青白萎靡——这落在再一次站在门楼举子们退场的周文方眼里又成了绿叶中的一朵红花。
不说文章,周文方捋着胡须心说:只说这股子精神气,就是天生的官威!
不是文章作的好,就适合做官。比如李白,文章作得好吧?但却极不适合官场!
做官得有官威,得让百姓一见就信服才行——而谢尚身上就有这种稀罕的能稳定人心的从容气韵。
……
谢子安两榜出身,由他给谢尚做后勤自是万事齐备。转眼三场考过,谢尚背出自己的文章,显荣录下,谢子安读后点头道:“文章没问题,现就你的命了!”
“命中有时终须有,尚儿,等着吧!”
谢尚不以为然地笑道:“爹,我运气一贯好得很!”
谢子安笑笑没有接话——他也这样想。
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他儿子儿媳做马掌修水窖造福天下,阴德无数。
有运道是必然!
不过这样的话不好宣之于口,谢子安选择沉默是金。
有莫非这个暗探,弘德帝也是第一时间到了谢尚的文章,然后不免继续纠结:他到底取谢尚状元还是探花?
论文采,谢尚确够得上状元,而弘德帝也有意成全谢尚的心愿——谢尚不只是会做文章,还是第一个通过分析邸报数据得出生进士儿子的父亲年岁以及发现天气变冷,可能有天灾的人才。
这几年由锦衣卫将谢尚的分析法子应用到朝廷各处,发现解决了不少隐患。
以谢尚的才华,弘德帝觉得给个状元不为过。
但想到谢尚的年岁样貌和约定俗成,弘德帝又觉得谢尚更适合探花。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谢尚作为进士里稀有的少年郎,原是殿试探花郎的最适合人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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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和状元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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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结束,考官们排定了试卷名次。拆开名封,到取中的第一名是谢尚,在场的主考官、副主考官、同考官、阅卷官均是一阵沉默——他们倒是知道自己做得公正,但天下人要怎么想?
他们要不要避个嫌?
如此倒是省事,但未免有些愧对同僚之子。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主考周文方身上。
对于取中下属的儿子,周文方倒不算意外。
俗话说得好“文如其人”,谢尚人出众,文章超群也属自然。
想着门楼上的六回印象,周文方淡然宣布:“本科会元——谢尚!”
一锤定音,竟就直接取了!
周文方出仕三十年,自诩文名比元维还盛,便不愿在下属面前塌台——和谢子安交情那么好的元维都敢取谢尚解元,周文方暗想:他秉公取谢尚会元又有何不可?
相反,不取才是亏心!才会为下属所诟病!
年近花甲的周文方年岁长归长,生意气却是一点没比年轻时少。
发榜当天,显荣在贡院的布告栏前再一次遭遇来榜的文思。
“荣管家!”文思率先抱拳和显荣招呼。
过去六个月的第一个月他主子文明山每天都在研读谢尚的那本《四文理纲要》,而随后的日子,他主子都在废寝忘食地用《纲要》里的方法析构《五经》以及他选中的文章。
文思从没见过这样用功的文明山,加上担心文明山用功过度伤了身体便劝文明山歇息。结果没想文明山却说他不及谢尚,谢尚已经抱得佳人归了,他才摸到伊人的衣服角,现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关键时候,竟是一日不肯歇,连大年初一都在家闭门读用功。
文思还是头一回见文明山对人这样推崇服气,故而今儿见到显荣便本着替他主子屋及乌的思想分外客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又是他乡遇同乡,显荣跟着回礼道:“思管家!”
由此两人又站到了一处。
一时发榜,显荣当先到榜单最前方谢尚的名字大喜过往,乐得出了声:“会元!哈,会元!”
他主子的大六元圆了五个元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文思同时到心里不觉跟着高兴——今科会元可算是花落他们江州了!
他们江州这都多少年没出过会元了?
不怪他主子对谢尚服气。
俗话说“水涨船高”,现在他很可以期待一下他主子的名次了。
心念转过文思便到他主子的名字出现在第三名的位置上——跟谢尚的会元就间隔了一个名次。
于是文思也乐了——这名次可比前科的江州解元好。
他家三爷不负天才之名,先没中解元,只是生不逢时,遇到了另一个天才谢尚而已。
不过,文思得陇望蜀地叹气:他主子若能早些似现在这般用功就好了,如此不说越过谢尚,但越过这个第二名的艾正却是有极大可能。
毕竟这个艾正的年岁可不小了,都有三十多了,足比他主子多念了十来年的!
显荣也到了文明山的名字,心知他主子和这位文三爷的关系是断不了了——同乡加同年不算,搞不好还将一起进翰林院做同僚。
“走吗?”显荣主动问文思。
“走!”
文思答应一声便和显荣抱团往外挤……
显荣出门榜,谢尚在家也没闲着。谢尚跟他爹一桌吃过早饭后便让振理打水洗脸,然后又拿出面脂唇膏对镜涂抹。
吸取上回乡试发榜时手忙脚乱的教训,谢尚今儿提前收拾自己以便能以最佳的样貌出现于人前——今儿可是他在京师的第一回亮相!
谢子安一旁着则有些糟心——虽然他早年曾推崇过魏晋名士,效仿过他们的不羁,但时过境迁他已然摒弃了过去。
何况即便当年他研黛调胭抹的也都是女人,可不是他自己。
这年头除了女人就只娼戏才涂抹胭脂。
所以他儿子学啥不好,偏学涂脂抹粉?
谢子安委实不惯儿子似妇人一般对着镜子给嘴唇涂抹胭脂。
“尚儿,”谢子安委婉问道:“京师早春风大,你抹些面脂防皴倒也罢了,怎么还抹胭脂?”
谢尚专注地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应道:“爹,我抹的不是胭脂而是唇膏。一会儿报喜的差役就来了,我抹点唇膏让自己得精神些!”
确认无误后谢尚转过脸来给谢子安,然后问道:“爹,您怎么样?是不是精神许多?”
谢子安……
莫非好奇地从梁上探出头来瞧,不觉点头认同,心说还真是!
作为一个密探,伪装是基本技能,而脂粉是极好的伪装工具。莫非倒不觉得男人抹脂粉有啥妨碍。
谢子安仔细了儿子刚抹了良久的嘴唇讶异道:“真不是胭脂?”
“爹,”谢尚拿唇膏盒子给谢子安:“这唇膏虽说是玫瑰膏子调的,膏体带些红,其实颜色极淡,抹在唇上的功用和面脂一样主要就是润泽——不然我一个男子,平白无故地抹了胭脂在脸上没得招人笑话。”
“爹,您要不要试试?”谢尚发出邀请。
谢子安推辞:“不了,我用不上!”
“试试吧!”谢尚强烈推荐:“红枣特地给我调的方子,玫瑰蜂蜜味,抹在嘴唇上一股子甜香,跟吃玫瑰糖似的,还不坏牙!”
谢子安听得有些动心,但依旧坚持道:“不必。”
谢尚转转眼珠笑道:“爹,一会儿喜报来了您跟我一起出门,只我一个人精神怎么行?”
“您倒是先试一回,若实在觉得不好,擦掉就是。”
“爹,我告诉您我岳父现都在用这个唇膏和面脂,说显年轻好用!”
谢子安……
听说连李满囤那个大老粗都用,谢子安终于接受了儿子的提议,搁自己面颊和嘴唇上分抹了一点面脂唇膏,立竿见影的便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刚来京时的模样——年轻了有近十岁。
谢子安忍不住啧了一声,心说这面脂唇膏他虽说现在用不上,但对于那些上了年岁又想继续为官的老大人们来说却是合用。
“这面脂唇膏还有吗?”谢子安想自己再试试。
谢尚点头:“有,前儿我叫显荣做了好几瓶。”
就预备他爹跟他讨!
新鲜食材做的护肤因为没有添加防腐剂的缘故保质期有限,而红枣想着前世有机护肤的天价都是现做现用。
此回谢尚来京时间长,红枣更是干脆地直接给了方子。
至于做了卖钱,红枣连想都没想——这面脂唇膏无论材料还是制作都比做薄荷膏麻烦,她不差钱,连薄荷膏都懒得卖,如何肯劳心费力地卖护肤?
现做一点自用是兴致,卖钱,呵,她还是写到《中馈录·行》里面给那需要钱的人做吧!
最好有人能参照方子做出更好用的面脂唇膏——人多力量大,她一个人精力有限,哪里能行行兼顾?
她能做好现手里的糖和玩具就很了不起了!
莫非趴在梁上着变年青的谢子安努力回想——似乎好像那日显荣抄了一张方子给管厨房的郝升媳妇。当时他没在意,但现在他得去厨房把那方子抄出来!
想得正出神便听得外面的铜锣响,莫非闻之精神不觉一振,心说这报喜的差役现就来了?
这谢尚该不是真中了会元吧?
若是如此,那他可是连中二元了!
谢子安谢尚父子听到锣声立交互了一眼。
谢子安拿着铜镜不确定地问道:“这就来了?”
谢尚竭力镇定回应:“显荣还没回来!”
谢福从外面匆匆跑进屋,不及行礼就告诉道:“头报!老爷,是头报!小人听大街上的人说了,是头报!”
自儿子去了贡院,谢福便时刻留心门房动静,而待伺候完早饭更是亲自守在胡同口听信。
头报就是会元!谢尚当即站起身着急道:“爹,咱们快出去!”
谢子安问谢福:“赏钱给了吗?”
谢福点头:“给了!”
谢子安心里有了底,教训儿子:“慌什么?且让他们多敲一会儿!”
难得这样光宗耀祖时刻,如何能马虎过去?
谢尚冷静下来,换了鞋子方和他爹一起往门堂来。
门外早集聚了半街的人头。
三年一回的会试发榜日是京师特有的节日——这一天中榜的三百名贡士将成为朝廷新贵,几可喻为这世的“官诞节”。
所以但凡到报喜差役从自家门口路过,不少人都会丢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热闹——到底是谁家的锦鲤一举越过了龙门化身为龙,从此青云直上。
报喜的差役到正主出来,一时有点怔愣——抹了面脂唇膏的谢子安谢尚着都太过年轻,差役实难相信眼前这两个年青人一个已是六翰林,另一个则是新科会元。
围观的人群见状也是议论纷纷——不知底细地都在议论今科会元和他弟弟好相貌,而认识谢子安的邻居则忙着纠正路人的错误认识,自干五毛地科普眼前两个相像的人不是兄弟而是是父子,年长些的那个早三科就中了翰林,年轻的那个才是新科会元,吧啦吧啦,引发更多惊叹……
放炮、升榜、飚吉祥话——一套流程走过显荣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没办法,京师贡院榜的人比府城贡院更多!
不过显荣榜的行为不是没有意义,起码谢尚知道了文明山中了会试第三,而谢子安闻言更是鼓掌叫好。
谢尚诧异,谢子安欣慰笑道:“尚儿,你果是有福之人。先我还担心你太过年轻,殿试时即便文章再好,也会被点为探花。”
“但现在有了比你更年轻的文明山,但凡他样貌不差,这探花就有了人选,你被点中状元的机会就大了!”
谢尚做梦也没想到文明山于他还有这般好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才好,心里便只想着天时地利人和,这人和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和状元之间竟然就差了一个文明山!
弘德帝了莫非的报告也觉得谢尚福气不小,忍不住和心腹李顺感叹道:“这个谢尚福气倒是不小,这都多少年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会试三鼎了?不想今年除了他之外还能再出个更年轻的文明山!”
探花有了新人选,弘德帝不用再纠结,心情颇为舒畅。
李顺不眨眼地反驳道:“陛下此言差矣!”
弘德帝:?
李顺笑道:“臣以为朝廷良才辈出乃是陛下的福德!”
闻言弘德帝自是浑身通泰,笑言道:“果然,刚竟是朕想差了!”
再一回报告,弘德帝又问:“这面脂倒也罢了,只这唇膏是什么东西?怎么抹了就李顺,你让御膳房做盒来给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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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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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方氏跟着丈夫云意在京做官的第九个年头。
过去九年里云意的官升了三级,云意如今已经是从五的大理寺的寺正。
因为云意的阶一直比妹夫谢子安高,连带的方氏的命妇阶也比她小姑云氏高——凤冠上的翟鸟多了那么一对。
云氏跟她唯一能说嘴的也就是个反穿貂褂。
对此方氏虽有些捻酸,但也不至于气不平。
早年方氏最挂心的女儿云敏的终生也因为男人的入仕而有了着落。
云敏的婆家姓成,是京师本地人。成家世代官宦,资产殷实,在寸土寸金的京郊有好几个庄子,三四千亩的土地。
公公成鲲是丈夫的同僚,女婿成铭虽说是家中次子,但长得一表人才且又知道用功上进——只二十岁就进了学。
女婿进学当年女儿过门,次年女儿头胎便生了儿子,去岁又生养了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方氏眼见女婿争气,女儿儿女双全,日子顺遂,心里渐消了那早年为小姑拒婚的不平——方氏觉得女婿除了家资有所不及外,其他都比谢尚更好。
谢尚小时着还好,方氏暗想:人聪明肯念,但自从娶了那个心思多的大脚庄户媳妇后行事却是越来越左性。
小小年纪不专心科举,整天捣鼓
卖糖卖玩具卖《七巧板图鉴》《赤壁大战》话本赚钱。
难得出一本《中馈录》赚了些好名声,结果这名声还都是媳妇的——连她小姑,也就是谢尚的亲娘沾光都是有限。
谢尚这是完全给他媳妇攥手心里揉捏呢!
偏她小姑也是个拎不清的,但听儿子说儿媳妇好,就真当儿媳妇是块宝,跟个傻子似的由着儿媳妇拿捏儿子,立不起婆婆的范儿不说还还听不得旁人说儿子儿媳妇一句不好——谁说就怼谁,更是不知所谓!
所以有些话,不是她这个嫂子行阴不吭声,而是确是不好说,说了不听反生嫌隙,又是何苦?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她小姑听不进劝告,吃亏是早晚的事——但等几年,她儿子女婿都有了功名,她小姑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方氏不只对女婿满意,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更为自豪。
长子云敟大谢尚三岁,但早六年,即十八岁那年就进了学,三年前又被选为贡生入国子监读——前途一片光明。
次子云敩小谢尚两岁,今年十九,虽还未进学,但现在京师的金台院念,也是前途可期。
这世女人讲究三从,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死”,所以这世女人间的攀比的底气无非就是“在家拼爹,出嫁拼夫,年长拼子”。
方氏的娘家和云家算是门当户对;丈夫,方氏自谓盖过小姑,毕竟他男人的乡试会试殿试名次都列在妹夫谢子安前,现官阶也比谢子安高;而儿子,方氏以为在京师见过大世面的儿子远非一直留在雉水城开铺子的外甥谢尚所能比。
因为对自己状况的十分满意,方氏对她小姑云氏不免有些心理上的优越感。
但方氏的这一份优越感在去岁谢尚中小三元后便荡然无存——她长子云敟和女婿成铭进学的院试名次都在百名之后,远不及谢尚的案首。
方氏想不通谢尚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横扫雄霸了院试案首几百年的江南才子——就这一回江州院试的前十也就只谢尚一个江中人。
方氏问男人,男人却苦笑说谢家两代翰林,且过去几年妹夫在翰林院精研经典,不似他案牍乏身,于举业一道的感悟远非他所能比,得他妹夫倾心指点的外甥考科举自是事半功倍——外甥作的《一一斋科考文录》里的文章已然够得上进士水准,不是他们的儿子女婿的文章所能比。
至此方氏方才亲身体会到人口里翰林院的清贵之处——除了冬天反穿貂褂的荣耀、未来可能入阁的前程外更有福泽子孙官路的益处。
一个翰林几可保氏族三代文脉,可谓是不是世袭等同世袭。
所以朝廷为免世家独大,于翰林人选有诸多限制。
能入翰林院确是非同一般的光宗耀祖!
方氏不甘心“勤能补拙”。即便长子没得一个翰林父亲教导,当年科考名次差些,但经过六年,三年院和三年国子监的刻苦学习,怎么说学问也多有长进,不说有会试水平,但中个乡试举人还是可以的吧!
不想男人却说云敟火候不到,下场无益,有这回乡考试的功夫倒不如留在国子监好好念——云意根本不同意儿子下场。
方氏拗不过男人,就只能指望能在京师下场的女婿能中,但结果果是如男人预言的一样没中。
方氏心底的失望就别提了。当时方氏唯一庆幸的就是妹夫放了外任,小姑回了家乡,她失意之余不用强颜欢笑地面对小姑这个儿子乡试稳中的胜利者不走心的安慰。
人活在世就是这回事,当顺算盘打不过来时就打倒算盘——总要笑着活下去不是?
三天时间收拾好心底的沮丧,方氏刚振作起来,结果没想又出了妖蛾子——云意下衙时带回一套甘回斋新上市的谢尚和他媳妇联名撰写的《四文理纲要》。
对此方氏也是无语,心说这谢尚是得都吃他媳妇,才能干出这样的昏事?
不过当着男人方氏绝口不提自己的腹诽,只夸说外甥才华好连《四》都能编排了。
反是云意忧愁说谢尚年少轻狂,怕是会拖累妹妹妹夫,嘱咐方氏和儿子对外谨言慎行,不叫人给套话。
方氏一听说还可能有牵连,想着两家的关系不免有些紧张担心,但转念思及谢尚的小三元又莫名有点暗搓搓的小确幸——果然是爬得高,摔得重。方氏如此想:谢尚少年得意,太过忘形,反不及她儿子女婿大大市市按部就班的好。
这就是俗话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由此方氏失衡的心态又回复了正常。
不过正常没半个月,随着秀水县老家的来信,方氏再次倾倒了醋缸——谢尚乡试中了解元,出仕在望!
到男人信后自然流露的欢喜,方氏心里不忿,问男人《四文理纲要》的事咋样了?
方氏以为她给男人泼的是冷水,但没想男人轻松道:“过去半个月御史台都没动静,大概是没事了!”
方氏不信,追问道:“是不是因为妹夫没回来的缘故?”
云意摇头:“御史台参人不管这些。真想参怎么都能参。在京这些年咱们见到的锦衣卫押人进京还少啊?”
“御史台不参说明事情不大。先是我紧张过度了!”
方氏……
“不过尚儿中了解元,”云意又嘱咐道:“明春必是要来京会试。现妹夫又在翰林院,身份敏感,你和儿子还是要谨言慎行,对外不要多说话!”
方氏……
云意自顾道:“但等尚儿殿试完了授了官,若是能留京,敟儿,敩儿倒是往后能跟他多多讨教,学学他的治学方法。”
“尚儿这一本《四文理纲要》实在是写太好了,即便是我都开卷有益。”
方氏生无可恋!
方氏以为云意谢尚是亲舅滤镜,但经历了冬节和腊月两个大节的人情往来,方氏终知道她想岔了——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会跟她打听谢尚和红枣,提起那一本《四文理纲要》,而她女婿金铭来几回上门都表示了对谢尚这位表弟的仰慕和想结交。
据她女儿云敏说她女婿现每天都在读《四文理纲要》。
还是那句话人得笑着活下去,方氏心里再不痛快场面上该有的人情来往依旧不能少。
会试前方氏依规矩给外甥谢尚送了糕粽,今儿也使人去贡院打听名次,但听得谢尚中了会元,方氏不觉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她女儿没福!
错过了谢尚这个才财双全的金龟婿。
拿着一早备下的贺礼,方氏同丈夫儿子媳妇孙子一起来谢家贺喜……
送走来贺喜的舅家人已是未时,谢尚问显荣:“会试前十的卷子都集来了吗?”
显荣点头:“小人们分头行动,都集到了!”
回屋后不及休息,谢尚便起了文章,谢子安跟着也拿起了一篇……
谢尚研读同榜会试文章的时候,文明山也在读谢尚的文章。
文明山似庖丁解牛一样把谢尚的文章按八股文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格式一一分解,然后与自己的文章做分段对比……
就着烛火一气完显荣等小厮搜集来的会试文章,谢尚很出了一回神后方才问谢子安:“爹,你有没有觉得文明山的文章和乡试时不大一样?”
院试和乡试前后谢尚曾仔细剖析过对立感受到对方的进益。
谢子安点头:“变化很大。不说破题,只说承题这两句就去了先前文章的华而不实,有了润物细无声的意思,由此文章便承接得一丝不漏,浑然天成。”
“爹,”谢尚承认:“你说得对,过去半年确是旁人也在用功,不行,我得用功去了!”
“不然殿试给他中了状元,我反成了探花,就是笑话了!”
闻言梁上的莫非忍不住吐槽:你都连读了一个后晌再带一个晚上了,还不够用功?
光旁听你父子论文我就快听成秀才了!
这读人用起功来比他们武人还疯狂。
四月十五殿试。殿试,顾名思义,皇宫大殿御前的考试。
考试在皇帝上朝的大殿,太和殿。
考试得进宫。站在皇宫前的广场上,谢尚着皇宫紧闭的正门,不觉给自己鼓劲——加油!你离这道门就只差一个殿试了!
文明山站在谢尚身旁,眼睛也炽热地盯着皇宫正门——也不止他,其他前十也都望着皇宫正门运气。
十年寒窗,一夕高中,谁不想从这只天子才能出入的午门走上一回?
到底能不能走,成败就在接下来的殿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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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穿红穿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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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在金銮殿的殿试是朝廷最重要的大典,所有在京的文官,诸如内阁大学士和吏、户、礼、刑五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全都倾巢出动来撑门面,而各部的正官更要分担读卷、受卷、弥封、掌卷等执事。
这一大群穿戴整齐的官就站在新进贡士队伍的前面,虽没吵吵嚷嚷,也没有指指点点,但三五成群的往那儿一站就让人知道他们在相互交流说小话。
作为新进贡士的领头羊谢尚感受到前方无数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带着与簪花礼游街时普通民众热闹时单纯无害目光完全不同的审视和评估。
谢尚知道这前面几百个官里有十好十个都将参与御前评卷,便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要抿嘴唇,也不要抖手……
作为本科最年轻的贡士,文明山经受了跟谢尚一样的目光洗礼。
文明山想跟谢尚说说话缓解缓解气氛,但到身侧的谢尚站得目不斜视板摇不动,文明山连咽几口唾沫,终是把已滚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谢尚能维持威仪不动,他也能!
到云意出现,宫门前大理寺的两三个体小团队立刻以云意为中心自发地融洽成一个大圈圈。
“老云,”离得近的同僚悄声告诉云意:“我到你那会元外甥了,新贡士中打头的那个,跟你长得特像!”
对此云意能说啥?只能领情笑道:“是有些像,不过跟他爹更像。”
“对了,他爹呢?”有人往翰林院方向瞧。
云意跟着了一眼,没见,便解释道:“怕是还在避嫌,没来。”
“这都殿试了,”有人疑惑:“陛下亲自主考还要避嫌?你妹夫这嫌到底要避到什么时候?”
因为《四文理纲要》的缘故,朝廷里对谢尚这个会元几乎没甚争议——连一贯捕风捉影大鸣大放的御史台都没发声。
云意无奈:“这不读卷官提调官都还是翰林院的人嘛?怎么说也得等到传胪礼后吧!”
“对了,”又有人问:“你外甥要是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你妹夫还能再留翰林院吗?是不是就要外放了?”
还在为外甥可能中状元而激动,压根没想到这个茬的云意……
……
皇宫等级森严,一切都有规矩。新进贡士作为官场新人最先跟着礼部仪制司主事入宫候场。
午门有五个门洞,正门、左右侧门和左右掖门。
新进贡士进宫走的是掖门——在殿试发榜的传胪礼前新科贡士别说走天子出入的正门了,连文武官员走的左右侧门都没得资格走。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卫今儿搁金銮殿亮出了飞鱼服绣春刀黑亮牛皮靴等全套执事。
指挥使陆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跟座石头雕像似的立在金銮殿外的石栏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进来后在丹墀下列队的新贡士。
目光落在前排正中的谢尚身上,骆炳不自觉地挑了挑嘴角。
在到莫非的报告说谢尚有两盏能在行驶的马车里安全使用的玻璃铜灯后陆炳曾在去谢尚卧房灯的时候瞅过一眼谢尚。
现内造处已然仿制出了类似的灯,经实验这灯除了在马车里能用外,更可在风雨夜急行军的马背上使用,军事意义极大——功用已经认定,现离锦衣卫正式装备就差一个合适借口。
陆炳觉得谢尚简直是个宝藏,隔三差五地就给他们惊喜。
陆炳挺待见谢尚,极希望谢尚这回能心想事成,中个状元!
谢尚知道有人在前上方的石台上打量自己,但他不敢抬头——只他眼前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就站了好几个锦衣卫,天知道那石台上站的又是谁?
等官员们也进宫来或长驱入殿或跟贡士们一样在丹墀下列队站好,谢尚便听到有人大声呼喊“鸣鞭”。
谢尚听他爹讲过这是典礼前的净场,预示典礼即将开始,天子出来升座,除了鸾仪卫官,所有人都不可再出声。
果然偌大一个广场瞬间便沉寂下来,谢尚听到了长鞭挥动时的破空声以及紧随其后的鞭子甩在石头地上的发出的“啪”一声脆响——这一下连空气都肃睦了!
“啪——啪——”,接下又两声净鞭响过,礼乐大作,礼炮齐鸣,站在殿外的谢尚知道内殿天子在升座了,而现在演奏的乐章就是让孔子三月不知肉味的韶乐。
韶乐为上古舜帝之乐,只用于朝廷大典——除了金銮殿,别处都没得听。
谢尚想着红枣好音乐,当下仔细聆听,以期记下这“金声玉振”的皇家乐典,回去说给媳妇听……
弘德帝踩着礼乐节拍一步没差地登上御阶,转身在正中的龙椅上坐下,然后把两只手掩在袖子里交叠放在腹部——简洁说就是弘德帝瞬间便摆好了一个历朝历代帝王朝坐的标准ose。
对于龙椅必须这么个坐法,弘德帝其实挺无奈——庙里的泥胎菩萨像都还几十种坐姿呢,结果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得几十年如一日地一直保持这一个姿势?
简直比菩萨还难!
无奈这是□□皇帝定下的规制,据说这一个坐姿最显皇权天授,最得臣民敬仰,故而从唐流传到今,已有千年。
弘德帝私下权衡发现破坏千年规矩的代价远比他在典礼上保持这个姿势更难——他得有理有据地跟礼部、鸿胪寺、御史台几百号人对撕,而且还得撕赢,弘德帝觉得得不偿失,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鸾仪卫官眼见弘德帝坐好,又喊:“拜……”
大庆朝参见天子的礼仪是五拜三叩首,即先稽首四拜,再一拜到地后跟叩三个头成礼。
稽首礼好说,一拜到地时谢尚听从鸾仪卫官的呼喊跪到广场凹凸不平的青砖地时感受到两腿膝盖的抗议告诉自己要忍耐。
今儿考试,得按规矩穿单,但等以后做了官,就可以跟他爹一样隔膝盖上绑两个棉垫子……
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鸟瞰群臣接受朝贺,弘德帝觉得自己和太庙里香案前供着的列祖列宗的画像没啥区别——都是一样的衣裳,一样的姿势。
为了证实自己是个活人,跟画像不同,弘德帝不动声色地微微歪了歪身子,将一侧臀尖歪离了龙椅……
大太监李顺站在文案前也不着痕迹的将重心从左腿移动到右腿——他一站就是一整天,两条腿不论换着来如何能行?
磕完三个头,鸾仪卫官叫了起,乐声停,然后便有执事官给弘德帝呈上考题——殿试只考一道策论。
弘德帝后点头,李顺便把考题交还给礼部尚,再由礼部尚交还给执事官。
执事官捧了考题出殿,下台阶置到丹墀中间御道前的桌案上,然后鸾仪卫官又呼喊“拜——”,谢尚等新进贡士跟着给试卷行五拜三磕礼……
贡士们磕好三个头站起身,便有鸿胪寺官奏告仪式结束,弘德帝准,于是再净鞭三下,乐声大作,礼炮齐鸣,所有人五拜三磕恭送天子退殿。
但等百官也退下后方有军校搬来桌椅。
一时桌椅摆好,执事官点名发卷。谢尚作为会元第一个上前跪接,然后在礼部主事的指点下捧着卷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先对早已走空了人的金銮殿磕了三个头后方才坐下。
等其他人领卷子的时候,谢尚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心说他起了一个大早,立了一个多时辰的规矩,行了三回五拜三磕的大礼,结果膝盖都跪疼了却连金銮殿前的台阶都没能踩上——这殿试果如他爹所言的那样根本见不得天子。
弘德帝走了,这殿试监考的重任就落到骆炳领的锦衣卫身上。
骆炳站在台阶上谢尚小动作揉膝盖,心里好笑:到底还是年轻,只跪了这几下就受不住了。但换陛下登基前,殿试都是跪着考,那才叫辛苦呢!
傍晚考试结束,谢尚交卷后依旧从掖门出来,显荣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车?”
近七个时辰没吃没喝谢尚还能忍,但不能解手,谢尚憋得连话都快不能说了。
“那边!”
显荣急步把谢尚引到一边的马车前,谢尚二话不说上车就解裤子……
解决完三急,谢尚又缓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车里下来,跟显荣要水。
显荣捧上保温杯,谢尚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半杯。
喝完谢尚方出嘴里的甜味,知道是蜂蜜水。
舔舔嘴唇,谢尚又问:“有什么点心吗?”
显荣道:“老爷,您刚喝了水,这肠胃得缓缓。您且上车,咱们回去就能吃。”
谢尚嫌弃地着马车,那里面有马桶。
显荣无奈解劝:“老爷,您得习惯。这皇宫里没有茅厕,再大的官,即便内阁首辅大臣进宫后想要解手都得自带马桶。”
谢尚……
谢尚做梦都没想到位极人臣的一朝首辅每天还得和马桶共座。吃惊之余,只得捏着鼻子上了马车——连首辅都在忍耐,他也得学着忍……
回家先换衣裳,洗手洗脸,然后再喝一锅鱼片粥,谢尚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谢尚口述今儿的策论让显荣录下,谢子安一旁听后点头道:“文章作的没差,现只等几天后的传胪礼了!”
“这两天你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谢尚伸了个懒腰,叹息说:“可算是能好好歇一回了!”
一头倒到炕上,谢尚想睡一会儿。无奈精神太过亢奋,怎么都睡不着。
谢尚干脆地就不睡了,开始畅想传胪礼那天要怎么表现,于是还真叫他想到一个问题。
“爹,”谢尚问谢子安:“我记得您先前跟我讲过传胪礼那天一甲会跟着礼部主事捧着皇榜走御道从午门正门出,但换穿官服却是在发榜后的贡院,那么问题来了,传胪礼那天我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穿红吗?那要是中了状元还好,万一不是,岂不是很尴尬?”
“但若不穿,又显得我不够自信,毕竟我中的可能最大了!”
从没有这个烦恼的谢子安……
谢子安回想了一刻道:“我记得你元座师当年穿的是深蓝色袍服,你跟他一样,肯定没差!”
谢尚想了想:“爹,皇宫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
谢子安打击道:“别做梦了。你空身人进宫,多出来的衣服你打算搁哪儿?”
闻言谢尚颇为泄气道:“说好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结果金榜题名时候都不能穿红,着一点也不像!”
谢子安不舍得儿子失望,安慰道:“衣裳都是小事,你若真能被点中一甲,穿红穿蓝都是小事,最体面的是你将能一座内城大宅院——一甲进士及第,这及第可就是座好宅子,你不想想怎么收拾?”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谢尚闻言终是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道:“对,我还能有个宅子。”
“爹,这宅子到底多大啊?有花园没有?”
……
理论上弘德帝得在殿试后的第三天去文华殿听“读卷官”读卷才能知道内阁们主意三鼎甲的文章,但因为有莫非这个暗探,弘德帝次日午晌便到了谢尚的文章,然后忍不住笑道:“谢尚这话有些道理,金榜题名时如何能不穿红?你倒是和礼部提提,且往后传胪礼上都叫新进士穿红!”
“不过这一回却是来不及了,嗯,李顺,这谢尚既还想要个花园宅子,你且叫人挑个齐整的给他!”
说起来都是一甲及第,但及第和及第也是有差别的。弘德帝感念谢尚的做马掌,修水窖的好处,特意嘱咐李顺挑个好宅子给他。
李顺闻言自是答应。
过去几年李顺家乡因为水窖的缘故,家里人即便遭遇了大旱,日子却还能过。现得了弘德帝圣旨,李顺对谢尚宅子的事便办得格外经心,挑一处带花园东西侧院后院的三进大宅不算,还想着文明山和谢尚是年龄相近的同乡,便安排了隔壁的同规格花园宅地给文明山,让他跟谢尚做邻居。
状元探花都安排了好宅子,榜眼也不好落下,所以李顺干脆地把这条官帽子胡同的余下一个空宅也占了。
四月十九传胪礼,弘德帝在韶乐中升座后首先了眼新进贡士。
到当先的一点红,弘德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谢尚到底还是自信地穿了红!
所以他让李顺备下的红袍很不用拿出来了!
过去几天到莫非报告里谢尚跟他爹谢子安各种穿红穿蓝地辩论,弘德帝得审美疲劳,于是又让李顺准备了红袍——一件衣服而已,弘德帝心说:至于这么纠结吗?
于谢尚而言,这件衣服还真就这么重要。
谢尚经过几天的艰难抉择,终还是不顾他爹的劝说,一意孤行地穿了红——人生得意须尽欢,谢尚心说:连穿红都不敢,还得意个屁啊!
在某些方面,谢尚就是这么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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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连中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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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墀御道上传制官高声宣读:“某年四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谢尚逞一时之性穿了红,自站到午门后就后了悔。
不说跟他站一处的贡士都是深蓝浅蓝柳青,他站在其中特别醒目外但到广场前的官员多是青绿官袍,红袍就跟这时节他爹搁城外由庄子改建的花园里的红花一样特别稀罕,谢尚终于感到了不妥——朝廷只四以上官员的官服才用绯色,而京师官职普遍较低,他穿一身红有些太过张扬。
一甲,即便状元授官也只是翰林院从六修撰,保不准他将来的上级现正穿着青、绿色的官袍在人群里腹诽他狂妄不羁。
还没授官就先得上官同僚厌弃,实为不智。
这话先前谢子安都跟谢尚提过,但当时谢尚完全听不进去。现在事已至此悔也没用,谢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维持人前状元舍我其谁的自信人设。
直等跟着鸿胪寺的司仪官进了宫,离了午门广场和一群官,谢尚方才舒了一口气,心说可算是暂时离了那群人了!
结果真站到丹墀下,谢尚不免又纠结他穿的这身红会不会触怒弘德帝,让自己到手的状元就此飞了。
谢尚想着自己的心思,这第一声竟然就没反应过来:那谢尚是在叫他!
不过一甲要喊三声。于是传制官又叫:“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文明山自第一声听见叫的是谢尚,心里叹息:他终还是没比过谢尚!
文明山传制官都叫第二声了谢尚还没反应心说不是乐傻了吧?
想着刚刚鸿胪寺司仪说这都是常有的事,让周围人相互提醒,文明山便拉了拉手边谢尚的袍角,低声提醒道:“御道出列!”
至此谢尚方才恍然——传制官现叫的“谢尚”就是自己,他的状元还在!
谢尚心愿得偿,脑子立刻恢复清明。谢尚按刚刚司仪官教导的站起身躬身急走去御道边跪了往金銮殿方向行五拜三磕礼……
弘德帝御座瞧见,心说傻小子!
御座旁站着的李顺则有些得意——他就知道谢尚和文明山有交情!
太子刘厚基今年二十三岁,是弘德帝的嫡长子,为元配先皇后张氏所出。
作为太子刘厚基日常在东宫读,非朝廷大典不露面。
传胪礼是朝廷大礼,故而刘厚基今儿也在金銮殿站着。
刘厚基早知道谢尚,甚至还想跟他爹讨谢尚——一天到晚的跟一群白胡子老头读,刘厚基早想有个同龄人说话了。
今儿一来刘厚基谢尚一枝独秀地穿了身红就更喜欢了——不愧是谢尚,刘厚基心说:果然比其他人都有趣!
由此刘厚基越加坚定了把谢尚弄到他东宫来的决心。
现刘厚基到他爹点谢尚状元,知道谢尚必入翰林院,目光不禁转向了翰林院掌院周文方,心说下回出阁讲的时候,他得生个法子跟周师傅提提……
周文方捋着山羊胡正打量自己的新下属谢尚。
对于谢尚的学问气度周文方都挺满意,但对于今儿谢尚新郎官一般的打扮却委实有些不惯,心说谢尚这脾性可有些乖张啊——先一本可开宗立派的《四文理纲要》偏要给加个媳妇名字,今儿传胪礼又作这身打扮。
现他爹就在身边都还这样,等两天这谢子安放了外任,这谢尚还不得上天?
心血来潮搁里又加上媳妇的名字,到时御史台就该参他御下不严了!
想到御史台,周文方下意识地了眼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果然都沉着脸,周文方转了转眼珠,心说给力点啊,老弟,赶紧地联名参奏,给谢尚这小子当头棒喝,彻底打了他的锐气,教会他低调,不给他找麻烦!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周文方没错,除了大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殿外更有不少御史都打好了腹稿,就等典礼结束就上折参谢尚大典穿衣不当,举止轻浮,参谢子安治家无方,教子不严——不好端着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参《四文理纲要》,还能不好参传胪礼标新立异穿红衣吗?
这摆在眼前的事再不参,他们御史台的威名何在?
谢尚被点中状元的同时还意味进了御史台的黑名单,即刻享受官员专属的年度福利——御史台炮击。
至于谢子安,子不教父之过,一起连坐!
活似跟文官们活在两个世界里的武官今儿来金銮殿大部分都是碍于朝廷规定,不得不来——点文状元,干他们鸟事?
只荣亲王福祥、信国公文望这些人心里有些失望——先还想把谢尚弄到兵部呢,现不说彻底没指望,但最少也得三年后了!
至于谢尚行为出挑,搁传胪礼穿红,这些人压根就没当回事——谁年轻时没出过风头?
穿个红而已,又不是明黄,算不得什么。
再说出风头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因为出风头谢尚能由自己的牛皮靴想到给马也打个马掌?
瞧瞧现在锦衣卫的装备,谁瞧见了不说好?
感情一群人装备就算好,单独一个人穿就叫不好?
这都什么破道理?
说白了就是红眼病——自己不敢,也见不得别人敢!
参吧,等你们文官集团把人参火了,不想呆了,正好他们来接受。
谢尚这脾性就适合五军都督府——他们这儿就嫌弃人不够出挑!
“第一甲第二名艾正!”
艾正今年三十三岁,传说里乱刀斩的年岁。
虽然大年三十艾正已经按风俗斩过肉酱了,但依旧觉得会试和殿试两次都屈居比自己年轻了整整一轮的谢尚之下实有些流年不利——特别是到谢尚在今天这样的典礼上轻佻地穿红之后。
艾正觉得谢尚才华虽好,但年少轻狂,入仕后很难得上司赏识——他和谢尚一起入翰林院,未必不是个机会!
俗话说“事不过三”,艾正想:他已叫谢尚压了两回,必不会再有第三回。
找回了心理平衡,艾正平了心气,但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出列,跪在了谢尚的身后……
“第一甲第三名文明山!”
听到自己的名字,文明山出列跪到艾正的身后。
对于只中探花没中状元,文明山是既庆幸又遗憾。
文明山庆幸谢尚写了那一本《四文理纲要》让他受益匪浅——过去半年,文明山不说每一天,但却是经常感受到自己的豁然开朗,融会贯通,以至于沉迷读而无法自拔。
若没有这本《四文理纲要》,文明山相信自己这科一准与一甲无缘。
但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文明山自是希望能更上层楼,站到无人之巅。
一样三遍念过,传制官有宣:“第二甲第一名……”
“第三甲第一名……”
除了一甲的名字宣三遍外,二甲、三甲都只一遍,且也不用出列,改归到御道左右以方便金銮殿里的天子和重臣相——即一榜的其他二百九十七个人都没有在这天下至尊前露脸机会。
所谓“文无第一”不过是落榜者的自我安慰,现实里文举和武举一样名次分列得清清爽爽,一丝不错——事实上从文举敢印出考试文章给天下人评论这一点来说反比武举更为公正透明。
由此便不怪文举的影响力比武举更大,武人一味地不服也于事无补。
传制官唱好名后,又是礼炮齐鸣,钟磬大作,所有的新进士同太子文武百官一起给弘德帝行五拜三跪之礼。
一时礼成。谢尚站起身,到传制官把黄榜交与执事官。执事官捧着从自己身边的甬道走过,然后先前领自己进宫的礼部主事跟自己比手势示意自己跟上。
谢尚深吸一口气,迈腿踏上了甬道前雪白的御道。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得连中三元,走到了科举的巅峰。
这是他的荣耀时刻!
谢尚踏着御道从身前走过,艾正和文明山一起没犹豫地相继跟着踏上了御道——即便心中有憾,但依旧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今天只要庆贺就好!
皇宫外早一集了无数热闹的人,但难得洞开的正门后人影晃动,立便有那眼尖地高声叫道:“来了!来了!”
一直盯着午门的谢福跟着惊喜叫道:“老爷,尚老爷状元,小人到他的红袍了!”
“早起小人来时到三百贡士就只尚老爷穿红!”
“刚小人到了!”
一直反对儿子穿红袍的谢子安……
“快,快!老爷,尚老爷出来了!”
谢子安闻声去果到儿子跟迎亲的新郎官一样从皇宫正门的御道上走出,忍不住笑道:“到底还是叫他心想事成了!”
小三元,□□,连中六元——着儿子身上的红袍和稚气未脱的眉眼,想着儿子这回前无古人的科举成绩,避嫌了半年的谢子安忽然把双手放到嘴边帮忙扩音同时大声叫道:“尚儿,尚儿,爹恭喜你旷古烁今,连中六元!”
“六元,哈哈哈,连中六元,史无前例!”
“哈哈哈——”
谢子安在宫门前放声大笑……
去他妈的御史台,谢子安无所谓了:他儿子干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兴他高兴啊!
他要所有人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生子若此,参折算个屁!
参了正好,正好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儿子中了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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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福人居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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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没有落榜,唯一的悬念就是名次,而对大部分专程来热闹的人来说他们来这里单纯就是为了围观新科探花,然后再顺带瞻仰一回状元一比起状元作的美文,到底还是探花郎的美更有视觉感和冲击力,更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文排不上第一,长相也排不上一甲第一的榜眼,则被吃瓜群众无情忽视
谁也没想到今儿宫门御道当先走出来的竟是个面白如玉,目若朗星的年轻帅小伙一无论面貌还是风度都比历年的探花更年轻,更英俊,更潇洒。
围观群众的下巴瞬间都砸在了地上,心里疑惑这是今年的状元?
也太年轻了吧?
正自不敢相信使听到谢子安的嚷嚷,无数人循声望过来,然后不禁都啊了一嗓子,心说这说话的人谁啊怎么着跟刚刚的状元郎一个面貌?
早起到儿子郑重其事的收拾自己,谢子安少不得也跟着洗脸梳头抹面脂涂唇膏好好地倒腾了一回,加上又穿了一件极显气色的黛蓝色暗云纹袍子,便愈发凸显得面白唇润,特别年轻
众人心里纳闷不禁又转回头向宫门,然后便到跟着走出来的文明山立就忘了刚刚的茬,纷纷惊讶道右后面的那个天蓝袍子才是探花吗?”
着好年轻啊!
今科怎么回事?状元探花都这么年青,就榜眼老点!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艾正三十出头就中了一甲第二,这掇往年都堪称一个年少有为一连探花也点得,结果没想今年因为谢尚和文明山两人的衬托落人嘴里就成了老人,确是有些流年不利。
你们说这状元和探花到底谁更好?“有人抛砖引玉地引战:“我怎么觉得今年的状元比探花更有姿仪
你眼光不错,被冷落的谢子安不甘寂寞地把战火往自己个身上引:“当然是我儿子更帅!
于是周围群众又回想起刚刚的事,追着谢子安好奇问道:“那个穿红袍打头中间走的真是你儿子?”
当然!谢子安着越走越近的儿子自豪:“你我们父子都像!
“别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那你可真年轻啊?着不似有这么大儿子的样子?说是兄长还差不多对了:你儿子叫什么来着?
谢子安微微一笑,傲然道:雉水谢尚!
端地是风华绝代
谢尚?哇!“周围无数人发出惊叹:“你,你是谢翰林?
然后便跟见了鬼似的失声问道:“你,不,您怎么在这儿?
今儿大典文武百官不都该进宫去吗?
谢子安能告诉人他因为避嫌不能进宫吗?谢子安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来我儿子金榜题名!
说完谢子安把又手放嘴边冲着走近来的儿子喊道:“尚儿,尚儿,恭喜你前无古人,连中六元!
周围群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真是翰林?
瑜林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清贵超凡———举—动皆是天下士林表率,谁见过这样嘶吼地翰林?
黄榜将张贴在到长安左门外。谢尚从午门到长安左门,要步行经过一条长街,即长安街。
此时谢尚已走到了近门处,当即便听到了,然后便于人群中一到了他爹。
人生最荣耀的时刻谢尚当然想与亲人分享。先谢尚还可惜他爹避嫌不能进宫他走御街,结果没想他爹会纡尊降贵地和民众挤在长安左门外,而且他爹的站位必是已经站了许久。
谢尚心中感念,不自禁地便冲他爹挥了挥手一一这下全场的视线都集到了谢子安身上。
谢子安越发得了意,再一次喊道:“六元!连中六元!古今考场第一人!
尚儿,你古今考场第一人!
间言全场哗然
作为得了亲爹当众夸奖的谢尚自是心花怒放,当即便笑成了一朵花一一他爹对他的评价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古今考场第一人这个称号他喜欢!
他要刻方私印
文明山见状则有些怔愣一一他知道连中三元,甚至还知道历史上有哪些人连中三元,但连中六元却是头回听说。
难不成;文明山恍然:世人不说连中六元,是因为此前从没人中过?
谢尚这回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连中六元这个词
心念转过,文明山谢尚的目光不由得又加了一层艳羡。
艾正思明白谢子安这句“古今考场第一人“心里不由一叹:不必以后,只现在谢尚就已然名垂青史了!至于从侧门跟出来的其他进士闻言也是各种艳羡不提。
吃瓜群众见识有限,一时听不明白谢子安话里的意思,不过不要紧,他们可以跟有学问的人打听一一今来热闹的落榜举子可是不少。
俗话说见多识广。京城的官多,百姓们见得官多了:胆子就比别地的百姓都大。
在场百姓在得了热心人的扫盲后无不欢欣蔹舞一今儿的瓜吃得太值了,竟然亲身见证了历史!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连中六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代了常言的?连中三元迅速流行起来。
那离得近的便有人拱手与谢子安道贺:“谢大人,恭喜,恭喜令郎金榜题:连中六元!
这话谢子安听。谢子安抱举回礼道:“同喜同喜!
能得一朝翰林回礼,这面子杠杠的一一比如阿q能得赵太爷一个“滚都能高兴半天,于是周围人纷纷效仿,谢子安也是乐在其中
全场欢腾中,执事官把黄榜挂在了布告栏前——与别的榜不同,这黄榜会优先绐新科进士们欣赏。谢尚站在榜前,着自己的名字高挂榜首,想着不久的将来京师文庙的碑林将添一座和今日黄榜一样的进士题名碑,他的名字将燕然勒功,长存于世一一过去十年,他致力科举,现今他已做到了极致,那么今后他的目标就当是位极人臣,努力入阁了!
好榜:谢尚回头到被宫城禁军拦在警戒线外跟他挥于的谢子安心中温暖:他爹能来真是太好了但可惜他娘和红枣不在,不能亲眼见证他的荣耀,不然不定多欢喜呢!
仪典有日程,什么时辰干什么都有规定。时辰一到便有顺天府安排的黄盖伞轿来送一甲三人归第一一只甲才有的待遇,其他人都是原地解散。
到谢尚上了四人抬的涼轿,谢福吩咐儿子:“还不快跟上去伺候!
打发走儿子,谢福方劝慰谢子安道:“老爷,显荣振理都跟过去了,现在人多:车轿都走不上前,您要不要先寻个茶楼歇腿?
不必,谢子安摆手拒绝:內城统共就这么大,咱们快跟上去!
这许多不想干的人都去瞧尚儿的新赐宅,我怎么能反落到人后?
谢子安坚持要去,谢福拦不住便道:“那么老爷,小人背您
谢子安再次拒绝:“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
丢下话;谢子安抬脚就走,谢福只得带着人紧紧
谁不好奇一甲的赐宅,当下的人群全跟着黄盖伞轿涌,连被解散的新进士也不例外。
宣帽儿胡同因为住户都戴官帽而且是世袭的官帽而得名,里面的宅子自然都是格局方正的大宅院。
众百姓眼见黄盖伞转向了官帽儿胡同不禁愈加兴奋一一这胡同里住的都是嚣张跋扈的世勋兵痞,平时只他们自己可不敢来!
今儿沾新状元的光可以好好逛逛了!
兵痞们再混,百姓们坚信,也不敢在今天跟新状元生事。
到底是武功贵勋们住的胡同,只这胡同里的路就比别处宽了一倍,可四匹马并辔而行。
黄伞轿在一座朱漆门前停下,谢尚下轿谢过引路的礼官,一抬头到文明山在紧隔壁大门前下轿:顾为惊讶:赶紧问道:“肖大人,这隔壁就是文探花的赐宅?
礼官笑道:“可不就是!分宅子时上面大人想着您跟文探花一省同乡,特意给做的安排!
谢尚
等显荣给轿夫仪仗发了赏钱,谢子安在管家的搀扶下可算是汗流浃背地走到了一一谢子安这辈子还是头回走这么长的路!
谢尚赶紧上前搀扶,进到门堂,谢子安一屁股坐到门小厮坐的长凳上,谢福适时地送上保温杯,还是当年谢尚和红枣孝敬的那个。
喝了水:喘了好一会儿气,谢子安方才打起精神道:“走,你的新宅子!
谢尚自是答应,转与显荣道:“你让人去街上叫桌席来!
谢尚搀着谢子安转过门堂后影壁,入眼便是一个有五间正房和东西各五间厢房再外带四间耳房的齐整院子一一李顺要得突然;房屋都只是半新,更没栽什么花树,以至这个季节,院子竟没一丝绿意。
谢子安状见却夸好:“好!这宅子大,只前院的厢房就是五间。连带的院子也大,好好收拾,便是处好“尚儿,你要什么花树,只管叫人去我城外的庄子挖去!
哎!“谢尚没客气,当即答应。
后面的正院也是一样格局,然后又有左右月门通向东西两个侧院
每个侧院又各是一个二进院子。正院后又有后院。
好!谢子安再次夸奖:“到底是陛下御赐的宅子,别的不说,够大!
“京城寸土寸金,这么大的宅子可是难得!
尚儿,你这宅子比你元座师的宅子还大。你元座师的宅子虽说格局跟你这一样,但他宅子里的厢房都只得三间:可没有五间,且也没有耳房抱厦。
“对了,你这后院门通向何处?
闻声显荣赶进打开后院门,然后不禁失声道:“后面这,这还有个花园?”
嗯?谢子安瞬间被吸引了主意,不顾脚底的疲惫走近前来,果见门后几丛修竹间蜿蜒一条碎石小路路旁一石刻着“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显见得竹丛后别有洞天一一十之八几是个园子。
谢子安深深嫉妒了:“竟然真有个花园!
他刚说错了,他儿子这宅子格局跟他同年元维的完全不一样。
内城里的花园宅子,这什么概念?这是他爷在京经营几十年,官居二都没能谋得的宅院。
结果儿子刚进京就弄到了。这一份福气,不说是福德使然,又当何解?
真正是俗话说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福人居福地,天下万物,莫不是有德者居之一一心念转过,谢子安坚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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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连升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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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花园吃午饭,饭后父子俩一起坐车回谢子安的宅子。
御赐的新宅子得重新铺饰了才能住。
谢子安一进家便洗头洗澡。脱下袜子的时候,发现两个脚的脚掌底都有一圈水泡。谢子安何曾见过这个,
谢子安虽然皮肤疏松,易发疹子,但脚底长水泡还是头一回,当即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谢福,你我的脚!”
谢福倒是认识水泡,赶紧告诉道:“老爷,您这是走路走狠了,伤着了!”
谢子安恍然:“我说我脚底板怎么疼呢?现要怎么办,要请大夫吧?”
谢福没犹豫得答应道:“小人这就去请!”
“等等,”谢子安阻止道:“今儿是尚儿的好日子。还是别叫郎中来!”
谢子安抱着自己的两个脚审视:“现我只好好养着,不叫这伤恶化,想必明儿再请大夫也来得及。”
大夫日常病,难免身上沾染了病气,谢子安觉得还是不要请家来冲撞了自家的喜气。
谢福谢子安脚底红了一大块毛遂自荐道:“老爷,小人那儿有些现成的治脚底水泡的药膏,小人试过有些效用。老爷,您可要试试?”
谢子安信任谢福,点头道:“那你快拿来!”
谢福答应道:“老爷您先洗澡,小人先去做些准备。”
谢子安担心地着自己的脚:“我这伤沾水不要紧吧?”
“不碍,”谢福道:“这药用前原本就先要热水泡脚!”
……
谢子安要水洗浴,莫非便就跑去谢尚那屋,结果刚进屋就听到谢尚咿咿呀呀地在哼曲子,莫非没犹豫地转身就走——他才不自虐。
莫非干脆地跑回家洗了个澡,再回来正听到谢子安吩咐管家:“谢福,你替我去衙门告个假,就说我这脚伤着了,明儿去不了,得养好了才行!”
莫非闻言唬了一跳:怎么转身功夫谢子安就伤着了?
莫非探头一瞧,瞧到谢福一脸专注地给谢子安脚板底的几个小红水泡涂抹药粉,不觉抽了抽嘴角——就这,好意思说是伤?
莫非实在受不了这些文官的大惊小怪,比女人娇气——女人裹脚,那才叫真疼,疼得他们暗探都呆不住,绕着有才裹脚女孩的人家走。
谢尚录好了曲谱拿来给他爹。进屋到谢子安包成猪蹄一样的两只脚大惊失色:“爹,您脚怎么了?”
谢子安一脸沉重地没说话,谢福帮忙解释道:“老爷今儿走路走伤着了!”
谢尚一听就明白了,焦急道:“爹,您请郎中来瞧过了吗?”
赚足了儿子的关心,谢子安方出声道:“没事。你福叔替我搽了药,现好多了!”
“尚儿,你现在来什么事?你手里拿得什么?”
闻言谢尚想起自己的来意,把谱子递过去道:“爹,这是我今儿录的韶乐,您我录得可对?”
“录得再对也没用,”谢子安压根没接:“这曲子的精髓在于钟磬,听的就是个金声玉振。”
“你录曲子无异于舍本逐末,传于人反生误会,倒是烧了吧!”
谢尚一想还真是便把纸转递给显荣道:“拿去烧了。”
“爹,”谢尚挨谢子安坐下道:“您说得对!”
想想谢尚又道:“爹,我今儿得的那宅子您也替我收拾了吧!”
“想得美!”谢子安不客气地拒绝道:“你多大了,连个宅子也不会收拾?”
“爹,”谢尚委屈:“我这不是担心我收拾出来的宅子不合您心意嘛?”
闻言谢子安默了一刻方道:“尚儿,有件事我原想过几天再和你说,但你现既然提起来,我就乘便说了吧!”
谢尚:?
“尚儿,”谢子安道:“你此回连中六元,前途无量。这朝里有你做官,我便能放心家去。”
经过这回科举,谢子安算是,而儿子比他年青,比他能耐,入阁的机会更大。
他倒是及早抽身成全了儿子的好!
不然但凡他留在朝廷,儿子必定要处处避嫌处处制肘,而御史台的眼睛也一准地死盯了他父子两个——这样的后果很可能是连儿子也入不了阁。
再还有就是家乡还有一摊子的事。不说一直不安分的老三,只说他爹和他爷原就是他的责任,而儿子已然替他担了十年。他不能再一味地劳掯儿子。
谢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您要辞官?”
谢子安点头道:“你太爷爷、爷爷年岁都大了。先你太爷爷的九十大寿,去岁你爷的七十大寿我都未曾出席,现今想来都颇为遗憾。”
“《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尚儿,我不想再有这样的遗憾。”
“爹,”谢尚惊呆了,忽然抱住他爹的胳膊委屈道:“可我才来京城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还不会!”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和爹聚到了一处,结果没想他才考中,他爹却要辞官。
着儿子对自己的依恋,谢子安不觉拍拍谢尚的脑袋,安慰道:“慢慢来!再说你那样聪明,而我就是不辞官,也必定是要外放。不会留在京师。”
“外放?”谢尚心念一动,焦急问道:“爹,是因为我中状元的缘故吗?”
朝廷为了预防包庇,考试时各种避嫌不算,以后还不给父子在一个地方?
“别胡思乱想,”谢子安笑:“我在翰林院都九年了。今年大考一过,原也要外放——不然翰林院地方有限,可叫你们这些新人往哪里装?”
“尚儿,你是知道我的,不大吃得辛苦。一吃苦受累就发疹子。”
“你我这脚,今儿不过多走了几步路,就磨成这样了!”
“这外放的地方不好,我是待也待不下去,倒不如早点辞官家去的好!还能尽尽孝!”
闻言谢尚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抱着他爹胳膊问道:“爹,是不是朝廷给你外放的地方好,你就不辞官了?”
谢尚实不想因为自己而绝了他爹的仕途。他爹能走到现在并不比他容易,而且没他爹,他也不可能有连中六元的成就。
“爹,要不你且等朝廷给你旨意后再提辞官的事好不好?”
谢尚哀求不算,又蛊惑道:“爹,您都做九年翰林了,眼见外放就能穿红袍了,您真就甘心现在辞官?”
“爹,您好歹等红袍上了身,衣锦还乡一回,给太爷爷、爷爷瞧过,让他们都高兴了,然后又祭了祖后再说!”
不管怎么样先不叫他爹提辞呈再说,然后等这回家去叫他太爷爷和爷爷劝说他爹——谢尚相信两个长辈一准不能叫他爹辞官。
谢子安被儿子劝说得动了心,想想便点头道:“那就再等几天!”
正好替儿子扛了御史台的弹劾。
次日午后,谢子安收到御史台弹劾告知贴的同时,弘德帝到了谢子安辞官的消息。
静默一刻,弘德帝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朕先还奇怪谢子安昨儿为什么行为癫狂,与平常判若两人,现知道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
“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作为一国之主,弘德帝自然知道谢子安昨儿午门外喧哗失仪的事——御史台参他“自身不正,教子无方”的折子现就在他桌案上现摆着呢!
因为谢子安的更出风,先前打好腹稿准备参谢尚的御史一出宫门就全都改了主意——改参谢子安了!
天家都是先君臣后父子。对于弘德帝突发的父子感叹,李顺并不敢接。
“把暗卫撤回来吧!”弘德帝又道。
“是!”李顺赶忙答应。
如谢子安所想,弘德帝不可能让他父子都入阁,而两人中弘德帝确是更好年轻的谢尚——治下出了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弘德帝如此想:即便今后谢尚再无建树,在史上也是他的文治武功。
何况谢尚确还是个人才,未入仕就已经有马掌和水窖两样名垂千古的功绩,他蛮好和谢尚谱一段慧眼识菜,君臣相得的佳话。
虽然已决定不取谢子安入阁,但眼见谢子安撂挑子,弘德帝还是有点不高兴,心说这才避了两天嫌就受不住了。也不想想他跟他儿子都忍多少年了?
从谢子安午门外一句“古今考场第一人”,弘德帝出了谢子安道貌岸然外表下隐藏的骄纵自傲,不是那种为了前程而一味委曲求全之人。
弘德帝挺待见谢子安这种敢豁出头当靶子给御史台参的脾性,决定无论如何得把谢子安留下,不叫他回去享清福——生了谢尚这么一个儿子,谢子安福气已经够大的了!
弘德帝想叫谢子安他办事——隔三差五地和昨儿一样给御史台找找事,分散分散御史们的注意。
弘德帝自登基以来为什么一直效仿他爹厚待惹是生非的武勋?
还不是因为武勋多是父子兄弟同朝,跟御史对撕起来有战斗力,他只要居中裁判就好。
要是文臣武将都是圣人,就该御史逼他做圣人了!
他现是坐了圣人位不假,但他喜享俗世福啊!
登基前他是不懂这个道理,但现在懂了,自是必得在他身边留几个俗人。
朝廷文官对他长期一味纵容武勋已多有不满,现难得翰林里出了个谢子安,弘德帝想他必得好好利用。
若是利用得好,弘德帝一拍巴掌——他和谢尚父子君臣相得的故事就有了。
“李顺,”弘德帝吩咐道:“再拟一道旨,放谢子安山东提学官,赏穿蟒袍。”
“旨意里着重提一下他教子有方,让他今后尽心教化地方,为国取材。”
弘德帝一句话谢子安就从六编修连升六级,成了掌一省学政的正三大宗师不算,还赏穿了士大夫梦寐以求的“象龙之服”,莽服——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弘德帝不信这样的赏赐下,谢子安还有脸提辞呈。
对得起身上的花衣吗?
对于弘德帝的神转折,李顺倒是见怪不怪——君心难测嘛!
头一回见识弹劾折子,谢尚有点懵。
“爹,”谢尚不敢相信地问道:“您在长安门外说了几句有据可考的实话,怎么就成立身不正了?”
“眼红嫉妒呗!”谢子安不以为然地嘲笑道:“参我的人必是儿子连秀才举人都考不中!”
谢尚……
“没事!”谢子安安慰儿子:“这被参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前两年我吃个炒划水都被参骄奢。尚儿,你往后就知道了。人在朝中走,哪能不挨参?”
“参多了,就习惯了!”
谢尚……
“谢福,”谢子安吩咐管家:“你把我这些年的参折拿来给尚儿瞧瞧。”
“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这真不叫事!”
莫非梁上听得直翻白眼: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你儿子才入仕,你就教他这些合适吗?
谢尚过参折后默然无语,半晌方道:“爹,原来我给你惹过这许多麻烦!”
他爹八张参折,起码有一半都是因为他。
“嗤——”谢子安不屑笑道:“尚儿,你过去这些年,御史台参了我多少个教子无方?”
“结果呢,你连中六元!”
“现我巴不得都察院传了我去,”谢子安哈哈大笑:“我才好把这些折子当众甩他们脸上!”
“哈哈——,光想我就觉得痛快!”
“我现就担心陛下又留中不发,不叫我去都察院!”
谢尚……
莫非在梁上则听得摩拳擦掌,他太想谢子安打脸都察院,打脸御史台。
赶紧地拿出小本本,莫非发他的理想——谢子安的原话。
谢子安笑了一阵,谢尚不笑,奇怪道:“你怎么不笑?”
“爹,”谢尚想哭:“但这样一来,你以后的官就难做了!”
御史台许是不再找他的麻烦,但必是恨死他爹了!
“我这不是都准备辞官了吗?”谢子安潇洒笑道:“御史台再难缠,还能缠着参我一个下野赋闲的?”
“爹!”谢尚刚想再劝他爹不要辞官,便见门房小厮屁滚尿流地滚进来告诉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让您开中门准备接旨!”
谢子安、谢尚愣住,谢福上前问道:“什么人?”
小厮:“一个黄门!”
谢福一听明白了,赶紧和谢子安道:“老爷,这该是提前来报信的。小人这就去把人请进来!”
更衣换装摆香案开中门一切准备就绪,谢子安和谢尚方跪迎来了一身花衣的李顺。
“奉天承运,”李顺手捧圣旨念道:“皇帝诏曰:翰林院谢子安教子有方,可堪教化地方、为国取材。着谢子安任山东提学官,赐穿蟒袍,择日上任,钦此!”
谢子安呆住——他儿子连中六元,他跟着连升六级,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听到“钦此”二字,谢子安还是条件反射地磕头谢恩。
李顺念完圣旨后转递给谢子安笑道:“谢大人,恭喜了!”
谢子安双手接过,致意道:“有劳李总管!”
谢子安见过李顺去翰林院下旨,倒是认识脸,只是第一回离这么近说话。
谢子安把圣旨搁堂屋香案供起来,李顺一挥手,便有小太监捧来御赐的蟒袍和三的朝服——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一套三诰命夫人的凤冠头面。
谢子安也给李顺奉上五百两银票做喝茶钱不提。
得了钱,李顺愈加喜欢,然后笑道:“谢大人好福气,令郎连中六元,简在帝心,明儿国子监朝见必定还有封赏。”
丢下话,李顺走了。谢子安回头和儿子道:“刚李总管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一般状元授官都是六编修,难不成会破例给你授个五的侍读?”
翰林院授官可不比外放一跳好几级,那是实打实的熬资历——只有熬到五以上才有入阁机会。似他六外放,至老也就是他爷那样,混个从二,一是无缘了。
不过能够赐穿蟒袍,已然是无上荣耀——他爷终老也没混到。
当事人谢尚并不大关心自己会被赐几官——无论五还是六都是青色官袍,只有上了四才能着红。
当然被封五,离能穿红的四更近,终是好的!
“爹,”谢尚兴奋道:“您先别管我。您且先穿上这蟒袍袍给我瞧瞧,有多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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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闷声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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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三蟒袍用的是正红锦缎。衣服展开,谢尚着红缎上刺绣的蓝金色蟒纹不觉笑道:“爹,我数数这衣服上有几条蟒。胸口一、肩二三、……九。”
“爹,这是九蟒袍!”
谢子安笑着点头道:“这赐衣我知道的不多,一会儿倒是查一回《大庆会典》,这赐服纹路的寓意和穿着规定。”
“对了尚儿,你记得往后在朝为官可不能乱穿衣。朝廷于官员换装有统一日子,错了就是失仪,御史台知道了又要参!”
“这个被参可是要被罚俸禄的!”
“虽然这俸禄统共也没几两,但被罚了却是比别的都丢人,你得留心别在这上面犯错——这《大庆会典》你得闲也多读读!”
谢尚闻言自是赶紧答应。
莫非:可算是教了儿子一句正经的为官之道。
换穿上蟒袍,谢尚又是不停嘴地的夸好,谢子安观照着谢福给捧的铜镜,心里得意——这蟒袍果不愧是肖龙之袍,穿着果不是一般地威风大气。
他喜欢!
“爹,”谢尚忽然问道:“您升了官不用进宫谢恩吗?”
提学官除了掌管一省科举功名外还可对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从实奏闻,接受军民人等诉状转送有司——权柄极大,是朝廷除了御史台外对地方官员的另一道监督岗,戏曲话本里常说的钦差大臣,连一省总督,封疆大吏都不会轻易得罪。
既然是钦差,谢尚觉得他爹怎么也该进宫一回听听圣训。
谢子安笑道:“我这不是才升官吗?”
“先我可没有直接进宫或者上奏的资历。现授的提学官虽是钦差,可以直接上奏,但我第一次陛见还是得先写道谢恩折子然后请吏部代为引见后听宣。”
直接上奏的流程他还没走过呢,等先进宫认了人头才行!
谢尚明白了,然后又问:“那您升官的事现要告诉我舅吗?”
谢子安摆手道:“不急,一切等我陛见回来再说。倒时估计你的官也下来了,咱们两酒并一酒的请——不然宴席摆多了,没得又被御史台参!”
得弘德帝圣旨夸赞教子有方和连升六级御赐蟒袍后,谢子安已然平了心气——他昨儿的举止确是失仪,谢子安心说不合身份,御史职责所在参他并不算错。
现要紧的是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小,把御史台的声音平息下去——他要教化地方,没个好名声可不行!
谢尚他爹言辞间有了明显顾忌,不再似昨儿那样只想着辞官,撕御史台的脸,心里高兴,凑趣道:“爹,您升官这样的大事,现不能告诉舅舅,我现写信告诉太爷爷、爷爷、娘却是无碍。他们知道不定多高兴呢!”
谢子安想着这回家去的场景,低头身上的蟒袍,忽地想起一件大事。
“谢福”谢子安问管家:“我今儿突然升了官,往后出门按制得坐八抬大轿了。”
“我记得咱家并没置八抬大轿,也没这许多轿夫!这可叫我明儿怎么出门?”
谢福赶紧道:“老爷,小人这就去轿子行瞧瞧。能不能先租一顶来救急!”
自家没有就只能往外寻了。
听说要租一个别人用过的轿子来坐,谢子安颇为嫌弃,但知道事发突然,只得委屈道:“那你快去,然后把那轿子好好洗洗!”
谢福自是答应。
想着他爹明儿出门,必是去国子监观他的释褐礼,谢尚跟着问道:“爹,那我明儿去国子监是要坐轿还是坐车?”
谢子安细想了一回方道:“论理进士即便不授官也可坐四人轿。”
“但咱们现不是刚被弹劾吗?依我说你倒是低调点坐车去的好。”
“我给你打的新轿子你且等授官后再坐不迟!”
既准备继续做官,谢子安复了一贯的小心谨慎不算,还要求儿子谨慎低调。
“哎!”谢尚笑应道:“爹,那我搁信里再提一句轿子的事,让您衣锦还乡的时候有八抬大轿坐!”
畅想了一下他爹穿蟒服坐八抬大轿祭祖,而他娘夫贵妻荣,一样蟒袍加身坐八抬大轿的场景,谢尚下意识地了一眼方饭桌上放的凤冠霞帔,深深地艳羡了。
留意到儿子的眼神,谢子安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好好做官,过几年给你媳妇也挣个诰命!”
显然这是迟早的事!
谢尚有些不好意思道:“爹,您我这回中了状元,得入翰林,是不是冬天就能反穿貂褂了?”
“噗——”谢子安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还记着呢?”
谢尚笑:“爹,这是我少年时的志向,如何能忘?”
“爹,您的貂皮都是哪里收的,您告诉我,我今年秋冬也收些好的!”
……
莫非卧在房梁上听得直叹气,心说陛下给了你们这么大的恩典,你父子不说肝脑涂地感激涕零,好歹说两句皇恩浩荡上仰天恩这类的话啊,老是跟妇人一样只说些蟒袍貂褂,轿子车马的小事干啥?
你们还记得你们翰林状元的身份吗?
简直是人心不古!
所以他今儿这报告要怎么写?
俗话说“吃人嘴短”,莫非自觉吃了谢家不少好东西,职务之内很愿意搁密报里给谢子安父子美化美化,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谢子安谢尚父子一句不提皇恩,他想润色都没办法——他总不能因此欺君吧?
真是愁死他了!
是夜莫非如常跑去给骆炳送报告,结果没想骆炳接了报告后随手便搁烛火上点燃丢火盆里烧了。
绞尽脑汁搁报告里发挥了两句皇恩浩荡的莫非……
“莫非,”陆炳着燃烧的火盆告诉道:“你的任务结束了!”
莫非闻声一愣——陛下终于不取谢子安入阁了?
这真是太好了!
他再不用给那个得闲宁可在家数糖,也不想着如何报效陛下的谢子安写报告了!
虽然早知文官多奇葩,但奇葩成谢子安这样的还真没有!
想着过去八年谢子安的各种鸡糟不丈夫,莫非有些高兴地抱拳道:“属下遵命!”
骆炳点点头,和气道:“莫非,这几年你辛苦了。对于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对于尽职的下属骆炳一向不吝于在权限允许范围内给予优待。
莫非想了想道:“大人,您明春我能不能下场考个县试?”
谢子安身边卧底九年,每天熬秃头给上级写密报的莫非觉得科举真没他想的难,他很可以下场一试。
骆炳……
早起去国子监谢尚没有穿红,而是穿了件寻常的深蓝色暗纹袍子。
谢子安思忖再三,今儿也没穿正红锦缎的三官服,更没穿蟒袍——地方官不经宣可进不去国子监。
所以为了今儿来给观礼,胆大妄为的谢子安决定乘着腰牌还在自己手里打个时间差准备穿着六官服混进国子监。
担心谢福在身边拦阻,出门的时候谢子安假惺惺地告诉谢尚说他要去吏部递折子,让谢尚一个人去国子监,然后又以谢尚人生地不熟为由,打发谢福跟着去照。
谢福不疑有他,跟谢尚走了。
谢子安先跑了一趟吏部,搁主事处递了折子,出来便指示轿夫去国子监。
轿夫不是谢福能知道主家的一切密事,闻言自是照做,于是谢子安拿着翰林的腰牌长驱直入进了国子监。
进内寻到元维往他身边一站,元维很唬了一跳,颇为惊异道:“子安,你怎么来了?你的腿好了?”
至此谢子安方想起昨儿告假的事,尴尬笑道:“今儿这样的日子……”
元维恍然一笑,不问了,拱手道:“子安兄,恭喜令郎连中六元!”
“这么大的喜事,什么时候摆酒啊?”
眼见元维还不知道他外放的事,谢子安颇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就好,正方便他混典礼,然后便心安理得地和元维攀谈起来……
为了方便考试,陆炳收莫非充任了自己的亲卫。
暗探莫非跟着陆炳头回穿飞鱼袍站在人前,不觉东张西望,然后一眼便到了人群里的谢子安——没办法,太熟悉了。
莫非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心说这谢子安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已经外放了吗?
怎么还穿一身六冠戴?
心念转过,莫非气得咬牙——这谢子安是当他们锦衣卫瞎子呢?
但气归气,莫非却是站着没动。莫非先了一眼前面的上司,眼见上司目光在别处,莫非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也把脸转到了别处——捞过界是为官大忌,莫非想:他现只是个亲卫,只负责听从上司的使唤,门的事可不归他管!
骆炳当然也到了谢子安。作为一个父亲,骆炳挺理解谢子安的心情,加上他确认谢子安的无害,便也做没见状——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他揪了谢子安事小,但难免为天下人骂不近人情。
他们锦衣卫的名声搁人嘴里原就不大好,很不必再节外生枝。
两个深知底细的锦衣卫都不作声,其他不知道的人就更无怀疑了,如此加上谢子安刻意地收敛低调,还真叫他混进了弘德帝今儿讲学的辟雍。
所谓辟雍就是一所四面环水的宫殿,其中“辟”字通玉璧的“璧”通用,寓意宫殿四周环绕的湖水水澄清像一块无暇的玉璧;“雍”原意水中陆地,所以这宫殿就取名为“辟雍”。
辟雍是历朝历代天子讲学的宝座,殿里设有和太和殿一样的九龙宝座。
谢尚同文明山艾正等新科进士在国子监门后广场会齐后便列队来辟雍听弘德帝讲学——新进士号称天子门生,所以今儿便有个听弘德帝传一回道的仪程。
依旧没资格进殿,谢尚等人在过了辟雍前的石桥后便按礼部司仪的指示,在大殿旁的甬道上环形散开,而文武百官也是一样——于是谢尚忽然便到了他爹谢子安那张脸,一时间惊掉了下巴,心说他爹怎么也来了,还作这身打扮?
谢子安心里有鬼,并不敢似前儿那样张扬。他冲儿子挤挤眼睛便就混入人群低下头去。
谢尚……
一时弘德帝御驾亲临,少不得一通礼炮,礼乐以及新进士和文武百官的五拜三磕。
周文方作为翰林院掌院随驾同来。
于礼乐中站定周文下意识地望一眼下属,然后便到混在人群的谢子安。
周文方掐胡的手顿住了——这谢子安昨儿不是外放了吗?怎么今儿还搁他翰林院队伍里站着?
作为天子近臣,周文方自是知道谢子安升官的事。
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周文方脑子自是转得比常人快转眼明白了谢子安的心思,周文方把脸转到了别处——锦衣卫都没发现的事,他乐得闷声发财。
不然爆出来,他不仅得罪了锦衣卫,也少不了被御史台参御下不严。
他吃饱了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横竖谢子安已经外放,过了今儿,就再不干他的事了!
于是周文方也没吭声。
弘德帝升座后,先由周文方请旨讲了一段“经”,然后再由国子监祭酒讲了一段“易”,最后方由弘德帝讲了一段《四》“为人君者止于仁”。
弘德帝讲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地听讲,以示受教。
一时讲完,众人站起,又有司礼监掌印李顺宣读圣旨给一甲授官,于是众人又重新跪下。
至于其他人,得参选了庶吉士后再授官。
“奉天承运,”李顺念道:“皇帝诏曰……今授一甲第一名谢尚翰林院从六修撰,赏穿麒麟服;授第一甲第二名艾正翰林院七编修;授第一甲第三名文明山翰林院七编修……”
对于只得从六,谢尚原有些失望,但听得一句赏穿麒麟服,瞬间就欢喜起来——他不必艳羡他爹,他现就能穿红袍了!
昨儿翻了半个后晌再带一个晚上的谢尚已然知道麒麟服是四赐服,大身越级使用正红锦缎,而不是绯色缎子。
上绣的金麒麟也是龙首,其威武雄壮比他爹的蟒袍就差一点点!
“谢主隆恩!”
谢恩的头谢尚磕得可谓是十分真心——这下好了,谢尚心说他和他媳妇圆房的礼服有了!
这可比其他一切衣裳都体面!
谢子安闻言也是感恩戴德地跟着磕了三个头——越级赐服,陛下对儿子的恩宠不言而喻,儿子前程可期!
御史台的人见状知道他们这回又做了白工——谢尚圣眷在握,谢子安这个爹一准没事。
不过经得多了,御史台的人其实也没太上心——撇开职责不提,他们对谢尚能连中六元,也是与有荣焉。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左右不过是羡慕嫉妒恨,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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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恩荣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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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释褐”就是指脱去平民衣裳改穿官袍。
“御前释褐’就是指当着皇帝的面换装——此殊荣只一甲的进士及第才有。
由小太监领去换装,再回来谢尚已然一身大红精绣五彩麒麟服——这对比艾正和文明山身上的绿袍可谓是赫奕华彩,不同凡响。
于是同榜的其他进士,连文明山、艾正在内就更眼热了——衣锦还乡,似麒麟服这样的花衣官袍才叫锦衣啊!
谢子安到跟换了个人似的儿子颇为庆幸自己来着了,不然哪里能到儿子的鱼龙变?前几届状元的释褐礼没有赐服可远不及他儿子这回好!
弘德帝到殿前谢恩的谢尚也颇为满意,心说这果然是俗话里说的人要衣裳,佛要金装。谢尚人年轻样貌好有才华,现这麒麟服一穿,实堪为他大庆朝士林的排面。
释褐礼后弘德帝起驾,新进士跪送后又集体去隔壁的文庙谒先圣先师行释菜礼,即用“酒、芹、枣、栗“等蔬果菜羹祭献孔子颜渊等先哲。
一时礼毕便有花衣太监来宣弘德帝赐宴礼部的旨意。一众进士又列队去礼部赴宴,沿途不免又引来百姓的围。
礼部的赐宴就是古里的琼林宴,只这在大庆朝叫”恩荣宴”。
参加恩荣宴的除了新进士外还有与所有为殿试出过力的官员,诸如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等应人等。
谢子安没为这回殿试出力,便只能自回自家没有去恩荣宴的坐席自有规章,想蹭饭压根没门。
恩荣宴,顾名思义,是以恩和荣为主题的宴会,其中恩寓意新进士除了沐浴皇恩外还有与会官员的赏识之恩。
所有新进士在入宴前先参拜与会的诸官以示感激——这同时也有个相互间认人头的意思。
能充任殿试杂役的都是朝廷各职能部门在弘德帝跟前挂了号的主管主事,拥有人事任免权。所以今儿这顿酒于他们还有个面试下属的效用。
似当年谢子安能被点庶吉士就于恩荣宴的表现有极大关系——谢子安惯会装b,无论长相和行动都自带才子bg,符合世人对翰林的想象,堪为朝廷脸面。
即便谢尚已经授了官,于这恩荣宴也要在上司跟前好好表现。
谢尚可不想和史上的大部分状元样余生泯然众人矣——殿试即人生巅峰。
他要入阁!
谢尚主动和艾正文明山道:“艾兄,文贤弟,咱们一起去拜见掌院周大人。”
既然世人眼里他和文明山交好——连素未谋面的礼部主事给他们分宅子都有意分在一处,谢尚觉得人前他得显出这份好来。
横竖日久见人心,等时间长了,文明山人前露了不好,他再疏远,想必旁人便再无话。
俗话说“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谢尚暗想:他现就得在人前显出他的宰相肚量来!
文明山遭遇谢尚主动示好,赶紧点头答应。
艾正原有点不给谢尚当绿叶的小心思,但眼见文明山笑逐颜开地答应,自不好再反对,只得跟着答应
于是三人依旧跟刚刚庙见时一样以谢尚为中心的来拜见周文方。
但凡能进翰林院的都不自觉地有些颜狗属性——进翰林院光有先天好颜可不够,还得有后天有意识培养出来的好风度,而能有意识培养自己风度的无不是颜狗。
周文方入翰林院三十年,其中每三年,甚至不到三年便作为裁判参与或主持一回进士选美,早已进化成一条十足真金的颜狗。
自掌院以来,周文方一直致力于将翰林院打造成朝廷第一男团以对抗武官集团的排面锦衣卫一文武之争历来已久,周文方自觉不能搁他手里输了。
比如翰林反穿貂褂的待遇和锦衣卫着飞k鱼服的恩赏就是朝廷文武集团多年来于第一男团争夺战中各自取得的局部胜利。
但现在,着谢尚身上的大红麒麟服,周文方捻须微笑,他们翰林院也有御赐花衣了——谢尚开了个好头。
俗话说有初一就有十五,想必今后他们翰林院的花衣会越来越多——往后他们内穿花衣,外罩貂褂,再不叫锦衣卫专美于前。
子曰:后生可畏。“周文方拍着谢尚的肩膀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能连中六元,真正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与会的锦衣卫指挥使骆炳到一贯古板的周文方面对谢尚时不同寻常地和颜悦色不觉哼了一声一他知道这老头在得瑟啥
对于弘德帝赐谢子安谢尚父子蟒袍麒麟袍,搁骆炳等知道底细的人眼里并不以为是弘德帝对文宫集团的偏宠:想要打破朝廷文武官员的平衡。
事实上以谢家父子做马掌献马掌的功绩,弘德帝若不是顾忌他们武官集团的反应,早就该厚赏了一一换这马掌是个武勋制献的试试
只怕早几年就要拜将封侯赏穿一斗牛袍了。
这回说是弘德帝的恩遇,倒不如说是谢尚自己够争气,科举考出了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让弘德帝的封赏师出有名,即使落在不明底细地武官眼里也挑不出刺。
弘德帝赏谢子安父子花衣赏的其实还是武功一一过去十年谢子安父子于朝廷养马驭马以及边境安定居功至伟。
他们武人行事磊落,讲究论功行赏,所以即便谢氏父子是文官,也不会似文官们那样小鸡肚肠觉得不应该赏
为了表现自己对谢尚的认可和弘德帝御赐他麒麟服的乐见其成,同样一身花衣的骆炳在谢尚拜见时故意笑道:“谢状元这身御赐麒麟服一穿,着倒似我们锦衣卫。怎么样,谢状元可有来我们锦衣卫的想法?谢尚
直留意骆炳反应的周文方
眼角撇到周老头因为惊讶而扯断了胡须,骆炳越发得了意,继续道:“谢状元有所不知,我们锦衣卫其实并不似外人想的只会打打杀杀
谢尚完全搞不清楚为何一见面人口里的玉面阎罗骆炳就要招他去锦衣卫,而且着还不似客套敷衍。谢尚刚入仕可不敢得罪连封疆大吏都拿过的骆炳,只得恭敬推辞:“骆大人抬,尚愧不敢领!
若不是弘德帝驾到,周文方说不准会被气得打烂骆炳狗头一一当他的面拐新科状元去锦衣卫,真当他是死人啊?
弘德帝驾临后开始行簪花礼。
进士簪花礼的御赐花比院试的精致,都是统一內造的翠叶绒花,绒花上还另铸铜牌,刻恩荣宴”三个而状元的赐花更是用的点翠金花,铭牌用的也是金鎏银。
为表对天下士林的重,一甲三人的辔花都由弘德帝亲簪
弘德帝贵为天子,谢尚头回和弘德帝亲密接触,走到他跟前行五拜三磕礼后,激动得手都在抖。弘德帝在眼里,和蔼笑道:“谢尚,你真可谓是汝父之肖子!
这年头夸一个人像爹可算是最高赞誉,何况这夸奖的人还是一国之君。
于是谢尚更激动了,有些结巴道:“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弘德帝笑笑,把一对鲜艳华丽的点翠金花分插到谢尚戴的及第巾两侧,然后又端详了一回方道:“成了谢尚谢恩退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他刚刚和天子面对面地说话了!
他的表现可还行?
艾正接着上前,弘德帝笑道:“正,上一下止,守一而止。艾正你既以正为名:自当守其一以处其和艾正赶紧磕头道:“臣蒙圣训,必牢记于心。
对文明山,弘德帝则道:“开朝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可谓是天纵奇才!
对于一科连收两个青年才俊,弘德帝自是高兴。但为皇权威仪,一科却不好取两个内阁,何况还是同乡?
这科弘德帝原瞩意谢尚,但这人活在世,谁也不晓明天的事,所以对于年青有为的文明山,弘德帝同样恩遇笼络。
文明山没想有谢尚珠玉在前,弘德帝还会对他这样的话,心情激荡,磕头道:“臣惶恐!“
簪花礼后方才就席。听从礼部司仪的引,谢尚寻到自己的席位,发现竟是和弘德帝、内阁大臣、翰林掌院一样的待遇一—人一桌席。
艾正和文明山同收卷以下的官一样都是两人一桌,而似其人新进士都是四人一桌
谁说“文无第一”,谢尚坐在自己席位面对一大桌菜心道:这科举差一个名次,境遇完全就是两样。还好科举他做到了,而往后他也不可落于人后。
御宴的开酒当然是弘德帝了。等开席杯喝过,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谢尚直待大臣、翰林掌院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后,方才跟着拿筷子夹了面前盘子里的三根芦蒿一一谢尚牢记今早临出门时他爹的忠告“难得的御前赐宴,再饿也不好给珄下和满朝文武留一个纵欲贪嘴的印彖!
领宴谢恩岀来,等着跟谢尚做邻居的!文明山问谢尚:“你现还住令尊处:没搬去御赐宅院吗?谢尚点头道:“家父不日即将外放,家里忙乱,我帮家父张罗张罗。
御赐宅院且等我从家乡回来后挑了吉日再住。
对外人可不好抱怨御赐宅子没有铺陈。
令尊外放了?“文明山间言一怔转即关心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谢尚道:“咋儿刚得的旨意,家父放了山东提学官,择日上任!
恭喜!恭喜!
间言艾正同文明山一起给谢尚道喜一提学官可是个肥差好去处。全国才十三个省,十三个提学官,谢蝓林能得放提学官,可说是简在帝心。
谢尚致谢后笑道:“我爹放了外任。外任不比京官,任期内不好休假。上任前我爹还得家去一趟。这几天实在忙乱:请酒的日子还没定。”
今儿回去我尽快拟出日子来给艾兄和文贤弟送去!
不急,“文明正再次抢艾正之前说话:“现二甲、三甲同年们的前途未定,无不在全力预备馆选。你迟几日也是无碍!
艾正
作者有话要说:
理解大家想念红枣的心,但连中六元这么大的事,还是得铺排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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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 圣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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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回到家中见到谢子安忍不住笑道:“爹,今儿我瞧到您了。
谢子安但笑不语,谢尚又问:“爹,您陛见的日子定了吗?
谢子安摇头:“哪里能这么快?最快也得等五月初一的朝会。
谢尚想想道:“爹,那您得闲带我在京城里逛逛呗!
谢子安笑:“你想逛不会去找你同年
谢尚摇头道:“不行,我想去的地方他们未必知道,而且就是知道也不适合和他们同去。
哦”谢子安来兴趣了:“你想去哪儿?
爹,“谢尚亲热笑道:“您知道京师的哪个珠宝铺子比较靠谱
谢子安啧了一声嫌弃道:“你同年不合适,我就合适”
你想买什么直接叫谢福同你去。我可不得闲!
对于儿子给儿媳妇买头面,谢子安才懒得管。
谢尚笑笑果真转找谢福。
谢尚早知他爹不可能答应,如此说不过是跟他爹委婉借人罢了。
陛见的消息来得比谢子安想象中的快。次日午晌便有宫里的小太监来谢家传旨,让谢子安明日早晌去宫等候陛见
儿子和自己的前程已定,谢子安归心似箭,巴不得赶紧陛见了家去。
傍晚谢子安跟出门逛了一天的谢尚道:你要买什么这几天可要加紧了。明儿陛见后再请了酒咱们就回雉水城去。
这是我刚拟的日子,你瞧瞧。
接过帖子,谢尚他爹定了五月初六的日子出发,立刻道:“爹,按您这个安排,咱们五月二十前就能到这样六月初一开祠堂,那我圆房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定在六月初六了
噗,“谢子安憋不住笑了:“这么急不可耐?
谢尚不要脸地笑道:“爹,我这不是赶着让您抱孙子呢?
谢尚脸皮够厚,谢子安逗起来无趣,只得点头道:“算日子倒是充裕,那就六月初六吧!
“但你还没行过加冠礼,干脆地就定在六月初一开祠堂时一起行加冠礼。”
谢尚当然愿意一一他又可以得宝石了。
上回他爷还说给他备了一匣子宝石,而且他太爷爷在红枣及笄的时候给了一匣子宝石,没道理他加冠没有。
爹,“谢尚嬉皮笑脸地问道:“加冠礼您绐我准备了什么
谢子安鄙视:“出息!都是做官的人了,还只想着我的东西”
谢尚笑得无耻:“爹,我再做官,也还是您儿子
爹,您会送我什么?
谢子安为谢尚缠得没法,没好气道:“你去我房自己瞧去!“
谢尚跑去房,一进门使瞧到画案上摊着的一幅画。画还只个草图一一画上的男子才一个轮廓,连眉眼都没有:但从男子头顶宫门上标着的午门来,这男子必是他无疑了一一他爹竟然画了一张他穿红袍中状元走御道出宫的行乐图。
谢尚激动坏了。谢尚没想到他爹能费心费力给他画这么一幅画。
这画的是他人生的得意时刻,亏他先前还惋惜他太爷爷、爷爷、娘跟红枣都不在,都未曾见。现有了这么一张图,就不只是他太爷爷、爷爷、娘跟红枣能身临其境,就是将来他儿子、孙子、重孙子都能了
他爹真是太贴心了!
“爹,“谢尚跑回正房跟谢子安提要求:“您画得真是太好了。您能不能再给我多画一张长安左门黄榜的榜图、一张国子监赐穿麒麟袍’,一张“洞房花烛″,凑成一套四张竖条幅?
来,“谢子安听笑了,跟谢尚招手:“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有多大,才能跟我开这样的口!
谢尚不以为然地给自己辩驳道:“爹,我这回连中六元,论理该跟您讨一套六张的竖条幅才是。我这才讨了四张:已经很谦虚了!
啧,你还越说越有理了?
谢子安嘴里嘲讽,心里却因为儿子的话而生了怜惜一一过去十年,儿子一人在家乡支撑门户,甚至这回科举考试前四元也都是儿子自己张罗,他连面都未曾露,现儿子不过跟他讨几幅画,这要求真不算过分
早起吃过饭谢子安穿了蟒袍坐了八抬大轿迫不及待地去皇城候见,谢福随行。
谢尚没了向导,加上关心他爹的陛见便哪儿都没去。
枯坐无趣,谢尚让显荣拿了小厮们赶画出来的御赐宅子平面图琢磨装饰改建
在京九年,谢子安还是头一回单独陛见,说不紧张那是哄人,但谢子安自觉不能输给至今不知人事的儿子,于昨晚在卧房把今儿陛见的礼仪应答反复练习了许久,所以今儿进了乾清宫后给案后站着的弘德帝请安问候是一点没慌,一点没错。
谢卿,“弘德帝没有叫起,而是招手道:“你来瞧瞧朕的这幅字如何
谢子安没想弘德帝如此和蔼好亲近不觉一愣,但转即便磕了个头道:“臣领旨!
没甚迟疑的谢子安站起身走到龙案侧前,壮胆一瞧,瞧见白纸黑墨四个大字“连中六元”。
谢子安赶紧跪下道:“陛下洪德,微臣犬子不敢居功。”
弘德帝轻松笑道:“俗话说教不严,父之过。这儿子不好,是父亲的过失,那么儿子有了成绩,自然也该是父亲的功劳
令郎谢尚此番能连中六元,你功不可没一朕以为只一句教子有方可不足以形容你于儿子教养的用心
所以朕决定把这张字赐给你。一来表彰你教养了一个好儿子;二来也叫世人知道你儿子能连中六元不独是他自己用功,还少不了你这个父亲的苦心教养一一父母之子,当为之计深远;三则朕希望你到山东后能将这份教子之心用到地方教化上,为朝廷多栽培人才
弘德帝短短几句话说得谢子安感激涕零,额头碰地道:“陛下厚德,臣及犬子没齿不忘!
弘德帝点点头方才叫起,然后又赐坐赏茶。
谢子安已经放过三回乡试主考,参与三回殿试,都没出岔一弘德帝倒不担心谢子安做不来大宗师不过提学官除了掌一省举业,还担监督一省军政大责一一为了叫谢子安对自己忠心,不轻易地被驻地封疆和布改笼络了去,弘德帝当下也是费尽心思。
单从这点说,弘德帝也不容易。
爹,“到谢子安从宫里拿回家来的连中六元“横幅,谢尚难以置信:“这是陛下赏给您的
言外之意是不是搞错了?
谢尚的小心思瞒不过谢子安的眼晴,谢子安把弘德帝的话转述了一逼,谢尚瞬间自省,然后问谢子安道:“爹,陛下若觉得我传胪礼上不该穿红,为啥又赏我穿麒麟袍?
谢子安沉吟道:“圣心难测。
单从今儿陛下赐字来后,陛下对你是在敲打,但联系上我这个官是在宫门大声呼喊,正被御史台参有辱斯文,人前失仪的时候分封,似乎陛下又不是太在意。”
尚儿,你拿笔把这几状事都记下来,咱们父子俩好好琢磨琢磨!
谢尚中会元的余波还未散尽,这天雉水城人忽到八匹马从南城外驶来,马上的皂衣衙役腰间个个扎着红绸一这是殿试结果出来了?
而且这一回来八个人的阵仗,想必谢尚老爷的功名还不小
心念转过,雉水城人立刻呼朋唤友地都往东街上的谢家来,更有那家常在李家粮店喝羊奶的热心人飞跑去李家粮店告诉
谢尚科考,捷报频传,雉水城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茶余饭后的热议中集伾被科普了科举诸事——现连椅背高的小孩子都能一二三地说清楚科举六元是哪六元。
红枣是谢家大宅最早知晓谢尚中状元的。
无他,张乙在府城得了信便连夜赶了回来一一过去三个月,红枣在雉水往府城的沿途州县开了三家分店张乙中途有骡子换,跑得飞快,竟是昨儿傍晩就到了,匕报喜的官差早到了半天一夜。
时红枣已撥回明霞院西院三个月。闻信红枣自是喜出望外,欢喜无限一一她可算是能走出雉水城去京师晚饭时候红枣去正院把消息告诉了她婆婆云氏
今春县试,雉水城的学子跟得神助一般考中了十一个童生,而谢家人只中了三个。
与去岁的八个童生全是谢家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俗话说阻人功名如杀人父母”。云氏对于十三房人明里暗里的抱怨虽说面上不显,但在殿试结果出来前不免捏把汗一一她內心也觉得儿子搁《四》上写儿媳妇名字极其不妥,但碍于丈夫不表态,她也就一直跟着屏气。
云氏虽说见识有限,但有个好处,就是但凡丈夫不发话她就恪守三从四德,随儿子折腾。
现听说儿子得了状元,云氏知道儿子圣眷在握,去了心中大石,立刻喜气洋洋起来。
尚儿媳妇,“云氏立刻道:“今儿晚了,明儿一早你便打发人去南城门口守着。府城差役一到,立刻就来告诉。
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跟前咱们且别声张,但等明儿消息实了再说
不然只管现在告诉,倒是累长辈们挂心,反显得咱们不孝。
红枣间言称是,附和道:“娘说得是。我一会再打发人和春叔说一声,叫他明儿悄悄预备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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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千里做官只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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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红枣和云氏盛装打扮来天香院请安。谢奕一见立刻笑问道:“娘,我哥是不是有信来了?他考中状元了!”
闻言红枣不免觉得“童言无忌”的谢奕有点他心通——或者这就是传说中亲人间的血缘感应?红枣忍不住想。
“爹,”云氏和谢知道笑道:“昨晚张乙突然回来说府城人都在传今科殿试状元和探花都是咱们江州人,而咱们尚儿更是中了状元!”
“真的”谢知道瞬间站起身,激动问道:“消息可靠?”
人口里的金榜题名专指的是状元。
会试会元固然很厉害,但只要没点进一甲,点上状元——虽不好说是爬得高摔得重,但搁人嘴里也必是有不足,不然万岁爷咋就不点他状元呢?
相反,没中会元却被点了状元,则必是有超凡过人之处。
所以惟有状元才是天下公认的文魁!
闻言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云氏身上,云氏沉着道:“张乙是听提督学院听里面差役说的,但再详细却是没有了。”
“那应该没差了!”谢奕兴奋插嘴道:“爷爷,张乙是我嫂子的陪房,人极其精明能干,他既如此说一准就是了!”
“咱们快去五福院把我哥中状元的消息告诉太爷爷,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哎!哎!”谢知道一边答应孙子一边和云氏道:“赶紧地打发人去城门口瞧着去——这张乙既然都回来了,只怕这府城报喜的衙役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云氏笑道:“刚已经打发人去了!”
……
到谢知道开怀的样子,谢子平一声叹息。
谢尚既中了状元,谢子平无奈地想:天下扬名,那他先前私自出《四文理纲要》,然后又署他媳妇名的事搁他爹和他爷跟前必是揭过去了。
毕竟比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知道的读法子远不及一个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于宗族有益。
谢尚经此一遭,宗子地位固若金汤,而他爹的心思也再不会动摇。
他先前的水磨功夫都白瞎了!
老太爷听后自是十分欢喜,正想细问呢,便见红枣听了丫头的话后立在云氏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云氏笑道:“老太爷,大老爷,太太,刚去城门外听信的人跑回来说有八个府城来的报喜差役往咱们家来了。后面还跟了不少咱们本地人!”
“这就来了?”
闻言老太爷一阵惊喜,然后便叫人:“如眉,快,给我把那件喜上眉梢的红袍子拿来!”
红枣喜闻乐见。
“再叫人通知各院,叫他们都来!”
闻言红枣心里不自在了。谢尚努力挣来的荣光,她还不能出门去享呢,倒是叫这隔了房的亲戚们给抢了先!
糟心!
老太爷刚换好衣服又有人来报衙役进东街了,大老爷叫人开中门,自己则和谢奕一左一右搀扶起老太爷慢慢往外走。
红枣见状方觉心里好受了点——好歹c位都还是自家人!
到谢老太爷在儿孙的搀扶下走出大门,大街上热闹的人不由自主地全跪下了——雉水城人就再没见过比谢老太爷更福禄寿俱全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然将谢老太爷神化。
来报喜的八个衙役中有四个此前曾来过,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该干啥干啥,而其他四个人受他们影响,也没出岔子。
敲锣、放炮、升喜报——听到衙役报出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谢奕立刻欢呼雀跃:“状元,我哥中的真是状元!”
“太爷爷,爷爷,我哥这回连中六元,史上第一!”
闻言老太爷、谢知道立笑得合不拢嘴——有谢尚连中六元和那本《四文理纲要》,他们雉水谢氏香门第、世代官宦的门楣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红枣跟云氏站在二门内听到谢奕的欢呼忍不住欢喜——谢尚既中了状元,红枣高兴地想:不必参加馆选,想必不久就能家来了吧!
昨儿便得了信,今儿一早就跟着他爹李满囤进城来的李贵中跟着人群磕头时忽然听到谢奕的声音不觉抬起头。
“爹,那是奕儿!”
李贵中谢奕的眼神盛满艳羡——一直以来,李贵中和谢奕相处极好,李贵中从未似现在这样清晰感受到两家门第间的巨大差别。
李满囤探头瞧了瞧肯定道:“是奕儿!”
“你姐夫人在京师,今儿是他和谢大老爷搀扶的谢老太爷。”
想想李满囤又道:“要不怎么世人都说金榜题名是光宗耀祖呢?”
“就是除了自身封妻荫子外这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父子兄弟族人都能跟着沾光。”
“封妻荫子?”闻言李贵中高兴起来:“我姐也有好处?”
“必须的啊!”李满囤笑道:“夫荣妻贵,但等你姐夫封了官,你姐就是朝廷命妇,逢年过节能穿凤冠霞帔了!”
“哇——”李贵中惊叹:“那我姐往后不得隔三差五地打扮得跟新娘子一样?”
对于凤冠霞帔的理解,李贵中现还局限于新娘子上轿。
李满囤……
李满囤直觉儿子的想法属于异想天开,奈何他见识也少,心说这事还得叫王氏跟女儿请教。
眼见谢又春请进了府城来的报喜差役,谢知道也致谢了相邻,承诺等谢尚家来后摆流水席答谢乡里,有了秀才功名的李满囤一扯儿子约过众人大大方方地上前贺喜。
女儿女婿的荣耀,李满囤自觉没什么不好意思!
果然谢老太爷一见李满囤立就笑开了花,呵呵道:“李亲家来了?呦,贵中也来了?奕儿,你今儿有人玩了……”
站在人群里着一身绸衣的李满囤父子被德高望重的谢老太爷亲请进门,李满仓听着周围人关于红枣好命旺夫,李满囤好命生了个好女儿的议论不觉低头了一眼身上的粗布短衣。
其实,李满仓不无苦涩地想:他闺女玉凤样貌人才都不差,早年甚至比红枣还强,只可惜命不好,享不到丈夫的福——现有了身孕,还得每天出摊。
和红枣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日子没法比。
叹口气,李满仓转身回南城,刚他是撂下菜摊子来的,现还得回去接着卖菜!
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午席间谢子平凑趣提起谢尚圆房的事,老太爷和李满囤笑道:“李亲家,这具体的日子怕是还得等尚儿的父亲子安来了信才能最后定。”
谢尚的状元到手,老太爷转而操心大孙子的前程,不过这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好当众说,老太爷又补充道:“这朝廷捷报走加急来的快,圆房是尚儿的人生大事,子安和尚儿的家信怕是还得几天才能到。这几日我这边派人留心驿站的消息,一有好信,就跟李亲家你送去——只是要请李亲家担待些,再多等几天。”
作为女方家长原不好急吼吼地威逼男方圆房,加上老太爷的话说得委实客气,李满囤即便心里着急,当着人还是诺诺称是。
红枣女席听到不免有些脸红,幸而在座的妇人都喝了酒,酒上脸的不少,红枣混在其中自觉不显,便干脆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为儿子操持圆房是云氏的责任,云氏闻言便把这事牢记在心,只等散席叫了谢又春来作安排——房屋、家什、衣服头面都备好了,现差的就只是个圆房仪程了。
这还得再好好议议。
谢子安的信三日后才至。
听说有信,红枣有些纠结是否当回避——回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而不回避则显得没心没肺不知羞。
都不太好!
进退两难间,可巧云氏打发人来叫,拿不定主意的红枣干脆就顺水推舟的去了。
听谢奕读信的内容只是科举报捷,并未提家来的事,红枣推测谢尚才刚考中,京里杂务繁多,他公公信写得匆忙。
眼见信里未论及回乡及圆房,红枣颇为庆幸——幸而来了,红枣暗想:不然难免遭人议论自作多情了!
云氏关心圆房,依旧打发人守着驿站。果然第二日又收到了谢子安的信。
红枣琢磨着这信该是说启程家来的事了,结果没想读信的谢奕拆信一立刻欢呼道:“太爷爷、爷爷、奶奶、娘,我爹升官了,升了正三的山东提学官,还赏穿蟒袍。”
“爷爷,什么是蟒袍?这有什么特别吗?”
老太爷一听立就往北抱拳感激涕零道:“皇恩浩荡!真正是皇恩浩荡啊!”
红枣……
来谢家这么久,红枣还是头一回到老太爷如此激动——甚至比昨儿知晓谢尚连中六元还激动。
但转念一算这回她公公升的阶,红枣恍然大悟:她公公竟然跟坐火箭似的一气升了六级,比人嘴里常说得恭维话连升三级整多了一倍。
再联系上谢尚连中六元的事,红枣忽然间便生了迷信——难不成,红枣心说她这房人今年的幸运数字是六?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老太爷方解释道:“朝廷为了预防徇私舞弊,有直系亲属不得在同一衙门为官的规定。”
“自古一甲必入翰林院,而子安又正好在翰林院。所以他父子二人必得有人离开翰林院。”
“尚儿刚建了不世之功,而子安做翰林也有了年限,由此子安外放便成了定局。”
“现知道子安放山东提学官我就放心了。”
“山东首府泉城是朝廷腹地,正处于京师和咱们雉水城的中间,交通方便,物产气候跟咱们本地差别不大——这可比我当年外放的边地好多了。”
若不是当年外放的太远,土地也贫瘠,老太爷叹息:他也不至于倾近官囊的回乡置地。
现子安外放山东,离家不过千余里,六七天的路程,好照管,很可以在山东置宅置地了!
谢知道做了两任知县,于治下制了好几个庄子不说,连儿子都跟着沾光,每人都置了两三个庄子。
他听明白他爹话里的未竟之意,跟着抱拳感念:“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谢子平一贯的有些小聪明,很快地反应过来,然后眼睛立就红了。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而土地就是世间最大的财富。他大哥作为钦差,是巡抚总督布政都要拉拢的对象,想要地还不是收到擒来?
大房这回真是彻底发了!
红枣没有谢家人对土地的执着,但听得老太爷的话还是喜出望外。
红枣今年在本省开了四个甘回斋后正计划挺进山东,可巧她公爹就放了山东提学——可谓是瞌睡了有人给送枕头,红枣高兴地想:她搁山东铺子的安全有保障了!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说了,本文参加元宵诗会,参与方式可文案。
来吧,一展才华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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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 谢知道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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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奕没别人那么多心思,他就关心一桩事
太爷爷,爷爷,“谢奕问谢知道:“这赐穿蟒袍是个什么皇恩?
谢知道没怎么去过京师,于蟒袍所知有限,所以谢知道转他爹。
谢老太爷讲述道:“咱们大庆朝的官服一般只用蓝、青、绯三种颜色的素缎:然后于其前胸及后背处缝缀用金线和彩丝绣成的补子来显阶,所以这样的官袍又叫补服。
但实际里陛下对朝廷功巨还会恩赏一种不用补子,而跟龙袍一样用金丝彩线通绣斗牛、飞鱼、蟒、麒麟等四种图样的官袍一一因这四样官袍只御赐才能穿着,所以又叫赐服。
赐服寓意陛下的信任和个人的功绩,是每个官员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
而他倾其一生也没得一件赐袍,老太爷忍不住想:从这点说大孙子能耐
好想现在就到之蟒服的样子啊!“谢奕感叹。
这个题谢知道能答
这个容易,“谢知道道:“《大庆会典》里有详细规制,回头我拿给你!
时读完了信,谢奕忍不住问道:太爷爷,这要什么样的功劳才能得赐服啊?我爹这信里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提他立的什么功?”
句话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老太爷身上。
老太爷笑道:奕儿,你读史当知道历史评价一个皇帝无非是文治武功
“你哥这回连中六元,为有史以来第一人,往后世人再说起状元、说起连中三元或者六元都会提起弘德年间雉水谢尚一—这搁史上就是当今圣上教化天下的文治。
当然,老天爷心说这里面可能还有马掌这个武功的绿故。
但这马掌关系太大,牵扯太多,朝廷没有明旨,他一家子还是闷声发财的好一一只这回子安外放邻省山东就知道陛下对他谢家的优渥,有意挑他们家发财呢
由马掌不免想起红枣,老太爷慈地了红枣一眼,然后和长子道这写信的日子正是传胪礼的前天,由此可见,尚儿进翰林院必是准了。
这两日继续留心驿站,怕是还有信来!
谢知道自是答应。
“爹,“谢知道答应后又道:“今儿五月初一,午晌将有家宴。趁着十三房人都在,我想当众说一下分家的事。”
沉浸在喜庆中的众人…
谢子平早知道谢尚中了状元,他爹的心必将彻底偏向大房
但谢子平再未曾想到他爹这心会偏得如此之快一一才一天功夫,就决定分家,打了他一个搓手不及。“爹,“急切之下谢子平率先跪下:“大哥才升了官,侄子又中了状元,且马上就要家来一—这正是阖家欢喜团圆的时刻,您如何能做这分家之语?
这可叫人如何议论大哥和侄子?
爹,儿子求您收回成命!
为了能打动他爹,谢子平拿谢子安和谢尚的官声说事
谢子平一跪,他的儿孙都跟着跪下了。谢子俊、谢子美见状也跟着跪下,然后他们的儿孙也都跪了在知道差点失去一个儿子后,云氏就再不想叫其他三房人沾她男人和儿子的光。
夺子之仇,云氏能忍才怪!
难得她公公深明大义,主动捉及分家,在去了最初的惊讶后云氏自是想就坡下驴——分家。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云氏心说:只有分了家,一切各归各,才能彻底绝了三房的鬼祟。
但孝字当头,心里再愿意分家,也不好在外面显露出来。云氏想想也跪了,于是谢奕红枣也都跟着跪一偌大一个堂屋:瞬间只余老太爷、大老爷和大太太三个人没跪。
大太太吕氏着跪了一地的儿孙心中叹息。
分家的事,男人此前跟她一点也没露
但不管她这个大太太做得如何有名无实,现时现地当着人她都不好站在儿孙的立场说话。
她余生:男人在就跟着男人过,男人不在了,只要她还担着谢子安继母的名就必得在谢子安云氏手里讨生活一一她这辈子着生了三个儿子,七八个孙子,三四个重孙子,其实老了一个都靠不上
“我赶现在分家,“谢知道淡然道:“为的就是不叫你大哥和尚儿难做。同时也是为了你们好!谢子平
俗话说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谢知道道:“你们兄弟再亲,也不能一生一世都在一口锅里吃茶饭。
而我年岁大了,今年都七十一了,都过了人说惯的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岁了。
能在闭眼前把家分了,着你们兄弟都自立门户,各自的日子过起来,我也就没啥好不放心的了。“虽然说这分家得你们兄弟全都在场,但子安和尚儿现才做了官,等他们回来再分家,如你所言,于他们宣声难免有些影响,所以倒不如我现做主分冢,等他们回来告诉一声就完了
横竖子安和尚儿一贯孝敬我,我说啥就是啥一分家即便吃了亏,想必也只当我老糊涂:不会说啥。”
谢子安才放了个朝廷有数的大肥差,谢子平正筹谋着怎么借他爹的名号沾光了,如何舍得现在分家?眼见他爹把他可能的话全部堵死,谢子平便知他爹心意已决,只得最后一搏,磕头流泪哀求道:“爹您除了想着大哥和尚儿,也得替儿子们想啊。”
“这大哥和侄子不在家,儿子们便蛊惑您把家给分了一外人若只这样议论,您可叫儿子们今后如何立
谢子俊谢子美一贯为谢子平马首是瞻,见状虽一时哭不岀来,但头也跟着磕得砰砰直响,让人心惊眼见长辈们如此,三房男女自都跟着磕头求告,其中女人们更是哭嚎出声,于是这堂屋瞬间哭声震天
氏见状自是气炸了肺,心说给她公公行苦肉计呢!这三房人为了名正言顺地继续沾她这房人的光连脸也不要了
碍于公公商议分家,没得她这个儿媳妇插嘴的道理,云氏只能忍耐地捏紧了手帕。
先听谢知道说分家,红枣还以为谢知道她公公和谢尚出息就有意骗帮三个叔叔,乘她公公不在家造既成事实:给她这房人一个哑巴亏。
但现在谢子平几房人个个涕泪交加的磕头求告,而她婆脸上却没一滴泪的栏子,红枣心里不免又生了迟疑—一这分家若真是于其他三房人有利,红枣心说这几房人象征性地跪跪就好,何至于哭成这样?所以这分家难不成是对她们这房人有利?
谢奕到底还小,眼见一屋人瞬间哭得跟死了爹妈一样,心里便有些紧张
谢奕下意识地扬起头眨巴着眼晴向他爷谢知道。
谢知道瞧见,刚被三房儿孙眼泪软化下来的心立又复了坚硬一他想叫长子把谢奕留在家,就必得叫长子放心
何况过去这些年他为子平、子俊、子美三个儿子已经打算得够多的了一一为了给他三人一个嫡出名分他早年便扶了并不是太合他心意的吕氏为正房
前几年在外县,除了钱财物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漏了不少外,他对三个儿子及他们的儿子更是倾心教导一一现三个儿子和四个孙子都有了功名,其中子平更于去岁中了乡试,成了举人老爷。
过去这些年他对子平、子俊和子美三个尽足了父亲的责任,没甚对不住他们的。
他现都这把年岁了,很应该撂开手,过两天自在日子了!
拿定主意,谢知道道:“奕儿,你父亲和大哥不在家,关于我分家的话就你来写!
谢奕下意识地向他娘,他娘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放站起身答应了个是。
现我手里有六万七千来亩地,“谢知道道:“分家按朝廷律法,子安当得其中七成,大概是四万六千亩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四个人平分余下三成,大概一人是五千亩。
此言一出,谢子平等三房人便知道大势所去,个个面如死灰,而红枣则恍然—一谢子平人精,想必早知道现在分家讨不了好,所以才死命拦着。
她又后知后觉了
“我手里现有的银子,其中给子安十八万两,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一人两万两。”
奕儿和允青一人一万两,允芳、允茂、允荣、允恰、允愉、允慎、允思、允忱则都是五千两。”“恒瑾五千两,其他重孙一人三千两。
这些差不多用去三十三万五千两。再下剩的银子和几个小庄子,我留在手里养老,随我心意的使,你们就都别惦记了!
俗话说老居不脱手,脱手不老居”,谢知道透世情:自不会分家分得自己一毛不剩。
俗话说“加有金子外有秤“。谢子平早就盘算过他爹的家底,知道他爹手里的银子怕是有百万之巨,现拿出的不过是三分之
下剩的大头,谢子平想他爹必是想效仿老太爷捏在手里吊儿孙们的胃口,不会轻易撒出。
但不管怎么说这还都是个希望!
偌大家私,几百万的巨富,谢子平可不甘心才只得五干亩地和两万两银子。
往后大哥和谢尚出门做官,他在家必得多在他爹跟前磨磨,到底叫他爹再多贴补些银子绐他才好!
再就是房屋,我现住的天香园,正院和后院将来绐子安,然后东院西院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四个正好一人半个院子。”
子平、子俊、子美半个院子若是不够住,往后可以赁院别住。我年岁大了好清净,分家后你们也只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地来瞧瞧就好,这省出来的时间你们就好生念,考个前程是正经,别有事没事地都在我跟前打转:白耗费了光阴。
正准备跟他爹多表孝心的谢子平
完谢奕写的分家文,谢知道点点头,然后方才问一直默不作声地老太爷:“爹,您觉得我这家分得还合适?
门三进士,四代三翰林。想着往后大孙子重孙子都将是翰林,反穿貂褂,而长子头发花白却止步于七七:老头爷心里多少有点歉疚。
现眼见谢知道分家,老太爷叹息道:“知道,你也这个年岁,合该好生保养:没得再为儿孙们操心的道
现分了家,以后你便每尝来我这里转转。我这五福院的园子大,花草多,而且对于养生,我也算有些心得,正好给你说说!
谢知道拱手道:“多谢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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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下一个谢子平
搁四十年前谢知道绝想不到自己还有跟他爹心平气和说话的一天。x
真正是时光荏苒,岁月无情,谢知道心中感慨:当年那样的恨,跟他娘一起被抛弃被辜负恨不得他爹立刻死了的恨,在经历岁月长河的磨砺后到如今不说完全的烟消云散,但确实是所剩无几。
他爹对他,对他娘是狠心,可对他儿子和孙子却是竭尽宠爱子安和尚儿能有今天,他爹确是花费了大量心血。
他爹把亏欠他和他娘的情分给了子安和尚儿。
如此,谢知道想他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他的气就这样慢慢地磨平了!
云氏眼见公公分家大面上分得公正,于最重要的土地完全按照朝廷律法给了她这一房七成,心里大石放下,而待听到现银的分配后更觉心满意足。
银子是浮财,原就没有定数,给多给少全凭她公公一张嘴。她公公现能一气给她长房十八万可算良心若是再多,即便他公公愿意给,她男人怕是也不能要。
俗话说“财不露白”。这分家文要在衙门留底备案。给人知晓了她家有太多银子可不合适没得招祸。
倒是现在这样刚刚好!
既符合城里人对谢家大房财富的预期,又不至于夸张到引发争议。而
男人得了这笔银子今后在山东置产也有个说道。
眼见大老爷分好家后,老太爷转谈养生,谢奕便跑过来拉云氏道:“娘,爷爷家分好了,太爷爷也说了好,您就别再跪着了,快起来!”x
于是云氏便站起了身。
红枣见状跟着麻溜地站了起来。
对于从天而降的五千亩地和两万两银子,红枣颇为欢欣鼓舞正愁进京安家和开分店扩大再生产没钱没人呢,现一下子全解决了。
如她弟所言,大老爷这个爷爷当的确是比她爷强太多了!
谢子平等人的心情和云氏红枣完全两样。
他家人口多,谢子平如此想:四个儿子将来除了允青,一人才划一千来亩地赶上好年头也才一千多两银子的出息,这往后的日子要咋过
到时怕是连下人们的节赏年赏都发不出了!
谢子平实在很想再求求他爹,无奈谢奕过来搀扶他说:“三叔,您快起来,我看到二爷爷进院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三叔,您搁太爷爷、爷爷跟前哭也就罢了,可不好叫二爷爷看到没得叫他笑话你这么大一个人,连孙子都两个了,还淌猫尿。”
“何况今儿还是我爹的好日子,您是我叔,人前必得露出欢喜样子来才合礼数!”
谢子平
谢尚搁谢知道眼里那就是个大写的可爱。谢知道听得这话立捋胡笑道:“还是咱们奕儿懂事!”
谢子平
看到谢子平起身的不甘愿,红枣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人心不足蛇吞象。红枣心说:养尊处优长这么大,一点付出没有,分家能得五千亩地和两万两现银还不好
似她公公拿得是多,但平常干得也多啊。别的不说,她公公还是秀才的时候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京师大半年愣是给大老爷跑出一个官来,圆了老爷子做官的梦只这份孝心就不是谢子平这种只知道扒着家门哈巴的所能比。
大老爷脑筋清爽,倚重她公公还不是自然
谢子平不出力就只想多分钱,这脸真不是一般的大!
青肿的额头不是水洗所能隐藏,谢知道进屋看到谢子平等人的伤痕,心里不免嘀咕发生了什么事。
但等十三房人齐聚,谢知道当众提了分家,谢知遇心叹一口气他太懂谢子平的不甘!
不过,谢知遇转念便佩服谢知道一气分出这也太能攒了吧
他大哥其实是貔貅吧
他早年手里也不是没有过钱,但基本都是左手进右手出,冤枉钱不知花出去多少,以致现今都没什么积蓄。
亏他当年还笑他大哥土包,不会吃不会穿不会玩,殊不知蠢的其实是自己,得意忘形,没有远虑,等那几年风光一过,一切便打回原形,后悔不及。
谢家小十二房的其他人跟谢知遇一样惊叹谢知道的豪阔早知道大房有钱,但不知道只大老爷一个人手里竟然就有这许多钱。
大房可不止大老爷一个人有钱,谢子安、谢尚手里的地也不少,而且都还开铺做生意,年收原就不少,现又得了大老爷给的这份家私,说不得往后就更有钱了。
不约而同地女人们的眼光都落在红枣身上十年前这个被人嘲讽“有命嫁还得有命享”的庄户丫头用事实证明她命享富贵,过去十年不止在谢家宗妇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且大福还在后头!
五月初二一早李满囤和王氏打发人来明霞院说想接红枣家去走走,云氏自是答应,然后便特地叫了红枣来嘱咐道:“尚儿媳妇,你家去后且把老爷升官的事跟你爹娘透个气,好叫他们知道老爷那边现官事繁多,实在腾不出手,不是有意疏你和尚儿的好事。”
红枣知道云氏说得是实情,红着脸答应了。
云氏见状高兴便拿了不少的东西给红枣回娘家。
近半年没见到女儿,咋见到女儿花枝招展的家来,李满囤和王氏心里这份欢喜就别提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女婿出门在外,没一道来。
进屋坐下不及过礼,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红枣,你女婿可有信来。”
“有,”红枣笑道:“过去两天,京里来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刚中状元那天写的,信里说了中状元后圣上还赏了你女婿一个比五福院还大的带花园的内城宅子。”
“还有宅子”李满囤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然后便开始高兴:“先我听人说你公公在京的宅子不大,只得一个连侧院都没有的三进院子。当时我还担心你同女婿进京后住哪里”
“北面那么冷,没个向阳房哪成”
“现好了,女婿得了这样一个大宅子,你过去就不愁了!”
红枣没想她爹还给她操了房屋的心,心里感动,告诉道:“爹,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儿刚收到的一封信里说我公公外放了山东提学官,往后几年都不在京。”
“不在京外放了”李满囤怔了一下:“还有这提学官是个什么官”
红枣忍不住笑:“爹,这提学官最为人知道的就是院试的大宗师!”
“哇”李满囤惊叹了:“你公公这就做大宗师了那可是正三!”
“是!”红枣点头道:“而且圣上还赐穿了蟒袍。”
“十三省提学官里的独一份!”
“蟒袍”李满囤讶异:“这是什么”
红枣少不得把老太爷先前的话转述了一回。李满囤、王氏闻言赞叹不已。
乘着父母兴致高,红枣方道:“爹,娘,因为我公公升官外放,事出突然,所以接连两封信里都还没提日子的事。我婆婆让我带话说怕是还得两天。”
闻言李满囤王氏虽觉得失望,但也能想象谢子安和谢尚现在的忙乱,知道不好挑理似李满囤中了一个秀才,各种人情往来酒席应酬还忙乱了大半个月呢!
说完最重要的事情,方看礼物。王氏再一次埋怨道:“你婆怎么又给这许多东西”
红枣解释:“我婆说今年办喜事,得比平常:但有亲家这句话,日子晚点定就晚点定吧!
吃了蛋茶,红枣想想又告诉道:“爹,娘,我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李满囤、王氏:
红枣:“我祖公公昨儿说分家了。”
“什么”李满囤王氏大惊失色:“现在分家你公公和你女婿都不在家”
吃过分家的大亏,李满囤和王氏不免有些杯弓蛇影。
“我公公就是特意赶现在分家的。”红枣言道,然后便把昨儿的事说了一遍。
李满囤听后消化了好一阵方才感叹道:“到底是大老爷,处事公正不说,这么大岁数了,还处处给儿孙打算。”
“红枣,往后你和你女婿可得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红枣:
“红枣,”李满囤语重心长道:“你看你女婿要去京师做官,虽说有御赐的大宅子,但俗话说搬家无益于走水烧屋,似平常家里看似不值钱的破烂等到了新家发现没有便就得使钱买。”
“像你们在京师还好,我听说你公公在京师有庄子种菜,你和你女婿过去吃上头还是现成。”
“似你公公要去山东,你家在山东没地没宅,你公公想过得好,说不得要花钱置。这银子就要得更多了。”
“所以这大老爷赶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家未尝不是补贴你们的意思!”
红枣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闻言颇为佩服道:“爹,还是您想得深!”
“我这算什么深”李满囤谦虚道:“红枣,你还年轻,还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时候。但等几年,你就懂了!”
“红枣,你这个祖公公难得,他这样给你们打算,你和你女婿不好好孝敬他,天理难容!”
李满囤自己没得父亲疼爱,便特别羡慕别人家的父亲,心说似谢大老爷这样的长辈才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红枣进门的时候谢知道已经在赤水县做官。红枣直等五年后谢知道致仕才见了这位祖公公第一面。
而谢知道家来后独宠谢奕,对谢尚并不似谢奕那般亲人,然后加上过继的事,也是老太爷出面解决,谢知道至始至终未曾正面表过态。
所以红枣对谢知道这位祖公公不说有嫌隙,但肯定不亲近,起码不似对老太爷一般亲近。x
但现在听得她爹的话,红枣便自觉有些过分大老爷对她其实没差,刚进门就给了谢尚两个千亩的大庄子,现家里的日常开支主要还是当初大老爷给的廖庄在支撑。
然后年节生日,大老爷也都没薄待过她,该给的一样都没少给。
而她觉得大老爷不好,原因不过是是看不得他对谢奕的疼宠。
谢奕长得得人意,大老爷见之喜爱,偏疼些都是人之常情,何况大老爷的喜欢也只是跟老太爷对谢尚一样的亲带在身边耐心教导所以她在心安理得享受老太爷对谢尚疼宠的时候为什么就看不得大老爷对谢奕的偏爱
甚至还由此心中生怨
这几年都没用心孝敬过大老爷
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小气自私的人
突然地一番自省,红枣省出一后背的冷汗当家太久,恭维话听得太多,她就忘乎所以起来,失了做人的本分,只知索取,不想付出
今儿若不是她爹提醒她,真不知她还将这样错多久下去
直到成为下一个谢子平
“爹,”红枣跟李满囤保证:“您放心,我会好好孝敬大老爷!”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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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李贵祥的房子
说了好一会子话都没见到弟弟李贵中,红枣讶异:“爹,娘,弟弟呢?难不成今儿还要上学?”
正是夏收时刻,私塾论理都应该放假。
王氏看男人一眼没说话,李满囤干笑:“你弟在书房做功课,一会儿就来!”
自从知晓谢尚中状元后李满囤越发加紧了对儿子功课的督促——富贵富贵,人富了自然就想着贵,李满囤也不例外。
而且县试明显难了,第一场全对的听说最少有九个——陈玉、贵雨、贵富今春下场,其中陈玉自信第一场全对,就只在第九名。
贵雨自觉只错了一道,在第三十二,而贵富错了两道,则压根榜上无名。
这是女婿市卖《四书文理纲要》后第一回县试,李满囤琢磨着这才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一准会越来越难。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了改换门庭的机会,谁也舍不得撒手——似陈玉每天看铺子,贵雨教书,贵富跟他爹跑生意,三个人虽说生计不同,但都是一得闲就看书。
至此李满囤便就看不得儿子浪费光阴不学习。
所以子明知红枣今儿难得来家,李满囤依旧一早把儿子关书房里读书,撂话说得等这一天的功课都做出来了,方许出来。
红枣知道她爹娘人到中年才得她弟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是望子成龙。
听说弟弟在读书,红枣虽说有些不以为然但就不在问了。
红枣转问家事,李满囤笑道:“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清明时你爷叫我和你三叔去商议给贵祥、贵吉建房。”
红枣关心:“怎么说?”
别是她爷又想叫她爹补贴她二叔吧?
因为分家,红枣对于她爷万事偏心二房极其敏感。
李满囤道:“都是你三叔一个人说的,我啥都没说。”
“你三叔说你爷都六十七了,合该安养,没得再为孙子们操心的道理。贵祥是你二叔满仓的儿子,他建房的事该你二叔操心!”
红枣点头:“我三叔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红枣极看不惯他二叔人前装老实不出声,万事拿他爷当枪的做派。现看他三叔手撕他二叔,自是乐见其成。
“你二叔被你三叔架到杠头上,方才出声,然后你三叔就说你二叔,不该纵着儿子好吃躲懒,说贵雨今年都二十二了,贵祥也十七了,这在咱们村谁不是自家建房的主力?”
“这回贵祥建房就应该由贵雨贵祥兄弟一齐出面请族里同辈兄弟帮忙才是正理。”
“这回建房不管是你爷出面,还是你二叔出面这落在外人眼里可是叫人以为贵雨、贵祥两个人没本事,立不起来?没得被人看低!”
红枣一听就笑了:“我三叔这口才,可以啊!然后我二叔怎么回?”
李满囤不屑撇嘴道:“你二叔这个人你知道的,他眼见说不过你三叔就干脆地不出声,然后你爷就说贵雨每天都要在村里教书,贵祥还在上学,都不得闲!”
红枣忍不住啧了一声:“我爷竟然这么说?”
说的好像她爹和她三叔家都没个正事一样。
她爷的情商这些年竟还是没一点长进。
“所以你三叔就不乐意了,说世间又不是只有贵雨贵祥知道念书,他家的贵富也知道读书上进,而且就是他也还想学我念书考秀才呢!”
“噗嗤”一声,红枣笑出了声,点头笑道:“原来我三叔还有这个理想!”
李满囤忆起当日也是好笑,摇头道:“你三叔还说咱们村可没从有侄子建房,侄子自己扶手不动,只叫叔伯兄弟给出力的先例。”
“又说侄子们既觉得读书重要,那就接着读书好了,建什么房啊?不然就是建了房,也是耽误别家的姑娘独守空房。倒是彼此省事的好!”
红枣……
说完李满囤也觉得有些失言,王氏适时解释道:“贵雨结亲几年,至今他媳妇还没得一丝消息。这已经是你爷的心病。”
“你三叔看不惯你爷偏疼贵雨,只叫他和他儿子贵富出力给建房,这是有意戳你爷的痛脚呢!”
“叫三叔出力?”红枣转转眼珠:“难不成我爷还说了叫我爹给出钱的话?”
“这倒没有!”李满囤实事求是道:“当然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说就叫你三叔给堵了,不好提了!”
“提了也不会应!”王氏气道:“咱家有钱不会自己使?凭啥给他们用?咱家又不是欠他们的!”
“先你爷抢了你爹下死力建的老宅给二房不算,还想把二房儿子的房子也赖在你爹身上?简直是做梦!”
提起老宅李满囤一声叹息:“早年建房可不似现在。建老宅的时候,我才你弟这么大就每天早晚的去路边捡石头积攒起来垒围墙——哪里似现在条件好材料都是花钱买。贵雨贵祥贵吉几个长这么大,就没捡过石头!”
“而且现老宅有牲口,跑石场瓦窑都是驾车,不似我那时候只能自己腿跑——他们现在建房不知比我当年轻松了多少!”
“俗话说“长兄如父”。贵雨但凡是个好的,就该每天傍晚下课放学后叫了贵祥一起扛了锹去挖地基——我和你三叔都是要脸的人,知道了还能不去帮忙?就是族人见了得闲也都会来——比如咱家在村里的房屋可不就这样一点点建起来的?”
“对!”王氏附和道:“想当年咱家为了建房都忙成什么样了?那可是眼睁睁看着枸杞烂在山头都摘不出来!”
时隔十来年,王氏犹记得分家那年看着到手的钱飞了时的心痛,由此就更不愿意给二房建房帮忙了。
闻言红枣不禁也回忆了一回,然后道:“爹,我记得咱家建房的时候,二叔、三叔也都是傍晚才来帮忙。这还是亲兄弟呢!”
“贵雨贵祥作为晚辈,原就跟您隔了一层,再说您现在已经是秀才,而弟弟还小,您不去帮忙外人也没话。何况现还有三叔挡在头里。”
“爹,三叔这些年走南闯北,口才不是我爷和二叔所能比,您乐得闷声发财。”
“我没什么发不发财的!”李满囤无谓笑道:“你爷即便再找我,左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只这一回我算是看出来了,贵雨这孩子歪得厉害,对自己两个弟弟没一点手足情分。”
“当日你三叔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在场,但他比你二叔还沉得住气,竟是自始至终一声没出,摆明了不想给贵祥建房出力。”
红枣……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李满囤接茬道:“你爷就再没提过贵祥建房的事。我琢磨着必是二房自己还没协商妥当。”
“不过这房屋建肯定还是要建的,但具体怎么个建法,我是再不管了。等你爷再找我,我就告诉他我这边给出四吊钱,让贵祥自己去找短工!”
“四吊钱,”红枣寻思道:“差不多五十个工。人前很说得过去了!”
“爹,钱的事好说,”红枣诚恳道:“总之您可千万别自己再去建房。您年岁也不小了,似爷和二叔都舍不得自己儿孙干的事,您可千万别再干!”
红枣真心觉得她爹早年吃了太多苦,绝对亏了身子——不然面貌能跟她公公差了有一代人?
现既有条件,她爹就合该好生保养,争取多活几年才是王道。
似谢老太爷为啥这么长寿?还不是日常地养尊处优,各方面优养。
似建房这样的重体力活,她爹可不能再干了!
“就是这话了!”听说只要四两银就能敷衍掉侄子建房的事,王氏赞同:“老爷,红枣一贯看得清,这事您就听红枣的!”
李贵中紧赶慢赶还是赶到中午才出来。一进屋李贵中就和红枣亲昵道:“大姐,我想你了!”
“咱们都快五个月没见了。今儿你难得家来,偏爹却派给我许多功课,害得我一直做到现在。姐,你和爹说说让他往后少派我点书。”
“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这念书的事急是急不来的,得慢慢来。”
红枣原有些可怜她弟小小年岁就功课加身,有心替他说话,但听得“慢慢来”这三个字立就变了主意——就她弟这慢而稳之的读书心态,不给点压力还真不行。
“叫你姐也没用!”李满囤呵斥儿子:“你姐巴不得你用功上进,赶紧考了功名给她撑腰呢!”
“你姐夫现在都是状元了!你将来若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见你姐夫就得跪着说话——贵中,你打算跪着给你姐撑腰吗?”
李贵中……
红枣前世父母敦促她读书都是“如果你不好好念书,将来就去门口扫大街”这样的假设语态,红枣没想再活一世又听到她这世的爹如此教她弟弟,一时间颇觉亲切,忍不住点头笑道:“是啊,弟弟,你可要听爹的话好好用功啊,我可等着你给我撑腰呢!”
李贵中卒。
红枣走后李满囤拿了红枣给李高地和于氏的衣裳包袱来老宅。
听说儿子进门,歇午晌的李高地走出卧房问道:“满囤,红枣今儿家来了?”
李满囤承认道:“是啊,爹。早晌我打发人去接的!”
“爹,”李满囤递包袱道:“这是红枣给您和娘做的夏衣。”
李高地接过包袱后无心查看,随手递给跟着出屋的于氏后问道:“红枣这回家来可说了她女婿什么时候回来?”
自打知道谢尚中状元后,李高地就盼着谢尚尽快从京师回来。
李高地急需外甥女婿给他在人前长长脸提升提升他是个福气老头的信念——一直以来他寄予厚望的大孙子贵雨太叫他失望了!
虽然偏心二房,但清明那日小儿子的话却也是极有道理,而李高地又一直自诩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天李高地等长子和幺子走后便和李贵雨道:“贵雨,你三叔刚刚的话有些道理。这天正好往夏天过,这天光长了,你往后下学就和贵祥去挖一个时辰的地基。族人在地里看到了自然会去帮忙,到时你大伯和你三叔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就必得给你弟建房帮忙。”
李贵雨自是不愿意,闻言回道:“爷爷,这天长了,正合念书。而且今春县试,我头一场已经取中,第二场没中是因为我《五经》还没背熟的缘故。”
“当然,二弟的房屋不能不建,要不这样,”李贵雨给李高地出主意:“爷爷,爹,咱们出钱请人来建!”
听了李满园的话,李贵雨也知道这回自己不出头不行,便决定破财消灾。
村里人只夏收秋收家家忙的时候才请短工,建房都是农闲,可没人请短工——何况那要花多少钱啊?
而且这样一来,可就更不好叫长子和幺子给出力了。
李高地倒不是一定要长子和幺子补贴二儿子,只是他年岁大了,在懊悔早年分家之余现就想看儿孙们齐心合力地干事以欺骗自己即便分了家,儿子们也还是亲兄弟。
“但这样一来,”李满仓替李高地说出了心里话:“族人就不会来给帮忙了,到时只夯地怕是就要好几两银子了。贵祥这一套宅子建好,花费怕是就要能抵城里一个院子了。”
“宅子建好后还要上梁,这么一算,今年的枸杞钱全折进去都未必足够。”
“明年贵祥娶亲,说不得又是一大笔开销。”
“而后面还要再建贵吉的宅子,办贵吉的亲事。这样一算今后五年咱家都没啥余钱了!”
俗话说“善财难舍”,李满仓卖菜辛苦,自是舍不得花——何况先族人建房他都有帮忙,于是就更舍不得儿子建房自家给掏工钱了。
“要不,等明年二弟不念书了吧!”李贵雨最后道:“就是请人也得有人在宅地看着。”
李贵雨被他爹说得心疼,终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
但等明年二弟不念书了,李贵雨暗想:见天的呆在宅地,还能真的扶手不动,啥都不干?
如此这族人见了自是就要来帮忙,这建房的工钱就剩下来了!
李满仓舍不得卖菜钱,听了李贵雨的话自是点头,于是李高地也就没说啥,但心里到底生了疙瘩,而当事人李贵祥见没人问他的意见便也一言不发,越发觉得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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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定了
李满囤告诉了李高地谢子安升官的事。间言李高地吃惊不已:“你亲家做大宗师了?
听长子李满囤讲过簪花礼的荣光,李高地倒是知道大宗师,知道是院试的主考,掌着一省秀才功名的大才升的,”李满囤替谢子安谦虚:”所以红枣和她女婿的好事还得再等等。得等我亲家把京里的官差交割清楚了才能定家来的日子。
李高地听后有些踌躇道:“那等你亲家回来后是不是还要再摆一回升宴?
红枣和谢尚园房办喜事是谢家给他送礼,但谢尚和谢子安一个中状元一个升官一办酒就该是他给谢家送礼了。
如此一收二送,李高地觉得有点不上算
李满囤知他爹心意笑道:“这都得我亲家回来后才知道!
李高地不言语了,于氏也没有说话。
时至如今,于氏不得不承认三个孙女中顶数红枣的命最富贵一一连女婿连中六元这样的好事都能遇到!谁能想到?谁又敢想?
李满囤眼见他爹没话便告辞岀来。出院门后回首一眼老宅的碎石围墙,李满囤感慨地謡了摇头一一当初一块一块地积攒石头时曾以为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年前被迫离开时也是万分不舍,现今看来这不过是座囚禁了自己前半身的牢笼罢了
他一点也不留恋!
看李满囤大踏步地走出院子,于氏方打开包袱看了一回,然后和李高地道:“当家的,这两套衣裳端午先别穿,只留待红枣和妣女婿圆房后回门穿吧!
李高地点点头:“往年的绸缎衣裳你也挑两套新的预备到谢家吃席时穿。”
听祖公公祖婆婆商议去谢家吃席的衣裳,来堂屋收拾茶碗的郭香儿心叹一口气——成亲两年多,她手里红枣当初给的四匹绸已用去了不少。
而谢家眼下三件喜事,她还要不要再做套新衣
不然只两身绸衣如何应付三场酒?
乘后晌去地里送水的功夫郭香儿告诉了男人谢子安升官的消息。
李贵雨听得一声长叹,着实可惜谢家的泼天富贵与己无干。
当家的,”郭香儿问:“谢家接连好几件喜事,这酒席必少不了。你看我要不要再给你缝套出门衣裳李贵雨诧异:“红枣今儿送咱们家绸缎了?
郭香儿一愣,摇头道:“这倒没有!
李贵雨便道:“咱们家就那几匹绸缎,先做的衣裳都还没怎么穿。现再做别人也看不出差别,依我说还是别做了,先留着吧。”
明年贵祥成亲,后年金凤,都要尺头。先给你娘家的礼都用了绸缎,咱们对贵祥金凤就不能只用细棉布,没得招人议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贵雨心说:绸缎百文一尺,做件袍子得十尺,就是一两银,都抵他一个月的零用了。
何况又不是没有出门衣裳,做许多干啥?
没得浪费钱!
先这几批绸缎他原该拿进城卖的,即便媳妇想要一样剪一身也就罢了,实不该一时脑热答应全绐她让她当毛糙纸撒了出去,搞得现在骑虎难下,走礼都得走绸缎一唉,真正是悔不当初!
郭香儿闻言自是失望一一男人不做衣裳,她便也不能做了,而最让她难过的是男人变了,变的不再似从前那样对她言听计从了。
现男人这样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责怪她不该与她娘家哥嫂绸缎
听到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刚做完午市生意正准备和丈夫刘春以及李杏花一家一起吃午饭的李玉凤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铜就是钱,雉水城舍得给骡马脖子挂铃铛的人家屈指可数。
早晌在码头拉货的刘春也问:“这是你二妹妹的马车?她今儿回娘家了?她女婿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看到两匹棕色的母马精神抖擞地颜着脖颈上金色的铜铃拉着一辆朱红色马车从铺子前哒哒跑过
马车左右紧跟着四个骑马的青衣小厮,后面则跟了三辆黑油壁车和八个骑着马的长随。
看到红枣回一趟娘家竞有四辆车十好几匹马二十来个男女服侍,食铺里一片沉默一一不是第一回见,但每回见依旧是一腔感慨。
春儿,”刘好打破沉默道:”一会儿我进城买糖要不要替你稍一份?
虽然李玉凤和李杏花完全可以错开来回娘家,但鉴于如此便要老宅连待两回女婿。所以为免娘家嫂子于此生意见,李玉凤和李杏花都宁可关一天铺,一起回娘
那就劳烦小叔了!”刘春答应道
红枣家去后第一时间来上房见云氏。云氏一见便笑道:“尚儿媳妇,今早晌老爷又来信了。信里说尚儿授了翰林院从六品的编修赐穿麒麟袍!
这两天红枣翻看过《大庆会典·赐服》一章,知道麒麟袍是四品赐袍,当下笑道:“陛下恩典,相公这才入仕就越级赐穿红袍了!”
是啊!“云氏跟着感叹,看红枣的眼神愈加柔和。
果然人强不过命。似她出身不知强了儿媳妇多少,嫁的男人也是一辈兄弟连襟里少有的争气,可就算如此不论入仕的年岁还是入仕后的官途还是和儿子没法比
她这个儿媳妇的命阿,可说是难以想象的富贵。
云氏既然没提谢尚等人家来的日子,红枣便就没问
想着现正是她婆午休的点,红枣说完话就告辞了出来,云氏也没再留。
次日,也就是五月初三收到了京里来得第四封信。
红枣听谢奕念信说她公公面君陛见赏赐连中六元横幅的事,只以为又是一封单纯的告知信,结果没想谢奕话锋一转突然道:“兹定于五月十六启程回乡,六月初一开祠堂祭祖给尚儿补行加冠礼,六月初六上大吉:李家若无异议,可择此日为尚儿圆房。”
念到此处谢奕停下和云氏高兴道:“娘,爹让大哥大嫂六月初六给我生小侄子
红枣
云氏忍笑道:“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你念信就好,这些话很不必说。
谢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红枣,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娘:我明白了。
于是红枣更觉不好意思了,心里暗啐:熊孩子
谢知道眼里谢奕干啥都是可爱,他和云氏道:子安媳妇,奕儿说的没错。子安定的日子你瞧着若没有妨碍就尽快叫人写成择日贴给李家送去。
云氏选择性忽略了谢知道的护短,答应道:“是!
说完谢尚的终生大事,谢知道又道:“再还有御赐的连中六元的匾,也赶紧地叫人赶制出来。”记得多做几块,一块挂祠堂,一块逹五福院正堂,再三玦,一块挂夭香院:一垬挂你们明霞院,最后块给子安带山东宅子!
云氏答应后讶异道:“爹,不用多做一块给尚儿带京师挂吗?
谢知道摇头道:“圣上既然把这匾赐给了子安而不是尚儿,必有深意。尚儿倒是不宜挂!
嗯,”老太爷认同道:“知道说的是。尚儿年轻,才刚入仕实应该谦虚。陛下把这块匾赐给子安也是苦红枣
正日子一定,云氏回屋就定了五月初六送择日贴。
谢尚不在家,这帖子就只能请媒婆送。一事不烦二主,云氏这回请的还是洪媒婆。
洪媒婆间信自是喜出望外一口应承一一说媒虽是生计,但于个人而言,洪媒婆也希望她主媒的男女家业兴旺,生活美满。
而红枣和谢尚的这桩婚妘可谓是洪媒婆几十年说媒玍涯的巅峰之作——除了谢煤钱够吃几辈子外,最主要的是这人口里的名声。
给状元说亲,这样的好事哪里有
总之雉水城是前无五百年,后,估计一两百年内也不会再有。
因为对儿媳妇的满意,云氏为送择日贴准备了比十年前大定更丰盛的礼
当然吹打班子也都是有的,于是五月六日这天全雉水城人都知道十一年前谢家娶的那个童养媳要跟谢家最出色的人才谢尚圆房了。
时间全城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的议论起来一+年前议论的是红枣的狗屎运,这回则都改议红枣的旺夫
同一天京师里谢尚则跟着他爹坐上了家去的骡轿。
“爹,”一上车谢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咱们今儿落脚的客栈不远处有个汤泉山,山上有温泉,咱们明儿去逛一天?
“呵一一“闻言谢子安笑了:“我以为你归心似箭!
“爹,”谢尚笑:”我现回去也不能同红枣见面,倒是和您一起顺道游览的好。往后我在京,您在山东,咱们父子聚少离多,再难有现今这样的机会。”
而且爹,先前给娘说咱们五月十六的信可是您写的
生个聪明儿子就是没趣!谢子安无味地想:想给个惊喜都给不了!
尚儿,“谢子安一本正经地抱怨道:“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聪明是好事,但在官场你事事早知道,彰显得自己比上司前辈聪明可就是不聪明了!谢尚闻言一怔,转即从善如流道:“爹,您说明儿去哪儿咱们就去哪丿。
于是谢子安满意了,笑道:“那就去汤泉山泡温泉吧!
那里我去过几次。现在天热,其实不是游玩的好季节。泡温泉最好是冬天下雪的时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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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袍
五月二十五一路游山玩水的谢子安和谢尚终于回到了雉水城南门外的庄子。
庄里住下后谢子安问儿子:“明儿你打算怎么进城?坐轿吗?
谢尚反问:“爹,您怎么说?我跟您一样就成!
跟我一样,”谢子安嘲笑道:”那你可就出不了风头了!
谢尚虽是中了状元,但只能坐四人官轿,远不及谢子安的八抬大轿威风
谢尚无谓笑道:爹,我已经威风够了!
会试前就已威风得雉水城人将他家门堂当文庙拜了。
谢尚相信现加贴了会元、状元的门堂香火一准比去岁更旺
闻言原本纠结要不要坐八抬斩抢儿子风头的谢子安有了决定。他吩咐管家道:“谢福,明儿坐轿!既然儿子不在意,谢子安就不客气了。毕竟他从不是一个谦虚人。
次日五月二十六。早起吃过早饭,谢子安便梳头洗脸,搽面脂抹唇膏,然后换穿了蟒袍。
这就是有冰鉴的好处,不然这个天这样穿不用一刻钟就能浑身汗透。
谢尚不遑多让,穿了一身麒麟袍
昨儿谢福就打发长随来冢报信,今儿一早谢知道便带了谢奕来长亭。
早起的雉水城人看见谢家大门当先抬出来的轿子,立就有人奇怪:“今儿什么日子?
“谢大老爷,谢老太爷,咦?谢大老爷的轿子怎么跑谢老太爷官轿前面去了?这是什么道理?往日可都是谢老太爷的八抬大轿一马当先
周围人听到后跟着思索,然后便发现了更多的奇怪:“跟着谢老太爷轿子出来的官轿里坐的又是谁?谢老爷回来了?没听说啊?
会不会是大太太?”有人指嘴。
当然不会!“有人反驳:“这轿子的顺序不对!谢大老爷,老太爷,大太太?可能吗?
“再看后面是谢家大房三爷的马车。他的车夫还有车旁的长随我认识!
提到长随有人想起来了,刚过去的两顶轿子左右两边并没有仆人,所以,有人恍然道:“刚是两顶空轿大老爷这是去接人!
“是不是咱们的状元公回来了?
众人听得有理,一下子全兴奋起来,更热烈地议论道:“这中了状元就是不一样,瞧瞧这一做官就是大官八抬大轿!喝:好家伙,他爷和他爹都还没挣上呢!
热烈议论中有人提出疑议:“接状元公怎么要两顶轿子?
这是个问题,然后就有人自作聪明道:“会不会是圣上还给状元公赐了婚?
感受到周围人的突然沉默,说话人有些心虚地挽尊道:“戏里不都是这样唱的吗?
你也知道是戏啊!“有人反驳:”戏里的故事能当真吗?再说那戏里的状元都是没成亲的,而咱们状元公可是早十年就娶过媳妇了!
娶媳妇算什么?“拾杠的继续拾杠:“秦香莲生了一对儿女,那陈世美还不是一样的娶了公主娘娘你这不还是戏吗?
“戏怎么了?戏还不都是现实里的影子。比如先前戏里唱《连中三元》,但自从尚老爷连中六元后,戏班子可就全改唱《连中六元》了!”
近来看过《连中六元》这出戏的人没词了,就是抬杠的小贩自己都傻了眼一一千百年来雉水城就出了谢尚这么一个状元,雉水城人情感上谁都接受不了这是个陈世美。
“不可能!“有人经过认真思考斩钉截铁道:“尚老爷中状元是上个月的事,而这个月月头谢家大房还大张旗鼓地去状元公媳妇的娘家桂庄送圆房的择日贴,那礼物,喝,拉了好几车!”
对!”有人附和:”我那天也看到了。尚太太是罕有的旺夫命,她公婆稀罕的紧——当初这门亲就是谢老爷谢太太三书六礼,万两做聘跟李秀才求娶来的,而且过去十年每逢年节哪回谢老爷和谢太太没给李秀才拉一车的礼”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我是不信你的话。不说尚老爷自己如何,只谢老爷谢太太就不能许尚老爷做这样的事!
就是!”又有人道:“我听人说尚老爷和尚太太夫妻感情好得很。去岁尚老爷写的书还印了尚太太的名
尚老爷才不是陈世美!
为了证实谢尚的好人品,又有人提出新的看法:“大丈夫三妻四妾。先谢老太爷不就纳了好几房妾室?
里面还有京城官绅家的小姐呢!
“咱们状元公有才有貌,人又年轻,京城里上赶着给他做妾的小姐一准不少!
俗话说夫妻一体,状元公坐八抬大轿,尚太太作为正室必是跟他一样。你们看现只抬一顶官轿,可见就是个妾。
“尚太太还是尚太太!”
闻言城里得了红枣好处的人不觉都松了一口气,没甚犹豫地就接受了谢尚纳了一个妾的事实,重新欢天喜地地议论起来。
俗话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红枣的贤德已是雉水城的公认,但见过红枣的人少,而传说里贤惠女人的面貌都比较寻常,比如班昭就不及飞燕合德。
谢尚这个状元完美符合雉水城人对状元的想象,雉水城人自是愿意锦上添花地脑补他贤妻美妾,左拥右抱
为了第一时间围观新状元,不少人丟下手里的活计,不辞辛苦地跟着谢家的车对出了城。
看到骡轿里当先走出来的大红袍,未及看清,不少人就已拱手叫道:“状元公!
自觉衣锦还乡的谢子安…
谢尚见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谢子安前面听见,回头蹬了儿子一眼,谢尚忍笑走出来,安抚谢子安道:“爹:谁让您脸嫩,看着跟我没差呢?
谢子安“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心里想的却是尚儿媳妇做的这面脂唇膏可真好用啊!
看到又出来一个状元公,众人怔住,心说:怎么两个?
揉揉眼:再一看,众人哗然一一谢老爷升官了!
而且是大官
官服的样式他们从没见过!
所以这是个什么官?官袍上绣的竟然是龙?好几条龙!
这世人的眼神都不错,能远远地看出谢子安谢尚身上一色正红锦缎上刺绣的花纹的不同。
似谢尚身上的麒麟众人都识得,但于谢子安身上的龙,众人都不敢相信
龙凤呈祥是人口里长说的话,不过实际里除了新娘子的喜服喜轿,并没人敢于衣裳上绣龙一一龙是天下至尊的象征:连新郎喜袍都不敢用。
听到周围百姓的议论,谢福站出来以正视听。
诸位,”谢福抱拳道:“我家老爷蒙皇恩新授正三品的山东提学官,赏穿蟒袍
雉水城人虽然大都见识短浅,但胜在不少人看过戏倒是知道蟒袍一戏里的王侯将相、后妃公主等身份高贵人一式都穿蟒袍。
只是现实里没见过,刚一时没想起来
现听得谢福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朝廷蟒服的样式啊!
这式样和戏里的行头可有很大不同,比戏班子的戏服威风多了,戏班子应该跟改连中六元”一样把戏袍也给改改:不然看着一点都不像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看到日常在城隍庙门前戏台演戏的戏班班主立刻建议,而戏班班主嘴里答应里却是着实苦恼。
唱戏讲究的就是个逼真,就是个共鸣,戏班班主暗想:刚几个人提的意见颙有道理,这戏袍子确是改了后更招眼球
但制新行头得要钱,这钱可打哪里来?
不过不管了,他先把这蟒袍的样式记下来再说!
看到围观群众终于议论上了自己的蟒袍,谢子安终于找到了点衣锦还乡的感觉。
谢子安端出慈父的模样,和长子笑道:“尚儿,你同我去见你爷爷!
看到谢子安和谢尚一身大红锦绣地来给自己问安行礼,谢知道喜得连连点头,一手拉着一个道:“好谢奕差不多有一年都没见谢子安了,上前行礼后便一把抱住他爹的腰仰着脸依恋道:“爹,您可回来了谢子安揉揉小儿子的后脑勺,笑道:“多大了?马上都过十岁生日了,还这么黏糊?”
还不去给你哥见礼?
闻言谢奕又蹭了两下方松开手给谢尚行礼。
谢尚一贯看不惯谢奕仗着年岁小跟爹娘卖痛。但和他爹游玩了大半个月,谢尚补足了心里缺少的父爱心情大畅,当下颇为大度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笑问道:”奕儿,过去半年,你《五经》背下来了吧?
谢奕卒。
谢子平看着脸被身上的大红彩绣官袍印衬得越发粉嫩的谢子安,心里叹息:他大哥原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阎罗,若真似他爹说的分了家,他往后真是一点光都别想蹭上。
叹口气谢子平同着一众兄弟子侄上前行礼问候,谢了安好脾气地一一招呼了一遍。
官做大了,底气足了,曾经的对手不足为虑了,谢子安去了心底长久以来的焦虑,人立就变得和蔼隐隐有些谢老天爷的做派了!
城没白出。费腿跑出南城外十里吃到谢子安升官穿蟒袍大瓜的群众一个个心满意足,进城见到熟人后不免告知:最后还不忘加一句:“那蟒袍,你是没见过,见了你就知道比那戏里的戏袍子威风多了!”为了能人前说嘴,亲眼见一回蟒袍,更多的人跟上了谢家回程的车队,于是雉水城东大街谢家大门再一次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谢家人都深谙衣锦还乡的作秀。谢知道直接就在大门外停了轿。随后的谢子安、谢尚自是跟着也停谢子安和谢尚心有灵犀地打头领着谢子平等人上前从轿子里搀扶出谢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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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不吃窝边草
老太爷照例在二门口接。看到身穿大红锦绣赐袍的大孙子父子,老太爷喜得眼晴都笑没了他就知道他大孙子出息,不止自己出息,养的儿子也出息一能达到他的御印,传他的衣钵。
今儿忽刺刺看到穿着和新婚时一样一身正红锦袍的谢子安,云氏自是心潮激汤一一这都多少年没看男人穿大红袍了:云氏心说印象里有了儿子后就再没有!
感受到门后熟悉地凝视,谢子安下意识地转头一瞥,正迎上云氏深情的眼眸。
果然!谢子安了然一笑,而云氏的內心则犹如当年少女初嫁,盖头挑开时那惊鸿一瞥的雀跃。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似葛氏等人原就艳羡谢子安的官运亨通和谢尚能中状元,现亲眼看到谢子安父子穿御赐锦袍的风釆,这艳羡不免又深了三分。而待看到云氏脸颊上兴奋的红,这足尺加三旳艳羡瞬间全拧成了酸汁一一妻凭夫荣,母凭子贵,云氏一样都没落下
也太过好命
谢尚在搀扶谢老太爷的间隙,习惯性地搁他娘身边瞄了一眼,无意外地没有瞄到红枣的身影,心情激动再十天,他就能和媳妇圆房了
屋里坐定,不过简单问过路上是否顺利,谢知道便道:“子安,尚儿,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一声。谢子安间言一愣,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谢子平,见他脸色难看,心里便有了底,轻笑问道:“爹,什么事谢知道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天我写了分家文书,现叫人拿你看看!
谢子安这辈子再想不到他爹会乘他不在家先斩后奏的分家一一毕竞一直以来他爹都很看重他这个长子。谢子安这下完全地出乎意料!
谢子安嘴边的笑凝固了…
谢尚间言也是目瞪口呆一一他爹和他都不在家,他爷就分了家?
他爷什么时侯做事跟红枣他爷一样这么不靠谱了?
他爷这什么情况?
难得看到长子的惊愕,谢知道心里喟瑟,心说:该!让你专门给老子搞事,今儿老子也还你一回
还是谢奕有良心,他拿过管家递来的分家文书,献宝一样展给谢子安看。
“爹,”谢奕殷勤道:“这分家文书是爷爷口述,我执笔写的,您看我的字怎么样,是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写完后,爷爷又让我一式抄了无份,准备给官府存档,然后爷爷、爹、大哥、三叔、四叔、五叔各一
爹,您看这六份里,我哪份写得最好!
听了谢奕这句话,谢子安瞬间定了心神一一但有谢奕在,谢子安坚信他爹不会离了大谱
他爹敢分家不公,他就敢不叫他爹看孙子
而且谢奕既知道,想必媳妇十之□口也知情。
心念转过,谢子安立看了云氏一眼,云氏脸更红了一一早知晓结果的云氏当下的心思一点没在分家上。
眼见媳妇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再联系上刚谢子平的反应,谢子安立恢复了往日的镇定,然后便思索分家于自己的利弊。
能分家自然是好事,谢子安心想:若不是碍于父母在堂,不可提分家这条破规矩,他早就想跟三房刀两断了一—这就是个事精
而分家可以一劳永逸地解绝了这个隐思。
但分了家,他爹必得归他养,偏他爷还在,他爹得留在老家,由此他和长子出门做官,就必得把幼子留在他爹跟前尽孝。
原来:谢子安叹气:他爹赶现在分家,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爹这老谋深算的,知道他拒绝不了。
想明白了因果,谢子安一把推开小儿子递来的分家文书,开始走传统的劝拒流程:“爹,平白无故地您何出此言?
谢知道一看就知道谢子安这是想跟自己谈条件,直接阻拦道:“行了,我今年都七十一了,朝廷都嫌弃老,让我致仕了。我现就想分家后撒开手过几天松散日子。
所以子安,你啥也别说了。你要孝顺我,就按我的主意分家!
谢子安眼见他爹打定了主意,只得妥协道:“成吧,分家!
谢奕见状又适时地递上了分家文书,谢子安拿起来看了一遍后便吩咐管家:“谢福,拿我的印来!一时用了印,然后又按了指印,谢子安当着一屋子的人把文书递给谢子平道:“三弟,用印!谢子平
谢子平不敢违拗,委屈地给六份文书都用了印,然后谢子美和谢子俊也用了印。
拿回文书看了一回,发现谢子平几个人的印章无误,谢子安又叫儿子:“尚儿:该你了!”
至此谢尚方才接过文书。
看到自己分得的田宅和现银,谢尚心算了一回,发现没多也没少,无甚异议地盖印按手指。
接着谢子安又叫谢奕。
谢奕虽说年纪还小,也没私产,但他人小鬼大一一自六岁能拿笔画九九消寒图,就有了自己的私印。当下拿出,啪啪六声就盖好了。
看谢奕按好了手指头,谢子安又叫谢允青等人不提。
等谢家大房一应子孙都看过文书,用过了印,谢子安又请他十二个叔叔做证人一起用了印。
搞定文书,谢子安把文书送还给他爹。结果没想他爹不接,而是道:“子安:你是长子,又是族长,这文书立好:我的责任就完了。相关的地契和银票,我回头拿给你。你替我给你兄弟子侄们分了!”谢子安没想他爹现就撂挑子,本想推辞,但转念便答应道:”爹,我会尽快叫谢福理清楚,赶六月初开祠堂前分好
人说惯的”年头分家利阿兄,年尾分家利阿弟”。作为假老大,迷信的谢子安必是要在六月初一前把家分好,然后告祖宗。
无辜躺枪的谢福
今儿都五月二十六了,谢福苦逼地想:离六月初一就五天功夫。
五天让我分完六万多亩地,这老爷也太看得起我了!
但能说不行吗?
当然不能!谢福还记得十一年前李家分家就是六月初,然后李家大房时来运转,从此一路绝尘把其他两房人远远抛开。 谢福为了主家决定拼了一一他一定要在五月三十把事办完
眼见他爹把地产分配权直接丢给了谢子安,谢子平心里着急一—土地有远近水旱肥沃贫瘠之分,而以他哥一贯的小心眼,明显是要分他最差的了。
午饭后谢尚同爹娘兄弟一起回到明霞院。
进院看到通向西院的岔路,谢尚微微顿了顿脚步,谢子安瞥见问云氏道:“尚儿和他媳妇區房的事怎么样了?
“都准备妥当了!“云氏笑道:“现就等到了正日请席!
“喜服也准备好了吗?”谢子安又问。
云氏想点头,但转念却改口问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尚儿得了御赐的麒麟袍,我瞧着倒是比一般的新郎袍喜庆有寓薏,而尚儿媳妇也別穿什么龙凤袍了。那都是没官位的人搞出来的噱头。
依我说尚儿媳妇跟尚儿一样就穿麒麟袍,头上戴六品安人的三翟冠。这是尚儿自己挣的,远比华而不实的龙反袍有寓意!
氏一贯的是谢子安说啥就是啥。闻言压根没想就答应了。
谢尚见状自是快意,只觉他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心坎里。
惟有谢奕小朋友感受到了深深压力。
他今年都十岁了,谢奕暗想:再十年,他若不似他哥这样中状元,得御賜麒麟袍,他媳妇就只能穿没本事的人搞出来的噱头一一龙凤袍了。
想想都觉得丢人!
看来他不好好念书不行了!
进屋看到一地的箱子,云氏无心查看,只叫人抬到厢房去,以方便她和丈夫儿子说活。
谢尚识趣,不过坐了一刻,便就提出告辞,然后还拘走了腻在他爹身边不肯走的谢奕。
眼见两个儿子出了院,谢子安方才问云氏:“分家的事你先前知道吗?
云氏对男人没啥隐瞒,便把当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老爷,“云氏最后道:“妾身先前信里没提此事,是想着老爷的公事要紧,没得为家事分心一一横竖这分家得等老爷和尚儿家来才能办
“妾身实没想到爹今儿就会提分家,让老爷蒙在鼓里,倒是妾身的不是了!
谢子安一听就明白了一云氏给他的信都是谢奕代笔,而谢奕又见天的和他爹在一处
他爹今儿是故意唬他呢!
他爹这老头,谢子安撇嘴:倒是越活越有玩心了!
逗他好玩吗?
说完话洁癖谢子安去洗头洗澡,云氏乘空查看男人带回来的东西,而谢福则带人把谢知道送来的地契银票现银抬进谢子安的书房,开始清算。
自从看过谢尚图表统计过进土的父亲年岁后,谢了安现也日常地拿图表分析问题一一主要都是谢福千。所以谢福连同他于下的那一波人现都精通统计分类一谢福代谢子安管着谢氏一族四万来亩的族田。为了方便管理:谢福早已把族田做成了一张雉水城为中心的田亩分布图
现得了代大老爷分地的命令,谢福故技重施,让人拿来一张族田分布图,然后用蓝色笔把谢家大房的地亩一点点分添上去
人多力量大,等晚饭的时候,谢福便给谢子安拿来了《谢家大房田亩分布图》、《谢家大房田亩暨族田分布图》两张图来
画图容易,但具体怎么分,谢福不敢做主,得来问谢子安意见。
谢子安看了一回后道:“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家在雉水城的地已经够多的了,不宜再做扩张为免其他三房人今后打着我和尚儿的名号侵占小民的地,引出麻烦。你记得给他们的地都挑咱们族田周边的:或者我和尚儿庄子附近的,一来让他们扩无可扩,二来也便于咱们知道他们的情况。
总之不叫他们在雉水城胡乱扩地!
官做到现在这个地步,谢子安心满意足一一他八字虽带官星,但官禄有限,只得五品,离三品差了一大谢子安觉得他能走到今天都是这些年修福积德的成果。
所以为了积擴官运,能把官继续安稳地做下去,谢子安不打算跟三个庶兄弟置气,给他们最差的地相反谢子安准备牺牲一点点既得利益一当初他爷挑族田都是挑的好地,以换取他三个兄弟的消停。哎:谢子安原就迷信,现做了大官于是就更迷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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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阄分家
明霞院岀来,谢奕便似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缠着谢尚,让他讲中状元的故事。
谢尚想着今后自己在京做官,跟弟弟难得见面,对谢奕便特别耐心,不仅有问必答,还把谢奕领到了自己的外书房。
谢奕头一回来大哥的书房。
进屋看到人高的木摇马,谢奕立刻哇地一声赞叹道:“好大!
然后又问:“大哥,我能骑吗?
谢尚大方地点点头,嘱咐道:“小心点,别摔下来!
谢奕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背
看到谢奕骑在木摇马上兴高采烈地样了,谢尚忍不住微笑一但等他和媳妇圆了房,生了儿子…老太爷年岁大了,晚饭不止用得清淡而且开得特别早一早到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老太爷就已消好食准备洗洗睡了。
为了不打扰老太爷养生,谢子安谢尚第一天来家的晚饭在大老爷的天香院。
傍晚时候谢尚带着谢奕拿了显荣收拾出来的他一路买的礼物先来明霞院跟爹娘汇合。
进院后谢奕看他哥打发显荣给他嫂子送东西立眨了眨眼睛,然后便似所有半大不大的孩子一样挤眉弄眼地嘲笑他哥不知羞想媳妇。
谢尚看见心说你懂什么便一笑置之。
红枣就在西院,只是碍于这世的风俗回避和谢尚照面
看到谢尚送来的滚起来丁冬丁冬响的铁球、惟妙惟肖的芦苇画、缠丝玛瑙按摩器等各种前世景点常见的旅游纪念品,红枣忍不住微笑:看来谢尚这回出门逛了不少地方啊
这世可不似前世交通发达,几乎所有旅游景点的纪念品都是大同小异。
真是难为谢尚记得自己,每到一处给自己捎了一份。
心里喜欢,红枣随手拿起玛瑙按摩器放到自己的脸边。
冰凉的玛瑙触碰到脸颊,红枣被冰了一下后方体察到自己的脸热。
都怪谢尚,红枣忍不住抱怨:明知道现在不宜见面还搞这种私下传递,搞得她也跟做贼似的脸红心跳。看到儿子拿来的一堆东西里还有十盒东阿胶,云氏颇为欣慰一一儿子确是大了,瞧瞧都知道给她买阿胶了谢奕早在下晌得了和红枣一样的铁球、芦苇画等玩意,只除了玛瑙按摩器换成了一对玛瑙印章
堆玩意里谢奕头一回见到芦苇画,颇为新奇,已让谢尚给讲了一回。
现谢奕看他娘不识货,只看本地药铺都有卖的阿胶不免着急,告诉云氏道:“娘,哥哥给的这个苇编画挂壁才叫稀罕!这画上的每一样都是芦苇的叶、杆、花穗。
谢子安和谢尚一路同行自是知道苇编画。现听小儿子如数家珍地讲苇编画使知必是长子所教,心里高谢子安自己和三个弟弟相处一般,内心里却是希翼两个儿子和睦的
作为长子,谢子安领着一家人去天香院晚饭时也带了一堆礼物。
谢子安与他爹的是一对铁球,然后又有玛瑙玉雕,与他继母的也是补身的阿胶,与谢子平等人的就是苇编画等物不提。
知晓了谢子安的底线,谢福分地就容易了。
不过一天谢福就拟出了田地分配的初步方案,然后又打发人去各个庄子实地对应了一回。
五月二十九日后晌谢福拿方案给谢子安过目,谢子安看后笑道:“你啊,干事的想法有,做事也细致,差的就是胆色,你重去写一份,把这几个庄子这样换换。
谢福看着谢子安的新方案,心里嘀咕:老爷想给尚老爷好处的想法是好的,但要如何保证这一定能到尚老爷于里呢?
除了长子外的诸子分家为了不伤和气,会把均分的财产写成纸签捏成团放在瓶子里徭混后由诸子依序抓取,即抓阄分配。
而谢尚作为嫡长孙,分家按幼子算,虽能得一份,但序齿却是在所有叔叔之后。
谢子安看出谢福的担心,嘱咐道:“你只按规矩来就好,多余的事都别做!
人说惯的认赌服输,我就赌一回尚儿的运气!
晚饭前谢子安把谢福新写的田地分配方案拿给谢尚看。
谢尚看后很揣摩了一回他爹的心意一一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尚得想明白他爹给他三个叔叔优待的缘故
晚饭后天香院晚省谢子安把田亩分配方案拿给他爹谢知道过目。当然只有庄子的名字、人口、田亩数目和位置等简要信息,似两张分布图那是绝对没有的
结果没想谢知道压根没接。
子安,“谢知道道:“先我说过这家你看着分就成,不必再来烦我。现你分好了直接告诉子平子俊子美就是
既然已决定撒手,谢知道自不会自食其言。
谢知道想:他必得打消另三个儿子的侥幸心理,叫他们知道他真的是啥也不管了
以后万事都是他们大哥做主,找他没用
闾言谢子平叫苦不迭,心说爹啊,您咋能赶现在撂挑子?
您这样:儿子们可就要被大哥给坑死了!
但当着谢子安的面,谢子平却不敢多言语一一他大哥太会抓他忘
谢子美和谢子俊兄弟一贯的看谢子平马首。他们眼见谢子平不出声,便也跟着沉默。
谢子安巴不得他爹这样,一点没退辞地把文书转递给谢福,示意他念。
于是谢福念道:“留庄有水田三百亩、旱田五百亩、山地……清河庄…2桥庄…九华庄
听得都是土地肥沃出产丰富的农庄,谢子平的心情渐渐转好一刚他想多了,谢子平想:他大哥怕是先也没想到他爹会完全的撒手不管,所以没把事情做绝
如此倒是便宜了他
谢福最后念道:“以上二十六个庄子共计两万一千二百七十二亩地。现分成四份,第一份留庄、藕庄、等七个庄子合计有水田…旱地…林地……,共计五干三百三十六亩;第二份
侯谢福念好,谢子安方道:“三弟、四弟、五弟、还有尚儿,庄子大小不一,很难做到完全的均分。”刚你们也听到了依账每份只得不到五千两百亩的地,但实际里四份的庄子地加起来都超过了五千两百两一一这都是从我那份里倒贴出来的。
“四份地我便倒贴了近四百亩的地,但谁让我是大哥呢,说不得只能多担待些了……”
谢子安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脾气,何况他这回真的割了肉一一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他也得叫所有人知道他吃了亏
谢子安此举颇为出乎谢知道的预料一知子莫如父,谢知道可从不晓得他长子还能这样大方地对待他三个庶弟
谢知道觉得此中必有蹊跷,然后便把每一份里的庄子都仔细回忆了一遍,然后便看出了猫腻一一这些庄子原就是谢知道手里置的,每一个庄子有多少地,地契里有的他知道,地契里没有的他也知道!
现谢知道不知道的是长子如何能确保这最多的一份落在尚儿手里
不过谢知道不着急,他一会儿会仔细看!
抓阄分家的本意是各安天命,但利益所在,一般人很难佛系看待—一似临时抱个佛脚,跟天上的神佛梼告祷告都是正常操作。
祷告前得告诉神佛愿望。
谢子平在去了对庄子的担心后便开始琢曆四份里该跟神佛祈祷抓哪一份才最合算一一虽说最大的一份和最少的差了有一百亩,但最少的那一份六个庄子位置都在南城外,更近府城。
谢子美谢子俊与谢子平一样心思,谢尚却是无所谓一一和红枣玩过掷骰子游戏的谢尚完全明白抓阄和掷骰子一样:除非作弊,不然先抓后抓根本没甚区别,真的是只凭运气。
多想无益
而红枣能干,谢尚相信无论拿一份他媳妇都能经营好!
说完自己的奉献,谢子安道:“三弟、四弟、五弟,你们对这四份分配没意见:咱们这就抓阄吧!谢福抱来银瓶子,当着众人的面把四张签子搡成团丢进瓶子,然后又递一双乌木镶银的长筷子给谢子平让他先抓。
由于两份田地各有千秋,谢子平思虑又深以致直到拿到筷子都还没拿定主意
没时间再想谢子平只得深吸一口气,心念佛号祈祷道:请保佑信人谢子平抓到最好的!
伸筷子进瓶搅了搅,谢子平随即便夹了一个纸团,打开,却是不大不小的中间一份。
谢子平
谢子美第二个,他夹了土地最少的一份,谢子俊第三个,夹了另一个中间份,于是反是最后的谢尚拿了土地最多的一份
谢子安见状不觉啧了一声,心说果然,还是他儿子的气运最旺一一四份里不仅他儿子捻的这一份的地明面上最多,其暗里保留未垦的荒地也是最多。
他赌赢了!
谢子安顾为喟瑟地扫了谢福一眼。谢福服气他家老爷的胆色确是他所不能比一幸而他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下人:不用胆色。
谢知道不动声色地看着大儿子和谢福的互动,依旧想不明白刚谢福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竟是一点也没瞧出。
心里好奇得厉害,但谢知道却不打算问一一问了也是白问,但凡没抓到证据,他这糟心儿子一定不会承何况他先已经表态说过不管,他不能自打嘴巴。
所以他只能自己慢慢想。
“既然地都分好了。谢子安道:“那明儿一早便去县衙办过户吧。正好能赶上六月初一开祠堂告祖!谢子平等人对到手的庄子还算满意,加上六月十五就是交夏租的日子。
为了多拿一季租子,两三千的银子,谢子平等人也愿意立刻过户。
于是五月三十衙门出来,谢子安还真就六月初一开祠堂前把家给分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安抽风分家,结果全想不透。祝冬位小天使新年平安,健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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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太好
“太太,”显荣把一个大匣子摆放到红枣左手边的饭桌上躬身道:“这是老爷分家得的七个田庄的地契和人契。老爷打发小人送来给太太收着。”
“再还有两万两银子的银票。”说着话显荣又拿一个匣子来,放到刚刚大匣子的旁边回道:“老爷说叫太太看着使。”
红枣看谢尚把分家得来的田地现银第一时间都送来给自己,颇为感动——钱财事小,重要的是这一份信任。
红枣首先打开银票匣子看到面额百两的小额银票有两百张,点了点头,然后又开了地契匣子,看到七张田庄地契却是无误,方道:“显荣你回去回禀老爷就说我知道了。”
打发走显荣,红枣便叫丫头把银票收好,然后又叫张乙陆虎等小厮道:“今年的夏租还没交,而这庄子有点多,你们几个人尽快去把这七个庄子夏租都统计出来。再趁手看看这七个庄子的情形,有什么问题都记下来。”
对于主家手里一下子多了五千三百多亩地,张乙陆虎等人自是欢欣鼓舞——过去十年他们跟着主家虽熬吃了不少辛苦,但也长了无数见识。
他们看到自己的成长,感受到内心的充实,现巴不得主家的舞台越大越好,才方便他们大展拳脚。
不过六月初六主子要办喜事,张乙算了一下时间,答应道:“太太,小人们拿了地契回头就预估出夏租的钱粮,但等明儿六月初一小人们就分头行动!”
六月初一谢家虽要开祠堂,但这回小姐却不用露面,正方便他们办事。
张乙陆虎甚至连显真现都是办老了事的,红枣自是放心,只嘱咐道:“不用太急,六月十五交租前办好就成!”
六月初一一早,谢尚便跟着老太爷、大老爷和他爹坐轿去谢家村。
祭祖前先行加冠礼。
谢尚的加冠礼在谢家村的祖屋正堂举行,由谢子安主持,老太爷主宾。
加冠礼都是加冠三次,既换戴三回特定的帽子。
第一次加布冠,表示有参政的资格,能担负起社会责任;第二次加用皮弁,即军帽表示能保卫社稷疆土;最后一次加礼帽,表示可以参加祭祀大典。
一时礼毕,谢尚戴着红中带黑的古式礼帽跟着他爹去祠堂磕了一回头。出来后便去拜见云氏。
云氏见状自是喜不自禁,收礼后便拿出一个早已准备的匣子道:“尚儿,你长大成人,娘心里着实欣慰。这个匣子贺你加冠成德!”
拜见云氏之后,谢尚方来与老太爷、大老爷行礼,两人也各给了谢尚一个匣子。
谢尚又转与他爹行礼。独谢子安给了一个超大的衣裳包袱。
谢尚双手接过衣服包后好奇地揉了揉。
无奈包袱皮太厚啥也感受不到。
“爹,”谢尚好奇问道:“这什么衣裳?看起来很厚的样子。”
谢子安笑:“两件貂褂的貂皮,能不厚吗?”
“真的!”谢尚瞬间就笑开了花。
甭管现在什么天,他只知道接下来的冬天他有貂褂穿了。
谢奕也给他哥送了贺礼——他最喜欢的一个玛瑙笔洗。
其他似谢子平、谢知遇也都有贺礼,不再累述。
行好加冠礼,谢尚换穿了麒麟袍后方才开祠堂。
今儿告祖宗的事有点多。头一件谢尚连中六元,赐京宅,御授翰林院从六品编修,赏穿麒麟袍;第二件谢子安升山东提学官,赐穿蟒袍,御赐“连中六元”横幅。只可惜时间紧,牌匾的漆才刷了三层,还不够漂亮,今儿不能挂,但等中元节,刷足九层漆后再挂,请祖宗耐心等待;第三件大房分家,其中嫡长子谢子安分得……谢子平……谢尚……谢奕;第四件今春府试中了三个童生……,府试中了两个秀才……
今儿祠堂开得原就比平常晚,所以等谢福吧啦吧啦念完冗长的祭文,这日头都爬到了天中间,祠堂门外的阴凉只余下尺长,刚够站吕氏和云氏的一点地方。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女人们养尊处优惯了,头顶虽有竹伞遮阳,还是觉得酷热难耐。
就是自认一贯能扛的云氏都觉得今儿不比往日——她都连喝三碗绿豆汤了,却没一点要小解的意思。
可见这天有多热,而她又出了多少汗?
仗着宗妇的身份和对谢家村的熟悉,云氏祠堂出来后便眼错不见避开其他人赶擦了身,换了一身衣裳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可惜裹了脚,踩在汗湿若软泥的裹脚布里云氏不无郁闷地想:不然她很可以似尚儿媳妇那样快速的洗个澡,一身清爽的午饭。
而裹脚要拆要裹,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后晌回家,云氏洗澡出来忍不住和坐炕上看账本的男人吐槽道:“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妾身总觉得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印象里往年都没似今年这样热过!”
谢子安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现在不只是夏天比往年热,冬天还更比往年冷。”
云氏……
“这件事,”谢子安抬头道:“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成。好几年前,尚儿和他媳妇就发现了,然后尚儿跟我提了一句,我这几年一直叫谢又春安排庄头检测庄里野河的水位。”
“这天热就旱,而一旱河水就少。现今咱们这地春夏没闹旱灾,多是因为旱地里多修了水窖的缘故。”
“有水窖蓄水,一般人就近挑水就不会多想,但咱们心里得明白。”
“先前我把修水窖的法子做为寿礼敬献给了圣上。”
“北方一贯水少,这几年朝廷在北方没少修水窖。这回圣上升我的官,又赐我蟒袍,我琢磨着未必没有这水窖的功劳。”
俗话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近来谢子安对于自己命中没有的三品官爵没有少想,然后思来想去就得了这么一个结论。
云氏没想到男人蟒袍的被后还隐藏着这么一段故事。
吃惊过后,云氏问道:“老爷,您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用意?”
“雅儿,”谢子安没有否认:“你还记得我先前说尚儿媳妇天生夫人命的话吧?”
云氏点头,谢子安接着道:“现你也看到了,自她进了咱们家的门,咱们家处处顺风顺水,喜事连连——连世上从没有过的连中六元都能叫尚儿给撞上。”
“现尚儿中了状元,一甲及第,圣上御赐了一个带花园的宅子。”
“那宅子我当天就去瞧过了,风水非同寻常,不是一般人能住。比如我,”谢子安苦笑:“前脚刚和尚儿看了宅子,隔天就得了外放的谕旨。想不认命都不成。”
“所以我有心叫尚儿媳妇去给尚儿镇镇宅子,最好搁那宅子里再给咱们添个金孙。”
有了这个孙子,谢子安相信他和那个宅子就通了气运,然后很可能再有回京的机会——到时他的官就更大了!
听到孙子云氏来了精神,展颜笑道:“老爷说得是,尚儿不小了,很该有后了。”
“人说惯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尚儿的长子是咱们家的宗子,担着一族的将来。既是圣上御赐的宅子风水好,那只管叫尚儿媳妇同尚儿一起进京。老爷很不必来问我,我必是都听老爷的!”
“话不能这样说,”谢子安笑道:“但这样一来,受累的就是你了。”
“爷爷、爹年岁都大了,而且现又分了家,咱们这房人便不能全部在任上。不然万一有什么事,连个主事的都没有。”
“我现在的想法是爹身子骨还成,而且他愿意教导奕儿,就暂时先把奕儿留在家里,而你同我去任上,然后两边跑跑——往后,咱们且等先完了山东这一任后再看。没准那时圣上又有新的旨意。”
而且他爷今年都九十四了,已经是世间少有的高寿。现看着精神虽然还好,但天知道哪天就驾了鹤?
这世人一过五十就预备寿材,他爷的寿材都预备四十四年了,连带的油漆也刷了四十多遍,亮堂得跟镜子似的能照清人脸。
风俗里,老人的寿材每年夏天都得刷一遍漆。
云氏原以为男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铺垫这许多是为了劝服她安心留在老家,心中虽说不舍,但也知男人说的是正理,不能反驳——男人肯同她说这些话就已经是体谅,她不能贪得无厌。
云氏已做好了留下尽孝的思想准备,但没想男人话锋一转,却只是要她两地跑。
云氏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高兴道:“山东离咱们雉水城才一千多里,比京师少了一半的路,骡轿走个六七天就能到。我走一趟算不得辛苦。”
“骡轿?”谢子安皱眉:“走陆路夜里得住店,这不是不方便吗?”
“老爷,”云氏道:“您大概还不知道。过去小半年,尚儿媳妇叫张乙在咱们雉水城到府城的沿途州县开了三个甘回斋。然后又在当地置了宅子。上回张乙从府城回来报尚儿中状元的事,就因为中途可以在甘回斋换牲口,三百里地才走了一天多半,比府城报喜的差役早到了半天。”
谢子安惊住:“尚儿媳妇还干了这样的事?”
“是啊!”云氏感叹:“不是张乙这回家来报信妾身也没想到。”
“事后妾身打听了一回方才知道几处的宅子现都还在整修,所以这回老爷和尚儿家来才没住上,但等九月上任,则一准是能住了。”
“而且老爷,妾身还听说尚儿媳妇打算下一步叫张乙把甘回斋开到山东去,然后在山东买宅。”
“山东啊!”谢子安扶着下巴笑了:“尚儿媳妇这个主意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红枣婚后进京板上钉钉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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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
六月初三是谢家摆流水席的第一天。城门才开谢家大门外就围满了性急地来围观连中六元喜报的人,以至运送食材的车都差点进不来。
时谢子安才刚起床,正准备吃早饭。他听了谢福的话不觉透过大门望了眼天,然后后云氏吐槽道“这是拿咱们家当城隍庙上香呢!
云氏笑劝道:“人都是有样学样,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谢子安想想道:谢福,你去厨房看看这第一批席什么时候能够备好?这天热趁早凉开始倒也好。横竖咱们城就这么多人咱家也不在乎多开几场。
谢福领命而去,辰时就让门房开始放人,比原定的已正整提前了一个个半时辰。
对于谢家的提早开席,门外候着的人群自是拍手称快,盛赞谢家仁义。
消息传开,次日六月初四乘早凉来吃瞻仰六元喜报的人就吏多了。
为了让红枣专心备嫁,这回酒席由云氏全权操持,并不用红枣操一点心。
吃过早饭,红枣想着今儿傍晩要过嫁妆,既把她的嫁妆从明霞晥搬去五福院新房,正琢磨着她娘家人什么时候到呢便听小丫头跑来告诉说他弟李贵中同李满仓、李满园、李贵林、李贵银、李贵祥、李兴和、李兴文以及郭氏、钱氏、江氏、林氏来了。
过嫁妆得有娘家人,且讲究出双入对。红枣一母同胞只得一个未成亲的李贵中,为了成双势必于族里再找一个,如此就找了李责祥。
风俗里过嫁妆时还得有婶嫂等女眷帮忙铺排喜房。
婶子好说,必是郭钱二人。而嫂子弟妹这块因为李贵中末成亲,就只能在族里寻。
李贵雨作为红枣的同堂族兄,原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谁让李贵雨成亲三年至今还没生儿子呢所以即使李高地再偏心大孙子李贵雨,在长子提起此事时也说不出叫李贵雨来的话。
李贵雨不能来,论理就该是李贵富,但他媳妇有了身孕,按规矩不能进喜房以防冲撞,所以也不能来。两个血缘最近的堂兄不合适,就只能从隔房的兄弟里找
兄弟中就李贵林有秀才功名,且有儿子,必是要算他一
而李贵银有儿有女,他媳妇林氏是李氏三房贵字辈里唯一的全福人。李满囤挑他,旁人也说不出意见于是这事最后就看落在李贵林和李贵银和他们的媳妇身上。
至于李兴和和李兴文则是李家后继有人的象征,也必是得来
由此这回李家来了八男四女,十二个人
红枣闻信去院门迎接,一时便看到张乙陆虎引了人来
距上一回李贵林等人送嫁进谢家内院已有十年,现再次进入,李贵林迎面看到和印象里如出一辙得雪白影壁以及两侧抄于回廊里光洁如新的红漆廊柱,心中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偏这谢家的宅院却还似十年前一般崭新,看不出一丝风雨痕迹
圣人曰:居移气,养移体。谢家对房宅的维护尚且如此精心,可见这房宅主人的起居又将是如何的悉心周到?
这富贵人家的气象啊到底和他们庄户不同,由此便不怪红枣能有今日的气度风采
李贵祥十年前来时还只是一个懵懂孩,只知道跟着他哥李贵雨行事。
今儿跟着红枣再次步入谢家内院,李贵祥方才留意到谢家庭院和他家的巨大差别一一没有菜地鸡窝猪圈,有的只是修剪整齐的花树,高大精致的秋千架,游动红色小金鱼的荷花缸,笼子里活泼蹦跳地桃粉、鹅黄、翠绿等从没见过的鸟儿以及廊下穿红着绿垂手侍立的俊俏丫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李贵祥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黄金屋内里的风景。
不怪他哥死命用功地想考科举。
先他是不知道,现知道了,李贵祥握拳:他一定不叫他哥给比下去!
李兴文头一回来谢家内院。李兴文牢记他爹娘的嘱咐,进来后并不敢东张西望一直到进屋时被自鸣钟的整点报时给唬了一跳。
李兴文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便看到堂屋墙的几案上摆着一个金色雕花的圆拱形匣子,匣子下部有一个黄铜圆盘正在摆来摆去
听到会自己发声匣子声响的并不止李兴文一个人,钱氏看到后立刻问道:“红枣,这就是自吗钟?
红枣笑:“是!
钱氏也笑:先前来吃席,都在喜棚,每次都只听到钟响,却没细瞧见过实物!
红枣嫁妆里并没有自鸣钟,而钱氏后来虽来谢家吃过几回戏,但都没来过红枣的西院。
云氏屋里虽也有自鸣钟,但当着云氏,钱氏不敢放肆,所以竞一直就没见过
抬嫁妆是傍晚的事,整一个早晌都没事。
红枣想着横竖要打发吋间,笑道:“这钟就在这儿,三婶您有兴只看。
钱氏巴不得如此,立应道:“红枣有你这句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江氏和林氏也没见识过自吗钟,当下和钱氏一起围看。
郭氏因为李贵富新媳妇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而自家儿媳妇至今没得好信而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实没心肠再艳羡红枣这个侄女的富贵一一过去十年没沾到什么光的郭氏已然认清了现实,再不做白日梦。但为了显得合群,不落单,郭氏面上还得做出有兴趣的样子跟着围看
李满园好奇心地比旁人重。他看红枣过来招呼他坐,便道:红枣,别说你三婶,我府城跑了这些年也都没见过。一会儿我也开开眼。
有李满园打头,于是李贵林李责银等也一起围观了自鸣钟
正陪着族人在堂屋看自鸣钟,红枣忽听到外面传来吹打声,小丫头也跑来告诉说显荣来了。
这是仪程上没有的条陈。
红枣心里讶异,嘴里只叫进,小丫头跑去传话,没一会儿便看到显荣和振理各抱了一个大匣子进院。两个人进院后也不进屋,只在堂屋外的廊下高声禀道:“回太太的话,老爷吩咐小人将这两个匣子送与太太
红枣看一眼碧苔和锦书,两个陪房媳妇便出屋把两个匣子拿了进来
红枣打开匣子,入眼一张大红花笺。花笺上写着一首《南歌子》
珍珠翟凤冠,大红麒麟袍。思卿着红妆,颔首从嫁与,作鸳鸯。
轰:红枣的脸瞬间就红了一一谢尚又作歪诗来催嫁了!
至此李家人也都知道是催嫁了,钱氏笑道:“这回送的是嫁衣,想心一会儿还有其他物件。钱氏还记得当年谢家一连三天走马灯似的催妆。
写催妆诗于谢尚就跟喝水一般容易。一个时辰后谢尚又打发显荣送来了妆奁
吃过午饭,红枣方引娘家人去东厢房看她的嫁妆。
姐,李贵中对过一遍嫁妆单子后奇怪问道:“你这头面怎么比嫁妆单子上多出来了十四套?红枣笑:“这都是当日出门时族里长辈给我的添妆。”
李贵中明白了,然后就不问了。钱氏却插嘴道:“红枣,我记得你头面挺多的:除了这些,还有好几样常戴的都没摆出来。怎么不一起摆出来?
红枣摆现出来的二十来套头面,其中除了三套银头面外,其他都是足金或者多宝头面,价值超过八百已经是雉水城一等一的体面。
不过钱氏见多了红枣的富贵头面,这眼界难免就拔高了—怎么瞧都觉这没什么正气宝石的二十来套头面有些寒酸:和红枣的身家不配
先嫁妆加上添妆就只这么多,红枣诚实道:“再有的都是来谢家后添的,我就没摆。
说好的“抬嫁妆”,红枣自不会把不是嫁妆里的东西摆出来招人非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多几个字深深刺痛了郭氏一一她看着她当年给红枣添妆的足金头面里酸涩:她亲闺女玉凤出门她连套最小的足金头面都没能赔!
不是没能力,而是玉凤出门已经带了两个宅子,她若再给赔金头面,另两个儿子的婚事要怎么办?而已经娶进门的儿媳妇又会怎么想?
她没有给三个儿子一人一百两聘礼的能力,就不能由着脾性来赔女
钱氏本想说好歹摆几样出来充门面啊,但想到红枣一贯的有主意,到底没有开口
嫁妆里的衣裳因为当年做的小了,这回倒是都重新做了,绸缎布匹裘皮啥的也都照单补全了一一好女不穿嫁时衣。云氏可以不管红枣嫁妆头面的摆法,但于衣裳那是绝对不允许比嫁妆单子少一根线的。这是她谢家大房的脸面
所以红枣这回又白得了好几张好皮毛。
压箱银压箱钱,不用说也是跟当年一样一分不少
李贵中对好嫁妆单子后,一本正经地告诉红枣道:“大姐,这嫁妆完全地对卯合榫,没有差池。如此等时辰一到:我就带人撚了!
红枣忍住笑道:“那就劳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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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我的
李贵中生平第一回被赋予重任,主持姐姐的抬嫁妆。
李贵中决意好好干,在他状元姐夫面前显一回他的本事,知道他姐有他撑腰,不好欺负。
故而李贵中今儿来后并没似往常一般咋咋呼呼地打秋千逗小鸟捞金鱼,而是学谢大老爷一般地坐在堂屋自己的位置上没动——连众人围看的自鸣钟都一眼没看。
当然这也有他和谢奕早两年就一起拆过他姐这个钟钟摆的缘故——早就不新鲜了。
念完自己精心准备的台词,李贵中便去了趟茅房以为接下来的仪式做准备。
临近吉时,李家请来的吹打班子进了西院,显真和也在院里铺好了鞭炮。
吉时一到,吹打鞭炮齐响,李贵中便和李贵祥当先扯红带引路、李贵林、李贵银、李兴文、李兴和四个人手抬起奁仪录彩亭往外走——李兴文才十一岁,身量未长成,不好用肩扛。
幸而彩亭竹木纸扎真心不重,而李兴文日常帮家里干活,有些气力。手抬也没出岔。
竹木纸扎的彩亭早十年前就被年底扫除丢弃了。今儿这个彩亭是新扎的,但看着和十年前的没啥两样。
城隍庙门旁的纸扎铺子是家传手艺,家里存在几十年的老账。
别说十年前的彩亭,就是五十年前的也都能依样还原出来——谁让这彩亭里的每一样物件都要钱,都有小账呢!
李满仓和兄弟李满园站在堂屋的廊下,看到李贵中拉着红绸出来,只觉心酸。
李满仓想起十年前郭氏跟他转述的妇人们对长子李贵雨的各种夸赞——没想十年后的今天,长子会因为无子而被屏蔽于谢家的门外。
真是造化弄人!
李满园看到替了当年长子李贵富位置的李贵祥心里也有些可惜,但转念想到年底就能抱上孙子又觉得高兴。
李满园想跟人感慨两句,但抬眼看到他哥的脸色,思及贵雨媳妇至今没动静的肚子又老实地闭上嘴。
因为和他大哥走得近,近年来李满园颇听了些旁人为他大哥和他抱不平的话,其中颇有不少有他娘失德,跟他哥黑心独吞家财连累儿子无子遭报应之类的说道。
对于分家,李满园其实早平了气——他原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
但三人成虎,听得多了,李满园不免就有些半信半疑,加上日常地跑府城庙会,没少听因果报应之说,于是就越发地深信了。
情感上,李满园觉得他应该劝说他哥把该他大哥的那一份田宅还回去,但理智上李满园知道此话一出,他很可能跟他哥就撕破脸了。
李满园没有劝他哥悬崖勒马的勇气,又不忍心看他哥为子孙忧愁,便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躲着。
所以这几年李满园和他哥的话越来越少,特别是在今年清明知道儿媳妇有孕之后——总觉得不管说啥都是搁他哥心口扎刀。
同时谢尚也领着谢奕等兄弟带着一班吹打从五福院迎了出来……
来谢家吃流水席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往客院门口张望,其中更有那好奇心重的丢下筷子,站起了身……
早上已经历过两回这个阵势的谢又春站到院门前拱手道:“各位老爷,今儿是我们尚老爷圆房接嫁妆的好日子。不过这办喜事的地方在内院,离咱们这处客院远得很。老爷们即便出去也见不着,倒是安心吃席的好!”
闻言众人思起谢家大宅内院门口膀大腰圆的护院方才歇了看热闹的心思,不过这席间的话题却是从“金榜题名”转到了“洞房花烛”。
谢家内宅大也有限,两班吹打很快相遇合到了一处,谢奕也一改往日见到李贵中时的兴高采烈,一脸严肃地跟着他哥走到彩亭前拱了拱手,然后走到李贵中身前跟陌生人头回见面一样抱拳道:“贵中哥哥好,贵中哥哥辛苦了,我叫谢奕,是你姐夫的弟弟,也是你姐姐的小叔子。你把这儿交给我好了。”
谢奕年岁不大,喜事却见得不少。
谢奕早就想在族兄们接嫁妆时在前面拖红绸了,只可惜他只有一个哥哥,而他嫂子又小他哥太多,一直没到岁数不能圆房,连带的他也没有拖红绸的机会。
今儿可算是叫他等到拖红绸走首位的机会。
谢奕特珍惜这一生一世唯一一次拉彩亭红绸的机会,然后便叫小厮给他打听要怎么做才能彰显他这个新郎弟弟的身份。
谢奕今年十岁,他的小厮也就比他大两三岁,是四个十二三岁半大不小的家生子。
半大的孩子干事最是认真,四个小厮各自跟哥哥们打听后告诉了谢奕。
于是谢奕博采众长地给自己准备了这一套又大方又亲热地说辞。
李贵中头回见谢奕这般认真。惊讶过后不敢怠慢,拉着红绸还礼道:“奕兄弟,你好!在下李贵中,为姐送嫁妆不敢说辛苦。倒是有劳你挂念了。”
……
奁仪录彩亭后的嫁妆箱子自有谢家的小厮来抬。
谢尚站在谢家内宅甬道中间的位置看一抬抬嫁妆走完,方才给仪仗最后的李满仓、李满园行礼。
再见谢尚,李满园不用说特别激动,就是李满仓脸上也透出罕有的欢喜。
谢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转生,他挨他这么近,想必能沾不少文气……
因为是圆房,嫁妆抬进五福院西院新房后并不用再行交接——嫁妆文书都经过官了,有啥好再交接?
今儿谢家请李家人来只是跟李家表明,过去十年他们谢家没有亏待红枣,没有贪墨她的嫁妆。
看嫁妆抬进了新房,谢尚把李贵中等人都请进了五福院正院……
等新房的小厮们全部退下,郭氏、钱氏、江氏、林氏四个人才从红枣院子出来往五福院新房来。
云氏在新房门口迎接……
新房铺陈好,云氏又请几个人往明霞院吃席招待不提。
赶城门关闭前坐车出城,今儿来的李家人每人都得了云氏和谢子安给的礼物。
在家等急了的李高地一见李满仓、郭氏、李贵祥拿着箱子进屋赶紧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啥?”
李满仓笑道:“爹,娘,谢老爷谢太太客气,谢了我和郭家的这些礼物。”
李贵祥眼见他爹再次忽略了他,不觉捏紧了拳头。
李满仓打开箱子道:“爹,娘,有两匹绸缎,两匹细布,再还有两套文房,还有两个荷包匣子。”
“两个荷包匣子,一个是四对金银锞子,一个是两对。”
“这文房咱家现用不上,我先收起来!”
“爹,”李贵祥忽然插话道:“我想瞧瞧谢老爷送我的文房。”
“我的”二字李贵祥咬得极重,李满仓听着不对,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对上二儿子不甘的眼神。
李满仓见状心里一跳,直觉有些不好。
“爹,”李贵祥直视李满仓的目光不闪不避,铿锵有力道:“谢老爷赠我的银子荷包,我也想自己收着,跟大哥一样买书和纸笔用!”
闻言满室皆惊。
李高地吃惊地看着李贵祥,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印象里,二孙子贵祥一贯贪玩,并不是个爱念书的性子。
于氏看着耿着脖子不再言语的二孙子,心里有着跟儿子一样的隐忧。
郭氏看着二儿子一时间也是不知如何才好——手心手背都是肉。郭氏当然巴望三个儿子个个上进。但二儿子若是跟长子一样每天用功,家里这些活计可叫谁做?
郭氏下意识地看向男人,只见李满仓长叹一口气,拿出两个匣子递给二儿子道:“贵祥,知道上进是好事,这谢老爷给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
李满仓思前想后觉得他家的是非口舌已经够多的了,儿子们再不能闹出手足相争的笑话。
当着爹娘,他得先稳着二儿子。
万事且等背了人再说。
李贵祥刚准备去接,没想李高地却拍了桌子:“胡闹!”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没散呢?怎么就一个两个的都要藏私房了?”
“这些年的书可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满仓……
“爷,”李贵祥却不为所动,坚定地拿过了他爹手里的匣子,嘴里还不忘回嘴道:“爷,我没有藏私房。我只是想跟大哥一样手里存点钱,买书方便。”
“买书?”李高地更气了:“你不用功光买书有什么用?就你那性子,屁股坐得住吗?”
“坐不坐得住,”李贵祥沉着道:“爷,您看我今后表现。”
“先我大伯只念三年村学堂还考上了秀才,我比我大伯年轻二十多岁,且还念了这些年的书,我不信我用功会考不上!”
说完话,李贵祥便抱着两个匣子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屋,还砰地一声把房门关得山响。
李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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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大尚
李满囤王氏在家也等了一天,一见儿子回来不及等儿子下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贵中怎么样?一切顺利吧!”
儿子到底还是小了些,李满囤担心儿子没经过事。
“当然!”李贵中得意洋洋道:“我事先都有演练!全都很顺利!吃席的时候谢老爷和姐夫还给我敬了酒,跟我道辛苦!”
李满囤……
“谢老爷和你姐夫跟你客气,”李满囤说儿子:“那是他们懂礼,你也得客气两句。”
“你客气了吗?”
“客气了!”李贵中有些不耐烦道:“爹,您说的我都懂的啊。谢大老爷就不像你。今儿我和大奕说话。”
“大奕是谁?”李满囤疑惑。
“就是谢奕了,”李贵中撇嘴:“谢奕说他大哥加冠得了一个字叫‘大尚’。让我以后都叫他‘大奕’。”
李满囤的重点完全歪了:“你姐夫的字是‘大尚’?”
“太太,”李满囤转和媳妇道:“女婿既然有了字,那咱们往后对女婿得记得改口,改叫‘大尚’!”
王氏点头称是,李贵中不乐意了:“爹,姐夫的字是加冠才得的,奕儿才多大?凭啥跟着叫大奕?是不是特别不谦虚?”
李满囤……
李贵中看他爹不说话,接着道:“我这样说奕儿,奕儿答不上,结果爹,您猜谢大老爷知道了怎么说?”
“怎么说?”
“谢大老爷说谢奕是他们谢家十三房大房的人,小名里带上房号叫‘大奕’也未为不可!”
“然后谢大老爷自己就改口叫奕儿大奕了,”李贵中小大人一样地摊手以表示自己的无奈:“谢大老爷是长辈,他既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跟着改口了!”
李满囤听着有道理,点头道:“谢大老爷这么讲也不全是偏颇。谢奕不止是谢家大房的人,他爹谢老爷又是大房长子,他名带个大字,无可厚非。”
闻言李贵中眨了眨眼,颇为期待地问道:“爹,您也是我爷的长子,您看您和娘以后能不能也叫我‘大中’?”
贵中这个名虽然还行,但人口里说惯了的“大贵大贵”,都是大在前,贵在后,可见大字比贵字更尊贵。
而且他念的书是《大学》,可不叫“贵学”——这跟“贵姓”一样一听就是客气话,远不及“大学”听起来正气。
他若是叫“大中”,那就是《大学》和《中庸》两本书名的合体,听着可比“贵中”高雅有文化。
李贵中决定了,往后他就叫“李大中”!
“不行!”李满囤否决道:“我虽是长子,但咱们在族谱上是李氏三房。你要叫也只能叫‘三中’,不好用大字。”
李贵中卒。
看着儿子耷拉下来的脑袋,李满囤忍不住笑道:“其实‘三中’也挺好的,人说惯了的‘连中三元’嘛!要不,往后我和你娘改口就叫你‘三中’。”
“不用了,”李贵中灰头土脸地摆手:“自从姐夫连中六元后,大家都改口说‘连中六元’了,我再叫‘三中’显得都没出息?”
“我还是继续叫贵中好了!”
看来想叫“大中”暂时是不成了,李贵中暗想:这事只有等九年后让行冠礼他爹给他取字时再提了!
夜晚关了院门,红枣吩咐丫头金菊道:“白日里人多,老爷送来的东西我都没得闲瞧,倒是现在有空,你们把几个匣子都拿来!”
匣子拿来,红枣最先打开其中最大的匣子。
谢尚回来好几天,红枣因为回避的缘故都没瞧过他的麒麟袍,现手里既有,自是要观摩一回。
匣子里底衣、袍、裙、大袖衫、霞帔等一应俱全。红枣当先拿出其中的大红盘金彩绣麒麟袍平摊在炕席上,红枣看这件女款麒麟袍除了前胸刺绣了一条过肩麒麟外,下摆衣袖刺绣的都是凤鸟。
难怪她这件又叫“麒麟袍凤衣”,红枣心说:确是凤鸟刺绣得比麒麟还多!
只谢尚那一件才是满绣麒麟的正宗麒麟袍……
对着绣袍出了好一会神,红枣和丫头道:“我试试大小。”
穿上麒麟袍,红枣照了照镜子,不免再次可惜没有等身的穿衣镜——进京后,红枣握拳她一准想法子弄个穿衣镜,不然这试新衣的乐趣都少了一大半。
试好衣裳,红枣方打开另一个匣子,里面果是装着朝廷六品命妇的头面——珍珠三翟冠。
珍珠三翟冠顾名思义主打主饰三只珠翟,然后又有珠牡丹、珠半开,翠云、翠牡丹叶、银宝钿花、抹金银翟口衔珠结子等配饰。
所谓珠结子就是珍珠穿的足有二尺长的花式长链。
先红枣见她婆云氏祭祀戴时就颇为好奇,极想知道她婆这种脑袋装扮得跟悬挂天平似的感觉……
时间在显荣一趟趟的催妆中转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初六圆房的日子。
这天早晌谢尚照例跟他爹、他爷、他太爷爷谢家村祖祠告祖宗。
雉水城的人看谢老太爷的大轿抬出,原还想围观一回新科状元骑马游街的风采,结果没想谢尚又是坐轿,不免有些失望——他们城往后可是少了一景?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雉水城人午后大多要歇个午觉,然后等到未末申初,日头偏了西才出门。
今天也是如此。申初时刻,被日头晒得火辣辣的大街上才刚有人影晃动,谢家门外的街面上便忽突突地炸起了鞭炮,响起了吹打。
东街铺面里趴柜台边打瞌睡的掌柜伙计闻声莫不是浑身一震,寻声探头,然后便看到新科状语谢尚老爷一身大红通绣麒麟袍十字批红的骑着匹大红马于吹打声中出大门往西来。
“状元公,”有人兴奋得扯嗓喊道:“状元公骑马游街了!”
嗯?闻声无数人跑出了家门……
俗话说“新婚胜如小登科,披红戴花煞似状元郎”。连中六元的谢尚对于今天的期待不亚于状元。
谢尚想着前人“得意还年少,马跃绿螭金络脑”这句词今儿马骑得比往常都精神。
而奔虹这匹马原就爱现,且还有点人来疯。它见自己今儿的辔头缰绳马鞍马掌都换了新的,心里本就得意,现感受到主子的好心情,加上一街人的目光,那份摇头摆尾的得意劲就别提了——连三花的猫步都走出来了。
这猫步可是奔虹自学的。
谢尚骑在马上感受到奔虹的作妖,撩了撩眼皮,立刻翘起了嘴角——虽说有点颠,但够好看啊!
再说他骑了这些年的马,能怕颠?
谢奕一旁看得一脸羡慕,连连催促自己的爱马:“腾云,你看奔虹,走得多带劲。你学奔虹,也把脚抬高了走,屁股扭起来。”
腾云垂着两只眼充耳不闻——它才不学奔虹那个二赖子!
桂庄大门早集了李氏族人和李满囤外请的客人,连李高地里李春山等高辈分的都是一个没落——谢尚是官,除了谢家人,谁也不敢拿大,不约而同地全来接了。
两下里见面,不说今年都还没和谢尚照过面的李高地、李贵雨等人初见谢尚的反应了,就是亲见过谢尚锦衣荣归的李满囤和李贵中在看到马背上谢尚的那份意气风发时也不免有一刻地怔愣——他这个女婿/姐夫真是太精神了!
不过李满囤父子的这一份惊讶很快就为震耳欲聋地鞭炮声所打断——回过神来的李满囤再一次和谢尚在彼此啥也听不见的情况下胜利会师!
进庄里客堂呈上礼物,拜见了李高地等人,然后又吃了蛋茶,谢尚方在李贵中的陪同下入内宅拜见岳母。
这是王氏生平头一回见识官袍。
这世女人少有出门,一般除了犯事吃官司被官老爷拉过堂,就只有亲爹公爹丈夫儿子等至亲的男子做官才有可能见。
王氏做梦也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见官,而且还是穿着御赐四品官服的状元给她行礼,管她叫“岳母”,这一份激动就别提了。
“咳咳”云氏清了好几回嗓子才能出声道:“大尚,免礼!”
谢尚已听他岳父如此称呼过一回,倒是不奇怪,依言起身,然后又转与于氏行礼——十年前就已认过亲,今儿见面便不好装不认识。
于氏一贯精乖,当下依葫芦画瓢称呼谢尚“大尚”……
侯谢尚走后,于氏问王氏谢尚这个新称呼的说道,王氏不免解释一回。于是在场的妇人都知道“加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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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糖
送谢尚出来,李满囤看到庄门前聚集地比刚刚有增无减的人头,心中感慨:曾几何时,他憋屈得连族人的喜事都得绕道走,那敢想这辈子还能有今日的风光?
他这一辈子的苦都在前半生吃完了!
李贵中板着脸以掩盖心里的紧张。上回谢奕在府城官差报喜时面对人群一点没怵,他也不能露怯!
李高地生平第一回经历这种大场面,担心自己出糗,表情不比孙子李贵中轻松——十年前无论红枣放嫁妆还是坐花轿出门他都留在客堂,未曾来庄门便未曾见过这么多人。
李贵雨紧跟在他爷身后就为在人前露个脸。
李贵雨成亲几年还没孩子,村里已经有不少的风言风语,他得乘今天难得的机会叫人知道他和谢尚的关系,叫人有些怕惧,别再轻看他。
李贵雨拼命地往人前挤,生怕人群看不到他,而他爹李满仓却自卑地退到了人后——他哥都已经是秀才了,而他还在卖菜,且往后几年还没儿子能够接班。
他期望的二儿子李贵祥有自己的小算盘,想叫他接自己菜担子安心卖菜,只怕很不容易。
李满仓不想和他哥李满囤站得太近,以免又被人与他哥做对比议论。
李贵祥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着他父兄迥然两样的行事,告诫自己如果不想十年后走他爹的老路,就要好好念书。
陈玉今儿也来了。他跟李贵祥一样规矩地站在他爹和他大哥的身边,并未似往常那样抢风头。
在和雉水城学子一起去府城考了一回试后,陈玉终于意识到雉水城并不止一个谢家,还有无数比他有天资而且还更加努力用功上进之人。
他们差的就是一个机遇,一句指点,而谢尚的一本《四书文理纲要》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跟他一屋同住的三个人中就有两个人写出了自己的《五经纲要》。
府试发榜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中了童生,而陈玉却落了榜。
这一次陈玉没有再觉老天不公。来府城和人同住的大半个月已然叫他看清了自己的欠缺和不足。
他不说和谢尚比了,只这一屋同住的三个人,他就全都不及——他们的家境不比他强,年纪也都比他大,他们考过县试靠的都是自己二三十年不断的苦功,只他走的是表妹红枣给的谢尚这个捷径。
由此回想到自己历年来的所作所为,陈玉懊悔得恨不能锤死自己——蠢而不自知,现眼的夜郎自大。
今儿他舅叫他来,陈玉二话不说就来了。来了也很低调,未似往常一样高谈阔论不说在旁人恭维他聪明有天分年纪轻轻就考过了县试的时候,陈玉也知道了谦虚。
人说“读书明理”,陈玉在他府试落榜这一年似醍醐灌顶一样忽地就明白了许多道理……
吹打鞭炮声中,谢尚与李满囤告辞后上马,人群跟着发出巨大的欢呼。
有一种美德叫随喜,即看到别人的善举和好事时积极参与以及感同身受地替对方欢喜。
谢尚连中六元后洞房花烛,是全城人闻所未闻的吉庆喜事,所以这雉水城人便一个赛一个地想着来随喜。
不过谢家自己有的是家仆,用不上外人帮忙,于是雉水城人便自发地将这一份欢喜都化成了看热闹时的欢呼和恭贺。
谢家近来的好事太多,多得连席面都摆不过来——谢尚连中六元的流水席才刚摆了三天,正式的宴客都还没请,再大摆喜席,谢尚自己都觉得吃不消。
陪客极其伤神,而他还想留着精神和媳妇圆房。
于是谢尚决定圆房的流水席不摆了,摆席的钱就留着撒糖。
谢尚坐马上冲人群拱了拱手,显荣立挥手让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四个小厮,各自捧了装满喜糖的篮子上前任人群抓取。
一开始人都还客气,让自取也只拿一袋。但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心里多少都装了些挂念的亲朋。
眼见亲朋中不少人因为住得远或有事不能来,就有热心人想替他们捎带——于是便有人问小厮:“我能替我舅/爷/叔……邻居捎一袋吗?”
“叫他们也沾沾状元公的喜气。”
来前小厮们都得了嘱咐,闻言都笑回道:“当然!可以!您捎……”
人都是一个看一个的,眼见有人一拿好几袋,其他人不免跟风。
为免出现争抢,伤了主家办喜事的和气,小厮们又出声安抚:“别急!都有!管够!准备了十车呢!我们老爷发话了,管够!”
……
李满囤见状也跟余庄头道:“咱们备的糖也拿出来撒了!”
女儿大喜的日子,李满囤虽没能力摆流水席,但撒些喜糖还是能做到的,何况刚刚女婿又刚给他拉了一车的糖,给他撒。
看长子学谢家财大气粗地撒糖,李高地不禁咂了下舌,心说糖多贵,你才多点家业,就敢学谢家撒钱?
李春山就站在李高地旁边。他留意到他弟的动静,立拉了李高地一把。
李高地看看他哥到底啥也没说。
昨儿李高地在跟他哥诉说二孙子李贵祥不孝时已然挨了他哥一顿骂。他哥骂他上梁不正下梁歪,分家不公给儿孙们做了坏榜样——搞得三个孙子都只想着自己的前程,没人再顾念手足亲情。
说不得,满仓这个家还是乘早分了的好——等贵祥一成亲就先把他分出去。
不然留在家里。呵呵,贵雨至今没儿子,但若贵祥媳妇进门就有了身孕,这乐子可就大了!
他李家三房就成人口里的现世报了!
李高地被他哥骂得害了怕,终于决定听他哥的话,不再乱插手儿孙的事。
他真的管不了了!
李满囤对外人大方,对来吃席的族人和客人就更大方了。吃席的时候,李满囤给每人都发了一包十袋的喜糖,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李满仓看着到手的糖,想着似这样的一包喜糖市卖十文一袋,他大哥请了六十桌席,折算下来,今儿仅酒席撒糖就要撒出去五十吊钱了——抵他两年的卖菜收入,正合盖两个体面院子的材料工钱。
席间几百人并不止李满仓会算账,然后便有人以此来恭维李满囤发财。
李满囤谦虚笑道:“哪里是我发财?这糖都是我女婿刚刚送来的。我女婿家发财,大家都知道的。只能说我女儿命好,嫁得好婆家,才有今儿这样的热闹。”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转了个手罢了。”
面对老宅还有两个侄子没建房没成亲的现状,李满囤可不会落人口实地自承给外嫁女儿花钱,以免他爹又让他帮衬侄子。
再说他也没哄人,这女婿家确是大富贵,而这糖也确是女婿送来的。
闻言众人的话题瞬间便转到了李满囤爱听的女儿命好,女婿有本事上……
钱氏近来心情极好。她儿媳妇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叫她在她婆于氏和郭氏跟前扬眉吐气。
钱氏一直都记恨她怀桂圆时受的她婆于氏的气——过去十年了,一点没忘。
对郭氏,钱氏虽说面上过得去,但心里对于分家二房占了大头依旧持保留看法——二房凭啥,钱氏每每想起就觉得不忿:还不就是因为公婆看重贵雨这个长孙的缘故?
现钱氏就盼着儿媳妇争气,生个重长孙,打她公婆和二房的脸,让他们知道贵雨是个连儿子都不会生的废物,比她儿子贵富差远了。
钱氏原就口齿伶俐,今儿因为心里高兴,见了谢尚之后那恭维话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哗地往王氏身上倾,逗得王氏笑得合不拢口,全没一丝女儿大礼之日亲娘该有的伤心愁苦——为女婿连中六元的事,王氏近来夜里就没少笑醒。
王氏现唯一的心思就是盼望着女儿女婿快点圆房,然后给她生个大外孙子。
今儿的喜事,于王氏可算是心想事成,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想得起伤心?
对于儿子陈玉今儿能来,李桃花很高兴。
经了一回王氏的怒气,李桃花终于意识到有儿女撑腰的大嫂今非昔比,再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此后再见面李桃花对王氏不免减了往日的轻视,加添了两分敬畏。
红枣的婚事原是李桃花一手促成的,加上男人又只这一个妹子,王氏即便心里有气,但因为对女儿婚事的满意和不叫男儿为难,也未再给大姑子难堪。
对于男人今儿叫陈玉来,也只睁一眼闭一只眼的认了。
横竖女儿和女婿秋天就要去京城了,而她和男人儿子留在雉水城,还得跟大姑和三房处,有些事不好太过认真。
于氏和王氏一桌坐着,将钱氏的话每一句都听在耳里。
为了早日抱上重孙子,于氏没少跟神佛许愿。于氏没想到神佛真给她送了一个重孙子,但却是经过贵富媳妇的肚子。
于是于氏便觉有些美中不足——往后她想要看重孙子,岂不是还要自己个上门去看小儿媳妇的脸色?
但谁让贵雨媳妇肚子不争气呢?
于氏知道小儿媳妇钱氏在找补自己,但为了重孙子对钱氏就只能忍——于氏愣是装出与己无关的样子混着众人一起笑。
胳膊折了得藏在袖子里,于氏一贯这样说,今儿也确是这样做了。
郭氏看出她婆对妯娌态度的转变,心里颇为担心——她家的房契地契至今都还是她公公的名字,要是真叫三房生了重长孙,这未来的事还真是说不好。
她必得赶紧生个法子把家里地契的名字给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汗,刚刚发现,差点丢了我的全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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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不用问
已经身在婆家,不必再跟十年前出嫁时那样与娘家人辞行,红枣今儿午饭后好好歇了一个午觉后才慢慢地洗头洗澡,对镜梳妆。
才刚梳好头,便有一直守着大门听信的小厮跑来告诉说谢尚回来了。
闻言红枣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并不着急换衣。
离吉时还有一刻,红枣不急。
何况天这么热,红枣慢条斯理地想想:谢尚刚骑马出门跑了一趟,现必是大汗淋漓,得好好洗洗才能见人。
她还有时间!
新婚大喜的日子,谢尚如红枣所料想的一样万不肯穿着汗衣拜堂。
桂庄回来后,谢尚先进自己的书房快速地洗了个澡。
由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后谢尚又嘱咐显荣道:“叫人常备着水!”
一会吃席一准又是一身的汗,他得跟现在一样洗干净了跟媳妇洞房。
显荣赶紧答应。
临近吉时云氏打发人来请。见状已穿好袍裙的红枣方套上大袖衫披好霞帔——挥汗如雨的天气,红枣不到最后一刻实不愿搁脖子上再围条双层真丝刺绣围巾。
圆房和娶亲不同,新娘子不坐花轿也不顶盖头——红枣得自己从西院走到正院。
十年前明霞院下轿,红枣头顶盖头走进正院上房时只要维持腰杆挺直和上身端正就行,不用做表情管理。
但今天没有了盖头这块遮羞布,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将袒露人前——所以这段路要怎么走?是红枣这两天着重思考的问题。
院门就在前面,且门外已然铺好了红毡,红枣停住脚步缓缓地吐气吸气调整呼吸,催眠自己今儿这场面是小意思,她只要保持好仪态,双眼放空地沿着红毯往前走就行,见人连招呼都不必打——不要太容易!
做好心理建设,红枣方平头正脸、开肩架肘、收腹挺胸、提臀并膝,摆了一个标准站姿。
站好后红枣又收了收下颌稳了稳眼神然后按照前世舞蹈老师的话想象了一回自己头顶有根提线,把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提了起来后才迈出第一步……
谢尚已经一身光鲜地在上房堂屋侯着了。
谢尚来后眼睛便一直瞄着堂屋门,就为第一眼看到朝思暮想地小媳妇。
红枣的身影刚刚在红毡上出现,谢尚眼里立刻就燃起了两团火。
穿戴了珍珠三翟冠、麒麟凤袍、缠枝花裙、绣云霞练雀纹大衫霞帔的媳妇果似他想的一样皎若太阳,灼若芙蕖,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
果然是夫荣妻贵!谢尚心中畅意:俗话说的好,“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只有他荣华了,媳妇才能安享尊贵。
现他不过六品,媳妇就能穿戴打扮得恍若神仙妃子,但等几年,他升了官,媳妇的三翟冠升为八翟冠,横竖襕绣缠枝花裙改成横竖金绣缠枝花裙,大衫霞帔也都加金改绣云霞翟鸟纹……
堂屋正座上的谢子安感受到面前长子枯木逢春一般忽然潮涌出的蓬勃春意不自觉地啧了一声,觉得颇为丢人。
出息!谢子安心理鄙视: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吗?
好吧,转念谢子安叹了口气,还真至于。他儿子二十一了,却还是个童男!
摇摇头,谢子安看一眼心腹,谢福赶紧上前听用:“老爷?”
谢子安嘱咐道:“一会儿叫显荣看着点。”
谢子安没具体说看着什么,但谢福依旧心知肚明地应了个是。
万事开头难,谢福心说:尚老爷的人生头一回确是得好好看顾,万不能叫人给惊扰了。
作为婆婆,云氏没有男女大防的顾忌。她两只眼睛打红枣一出现就跟探照灯一样直照了过去。
眼见儿媳妇打头发尖到藏在裙摆里一丝不露的大脚都没一点岔,云氏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尚儿媳妇一贯的端庄大方,现穿戴上朝廷命妇的衣饰,举手投足确是气派十足。
不怪男人说她是天生的夫人命。这一份气度,比起京里诰命来真是一点没差。
吕氏的眼睛也是第一时间落在红枣身上。
多年来,吕氏对红枣这个出身庄户的孙媳妇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同是庄户出身的吕氏艳羡红枣明媒正娶花轿进门的好福气,有时挺盼望红枣倒霉以证实自己的运气不是最坏,但有时,比如现在吕氏又为红枣的风采所吸引,暗爽她穿戴三翟冠云霞练雀纹大衫霞帔的气势压过官家小姐出身的云氏。
叫云氏看不起她!看不起庄户!吕氏心里趁愿:结果儿子娶了个庄户媳妇不算,自身也叫儿媳妇给比下去了。
真正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若不是现分了家,她后半辈子得跟云氏讨生活,她一定要找补云氏两句……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吕氏的儿媳妇孙媳妇以及谢家小十二房的妇人都不是庄户出身,便都没有吕氏的趁愿。
当下她们心眼里有的只是对红枣才刚十七,还没圆房,更没诞育之功就夫荣妻贵地穿戴上朝廷六品安人服饰的羡慕嫉妒恨,而他们的男人,则想着谢尚艳福不浅,娶了这么美貌的一个媳妇,只谢尚自己行不行啊?他知道怎么洞房吗?
作为公公,谢子安没有一直盯着儿媳妇瞧的道理。但间或几眼,已足够谢子安暗中嘚瑟。
果然,谢子安暗想:他眼光不错。早十年就看出尚儿媳妇是个美人胚子。瞧瞧不过三年没见,这模样就出落得越发好了——不怪儿子中意。
亏雅儿先前还担心尚儿媳妇的样貌,谢子安撇一眼云氏,心说:现在倒是知道喜欢了!
果然,这个家全是靠他!
人活到谢老太爷这个年岁辈分,看人已不再是肤浅的看脸看骨看衣饰。
他看人看的是“气”是“神”是“感觉”。
谢老太爷看红枣进屋来的步态坚定从容,身体端正平稳,行进间正个人就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一样,直贯而下,没一丝高低起伏,心中赞叹:大贵之姿!
人之脚犹如树之根。只有脚稳步稳才能身稳心稳。
俗话说“好女旺三代”,他谢家的富贵往后六十年无忧!
孙媳妇里,原就数红枣人才最出众。谢知道早知道红枣漂亮,但没想还能装扮出今儿这样的漂亮——怔愣过后,谢知道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的谢奕,正看到他一脸的惊艳。
少年慕艾,谢知道不免有些发愁:他要去哪里给奕儿寻个类似的媳妇?
奕儿再三天就十岁了,媳妇该相看起来了。
现尚儿媳妇就是子安在尚儿十岁那年给找的,然后十一岁就给娶进了门。
所以回头他得提醒子安,叫他给奕儿也寻个跟尚儿媳妇一样才貌双全的姑娘做媳妇才好!
正自得意的谢子安忽感身后发凉,心里不觉一惊:谁在算计他?
离堂屋还远,红枣就感受到谢尚火辣辣的注视,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个猪队友,就不能好好站着,非得跟个猪哥似的一直盯着她瞧,瞧得她心里直发毛,以为自己掉进了狼窝——你这样对得起你腰间挂的一一吗?
虽说咱们都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但这不是才傍晚吗?而且还是人前。
也不怕人笑话?
直走到谢尚身边,和他并肩面对谢子安和云氏,红枣方觉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避开谢尚的眼光了!
对于媳妇一直不看自己,谢尚倒是明白:媳妇不好意思呢!
他作为男人得担待——后面还有叫他媳妇更不好意思的洞房呢!
圆房花轿可以省,盖头也可以不用,但拜堂却是必有的。
仪式开始,依旧是谢福主赞,谢又春副赞。
对于磕头,红枣这两天都有练习,而谢尚的磕头礼更是得过礼部的指点,当下拜天地拜高堂两个人都完成的甚好。
夫妻对拜时,红枣听从谢福指令转过身和谢尚面对面站立,至此红枣方才撩眼皮从上到下地飞快扫了谢尚一眼。
匆匆一眼,红枣留意到谢尚未见消瘦便就罢了,谢尚却高兴得心里泛甜:他就知道他媳妇想着他!
真盼着这天快些黑啊!到时就只他和媳妇两个人了……
礼成后入洞房。喜房在五福院,说不得,还得走着去。
关于这段路,红枣综合同辈妯娌新婚第二天敬新媳妇茶的表现给自己立了个羞答答的新媳妇人设——她只管拉着红绸低头跟着谢尚走就成!
进得喜房,同谢尚在喜床边坐下喜婆送上拴了红线的酒杯,行合卺礼。
红枣熟捻地端杯喝了一半,然后又和谢尚换杯。
四目相对,再端着谢尚喝剩的半杯酒,红枣便不似十年前一般没心没肺只想着喝完了事。
当下红枣想到了间接了接吻,然后便觉得脸红,而对面的谢尚看到媳妇脸上的突然飞霞,便觉得浑身发热,犹如火烧。
被谢尚眼里的火热吓到,红枣不敢多看,赶紧地一饮而尽。
鉴于谢子安一贯的迷信,以为占卜只第一次最准,今儿的合卺礼并没有再掷酒杯。
而红枣则怀疑她公公是担心她和谢尚再掷不出“大吉”所以才如此说。
不过不掷就不掷吧,红枣把酒杯放回托盘:她公公也是为她和谢尚着想。
谢尚饮尽酒,把杯子放回托盘的途中,看到红枣的空杯,谢尚压根没想地就把手里的酒杯倒扣在红枣的杯子之上。
红枣……
红枣觉得谢尚精虫上脑了,随手放个杯子都能放得这样色气,好似他喝的不是酒,而是□□。
谢子安却看得哈哈大笑,鼓掌道:“大吉!又是大吉!”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开颜笑道:“还真是!大吉!”
谢老爷跟着点头笑道:“尚儿厉害,随手就是大吉!”
红枣只觉一言难尽:这也行?
不管红枣内心如何吐槽,老太爷此言一出,屋里人都跟着叫“大吉”,喜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愉悦起来,人人脸上都带出了笑意。
特别是那即将成亲的小伙,无不心说:还带这样玩?
行了,他们再不必担心自己的合卺礼掷不出“大吉”了!
接着便是撒帐。看到喜娘拿来的红枣,谢尚不等喜娘发问就抢答道:“枣!”
众人闻声大笑:“这喜娘都还没问呢!”
谢尚搂着红枣的肩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似我还要喜娘问吗?”
轰——屋子瞬间被笑声掀翻。
就连最不该笑的谢子安都笑得手指戳指长子,说不出话来。
红枣大囧,恨不能锤死身边这头猪——按规矩来,会死?
能不能不要这么嘚瑟?
还拿她名字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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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辛苦的谢尚
看喜娘又拿来栗子,谢奕起哄:“哥,快答!”
谢尚摇头:“这得你嫂子来答!”
红枣糟心——需要谢尚嘚瑟的时候又不嘚瑟了,还推出了她!
不过风俗如此,红枣私底下再吐槽,但在喜娘询问时还是含羞忍愧地答“栗子”。
谢尚见状不免愈加期待夜晚降临他好和媳妇“早立子”了……
撒帐的时候,谢尚又捡落在自己身上的红枣栗子给红枣吃,红枣想着十年前已经吃了一回,现再做不吃的姿态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结果来吃了,只是吃得慢些……
谢尚吃了红枣身上落的枣栗子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绸口袋抖开,捡犹自往红枣身上不停掉落的红枣栗子往里装。
“太太,”谢尚道:“我拿袋子把这枣栗子收起来,留着慢慢吃。”
红枣……
虽然俗话说“吃不了兜着走”,屋里众人也都知道谢尚一贯护食,但依旧谢尚的骚操作惊呆,而某些想乘翻床揩红枣油的人心里则未免觉得可惜——唯一一次可以对佳人上下其手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看着红枣的粉面有人觉得不甘心,然后就想挑拨谢奕——翻床只新郎的未婚兄弟能参与。谢奕作为谢尚的亲弟,是当下半真半假提谢尚意见的最佳人选。
没想谢奕正抖着一个一样地红绸口袋兴高采烈地告诉谢知道:“爷爷,这个口袋大哥也给了我一个。大哥说果子伤牙上火,一次不能多吃。给我这个口袋,让我一会儿翻床的时候装回去慢慢吃!”
谢奕有的是吃食,他喜欢的是他哥能想着他。
谢知道对谢奕一贯疼宠,他看谢奕高兴,只管点头附和道:“牙疼可不好受,尚儿以前吃过牙疼的苦头,现不想你走他老路呢!”
……
仪式结束,众人都出院吃席,喜房里只留下红枣一人。
来谢家都十年了,这五福院的西院也住了三年,红枣今晚压根就没要谢家的女孩儿来陪——比起尬聊,她更愿意一个人清净。
安静地吃完饭,红枣想着新婚之夜不好出屋去院子里消食,便就在卧房里转悠看铺陈——屋里除了木器家什,其他一应软装都是新做。
正坐在床边看床帐上的连枝花纹,便有小丫头跑来告诉道:“太太,刚尚老爷打发人来说酒席还得一刻,太太乏了,可以先歇会子。”
这是一时半会不会来人的意思了!
红枣让人备水洗浴——为婚仪红枣已经出了几身的汗,贴身的底衣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红枣怀疑都在析盐了。
红枣早就想洗了。
洗好澡换了一身新底衣,然后又坐炕上喝了一碗茶,红枣方才觉得松快。
不过想到一会儿闹洞房,还得一身正装地给人逗趣,红枣又觉得烦躁。
红枣打发小丫头去看酒席动静以尽可能地晚些换衣。
没一刻小丫头来回道:“太太,酒席还没散,不过席上喝多了的爷们不少,老爷发话叫福管家一个一个都送回去了。”
红枣挂念谢尚,赶紧问道:“咱们老爷怎么样了?”
“咱们老爷倒是没醉,奴婢看到还在敬酒!”
红枣一听就知道必是显荣给谢尚的酒做了手脚,当下便放了心——她两辈子的头一回可不想同个醉汉,尚醉醉也不行。
听说谢尚没事,红枣方有心问旁人。
听丫头说了几个喝多了人的名字,红枣不免犯疑:都是今儿闹洞房的主力,谢尚不会是有意将他们灌醉,不叫他们来闹吧?
红枣猜对了,谢尚打得就是这个主意,而谢子安叫谢福安排的也就是这件事——为了儿子,谢子安不惜拿出了珍藏。
干倒最后一个想闹洞房的族兄弟,谢尚和长辈们告辞:“太爷爷,爷爷,爹,我的酒也多了,头有点晕。得躺一会儿。”
谢老太爷等自是答应。于是谢尚便和其他人都道了失陪,出五福院正院往自己的书房去洗澡换衣。
眼见他哥离席,谢奕记着闹洞房这件大事,跟着也要走,被他爷一把抓住。
“奕儿,”谢知道谆谆教导道:“今儿是你哥的好日子,家里请了这许多的人。现你哥喝多了,告罪离席,这家里的客人可就全要靠你来招呼了。”
准备闹洞房的谢奕……
红枣听人回说谢尚一个人去了书房,颇为奇怪,正打算遣人去问,显荣便跑来告诉道:“太太,老爷刚喝了酒,现换衣裳去了,一会儿就来。”
谢尚换衣裳一贯是显荣伺候,红枣听显荣如此说便知谢尚必是在洗澡,不免觉得脸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红枣打发走显荣后便让丫头准备蜂蜜柚子茶。自己则于底衣外加穿了麒麟凤袍和连枝花裙,头上也重戴了珍珠三翟冠。
刚收拾好,谢尚便一身水汽地进屋来了。
看红枣一身大妆,谢尚惊异:“红枣,你还没洗漱?”
他不是都已经叫人来提醒过了吗?这传话的人是怎么回事?
对于谢尚的直白,红枣实在无语。为了掩盖尴尬,红枣亲端了丫头新冲的蜂蜜柚子茶来给谢尚道:“老爷,你刚喝了酒,倒是先喝口茶去去酒气。”
看到媳妇未语先红的粉腮,谢尚心痒异常。
接过茶转回给丫头,谢尚抓握住媳妇的手认真道:“红枣,良宵苦短,而这夏天更是昼长夜短。你赶紧去了头面衣裳,咱们尽快歇下!”
红枣……
红枣就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人——不过心急正说明了在意。红枣自觉不好又当又立地嫌弃。
对着谢尚目不转睛的注视,红枣无奈道:“老爷,你拉着我的手,可叫我怎么卸妆?”
媳妇低头娇羞的模样实在撩人,谢尚忍耐不住,一口亲了上去——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对于谢尚急不可耐地亲吻,红枣没有躲避拒绝,相反她趁谢尚松开她的手改搂她肩腰的时候,顺势搂住了谢尚的腰,两个人瞬间便似连体婴儿一般紧贴在了一起。
此前谢尚和红枣的亲昵都只限于侧面的搂腰搭肩。
所以当下头一回的正面拥抱于谢尚的刺激便特别大。
谢尚不敢再亲了。谢尚抬起头,很吸了一口气后方才能出声抱怨:“红枣,你头上的发簪扎到我了。”
这正戏都还没开始,可不能走火——事关丈夫尊严,谢尚觉得他必须好好缓缓。
这一刻谢尚特别感谢媳妇的满天发簪给了他一个现成借口。
正面拥抱给红枣的刺激一点不比谢尚小。
红枣随即松开手,跟着抱怨道:“老爷,你松开,让我卸妆!”
感觉到胸口处缺失的温软,谢尚低头看了看两人间的距离,拒绝道:“不,我帮你卸!”
说着话谢尚抬起一只手跟摘豆角似的就摘拔下红枣头上的发簪,红枣的长发随即披散下来。
把发簪丢到炕上,谢尚重新紧拥住红枣,按贴在自己胸口——他得尽快习惯怀里的温香软玉……
……
云消雨收,红枣平定气息后推犹自趴着不动的谢尚:“起来!”
谢尚闷声拒绝:“不!”
红枣……
红枣看谢尚愈抱愈紧了,无奈道:“你让我去洗洗!”
“不能洗!”谢尚一听如临大敌,终于抬头道:“洗了我就白忙了!”
“你现就得好好躺着,才好生儿子。”
红枣……
红枣没想谢尚打的是这个主意,愈加不肯躺了——她才十七,可不想现在生孩子。
“可我渴了,”红枣转话题:“我想喝水!”
“等等,我给你倒!”
谢尚嘴上说得挺好,但依旧趴着不动。
红枣着急,催促道:“我真的想喝水!”
谢尚□□道:“红枣,我知道。我也渴。但你让我歇会儿。”
红枣……
红枣觉得这事不对——她现确是很累没错,但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这床到炕才几步路?谢尚怎么就走不了呢?
谢尚是不是有点内虚啊?
谢尚又趴了一会儿方才裹衣下地,搁炕桌上的茶先倒了一碗给自己喝。
趁谢尚下床,红枣跟着起身穿衣,下床解手。
谢尚渴得厉害,一气喝了两碗茶方才解了口渴。
一手一只茶碗地回到床边,正看到马桶间出来的红枣,眼睛不由自主地便落到了媳妇的前襟,然后便又觉得口干。
性是婚姻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前世记忆的红枣知道她想和谢尚好好过日子,就必得在这方面和谐。
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为了洞房花烛,红枣原做了许多准备,比如特地穿了件前世的有聚拢效果的1/2杯的文胸。
红枣喝水的功夫,谢尚又躺下了——他还得缓缓!
一滴精十滴血。谢尚告诉自己:他今儿已经一连来了两次,可不能再来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得来日方才。
红枣也很累。她喝完茶后,懒怠把茶杯送回去,便放进床头的抽屉。
谢尚躺在床上看到红枣放茶杯探身时的惊心动魄,热气上头,不管不顾地坐起身,一把抱住道:“刚叫你别洗,你偏要去。难得今儿这样的好日子,说不得我辛苦些,一定叫你怀上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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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七宝项圈
夏天天亮得早。当南窗窗户纸泛白的时候,谢尚如常地醒了。
睁眼看到枕边人朦胧的面貌,细微的呼吸,谢尚不自觉地弯了眉眼——难怪世人管洞房花烛叫小登科,这一份风流畅意比起金榜题名确是不遑多让。
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红枣被谢尚推醒时有点懵——怎么这就要起了?
看着红枣惺忪睡眼里的无辜茫然,谢尚爱怜得嗓音都哑了。
“该起了,”谢尚道:“想睡的话,咱们午后再睡!”
听到睡这个字,红枣终于想起来了:她昨晚和谢尚睡过了,而且还是一连三次。
红枣的脸瞬间就红了,而刚平复下心潮的谢尚见状不免又觉得口感舌燥,心跳加快……
“当——当——”
突如其来的钟声适时打断了谢尚的旖脸,谢尚静默地听完六下钟声方道:“都这个点了。红枣,我先起了,你也快些。”
丢下话,不敢多待,谢尚逃也似的下了床。
下地后,谢尚刚想叫人,转眼看到炕上洒落的珍珠三翟冠头面,赶紧拾捡,然后又跑来低声问红枣道:“红枣,你的头面匣子呢?”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足的缘故,红枣今儿的反应特别慢——直等看到谢尚抓了一手的发簪方才想起屋里的狼藉。
不敢耽搁,红枣赶紧下床。
脚踩到地的一瞬,红枣感受到了久违了的酸爽——那种从黄山之类山川旅游回来后腿酸脚软的酸爽。
咧咧嘴,红枣强忍酸痛站直了身体——对于昨日超长有氧运动的后遗症,有前世记忆的红枣还算接受良好。
知道酸痛只是乳酸代谢,忍忍就好!
博览群书的谢尚却看得一脸心疼。他扶住红枣道:“匣子在哪?你告诉我,我来装就成。”
难得谢尚主动干家务,红枣自是不会阻拦。
告诉了谢尚放匣子的地方,红枣自收拾床铺——夏天床上铺的是兰草席,如此倒是不用抹床单,所以红枣当下的主要工作是把两个人揉成咸菜的麒麟袍抹抹平挂到床头衣架上……
齐心合力地收拾好卧房,谢尚想想又躺回床上道:“红枣,你先叫人。然后你梳头的时候再来叫我。”
红枣抬头看看窗户纸,心说有必要吗?
不过红枣知道谢尚的一贯偏执就啥也没说。
最后看一遍卧房,确认没啥不好见人的,红枣方到外间叫人。
丫头们闻声进屋,个个喜气洋洋,端提着脸盆茶壶便与红枣道喜。
红枣见状颇为尴尬,自觉谁都知道她和谢尚夜里做了啥。
忍住羞意,红枣尽量神色如常地洗漱,然后又去卧房叫谢尚。
跨入卧房的一刻,红枣嗅到屋里闷闭了一夜不新鲜的空气不觉大囧,赶紧地先开了南窗,方才叫谢尚起床……
看红枣在梳妆台前坐下,谢尚想起自己昨儿忘了送出的头面,问显荣道:“匣子呢?”
显荣赶紧地送上。
“红枣,”谢尚把匣子拿给媳妇:“这个给你。”
红枣打开匣子,看到里面只四样物件——一顶足金镶七宝牡丹皇冠以及一个同款的金项圈和一对耳坠。
匣子里的物件实在不多,甚至都不是套完整头面,但红枣只一眼就为其上的宝石所吸引——红枣除了上辈子在故宫博物院看到皇帝龙冠上有这样一颗红宝外再没实地见过这么大的红宝。
拿出金项圈对着窗户迎光细看,红枣心说这么大一颗深红红宝,得多少钱?
这该不就是谢尚先前在府城花一千二百两买的那颗红宝吧?
“你眼光倒好!”对于媳妇的识货,谢尚极其高兴:“就数这颗红宝难得。”
“我原打算给你做头面。但想着你先前说过头面戴头上都是给旁人瞧,自己瞧不到。我就给你打了这个项圈——这样你不仅低头就能瞧见,还能每天戴!”
想着项圈的高利用率,除了红宝,谢尚手里最好的红宝、蓝宝、祖母绿、碧玺也都贡献给了这个金项圈。
“来,”谢尚拿过红枣手里的金项圈:“我给你戴上!你可以慢慢看!”
头发还没梳戴什么金项圈啊!
按照常规项圈都是衣裳换好后才戴。
不过红枣没有拒绝谢尚的心意——好宝石有价无市,揣着银子难买。
谢尚给她集这个项圈不容易。
这是件既珍贵又实用还有纪念意义的饰品。
红枣心里感念,乘机也拿出自己的礼物——一条玉带。
上等和田白玉是红枣叫张乙在府城高价寻来的,而玉带的缝制更是红枣的亲力亲为。
“红枣,”谢尚惊喜问道:“这玉带是你给我缝的?”
“那你有没有再给我做个新荷包?”
有了新玉带,谢尚以为还得有新荷包。
至于一一的新穗子,谢尚则选择性无视。
谢尚也知道这太难为他媳妇了,何况穗子昨儿才刚换过,不换也没事。
新荷包自然是有的,于是谢尚就更高兴了!
吃过早饭往明霞院上房来敬茶。谢子安望着浑身上下写着“畅意”两个字的长子心里大定——看来不久他就能抱孙子了!
谢子安拿出匣子给长子道:“尚儿,你不久要去京师做官,我现放了外任,也照顾不到你。倒是把这京师近郊的庄子给你,方便你和你媳妇过日子!”
儿子儿媳妇走到今天,谢子安觉得已不需要他的教诲,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给他们在京师的生活提供方便。
京郊的庄子虽说珍贵,但对儿子媳妇,谢子安觉得也没什么好不舍的。
听说谢子安给出了京里的庄子,谢知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奕。
京师的地宝贵,谢子安在京九年,统共就这一个近郊庄子。现给了尚儿,将来奕儿进京做官要咋办?
谢知道抬手摸摸谢奕的脑袋,有些心疼。
谢子安看到他爹的动作,不过微微一笑。
车到山前他必有路。他没得因为小儿子而让大儿子现在有福不能享。
谢尚看着面前的匣子则是万分高兴——他爹为了让他日子舒坦,把唯一的京郊庄子都给了他。
他爹果然疼他!
红枣的心思则在谢子安最后一句“方便你和你媳妇过日子”上。
此前谢尚虽说过带红枣进京的话,但她公婆却都没有表示。
现红枣听得她公公这句话,心中大石落下,颇为感激——她公公除了迷信了点,对她这个儿媳妇却是极好。
云氏也拿出一个匣子给红枣道:“尚儿媳妇,这套点翠头面给你。”
迷信红枣富贵夫人命的云氏自觉也没啥好教导儿媳妇的,所以也是没话。
红枣赶紧谢过。
正经公婆都不训诫,似谢老太爷、谢知道和吕氏在红枣敬茶时自是除了送礼再没废话。
月前的分家算是从礼法上绝了谢子平等人的非分之想——往后不管谢子安父子的官做得多大,谢子平、谢子美、谢子俊三房人都没法再打着他们爹谢知道的旗帜来跟谢子安父子要好处。
谢子平等再想沾谢子安这房人的光就只能寄希望于谢子安、谢尚的主动提携。
但谢子安父子是主动提携人的人吗?
大房的光难沾,而不想似小十二房人一般被忽略被边缘化,谢子平等人的唯一出路便是自己出仕做官。
谢子平原已经中过乡试,道理上只要寻到门路就能出仕。
谢子平等三房人心里装了一肚子如何寻门路出仕的心事,连红枣脖子上亮瞎人眼的七宝项圈都没留意,自也不会再和红枣多言,照规矩送了礼,也就罢了。
其他十二房人倒是有不少人留意到红枣的新项圈,新头面以及新耳环。不过他们比谢子平又隔了一层,再眼热也碍不到红枣。
午席后回到自己院子,谢尚拿出谢子安给的地契看了一回,然后和红枣感叹道:“没想爹能把太平庄给我!”
“京师那地寸土寸金,这太平庄虽说不大,才一百一十亩地,但因就在城外十五里,马车过去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如爹所言,咱们进京后日用的鸡鸭鱼肉菜蔬乳蛋都可由庄子里送,可谓方便。”
“而且自庄子到手后,爹一直没停地庄子修建——现庄里花园假山荷塘都是现成。往后年节咱们踏青登高也不愁没个去处!”
“俗话说‘上仰天恩,下赖祖德’。红枣,你看咱们这回去京师,住的宅子是圣上御赐的,是天恩,供应吃食的庄子是爹给的,是祖德——咱俩个福分委实不错!”
红枣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忍不住笑道:“人说惯的‘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这出门难就难在吃住合心上。现老爷在京有宅地庄子,这异地而居的苦立就去了大半。”
“不过,”红枣话锋一转道:“刚老爷只说天恩祖德,我却不能完全同意。”
谢尚:?
红枣笑:“老爷怎么把自己给忘了?”
“《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上赐老爷大宅,固然是天恩浩荡,但更离不了老爷的自强不息,不然天下举子千千万,如何就老爷能独占鳌头?”
自从中状元以来,谢尚听了无数的,不夸张地说,排山倒海一样的恭维话,但从没哪一句恭维能似红枣现说的这样叫他五脏六腑的舒坦。
“红枣,”谢尚眉开眼笑道:“爹答应给我画四幅一套的我中状元的肖像图,等他画好了,我同你看!”
“对了,”说到中状元,谢尚想起一件大事,赶紧告诉道:“六月初一,我行冠礼的时候,爹给了我两件貂皮褂子,回头我拿给你,你让人做了咱们一人一件!”
“我说过的,必是要给你挣件反穿貂褂。”
“现可算是做到了!”
若不是天太热,谢尚恨不能这就把貂皮拿给媳妇。
闻言红枣想起自己先前的心愿,禁不住快活地笑了——她终于要去京师了,而且将带着谢尚,穿着貂褂。
一点也不用畏惧北方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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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大老爷的苦心
情绪会传染,特别是轻松满足的愉悦。
看到炕桌对面红枣的如花笑脸,谢尚心中得意——媳妇是花,他就是春风。
春风一夜催花醒,花开灼灼醉春风。
拿起炕桌上的怀表,谢尚看了一眼后道:“这都未正下刻了,红枣你乏不乏,要不咱们先歇个午觉?”
正是昼长夜短的夏天,红枣昨夜歇得晚,加上刚刚午席又喝了酒,说实话现确是觉得困乏,想歇。
谢尚问得自然,红枣随口就应了个好。
谢尚没想红枣应得如此干脆,情不自禁立下炕来拉媳妇。
触碰到谢尚的手掌,感受到谢尚的体温,红枣始觉得脸红——她刚应得太快了,回想起来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颇为羞人。
看到媳妇的红脸,谢尚愈加心动。改牵为拥,谢尚瞬间抱紧了媳妇。
屋里的丫头见状立退了个一干二净。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响,红枣忍不住抱怨:“青天白日的。”
谢尚充耳不闻地只管把红枣往卧房的里间带……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透过床帐看到炕桌上的一点灯火,红枣□□扶额——不止错过了晚饭,连晚省都过了。
她的一世英名啊,没了!
转脸看到枕边犹自呼呼大睡的始作俑者,红枣恨得磨了磨牙方才慢慢起身……
屋里的灯火不会无人自燃,红枣想着她和谢尚的这点事根本瞒不过丫头们的眼睛便没甚犹豫地叫了丫头进屋。
“准备浴桶,”红枣吩咐:“我洗个澡。再打发人告诉老爷太太一声说咱们老爷酒才刚醒,歇一会子就来问安,叫老爷太太放心。”
横竖已经晚了,红枣破罐子破摔地想:而谢尚也还在睡。只她一个人可不好问省,倒不如先洗个澡清爽了再说。
金桂趁机回道:“太太,傍晚的时候明霞院的锦瑟姐已来传过太太的话。”
“太太说咱们老爷过去半年在外辛苦,回来大半个月也是每日忙个没停,不得闲歇。难得现在空闲,太太叫咱们老爷安心歇着,不必卡着规矩早晚来回的跑,她那边有事自会打发人来告诉……”
眼见公婆儿子疼儿子,连晚省都免了,红枣不觉叹了口气——谢尚得了她公婆的纵容,往后还不得更恣情纵欲?
洗浴回来,谢尚已经起了,正端着茶杯坐炕上喝茶。
看到红枣被热水熏蒸得粉扑扑的脸颊,谢尚心里懊恼起晚了,不然很可以一起洗。
男欢女爱鸳鸯戏水,他都还没和媳妇一起戏过水呢!
看到谢尚眼里的热切,红枣直觉有些不好。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世社会开放,思想自由,网络上充斥着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和答案——比如人每天会想到性多少次
红枣清楚记得某个帖子说科学家研究发现男人每七秒就想到一次性。
因为七秒这个数太过震撼,于是就有好事者写了个计数的应用发布到手机上给志愿者记录统计——最后的记录数据虽说个体差异巨大,但正态分布显示绝大部分的男性都是十八次,即在不睡觉的清醒时间里差不多是一小时一次,女性少些,但也有十次,即两小时一次。
都比吃饭喝水频繁。
圣人说“食也,性也,人之大欲”一点没错——圣人那时代也比较开放,没准当时人就已经调查研究了一回。
“吃饭吧!”红枣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都这么晚了!”
谢尚终于觉到了一点不好意思,打个哈哈道:“哈,果然,这天都黑了!”
趁丫头们摆饭,红枣言简意赅地告诉谢尚道:“老爷,刚娘打发锦瑟姐姐来说今儿晚了,叫咱们不必过去了。”
闻言谢尚就更不好意思了——爹娘倒也罢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呢!
弟弟看他一圆房就不给爹娘问安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拿起炕头红枣的团扇,谢尚摇了两下后道:“今儿睡过了,错过了晚省是我的不是。明儿早晌要去桂庄拜见岳父母,可不能再迟了!”
“今晚咱们得早点睡,明儿才能早起。”
闻言红枣方觉舒了一口气。
晚饭后不好立刻就睡。谢尚想想便让显荣拿来白日里得的礼来和红枣同看顺带消食。
打开他爷谢知道给的匣子,看到里面是一匣子面额不等的银票,谢尚忍不住吐槽道:“又是银票!先加冠礼爷爷也是给了我一万两。看现这架势,怕又是一个一万两!”
“两个一万,就是两万——爷爷这两天给我钱都赶上给我的分家银子了!”
“给银子还不好?”红枣反问。
谢尚闻言一愣,解释道:“不是不好,但总觉得怪怪的——先爷爷说过他给我加冠礼备了一盒子宝石,结果没想最后给的会是银子!”
谢知道对谢奕的宠爱,谢尚都看在眼里。谢尚眼见他爷食言,不免以为他爷把好宝石都留给了他弟。
相交十年,红枣自然知道谢尚的小心思,忍不住笑道:“那老爷现在差宝石吗?”
“若是我所料不错,加冠礼老太爷与老爷的也必是一盒上等宝石。”
“而且老爷现在有自己的宝石门路,”说着话,红枣拍了拍有胸口的七宝项圈:“别的不说,只这一颗红宝就比老太爷先前给我的宝石都好。”
“似这么难得的一块红宝,作银不过一千两百两,大老爷给老爷一万两都足够买八颗了——这可比单给一匣子宝石贵重!”
谢尚与自己辩解:“但我还是喜欢宝石。宝石可以保存很久,而银子花完了就完了。”
“那就把银子换成宝石好了,不过,”红枣话锋一转道:“老爷,我觉得大老爷不给宝石,只给银子,其实是他的苦心。”
谢尚:
“俗话说穷家富路,”红枣道:“大老爷在赤水县做过官,知道离乡背井的艰难。大老爷知道咱们进京后花钱的地方多,担心咱们手里的钱不够,所以变着方儿的补贴咱们。”
这还没进京呢,谢尚就有了京里的豪宅庄子不算,还有安家费——红枣觉得她都有些嫉妒谢尚的福分了。
谢尚这厮,红枣忍不住想:上辈子该不是拯救了地球?所以才有这般好命!
“补咱们我”谢尚犹自奇怪:“可我手里有钱啊!我不是才刚得了两万的分家银呢?”
“这就是俗话说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了。”红枣道:“咱们家虽产业不少,但在京师却没甚根基。大老爷给咱们这些钱未必不是帮衬咱们在京置产的意思。”
听了红枣的话,谢尚终于高兴起来——难为他爷为他这样打算,他爷还是疼他的。
“红枣,”谢尚道:“爷爷既是这个意思,进京好你瞅机会倒是置些田庄产业才好。”
作为地主家儿子,谢尚有钱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买地。
对买地红枣现在也是万分认同。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土地不仅是基本的生产资料,还是舒适生活的保证——比如严冬想吃口绿菜就得有地能搭暖棚才成。
“进京后我让人时刻留心。”红枣答应道:“俗话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似咱们家在本地常年都存着隔年的稻谷,但等新粮收了才卖陈粮。这往后进了京,手里也必得有粮食才行。”
“太平庄百十亩地,不少还做了它,粮食出产有限——怕是连咱们家上下人等吃饭都不够,还得市买。”
“老爷,我有心在这京郊周围一两天的马程内置地种粮,然后把收成存到太平庄库房——跟咱们在雉水城一样收了新粮后再买陈粮。”
看邸报上三天两头的旱灾蝗灾,红枣觉得还是手里有个粮仓安心——不然粮食都靠市买,这要是哪天京城铺子不卖粮了,可是抓瞎?
她可不想挨饿!
一天都不想!
谢尚看红枣心有成算,便把银票匣子推给红枣道:“那这钱你收着留着买地。”
红枣推回去道:“老爷,京师周边的地向来有价无市,不是钱多就能买。即便运气好能撞上,估计也都是类似太平庄这样百八十亩的小农庄。地都有价,京里地地再贵,但凡预备个三千两也就够了。”
“现我手里还有分家的两万两银子,用不到这个钱。反是老爷正叫人铺陈京城的宅子需要花钱。这钱还是老爷收着吧。等我手里的钱花出去了,再跟老爷拿就是了!”
宅子已经是谢尚考试考来的了,红枣不能再叫谢尚掏私房装饰。
何况这钱原就是大老爷给谢尚的安家费。
谢尚想想没有拒绝,只道:“红枣,你没见过咱们京师的宅子。”
“显荣,”谢尚吩咐:“你去我书房拿了宅子地形图和老太爷、大老爷和我给我加冠礼来。”
打发走显荣,谢尚又告诉红枣道:“趁现在得闲,咱们一起瞧瞧这京里的宅子的铺排,过几天好打发显荣进京监工去!”
看到显荣拿来的三个匣子,谢尚拿出其中一个告诉红枣道:“这一个匣子是娘给的,里面是一套二十件上等和田白玉的玉带扣板。你得闲就再替我做根玉带。”
允许人口买卖的大庆朝等级森严,玉带的式样都分等级——二十块件的玉带可只二品以上大员才能戴。
她婆对谢尚的期望可不小。
“这匣子是爷爷给的,刚说过了,也是一万两。”
“这一个是太爷爷给的。跟先前给你的及笄礼一样是一盒宝石。对了,今儿太爷爷又给了我一个匣子,我瞧瞧里面装的是啥!”
说着话,谢尚打开匣子,里面装的也是万两银票。
“这两万两银子,”谢尚把两个银票匣子推给红枣:“你先收着。装饰屋子,刚那一万两顶够了!”
红枣想着现家里的帐都在自己手里就没再拒绝,干脆应道:“行,那我收着。”
“对了,老爷,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往后少不了在京师和雉水城两地来回跑。坐船太慢,而陆路虽快,但夜里住宿不方便,所以我便想着在京师到咱们家乡的沿途开几家分店,一来甘回斋的生意不错,开分店能赚钱,二来有人照管宅子,咱们走陆路不仅过夜的地方还能跟驿站一样换牲口,加快行程,三来也方便咱们别处置业,就地生产,减了铺子的运输成本和关卡税收……”
小夫妻半年没见,各自存下的私房话着实不少,现在得闲自是嘚嘚地说过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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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圆房回门
因为昨晚错过晚省的缘故红枣早起同谢尚一道去明霞院给谢子安云氏问安时便有些讪讪。
即使在开通的前世,被长辈撞到大白天演亲热戏码也是尴尬。
红枣想多了。
作为当家人,谢子安和云氏自是听过族里关于长子不行的传闻。
对此谢子安和云氏面上虽然没显,但眼见人高的儿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身边一个通房没收,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谢子安和云氏巴不得儿子开窍,堵堵人嘴。所以对于昨儿儿子媳妇后晌的那点事,无论谢子安还是云氏其实都是乐见其成。
谢子安甚至昨晚晚省的时候还特意的当着谢子平等人的面给他爹提了一句谢尚红枣没来。
这是红枣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得囧死。
作为女人,云氏比谢子安细致。云氏打谢尚进门便仔细打量。
眼见长子面红齿白,气色上佳,云氏去了对长子纵欲伤身的担心,方和红枣道:“尚儿媳妇,这儿有老爷和我给你爹娘备的两样礼,你今儿归宁时带上。记得替我们跟你爹娘问好!”
红枣赶紧答应。
谢奕见状自告奋勇道:“哥,我也去!”
谢尚……
“今儿不行!”云氏出言阻拦:“今儿你哥和你嫂子回门,得双来双去。你跟着可不像!”
闻言谢尚跟谢奕摊了摊手,示意爱莫难助,谢奕看看爹娘,眼见没有通融余地,只得撇撇嘴罢了。
既做了官就能坐官轿。出门时谢尚看到五福院门外停放的两顶轿子,微微一怔便握紧了红枣的手。
“红枣,”谢尚低声道:“咱们还是坐马轿去吧!”
新婚燕尔,谢尚一刻也舍不得和红枣分开。
红枣看看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没甚犹豫地答应了——回娘家一刻钟的路程,她也不想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轿子里。
同谢尚作伴说话不香吗
于是显荣重新让人换马轿……
知道红枣今日回门,李氏三房人除了李贵雨一大早全来了桂庄。
对于长子的缺席,李满仓跟李满囤如此解释:“贵雨教的村学堂和贵林私塾不同,别家的孩子多,不好请假。只午晌下课了才能来。”
谢尚虽是李家的娇客,但和他们二房隔阂,贵雨早来晚来都无碍两家关系,为此跟一村人告假招抱怨便很不上算。
李满囤一贯的爱面子,现听说李贵雨为了去村学堂教书连他女儿女婿回门这么大的事都要晚到自是很不高兴——该二房的礼他可从没差过。
他家的事,贵雨凭啥不到
李满囤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爹李高地。眼见他爹闷头抽烟压根不往这边看,李满囤心里明白了——他爹不赞同贵雨这样做,不然就该他爹亲跟他说了。
“村学堂的差事难得,”李满囤嘴里说得客气:“贵雨知道好好教书是好事。晚点来也没啥,横竖都认识。”
内心里李满囤想的则是贵雨、满仓眼里没他,没把他女儿女婿的回门当事……
被点名的李贵林闻言笑笑,没有说话——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李贵雨没来。
今儿来的人多,不是李满仓主动提起,他先都没注意。
若是此前知晓,他还能劝,但现在,说啥都没用了。
一路与李贵林请教学问的李贵富也愣住了。
因为李贵雨成亲几年都没孩子的缘故,李贵富先前没看到李贵雨也只当他有意地躲着他,没往没来这个方向想。
大伯家就一子一女,办事有限,似他女儿回门这样的大事,作为侄子如何能够不到
李贵银则撇了撇嘴,深刻怀疑贵雨读书读傻了——村学堂教书有这么重要
先李贵雨前头的夫子可没少请假——他学问都还不及贵雨呢!
李贵中仰着小胖脸听他爹和他二叔说话,心里则想着人还是得有本事。他师傅贵林哥有本事,是秀才,周围人都求着来他私塾念书,听说他有事请假也都没话。
贵雨哥,因为没功名,自己开不起私塾,求爷爷告奶奶得了个在村学堂教书的差事还得时刻担心村人意见,连他姐回门这样的大事都不得来——由此可见,人还是得有本事,有功名。
他必得要做个有本事有功名的人!
进屋坐下后李丰收拿下嘴里衔着的烟锅后问李高地:“小叔哥,贵雨怎么今儿没来?”
李高地叹口气道:“早起才说的,说今春县试他已经停了好几天的课,孩子父母都不愿意他请假!”
闻言李丰收没言语了,李春山则哼了一声冷笑道:“半天都匀不出来”
“他是和孩子们说了村里人不愿意还是压根就没提?”
谢尚这个女婿是整个雉水城人的荣耀,李春山不相信村里人会不同意李贵雨的假
谁不同意?早点说,他堵门去骂!
李高地默了一刻后勉强笑道:“哥,你不是劝我别再管小辈们的事了吗?”
闻言李春山气得不想说话,李丰收听不下去了摇头道:“先满仓看着还好,现今看却是远不及满园晓事。”
“看看满园家现过的什么日子虽说家里就贵富一个儿子,但却能得儿子的力,家里家外都有贵富帮着操心。”
“对比满仓,三个儿子,可有哪个能搭满仓一把”
李丰收的话戳到了李高地的心病,李高地不出声了。
“小叔哥,”李丰收劝道:“我知道满仓疼儿子,但不是这么个疼法——贵雨都二十二了,在家啥都不干不说,于人情往来也没个成算。”
“贵雨可是长子,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顶门立户”
“别说贵雨村学堂走不开,今儿来的,谁家里没点事”
“看到桃花家的陈玉没有?他可是放着早市的生意不做,关了自家的铺子来的!”
……
王氏原就不喜欢李贵雨,听说李贵雨要晚到自是更不高兴。王氏心说:不能来就干脆彻底不来呗——横竖她家的事也不是非他不可,不稀罕!
只这午晌贵雨又来吃饭算怎么回事?
当她家饭食铺子吗
一顿饭的便宜也占,真是没出息!
王氏看不起李贵雨,自不会给郭香儿好脸。
在冷淡地接受了郭香儿的问好后,王氏亲搀扶起李贵富的媳妇关氏热络笑道:“贵富媳妇,你现怀着孩子快别多礼了。”
“这肚子,四五个月有了吧?”
钱氏笑着接口道:“正是呢,大夫和稳婆都瞧过了,说是九月底十月初的生产!”
“这个时节好!”王氏夸赞道:“天不冷不热,又过了秋收,正合适做月子。”
“贵富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王氏的话似针一样扎得郭香儿心疼。进门三年没孩子,原已是她的心病。现听得这话,郭香儿停下了前凑的脚步,自觉站到了人后。
郭氏原同钱氏站在一处,闻言也让出了自己的站位……
于氏站在人群中间含笑看着关氏的肚子,心里则想着郭香儿中看不中用,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白白拖累了她的大孙子……
钱氏贯会说话,当下便把话题往红枣身上引:“说到福气,咱们城谁都不及红枣。”
“红枣今年才多大?就已经是朝廷命妇,从六品的安人了。”
“前儿圆房,红枣女婿穿来的那身麒麟袍多气派!听说红枣也有一身,就不知道今儿回门会不会穿。穿来了,也叫咱们都开开眼!”
王氏闻言瞬间便忘了刚刚地不快,高兴道:“听说大礼的衣裳,就是这御赐的麒麟袍。我听贵中说这麒麟袍原是四品的赐服。圣上这是越级赏赐。”
……
看到谢尚和红枣的马轿在主院前停下,李满囤心里纳闷:怎么没有坐轿?
亏他还想着两顶官轿抬进他桂庄大门。
谢尚率先下了马轿。下轿后谢尚转身亲扶红枣踩着踏脚凳下轿后,方才松开手来给李满囤见礼。
李满囤眼见女儿头带点翠,身穿跟女婿一样的大红彩绣麒麟袍,较以往更显富贵,不觉笑得露出了后槽牙。
王氏没想女儿真的穿来了麒麟袍,颇为喜出望外,不待红枣行完礼便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前儿圆房你就穿的这身?”
红枣轻笑:“不是这身。这麒麟袍有朝服、公服、常服三类。前儿穿的是朝服。那件衣服有规矩不好随便穿。”
“我想着娘想瞧,便在常服里找了件最相似的。”
所有带有麒麟纹样的衣袍都叫麒麟袍。所谓赐穿麒麟袍,就是衣服纹样可用麒麟,并不仅限于朝服。
这回谢尚家来,给红枣捎了不少的内造麒麟纹衣料。
王氏闻言心里高兴。她想细瞧瞧红枣的衣袍,没想目光却被红枣胸口的项圈所吸引。
“红枣,”王氏问:“你换项圈了?”
提到项圈,红枣便忍不住高兴。
“娘,”红枣羞涩告诉道:“您还记得您先前告诉我的你女婿在府城买宝石的事吧?”
“这个项圈中间的红宝就是了!”
“一千二百两的那块”王氏失声惊呼道:“那你这个项圈,这么多宝石得值多少钱?”
“除了这一块红宝,其他都还好!”
红枣嘴里说得谦虚,心里则跟喝了蜜一样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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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三年抱俩
于氏就站在王氏身侧,将红枣和王氏间的每一句话都听入耳里。
于氏没想到红枣的项圈这样值钱,不由心生感慨:可怜她大孙子为了村学堂一年三十吊的束脩连假也不敢多请。
一千二百两搁贵雨得干四十年,而于红枣才只抵项圈上的一块宝石——这红枣的福气,不止女人,就是男人,嗯,甚至连她女婿谢尚都比不过。
谢尚虽说出身就享富贵,但能中状元,这读书科举的苦估计也没少吃——别的不说,只那笔字就要无数功夫了。
独红枣啥苦没吃,坐屋里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就夫贵妻荣,做了太太。
钱氏这个贱人一贯攀高踩低,信口胡诌,但唯独刚刚那话说对了,这雉水城就数红枣命好福分大,能扒着她边的人都发了财,得了富贵。
旁人不说,只说二房的李贵银。贵银是族里出了名的傻小子,分家也没得几亩地,日子原该过得净穷。但过去十年他得红枣提携,儿子兴文现能跟贵林念书不算,今春更是连府城的宅子都置出来了。
论亲疏远近,她长子满仓一房人原该比贵银更得红枣帮衬。
若不是她先前为了亲子孙分家多得点地而算计赶出了继子一家,于氏懊悔:招了红枣的恨,那么以红枣今日的发达,她亲子孙,特别是满仓家的日子必是能过得更好——起码不会比贵银差。
可笑她争了一辈子,盘算了一辈子,舍了人和,顶了骂名,自以为是地给儿孙争到了祖产家业,结果没想事到临了就是个笑话——她看得天大的三十亩地,搁继子一家现不过是九牛一毛,已全然没眼再相。
早知如此,她还争个什么劲啊!
和王氏站得极近的钱氏也听到王氏和红枣母女间的对话。钱氏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红枣的前胸,随后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裹脚受了折的缘故,她女儿金凤虽才小红枣一岁,这些年也是好吃好喝的调养,但腰条身段至今不显,跟红枣的前凸后翘完全没法比——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拢得住丈夫的心
女人只有抓住了男人的心才能叫男人心甘情愿的掏钱!
红枣能得她女婿喜欢是有缘故的,加上她女婿有钱,给红枣买啥都不奇怪——“千金难买一笑”,戏词里不都是这样唱的吗?
为今之计,是如何让金凤也能出落得跟红枣一样,钱氏心说一会瞅空她必得跟红枣讨教讨教。
作为婆婆李桃花早就不满李金凤的单削——娶亲就是为了延绵子嗣,而金凤那身板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
无奈亲事已定,不能反悔。李桃花打量着红枣,心里除了抱怨儿子陈玉不听话外就只能寄希望于女大十八变,往后两年金凤能出落点红枣的丰韵。
至于红枣项圈的价钱,李桃花听后如风吹过耳,一点没在意——自从见证过谢家答应万两聘礼的爽快,李桃花对谢家人怎么糟蹋钱都不觉奇怪!
郭氏站得远,没听到红枣和王氏的话。
不过能当一千二百两的红宝石自不是凡物,加上天气又好,阳光明媚得院里的桂花树叶子都跟镜子似的能够反光。这镶嵌了足金的红宝石经这强烈的天光一照,便跟夜空里的星辰一样迸射出璀璨的星光——这就是红宝石的星光效应。
七宝项圈镶嵌了七颗宝石,除了中间的这一颗红宝,还对称镶嵌了一对祖母绿、一对红宝碧玺和一对蓝宝。
七颗彩宝似七颗星辰闪现出的星光晕照搁谁入眼瞧见都知道价值不菲。
郭氏先前没见过红枣这个项圈,当下见到立知道这又是新置,不免苦笑:女儿玉凤今儿没来也好,来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俗话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女孩儿出门后就是别家人了,而喜事又素来讲究不叫不到,大房没带话叫玉凤来,玉凤一家子今儿就不能来。
郭香儿就和郭氏站在一处。郭氏能见的她也都能见。
眼望着红枣身上的宝光和周围人的众星捧月,近日来为子嗣愁断了肠的郭香儿心中嫉恨——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郭香儿如此想:即便你红枣富贵双全,也难保子嗣上不跟我一样焦心!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话是城隍庙门外的算命瞎子给郭香儿批命时说得。
瞎子说郭香儿命好,东屋金,西屋银,一辈子吃穿不尽,唯一的愁绪就是子嗣上有些磨难,急不起来。
郭香儿眼红红枣的富贵,便巴不得她财大伤丁,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才好!
进屋落座,谢尚和红枣当着人给李满囤王氏磕过头后呈上礼单。
礼单里除了惯有的肉鱼糕糖细布绸缎外还有两样贵重礼物。
一对足金的半边葫芦。葫芦内里中空,外面则雕着藤叶缠花,花瓣上还趴伏着蜜蜂蝴蝶,极为精致。
更妙的是这一对半边葫芦,分开是对可收纳戒指耳环等小件首饰的陈列品,合起来则是个大气的葫芦摆件。
可谓是好看实用两不误。
另一样则是一对纯银喜字卷草纹花瓶。
葫芦谐音福禄,花瓶寓意平安。谢子安云氏特意准备的这两样礼不仅贵重,而且好口彩,可说用心。
李满囤王氏瞧过不用说极其高兴,在座众人也是满口赞叹,只于氏愈加泄气——谢家出手大方,这回给长子两样大件的金银器,目测价值过了两百两,足抵她替儿子谋求了一辈子的三十亩地。
叙好礼,李满囤和王氏招呼族人坐席,谢尚单拿一个匣子给李贵中道:“贵中弟弟,这对玛瑙印章贺你生辰!”
今儿六月初八,还是李贵中十一岁生辰。
闻言李贵中不免喜出望外——今儿他姐回门,李贵中以为除了他爹娘,再没人记得还是他生辰。
“姐夫,”李贵中颇为高兴道:“我一个散生日,难为你还记着。”
谢尚心说这有什么难的。李贵中的生辰原就跟他弟谢奕差了一天,而过去十年他媳妇每回给李贵中谢奕准备生辰礼都不忘给他一份。
叫他想忘都难。
“再还有这个,”谢尚又拿一个匣子道:“是奕儿给你的。奕儿还让我带话说他明儿十岁生辰请你去!”
眼见明儿还不用上学,李贵中心花怒放,立刻回头和李满囤道:“爹,你听到了吧?大奕明儿生辰,特地让姐夫来请我明儿过去吃席——我明儿就不去上学了啊!”
大奕!闻言谢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说必是谢奕让李贵中这样叫的。
李满囤想着往后谢尚在京做官,可能几年都不来家便点头道:“你去可以,但功课不能拉,回来后都得补上,知道吗?”
“知道了!”李贵中欢快答应。
回来的事回来再说,他只管明儿能和谢奕一起玩就好!
红枣见状和王氏笑道:“娘,弟弟倒是乖巧!”
提到儿子,王氏也是一脸笑:“乖不乖巧,得等明儿回来后才能知道!”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敢情她娘眼里她弟跟谢奕一样,都是嘴炮!
席间闲话,说起谢尚进京做官的事。李满囤关心问道:“大尚,你爹放了外任,这往后可就只你一个人在京做官?”
“怎么是一个人呢?”谢尚笑道:“岳父,红枣将和我一起去。”
“红枣也去?那你这家里的事怎么办?”
即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李满囤犹自不放心。
“岳父,”谢尚坦然道:“您大概还不知道。上个月我和我爹回来后,我爷便分了家。”
一语激起千层浪,堂屋里的李家人连李满囤在内都惊呆了——李满囤虽事先听红枣提过,但没想会这样快。
他亲家回来才几天啊?李满囤掐指算了算:半个月都还没有,怎么就分好家了呢?
“分了家,”谢尚接着道:“我爷爷就只管清净养老。正好我弟也大了,我爹打算把我弟留在家里尽孝。加上山东离得近,家来方便,我娘也会家常回来。”
“对于我留京做官,”谢尚笑:“我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叫红枣同我一起进京!”
闻言李满囤心中大石落地,高兴赞道:“亲家想得周到!大尚,你现在功成名就,差的就是一个儿子!”
李贵中听说也是惊喜不已:“这么说大奕以后都会留在家,我可以经常同他玩了!”
李满囤一听就来了气,责问儿子道啊:“你怎么就老想着玩?”
谢尚赶紧圆场:“岳父,您别担心,现我爷对奕儿的功课也管得紧。”
“我爷偏疼奕儿,必是会好生教导奕儿,叫他考个功名出来!”
于是李满囤得了意,吓唬儿子道:“听到了吧!等将来奕儿也有了功名,而你还是个白身,到时我看你咋办?”
李贵中……
“谢大老爷真的分家了?”
女人们听说谢家大房分家,惊异一点不比男人们少。
“分了,”红枣笑道:“地契都换好了,六月初一开祠堂都告过祖了!”
“动作好快啊!”
女人们感叹,但没人,连最嚼舌的钱氏都没问红枣分了多少——问了,红枣也必不会说。
问红枣,还不如事后问王氏或者干脆的去城里打听。
似谢家大房分家这样的大事,城里一定有人传。
“这么说,红枣,”钱氏转了话题:“你过了八月节就要和你女婿进京了。往后家来的机会就稀稀的了!”
“是啊!”想起离别,红枣有些感怀道:“官都是一任三年。这回去了京城,中间若无意外,再来家就得三年后了!”
想着今后三年都不得见,王氏心里自不好受。但想着今儿是红枣回门的好日子,得高兴,王氏勉强笑道:“三年说起来长,其实绕起来也快,红枣,你看这一眨眼,你出门都十年了。”
“是啊!”钱氏附和:“俗话都说‘三年抱俩’。大嫂,红枣福分大,没准红枣京里回来就是一家四口了!”
红枣呆住了:她才刚圆房,才刚尝和谐的滋味,还没过瘾二人世界,怎么能现在就生孩子呢?
还三年抱俩?
她都还是个孩子呢!
王氏却听笑了,赞同道:“那敢情好!红枣,你女婿家大业大,你得尽快替他生个儿子,好叫你公婆安心!”
红枣郁闷了:她娘也给她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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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防不胜防
想着红枣将要进京,今后自己能见到红枣的机会屈指可数,钱氏瞅准时机在茅房外堵住了红枣。
“红枣,”钱氏有些尴尬道:“能不能跟你打听点事?”
红枣心里奇怪: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非得背着人?
摸不透钱氏的来意,红枣不肯接茬。
看红枣不说话,钱氏只能硬着头皮道:“红枣你看你多好,身强体健的,出门后得公婆疼不说,女婿也喜欢!”
“你妹金凤这方面就远不如你。金凤打小就身子骨单薄,这些年怎么养也养不出肉。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想来跟你讨个养身方子。”
“红枣,”钱氏期待问道:“你家常都是怎么养身的?你教教我,我好给你妹试试!”
红枣被钱氏那句“身强体健”囧住了——敢情她十年辛苦努力塑造的曼妙形体搁她三婶嘴里就当一个“身强体健”?红枣无力吐槽:她三婶词语贫乏得太过可怕!
“三婶,”红枣半晌才道:“你想给金凤妹妹调养身体该去城里医馆看郎中才对,你找我?我又不是郎中,不会看病开方。”
“郎中都瞧过了!”钱氏告诉道:“郎中说金凤身上没病。只要多活动多饮食就好!”
运动饮食确实是养身之道。
红枣听着有道理,认同道:“郎中既然这么说,金凤妹妹照做就好了!”
“已经这样做了。”钱氏看红枣抬脚要走急切道:“红枣,自从看郎中回来后你妹金凤每天都帮我操持家务,现家里的饮食衣裳一应都是你妹在张罗。不过饶是如此,你妹的三餐用的还是有限,不见长肉。”
闻言红枣嫉妒了——金凤能自我节制饮食不发胖还不好?她三婶知道她这话有多拉仇恨吗?
她可是两辈子都没能学会管住嘴,以致为了维持好身材只能汗流浃背地多迈腿。
想起迈腿,红枣省起李金凤因为裹了小脚素不爱走路的事,不觉叹了口气。
初中的体育老师早就讲过家务劳动、体力劳动、脑力劳动都不能代替体育锻炼。
李金凤每天下厨做针线,看似动个不停,其实劳碌的就只是手,没有腿脚的锻炼,更没有锻炼心肺呼吸功能的有氧运动。
李金凤这个活动和她理解的运动差距太大了。
“三婶,”红枣提点道:“既然郎中说金凤妹妹身子没病,您就不必太过担心。您若觉得金凤妹妹饮食用得少,倒是让她做点力气活,出出汗。”
“我记得我娘早年干完力气活,回来都特别能吃,然后被我奶骂饿死鬼投胎。”
前世全民健身的宣传深入人心,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就铺设着红色的塑胶跑道以方便民众做最简单有效的有氧运动——慢跑。
但红枣却不知如何与钱氏解释有氧运动,只能含糊其辞地拿出汗来替代,甚至不惜拿她娘来举例。
毕竟过去十年红枣养尊处优,连手底的丫头媳妇也都是人口里的副小姐,只做轻巧活计,不干重体力活。
于是她娘就成了红枣脑海里唯一留存的辛苦妇人形象。
钱氏没想到红枣会突然提及当年,一时间颇为尴尬。
“红枣哎!”钱氏急得拍了巴掌:“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说起来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当知道这夫妻相处,可不只是看脸,啊,这腰条身段可更要紧!”
哇——,红枣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三婶在跟她开车?
看到红枣的惊讶,钱氏泼劲上来,一鼓作气言道:“红枣,你看你,胸脯,啊,”说着话钱氏还拿手比了个手势:“你金凤妹妹若是有你这身段,我就不操心了!”
闻言红枣终于明白她三婶口口声声的身段到底是啥意思——敢情她三婶兜这一圈子是为了替金凤跟她打听她丰胸之道。
难怪要背着人!
真是没想到啊,红枣感慨:她三婶竟然这么开明!还有为女儿□□着想的意识。
不过这事可要她怎么说呢?
形体训练在她前世是件跟人行道上的健身跑道一样寻常的事——满大街都是替健身房发传单的俊男靓女。
一个人但凡有决心有毅力,想把自己练成啥样都成,但这世,红枣觉得有点头疼:连慢跑都没普及,她要如何给她三婶解释丰胸操?
钱氏看红枣不说话,哀求道:“红枣,你知道这女孩儿若是身子骨不好,嫁人后不得丈夫喜欢不说,若是一年半载都没得孕信,那在婆家的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难过。”
闻言红枣思起了她娘早年没儿子的苦楚,终于动了心。
农耕的封建社会,落后生产力的限制加上男尊女卑思想的作祟,这世女人,无论贫富,日子都过得尤为艰辛。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世的女人没人权,没自我,没名姓,更没人关心在意女人的身心健康。
所以,红枣觉得她的《中馈录·行》这部有了绝好内容:她要出健身操,让女人们动起来。
只有有了健康体魄,才能有自强的觉悟。红枣觉得她虽没有霍元甲、陈真的本事,能把“女人病夫”的牌子正大光明的摔到男人脸上,但可以效仿毛爷爷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革命乐观精神,从健身操这一点火花烧起全社会女性解放的大火!
红枣心里有了主意,嘴上却是一丝不露,只道:“三婶,您看头顶这日头大的,什么话咱们都回去说啊!”
钱氏看看寻过来的丫头,不好再说。
被钱氏中途打岔了这么一回,再回到酒席,红枣就猥琐了——和人说话时眼睛老是不由自主地瞄瞟对方的前襟,思索大小跟家庭和谐的关联……
醒悟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红枣忍不住自嘲:自从打开新世界大门,她脑海里即充满各色黄暴。
不怪这世要设男女大防,把男女分开。意淫这件事真的是防不胜防!
她一个女人都控制不住。
散席后回家,谢尚看红枣上车后又与李满囤拱了拱手方才跟着上车。
车厢里坐定,谢尚看显荣放下车帘,脑袋随即靠到了红枣的肩上。
红枣看谢尚脸颊泛红,忍不住伸手探了探谢尚的脸温,嘴里抱怨道:“老爷,你今儿这是喝了多少的酒?”
酒大伤身,红枣可不愿意谢尚贪杯。
谢尚合眼摸索到红枣腰搂抱住后方道:“难得岳父高兴,我今儿就陪岳父喝了几杯。现有点上脸!”
“放心吧,红枣,我心里有数。再说我酒量比岳父好,你看岳父都还站着,你让我靠会子就好!”
分开一个早晌,现谢尚就想跟媳妇亲亲抱抱。
红枣垂眼看看谢尚拢在自己腰间的手,伸手拿下车窗下挂着的保温杯,拧开杯盖试了试水温方递给谢尚道:“喝了再歇!”
谢尚腾不出手就赖皮道:“你喂我!”
红枣瞪谢尚一眼,认命地把杯子送到谢尚嘴边。
两口茶下肚,谢尚觉出了味道的不对,奇怪道:“怎么是白水?”
“天热,”红枣解释道:“我就没让人加蜂蜜。你且忍忍,一会儿就到家了!”
谢尚一听赶紧道:“天这么热,红枣,咱们进家后一起洗澡吧?”
闻言红枣震惊了——谢尚都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些花样?
连鸳鸯浴都知道!
对着媳妇狐疑的养神,谢尚诱哄道:“红枣,你看咱们新房窗户上都贴着鸳鸯戏水的窗花,知道什么意思吗?这就是新婚夫妻一起洗澡的寓意。”
“红枣,咱们都圆房好几天了,却还没一起洗过澡呢!不如一会儿就洗了吧!”
红枣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眨眨眼,红枣柔声问道:“老爷这鸳鸯戏水的寓意你是打哪里知道的?我怎么闻所未闻。”
“你当然没有见过,”谢尚不无得意道:“你女孩儿家日常养在深闺,哪里能见到春宫?本来似咱俩成亲,你娘得给你置备一份。不过咱们成亲时年岁太小,加上你们家没这习俗,你知道才是奇怪。”
“回头我拿两套来和你同看。”
春宫图啊!闻言红枣心底陡然升起一种自搬石头砸脚的不妙预感……
随着车帘放下,红枣和谢尚的面容被隐藏,陈玉在心底默默地说了一声:再见!
中秋节他即便来桂庄也必是要避着谢尚——今儿这一面于他有可能是未来三年他和红枣的最后一面。
李贵雨看着马车启动,心里想的则是大后儿谢家请席他到底要不要去?
礼他爹必是送的,而去谢家吃席在人前原是极有面子——不然三房人都去,独他不去,多难看?
但去,谢尚会不会对他今儿早晌没请假生意见?
真是左右为难!
“贵林哥,”李贵雨问李贵林:“谢家请席,你六月十一、十二都去吗?”
和往常一样,谢家宴请头一天请雉水城士林,第二天请亲戚。
李贵林既是亲戚又是秀才,就有两张帖子。
李贵雨希望李贵林最好有一天不到,如此便彰显不出他的突兀。
“当然!”李贵林点头。
谢尚于他有大恩,他的场李贵林必是要捧的。
闻言李贵雨有些失望,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私塾是不是将一连放两天假?”
“两天假罢了!”李贵林笑道:“红枣女婿是咱们城有史以来头一个状元,不说我三生有幸,适逢其会,就是孩子父母也都戚戚与荣,情愿放假。”
李贵雨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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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秀才的气度
家去后谢尚的第一件事是去明霞院见谢子安云氏面禀。
第二件事就是洗澡。乘丫头们准备水的空,谢尚旧话重提,红枣摆手拒绝道:“老爷可不用哄我了。澡桶才多大,能容得下两个人?”
“红枣,”谢尚笑:“这你就不知道了。俗话说‘夫妻不嫌床小’,这澡桶也一样!”
红枣……
红枣说不过谢尚,不过到底守住了底线,没叫谢尚给忽悠去效仿鸳鸯戏水。
谢尚一个人洗澡心里怏怏不乐,然后便瞧眼前的浴桶不顺眼。
如红枣所言,谢尚拍拍浴桶壁心说:这浴桶确是有点小。如此倒是叫人做个大些的才好!
澡房出来,谢尚不及擦干头发,顶着干发帽便让人铺纸研墨……
红枣洗浴出来,看到谢尚作画颇为好奇。
红枣伸头张望,然后便看到谢尚搁纸上画了只前世公园里常见的鸳鸯的船。
“老爷,”想着谢尚近来绞尽脑汁地装饰京里宅子,红枣忍不住笑道:“京里宅子统共就一个半亩大的金鱼池,您还给造船?这划得开吗?”
“船?”
闻言谢尚眼睛随即一亮,高兴道:“好主意!我这就再画一条鸳鸯船。”
就他和红枣两个人乘坐的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的鸳鸯船,谢尚怎么想怎么觉得比平地摆放的浴桶带感。
红枣听谢尚的话锋不对,奇怪问道:“再画一条?老爷,你现画的不是?”
“这是我刚画的鸳鸯浴桶,”谢尚拿着画笔兴致勃勃地指点道:“你没看这桶壁比一般的船沿高吗?”
船样的浴桶!
红枣为谢尚的执着惊呆了,半晌方斟酌道:“老爷,这屋里地方有限,怕是摆不下这么大的浴桶。”
“而且丫头们气力有限,浴桶做这么大,自身沉重不说,用水也费,连带的提水倒水都麻烦,不方便时常洗浴。”
已经有了新想法的谢尚耳听红枣批评鸳鸯浴桶不好也不生气,好脾气笑道:“红枣你说的是。这浴桶的鸳鸯头确是太占地方了。如此去掉好了。”
红枣没想一贯喜爱雕花的谢尚今儿这么好说话,怔愣之后不觉笑道:“老爷,我倒是有个想法。”
“这京师的房屋,许是北面天冷的缘故,主屋后都有抱厦,浴房也做在抱厦。为了以后洗浴方便,我琢磨着是不是把卧房这里打个门,直通浴房,省得进去都得从堂屋绕。”
本地的马桶间就在床边。以前只红枣一个人住倒也罢了,自和谢尚同住后红枣便每尝觉得尴尬。
且用水也不方便。
趁谢尚现在精虫上脑,红枣便想着忽悠改改——雉水城的宅子有迷信的老太爷和她公婆在,不好随便动土,但这京师的宅子,还不许她改个合心样式?
她想建个连通卧房的卫生间已经许久了!
“卧房和浴房打通?”谢尚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从哪里通?”
红枣拿出房屋图道:“从卧房马桶间这里的后墙。”
红枣觉得自己想得极好,结果没想谢尚一见就摇了头:“不行,不行。咱们床笫四周如何能开门,没得伤了咱们的精气?”
红枣……
谢尚看红枣一脸懵逼,耐心解释道:“红枣,卧房是咱们两个放松心神休憩的地方,可不好另开门给人随便出入。这可不合卧房风水。”
红枣没想谢尚除了会看天气还知道风水,颇为惊讶:“你还懂风水?”
“当然,”谢尚自豪道:“我修《易》,《易》讲阴阳。风水是易在阳宅阴宅的应用,我如何能够不通?”
红枣卒。
留意到红枣的失望,谢尚安慰道:“红枣,从堂屋进抱厦也就几步路的事,且房屋内部联通,所经之处都有火墙,即便冬天也不会冷到。”
这是冷不冷的问题吗?红枣觉得她太难了——她不想在和谢尚同处一屋的时候用马桶,这事到底要怎么启齿?
晚饭时候,谢奕一见谢尚就兴奋问道:“哥,贵中明儿来吧?”
谢尚点头道:“来!不过我岳父说了,贵中的功课不能拉。家去后得补上!”
“奕儿,你明儿的功课怎么说?”
谢奕扭头看看他爹,想让他爹替他说句话,结果没想他爹谢子安正色道:“奕儿,看来贵中能背下《五经》与他爹对他功课的严格管束有关。”
“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你至今没背下《五经》这是我的过失——我先前对你的功课要求确是太放松了。”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奕儿,往后我会督促你加倍用功,你自己也得争气。”
“奕儿,咱们家可是雉水城第一的书香门第,结果你将来功名若是连贵中都赶不上,可是招人笑话?”
“明儿贵中不耽误功课,你跟他一样傍晚把功课全部补上!”
谢奕……
红枣同情地看着明日的小寿星谢奕: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世她爹和她公公教导儿子的法子和她前世的爸妈没差,都是拿别人家的孩子做对比。
只不知道她弟现在在干啥,是不是在补功课?
如红枣所想,李贵中才刚补好了今天的功课拿给李满囤验看。
王氏在一边立着,直待看男人点头方才吩咐丫头摆晚饭。
李贵中拿回功课后跟李满囤抱怨:“爹,至于吗?我又不是不做。干啥非得限定晚饭前做完。晚饭后做还不是一样。”
“晚饭后天黑了,”李满囤没好气道:“灯下看书伤眼,你眼睛不要了?”
李贵中看到了希望,高兴道:“爹,明儿我去姐夫家,必是吃了晚饭后才回来。到时天也晚了。”
李满囤瞅儿子一眼,笑道:“那就后儿早点起来。现天亮得早,做完了吃早饭上学,也来得及。”
李贵中卒。
眼见他爹水火不侵,李贵中想着这功课必是得做,与其一天特早起赶工不如分成两天正常起后抓紧人舒服,所以李贵中次日早起后很念了一会子书才吃早饭去谢家。
打发走儿子,李满囤和王氏嘚瑟道:“孩子不逼不行。你看我昨儿那么一讲,今早贵中就比平时多念了一刻钟的书。”
王氏也巴不得儿子用功,高兴笑道:“还是老爷有主意!”
于是李满囤便愈加得意了。
谢知道疼爱谢奕。他和谢子安商量在自己的院子天香院给谢奕过生日。
谢子安想着天香院主院横竖现已分给了他,给谢奕过生日正好宣誓主权,就同意了。
于是今儿谢奕生日,早晌谢子安一房人、老太爷、云家人、李贵中以及谢子平等三房人都齐聚天香院。
虽然没得慢待,但俗话说“时过境迁”,分家后的谢子平看到一向甚少来天香院的李贵中跟谢奕扒着院里的金鱼缸捞金鱼,而他爹乐呵呵地瞧着,并不阻止,心里委实不好受——一朝天子一朝臣。分家了,他一房人来他爹这里个个循规蹈矩倒像是做客,而谢尚的小舅子李贵中却撒欢撒得没拿自己当外人。
谢子平瞧着不忿,也想子孙里有人出来个他爹跟前撒个欢。
但无奈他先前把儿子教得太好,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坐得正经。
目光扫到坐宝宝椅上但犹自探头往院里瞧的长孙恒瑾,谢子平心叹一口气:恒瑾还小,有早年允元落水夭折的前车在,可不敢叫他离了他娘姜氏的眼去玩水。
眼见自家这房人都不合适,谢子平眼光转到他兄弟谢子美、谢子俊两房人身上。
谢子平有心叫谢子美的小儿子过去,但想想到底没出声。
分家了,谢子平苦笑:他让孩子们再争抓鱼又有什么益处?
还能改变分家的事实咋滴?
倒不如依旧继续现在明理懂事的人设,招他爹心疼。
过去四十年,他爹因为他明理,才对他另眼相看,以后说不得,他还是得和兄弟子侄们继续明理下去。
至于任性胡为,那是他大哥一房人才有的资本!
谢知道已有了年岁,午饭后必要歇晌午。谢奕不想浪费和好朋友一起玩的时光去午觉便道:“贵中,你还没瞧过我哥和我嫂子的新房吧?我带你去瞧瞧!”
谢尚气得一把拎住谢奕的耳朵摇了两摇:“我的屋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谢奕捂着耳朵抗议道:“哥,我是替你邀的。你小舅子来了,原就该你招待。我好心帮你,你不谢我,还欺负我!”
“嫂子,”谢奕转向红枣道:“你给评评理,我说得对不对?”
红枣想着她公婆也要午睡,且还有娘家人要陪,圆场道:“早起我让人做了酸奶,现该是发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吃吧!”
……
赶城门关前出了城。回到桂庄,王氏问儿子:“今儿可去了你姐新房了?怎么样,和此前有什么不同。”
李贵中抬头看看天光,一脸深沉道:“娘,晚上得闲我才和你说。趁现在天还没暗,我赶紧地再写两幅字。”
王氏……
李满囤气笑了,上手给了李贵中一巴掌道:“你娘问你话你还拿乔?”
李贵中捂着屁股抗议道:“爹,君子动口不动手,还秀才呢。你看你抬手打我,还像个读书人吗?还有个秀才的气度没有?”
李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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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子娘娘
初六圆房,初七敬茶,初八回门,初九谢奕十岁生辰,初十,总算无事。
早起去五福院请安连老太爷都到:“尚儿,难得今儿不用吃席,你能在家好好歇着!
所以请好安老太爷就没留。
还在新婚,谢尚正院出来后没回书房而是跟红枣一起回到自己的院子。
新婚期间家务是云氏在管,红枣也闲
闲下来的红枣不想大白天的和谢尚闲着闲着就闲到炕上,便拿出京师宅子的地形图来商议道:“老爷,我想修个衣帽间。”
衣食住行中住的一部,红枣打算主打收纳一一建房筑园实非红枣所长,而这世人看重的风水红枣更是一窍不通。对于《中馈录住》的内容红枣已经寻思了很久,最后决定就写收纳,这世还没人研究的日常收纳
衣帽间?“谢尚头回听到这个名词。
红枣解释:“咱俩个衣裳原本就多,而老爷做了官往后更添了朝服公服。卧房里的衣橱小了,所以我想专拿一间抱厦摆放衣橱。收拿衣服到底还是衣橱便宜。”
“原来是衣帽库房。”谢尚自觉明白了,点头道:“这屋子多的很,你看哪间合适就用哪间。
只要无害风水,对于内院房屋的具体用途,谢尚完全放手。
红枣摸到了谢尚的一点底线,旧话重提道:“那就说定了,五问孢厦,东面两问做衣帽间,西面两间,一间浴房,再一间先空着。
迟早有一天,红枣心说在她实地解决了浴房的自动进下水问题后必说服谢尚把浴房和卧房打通红枣那京师房屋做实验筹谋房屋功能布局和收纳,谢尚则一心想着栽花种树盖亭造船收拾花园……六月十一是宴请雉水城土林的日子。
身为秀才李满回和王氏带着李贵中也来了。
午席散后红枣请母亲王氏去自己院子,没一刻谢尚同李满囤、李贵中和谢奕一起来了。
娘,”一进屋李贵中就瑟道:“姐这屋是不是跟大前儿我给你讲的一样?
样!王氏含笑点头
得到母亲的肯定,李贵中得意地瞟了他爹一样,看得李满囤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又想给儿子巴掌:但看看女婿又放下了。
李满国蹬了儿子一样,心说混小子,等家去看他怎么收拾他!
李贵中前儿来过西院。他不耐烦看新房,吃了酸奶便和谢奕玩桌游,谢尚为了让红枣跟她爹娘说话跟了出去。
至此红枣方和爹娘说上了话
回门那天人多,根本不得暇说话
李满囤趁机抛砖引玉道:“今儿酒席上你们大老爷还特地提了分家的事。
红枣接口道:“这原是没必要瞒人的。分家文书要经官府留存,衙门经办的主簿书办都知道。“我们大老爷一贯通透,必是想着与其人口里传谣,不如自己来正名。
王氏关心问道:“怎么分的?
红枣道:”土地田宅现银都是按规矩来,一点没差。再还有就是这回你女婿加冠和成亲两件事,大老爷又各给了一万两来补贴你女婿。不过这都是暗地里给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暗地里也给了两万两!“李满囤感叹:“你们大老爷是真心疼你女婿。
红枣认同:“是啊
眼见女儿女媚分家没有吃亏,李满囤王氏算是彻底地放了心,然后方有心情问红枣今后去北京的事。红枣便告诉了谢子安给谢尚太平庄的事,接着又拿岀御赐宅子的平面图给她爹娘瞧,哄得李满囤王氏欢喜异常。
红枣,”王氏拉着红枣的于兴奋道:”十年前,我头回来谢家吃席的时候,还有人当我面说你有运气嫁还得有命享这样的话。现在,这波人都自打脸了。”
红枣,你看你女婿一表人才,公婆又好,但等你再生了儿子,你这辈子就园满了!
这也能扯到催生?红枣看着她娘实在服气。
是啊!”难得的李满囤极为赞成王氏的看法,认同道:“红枣,我让你三叔去府城给你请了一尊送子娘娘。那个灵验。你三叔给贵富请了,贵富媳妇进门就有了。
对!“王氏悄悄告诉红枣道:“等你进京的时候再拿给你。不然你现在有了,就不能同你女婿一起去京师了
她女婿才貌双全,王氏嘴里没说,心里却着实担心女儿若不进京,难保女婿不似谢老太爷那样纳个贵
冲她爹娘一贯的迷信,红枣不奇怪她爹娘给她请送了娘娘,但却为她爹娘现在不送只进京时才送的深谋远虑惊呆了一一这是得多迷信,才能觉得一请就能怀。
红枣无力吐槽,怔愣半天才道:“娘,这送子娘娘既然这么灵,二叔怎么不给贵雨哥请一哥
你二叔不知道!”王氏不无得意道:“你三婶不叫你三叔告诉老宅。你三婶憋着劲儿的要生重长孙。红枣三观碎成渣渣一一这还能隐瞒。
不过看着她娘的小确幸,红枣只能道:”娘,那你替我谢谢三婶!
“放心!“王氏骄傲笑道:“一切有我呢!
吃完晩饭,送走爹娘弟弟,谢尚看天色还早,便邀请谢奕道:“奕儿,咱两个来盘桌游。
没想谢奕摆手拒绝道:“哥,明天。我今儿功课还没做呢!
丢下话:谢奕火烧屁股一般跑了。
谢尚震惊地看着谢奕背影消失,回头问红枣:“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红枣笑:“二弟知道上进还不好?我记得老爷当年知道发资就是在咱们爹乡试中举之后!
忆起往昔,谢尚心中骄傲一一当初他以他爹为目标,今年他连中六元,现在他弟以他为目标,将来科举却是再难企及。
无论为人子还是为人兄他都做得无可挑剔。
再还有为人夫,谢尚看向红枣,心说:必将做得更好!
十二:谢家宴请亲。
早起李满囤引着骡车去老宅接人。
李丰收昨儿听儿子李贵林提了谢家大房分家的事,现看到李满囤便忍不住打听。
李满囤闻言笑道:“我昨儿问过红枣了。谢大老爷处事公道,分家完全按照朝廷律法谢老爷七成,然后三个叔叔和她女婿平分余下的三层来。”
家人都很敬服。
李高地听后便觉得长子嘲讽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丰收、李春山心里也不得劲
只李满园笑道:“以大房的家私,即便分家只得半成也很了不得了,红枣女婿这回怕是得了不少地?李满囤点到即止,随即便转了话题告诉道:“不少,七个庄子,五千亩出头的土地。
五千亩!
在场的李氏族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心说这都赶上他们一个村子了
那往后红枣和她女婿一年不得入账过万银子钱啊!
约摸出了红枣家的年收益,李高地完全地抛开了刚刚的尴尬。
花费也大啊!李满囤帮女儿女婿哭穷:‘这俗话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京师的物价可不是咱们雉水城能比。往后红枣女婿在京做官,得在京里建一个家,家里柴米油盐一应的开支全都得自己来。万两银子钱干什么不够?李高地压根不信李满回的话,心说:连贵银都在府城置宅子了,这京师的宅子再贵:也是有限。
不过碍于先前自家分家的理亏,李高地对谢家的分家不敢多提,方才没有言语
李高地不提,于氏、李满仓等人更不会吭声。
李满囤了然笑笑也不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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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
相互问好的时候李贵中看到李贵雨颇为惊讶:“贵雨哥,你今儿请到假了?”
他爷李高地发话叫他今儿一定来,而他奶也是谢家一贯大方,李贵雨不来可能错过礼物——这损失可就大了。
李贵雨听得有理,昨儿早晌就和孩子们说了。后晌上课李贵雨又特地询问孩子家长意见,孩子们都回说家里人都说是好事,李贵雨方才放心今儿来。
“请到假了。”
李贵雨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给自己挽挽尊,李贵中却已转过头招呼李贵祥去了。
比起李贵雨,李贵中和李贵祥同窗五年原就更相熟。现加上李贵祥有意笼络,李贵中当下这一声“贵祥哥”叫得明显比对李贵雨热络。
李贵雨见状心里一颤,眼光随即就落到了李贵祥身上。
自李贵祥当众讨要过谢家与他的钱物后,李贵雨就觉得他疏忽了,他二弟比他想得有心机。
现看到李贵中和李贵祥说话的熟捻,李贵雨更是吃了心——他二弟除了心机,还有手段。
李贵祥知道李贵雨在打量他,不过却不以为然——贵中是他堂弟,他和贵中亲热来往,他爷乐见其成,他大哥和他爹都管他不着。
“贵中弟弟,”李贵祥和李贵中笑道:“昨儿你已经去过一回了。一会车上你给我讲讲要怎么做才不会失礼。”
正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年岁,李贵中闻言自是答应,于是李贵祥理所当然地上了李贵中的骡车。
郭香儿看在眼里,不觉捏紧了手帕。郭香儿看看王氏的骡车,看到车上除了王氏,已经坐了钱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不觉心叹一口气:但有她三婶子和桂圆两张嘴在,必没有她殷勤的机会。
不然只要她讨好了大伯娘,似金凤桂圆一般没事得些布匹绸缎来家,即便一时没得孕信,她公婆丈夫想必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转回眼,郭香儿跟着郭氏、于氏上了陆氏江氏的车。
……
酒席散后,红枣遵照风俗请族里妇人来自己院子喝茶。
进院看到影壁前的荷花缸,钱氏便赶不迭地跟王氏夸红枣道:“还是红枣的日子讲究,连什么时节摆什么花都有定规。”
红枣听惯了钱氏的奉承,闻言自是不以为意。只王氏高兴道:“这荷花倒是罢了,难得是影壁后摆的那盆米兰。丈高的米兰花树,三弟妹,你没见过吧!”
米兰花香,是人见人爱的夏花,米兰花娇,寻常人养不过冬。一般市卖的米兰都不到尺高。一丈高的米兰,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
“一丈高!”钱氏适时的惊讶在转过影壁后卡在嗓子眼里。
眼前高比影壁的米兰花树,枝干舒展,花叶繁茂,跟个硕大的翡翠花球一般占据了院子入口,夺去了所以进院人的眼球。
“好大!”李桂圆凑到花树前狠狠地提了提鼻子,讶异道:“咦?我怎么嗅不到兰花香?”
王氏笑:“你这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谢家到处都是香花,一般只进门才能嗅到花香。你嗅多了,现就嗅不出了。”
这个问题王氏昨儿也发现了,并且已得女儿解释。
红枣的原话是“久居兰室不闻其臭”。王氏听不惯“臭”这个字,便根据自己的理解改成了“香”字。
红枣一旁听到,不觉抽了抽嘴角——她还要怎么说才能叫她娘明白此臭非彼臭。
听了王氏这话,李氏妇人不免抬头张望,想看看到处的香花,然后便看到了回廊下间或摆放的小盆茉莉、米兰花,院里开得走火的石榴花以及花树丛中突兀的朱漆雕花秋千架。
“这是秋千架?”
虽是头回见,但钱氏问得很笃定。
钱氏知道秋千,她家也有。这是桂圆跟贵中学来的法子,两根绳子加块木板往树上一挂,人可以坐在上面荡。
红枣点头笑应:“是!”
“你这个秋千架讲究,”钱氏忍不住赞叹:“油漆不算还雕了花。”
思及谢尚的偏执,红枣看着秋千架不觉眼露温柔。
钱氏认识秋千架,于氏可不认识。
于氏一贯艳羡红枣的富贵日子,现搁自家也栽了不少好活的栀子花——栀子好活,不似米兰一般怕浇水。
于氏看了两眼秋千架,心说这一个雕花木架子干啥用的?看着晒被倒好,却是高了些。
这院子这么大,看着也不缺日头啊!
于氏问身边李金凤道:“金凤,你知道这秋千架是干啥用的?”
李金凤:“是打秋千用的。”
“打秋千?”
于氏的两个小孙子李贵祥、李贵吉倒是在李贵林私塾听过秋千,但担心怕骂,回家从未提过。
李桂园眼望着秋千架巴巴问红枣:“二姐姐,我能玩吗?”
秋千而已,红枣自是同意,只嘱咐道:“才刚吃过饭,悠着点!”
李桂园欢呼一声跑向了秋千。
“哎——,”钱氏阻拦不及和王氏抱怨道:“这孩子,眼错不见就皮去了。这都是要说人家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王氏笑:“桂圆还小呢,你且叫她玩。你看红枣都嫁人了,也还玩呢。”
“我看看桂圆这秋千打得怎么样?”
虽然出于对安全的担心否决了儿子搁家里打个秋千架的要求,但在人前王氏却颇为嘚瑟女儿打秋千的本事。
李桂圆日常在家。家里的树不高,连带的秋千绳也不长,秋千打不高。
李桂园头回坐到高大的秋千架上,按李贵中所教伸腿缩腿的打秋千,也不用人推,便越荡越高,高过了人身。
钱氏看得心惊,扶着胸口喊道:“桂圆下来,快下来!这秋千太高了,你不能荡这么高!”
李桂园却极享受这种随风而荡的快感,朗声回道:“放心吧,娘,我手抓得紧,不会掉!”
眼见叫不回女儿,钱氏转跟红枣求救:“红枣,桂园听你的,你替我叫她回来。”
红枣挺喜欢桂圆的胆大机灵,眼见她在秋千上坐得极稳,对钱氏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红枣出声道:“桂圆,我们进屋喝奶茶,你来不来?”
李桂圆听李贵中说过红枣家的奶茶是李贵中家都少有的牛乳茶,比羊乳茶香甜,立就答应着下来了。
眼见红枣拿奶茶拘回了女儿,钱氏感激不尽道:“红枣,还是你有法子!”
然后又拉着过来的小女儿抱怨:“你这个没胆的。来你二姐姐家也不说收敛点,也不怕人笑话。”
郭香儿看打秋千挺容易,且眼热刚刚李桂圆打秋千时的裙带飘飘,也想亲身试试。不过当着婆婆郭氏的面,郭香儿不敢主动提,只迂回问李金凤道:“二妹妹家常也打秋千?”
李金凤道:“这架子听说早年就有了,现今圆了房,二妹妹该是不打了!”
虽然是黄花闺女,但通过嫂子关氏有孕,李金凤已知晓不少孕产禁忌。
郭香儿刚想问为什么圆房就不打秋千,转念想起必是期待孕信的缘故,心里的那点跃跃欲试立刻烟消云散。
自关氏有孕后,丈夫贵雨和她婆对她的态度就明显冷了。若是关氏这胎落地真是个儿子而她还没得孕信,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进屋奶茶刚摆上,云氏便打发人送来了她厨房里的细点和给李家三房女眷的礼物——云氏不耐烦陪李家人,就砸钱给自己买好。
横竖她不差钱。
红枣知道云氏的心思,不过混不在意。
三观不同怎么做朋友?她婆和她娘家还是似现在这样彼此保持距离的好。
大家省心!
李家妇人也愿意如此。官民有别,当着云氏这个三品淑人,她们束手束脚,一步不敢差池,远没现在这样自在。
红枣虽说现也是六品的安人,但是她们李家的姑娘,她们看着长大,敬畏有限。
喝完茶拿着礼物坐骡车回家。进家后郭香儿颇为讨好地告诉李贵雨道:“今儿谢太太与了我两匹绸缎和两匹细布。”
价值二十来吊钱呢!郭香儿心说:二房的贵祥没娶亲,可没有。
李贵雨今儿除了得了谢子安给的笔墨和两对金银锞子外还得了谢老太爷和谢老爷给的金银锞子,比预想的进账多了两倍——足得了六个金元宝和六个银元宝。
李贵雨心情欢畅,高兴道:“幸而去了,今儿还见到了老太爷。人人都说老太爷福气大。我今儿见了他老人家,若是能沾些福气生个儿子就好了!”
闻言郭香儿心里燃起希望……
送走李家人,谢尚回到西院。进屋往炕上一趟,谢尚狠狠生了一个懒腰,然后方告诉红枣道:“可算是能好好歇着了!”
红枣抿嘴笑:“外公、外婆和大舅还在呢!”
谢尚坦然道:“我外公外婆和我舅有爹娘陪着,并无我多少事。我只管吃饭喝酒就行。”
一代管一代。谢尚虽和外家心里亲近,但因为分隔两地的缘故,除了几个至亲,对他外家的其他人事并不熟悉——远不及对红枣娘家人的来往认识。
谢尚尚且如此,红枣就更没办法陪云家人说话了。
“不过,”谢尚话锋一转道:“刚席上,爹说了,等天气凉快了,大概八月初的时候,带你我去一回赤水县,看望太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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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的清净
谢尚嘴里说没事,现实里无论显荣振理还是陆虎都忙成了狗。
显荣得准备进京打前站事宜,而张乙陆虎一个准备去山东开分店,一个则要赶在六月十五之前算清斯得庄子的夏租都是大工程。
不过想着谢尚这些日子的劳累,红枣对冢务一句没提,只附和笑道:“这都是八月的事了,离现在还早过去一年来老爷科举着实辛苦,倒是趁现在得闲好好歇一回,但等进了京,每日点卯又将辛苦。
红枣,”谢尚伸手拉住了媳妇嬉皮笑脸道:“你陪我来躺着咱们一起歇。
红枣伸手拿起桌上的怀表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再还有半个时辰就该晚饭了,我陪你歇一刻钟。”
吃席陪聊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红枣打早起就没歇过,现也想躺躺
谢尚求之不得,挪了挪,让出了身边的一块地方,红枣没做作的挨着谢尚躺下。
谢尚随即伸手揽住了红枣的腰。红枣见怪不怪地握住了谢尚的的手,合眼道:“说好的一起歇就好好地歇,别忘了,外公外婆舅舅还在呢,咱们可不能再失礼了!
那今儿晚上咱们一起洗澡!”谢尚提要求。
红枣扶额:谢尚这个偏执狂,又来了!
云家人为了赶回家过十五,十四一早就告辞走了。
前脚送走云家长辈,陆虎就同程晓喜送来了新老十三个庄子的夏租账本。
涉及家中主营,红枣不肯马虎,当下便放着陆虎整理好的一张纸的统计不看,优先取了新庄子的细账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谢尚虽说不管家务,但也好奇新庄子的收益,跟着也拿了一本。
两个人都会珠心算,看账都不要算盘,只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心里就有了结果。
看完一本,红枣方问:“这七个庄子的庄头来了吗?
陆虎回道:“是!
红枣道:“趁他们在,你和晓喜把咱们做账的法子绐他们讲一回。这个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就算了,打下个月起:所有的账目都照咱们的规矩来。
陆虎赶紧答应。
红枣又道:“看庄子的收益,几个庄头搁庄子的经营上算是尽心。不过这出息比青庄等六个庄子来还有差距。”
陆虎,你同晓喜多想想法子看怎么把这收益提上来。不说一步到位,但五年內几个庄子的收益得踉青庄等六个庄子拉平
张乙马上就要去山东。等他把山东的分店开出来后,这人手就是问题。你们得赶紧督促庄头们把识字学堂开出来,叫庄子里六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的男女孩子跟青庄等几个庄子里的孩子一样每天都认一个时辰的字。
这七个庄子也跟青庄一样给十套《三百千》、十套《增广贤文》、十套中馈录,两套《四书五经》
明年中秋,记住了,明年的中秋,这七个庄子的适婚庄仆都必须和青庄这六个庄子的庄仆一张卷子的考试,考不及格的都不给指亲。
文盲还想成亲生子?做梦!
想传宗接代,可以,先认读背默出一千个字来。
现在做地主虽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人伺候得挺舒服,但红枣忘不了这世头几年的饥寒交迫和孤立无助:所以红枣依旧怀念人人上学,基础教育普及的前世一特权再爽,也没有平权来得有安全感。而过去十年,张乙、陆虎、田树林、程晓喜等陪嫁小厮的成长更是坚定了红枣的决心。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红枣暗想:十来个庄子,近万亩的土地,两三千的庄仆,她作为这么大一块地盘的ceo,想长治久安,就得给手底下人生存发展的机会,而不是一味的把人当猪养。
想到机会,红枣又道:“陆虎,你告诉几个庄头,让他们各选四个小厮和四个女孩儿来,我挑了带进京失去监謦的权力就是放出笼子的野曾。红枣信任陆虎程晓喜等陪房小厮,就为他们想,还得尽可能减他们犯错的机会,特别是往后三年她不在雉水城,雉水城的十三个庄子将全权交到他两个手里的情况下
闻言陆虎倒还罢了,程晓喜却是心里一凛
陆虎出身桂庄。桂庄是李满囤的庄子,不比程晓喜家在青庄,天然有一种青庄必须最好的故土情节。谢家从庄子里选小厮丫头多在秋冬,夏收不说没有,但很少,都是临时补缺。
太太搁现在撂话说带新庄子的人进京,明显是敲打他,叫他对各个庄子一碗水端平。
看红枣打发走陆虎,谢尚方道:“这回进京带的人和留下看屋子的人名单得闲都要拟出来,其中能提前走的,就让他们早点坐船走
船走得慢,一趟得一个月,没得咱们都到京了,这使唤人却还在路上。
红枣告诉道:“老爷,庄租这边我打算派给跷喜,甘回斋的生意交给显正,陆虎留下来统管,西院这边正好交给锦书。
咱们家进京的船什么时候开?我这边准备挑几个新主子的人叫碧苔坐船带到京师做洒扫和看门。坐船得闲,让碧苔顺道把新人的规矩教了。
提到规矩,不免又论及院里现管着丫头小嗣的周嬤嬤。
现就不知道娘对周旺有没有安排?”红枣告诉谢尚没安排周嬤嬤的缘故:“娘若是带周玨去山东,那周嬷嬷必是要同去的。
谢尚接口道:“即便不去,娘也会把周嬷嬷派给二弟。
娘统共就四个陪房,而二弟还小,娘不放心,必得给他一个妥当人。
红枣笑:“老爷思虑得周详。
谢尚也笑:“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过是白提醒一声。
陈粮岀库,银子入帐的时候,显荣走陆路去京城铺设房屋打前站。
打发走显荣,谢尚回院看到红枣歪在床上忍不住奇道:怎么大早晌的就犯困?
其实红枣心里挺高兴,只是习惯性的每个月犯懒而已
老爷,”红枣推开谢尚试探自己额温的手,柔声道:“没事。就是身上不方便,想躺躺而已。不方便?谢尚闻言一愣,转思明白话里的意思,心里却没有自己预想的失望一一一举得男固然是好,但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又将孤家寡人,分房独居了?
他成亲还不足一个月呢!
那你好好歇着!”谢尚改握着媳妇的手道:“我让人给你煎四物汤。
四物汤!红枣对着谢尚关心的双眸忍不住吐槽:你知道得也太多了!
听说红枣这边喝四物汤,云氏为失望:成亲都半个月了,儿媳妇竟然还没怀上?
该不是尚儿媳妇身子有什么毛病?
想起红枣一贯的贪吃生冷,云氏吩咐丫头道:“赶紧地,叫厨房做了红糖酒酿噗蛋给尚儿媳妇送去。给她暖暖身子骨
打发走丫头,云氏忍不住和谢子安叹息:“尚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这夏天贪凉的毛病死活改不了。我告诉她多少回了,这冰西瓜、凉酸奶不要吃,不要吃,偏还是吃个不停:这样如何能怀上?
闻言谢子安忍不住笑道:“雅儿,我说你能不能不只想着孙子,也心疼心疼儿子?
“儿子才刚成亲,你且他让松快松快。
云氏
放心吧!”谢子安安慰云氏:“人说惯了的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尚儿媳妇天生的富贵命,她的儿子就是贵子。这贵子能随使投胎吗?必是得等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所以耐心等着吧,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男欢女爱虽说是天性,但要水□口融还是得假以时日的磨合,特别是他儿子还是个初哥。
作为过来人,谢子安深知这孙子的事急不得。
云氏一贯听谢子安的话。她眼见男人不着急,这急着抱孙子的脑筋瞬间也减了不少,含笑道:“还是老爷见识深。
谢子安笑道:“尚儿已经打发显荣进京。我这边也打算后天叫谢福去山东打前站。
你看你这边有没有要嘱咐谢福的事?
七月十五中元节。红枣大妆后坐斩去谢家村祭祖。
坐上四人抬的官轿,红枣不觉叹了口气,心说不怪她公婆都爱坐轿。这人拾的轿子确是比马车、马轿都平稳舒坦
谢家村下轿,吕氏看来接轿的云氏红枣均是一身大红花衣,亲生的三个儿媳妇和五个孙媳妇除了裙子外都穿着蓝绿色系的袍子,不觉感叹:现倒是一个个地都学了乖,不再做不着边际的妄想
对于由谢子安养老,吕氏挺看得开。
继子财大气粗,但凡她不生事,继子根本不在意她那点吃用,定会好好养着她。
而有继子奉养,她娘家侄子侄孙心有畏惧,上门不敢再以舅爷自居,伸手要钱知道了收敛,家里的气都少了好多。
个儿子媳妇现也知道得好好孝敬她,不再拿鸡毛蒜皮的事来烦她一一分家不过一个多月,吕氏体会到了难得的清静
早知如此,吕氏心说:個是早点分家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了。结果才两首诗。
我没有奖品,我忘了,你们怎么也都忘了?
汗,刚贴错了。一章只贴了半章,明明我选的的是全文,,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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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了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隔一个多月:葛氏对分家也淡化了最开始的失落。
谢知道按规矩公道分家,说到天边都占着理,无可指责。
何况民不与官斗”思想深入人心,葛氏的娘家虽一样对女儿外甥没得多拿多占深感失望,但都不想为女儿出头而得罪谢子安,就只能劝葛氏小富即安一不管怎么说分家得来的五千亩地和两万两银子都是雉水城的头一份:葛氏的娘如此劝道:都比当初老太爷分家分给小十二房的叔叔们的产业强。
而且葛氏四个儿子中有三个都得了五千两,最大的允青一人更是得了一万两
有这些银子钱在手,但凡儿子够争气,考上了举人,进士,做了官,往后多少产业不能置?
再退一万步想,趁现在大老爷身体硬朗还做得了主的时候分家也未尝不好,不然将来大房势大了,卡着家产不给或者少给,葛氏这房人又能怎么办?
听了她娘的这些话,葛氏的心气跟着就泄了大半。
她娘说的不是全无道理。葛氏心说:自古这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她男人儿子扛不过大房的谢子安谢尚,即便公公想多给也不能。
这分家说到底还是她男人儿子撑不起来。
再对人抱怨分家不公,即便人当面不说,但心底难保不低看她男人儿子。
男人儿子就是葛氏的命。葛氏想明白了道理,自然就管住了嘴巴,少了抱怨。
三个妯娌中,葛氏称不上聪明,她能想明白的道理,她两个妯娌李氏、赵氏即便一时想不明白,但现实也很快教她们做人一知道她们分家手里得了一笔钱,她们娘家兄嫂或打着爹娘或者侄子的名号花样借钱来
谁让她们男人至今还是白衣而没得功名呢?
他们不畏
而她们的儿子即便中了秀才,但对着亲娘舅又能如何?
是能打还是能骂?
她们将来的身后事还要不要办了?
不能打不能骂,各种推脱哭穷中李氏、赵氏不免懊悔:早年实不该背地里跟大房做对,不然以大房现今的声势,她们娘家人又如何敢对她们这样狮子大开口?
他们现倚仗的就是知晓大房对她们只是面子情,她们借不到大房的力
果然是老话说的”自家的篱笆扎得紧,外面的野狗钻不进。先她们自毁长城,现今便只有亡羊补牢面敦促男人尽力用功,好歹糊弄个出身,一面孝敬好公婆,借借公婆的势。
至于大房,只能再徐徐图之。
因为还得借谢知道的势来压制娘家兄嫂,李氏和郭氏自是再不会与人抱怨分家
葛氏、李氏、郭氏三个婆婆不抱怨,她们的儿媳妇姜氏等人自然就各自消停。
何况她们也不傻,眼见自从分家舅舅舅母便跟走马灯似的常常上门,心里也多少有点明白—钱财烫手有命得:还得有命使才行。
竹篮打水一场空,为她人做嫁衣的教训不要太多。
一辈儿媳妇中又数姜氏心思最明白。她娘家一贯打得就是嫁女儿保平安的主意。
现三房人,分家得了一样的家产,独她婆葛氏的娘家人不上门伸手,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公公是举人,葛家人不敢!
她丈夫允青现已是秀才,如能再进一步自是更好,即便不进,保个平安却是无碍。
所以为了后继有人,她只生了恒瑾还不够,还得教养他,促他上进考功名。不然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外人惦记
各揣心思,今儿谢家村的午饭便吃得特别和谐。
红枣瞧得讶异,家来后忍不住告诉谢尚道:“老爷,我怎么觉得分家后三婶、四婶、五婶自己当了家,怎么和人说话的声气反倒显和气了?
谢尚一听就笑了:”俗话说看人挑担不累’,现婶子们自己挑了胆子,知道其中滋味不好受了。天香院西院现有一半归谢尚所有。谢尚打发了人过去看屋子,故而对于他五叔家的动静可说手里了如指掌。
眼见谢尚话中有话,红枣赶紧发问:“怎么说?
爷爷分家,”谢尚淡然道:“我三个叔叔各得了五千亩地和两万两银子。这雉水城里外眼红的人不知凡
不过一般人碍于我爷爷和我爹,并不取伸手。但凡事有例外,这唯一的例外就是婶子的娘家兄嫂。似三婶还好,她娘家人知道我三叔厉害,她在家不做主,倒未曾来寻她借钱。但四婶五婶就不同了, 过去一个月,兄嫂为借钱跑来了十来趟!
听谢尚这么一说,红枣也想起来了,当初她爹刚发家的时候,为了应付族人借钱,还特地起了个什么没想谢尚的四叔、五叔也没能幸免
“厚德载物!”红枣摇头:“这都是四叔、五叔没得功名的缘故。不然,借他们胆子也不敢!
眨眨眼:红枣玩笑道:“比如我娘家就不敢来借钱。
谢尚…
反应过来,谢尚摆手正色道:“不,不,明明是你娘家厉害,父亲兄弟自己有本事,行端坐正,即便爱财,也是君子取之有道。”
红枣服气,谢尚的情商还是这么在线
同一时间,云氏也与谢子安讲述了近来葛氏三房人的变化。
闻言谢子安一声叹息:“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我爹许是早年没得我爷疼的缘故,这辈子便特别爱子。别看他面上对子平他们几个淡淡的,但心里却也是喜欢的一一从扶正大太太给他们嫡子的名分起,我就知道了!”
对着手里的茶杯出了一回神,谢子安检讨了一回,方摇头笑道:“这回分家也是。
先他因为自己升官,儿子连中六元两件事,有点得意忘形,把他爹分家想简单了。
他爹还是他爹
云氏知道谢子安的心结,关心道:“老爷!
没事!“谢子安展颜笑道:”我只是替爹可惜,明明心机手段一样不缺,偏仕途运气却是差了些。而我官运亨通,谢子安心说:运气强他百倍,就别再给他添堵了!
往后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吧
他不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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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水县云家
八月初二是谢子安、云氏、谢尚、红枣出发去合水县云家的日子。
合水县离雉水城九十里,坐马轿骡车两个半时辰就能到。
说到旅行,红枣还是十年前去过她大姑家一趟,当时荒山野岭,了无人烟,吓得她跟她爹一路心惊胆战。
这回去合水县都是官道,加上人多势众,红枣去了对旅途安全的担心,不免兴致勃□□来。
“老爷,”红枣放下手里的地图后笑道:“咱们这回去合水县将经过咱们家的两个庄子,可以歇脚换马。但就不知道庄里有没有这么多牲口。”
谢尚不以为然道:“这回和爹娘一起去,很不用咱们操心。这沿途一路都是爹、娘和咱们族的庄子,加一块怕是有七八个。”
九十里地七八个?红枣惊呆了:那岂不是比驿站还多?
三十里一驿,雉水城到合水县也才两个驿站。
看到红枣难得的惊讶,谢尚嘚瑟道:“很奇怪吗?你看这回分家我不过五千亩地就得了七个庄子,而爹分到了四万多亩地,近三十个庄子。不说爹手里原就有曾奶奶、太奶奶、太爷爷、爷爷给的大小庄子,只这三十个庄子,散到雉水城四个城门,可不就东西南北各七八个了?”
“当然这七八个庄子不可能都在官道上,但加上咱家的族田也就差不多了。”
谢半城,谢半城,谢尚心说:难道是白叫的吗?
红枣听得目瞪口呆,心说她来谢家十年,当家十年,但因日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界都叫这门庭限制住了,连自家的事都不知了。
低首看一眼地图,红枣得了一个主意。
“老爷,”红枣问谢尚道:“咱们这回进京,时间不赶的话,我想沿途把咱家的庄子都看一遍。”
谢尚微微一愣:?
红枣笑道:“当了这些年的家,地息收了不少,却还没去瞧过自己的经营成果。”
“再还有新得的七个庄子,得空也去瞧瞧现在什么样,三年后才知有没有起色。”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日常只看账本,哪里有亲身实地来得感触!”
作为一个奴仆成群的大地主,防备奴大欺主是谢尚的必修课。
谢尚日常读书,一般想不到这个茬。现听红枣提醒,便觉得临去京城前给下人们一个威慑却是必要。
“时间不赶,”谢尚点头笑道:“就是这回去合水县,我也跟爹提一声,家来过两个庄子时瞧一眼。”
谢子安早想进儿子媳妇庄子瞅一眼了。晚饭时听得长子所求,立刻笑道:“初八是你生日,你太爷爷和你爷说去年你二十岁生日没好好过,特嘱咐我今年在家给你好好过生日。”
“按原计划咱们原该初六打你外家回来。现你既这样提议,那咱们就在路上多留一日,初七到家。一个庄子停一个时辰尽够了,你两个庄子,我有六个庄子,再还有你娘的两个庄子,咱们都顺道瞧瞧。”
“我和你娘的庄子也是几年没去过了!”
谢子安管家多年,自然知道突然抽查的意义。
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
夜来陆虎听锦书说了抽查的事后,颇为庆幸道:“两个庄子,一个东城外四十里的蒲庄,原是老爷的,太太接手后,庄里新建了造纸坊,现供应甘回斋生意上的大半纸张,庄仆日子也好,不怕老爷太太相看。”
“再一个九华庄,是这回分家才得的。九华庄庄仆的日子明显比不上蒲庄。先我和晓喜商量了在庄里的荒地种蒲草,然后从蒲庄抽人过去教他们造纸,也修个造纸坊,老爷太太过去正好把这事定下来。”
听闻男人的差事无误,锦书放了心,适时提点道:“明霞院老爷在出仕前就每尝地造访庄子,那时我大伯管着庄子,但凡得闲,就日常往庄子跑,就怕一处不周落不是。”
“现老爷把庄子给太太管,咱们是太太的陪房,得太太信任管着本地庄子,就必得替太太管好了,不能叫太太在老爷跟前没脸!”
“哎!”陆虎以为媳妇说得有道理,赶紧答应,心说明儿再提点晓喜一回。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二,出发的日子。一早红枣按谢尚所说穿了件低调的水绿色暗绣衣袍和月白长裙,头面也只戴了简洁的珍珠宝石花冠和两朵绒花,以减少路人可能的注视。
鲜艳衣裳和大头面则打包放在车轿内,等到了合水县城外的长亭才换。
这是谢尚的私心。
他的媳妇,连家常的衣服角也不能叫人随便看去。
明霞院请安红枣看云氏一身盛装,不觉瞧了谢尚一样。谢尚笑而不语,直等上了马轿后才告诉道:“咱们穿得轻省,一路便不用正襟危坐。”
红枣白眼:“我可以上轿后换回来,下轿前再换回去!”
谢尚没想到这个茬,挽尊道:“我这不是想着替你省事吗?”
抬手搂住媳妇的肩,谢尚生硬地转换话题:“咱们午饭吃什么?”
红枣是个省事的人,听着有道理,竟就不追究了,反是心血来潮的和谢尚道:“老爷,你说我和你进京的时候,路上穿男装怎么样?”
可以连头面都省了不说,说不定还能去街面上逛逛。
红枣的提议是谢尚从没想过的。谢尚打量红枣,代入想象了一回,不觉摇头道:“不成,不成,你穿不了男装!”
红枣留意道谢尚落在自己胸口恼羞成怒地立旗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非穿给你瞧瞧!”
看到媳妇不服气的小眼神,谢尚一点不生气,反高兴笑道:“那你穿好了,我拭目以待!”
史载春秋齐景公迎娶的一位夫人爱穿男装,齐景公以为甚美,对该夫人宠幸有佳,引得国人纷纷效仿。
谢尚新婚燕尔,最是热衷闺房之乐。思及这段典故,谢尚对于媳妇穿男装竟然颇为期待。
横竖不叫媳妇给外人瞧见就是了!谢尚如此想。
谢奕站在五福院门外,目送爹娘哥嫂坐车相继离开,心里颇为茫然——竟是把他一个人留下了。
长这么大,谢奕还是头回离开他娘。
谢知道上前拉住谢奕的手道:“奕儿,同爷爷来!”
“爷爷,”谢奕反握住他爷的手有些委屈道:“我娘他们得七号才能回来!”
谢知道好脾气的解释:“你娘和你哥都好几年没去你外家了,这回多住几天也是该的。”
谢奕想说他也想一起去,但抬头看看他爷鬓间的白发,到底闭上了嘴——他长大了,能干大事了,他得留下来代他父兄孝敬爷爷和太爷爷。
“爷爷,”谢奕乖巧道:“这门堂有穿堂风,咱们先扶太爷爷进屋去吧!”
为迎接谢子安这个贵婿,云氏的大哥云思亲带子侄出城来长亭迎光接。
听说大舅来了,谢尚不敢怠慢,赶紧下车去见,倒是便宜红枣搁马车上换衣裳头面。
等马车行到云宅的时候,红枣不说衣裳头面,竟是连脸上的妆都重画了。
二门外下车,红枣一身璀璨,光彩得头顶日头失色,在场的一众云家妇女,除了曹氏婆媳外,无不诧异——谢尚的大脚媳妇有如此姿容气度,她们的侄女、姨侄女还怎么说给谢尚做妾?
自古贤妻美妾,这妾的姿色赶不上正室,能有个什么前途?
没得招人诟病还白耽误了孩子。
若非有绝大把握,一般人家并不会把女孩儿给人做妾。
毕竟在礼法上妾的娘家并不算正经舅家。
曹氏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人的脸色,心里感叹:就得是眼见为实,不然任她说破了嘴皮,这些人也不死心。
都只以为自己女孩儿裹了个小脚就是天下的绝色了,她外甥谢尚非得吃死爱死不可。
现都打脸了吧!
往后她可算是有了清净。
红枣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到来毁了多少人的白日梦,自顾低眉顺眼地接了她婆云氏下车后跟着来与曹氏见礼。
曹氏笑逐颜开地亲搀扶起女儿,然后又叫红枣免礼,红枣顺势站起。
接着云氏给几个婶子和嫂子问好道福,又叫过红枣来介绍,红枣依礼一一道福,那有心思的妇人近距离看红枣气定神闲,目静声和,便知她心有成算,不好欺,算是彻底死了心。
进屋分宾主落座。红枣看曹氏坐了,曹氏的几个妯娌坐了,云氏在大嫂唐氏的劝说下坐了,唐氏自己却没坐,其他人也不坐,便也不坐。
曹氏见状笑道:“思儿媳妇你也坐吧,你不坐,别人都不能坐!”
至此唐氏方告罪坐了。
唐氏的两个儿媳妇郑氏和孙氏替了婆婆的差事,奉茶与众人,连红枣也奉了一碗。
红枣赶紧双手接过,口里致谢道:“不敢当,嫂子太客气了。”
郑氏笑道:“尚弟妹稀客。”
看红枣接过茶后端手里依旧不坐,郑氏劝道:“尚弟妹,你坐,你来是客,不用管我们。”
红枣摸不透郑氏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看了她婆一眼,看云氏跟她点头,方坐了。
看红枣坐下,郑氏颇为艳羡——她们姑母待红枣这个儿媳妇就跟亲闺女似的,养得红枣至今没得绷上一个儿媳妇当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的弦。
似她们打进门起,就每天在婆婆跟前立规矩,除了有孕在身,何尝有坐的道理?
她们必得跟她们婆一样熬得儿媳妇进了门,方才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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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第一次分房
作为晚辈,谢尚在给外公和一众舅舅表兄弟问过好后又进内堂来给曹氏、唐氏等女性长辈问安。
夫荣子贵是这世女人一生的渴望, 而云氏全达到了。
云氏这回挈夫携子的归宁, 就是为了锦衣日行, 夸耀乡里。
看到长子一身麒麟纹花衣的在几个侄儿的陪同下进来,云氏率先站起了身,迎着长子笑道:“尚儿,快来拜见你外婆。”
眼见云氏站起, 红枣自没有再坐的道理,悄悄站到云氏身后。
谢尚抬眼看到红枣, 眼里的笑意立盛了三分——他媳妇!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百日夫妻似海深”。过去十年, 谢尚原本爱极了红枣的德言容功,现圆了房, 谢尚这一份不可与人言的爱意经世间最亲密的和谐表达方式得到了回应, 整个人便似月圆夜得了月亮吸引的大海一样春潮阵阵。
谢尚是海, 红枣就是海上的明月, 娴静皎洁却能引发海深处的最强浪潮。
谢尚依言给曹氏见礼, 曹氏笑逐颜开地受了后方叫孙子们搀扶。
对于大外孙子连中六元, 曹氏是真心高兴, 深以为豪——她女儿好福气, 教养得这样一个出息儿子!
连带的她云家也戚戚与荣——家中几个女孩儿声名鹊起,求亲者络绎不绝。
在谢尚给曹氏行礼的同时, 与他同来的表兄弟也与云氏行礼, 内堂里立刻一片欢声笑语……
叙过礼后没一刻便是吃席。
红枣看她婆云氏同曹氏和外叔祖母和几个女孩儿坐了首席, 舅母们坐了次席。
按资排辈红枣自觉她该和云家的表嫂们共坐一桌,但环顾内堂屋就只摆了两桌。
难不成摆在了厢房?
红枣正疑惑自己该坐哪儿呢,红枣便见唐氏招呼她:“尚儿媳妇,你来我这儿坐。”
俗话说“客随主便”,而唐氏更是个舅母,红枣眼见她婆没有反对便依言坐了过去。
坐下后红枣方发现属于云家嫂子根本不坐席,所有人都在主桌和她这一桌摆碗摆筷,劝酒布菜。
红枣惊悚了,心说这云家的规矩也太大了,小媳妇还得伺候婆婆吃饭?
幸而她婆没这毛病,不然每顿饭都要套路这许多车轱辘话,真是套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这饭菜里得喷多少口水飞沫啊?
前世的专家说了正常说话口水能喷一米,而一张饭桌不过一米出头——红枣成功地把自己恶心了!
抿抿唇,红枣忍住恶心按住了要给自己布菜的张氏,勉强笑道:“嫂子,您快别跟我客气,您让我自己来!”
张氏热情笑道:“我让你来,那你可得自己动筷,不能做趣!”
张氏挺待见红枣。她这一房虽是长房,但不及二房势大——二叔云意现已是从五品的京官,但凡外放,立就是四品的外官。
比她公爹的教谕高了一大截。
万幸有红枣坏了云敏的好事,不然二房的云敏若是嫁了谢尚,进一步助长了二房的声势不说,却是教公婆的心更偏了。
“不会!”
为了证明自己坦诚,红枣只得拿筷子夹了眼面前的一块凉拌黄瓜。
吃席有吃席的规矩。每道菜上桌都得吃一两筷子,偏她还是小辈,得嫂子们给舅母们都布过菜后才能夹。
为了不在人前失礼,红枣惟有忍耐。
直等伺候好了婆婆小姑侄女们的饭,又伺候了漱口擦嘴,给上了茶,云家媳妇们方才轮换去厢房吃饭。
红枣没看到厢房的饭菜,但从云家嫂子轮换吃饭和吃饭的效率来看,明显不是跟她刚吃的一样的宴席。
吃席后回到客院。红枣看她婆云氏送走唐氏回屋坐下后便端过丫头送上来的茶水奉给云氏。
她月底将去京师,即便给她婆立规矩也立不了几天。
分别在即,红枣颇愿意给她婆留给好影响。
云氏见状笑道:“行了,尚儿媳妇,我这儿很不用你立规矩。”
“这些你只管好好养着,然后给我多生两个孙子就是对我最大孝敬。”
立规矩原是婆婆担心儿媳妇德行不足,不守规矩不知敬畏生出来的主意。
云氏看红枣长大,知她本性纯良,非是那挑三拨四,无事生非贪婪之人——管家十年,红枣经手的银钱万千,但笔笔出入有账,每文来去可溯,连谢福都挑不出一丝疏漏,这份品行本事就难得了。
去除了对红枣德行的担忧,云氏自觉没了给红枣立规矩的必要。加上离别在即,云氏不愿赶现在给红枣落个不慈印象,就更不会给红枣立规矩了。
似这样接接拿拿的小事原就有丫头们做,云氏如此想:不是非儿媳妇不可。现儿媳妇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给她生孙子,让长子后继有人。
这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先前听到云氏催生,红枣一准不高兴:她这才圆房多久啊?就催。当她生育机器呢!
但见识了一回云家的规矩,红枣便觉得她婆对她委实宽宏,从不寻隙磋磨她。
现在催生也是人之常情,没见她娘也在催吗?
倒是不好生气。
于是红枣羞涩笑笑没有接话。
响鼓不用重锤。看红枣不好意思,云氏也点到为止,笑道:“尚儿媳妇,我这里无事。你回屋瞧瞧丫头媳妇们将东西收拾齐备了没有,尚儿他们就快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抱厦,红枣看一回铺盖茶水,眼见碧苔等人都已收拾妥当,方叫香兰打水洗脸更衣。
谢尚进屋的时候看红枣已经收拾躺下不觉笑道:“你动作倒快!”
红枣坐起身问道:“怎么到现在?”
谢尚道:“和太外公多说了会子话。”
“难怪!”
红枣明白了,云老太爷的岁数比谢老太爷还大。
“太外公的身子看着还行。”红枣安慰谢尚。
谢尚摇头道:“也就看着还好,身子骨和精神却是大如前了,说话时每句话都要过好几遍,这样的天已经穿上了珍珠绒的羊羔皮袄了。”
有生就有死,死亡是世间所有人的必修课。何况齐老太爷这年岁即便搁前世,也是少有的高寿。
比如她前世才活了三十八,现重活一世,不又是一条好汉?
红枣装了一肚子的道理,想劝慰谢尚不要庸人自扰,但思及自己的论据又住了嘴。
毕竟似穿越、重生这样的传奇当戏、话本看还成,但凡落到自身,难保不被当作鬼祟上身。
她活得好好的,可犯不着冒这个险。
还是谢尚感受到红枣的沉默,反过来劝慰道:“没事,我就是有些感慨。”
人活百岁也是死,谢尚文艺的想:所以这人活一辈子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比如他太爷爷,早年抛妻弃子的在朝做官,官也做到从二品,但回乡之后依旧人走茶凉——不过三十年,经营了大半辈子的京师已没一个知交好友。
叶落归根,人老归乡,既然乡土才是人一辈子的归宿,那么人背井离乡目的又是什么?
考中了状元,点上了翰林,实现了自己早年的理想,站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处,谢尚在离开雉水城的前夕开始思索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出将入相,建功立业,真当是他今后的毕生追求?
红枣眨眨眼,抬手解谢尚的领扣,嘴里笑道:“老爷要感慨,且等换了衣裳,洗了脸,再喝了茶吧!”
“今儿赶了半天的路,现又陪长辈说了许多的话,老爷趁现在得闲倒是歇上一歇。”
面对面站得极近,谢尚嗅到红枣发间桂花油的清香,不觉心神一荡,握住了红枣的手。
不管哪里,谢尚暗想:他必是要带着红枣的。
夫妻一体。他太爷爷早年再显赫,晚年回到家乡还不是同他太奶奶终老 将来也是同棺共杶。
真正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绝不走他太爷爷的老路!
红枣被谢尚突如其来的拥抱抱了个怔愣,但转念也抬手回抱了谢尚。
毕竟谢尚才只二十一岁,红枣如此想:且没有前世记忆。一时接受不了生离死别,是要好好慰藉的。
……
红枣以为她和谢尚会水到渠成的发生点什么,结果没想箭在弦上谢尚却推开了她。
“红枣,”谢尚稳了好一会儿呼吸方才告诉道:“咱们现在外家做客,可不好失礼。”
红枣听得一头雾水:我在自己房间,怎么就失礼了。
谢尚看红枣实在不懂,方解释道:“俗话说‘宁可给人停丧,不可给人成双’。说意思就是屋子宁愿借给别人办丧事,也不能给外姓男女同房之用。”
“你看咱们现住的抱厦有五间屋,东西两个套间卧房,就是给咱们分房睡的。”
红枣……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和谢尚成亲后的第一次分房竟然是这么一个理由,颇为无语。
但素知这世人迷信,红枣便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应道:“老爷,这东卧我瞧过了,一应俱全。你且在这屋歇着。我去西边卧房。”
“别急,”谢尚反拉住红枣道:“丫头媳妇们的动作没这么快。现是白天,你陪我躺一会儿,并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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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不叫你丢了脸
舟车劳顿,谢尚也想歇。歇前谢尚吩咐小厮:“留意着前面老爷太太的动静, 起了就来传。”
打发走小厮, 谢尚方和红枣解释道:“难得来回外家, 且住不了几天。娘必有许多话和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说。”
“想必娘午休起来就要去出岫院。咱们得一起去。”
出岫院是曹氏的院子。
出门做客不比在家,不好卡着饭点露面。
红枣听着有理随口笑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全。”
谢尚抬手掩下一个哈欠道:“赶紧地咱们也歇一刻。”
果然歇了不过两刻钟,便有人来回云氏起了。
谢尚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红枣犹自熟睡。
注视了好一会媳妇睡得红扑扑的脸颊,谢尚方才出声:“红枣该起了!”
自从有了夜生活, 红枣不自觉地便似她婆云氏一样有了午睡的习惯。
今儿午觉歇得晚,到了平常该起的点, 红枣一点也不想起。
红枣抓住谢尚推自己的手, 继续睡。
不自觉的撒娇请托最致命。谢尚看着懒洋洋的媳妇叹口气, 抽出手自行出屋洗脸换衣。
收拾好了自己,谢尚才又叫红枣起床。
这回红枣起了。
迷迷糊糊地洗脸梳头, 再又喝了一碗茶后, 红枣总算恢复了清明。
看到谢尚反常地连衣裳都换好了, 红枣不免诧异:今儿怎么不等她给穿了?
但转念, 红枣便觉感动。
谢尚这是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谢尚的脾性格虽说挺一言难尽, 但温柔起来也是要人老命。
因为谢尚的自立更生, 红枣多睡了一个谢子安的洗漱时间, 到正院上房的时间刚刚好!
出岫院住着云氏的父母和她大哥云思一家人。二哥云意因为做官带着一家人在京, 现不在家。
云思有三儿两女。女儿早已出嫁,膝下三个儿子云敬、云敭、云敾。
虽然没人告诉红枣说云敾是庶子, 但从云敾做为幼子却从没去过雉水城, 红枣咂摸出一点味道。
然后今儿吃席, 红枣看到云敬和云敭的媳妇郑氏、张氏冲锋在前,而云敾的媳妇隐在人后,心里更是有了确信。
不过这是云家的私事,红枣心里有个底就成,她来时给三个表兄弟儿女的见面礼还是一碗水端平,没有偏颇。
当着岳父岳母,谢子安还是比较谦虚的,当下没穿蟒衣。云氏谢尚红枣也是。不过饶是如此,云家人看到谢子安一家四口进屋时犹觉眼前一亮。
无他,谢子安家四个人个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跟庙里请来的神佛画像似的,自带神光。
生平头一回,云家人觉得蓬荜生辉不只是个客套话。
世间真有人的容颜能堪比日月一般自发光华。
而且还是一家子。
不怪女婿外孙官运亨通,云深感叹:只这周身的气势光彩就不同凡响。
目光自儿孙们身上一一扫过,云深暗自摇头:居移气,养移体。女婿外孙有此气势是多年修身养性的结果。他儿孙,现在场的都差得远,只希望京师的云意、文敟、云敩这几年能有些长进——赶上是不敢想了,但求不要差了谢家父子太远。
宾主落座后,云深和谢尚道:“尚儿,你这回进京,得闲去瞧瞧你二舅和文敟、云敩两个表兄弟。别看他们现在京师,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放了外任,今后好几年都见不着。”
……
比起女儿女婿和外孙,曹氏更在意红枣这些年的变化。
到底是教谢家给养出来了,曹氏第一千零一次地搁心底感慨:只看现在,谁能想到尚儿媳妇的出身是个庄户?
“自从敏儿出了门,”曹氏和云氏闲话:“就没再家来后。”
“敏儿一个人远嫁在外,不容易。能来往的也就几个至亲。往后你去了山东,倒是请尚儿媳妇看在至亲的份上看顾看顾敏儿才好!”
自谢尚连中六元后,曹氏算是坐实了红枣的好命,能屈能伸地在言辞里请托红枣看顾云敏起来。
跟谁争,曹氏暗想:都别跟命争不是?
云氏闻言笑道:“娘,敏儿在京多年,如今儿女双全,已是个全福人,哪里用得上尚儿媳妇看顾?”
“倒是尚儿媳妇在京城初来乍到,说不得还有劳烦敏儿的时候。”
“那就相互看顾!”曹氏顺势下坡:“两个孩子在京师能遇到,也是她两个的缘分。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也是难有的喜事。”
对于曹氏的请托,红枣看她婆云氏的面子上自不会拒绝,凑趣笑道:“外祖母放心,外孙媳妇进京后少不了要跟敏姐姐请教。”
……
盘桓几日,八月初六一早,红枣一行如期告辞回雉水县。
路上经过庄子,都有停住,如此当天只走了一半路程。
傍晚宿到谢子安名下的农庄。
吃过晚饭回到卧房,谢尚问红枣道:“怎么样?累吗?”
红枣坦言:“还好!毕竟今儿看了四个庄子,没一直坐车!”
谢尚点头道:“看这许多庄子,你有什么想法?”
红枣笑:“考究我呢?”
谢尚直言承认:“算是吧!”
红枣眨眨眼,有些玩笑道:“那我就说了。咱们今儿瞧的九华庄,虽说看账目的出息还成,但庄子里的规划可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没个章法。得因地制宜的改改。”
若不是这世基建全靠人力畜劳力,红枣真想推倒从来。
“爹的三个庄子,除了原先爹手里就有的还不错,另两个这回分家得的,我瞧着还不如咱们的这个九华庄。”
“爹这回分家得了三十个庄子,”红枣有些幸灾乐祸道:“怕是就庄子的经营要操不少心了!”
看了三个分家的庄子,红枣颇为怀疑大老爷赶现在分家未尝没有手里庄子太多,精力有限照管不过来的缘故。
“放心,”红枣知道谢尚的担心:“明儿去你的庄子,但凡陆虎、晓喜没有欺上瞒下,一准不会丢你的脸!”
谢尚天性好强,红枣理解谢尚急于跟谢子安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情。
东城外四十里的蒲庄原是谢大老爷给的,红枣已经经营了十年。
早晌谢子安坐车进庄看到一间格子门大敞,里面坐二十个孩子的学堂大为惊讶,问长子道:“尚儿,你这庄子还修了学堂?”
谢尚看看红枣,红枣上前道:“爹,庄子里现有多个作坊,甚至还建了个造纸坊。为了让徒工们上手方便,所以开了个识字学堂,教庄里孩子认字。”
有教无类虽是孔圣的话,但实际里认字读书多是有钱人的专利。
庄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更谈不上人人识字。
在谢家读书识字是对忠仆的奖赏。
红枣不想挑战谢家的家规,便只拿做工赚钱说事。
徒工而已,谢子安心说:有必要认字?
不过谢子安看重红枣,并没有出言驳斥,而是问道:“工坊师傅带徒弟自古都是口口相传。徒工认字能有用?”
红枣看旁边就是磨坊和工坊,便道:“爹,咱们进工坊看看吧!”
蒲庄的主营虽是造纸,但木工坊是建造房屋备农具家什的必备。且造纸坊用水大,建在河边。现谢子安抬脚进的就是木工坊。
木工坊里正在做水车。
谢子安进屋看到墙壁上贴着的水车零件分解图,瞬间就知道了徒工识字的意义——但有了这张图,不说能完全杜绝师傅的藏私,但确是能加快徒工的出师。
而红枣的话更是让谢子安赞叹:“爹,这水车标准化制造还有个好处。就是做出来的零件大小都一样,可以互换。后面用坏了,随便谁得闲都能修,不再限定谁造的谁修!”
“再还有就是一台水车可以几个人同时造,先一个人一个月都造不了一台,但现在四五个人一起做,五天就能好。”
自打朝廷邸报登了北方持续干旱,鼓励庄户做水车浇地的消息。红枣防患于未然,也跟风让庄仆给庄子架水车。
见识过前世流水线大生产的红枣实在接受不了一个现世机灵孩子学做水车得三年的现况,没啥犹豫地就给名下的庄子作坊引入了标准化组件。
一人学做水车一样或者几样零件,基本上一个五人小组学习图纸三个月就能造出合格的好用的水车。
红枣把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水车是大件,”为给谢尚挣脸,红枣继续自吹自擂:“做一台可以用许多年,显不出这个法子的好处。但推广到建房盖屋,制作农具家什玩具好处就多了。”
“比如做桶做盆,这个虽是最常见的家什,但要储水不漏却不容易。不过现在有了这个法子……”
谢子安眼望着侃侃而谈的红枣,心里惊涛骇浪:尚儿媳妇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她降低了制造的门槛,把原来只老师傅才能做的水车下放到普通徒工一层。若是工部能推广这个法子,水车的制造再不是难事!
谢尚也为媳妇的所作所为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红枣让陆虎等人给庄子架水车的事,但没想会是这么个造法!
他媳妇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谢尚心说:架水车都能架出个《四书文理纲要》的既视感!
“尚儿,”谢子安问儿子:“你庄子架水车的事你知道吗?”
谢尚垂手道:“儿子惭愧!”
红枣闻言一怔,心说:她把庄子管这么好,但有沟渠的地方都加上了水车,谢尚惭愧什么?
看红枣一脸茫然,谢子安笑道:“尚儿媳妇,你的造纸坊在哪儿?带我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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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水碓
传统造纸分切麻、洗涤、浸泡石灰水、蒸煮、舂捣、打浆、抄纸、晒纸、揭纸等九个步骤。
比起木工坊分零件制作水车, 造纸坊的流水线作业分工才更能体现机器化大生产的精髓。
尽管这造纸坊唯一能称得上机械的只有水碓——这世的一种利用水力舂捣的木头工具。
水碓的驱动全靠流水落差。雉水城地处丘陵平原,少有瀑布激流, 加上水碓房造价不菲, 几乎没人使用水碓。
但红枣谁啊,一个有钱没地花的主。
先为了建造纸坊,只小学自然课看过老师拿豆浆机打报纸做纸浆的红枣曾参照前世改革开放派遣考察团出国考察的方法派遣张乙去这世的造纸产地考察别家的作坊, 博采众长。
看到张乙从外面带回来的可替代人力舂捣草浆的水碓思想, 红枣立就让张乙给做了个模型。
模型做好, 红枣目测可行,随即大手一挥就让人筑坝——不就是利用水流落差吗?她选条水流丰富的大河然后再筑个坝不就成了?
通过旅游见识过前世无数水坝的红枣压根就没把水流落差当回事。
红枣舍得花钱, 于是她在蒲庄外围的大河边筑了五个坝,建了一个拥有五个水碓的造纸坊。
红枣急于看到自己的半机械化大工坊, 二话不说就让小厮当前带路。
谁知陆虎却面有难色道:“太太, 那造纸坊的气味有些不大好!”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造纸坊有污染。
如此她就更要实地去瞧瞧了!
“爹,娘,”红枣转身和谢子安云氏道:“造纸坊得拿帕子蒙了面才能去!”
没有口罩就只能暂拿帕子替了。
一会儿瞧了,红枣暗想:再决定要不要做些劳保口罩。
谢子安一贯秉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圣人训,从不以身犯险。但现在他心里装着件天大的功劳,竟是二话不说打手袋里拿出帕子蒙住了口鼻。
云氏从来都以谢子安为马首瞻。她眼见谢子安兴致高昂,便不会扫他的兴说不去。云氏依样蒙住了口鼻。
谢尚见他娘都蒙上了, 没二话地跟着蒙上。
红枣看她公婆和谢尚都很给力颇为高兴, 问陆虎道:“现在可以了吧?”
陆虎见状能说啥, 只能带路了。
转过一大片桂花树林, 还没看到造纸坊的影,红枣鼻尖就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红枣觉得陆虎委婉了,就这气味哪里只是“有些不大好”,根本就是化学武器“催吐弹”。
谢子安的脸色也很不好——这工坊果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不过来都来了,再走不免有些难看。
谢子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幸而陆虎知机,带路从几个恶臭之源的黑黄白水池子边言简意赅地匆匆走过,一直走到河边的水碓房里。
站在一间水碓房里,红枣顶着犹在鼻端的臭水味看着转轴带动五根舂木齐上齐下,心潮澎湃——可算是见到点前世机械化生产的影子了。
她的银子钱没有白花!
机械对男人来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谢子安和谢尚虽然一贯的养尊处优,特别嫌弃造纸坊的气味,且压根不认识水碓,但身临其境,却忍不住为水碓的巨大转轮和其带动的舂木所吸引,脑袋跟小鸡吃米似的跟着舂木上下起伏……
饶是为气味熏得头晕眼花的云氏当下也站住了脚,惊奇地看着水碓自动的运作——水车还得靠人力畜力,水碓可是完全地靠水力推动。
这落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云氏眼里可谓是神奇。
跟着一起来的管事丫头小厮一样都看直了眼,以至谢承华再一次佩服当初大哥提议把锦书嫁给陆虎的英明——于他们奴仆而言,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跟到一个好主子。
其他的都是其次!
过了最初的激动,红枣不免回到现实,思忖要怎么解决造纸坊的水污染、空气污染问题。
环境污染后果严重,刻不容缓。
不过红枣前世的专业和环保不沾边,对环境保护治理的认识只限于新闻宣传的多种树。
当世农耕社会,红枣环顾四周,入目都是青枝绿叶——树算是栽得够多的了。
所以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一时半会也没得什么主意,红枣只能把问题先记下来,家去后再慢慢想。
红枣觉得这造纸坊的空气不好,站了一会儿看她公公没一点要走的意思,只得提醒谢尚道:“老爷,这儿气味不好。关于这个水碓,我那儿有个模型。可以家去后慢慢看!”
“模型?”谢尚的脑袋立刻转向了红枣:“和这个一模一样?”
红枣点头:“等比例模型,拿瓢浇水就能转。”
谢尚满意了,转脸和谢子安道:“爹,娘,咱们在蒲庄耽误得有些久了。稍后还有四个庄子要看呢!”
谢子安眼盯着水碓不眨眼道:“这水碓难得,别的庄子可没有。”
谢尚度他爹话里的意思试探道:“爹,红枣那儿有个水碓的模型。等比例缩放的。您回去看也是一样。”
“嗯!”谢子安目的达到方点头道:“那咱们家去后再看模型!”
坐上马车后谢尚问红枣:“你那个水碓模型有几个?”
红枣讶异:“这要几个干什么?有一个不就够了?”
谢尚婉转提示道:“我瞧爹很喜欢的样子。”
红枣恍然大悟:“那我叫人赶做一个。”
看看谢尚,红枣又改口道:“赶做两个。”
谢尚高兴了,搂着媳妇的肩笑道:“红枣,你给我那个模型再刷上朱漆。”
红枣……
红枣很想怼谢尚一句“还要不要雕花?”
不过转念,红枣激动得一拍巴掌道:“哈,我可以做了这个模型卖钱。”
男性都喜欢机械。红枣心说:前世的木板拼图模型还无数人买呢。她这个水碓一准有市场。
谢尚闻言却是一愣,抬手摸摸红枣的头阻拦道:“且先等等。”
红枣:?
谢尚解释道:“我已出仕,往后每年腊月的亿万寿节都得跟圣上进献寿礼。这水碓模型有趣,回头我请教爹,若是能送,咱们今年腊月就给圣上进献这个模型。”
哇——,给皇帝进献模型寿礼?没见过世面的红枣瞬间兴奋了——有皇帝佬代言,她的甘回斋往后可就是官方认定的高大上了!
“老爷,”红枣兴致勃勃地问道:“给陛下的贡品模型要刷金漆吗?要不要雕龙?”
明黄是御用色,红枣自觉没有就只能找类似的金漆替代。
至于龙,这原就是皇帝的图腾。
谢尚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确定道:“你先让人往精细里做,具体刷什么漆,雕什么花你等我请教了爹再说!”
红枣听得有道理点头道:“那我叫陆虎先做三个,不,还是一气做二十个吧。到时挑最好的进贡给陛下!”
闻言谢尚心底不免有些泛酸——他媳妇做的好模型却不是给他。
无奈圣上为天下之主,合该最好的。谢尚理智犹在,知道他这点小心思不能露于人前,便岔开话题道:“咱们车上现有什么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
上车后云氏看谢子安一直不说话便也不说话,心里只想着还是男人有眼光,早十年就看出了尚儿媳妇的不同凡响,做主给长子娶进了门。
幸而她听了男人的话,不然可是要耽误长子一辈子?
将来小儿子的婚事,没得说,还是得男人做主……
想着如何把这根据图纸分工协作做水车的法子敬献圣上的谢子安没来由的觉得后脊发凉,不觉睁开了眼睛——谁在念叨他?
“老爷,”看谢子安睁开眼睛,云氏殷勤问道:“您可要喝口茶?”
谢子安点点头,接过媳妇递过来的保温杯喝了两口后言道:“谢福现在不在山东,承华准备行程也脱不开身,你抽空告诉又春,让他把我名下和族里庄子的学堂都办起来。”
不怪尚儿能连中六元,谢子安暗想:尚儿媳妇给庄仆开学堂的本意虽是为方便赶工,但现实里却是开启了百千庄仆们的慧命,功德无量。
尚儿同她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科举仕途自是一帆风顺。
谢子安主修《易》,为人原就有些神叨。这些年随着官越做越大,这神叨的毛病不免越发严重。
现他自谓参透了儿子连中六元的天机,立就见贤思齐地跟着效仿。
他这辈子虽说已与连中六元无缘,谢子安如此想:但他可以为奕儿以及自己的下辈子提早积蓄福德啊!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长子能有现在,可不就是十年前他给提早打算的缘故?
总之谢子安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跑到黑的跟着红枣开学堂攒福德了!
“哎!”云氏习惯性地点头答应不算,还不忘夸赞男人英明:“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又春是陆虎的岳丈,这事由他出面最合适!
……
进家后先去天香院和五福院请安。
一时问安出来,红枣正准备送公婆回明霞院,不想谢子安忽地停下脚步道:“尚儿,你媳妇那个水碓模型现在手边吧?在的话先就拿我那里去一同瞧瞧!”
红枣……
这才刚进家,红枣无力吐槽:好歹回屋梳洗梳洗,歇了脚再说啊!
不过公公发话,做为儿媳妇红枣只能赶紧陪笑说有——即便不在手边也得立刻让人开库房抬箱子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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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府城的规矩
到明霞院没一刻金桂便送来了水碓模型。红枣打开匣子眼看无误,便摇动原该由水力驱动的转轮手柄,一旁好奇围观的谢奕立刻惊呼起来:“动了,动了!”
得,红枣心说这模型还得给谢奕一个。
给了谢奕,没道理不给她弟,不然谢奕跟她弟一炫耀,她还做不做人了?
演示过使用,红枣把手柄让给了谢尚。谢尚上手试了两下,刚找到手感,正准备发力不想谢奕开口要道:“大哥,你已经摇过两下了。下面该我了!”
谢尚……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奕这是将模型当玩具,然后又知道抢不过他哥,提议轮流玩儿呢!
对着谢奕期盼的大眼睛,谢尚天人交战一回终松开手嘱咐道:“那你小心点,别用蛮力给摇散了。”
分别在即,谢尚有些可怜将留在家乡的谢奕——他当年留下时已娶了亲,可不似他二弟至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且他爹眼下还没给谢奕相看的意思。显见得今后三年谢奕也成不了亲。
谢奕日常除了跟着他爷,再没人说话玩耍。
谢奕没想他哥今儿这么好说话,大喜过望,乖巧应承道:“我会小心的!”
“哥你看我手轻轻地抓在这里对吧?”
……
谢子安微笑着看两个儿子互动,心里欣慰:圆房后的长子果是长大了,现都知道看顾奕儿了!
作为母亲云氏自是乐见两个儿子亲密和睦。她眼见男人儿子三个头凑在一处,一时半会没搭理人的意思便和红枣道:“尚儿媳妇,赶了两天的路你也辛苦了。你留个人在这儿就行,你现回去收拾收拾。”
“刚大老爷说晚饭家宴。时候到了我叫人给你送信去,咱们在天香院门口汇集。”
闻言红枣自是愿意。
坐了一天的车,身体蜷在车厢里不免有些疲乏。趁现在得闲,她回去拉拉筋。
对于红枣的离开,谢尚不过抬了抬眼皮。
现红枣回去最好,谢尚如此想:歇好了夜里才能同他尽兴。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云家做客几天谢尚和媳妇耳鬓厮磨,夜里分房而歇,这种看见摸不着的滋味比彻底地见不着还磨人。
而昨晚歇脚的庄子,虽是他爹名下,卧房里也是高床软枕,但谢尚不待见院里的石榴树,以为树上挂得果子稀稀拉拉,不够繁茂,寓意风水不佳,不适合跟媳妇同房,愣是佳人在怀地又屏了一夜。
看红枣走了,谢奕方悄声问谢尚:“大哥,这是不是甘回斋新上市的模型玩具?怎么看着有点旧?”
谢尚笑道:“有这个打算,但还得过些日子。”
“太好了!”谢奕一点不见外地欢呼,好像东西已经拿到了手。
闻言谢子安思了一刻后道:“市卖也好,可以冬节上市。如此一个月后,正好把实用图纸和模型一起进献给圣上。”
听到圣上两个字,谢奕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谢尚却接口问道:“爹,这进献给圣上的模型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
“正常铺里卖的就好,”谢子安道:“返璞归真才更为直观。若是做得太过精巧,被圣上当成玩意反倒是喧宾夺主,显不出好来!”
谢尚闻言恍然大悟,赶紧点头道:“儿子明白了!”
谢子安道:“再还有一件事,谢福在济南吃下了一个农庄和两间铺子,你回去和你媳妇提一声。”
“这么快?”谢尚颇为惊讶。
什么时候庄子买卖这么容易了?
怎么说府城也是一省首府,而红枣在江州府城开铺近十年,至今也没得一个庄子。
谢子安笑:“地方不比京师,贵人有数。布政衙门常年留着几个铺子和庄子卖人情!”
这就是地方官的好处了,仅一点人情就抵过普通人千谋万算的努力。
一句话谢尚懂了,然后便忍不住为他爹高兴。
“这样就好。”谢尚敞怀道:“如此爹到任后菜蔬鸡鸭鱼肉蛋乳就都是现成的了!”
谢子安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到任后只自己庄子开学堂不够,还得生法子让其他同僚搁他们庄子开学堂帮自己积攒功德……
八月初八谢尚二十一岁的生日。
难得一家人团圆,谢子安阻止了他爹请人大办一场的想法,只打算跟谢老太爷、大老爷、吕氏、云氏、两个儿子加红枣吃一桌团圆饭。
对此谢尚并无异议——他今年吃了太多的席,现就愿意消消停停地吃家常饭。
只谢奕有些失望。他不能请李贵中来玩了,连带的不能跟他炫耀水碓模型。
他已问过了他嫂子,知道贵中还没见过呢!
作为叔叔,对于谢子安婉辞他们爹给谢尚生日不办酒,谢子平等人的失望比谢奕还大——谢尚不办,他们儿子必是也不能办了。
酒可以不办,但红枣与谢尚的礼却是不能不送。
为谢尚生日红枣精心制作了一条玉带,结果玉带系上谢尚犹嫌不足,追着红枣问道:“就只这一样?”
红枣诧异:“一样还不不够?”
谢尚委屈:“我二十岁生日都没没在家,一个人在贡院没日没夜的考试。”
闻言红枣心软了,温柔问道:“那等几天我再补个礼物给你。”
“等几天我生日都过去了!”
听出了媳妇的心软,谢尚不免更加委屈了。
“可这一时半会也没合适的啊!”红枣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怎么没有?”谢尚打蛇随棍上一把握住红枣的手道:“礼物不在贵重,最重要的是心意。而我一直有人心愿,你可以在今天帮我实现。”
“什么心愿?”红枣下意识地问道。
“你知道的,”谢尚情意绵绵道:“鸳鸯戏水!”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看着窗户纸上才印照上的眼光瞠目——这才刚刚起床,怎么就议到晚上的事了。
眼见红枣不说话,谢尚摇着媳妇的手卖惨:“红枣,今天我生日,我一年才过一次生日。再说咱们是夫妻,一起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红枣被谢尚嘀咕得头疼,只得道:“老爷,现还是大白天。”
“那就是说晚上可以了!”
谢尚闻言大喜,一把抱住红枣兴奋笑道:“那咱们晚上再说!”
红枣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对着谢尚热切的双眸到底没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八月十三红枣和谢尚去桂庄送节礼。
谢奕听说就要跟着来被云氏阻止:“你嫂子月底将去京师,她爹娘兄弟必有许多话同她说。你跟过去,人家还得分神招待你,没得添乱。”
被嫌弃的谢奕……
看着谢奕耷拉下来的脑袋,谢尚抬手揉了揉安抚道:“奕儿,其实你不去也好。去了比背书你又比不过贵中,在家倒是能少丢一回人!”
谢奕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
谢子安点头认同道:“是啊,奕儿,你还是在家好好念书吧!我正好看看你近来的功课可有长进!”
天庭暴击,谢奕卒。
直等坐上了车,红枣方跟谢尚吐槽道:“奕儿才十岁。”
谢尚不忿道:“同样十岁,我可是腊月底才头回去你娘家,而奕儿都去好多回了!”
“明明我才是你爹的女婿!”
红枣扶额:这也要比?
李满囤和王氏早在家侯着了不说,连李贵中今儿都没去上学——女儿女婿月底出远门,李满囤想叫儿子女儿多处处。
两下里见面,无心细看礼物。王氏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月底出门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吧?”
“没什么要带的,”红枣笑道:“一应的行李早打包装箱随船进了京。我同你女婿进京是轻车简行,只要带些路粮和随身穿用的衣服被褥就行。”
“你不坐船,”王氏关心道:“走陆路,每天起早贪黑地赶路可有些辛苦。”
这点苦算什么?红枣心里好笑:她前世还拿钱买罪受,参加过沙漠徒步旅行。
若不是钱包实在有限,她还想去南极看企鹅,去尼泊尔爬珠穆朗玛呢!
现不过是坐趟长途马车而已。正方便她看看这大庆朝的风土人情。
不过嘴上红枣却说得软糯:“娘您别担心,万事有你女婿呢!”
谢尚闻言不觉挺了挺胸脯——但有他在,必是不会叫媳妇吃苦的。
李满囤跟着道:“大尚,这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到了京后给我来个信,我和你岳母好放心。”
谢尚赶紧应承,然后又道:“岳父、岳母放心。往后我虽说在京做官,但我祖宅产业都在本地,且家里还有□□祖父和父母兄弟,必不会断了联系。”
李满囤听后始觉安慰,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话了。祖祠还在呢!”
王氏则悄声嘱咐红枣道:“红枣,你往后一个人在京师,身边也没个长辈,若是有了身孕,可得千万小心。”
“你怀的可是谢家宗子,万不能有一点闪失。还得好,你且等过了头三个月,胎象稳了,再告诉你公婆!”
红枣……
红枣觉得她娘变了,变得都有心机了。
王氏看红枣沉吟,急道:“红枣,这事你得听我的。我这也是听你三婶说的。”
“这是府城那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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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八段锦
提及钱氏红枣让丫头拿来一本只几页纸的簿册道:“娘,您替我把这个捎给三婶。”
王氏诧异:“这是什么?”
红枣解释:“还是六月我回门的时候三婶跟我讨的。三婶说金凤妹妹身体瘦弱,问我有没有养身法子。”
王氏明白了:“这是你给金凤的养身方子。”
红枣笑的无辜:“娘,实话告诉您,三婶问我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想过这个茬。”
“我才多大,何尝就论到养生?若一定要讲也不过是饮食有度、起居有常这八个字。其中关于饮食有度这一项,我家常的饮食几乎在《中馈录》中都提过了,左右不过是些鸡鸭鱼肉蛋乳蔬果,并没有特别稀罕难得之物。”
“而起居有常也没啥好言语的,跟我先前在家一样。”
“我三叔家的伙食历来不差,金凤妹妹却身娇体弱没胃口,依我想头还是因为金凤妹妹打小裹了脚,不爱走路活动的缘故。”
“比如我们老太爷、大老爷年岁大了,白日里走动也少,但每日清晨都坚持练五禽戏,出一身汗后再用早饭,胃口就好。若是遇到连日阴雨,几天不打拳,饮食可见地就会减少。”
“过去这些年老太爷干脆免了家里晚辈的问安,除了年节和初一十五,他院的堂屋都只摆两三张椅子,就为了空出地方来打拳,而我们大老爷自从分家后也是这样,早晚各打一套拳。”
这打拳的劲头比前世老阿姨跳广场舞还大。
“不过五禽戏虽说有效,能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延年益寿,”红枣话锋一转道:“但因模仿的都是虎、鹿、熊、猿、鸟等禽兽飞鸟动作,可能不大适合裹脚的金凤妹妹练习。”
“所以我便另寻了一个有类似效用,但动作轻柔,适合女孩儿练习的引导术八段锦录在这本图册里。”
“娘,您代我拿这八段锦给金凤妹妹瞧瞧,看她可愿意练习?”
思前想后,红枣觉得她日常练习的舞蹈和瑜伽有让人误会舞娘戏角之嫌。
保险起见红枣翻找前人笔记,然后便翻到了八段锦。
红枣看八段锦分八节,其中第一节“双手托天理三焦”就是她前世体育课上的伸展动作;第二节“左右开弓似射雕”类似广播体操中的扩胸运动;第三节“调理脾胃单举手”是歌舞剧董存瑞炸碉堡的单手上举□□包动作……
翻完八个动作,红枣大喜过望——这八段锦非常类似前世广播体操的导引术,即便没人教也不要紧,但有图册依样画葫芦就能有锻炼作用。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以后出体操有了理论基础——对外可说都是拿八段锦改的!
想着这世男女大防,红枣心机地效仿给观音菩萨塑女身像一样让金桂把八段锦图谱里的男子像都重画成了女子像——看起来更适合女子练习。
当下红枣口不停歇地噼里啪啦一顿说,落王氏耳里却只一个重点。
“红枣,”王氏问女儿:“你说这八段锦和五禽戏一样有养身效用,那我是不是也能练?”
家里日子过得好,人活得带劲,王氏不能免俗地就注重养身,以求多活几年。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欢喜应道:“当然,娘,您愿意每日早晚,甚至任何时候都能练。”
家务劳动原就不能替代体育锻炼的功效,何况这些年她娘使奴唤婢,劳动得说不定比李金凤还少。她娘愿意主动锻炼实在是再好不过。
“娘,”红枣干脆道:“那这本册子我就先给你。金凤妹妹哪儿我回头叫人重描了再送。”
“哪要这么麻烦?”王氏摆手拒绝:“你要出远门,心里不定装了多少事。哪能再为金凤的事分心?”
“我手头有这本就够了。金凤想要,但等过了节我叫了她来抄!横竖她在家没事。”
“趁现在得闲,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练?”
……
看到卧房里红枣同王氏比比划划,李满囤、谢尚不免诧异,李贵中更是直接跑过来问,王氏不免告诉一回。于是李满囤、谢尚也就知道了。
自从中了秀才用上了面脂唇膏后,李满囤便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样貌。
李满囤日常没少幻想有一副和谢子安一般年轻的好皮囊。
“尚儿,”李满囤乘机请教道:“你太爷爷和爷爷高寿都是日常打五禽戏的缘故?”
谢尚笑道:“应该吧!似我打小就跟我爹和太爷爷学过。”
“你爹也打?”李满囤关心问道。
谢尚知无不言道:“早年打得不多。出仕后,我爹说他每天在衙门坐得腰酸腿疼,便又捡了起来。现今是每天都打。”
即将带媳妇离家赴任,谢尚自愿意他岳父母平安康健,不然媳妇身在京师,心挂雉水,连带他的日子也没得安稳。
“岳父,”谢尚毛遂自荐道:“我那儿有五禽戏的画册,我这就打发人拿一边来。”
李满囤客气推辞:“尚儿,不用这么麻烦。”
谢尚笑道:“算不上麻烦。小厮们跑一趟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一会儿拿来,我还能给岳父大概说说。”
……
书册拿来,谢尚串讲一遍后又道:“岳父,这五禽戏虽只是五戏,但其实还挺复杂。这本册子您先看着。但有不明白的,我出门后,还有奕儿留在本地。”
“奕儿也会?”李贵中忍不住插嘴道。
“会的!”谢尚点头:“他现跟我爷爷同住。所以即便他不甚解,但只要你问他,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去问我爷爷。”
“我爷爷打了几十年,心得还是有一点的。”
为了媳妇能安心和自己好好过日子,谢尚没甚犹豫地就把他弟谢奕给卖了。
李满囤闻言自是感激不尽。
桂庄出来,谢尚和红枣笑道:“原来你家常做的那些动作是八段锦。”
红枣眨了眨眼回笑道:“不像吗?”
谢尚实事求是道:“不像。差得有点大。”
红枣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我就是凭印象随便比划两下,不像也是正常。”
谢尚不吝赞叹:“你随便比划就比前人笔记记载的都好看。”
当然!红枣骄傲:前人纯粹的强身健体引导术哪里能似她这个颜狗时刻在意自己的仪姿?
出发点不同,表象自然不一样。
她练的原就是美貌!
算谢尚有眼光,懂得欣赏。
“老爷,”红枣笑逐颜开地握紧了谢尚的手:“谢谢你,今儿还教我爹练五禽戏。”
不怪她喜欢谢尚,谢尚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良配!
感受到媳妇的依恋,谢尚着实嘚瑟:他爹齐家的本事他可算是学了个足尺加三!
看到长子送衣裳包袱来,李高地敲着烟锅道:“满囤,今早我看贵中没来上学就知道红枣和她女婿今儿回门。我原想过去瞧瞧,但想着红枣进京,你和王家的必有话和红枣说,就没去。”
依李高地的本意原是要去的,但被于氏三言两语地阻拦了下来。
听到李高地话里话外的示好,李满囤颇为感慨——他爹可不是个随便服软的人。
目光扫过李高地雪白的发须,李满囤叹息:他爹老了,老得连脾气都没了。
七十耳顺,他爹今年才六十六,离七十还有四年呢!
想着谢大老爷谢知道比他爹岁数还大了四岁,至今鬓发才只是灰白,李满囤越发坚信了五禽戏的好处。
“爹,”李满囤道:“今儿红枣女婿来家教了我一套五禽戏。据说谢老太爷、谢大老爷日常就打这个五禽戏养身。现我亲家谢老爷也在打。”
人年岁大了离死就近了。李高地现李三太爷做得正带劲,自不想死。
不过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李高地今年都六十六了,一天比一天地感受到身体机能的退化,内心里对死亡的恐惧不免一日更胜一日。
现听得长子如此说,李高地立刻精神大振,追问道:“谢老太爷的养身法子?怎么打?满囤你教教我!”
李满囤谦虚:“爹,我今儿也是才学,打得不好!”
李高地不以为然道:“满囤,你就别谦虚了。咱族里谁不知道你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李满仓……
李满囤等他爹夸奖等了许多年,没想现在突然得了,一时间各种滋味齐涌心头……
李满囤忽然觉得不用谦虚了。这个五禽戏现他们族就只他会,怎么打还不是他说了算?
李满囤站起身道:“爹,那您就瞧好了!”
……
对于男人对继子的夸赞于氏虽觉得刺耳,但并没有出声反驳。她悄没声息地和李高地站到堂屋门口一起看李满囤打五禽戏。
于氏年纪虽不算大,但因得了消渴症的缘故,比李高地还更怕死……
八月十五去老宅午饭。钱氏听王氏告诉了八段锦的事后自是欢欣鼓舞,连连赞叹道:“还是红枣有心,百忙中还这样想着她妹子金凤。”
“这可叫我说什么好呢?我原也是没办法了才去求的红枣。没想红枣这么上心。”
“大嫂,您虑的是。红枣贵人事多,百忙中能拿出画册已经是天大的人情。这再临摹一本的事,可不敢再麻烦了。横竖金凤现认识字又会描绣样,就叫她来临摹。明儿一早我就叫金凤去桂庄。只是又要给大嫂添麻烦了!”
“算不上什么麻烦。”王氏笑:“昨儿红枣女婿还给了我家老爷一本《五禽戏》,说是谢老太爷、谢老爷日常练的。我家老爷孝敬,说要给爹一本。这事说不得还得落在金凤身上。”
其实儿子李贵中也能临,但王氏舍不得耽误儿子念书,就找上了侄女。
“应该的!”钱氏没口应道:“我们一家子人没一个有大哥大嫂的本事,现能帮着出点力,正求之不得,大嫂要抄什么只管叫金凤抄,横竖她在家也是闲着没事。跟着大嫂,还能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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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男装
前人诗曰:“十二度圆皆好看, 其中圆极是中秋”。中秋月最圆,也是谢家近年来少有的人团圆。当晚谢老太爷一反平日里日落而歇的习性搁五福院摆赏月晚宴。
十三房人一个不落都来了。
当着满堂儿孙,谢老太爷举杯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今年咱们家喜事连连, 孩子里中了功名的不少, 尚儿更是连中六元, 再几天就进京赴任,前途无量。子安升了一省学政, 宏图大展。我虽老朽, 但看到子安尚儿的出息,心畅意顺——今儿中秋,人圆月圆, 来,都为今儿的团圆喝一杯。”
作为长辈,谢老太爷自是盼儿孙出息。但真当最宠爱的大孙子重孙子都有了前程, 往后得几年再见, 老太爷不免不舍, 便再不肯错过今儿难得的团聚。
谢子安眼见老太爷一连喝了三杯,亲手给老太爷斟了一杯蜜水, 轻笑道:“爷爷,我知道您今儿高兴, 但您上了年岁喝酒还是得悠着点。再坐一会子, 我陪您回去歇着吧。”
谢老太爷不愿意:“你让我今儿高兴高兴。”
谢子安不为所动:“爷爷, 您今后还能更高兴!”
谢知道帮腔道:“是啊, 爹,但等下回尚儿家来,带了儿子,您一准更高兴。”
闻言老太爷笑了,和谢尚道:“尚儿听到没?下回家来得带着儿子!”
谢尚笑:“一定!”
谢奕听说将有小侄子,半懂不懂地跟着笑——他哥嫂生的好看,小侄子也一准也比其他侄子好看!
谢子平则觉得无奈——分家了,他爹变得跟他爷一样偏心大房了!
宴后回屋,红枣泡了柚子茶给谢尚。谢尚喝了两口后便放下了。
“放心,”谢尚告诉媳妇:“今儿我没喝几口。”
孙思邈云:“醉饱莫行房,五脏皆翻复,□□艾慢烧,身争独自宿。”
花好月圆的日子,谢尚想跟媳妇亲热,酒席上喝得特别自制。
红枣不知究竟。不过想着醉酒伤身,谢尚不贪杯是好事,不觉笑道:“那可要再消消食?”
“也不必!”谢尚起身拥住红枣道:“你陪我早点歇下就好!”
……
定了八月十九出发。中秋一过,红枣立就为准备路粮忙碌起来。
牛乳糖、肉松、芝麻糊、松子膏、核桃酥、方便面、粽子都要现做,腊肉、火腿、风鸡、咸鱼、腌蛋、醉蟹、虾酱、酱菜、生姜、以及油盐酱醋都要装车。
八月的天不冷不热,赶路正好,但却不方便新鲜食材的存储,只能带些耐存耐放的精加工和腌制食物。
眨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一早红枣梳妆便有意识地只挽了发,戴了顶细巧的足金菊花冠,没有额外的珠钏绒花,以方便出行。衣裙也换穿了不抢眼的深蓝黛紫。
早饭后,红枣看着厨房把红烧肉、鱼头汤、荷叶鸡、糯米鸭等午饭菜装进焖烧锅交给振理后,红枣方同谢尚去明霞院与谢子安、云氏请安。
谢子安临行赠言道:“尚儿,关于你在翰林院的差事,我能嘱咐的都已嘱咐过了,现也没啥好再讲的。”
“今儿我就提一条,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太爷爷和爷爷年岁大了,现就盼着你生儿子。你下次回乡,得如你爷爷昨儿所言得抱了儿子来!”
谢尚赶紧答应:“爹,您放心。儿子记下了!”
红枣垂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吐槽:又是催生!
云氏也道:“尚儿,尚儿媳妇,老爷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子嗣事大,你们必得放在心上。这里有我请的一个求子符。”
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送来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进京后分放到你和尚儿卧房的枕头下。”
红枣没想她婆还有求子符这个骚操作,震惊之下恍惚接过。
天香院谢知道则直接给了谢尚一个尺高的匣子。
“尚儿,”谢知道告诉道:“这匣子里是一尊送子娘娘。你进京后供到堂屋,记得供品只能用花、灯、香、水、果,万不可用肉类——你是求生,所以切不可因上供而杀生。”
谢尚闻言自是答应,而红枣刚收了她婆的生子符,当下也算接受良好。
毕竟大老爷都七十了,想谢尚后继有人是人之常情。
五福院老太爷也与了谢尚一尊送子娘娘。红枣见状不觉有些犯愁:一个堂屋,两尊送子娘娘,这要怎么供?
红枣为两尊神像为难,结果没想南城外十里长亭她爹又给送了一尊送子娘娘。
“老爷,”马车一离开长亭,红枣就禁不住问道:“三尊送子娘娘,咱们要怎么供?”
“都供着好了!”谢尚不以为然道:“横竖咱们京师的堂屋宽敞,供己够长,别说三尊,再来三尊也供得下。”
红枣……
红枣看谢尚不似玩笑,忍不住吐槽道:“老爷,咱们堂屋这样供神真的合适?这家里来人看见多不好!”
谢尚想想道:“那就建个佛堂好了。我记得娘佛堂里就好几尊送子娘娘。”
据说还是他出生前他太爷爷、爷爷、外婆以及舅舅们所送。
闻言红枣也想起来了,然后忍不住打趣道:“原来老爷也是娘跟送子娘娘求来的。”
谢尚笑:“这世间谁不是呢?”
红枣想想还真是,瞬间便平了心气:风俗如此,她除了入乡随俗又能怎样?
午饭歇在谢尚新得的庄子。
喝着新鲜的奶茶,看着显真等人把新鲜的鸡鸭鱼肉放进焖烧锅留做午饭,红枣和谢尚感慨道:“还是庄子好,自有自便。”
谢尚点头道:“慢慢来吧。咱们现到府城的两天路程沿途倒是都有庄子歇脚。”
“下一站山东,张乙已经买下了两个铺子,即便还没庄子,但有伙计们在,饮食住宿都能提早预备,远比沿途住店方便。”
入夜宿在谢子安的庄子里。次日早起,红枣越发简化了发髻,只拿玉簪在头顶挽了一个道士髻。
谢尚见到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这头发梳得跟男子一样,倒是比平常更显俊俏。”
红枣抿嘴一笑:“老爷,我还有男装,要不要穿给你瞧瞧?”
谢尚天人交战一回,忍痛道:“晚上吧。今晚歇府城,到时再说。”
闻言红枣也不觉失望。
《礼记》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这世男女不通衣裳,连衣服架子都不给同用一个,想要谢尚接受她穿男装还得徐徐图之。
傍晚马车进了府城贡院的宅子。吃过晚饭,谢尚主动提到“红枣,你的男装呢?穿起来,我带你去瞧一样东西。”
红枣闻言大喜,赶紧换好衣裳。一时走出,颇为嘚瑟地问谢尚道:“怎么样!”
对于自己的颜值,红枣极具信心。
没想谢尚却摇头道:“不行,不行,看着一点也不像。”
留意到谢尚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的隐喻,红枣恼羞成怒——她都已经尽力了!
“那我去换回来!”
红枣转身要走,却被谢尚一把拉住。
“横竖在家也没外人,”谢尚道:“我现带你去看样东西。”
不怪春秋齐景公爱女子着男装,谢尚心说他媳妇穿男装比平常也是另一种风情。
红枣也不是真的想脱,她还指望着往后穿男装逛街呢。红枣顺坡下驴地跟着谢尚出屋,嘴里嘀咕:“什么东西?这么迫不及待,连换衣裳的时间也等不得。”
谢尚笑而不语,一直把红枣拖到了垂花门。
看到二门,红枣惊诧不已:这是要带她出门?
谢尚可真是口嫌体正。
“老爷,”红枣憋不住了:“咱们这是去哪儿?”
“门堂!”谢尚认真道:“我给你瞧瞧我中府试、院试以及乡试的捷报。”
雉水城老宅门堂虽有连中六元的捷报,但红枣身为女子却不得机会进门堂瞧。这是谢尚心底的遗憾。
故而今儿关了大门后,谢尚便决意领媳妇好好瞧瞧他的荣光。
红枣闻言欢喜应道:“果真!这是老爷考试时住的宅子,贴的都是第一轮的捷报。我今儿跟着老爷开眼了。”
她早就想瞧谢尚的喜报了。
天色已晚,而关了大门的门堂不是一般的昏暗。谢尚屏退所有人亲提了马灯照着墙壁上的捷报给另一只手里牵着的媳妇看。
“红枣,”谢尚笑道:“这是我中府试的喜报。当时头一来府城考试没经验,打发了显荣去看榜后就在家等信。结果没想这府城太大,显荣看榜还没回来,这报喜的差役就到了,当时那个意外啊——这公差也来得太快了!”
红枣早知一贯成竹在胸的谢尚也曾有意外时刻,当下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老爷,这必是赶着来拿喜钱的!”
“就是这话了!”谢尚笑:“府试一次取二百个,不比咱们县试才三十个名额。差役们都想赶着都报几家!”
“后来显荣回来告诉说岳父也中了,”说完了自己的短见识,谢尚又说告诉媳妇老丈人的糗事:“红枣你是没瞧到当时岳父那个高兴劲儿。”
“这样,”谢尚提着马灯给媳妇学李满囤拜拜:“就似这样四下里往天拜,嘴里念叨魁星爷爷保佑……”
红枣看得哭笑不得,心说:这还真是她爹的行事。
许是她爹自己也知道丢人,家去后并没告诉她娘这一段故事。
“自打知道中了童生后,”谢尚重新拉住红枣的手接着告诉道:“岳父就待不住了,立刻告辞回自己宅子等喜报。不然,你现还能在这堂屋里看到岳父的喜报。”
“不似现在就只能看到十三爷爷的府试捷报。结果没想十三爷爷回头也在府城买了一个宅子贴喜报……”
红枣从不知道一个府试捷报后面就有这许多故事,当下听得津津有味,而谢尚得了媳妇的鼓励,不免愈加声情并茂地发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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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滁州
三张捷报全部看完,红枣犹觉意犹未尽, 期盼问道:“老爷, 咱们在京里的宅子是不是也贴有捷报?”
昏暗的门堂里,红枣印照着马灯的双眸似夜空里的星星一样璀璨。
谢尚注视着媳妇的眼睛温柔道:“有的。不过只有一张殿试的捷报。会试的捷报贴在我爹宅子的门堂, 有机会我同你去瞧瞧。”
他爹妈今后三年都不来京,他随便指个看屋子的理由就能带红枣过去。
红枣被谢尚看得脸热, 羞涩地垂下了头。
俗话说“灯下美人月下花”。谢尚见状不觉愈加心动。
“什么时辰了?”谢尚提高了声音。
振理赶紧应道:“老爷,戌时三刻。”
闻言谢尚方觉得口渴。
刚一不小心, 就给媳妇白话了一个时辰。
红枣看谢尚咽口水, 忍不住摸了摸脸。
刚笑太多了, 现觉得脸酸。
“咱们回去吧!”谢尚提议:“明儿还得赶路呢!”
丫头们送上披风 , 红枣没用谢尚开口主动替他披上, 谢尚心里这个美啊:瞧瞧他媳妇多心疼他!
洗漱睡下,谢尚再次握住了红枣的手。
红枣合眼拒绝道:“老爷,明儿还要赶路了。”
谢尚不以为然:“白日坐车也是无聊, 正好睡觉。”
这是他府试院试乡试连中三元的宅子, 风水不必说那是一等一的好, 谢尚迫切地想在这坐旺他的宅子里跟媳妇发生点什么。
他都合计很久了。
谢尚一直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比如中状元进翰林院。对比红枣的那句推辞就很不够看。
谢尚极容易地便心想事成了。
早起, 谢尚端着茶杯看红枣洗漱忽然道:“红枣, 你今儿还是梳个简单的挑心髻吧!”
红枣闻言一怔, 心说谢尚这是不叫她扮男装的意思?
当着丫头红枣没有多说, 立就笑应了。
直等坐上车, 谢尚方才道:“红枣, 男女分行。咱们出门在外,沿途吃饭住店,客店小二掌柜知有女眷都会回避。”
一句话红枣懂了:她穿男装,是负负得正,反容易遭人误会冲撞。
谢尚不允许。
涉及社会主流三观,红枣没什么犹豫地便认了怂:“先是我设想不周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红枣想得开:她穿男装路为的不过是今后能多出去逛,无关生存,没甚紧要,没得为此和谢尚硬顶。
眼见红枣受教,谢尚便不忍过于苛责。
他媳妇一贯地有些异想天开,谢尚如此想:偶尔跑偏,他作为丈夫不担待,再还有谁担待?
谢尚伸手揽住媳妇的肩安抚道:“你这是头回出门。以后走多了就知道了。”
红枣一想也是雉水城十万人口,五万男人,其中能走出城的至今没有几人,更遑论进京了。
她原是靠谢尚走出雉水城的,这男装穿不穿真的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谢尚能同意她出来逛!
眨眨眼,红枣把头倚靠到谢尚肩上轻声问道:“老爷,咱们今天就会离开江州了吧!”
离开家乡总让人生愁。谢尚感受到媳妇对自己的依恋,愈加柔声道:“今晚咱们会宿在安徽滁州。”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滁州这个地方离咱们江州不远,饭菜口味却是大不相同。”
“五月底我和爹从滁州过的时候,尝过滁州当地的梅白鱼。”
“梅白鱼?”红枣适时发问:“前人笔记里说这鱼会从鳞下流出串串乳汁般的液体,色白如银、浆汁如奶,鱼肉味鲜美无比,堪称鱼类佳肴。这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谢尚肯定道:“但只梅雨季节才能有。这回你是吃不成了。但有机会,我带你去。这吃鱼得坐在船上,现捞现吃,才叫新鲜!”
红枣觉得自己get到了出门闲逛的正确打开方法,忍不住兴奋问道:“我也能去?”
“当然!”谢尚许诺红枣道:“到时咱们包一条船,跟着渔船就行了。”
闻言红枣心情大畅,开怀道:“老爷,你可别哄我,我会当真的!”
“这有什么好哄的?”谢尚笑道:“你当易安居士作的那些随丈夫赵明诚宦游的诗词都是假的?上回我过山东时还看过他夫妻二人在‘云巢’石壁上的题字‘德父’、‘易安’。这回我带你去瞧瞧!”
红枣得了定心丸子就更高兴了,忍不住打趣道:“老爷,你让我瞧石头还成,不过作诗就免了。我一向可只知道吃。”
“能吃是福!”谢尚笑接道:“咱们这回过滁州虽吃不上梅白鱼,但还有滁州烤鸭。”
“今晚你尝尝比咱们雉水城的有什么不同?”
“真的?”
看到红枣笑眯了的眼睛,谢尚下意识地拢紧了手臂。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女人的好不一定要在诗文。他媳妇现在这样就很好。
滁州有张乙新买的一个铺子和一个宅子。
宅子不大,只两进院子。但作为临时歇脚却是足够了。
一连坐了三天的马车,红枣浑身酸痛。下车后乘着丫头媳妇收拾卧房铺盖的时候,便忍不住伸胳膊踢腿地活动手脚。
谢尚打完一套拳后回头看到,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这八段锦练得也太写意了!”
写意得他先前都没看出来那体操是八段锦。
红枣无辜1道:“我就是随便比划比划,不似老爷专门练过。”
想着红枣练习的动作在科举时考号里的健身效果,谢尚夸奖道:“别说,你随便比划比划得还挺有效用。我考试时都用上了!”
红枣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坐车这么累呢,敢情这坐长途马车就是在考号里的感觉啊!”
一想到谢尚科举得在这马车大的狭小空间连憋三天三夜,其间吃饭如厕睡觉都不得脱,红枣便觉得她占了谢尚的光。
别的不说,只三天不洗脸不刷牙她就要精神奔溃了!
“幸而,”红枣庆幸道:“夜里咱们不必在马车里过,中途也得停车休息。”
谢尚一想还真是,打趣道:“红枣,你现也算是知道一点下场考试的滋味了!”
“那么老爷,”红枣不要脸地问道:“那我算不算是跟你同甘共苦过了?”
科举的军功章也有我的一半?
“当然!”谢尚不假思索地应道:“咱们夫妻一体,我考试的时候,你虽身在家里,难不成就没担心吗?”
谢尚的回应实在动听,红枣憋不住笑出了声……
晚饭果是吃的外面铺子叫来的烤鸭。
正是一年中鸭子最肥美的季节,红枣看食盒里端出来的烤鸭皮色黑红忍不住微笑——前世的徽菜徽菜重油重色,没想这世也是一样。
“红枣,”谢尚热情推荐道:“你尝尝这个鸭子特别有味。不过这鸭子得趁热,凉了味道就减了。”
先卤后烤当然有味。
红枣没有拒绝谢尚的好意,当先夹了一块鸭腿肉给谢尚,然后方夹了另一块自吃。
俗话说“隔锅饭香”。红枣吃了十来年雉水城的清淡饭菜,忽然尝到滁州烤鸭便选择性遗忘了晚饭少吃不吃油荤的决心埋头吃了一整只烤鸭腿。
饭后消食红枣忍不住跟谢尚吐槽:“这酒楼既能做出烤鸭,可见并不止有烤鸭一样菜。咱们怎么不多叫两样尝尝味?”
既然是尝鲜,哪有不一次尝过瘾的道理?
谢尚摇头道:“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离开家乡极容易水土不服,肠胃不适。”
“似咱们赶路,每到了陌生地方,偶尔尝一两样也就罢了,真拿来当饭,保不齐就要去看郎中。”
闻言红枣想起这世人口流动少,少有前世国人东奔西走进化出来的金刚胃和专治水土不服的黄连素,不觉认同道:“这水土不服确是个麻烦!”
“可不就是!”谢尚感慨道:“似滁州还算好,毕竟离江州近,但等再往北去,因当地人都食用面食的缘故,沿街的饭庄酒铺多只售卖包子馒头,连米饭都没有——咱们若不自带米,那真是不要吃饭了。 ”
北方的大米原就稀有,更不要说谢尚家常吃的血糯米了。
闻言红枣思及自己前世在长安出差三个月想吃一口清炒青菜就白米饭而不得的悲惨遭遇,理解言道:“确是得自带。”
“只可惜这菜蔬没法子多带。”
这样的天菜蔬不好存。昨晚府城庄子赶送来的菜蔬至多再够明儿一天。
谢尚摊手:“要不怎么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呢?若不是出门,咱们何能想到还有吃不上菜蔬的日子?”
“不过再等三天,”谢尚话锋一转道:“咱们到了济南就好了。福叔在那儿,一准能给咱们再备些菜。”
“咱们去济南,”红枣恍然大悟:“原来是补寄菜蔬的!”
谢尚承认道:“这么说也没差。一般人进京都是在过了黄河东岸驿后经济宁府到德州,咱们绕道去趟济南,一则路过泰山,我领你去逛逛;二来去我爹庄子认认门;三就是补点菜蔬。不然再十天都没得咱们本地菜吃,日子也太难熬!”
红枣闻言大喜,但转念又不禁犹豫道:“老爷,只这样一来,你就赶不上九月初一去翰林院报道了。”
依红枣的想头,谢尚若是能快马加鞭地在九月一号赶去翰林院上班的话,年底就能够拿四个月的年终奖,如果翰林院年终考核有年终奖或者类似的奖励的话。
想当年,她为了多拿一个月的工资,死赶在五月节前的倒数第二个工作日去公司报道。
“谁说我要赶九月初一的?”谢尚疑惑问道:“我原本有三个月的假,路途另算。我五月二十六才到家,得到八月二十六才假期结束。然后加上半个月的路程假,但凡重阳节后去翰林院就不算迟。”
话说至此,红枣还有啥不明白的,瞬间便笑成了一朵花——谢尚这是特意同她一路游玩进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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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泰山
院子走了好几圈,红枣犹担心积食便吩咐丫头道:“咱们带的柚子茶泡两碗来。”
金桂闻言笑道:“太太,张乙备了些本地的花红,据说有健胃消食的功效,您要不要尝尝?”
“花红?”
红枣心说这不是办喜事时用的彩礼吗,怎么还能吃?
谢尚应道:“红枣,你有所不知,这花红是滁州本地人对林檎的叫法。”
提前看过《滁州地方志》的谢尚得了机会就给媳妇卖弄:“林檎又叫来禽,你记得王右军的《来禽贴》吧?”
经谢状元这么一提点红枣也想起来了,忍不住玩笑道:“‘琵琶林檎,带谷映渚’。老爷,我想吃这林檎很久了。你今儿别拦着我,且让我效仿一回古人拼死吃河豚,尝了这林檎的味道。”
张乙办事,红枣放心,连带的对他送来的罕见水果便决意尝尝。
谢尚摆手道:“放心,不拦!你让人拿过来,我同你一起尝。”
“?”
这下轮到红枣狐疑了:“你也尝?老爷,你不担心水土不服吗?”
谢尚沉着道:“《本草》云林檎止渴,化滞,治消渴,泻痢,但吃无妨。”
谢尚先是忘了滁州产花红这个茬了,毕竟他三个月前经过时,滁州当地的花红树才开花。
早年查过《本草·林檎》一节但早已全还给李时珍的红枣跪了:这么冷门的果子,谢尚也能如数家珍?
强学博览,足以通古今。
谢尚这个状元真是实至名归。
看到媳妇眼里不加掩饰的崇拜,谢尚自信心概暴涨一丈八……
红枣看到金桂端来的花红形似苹果,色泽浓红,不觉眼前一亮:红富士!
除了个头小了,只有枣子大小。
红枣拈一个给谢尚,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送到嘴边,咔嚓一咬唇齿间立迸满酸甜的果香。
“这花红比咱们家的苹果好吃!”红枣拿着带有自己牙印的果子细品:“脆甜爽口,模样也好!”
“还成!”谢尚咽下嘴里的果肉后方道:“但还是比不上咱们红枣好吃!”
“咱们红枣才叫又脆又甜,模样顶尖!”
红枣……
对于谢尚张嘴就来的调笑,红枣也是没辙。只能岔开话题道:“老爷,咱们明儿到宿州,不知这宿州有什么特产吗?”
谢尚见好就收,当下告诉道:“宿州有红鸡。”
“红鸡?”
这还是红枣两世头一回听说。
谢尚解释:“那边的鸡烧好后会会浇红曲,味道并没甚特别之处。”
好吧,红枣明白了:还是徽菜特有的重色。
“不过,”谢尚又道:“宿州出葡萄。似咱们家的玫瑰香葡萄原产地就是从宿州移栽的。现正是葡萄上市的季节。街面上瞧到,可以买些尝尝,看比咱们家的如何?”
……
宿州过后便是泰安。眼见马上就到泰山,红枣不放心地再次跟谢尚:“老爷,你真带我去爬泰山?”
谢尚点头:“当然。泰山山顶碧霞宫香火灵验。为显咱们心诚,红枣你这回得吃点辛苦自己走上去!”
上回同他爹一起来泰山谢尚就打听好了,碧霞宫西配殿祀的送子娘娘特别青睐女信,有求必应。
求子?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欣喜若狂。
能想到把碧霞祠建在泰山顶的人实在太明智了!红枣忍不住赞叹:给了她一个这么光明正大的爬泰山的借口。
看来迷信也不是一无是处,瞧她这不就受益了。
而且将来真生好了,还能名正言顺地再爬一回,美其名曰“还愿”。
简直棒棒的。
红枣找到了这世女子正确游逛名山大川的方法——即便不求子,她还可以为父母公婆丈夫孩子求平安、求仕途、求一切可求之心愿。
从现在起,红枣决定,她就是个信神佛的红枣了!
确定了行程,红枣转即揪心另一件大事。
“老爷,”红枣问谢尚:“我上山穿什么啊?”
“家常衣裳就好,”谢尚回想了一回先前看到的别家妇人的穿戴补充道:“然后再戴个帷帽。”
帷帽红枣倒是知道,谢尚收藏的美女图里就有。
“那我今晚就让人做一个。”
布匹衣料虽走的船,但以防万一,红枣随身还是带了些彩头表里留备上礼赏人。
“对了,红枣,”谢尚特别提醒道:“咱们新婚,你记得这帷帽的罗纱得用红。”
这也不是问题,毕竟这世的主流审美就是大红大绿。红枣行李里备最多的就是各色深红浅红。
反倒是前世影视剧里常见的黑纱难寻。
到泰安后马车没有进城,而是直接驶向了泰山。
“不进城吗?”红枣奇怪:“咱们今晚住哪儿?”
“就住泰山脚下山庄。”谢尚道:“因为香火鼎盛,远地来烧香的人多。这山庄里就有客栈。”
“不然山道难行,青壮男子上山一趟都得两个时辰,女子体弱,但等泰安城门开后出城来泰山,必赶不上午时前到碧霞宫上香。”
谢尚一贯地精益求精。面对求子大事,谢尚自不会忽略烧香时辰这个细节。
谢家呆久了,红枣也知道烧香得早晌的规矩,乘机跟谢尚保证道:“老爷放心,明儿烧香我一定能提早到!”
不是红枣吹牛,上辈子跟团旅游,不管去哪儿,她都没掉过队。
今儿头回跟谢·导游·尚出门,红枣决意好好表现,以徒下次。
谢尚笑:“先别夸口!”
来过一回,谢尚知道最难走的一段是紧十八盘。
这一段台阶陡峭,明明南天门已近在眼前,但任人走得口干舌燥,心脏狂跳,两脚灌铅,却依旧不达,极考验人决心意志。
谢尚登山时就曾见过好几个因为没能在午时前爬上山而相拥嚎啕的夫妻。
当然,谢尚相信但有他在,他一定扯也把红枣在午时前给扯上山。
能被谢子安选中住下的客栈条件自不会差。谢尚跟上回一样包了一个单独院子。
为了明天的上山,当夜红枣和谢尚歇得很早。
次日才刚卯初,天还未亮,红枣就已吃过早饭和谢尚坐马车出发了。
看到七八匹马围着两辆马车在山石台阶处停下,周围等着揽活的挑山工和小贩一拥而上,争先问道:“老爷,要人挑香烛贡品吗?”
“太太,香烛,上等的香烛!”
红枣……
“竟然这么多人?”
晨曦中山门外的热闹和红枣预想的完全不同。
“早告诉过你碧霞宫香火灵验,”谢尚笑道:“信众广大。今儿还不是初一、十五,不然人还将更多。咱们下去吧!”
因为山顶碧霞宫的存在,上山的山道倒是和前世一般都有台阶,且还有不少男女。
站在山脚红门处,谢尚抬头看一眼前方连绵不绝的石阶告诉红枣道:“从这里到山顶有六千六百六十六级台阶。咱们慢慢走,但等午正前走到碧霞宫就成。”
下了沿途古木石刻无数,谢尚顾忌红枣是女子,体弱,上山费力,绝口不提。
只等下山时再瞧。
看到谢尚伸过来的手,红枣坦然握住,她一定不扯谢尚后腿。
谢尚身高腿长,颜容昳丽,身周一众小厮长随围绕,人群中极为醒目。
戴着帷帽的红枣虽没露脸,但身形窈窕,加上谢尚挽在手里的呵护劲,搁谁见了都知道一准是个罕有的美人。
俗话说“郎才女貌”,谢尚的样貌已然超脱了在场人的认知,周围人脑补不出红枣具体的容颜,少不了就要多瞧几眼。
谢尚不喜众人瞧看他媳妇的眼光,愈加握紧了红枣的手,握得红枣手生疼。
红枣忍着疼小声抱怨道:“轻点!”
如此谢尚才稍稍松了些许力,安抚道:“咱们快些上去,上面人少!”
说着话,谢尚加快了脚步,红枣快步跟上……
眼见红枣谢尚带着丫头小厮上了山,山门外侯着的人看到刚装好担跟着走过来的挑山工,便有人伸手拉住悄声问道:“老彭,这是哪家的少爷少奶奶?好样貌!”
这个老彭三月前就替谢子安父子担过东西,颇知道谢尚的名姓来历。但他得在旅店做伙计的儿子嘱咐不可张扬客人隐蔽,当下只道:“我一个挑担的哪里能够知道?”
“你儿子就没讲?”问的人不信。
“他告诉我这些干啥?”
双手把着担,老彭抬脚上山。
儿子学徒好几年才有了今天,他可不能图一时口快毁了儿子前程。
“这个老彭,”眼见没套到话,说话的人有些讪讪:“跑得倒快!”
“自从老彭的儿子做了沈家老店的伙计,”有人感叹:“老彭的活计就没断过。再不似咱们天天跟打鸟似的空等。”
“沈家老店住的都是有钱人,挑担的工钱不算,还每尝的有赏钱。可惜咱们没门路担不到这样的活。”
……
说了一刻,又有人疑惑问道:“哎,我说这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不都是小脚,走不上前吗?刚才那位怎么走那么快?眼错不见,就走前面去了。”
“咦?还真是!论说咱们见过的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也很不少了,还没有这样的。”
……
留下来看顾马车和马匹的马夫听到挑山工们的大声叹息不觉摇了摇头,心说怪不得没门路,只冲这嚼舌的劲,能有门路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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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卧薪尝胆
走出百余个台阶,远离了身后人群,谢尚听到红枣变粗的呼吸声后方放慢脚步,出声道:“咱们缓缓再走。这阶梯道路长的很,可不能开始就把气力全用光了。”
红枣笑:“好!”
红枣比谢尚还厌烦旁人的注视,知道口舌是非多是由此而起。倒是理解谢尚的疾行。
天刚破晓,晨曦微露,石阶露重潮湿,红枣舍不得上好的罗裙扫地便拿空着的右手微提起了裙摆,露出两只上着千层底的绣花鞋来。
作为一个手残键盘侠,红枣整不出前世的厚底弹性运动鞋,便就地取材地拿千层底加牛皮替代。
别说效果还挺好。
谢尚垂眼看到红枣暗红色刺绣牡丹花的鞋面却皱了眉——他媳妇的脚怎么能露出来给别人看?
不过想到上回登山看到一个妇人踩到自己裙摆后的惨烈,谢尚到底没有出声。
山路原就难行,而帷帽更是遮挡了视线。比起被人看去鞋袜,谢尚更不想媳妇摔断腿。
那么好看的腿!
虽只一层纱,但却碍事无比。不过看在能出门爬山的份上,红枣决定忍了。
就当前世抗疫时期全民出门戴口罩了,红枣如此安慰自己,怎么说这帷帽都比n95加护目镜防护服透气舒适。
最重要的是前世医护在这么大的负担下还要治病救人,而她却是游山玩水。
如此实没啥好抱怨的。
红枣专心走路,倒是没留意到谢尚神色的变化。她只感觉到谢尚的体贴——走不了几步谢尚就要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喝水或者提醒她小心脚下。
若是旁人红枣一准觉得不耐烦,但对着谢尚红枣却是顺口答应地说“累了”,“渴了”,“幸好有老爷提醒,我都没注意!”……
没一点犹豫地,红枣变身成她一贯鄙视的小白花。
对于突然变身,红枣没一点自觉,而跟她的两个丫头金桂香兰却是真觉得累、渴和山路难行。
虽然出身庄仆,少时也是满山遍野跑的野丫头,但过去十年,金桂跟着红枣养尊处优,跑腿都有小丫头使唤,日常只做些接接拿拿的轻省活计,当下便觉口干舌燥、心口砰砰,腿脚酸软,热汗直下。
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歇气、喝水和提醒。
红枣的变身倒是成全了两个丫头。
张乙领着挑山工从后面追上,看到小姨子的狼狈,拿出两根藤杖递给她道:“金桂妹妹,你且拿这个撑一撑吧!”
金桂还嘴硬:“不用,拿了这个,一会儿我怎么搀扶太太!”
张乙哭笑不得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太太有老爷照看,走得比你稳当,一会儿你别拖后腿就行!”
如此金桂方才接了张乙的藤杖。
正要分一根给香兰,金桂见张乙转又拿出一对递给了香兰方才作罢。
照顾好两个妹子,张乙的目光转向振理等人。
眼见振理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张乙服气:不愧是老爷的心腹,能文能武,跟得上主子的步子。
看到张乙小跑着上山,振理心里庆幸不已——幸而过去有听显荣的话,不能每天走的步数比主子少。每天都有跟着主子跑圈,不然今儿可就要丢人了。
虽然红枣和谢尚感情好,没有谁必得压谁一头的意思,但两人的小厮却都憋着劲儿,谁也肯塌主子的台。
挑完了大拇指,张乙才来见谢尚红枣,告罪道:“老爷,太太,您们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就带着人先上去了!”
雇佣的二十个挑山工中有十九个挑的是谢尚给碧霞宫的布施之物,原可跟着谢尚一起往上慢慢走。
但山门前的事让张乙直觉谢尚必不喜这些人跟在身后。
果然谢尚点头认可道:“你上去后只在碧霞宫门外等着就行!”
得了话,张乙方和振理道:“理哥,这一个挑水的老彭交给你。其他的人我先带上山去了。”
中秋已过,天气转凉。管后勤的张乙特地备了两铜锅热茶裹了棉套,专雇了一个人跟着担上山。
振理看一眼老彭,答应道:“好!”
走到中天门的时候,红枣回头问金桂时间,看到金桂、香兰撑着两根藤杖跟划桨一般往前划,忍不住打趣道:“古人说缘木求鱼,金桂、香兰你们这是上山划船?”
金桂、香兰已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喘了好一气,金桂方道:“太太,奴婢实在是不成了。也就只能划船给太太瞧个乐了!”
闻言红枣方觉得自己的小白花装得有点崩人设——竟然说话没带喘!
借着有帷帽遮挡,红枣心虚地瞅了谢尚一眼。眼见谢尚没一丝意外,出言建议道:“老爷,金桂香兰还是丫头,不用赶时辰登顶求子,倒是留两个小厮同她们一到慢慢地走吧!”
谢尚看两个丫头完全靠两根藤杖支撑站立的惨状,点头道:“似她们这样后面十八盘一准上不去。即便上去了,回头下山也下不来。倒是打这里直接回头的好。”
“只这样一来,你上山后却是没人使唤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红枣看两个丫头的模样知道谢尚说的是实情,笑道:“上山后也就是布施,这我跟着老爷就好,很用不上她们伺候。就依老爷说的,显真、晓乐,你两个这就送金桂、香兰先下山吧!”
被点到名的显真、晓乐闻言赶紧答应,金桂的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她是小姐的陪房,又是说一不二的大丫头,但今天却拖小姐后腿了。
她以后还怎么腰杆挺直地管教小丫头?回头怎么跟她姐交待?
对于不能上山显真原有些失望,但看到一贯言辞爽利的金桂砸在石阶上的眼泪又慌了手脚,赶紧安慰道:“金桂姐姐,你别哭。咱们太太一贯体恤人,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结果金桂听后哭得更伤心了——都是她没用!
太太越体恤就越说明她没用。
有用的人又何用老爷太太体恤?
眼见金桂哭得忘我,香兰见景生情,跟着留下了眼泪。
金兰不比金桂是陪房,锦书有谢姓,她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的勤快肯干。
香兰没想到一贯勤快的自己会走不上山,对于今后不免就失了信心。
正是从小丫头来,香兰比谁都知道有多少人想将自己取而代之。
程晓乐娶了亲倒是知道点女孩儿的心思,阻止了显真的直男劝说,引导道:“金桂妹妹,似我们小厮,日常地替太太在府城、田庄各处地跑,跟着上山不似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你们这样吃不住是正常。”
“但似太太,日常也不大出门,且有你们伺候,走的道论理比你们还少。”
“虽然太太今儿戴了帷帽,没露神色,但从刚太太有心思和你们玩笑可见太太登山远不似你们这样辛苦。”
“金桂妹妹,你日常跟着太太身应该最清楚这其中的缘故才对。”
今儿是他媳妇没在,不然,一准也要回头。
老爷出了仕,以后少不了东奔西走。而看今儿老爷和太太携手同游的开怀,往后这样的差事一准少不了。
俗话说“未雨绸缪”。程晓乐觉得有必要替他媳妇及早谋划。
程晓乐有理有据的提点远比毛头小子的空洞劝说更有说服力。闻言金桂终于止住了泪,然后便想到了大半个月前红枣让她描的《八段锦》。
“我知道了,”金桂握紧了手里的藤杖:“是八段锦。太太闲得无事就练八段锦。”
她撞见过许多回。
她以后也要坚持每天练!
“八段锦啊!”程晓乐得了答案心里高兴,笑道:“金桂妹妹你想明白了缘故就好。以你的聪慧,回头老爷太太来还愿的时候,肯定还会叫你伺候上山。”
三年!金桂有了目标:往后三年她一定卧薪尝胆,但等三年后来这泰山雪耻。
香兰跟着也擦了眼泪:三年,八段锦,她记下了!
小厮里程晓乐并不算出类拔萃。眼见程晓乐三言两语劝住了金桂、香兰,显真头回见识到程晓乐的口舌功夫,不觉佩服道:“行啊,乐哥,还是你有本事!”
程晓乐谦虚:“不算什么?但等两年,你也行!”
“我?”显真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为什么还要两年?”
程晓乐笑而不语,心说算年岁你今冬成亲,然后被媳妇磨两年脾气就什么都知道了!
走过仿若平地的快活山,瀑布轰隆的雪花桥,两个人携手来到升仙坊下后谢尚告诉道:“这就是十八盘,泰山最陡峭险峻的一段。往上一千六百多个台阶都只半脚掌宽,中途想歇,也只能站在台阶上歇。不似刚刚来时有平台缓地。”
眺望着眼前两壁悬崖间天梯尽头的南天门,红枣认同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刚咱们上来用了一个时辰,这登顶,怕是也得一个时辰。”
“真能一个时辰,”谢尚摇头道:“那还算是快的!”
上回他跟他爹就用了一个时辰。
红枣妇人,如何能跟他们男人比?
但能一个半时辰上去都算快!
“老爷,现在什么时辰了?”
带着怀表的金桂折转了,红枣只能问谢尚。
谢尚看一眼振理。振理赶紧回应道:“回老爷、太太。现是辰正二刻。”
八点半!红枣换算完时间,心里有了底。十一点,也就是午时前,她一定能登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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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老道士
红枣的脚长有七寸,而台阶最宽处还不到五寸——红枣只能跟男人一样侧着脚踩。
偏台阶还特别高,一阶的度抵雉水城谢家大宅花园假山台阶的三四个,得高抬腿迈步。
就因为十八盘的台阶又窄又高,沿途所有被红枣超越的富贵妇人就瞧到了红枣形同男人的大脚。
贱人!几乎所有人同时心生鄙视。
谢尚的穿戴风姿以及身遭奴仆的谦卑教养无不昭示着他的富贵出身,而这年头但凡有点根底的富贵人家的主母无一不是小脚。
似红枣这样的大脚女人出身不是贫微就是下贱,而谢尚亲拢在手手里的呵护更是坐实了红枣的以色侍人。
“一个姬妾罢了!”女人们轻描淡写地告诉男人。
言外之意一个玩意能跟明媒正娶的她们比?
走得顺快不过是其粗鄙本性。
男人闻言果不再言语了。
毕竟能不畏辛苦地和原配来泰山求之的男人都比较正统,不至于宠妾灭妻。
……
爬十八盘,没人能说不累——脸上挂着的汗珠和粗重的呼吸声根本哄不了人。
先谢尚还能说话,但一上最后一段的紧十八盘便彻底失了声。
不过谢尚一直拉着红枣手的却是握得更紧了。
红枣知道爬山最花气力的地方就在保持身体平衡。
两个人松开手各自爬一准比手拉手省力。
但红枣看着谢尚手背上的罕见的青筋却啥也没说,只努力往上爬。
红枣前世爬过三山五岳,甚至还不止一回,但却是头一回跟人手拉手的爬山。红枣以为如此登顶虽说辛苦,但也很有意义。
人一辈子活得可不就是个体验?
脚踩上南天门的时候,谢尚狠狠舒了一口气,他可算是把他媳妇给拉上来了。
“什么时辰了!”谢尚问小厮。
振理回道:“巳正三刻!”
“还有时间,”谢尚回头告诉红枣道:“咱们歇一刻,午正前咱们一准能到碧霞宫!”
红枣已经喘得说不出话了,只摆了摆手以示赞同。
……
等到碧霞宫时,张乙已在宫门外侯了半个时辰,宫里的主持知客也接了出来,其中甚至还有雉水城的老道士。
“老道士来了碧霞宫?”红枣讶异。
谢尚笑:“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带酒?”
红枣奇怪:“难道只老道士喝酒?”
谢尚深沉道:“喝酒的不少,但能掏到我爹珍藏的道士只他一个。”
“所以,”红枣苦笑:“咱们吃尽辛苦跑这泰山顶上来求子其实最后求的还是老道士?”
这操作有点秀。
“也不全是。”谢尚正色道:“碧霞宫的香火还是很灵验的。老道士在这儿原是意外之喜。”
好吧,红枣服气:重要的是爬山。求子什么的原都是借口。
“尚哥儿,”老道士见到谢尚立笑成了一朵花:“你爹上回应承我的酒捎来了吗?”
“老道爷!”谢尚躬身施礼。
老道士和他太爷爷平辈论交,且又跟他爹来往密切,谢尚对他一贯执晚辈礼。
红枣跟着行礼。
老道士看到红枣,方咳嗽一声正色道:“大奶奶这一向可好?回头我给你画个生子符。你和尚哥儿烧化喝了,包你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这是谢子安送酒时给提的要求。
老道士虽一贯不见酒坛不画符,但鉴于谢子安信誉良好,而红枣命该贵子,方才大方了一回。
喝符水啊!红枣没想到借口迷信旅游还有这么个后遗症,一时间颇为无语——她实在没法做出欢欣鼓舞的样子。
“多谢老道爷!”
跟他爹谢子安一样迷信老道士符水的谢尚高兴道谢,然后又道:“老道爷,晚辈这回来,太爷爷、爷爷还嘱咐晚辈带话问您老好!”
“好,好,那你太爷爷、爷爷给我捎的酒呢?”
没办法,老道士对问好的理解就是酒。
“当然!”
眼见谢尚应得干脆,老道士愈觉欢喜,捋胳膊挽袖子道:“在哪儿,快拿给我瞧瞧!”
张乙赶紧指了两个挑山工担了酒去……
“无量天尊!”直等老道士说完了话碧霞宫仙风道骨的主持方上前给谢尚、红枣打了一个问讯:“谢信士,谢太太,贫道有礼了。”
谢尚拱手回礼:“道法慈悲。”
红枣跟着福了一福。
这才是见礼的正确方式。
似老道士那样见面就要酒送符的做派根本不合礼数。
知道谢尚为求子而来,主持没废话地领谢尚、红枣往正殿礼拜碧霞元君,然后又往西配殿的送子娘娘处来。
依礼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后,主持问红枣道:“谢太太,这供桌上的男金娃娃、女金娃娃,您看中哪一个?”
红枣看看谢尚,看谢尚冲自己点头方犹豫地看向供桌。
六尺长的供桌上摆放了过百的泥人娃娃,男娃女娃都有,个个憨态可掬,造型各异。有读书的、写字的、打算盘的、踢球的、捞鱼的、摘花的,几可说是应有尽有——若不是桌前供着人高的送子娘娘铜像,红枣真以为是进了前世旅游景点的泥人铺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世读书人地位高。红枣琢磨着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挑个好口彩的娃娃不是?
只这读书娃娃和写字娃娃,她要挑哪一个呢?
正自选择困难,回屋藏酒的老道士却突然大步奔过来高声拦阻道:“别选,我说枣姐儿你先别选!”
但瞧老道士奔来的速度,谁敢相信这是个八十来岁的老人?
见状不说红枣、谢尚惊呆了,就是神仙一般的主持都情不自禁地抽了嘴角。
他师叔举止虽说有些出挑,但还不至于拦他营生。
老道士跑来看到红枣两手空空方舒了一口气,然后便理直气壮地抱怨道:“无上道尊云‘一事不劳二主’。尚哥儿,你爹既然把你生儿子的事请托了我,你可不兴再找别人。”
“不然你生了儿子,这儿子算谁的功劳?”
红枣……
她若生孩子,红枣心说:必然是谢尚的!
老道士说话能别只说一半?
红枣无力吐槽。
谢尚也很懵圈。毕竟一直以来他家仗着有钱,对雉水城的所有庙观都做布施,并没啥门户之见——他太爷爷哪回过生辰不是所有庙一起念《消宅延寿经》?
这些年他从没见老道士对此挑过理。
“师叔,”主持耐性再好也憋不住了:“天下道观原是一统,不分彼此。”
“所以找我就行了!”老道士顺口答音后转对谢尚道:“尚哥儿,走走走,我这就给你画符。”
“主持这儿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实在不好意思,你但凡多布施点银子也罢了。”
红枣……
主持见状无奈道:“师叔,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这是为你好!”老道士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语气教训道:“尚哥儿和他媳妇命该贵子。而在你这里求子生的孩子都不能再登岱顶。”
“我这是在给你结缘呢!”
言外之意:放长线钓大鱼,不能做一锤子买卖。懂?
主持看看谢尚,忽然觉得他师叔所言不无道理——谢尚眼下三重大阴德纹注定他子贤孙贵,福泽延绵。
若是信了外面的传言生了儿子后不叫儿子来,确是他道观的损失。
他师叔还是他师叔,想的就是比他深远。
受谢子安影响,谢尚极信奉老道士。耳听老道士说他必生贵子,谢尚立笑得合不拢口道:“老道爷,借您吉言了!”
老道士笑:“好说!”
转又提醒主持道:“缘簿呢?快拿来。现碧霞宫想修的、想盖的、想塑的,想赊的,都拿来。尚哥儿有钱,难得来了,就让他多施点。”
谢尚只要能抱儿子什么都好说,对于拿来的缘簿来者不拒,转眼便捐出了三百两。
比他爹上回来还多了一百两。
红枣看得扶额——谢尚这是多想生儿子?
对于老道士明晃晃的要钱,红枣倒是没放在心上。
又不是头一回。先这老道士跟她公婆要钱盖庙那才叫狮子大开口。
正是午饭时间。方丈摆了一桌素席招待谢尚红枣,而小厮们则轮班去道观里的斋堂吃饭。
所谓素席,不过是些山菌竹荪,青菜豆腐之类。加上山间寺庙并无甚烹调出色人才,席面上的菜肴无论刀功还是摆盘比高庄村的八大碗还简单粗暴——高庄村席面好歹都还有米饭呢,这桌干脆只一盘二合面的大馒头,且每个个头都堪比谢尚拳头。
过过苦日子,红枣倒不挑拣庙里的饭菜——这么高的山,能有汤有水就很不错了。
担心谢尚嫌弃,红枣正欲劝说谢尚嚼得菜根香,不想谢尚已然拿起汤勺舀了一碗野菜蘑菇豆腐汤递过来道:“红枣,你尝尝他们这个汤。特别好喝。我上回和爹两人就喝了一盆。”
一盆!红枣看着眼前尺长的汤盆不敢相信——这是饮驴吧!
对着小媳妇睁大的眼睛,谢尚强调:“别不信,这是真的!你喝了就知道了!”
难得谢尚主动给她盛汤,红枣自是要好好尝尝。
舀一勺汤送进嘴,红枣立刻体感到五脏六腑得到滋润后的顺畅。
“好喝!”
得到媳妇的肯定,谢尚方矜持的拿起了勺子——他就知道他媳妇喜欢。
一顿饭,红枣发现她也成了驴子——山里的野菜蘑菇太鲜美,她和谢尚真的分喝了那盆可以埋脸的野菜汤。
除此以外她还吃了一个大馒头,而谢尚更是两个。
简直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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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布施
二十个挑山工,一个挑水,两个挑酒,下剩的十七个人中两个挑与碧霞娘娘的霞帔经幡、五个挑香烛灯油、五个挑米面粮油,再五个挑与碧霞宫上下一应道人的冬衣。
似香火灯油米面等物早先已交给了庙里,留下来的冬衣则得由谢尚亲交到道士们手里以示恭敬。
饭后主持遣小道士来请谢尚去大殿。红枣戴上帷帽同去。
谢尚进殿看到碧霞元君已然披挂上他今儿刚拿来的大红麒麟纹披风,立告诉红枣道:“那个麒麟披风就是我送的。”
虽是白天,且还点着灯烛,但因殿堂高深的缘故,光线依旧昏暗。加上帷帽上红纱遮挡,红枣连碧霞元君像的正脸都瞧不太清,就更遑论神像背后系着的衣服花纹了。
谢尚看红枣一会儿左侧头一会儿右侧头,猜她看不清,便抬手掀开红枣遮脸的红纱罩到帽顶,然后笑道:“这样看清了吧!”
“看清了!”红枣笑,转又哦一声自信道:“还看到了碧霞元君头顶的麒麟华盖!”
碧霞元君塑像头顶上的华盖也似塑像上披的披风一般层层叠叠,怕是有上百件,而谢尚专属的麒麟纹华盖正罩在最外侧。
谢尚闻言不免得意,继续告诉道:“前面香案上的麒麟烛台也是……”
主持和老道士已然在殿里等候。看到帷帽撩起后红枣的面容,主持禁不住咦了一声赞叹道:“好相貌!”
“难得!罕有!不怪!”
一句三叹的主持眼里的好相貌自然不仅仅是美貌。
老道士听后捻须自豪笑道:“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的!”
闻言主持心里立升起对谢家的同情——这得被他师叔讹了多少酒?
老道士不知道主持的腹诽。他今儿得了两担好酒,省着点能喝一冬,心情正好,好为人师道:“尚哥儿你见过两回了。以后见也容易,倒是他媳妇,你乘现在仔细瞧瞧,回头我给你说说她的事,你就能对上了。”
夫妻同生共死,气息相通。无奈越是富贵的人家越讲究男女大防,看相瞧气一般都只能看到男人。
难得今儿机会,老道士打算指点师侄相贵妇面。
他这点蹭酒喝的技艺还是得有个传人。
所谓布施,即是以慈悲心而施福利与人。
《因果经》说财布施得财富,法布施得聪明智慧,无畏布施得健康长寿。
谢家以读书科举起家得享富贵,故此特别喜欢施衣施饭印经出书以求子孙贤孝,富贵长存。
谢尚打小跟着谢老太爷、谢子安耳渲目染,今儿同媳妇来碧霞宫也备了给道人们的衣食——一人一套包含棉帽、棉鞋、棉袄、棉裤的冬衣和一大包素油桃酥。
每份衣食打成包袱,由红枣递给谢尚,再由谢尚转递给碧霞宫一众驻持云游道士——连厨房的烧火道人都没拉下。
先前红枣虽每尝跟着她婆云氏布施但都是把财物交到有限的几个人手里,跟完成任务一样,没甚感悟。
但今天红枣站在谢尚身后透过帷帽上的红纱看到几个小道人拿到桃酥后掩饰不住的欢喜,不免有些触景生情——早年没甚肉吃的时候她也特馋油乎乎的桃酥。
这世不比前世,出家都是成年人的自我选择。
这世的出家人,特别是小孩子多是父母双亡,族人不靠、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世可没有孤儿院。
事实存在的社会孤儿就有不少流向了庙观等方外之地。
好歹不会饿死,且成年后还能保有自由之身。
据说这大庆朝的开朝太祖早年为了糊口就曾出家做过和尚。
果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红枣感慨:这碧霞宫,不过八十来个道人,结果却有十来个小道人。
谢尚来这儿散些钱也是该的。
给弱势群体关怀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
既然这世的道观庙宇承担了孤儿院的功能,那往后年节她也应该给庙观送些新衣茶食,哄孩子们高兴高兴。
嫁入谢家十年,跟着公婆做了无数布施的红枣生平第一回体会到布施的意义,发心布施!
布施好衣食,谢尚跟主持和老道士告辞。
老道士乘机拿出一张对叠的符道:“尚哥儿,这是求子符。家去后你和你媳妇拜了三清后制成符水喝下就成。”
谢尚压根没接,只拱手笑道:“老道爷,您早晌说的一事不烦二主。这符水还是请您老替我制了吧!”
患得患失说的就是谢尚此时的心理——太过重视头胎儿子,谢尚极担心自制符水时手不稳制废了。
老道士难得的没有借机敲竹杠要酒,干脆应道:“好!”
取一只干净茶碗,将符引燃后放入,然后浇上供桌上供着的净水,再供到三清像前。
谢尚屏息凝神地看着老道士动作,眼见老道士焚香,悄声提点红枣道:“一会儿你同我一起拜。”
虽然心里排斥符水,但眼见谢尚如此重视,红枣只得私下安慰自己:黄纸由草所制,染料取自栀子果和槐花,都能吃——起码羊吃不死,而画符的朱砂更是中药材,她今儿偶尔吃一点,还是淬火消毒过的,应该不要紧吧?
要紧,老道士也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这个岁数,甚至还代言雉水城首席迷信。
凭借对老道士白胡子的信任,红枣无言地和谢尚分喝完了老道士给的符水。
看红枣放下碗,老道士又道:“尚哥儿,你这回中状元,老道也没啥好送你的。前几天我在这山顶挖了几块石头给你镇宅。”
老道士自觉是个长辈,得给中了状元的谢尚送件像样的贺礼。但他身无长物,便本着靠山吃山的想法找山民替他挖了些泰山石做人情。
泰山石富泰山阳刚之气,原是镇宅圣物。谢尚京里的新宅正需此物。
即便今儿老道士不送,谢尚也要生法子买。拉石头的马车都是现成——先装冬衣香烛等物的两辆马车现都空出来了。
“镇宅只一块就够了!”谢尚倒是不贪心。
俗话说“千里不贩粗”。石头沉,运输不便,但有个意思就成。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道士神秘笑道:“尚哥儿,我今儿教你一个法门。”
“今儿这泰山石你能拉多少拉多少,拉回去后给你院屋前屋后摆上——寓意家业长青,稳如泰山。”
“你不是想要儿子吗?你家业都长青了,还担心没有出息儿子?”
谢尚听得有理,便吩咐张乙叫刚刚的挑山工能抬多少便抬多少泰山石下山。
马车不愁,不够可以再雇。
下山的时候,红枣终于察觉到了早晌猛力上山的后遗症——两股战战,几欲软倒。
而明日,红枣知道还将加上酸痛。
谢尚也不好受。毕竟这才是他第二次登山,他平时也少有这样大的运动量。
不过当着媳妇,谢尚永远不会承认自己腿软。
山路沿途无数石刻。刚好可以停下来欣赏欣赏再走。
如此红枣和谢尚便似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一般一路点评着摩崖石刻飘然下山,没人提一句累。
坐上马车,屁股挨到座椅,红枣下意识地双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谢尚上车瞧见,替红枣拿下不及取下的帷帽,轻快笑了:“很累?”
红枣合眼倚靠到谢尚肩膀:“很开心!”
如果开心也叫累,她愿意天天这么劳累。
谢尚嘴里没说,却抬手拥住了红枣的肩,头脸也挨蹭到红枣头顶。
感受到头顶的分量,红枣伸手揽住了谢尚的腰,谢尚摩挲地握住了红枣的手——眨眼之间,两个人便搂抱得似连体婴儿一般亲密无间。
“红枣,”谢尚自己合着眼睛却叮嘱红枣道:“别睡!天凉了,下车时受了风不好。”
红枣也知这世风寒难治,嘴里答应得挺好,说不睡,实际里却是车子一动,车厢刚开始摇晃,她就睡着了。
红枣这辈子就没似今儿这么劳过力——早年割忙都没有!
红枣睡得极熟,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谢尚听到动静,颇为心疼地摸了摸红枣的脑袋,心里想的却是红枣刚刚那句“很高兴”——他媳妇是不是只要和他在一起,谢尚自恋地想:再苦也觉甜?
车停下来的时候,谢尚极不情愿地推醒了红枣——若不是休息了一路,他愈加的腿软,他很可以让红枣接着睡,他抱她进屋了。
红枣睡得正熟,突然被推醒,不免有些迷糊,怔愣了好一刻才恍惚问道:“这就到了?”
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却被谢尚按住。
“等着,”谢尚道:“金桂香兰拿披风去了。”
红枣低头看看身上的披风,有些无辜:这不是?
谢尚解释道:“这毛毡披风太薄了。你刚睡着,现下车得裹件棉!”
红枣头靠在谢尚胸口,脸颊感受到谢尚说话时的胸腔震动,有些迷糊地想:这么大的动静,她刚怎么会没听到谢尚和丫头说话?
眼见红枣又要迷糊过去,谢尚又推红枣道:“缓缓可以,现可别再睡了。晚饭已经有了,吃了饭安心睡!”
红枣觉得她一点也不饿,很不用吃晚饭,但想到已然睡了一路,有些不好意思道:“老爷,刚您都没睡吗?”
一路太平,谢尚拥住红枣也眯了一会子,但当下谢尚只道:“我倒是想睡,但奈何有人在我耳边打呼。声音大得跟打雷一样,叫我想睡也不能睡。”
红枣不信:“我睡觉从不打呼!”
谢尚看着红枣笑而不语,并未反驳。反是红枣自己虚了心,试探问道:“真的?”
谢尚不答反问:“要不,我给你学学?”
红枣赶紧摆手:“不必!”
她才不要自取其辱!
“老爷,”红枣改变话题:“刚你说晚饭,今儿晚饭咱们吃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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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泉水
提到晚饭, 谢尚想起来了, 告诉红枣道:“咱们今儿喝了符水,晚饭得吃斋。刚我让人把原来的鱼头汤撤了,改成了蘑菇豆腐汤。鱼片粥也不用了,直接白粥就香油酱菜吧!”
红枣只想睡觉, 自是顺口答应。
喝了一碗粥, 红枣恢复了些精神立就改了主意,打算洗头洗澡。
谢尚闻言难得的没提和媳妇戏水的事, 而是征询道:“红枣,要不咱们明儿在泰安多歇一天再启程?”
泰安离济南只一百六十里,一天的路程。
谢尚原计划是打算到济南后见了谢福再好好休整。
到济南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且已书信通知了谢福。现临时改变虽有些麻烦,但比起媳妇的身子,谢尚觉得也不算为难——不过是明儿打发长随先去济南报信罢了。
红枣听出谢尚话里的关心, 心下感动,笑道:“老爷这是担心我?”
看谢尚不否认, 红枣眨眨眼,委婉道:“我车上睡得着!”
她多留一天事小, 下人们却是得人仰马翻地给她擦屁股。
红枣是个省事的人,若非不得以很不愿意节外生枝。而行路于她不过是坐车。
哪儿歇不是歇?红枣心说:车上歇还有摇篮的晃动感, 没准她还能歇得更好。
想起昨儿车上红枣的小呼噜, 谢尚没有坚持己见, 笑应道:“成, 那咱们明儿就继续赶路。”
昏暗的车厢, 红枣全身心依靠他熟睡的鼾声让谢尚觉得莫名温馨,他还想重温。
泡一个热水澡,再歇了一觉。早起红枣虽觉得腿酸胳膊酸,精神却是完全恢复——昨儿她劳的原就是体而不是心。
坐车无聊,红枣便给自己做按摩以缓解乳酸堆积引发的肌肉酸痛——谢尚早前说过等到了济南要同她去看李清照和赵明诚的联名石头。
她得尽快好起来,以防谢尚改了主意。
谢尚瞧见红枣跟小蜜蜂似的一会儿锤腿一会儿捏胳膊,便指着自己的胳膊大言不惭道:“红枣,你也替我捶捶。”
“这里、还有这里,你都替我捶捶!”
红枣眨眨眼,心知肚明地故意道:“老爷,上山累的是腿,怎么换到你累的却是胳膊?”
谢尚无耻笑道:“昨儿上山不是我拉的你?回头又被你枕了一路!”
原来谢尚是这样想的!
红枣听得好笑,但没有辩驳得依言给谢尚锤胳膊。
虽然上山的事有待推敲,但拿谢尚当枕头确有其事,红枣大人大量决定不和谢尚计较……
午晌休息的时候,红枣看谢尚的小厮长随特别勤快,一个个提水擦拭马车、马鞍,禁不住奇道:“这是做什么?”
谢尚笑:“该是一会儿要见福叔的缘故。”
一句话红枣懂了:谢福虽久不在家,但家里还流传着谢福的传说。
于是红枣的小厮也跟着忙了起来——一样的马鞍,振理他们凭啥比他们新鲜?
他们可不想叫振理等人给比下去。
红枣想想有些奇怪道:“赶路灰大,这马车下一个驿站再擦也来得及。”
谢尚摇头道:“福叔可能就在下一个驿站侯着。”
“爹的庄子在济南城外二十里的地方,还在城外长亭的外面。”
“今晚咱们住庄子?”红枣抓到了关键。
“爹在城里的宅子还没上梁,”谢尚解释道:“咱们过去瞧瞧还行,住却是不能。”
红枣知道她公爹一贯迷信,闻言倒不是如何吃惊。现她就关心一件事。
“老爷,”红枣问:“咱们在京的宅子是不是也要上梁?”
“当然!”谢尚理所当然道:“不过这具体的日子,还有请哪些客人都得等咱们进京后才能定。”
闻言红枣懂了——这上梁就是新官上任的社交亮相。
红枣道:“那咱们必得好好准备准备!”
红枣知道她的任务来了。
谢尚点头道:“到时请客的日子我定,但具体的操持就要靠你了。再还有女客的招待。”
“京师不比雉水城,宴请都是老亲。人情都有旧例。”
“今儿见了福叔,他会给我一份爹娘在京的礼单存底。回头我拿给你。”
云氏两地跑,女客的人情也是谢福一手包办。
有参照就好,闻言红枣舒了口气,不然她还真有些无从下手。
去了对上梁的担心,红枣又有了新的问题。
“上梁前,咱们住哪儿?”
谢尚回:“还是先住咱们的宅子!”
“爹倒是有宅子,但我担心若不先住一阵,自家人都不熟悉自家的事,请客那天容易出纰漏。”
红枣认同:“老爷想得周到!”
她头回经历这样的大事,红枣暗想:必得先占个地利的便宜,多做模拟。
……
谢福果然就侯在下一个驿站。两下里见面,谢尚红枣的小厮跟接受检阅的士兵一般一个个衣冠整齐,连腰带都扎得一般长短。
红枣看得服气,忍不住和谢尚玩笑道:“福叔威武!”
谢尚点头:“咱们以后也得历练出几个这样的管家。”
他是长子,迟早要接他爹的班,必得有谢福这样的帮手才行。
闻言周围几个小厮不觉都捏紧了拳头——管家的位置就在前面,但能不能坐上,就要靠自己本事了!
济南又名泉城,红枣早知道泉多。红枣没想到谢子安的庄子进门就是一个泉池。
汩汩的泉水从泉眼涌出,沿石渠穿林绕户,润泽了整个主院。
谢尚下车瞧见立赞了一个好,然后问道:“这泉水泡茶如何?”
谢福应道:“小人尝着以为比天水茶不差!”
“哦?”谢尚的眉扬了起来,笑道:“那我得好好尝尝!”
出门在外,喝惯了天水茶的谢尚最不适应的就是路途上的茶水——普通的井水如何能有时水的醇厚甘甜?
谢福心知肚明地伸手请道:“尚老爷,您里边请!”
端上茶杯,喝一口茶,感受到茶水的甘甜,红枣忍不住叹了口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喝惯了天水茶,这一路,别说谢尚喝不惯沿途的水,就是她也不适应。
不过现在,她可算是喝到了一杯好茶!
她公爹这个庄子别的不说,只冲这眼泉,就着实稀罕!
想着黄梅雨季是江州独有的气候。京师不说时水了,怕是连雨水都少。
涉及生计,红枣瞅空问谢尚:“老爷,咱们到京城喝什么水?”
谢尚道:“这个到是不愁。京师西郊的玉泉山有玉泉水,甘冽醇厚,泡茶极好。咱们可以每天派人去取水!”
玉泉水!红枣闻言惊呆了,这不是前世影视剧里的皇帝特供吗?
“这玉泉山没主吗?”红枣小心措辞道:“可以任人取用?”
谢尚笑道:“这玉泉山是京师的水源之地,遍地是泉。除了皇家行宫之外,都是任人取用。”
“爹给咱们的庄子就在这玉泉山附近,每日取水后和当天的菜蔬蛋乳一起送家极其便宜!”
耳听最大的吃水问题也有了解决,红枣心情大畅,欢喜道:“爹给的这个庄子真是太好了!”
“是啊!”谢尚赞同,他爹一贯都是最疼他的。
有谢福在,自是万事妥帖。庄子里谢福给红枣和谢尚准备的庭院流水潺潺,花树萋萋,宁静典雅比雉水城老宅没差。
夜来红枣躺在谢尚的怀里恍然明白了谢尚原先赶着来济南的缘故——谢尚这人洁癖太过,不是精美庭院卧房便不肯同房。
不过她喜欢谢尚的这份讲究。生活需要仪式感,这让她觉得自己有被珍重对待。
心里欢喜,红枣情不自禁地亲了脸边的胸膛一口。
余韵中的谢尚垂眼看到媳妇突然的动作无声地翘起了嘴角——看他媳妇这想起来就亲的小模样,心里不定多稀罕他呢!
他果是个称职的好丈夫!
次日早饭,谢福准备了不少济南本地特产,甜沫、油旋、大馅包子、猪肘汤面都有。
看到甜沫,爱吃甜的谢尚立刻想到上回的惨痛,苦大仇深地告诉红枣道:“红枣,这个粥虽然叫甜沫,其实是咸的!”
“福叔必是想着你头回来济南,没尝过,才叫人做了这个来。你稍微尝尝,也算来济南一回。”
总之他是再不要吃了。
红枣前世来过济南,自然知道甜沫。她看到谢尚一副被甜沫渣过的气呼呼模样颇为好笑,心说谢尚这是有多不待见甜沫?连跟她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给咸粥取甜名的人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欺骗甜党的感情吗?
谢福在一旁垂手听着,心中充满对谢尚的同情——都是他们老爷恶趣味,连状元儿子也要捉弄!
早饭后去看谢子安的宅子。才刚进门,谢尚就问了:“福叔,我爹这宅子的泉眼在哪儿?”
既然济南又叫泉城,号称家家有泉,户户有柳,谢尚如此想:以他爹的官位,宅子里如何能没有泉?
和谢尚待久了红枣没听出一点不妥,竟颇为期待地看向谢福——她公爹对生活颇有追求,连带的谢福也极会收拾花园庭院。
今儿有机会她就学习学习,方便进京后收拾自家宅院。
谢尚既然跟她公公一个脾性,讲究花园庭院摆设,往后她就给他打造一个漂亮的花园。
据说世间有钱人的终极快乐就是修花园,比如前世的圆明园、颐和园、和珅花园、孔府花园以及苏州园林,都是有钱有势的人修的。
现她也是京师内环有花园的人了,蛮好尝尝这有钱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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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章 喷泉
端详着假山下的一方静池,谢尚问谢福:“这泉眼是在地底深处?”
谢福笑:“尚老爷明鉴。这眼泉离地面足有一丈,所以水流虽大,一般人眼却见不到。能见到的只池子里的鱼,所以这眼泉就叫‘知鱼泉’。”
“这就是知鱼泉?”谢尚闻言笑了:“我在《名泉碑》里见过,还有诗云:谭城浅水似濠梁,有客观鱼慕老庄。无饵无钩闲罢钓,倦眠莎草映斜阳。西池泉味比东强,何必天寒割蜜房。莫道脂甘能悦口,试将一饮胜天浆。”
“没想这一眼泉竟是在这里。这里,”谢尚打量一回池前的房屋笑道:“呦,紫薇已经种上了,看来这处是设成书房了。”
紫薇花期长,被誉为“千日红”,花叶形似官员身上的玉带又被称为“玉带花”。
紫薇是迷信的谢子安的爱花,所到之处必种。
所以谢尚一看到屋前两棵新移种的高大紫薇,立就知道了此院用途。
谢福笑:“尚老爷明鉴!”
红枣听说这是她公爹的书房,立跟着四处打量。
说来可怜,谢家待了十年她都不知道男人们的外书房到底啥样。
看到小媳妇突然灵活起来的眼珠,谢尚心里好笑:还没入住的书房其实就是普通院子。
但看红枣这么好奇,谢尚摇头:罢了!进京后就带她瞧一回他的书房吧!
谢子安这处宅子足有五个三进的独立大院。每个院子内外都是绿水环绕,山石峻峭,更有各样石桥连通点缀,具足江南水乡风韵。
红枣看得眼热,心道不怪世人都想做官。同在山东,但看张乙买宅铺千辛万苦,而她公爹庄子宅子来得这么容易就知道了。
来济南必是要看趵突泉的。
谢子安的宅子在济南的中心,离趵突泉不远,徒步也就是一刻钟的事,坐马车就更快了。
坐上马车,谢尚方告诉红枣道:“其实这周围还有一处珍珠泉,据说泉水清澈如碧,一串串白色气泡自池底冒出,仿佛抛撒的万颗珍珠。可惜这处泉在布政司衙门内,寻常人并不能见。”
“现爹还没上任,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闻言红枣自是说好。
这世的趵突泉依旧是三眼泉,但泉水似白龙腾空喷涌出一丈来高,声势惊人,远不似前世的泥鳅样。
原来这才是天下第一泉的本来样貌!
红枣惊叹地仰着头看着空中高腾的水流,一眼不眨。
谢尚虽先前来过,但当下也跟红枣一般仰头观看,良久方叹一口气道:“这样的美景怕是也只济南才有!”
其实,红枣心说:前世的人造喷泉不止喷得更高,还能跳舞呢!
只这世没有电,也没有电动机,整不出人造喷泉。
思一回人造喷泉,红枣摇摇头:有这一份气力,她还不如先弄个简易自来水装置,建个带花洒的卫生间。
想到花洒,红枣精神一震,这个可以有!
而且花洒出水也有点形似喷泉。
晚饭后谢尚拿出人情礼单道:“红枣,现在得闲,咱们倒是看了这礼单。如此有不明白的地方明儿还能请教福叔。”
“咱们后儿启程,到时再想问,得书信往来不说还耗时!”
谢尚说得在理,红枣接过了礼单……
辞别谢福坐上马车,红枣有了事做。她得把礼单上的人名和家庭成员背熟了。
谢尚比红枣的压力大。红枣只要请宴的时候不叫错人名就成了,而他自打进衙门的头一天,就得准确地认出所有路遇的人来。
谁让他爹原就是翰林呢?所以其他的新人可以不认识翰林院的人,他却不能不认识,而且只认识还不成,他还得在言辞间自然背诵出对方的大作名句为示久仰。
不然难免让人误会他爹谢子安看不起自己,竟然没跟儿子提过自己!
自古事有两面,得失难料。先前科考谢子安凭借翰林身份确是给了谢尚不少科举的指点和一手资料,但科考前后谢尚、谢子安小媳妇一般地各种回避避嫌却是比一般人更劳心劳力。
其间得失原就难论。
现人情当前,谢尚为了继承和发扬他爹的人际江山说不得还得比旁人更费一层心。
北方寒冷,庄家一年只种一季,普通民众的日子过得比一年两季的江州人辛苦,连带的城镇也不繁华,路店饮食粗糙,多是大个馒头大碗面,少有米饭炒菜。
幸而有焖烧锅,车队上下方才能吃上合口味的饭菜。
一众焖烧菜中,谢尚最喜张乙焖的红烧肉,每天都要吃好几块,吃得红枣颇犹豫是不是该把张乙带上京——她公公很快就要到任,到时再寻房难免给人仗势欺人之感。
红枣是想借她公公谢子安的势保平安,但还不至于万事都用。
这是她的甘回斋,她还想尽可能地自己经营,并不想打下太多的谢子安烙印,即便在外人眼里她和她公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即便张乙能在往后半个月内找到铺子的可能极小,但红枣依旧想试一试。
不试,如何能够知道不成?
“老爷,”红枣试探道:“明儿咱们就到德州了。这过了德州就是京师。”
谢尚闻言笑道:“可不是。德州过去就是涿州,京师的南大门了!”
“德州是进京的水陆要道,”红枣笑:“想必很繁华。”
谢尚回想了一回道:“还成!”
红枣提议:“老爷,我想让张乙留德州再开一家甘回斋。”
“可以!”谢尚点头:“这里是九达天衢,只怕铺子难得。”
“慢慢寻吧!”红枣叹息:“但这样一来,张乙却是没法跟咱们一起进京了!”
“你缺人使?”谢尚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道:“我带的人多,你尽管使唤。”
媳妇的小厮多照管着田庄生意,这回进京只带了八个人,着实有些少。
“眼下不是人手的事,”红枣无奈道:“张乙留下,就不能再每天做红烧肉了!”
谢尚恍然,然后很思了一刻后方道:“那你叫张乙提多我预备一点吧。这天冷了,红烧肉烧好后不揭盖能放好几天。”
出过两回门,现谢尚也知道真空保鲜的法子了。
红枣眼见谢尚的法子还挺两全其美,便把张乙叫过来嘱咐一通。张乙一一答应,然后下去烧肉。
红枣和张乙说话并没有避着谢尚。谢尚侯张乙走后方和红枣道:“你能想到不借爹的旗号开铺很好。不然,御史台知道了必是要参我和爹贪黩之罪。”
“御史台?”红枣呆住:这世的纪委吗?
谢尚以为红枣不懂,耐心解释道:“御史台是朝廷的监察机构,负责纠劾百官,为天子耳目振风纪,权力凌驾于六部之上,和中书省、大都督府并称三府——概而言之权力很大,而咱们今后的一言一行将都在御史台的监察之下。”
近来但凡有机会谢尚便给红枣普及京师生活的注意事项,而御史台是所有官员及他们的家眷都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常读邸报的红枣当然知道御史台,甚至还知道御史台可风闻奏事,即可根据道听途说弹劾官员,还不用负法律责任——简言之就是造谣无罪。
不过红枣从没有将御史台这个超越法律的监察机构跟自身联系起来。
毕竟她前世只是个民工,每天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追星追剧,偶尔刷个新闻也多是娱乐板块;这世她倒是个官宦人家的主妇,但奈何男主外,女主内封建思想的作祟,日常,连谢尚在内都不大跟她提及朝廷时政。
可以说她两世都没触碰过政治,没什么政治觉悟。
但现在听谢尚如此说,红枣总算咂摸出点她和谢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的味道了——谢尚中状元获赐麒麟袍的荣耀固然有她的一份,而她行为的不当则可能会拖累谢尚,甚至还有她公公谢子安的仕途前程。
谢尚的状元来之不易,红枣可不想当猪队友坑谢尚。
红枣思了好一刻后发愁道:“老爷,以后得闲我多翻翻《大庆律》和《大诰》,心里有个法典的警醒倒是容易。但这个风闻奏事却是难防。毕竟咱们又不是圣人,但有人着意寻隙,总是能鸡蛋里面挑骨头,抓到些错漏。”
红枣两世虽都没有掺和政治,但在前世电视剧里却是看多了各种宫斗官斗宅斗,深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厉害。
红枣一点也不想招惹御史台,但心里明白利益动人心。只要谢尚想往上走,就必然会有政治对手,必然要面对御史台——对手的一份无中生有的匿名信极大可能就成为谢尚被弹劾的理由。
谢尚得他爹指点已然知道御史台的弹劾不能太当真。他眼见红枣为此发愁不觉懊悔刚刚的话重了,惊吓到小媳妇。
谢尚赶紧宽慰道:“红枣,你能想到看《大庆律》《大诰》已然够了。你看爹娘这些年在京不都是平安无事?”
“我刚告诉你这些,也就是给你白提个醒。你不用太过忧心。”
谢尚决定往后御史台对他的一年一参还是不要告诉红枣了,以免她为自己提心。
红枣看着谢尚眼眸的关心,心里感念:谢尚初出茅庐,还没明白御史台的厉害,却只想着护着她?
如此她必是要拿出前世维护爱豆的精神守护好谢尚的名声,不叫人轻易诽谤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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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梅花雪水
透过车帘看到迎上来的显荣和他身后的两顶轿子,谢尚回头告诉红枣:“一会儿咱们坐轿子进城。”
“文坐轿,武骑马”是这世的规矩,红枣闻言倒不算意外,只是有点不舍——接下来的十里进城路她得和谢尚分开了。
看小厮们拉好了蓝布布纬,振理方上前打起车帘,显荣躬身行礼:“小人给老爷、太太请安。”
时隔三个月再见到主人,显荣激动得声音都打了颤——他可算是把主子给盼来了。
显荣头回独立主持修缮府邸这样的大事,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主人的夸赞。
谢尚叫起显荣后和红枣道:“咱们下去吧!”
谢尚先下车,红枣跟上。谢尚亲扶红枣下车后看红枣坐上了轿,丫头放下轿帘,方才转身坐自己的轿。
轿子空间狭仄,光线昏暗,加上行进间轿身的摇晃,坐得红枣昏昏欲睡。
朦胧中忽然听到人声,红枣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随手将轿窗帘撩起了一条缝。
到底是京城,高大的城门洞里车轿人畜川流不息。城门外沿路蹲了不少挑担的小贩正高声叫卖。
“哎——,五文钱儿来耶,你就挑我一堆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
“海棠果儿,红红的海棠果儿来耶……”
“木瓜儿,喷香的海棠木瓜儿,买回去供案上满屋子香儿……”
正是瓜果飘香的金秋,小贩们的竹筐里装的多是京师的特产水果。
“葫芦枣儿,早起刚打的葫芦大枣儿哎~”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卖吸引了红枣的注意。
前世的语文书上红枣学过葫芦枣,知道这是一种天然的,非人工模具约束生长的形如葫芦的红枣,只可惜从未吃过。
这世还有葫芦枣?红枣心说:那她必得要好好尝尝。
正打算吩咐显真买些葫芦枣,红枣便看到前方的轿子停了,显荣的脑袋凑到轿窗口似听谢尚吩咐一样点了好几下头,然后下马奔着叫卖声去了。
谢尚的反应竟然比她还快!
见状红枣无奈地摇了摇头。因她名字的缘故,谢尚对枣子的兴趣一向都特别大。
果然没一刻显荣便抱了一筐葫芦枣回来。
谢尚看那枣子个头虽说不大,但色泽艳红,跟个玛瑙葫芦似的小巧可爱,禁不住笑道:“这果子生得巧,回头搁家里园子种上两棵,必是绝好的秋景!”
显荣闻言赶紧答应。
红枣离得远,虽听不到谢尚的话,心里却是明白多半是跟在德州看到金丝小枣一样,让小厮们给家里移树。
谢尚不愧是老太爷一手带大的,红枣心说将老太爷往家里移花接木的传统继承了个十成十。
城门口尚且如此,城里就更热闹了。一路,红枣都拉着帘子瞧看路边的铺子。
虽然这世封建,她作为女人日常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有钱有人,只要记住了铺子名,就可打发人买来尝鲜。
往后三年,够她吃遍京师美食了!
轿子不过在巷口转了一个弯,红枣便觉得自己似飞升的仙人破碎虚空一般远离了刚刚的红尘凡嚣,进入了一个超凡脱俗的静谧世界——高大青砖院墙夹围的宽阔石板路上除了她这一队人外再没得一个摊贩或者一个闲人,也闻不到一点人声。
偌大一条巷子就跟没人住似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看来,红枣心说:这一片是京师里富人区了。
谢尚这个宅子不愧是圣上赐宅,城中心闹中静的黄金地段无可挑剔,现就不知这邻里都住了哪些人?好不好处?
即便是在各扫门前雪的前世,邻里关系也是至关重要的。不然,再好的房子,但凡摊上一个极品邻居,也会被折腾得不想住。
红枣的目光自一个个朱漆大门前扫过,心里想着回头得让显真打听打听……
轿子直接从大门进宅,一直行到二门外方才停下,而宅里的奴仆早跪了一地。
谢尚、红枣下轿。谢尚等红枣走近后当众握着红枣的手笑道:“咱们进去!”
当着人红枣有些脸红,一声不吭地只微微点了点头。
谢尚知媳妇害羞,了然一笑,抬腿就走,红枣缓步跟上……
作为主人,自然是住主院。一进院,红枣看到影壁前各色菊花围绕的一株丹桂盆栽不觉微微一愣:怎么是盆栽?
留意到红枣眉间的疑惑,谢尚解释道:“京师天冷,很多在咱们雉水城能室外生长的花树都抗不了这边冬天的严寒,只能盆栽,方便冬天都收到暖房和地窖里去。”
“不过,”谢尚话锋一转,邀功道:“牡丹石榴耐寒,所以我让显荣搁院子里栽了两棵。不过这两棵是初夏移的,也不知现在有没有挂果。”
转过影壁,红枣果看到正房屋前有两棵高大的石榴树,树上不仅有果,还开着红艳艳的石榴花。
“亏我还担心夏天移树树难活,”谢尚颇为惊喜地言道:“没想不仅活了,还开花结了果。”
别管果子有几个,谢尚望着树顶几个稀拉拉的小石榴高兴地想:但有就是吉兆!
显荣凑趣道:“老爷有所不知,小人来时这石榴花的叶子都落没了。小人原以为这树枯死了,就想着等盛夏过了再重新移。结果没想几场伏雨一下,这两棵树又爆了绿叶芽,然后花也开出来了,石榴也长出来了——老爷,由此可见这院的风水好,种什么活什么!”
对于显荣的神转折,红枣无力吐槽——明明是石榴花生命力顽强!
谢尚却听得很高兴——他可是要在这院跟媳妇养儿子的!
院子风水至关重要。
提起风水,谢尚想起了老道士送的泰山石,赶紧吩咐道:“显荣,这回我带了些泰山石来。你记得叫人抬进来,因地就宜地摆放到这正房屋前屋后的廊下。”
显荣赶紧答应。
过去四个月,谢尚不仅安排显荣给宅子重新栽了树,翻新粉刷,而且连家具都换了新的——他可不愿意他媳妇睡别人的旧床。
路上住客栈那是没法,而且张乙已经在沿途尽力置宅了。
红枣进屋看到雪白不占一点尘星的墙壁、朱漆得能照见人影的门窗以及满屋摆放的跟她嫁妆同款的家具、被褥、坐垫、靠枕,忍不住微笑——显荣办事得力不假,但都离不了谢尚的授意。
瞧谢尚把这屋收拾的,但凡剪个喜字贴上就能当洞房了。
她就喜欢谢尚的这一份体贴细致。
看到红枣眼里的赞叹,谢尚骄傲地背起手以便把胸脯挺得更高——这屋的家什都是他比照红枣的嫁妆款式然后尽可能地往好里置办的。
早年他既然承诺过岳父会好好待红枣就不会食言。
他媳妇跟他来京上任是来享福的,他才不会给她一点委屈。
“老爷,这屋的家什也是红酸枝?”
虽然一眼就看出了家具木料和自己的嫁妆一样,红枣还是装成小白花发问。
毕竟谢尚费了许多心思,红枣将心比心地想:她若是连几句好话也不说,可是叫谢尚寒心?
“说是红酸枝也不错,”谢尚自得道:“不过这套红酸枝是老挝宣慰司那边流出来的,无论油性还是木纹都比一般的红酸枝要好些。”
虽然掌柜的吹得天花乱坠,但谢尚听了半日依旧没闹清老挝的红酸枝比一般的红酸枝好在何处——明明花纹看起来都是类似。
不过谢尚既多花了一倍的银子,当下必是要给媳妇吹嘘一番。
谢尚都整不明白的事,红枣就更不明白了——雉水城太小,她这辈子就只买过一回家具,还不是红酸枝。
她那套嫁妆虽是红酸枝但是她爹一手置办的。
她除了知道贵,连为什么这么贵都闹不清。
不过红枣琢磨着她只要让谢尚知道她领情就行。红枣囫囵赞叹道:“怪不得这木料看着比我的嫁妆细范呢!”
“你看出来了啊!”
谢尚闻言颇为振奋。花送赏花人,他看不出这老挝红酸枝的好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媳妇能看出来,他银子就花的值!
红枣尴尬笑笑,正发愁如何继续尬吹,可巧丫头送上茶水。
红枣赶紧亲端了一碗茶给谢尚,然后自己端起另一碗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道:“这就是京师的玉泉水?果然醇厚甘甜。”
谢尚细细吃茶,直等喝完一杯方满足叹道:“可算是又喝到茶了!”
“行路这些天我一路所喝都只能称作解渴水,称不得茶。”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红楼里妙玉嘲笑贾宝玉喝茶是饮驴饮马的笑话,然后便想着谢尚爱好茶,她很可以效仿妙玉收点冬天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
想到梅花,红枣忽然想起一件事。
“老爷,”红枣奇怪问道:“刚我进来,看院子里只两棵石榴,再还有迎春、海棠、腊梅,怎么没有梅花?是我看岔了吗?”
五福院住久了,红枣还挺喜欢梅花。
谢尚苦笑道:“京师这边天冷,梅花和桂花一样只能盆栽!”
“不会吧!”红枣惊呆了:“这梅花不是出了名的冰肌玉骨、傲雪凌霜吗?”
难道她两世念的梅花诗都是假的不成?
“梅花是比一般的花耐寒,”谢尚替梅花辩白:“能在咱们雉水城的冬天开。但梅花这耐寒也有个度。京师的冬天是挪不过的。得养在屋里才行。”
闻言红枣傻了:这京师连梅花都没有,冬天她要去哪里给谢尚收梅花雪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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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乡愁
虽然不是今天上梁,但入住新宅的日子同样重要。
午饭显荣给安排了一桌席。
离家大半个月,突然吃到正宗的家乡菜,红枣颇为感慨:这才离开雉水城几天,竟然就这般想念了!
明明她一路吃得不差,并没有挨饿。
每逢佳节倍思亲。红枣想:还是因为临近重阳节的缘故。
重阳节是大节,每年的今天她都要去桂庄看望爹娘。
今天她公婆必是也要给云家送节礼。往年她公婆也会给她爹娘许多礼物。今年她不在家,就不知道她公婆还给不给了。
不给也没关系。这回她来京前已嘱咐过锦书。
锦书为人妥帖,今儿必是会同陆虎去桂庄代她给她爹娘送节礼。
现就不知道今天她爹娘会不会跟往年一样丢下秋收在庄门口盼着她家去?
应该不会吧?
希望不会。毕竟她爹娘都知道她来京了,没有再在家白等的道理。
现可是割忙啊!
看红枣忽然停筷不动,谢尚讶异地抬起了头。
红枣掩饰笑道:“老爷,没想这京里的同心菜和鸡脯子做出来的同心财余跟咱们雉水城是一个味!”
红枣这是想她爹娘了!谢尚心说:这同心财余原就是红枣娘家的菜色,而往年的今天他都有陪红枣回娘家。
想到红枣离乡都是因为他,谢尚自觉有必要哄媳妇开心,遂玩笑道:“这京师的同心财余虽是和咱们雉水城一个味道,但这京师的红枣却是和咱们雉水城完全。红枣,要不要瞧瞧?”
又拿她的名字打趣!红枣瞬间就想到了葫芦枣,但知谢尚是为哄她开心,跟着配合问道:“瞧什么?”
谢尚卖关子道:“食不言,寝不语。咱们且先吃饭,等饭吃好了我再拿给你细瞧!”
红枣……
红枣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脾性,现被谢尚拿葫芦枣这么一打岔,刚刚的乡愁立消散了不少。
夹一筷子同心菜放进嘴里。红枣边吃边想:换个角度看问题。
这年月能在离家两千里外的京师吃到家乡菜,她这福气细想下来其实很不小,已然盖过了无数人。
她实没啥好抱怨的。
难不成她真在雉水城窝一辈子?
回头她给她爹娘写信报个平安,然后再说说路上的见闻,叫他们都高兴高兴!
看自己一句话就吊起了媳妇的胃口,谢尚颇为高兴。
但转念想起他爹十年前初进京做庶吉士时孤身一人,手里也没有庄子暖棚,漫长冬天连口绿菜也吃不上,谢尚不免有些心疼他爹当年吃的辛苦。
他爹当初那样的艰苦都没抱怨,谢尚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他必是要好好做官方才不负他爹、他爷和他太爷爷的期许。
如红枣所想,一早云氏打发人给娘家送东西的时候叫来了锦书。
“锦书,”云氏跟往年一样拿出鱼肉糖糕布匹绸缎等礼后告诉道:“不管你们太太进京前有没有嘱咐过你,你今后年节给你们太太娘家的礼还是都从咱家大帐里出。”
“我在家礼就从我这里拿,不在,这礼你爹会置备,你就跟你爹拿!”
云氏行事一贯大方,自不会在节礼上扣扣索索,叫儿媳妇挑礼。
先红枣在家她没提这事就是觉得这原是该的,云氏如此想:若是她巴巴拿出来说只会显得她小气——多大点事,还值得特别提?
远不如现在直接吩咐锦书,然后再由锦书书信告诉儿媳妇比较体面。
知道红枣有钱,云氏便不肯在她跟前露一点怯。所以今儿给李家的礼备得比往年更为丰盛。
锦书拿了云氏给的东西,然后又加上红枣留下的衣裳包袱以及她给自己公婆备的节礼和陆虎驾车来桂庄,而李满囤已然跟往年一样在庄门等着了。
看到陆虎夫妻,李满囤高兴笑道:“我就知道,红枣会嘱咐你们来!”
他女儿孝顺,李满囤有信心:即便进了京也不会忘了他。
今儿必是会使人来给他拜节。
这不,一大早就来了!
没叫他白等!
陆虎锦书赶紧下车与李满囤见礼,一时又见了王氏。
堂屋坐下,看到陆虎呈上来的比往年更为丰盛的礼单,知道这礼物由谢子安云氏所备,李满囤王氏愈觉高兴——女儿出息,得做大官的公婆看重,自己人前有脸不说,连带的他们做父母的也脸上有光。
李满囤王氏不差钱,现就希翼儿女好,有出息,给他们挣面子。
收下礼物,王氏让人招待陆虎锦书蛋茶。
陆虎乘机告诉道:“老爷、太太,前几天姑爷有信来说他和小姐登泰山了。”
“泰山?”
王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满囤,心说这什么意思?
人口里岳父老泰山的泰山吗?难不成还真有个可以给人爬的山叫泰山?
李满囤却笑道:“是那个齐鲁青未了,一览众山小的泰山?‘”
陆虎恭敬点头道:“就是这个泰山!”
“姑爷信里说他和小姐在泰山顶碧霞祠见到咱们城里城隍庙的老道士,老道士给了他和小姐求子符。”
“缘分啊!”
闻言王氏发自内心的惊叹。
自从打入雉水城上流社交圈后。王氏听多了老道士的传说。所以虽说王氏至今还未谋得老道士一面,但一点没妨碍她成为迷妹。
“老爷,”王氏激动地告诉李满囤道:“我听人说老道士的求子符特别灵验,但得了他符的,无一不是生了儿子。”
“听说咱们女婿当年也是亲家和亲家母跟老道士求了求子符后生的!”
“现咱们城里不知多少人想跟老道士求符,结果却是连面都见不着。还是咱们红枣福气大,刚成亲就得了老道士的求子符。”
“这真是俗话说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老爷,咱们就放宽心等女婿来好信吧!”
“红枣的儿子稳了!”
李满囤虽也听过老道士的名,但到底是个秀才,不似王氏一般轻信,当下半信半疑道:“真的?这老道士的求子符真有这么灵?”
“真就这么灵!”陆虎接声道:“老爷,我在谢家也听人提过这件事。而且这回谢老太爷、谢老爷还有谢太太见信后也都跟太太说的一样,说这下好了,咱们姑爷后继有人了!”
作为谢又春的女婿,陆虎现也知道不少密事。
李满囤特别迷信谢老太爷。闻言立刻打消了疑虑,欢喜道:“连老太爷也这样讲,可见这老道士确是有些道行。”
“可惜咱们早年不知道,”想到自己,李满囤不免有些喟叹:“不然蛮好早些去求他!”
没准儿子贵中就能早生几年了。
王氏故事听得多,便不似李满囤那般懊悔,摇头道:“那老道士说了他只度有缘人。缘分不到,见了也是枉然。”
“比如咱们亲家,家就住城隍庙对门,老早就认识老道士,和老道士那是好几代人的交情。但也是成亲好几年才生的女婿。难道他们当年就不想早生吗?”
王氏的话有凭有据由不得李满囤不信。
李满囤越想越有道理,嘱咐道:“这老道士的事只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且先别声张。”
“贵雨结亲几年都没得孩子,爹日夜为此悬心。若是听得老道士的事,一准要叫贵雨去。”
“只这泰山远在山东,离咱们一千多里。若是贵雨是有缘人还好,但若不是,白跑一趟回头一准得抱怨咱们。”
想着二房一贯的行事,王氏认同:“老爷虑得是!”
李满囤继续道:“依我说,咱们倒是确等了红枣的好信后,去趟京师。”
“红枣头胎生产,你这个做娘的不去照看可说不过去。何况咱们又不是那走不起礼的人家!”
去过了府城,现今的李满囤也想去京师瞧瞧。
但他爹还在,且岁数大了,他想远行就必得有个合适借口。
到时他爹未必在意红枣生儿子,但一准在意给贵雨求符。
王氏听说进京,一瞬间有些怔愣,毕竟她活这么大连雉水城都没出过。
但转念,王氏却捏紧了拳头,给自己鼓劲:怕什么?京师里又没有吃人的老虎。而她的女婿还在京师做着官呢!
红枣和谢尚吃饭的时候,谢子安也正同老太爷、谢知道和谢奕午饭。
“子安,”老太爷问:“我记得尚儿和他媳妇该是今儿到京吧?也不知现在到了没有?”
儿行千里母担忧。谢尚是老太爷一手带大的。他离家,老太爷少不了惦念,日常必是要放嘴里过三过。
谢子安笑道:“爷爷,您记得没错就是今天。”
“尚儿行事一贯妥当,现必是已经到了,然后同我们一样在吃饭。爷爷您老只管放宽心,但等几天尚儿必有信来!”
当着老人,谢子安对长子必须信心满满,即便他私底下也颇为挂心。
长子这趟进京不比开年,年初那趟有他在京照应,这回却是从行程安排到宅子安置全靠长子自己和他的一帮子年轻下属。
但有一步不周,就可能耽误事。
总之,谢子安也必得是见了平安家信后才能完全放心。
谢知道帮腔道:“爹,子安说得对。尚儿这回走的道儿和上回家来时一样。尚儿那么聪明,连状元都中了,现走一条已经走过的路必是无碍!”
几个人里就数谢知道对谢尚有信心。
闻言老太爷终于屏不住笑了,唠叨着“是啊,咱们尚儿聪明”端起了饭碗……
谢奕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跟着端起了碗,心道:他爷每天也都说他聪明,将来他也要自己出门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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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福禄官和葫芦枣
陆虎锦书拿来的糕团点心太多, 李满囤目测自家吃不完,当场便赏了两份给张乙陆虎爹娘。
张乙现在山东,他爹娘那份就由陆虎捎去。
打发走陆虎, 李满囤又如样拿了两份给余曾氏。
碧苔、金桂虽是丫头,但是跟陆虎、张乙一样的陪嫁。对她两个的爹娘,李满囤一般看待, 没有偏颇。
余家三兄弟现谁家都不差一包点心几个馒头。但难得的是老爷太太看重的这一份脸面。
余曾氏千恩万谢地接过点心, 一脸喜气地家去了。
“太太,”李满囤转头嘱咐王氏:“这点心和!糕你再准备三份,午后贵中去私塾念书的时候我捎个爹、二伯和族长。”
王氏答应一声,没有多言。
这许多的点心,没道理只赏下人, 不送长辈。
李高地看到李满囤拿来的衣服点心眉开眼笑地问道:“红枣不是进京了吗?”
李满囤自豪:“红枣人是进了京, 但礼不可废。这衣服都是红枣走前备好的,点心和糕则是谢老爷谢太太拿来的!”
闻言李高地去了红枣出门,不给自己孝敬的担心,呵呵点头道:“好, 好啊, 红枣孝顺, 你亲家也有心!”
……
饭后喝茶丫头们端上清洗好的葫芦枣。
谢尚看看红枣,拈起其中一粒犹带绿的枣子张口吟道:“身着红嫁衣, 腰缠翠玉带。问姝何所归?今科状元家。”
正穿了一身家常红衣的红枣……
反应过来红枣不依道:“我倒是嫁了老爷, 只是这翠玉带呢?怎么从没见过?”
谢尚笑:“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回头便给你打条翠玉带!”
他媳妇腰肢纤纤, 盈盈一握, 可惜日常穿袍,少有显露。打条翠玉带,就可以这样,那样。
红枣可不知道谢尚已在脑里开上了车,天真笑道:“我要翠玉带干啥?倒是老爷,日常扎着玉带,现添条翠玉带配麒麟袍,如此有红有绿,可谓是福禄双全。”
请君入瓮。
“果然,”谢尚不要脸地搂着红枣道:“我这个福禄官和你这个葫芦枣是天生一对。”
红枣败退。
红枣拗不过谢尚和他拥在一处歇了个超长午觉,直到掌灯方起。
起来后晚饭。
晚饭后喝茶谢尚方问显荣:“给我舅舅的节礼拜帖送过去了吗?”
显荣应道:“已经送过去了。小人送去时,舅老爷还没有下衙,舅太太接的礼单。舅太太说九月初八请老爷太太过去晚宴,到时表小姐和表姑爷也在,正好一起见见。”
谢尚点点头,转脸告诉红枣道:“做了官,除了每月逢十的休沐日和节假日外其他日子都要去衙门点卯。所以这京师官员间的宴请多是傍晚下衙后。”
这风俗倒是和她前世上班类似。红枣挺满意:如此重阳节她就可以和谢尚两个人在家过节了。
“九号重阳,”谢尚果然道:“是咱们来京后第一个大节,不用说必是在宅子里过。十号休沐,我带你去太平庄瞧瞧。”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这京里的气候和咱们雉水城不同,你心里得留个印象。”
媳妇能干。对于庄里事物,谢尚准备继续当甩手掌柜。
能出去逛,红枣自是愿意,但她挂心次日谢尚上衙的事,迟疑道:“老爷隔天就要去翰林院了吧?”
“无碍!”谢尚不以为然道:“庄子离城不远,跟在雉水城时你回趟娘家差不多的路程。而且庄子里有卧房,咱们可随意歇息。城门关前家来就行。”
想想红枣又问:“老爷,咱们不用给翰林院的周掌院和元大人送重阳节礼吗?”
一路的礼单可不是白看的。现红枣也账面上认识翰林院的大人物了。
“要的,”谢尚点头:“我原打算明后两天八号早晌自己亲自去送。”
周文芳和元维都是谢尚的座师,所以即便明知两个人明后儿都不在家,谢尚也必是要亲跑一趟。
谢尚和红枣说完今后几天的安排后又给他爹和他爷、他太爷爷写信报平安——算日子,他信到雉水城的时候,他爹已然离家去山东赴任。
红枣看谢尚写完信后,便想叫显真。
谢尚阻止道:“给岳父报个平安而已,你叫显真干什么?我趁手就替你写了。”
拿起笔,也不必红枣口述,谢尚笔走龙蛇转眼便写满了三张纸——谢尚是真刀实枪考来的状元,替媳妇写封信自是手到擒来。
红枣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吐槽不已:说好的代笔,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自作主张了?
他还记得这是谁的信吗?
一气呵成写完,谢尚先自我欣赏一回,方递给红枣道:“看看,怎么样?”
吐槽归吐槽,信件的文笔内容自是没得说——不但把红枣想说的都说了,其措辞行文婉约缠绵更非红枣这个工科女所不能比。
红枣看得服气,衷心赞道:“老爷写的信自不用说。最难得的是老爷的这笔字,我爹可是赞赏得紧。”
“可想而知,我爹收到老爷这封信得多高兴!”
红枣的夸赞助长了谢尚的气焰——此后但凡他给红枣代笔书信都跟作文章一般自说自话,从不问红枣意见。
写完信,谢尚犹不想睡,便和红枣道:“你披件厚衣裳,咱们秉烛夜游去门堂,我给你瞧瞧我的状元喜报!”
红枣自是说好——午觉睡过了头,她现也不想睡。
于是入住新宅的第一天,红枣和谢尚这对小夫妻仗着没人管束,亥时了还跑去门房撒欢……
次日早饭后,谢尚坐上轿子去周府亲投门生贴,红枣则去厨房查看。
民以食为天。厨房关系一家子人的安康,红枣可不敢马虎。
虽有太平庄每天送玉泉水,但只够日常吃喝,家常洗涮还是得有井。
看到厨房门口井,红枣习惯问道:“这井水如何?”
现管着厨房的碧苔摇头道:“回太太,这井水苦咸。连洗衣都不能用。”
红枣闻言一呆,转问:“咱家可再有其他的井?”
碧苔接着摇头:“就这一口!”
红枣皱眉:“咱们家这许多人的吃用水哪里来?”
不会都是太平庄送吧?红枣心说:那这个工程可就大了!
“太太放心,”碧苔宽慰道:“太平庄每天早上拉两车玉泉山水来,一车五百斤,两车一千斤,足够您和老爷的吃用。”
虽是庄仆出身,但桂庄有深井不算,且四周还都是河。碧苔打小啥都缺,还真就没缺过水用。
说实话碧苔初来京时也没想到偌大京师,天子脚下,竟然连水也不够用——张乙家去一贯地报喜不报忧,不是这回出门,碧苔实想不到过去这些年她男人东奔西走吃了多少苦。
不过再缺水,也不会缺到主子头上。
一千斤,半吨,红枣苦笑:她和谢尚算是勉强达到前世城镇居民日均用水水平。
前世社会的好,真的是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宅里其他的用水,比如花园草木的灌溉,以及小人们的吃用,则都是荣管家从水窝子买的水。”
听到一个买字,红枣不自禁地扶额,心说难怪古代富人要拿花园炫富,敢情这浇花的水都得钱买!
现红枣有些明白正房的两棵石榴为什么差点旱死了。
必是此前显荣没想到这浇花的水得拿钱买的事。
不过,红枣问:“水窝子?这是什么?”
“太太有所不知,”碧苔道:“京师的井水大多是苦水井,甜水井少。所以便有人做井水生意,开水铺卖水,京城人叫井窝子。”
“咱们现住的这一带,都是达官贵人,并无人卖水。且家家的用水都大,周围的水窝子都被人包年了。”
“荣管家现找的这一家在三条街外,还得咱家的小厮自己去拉。”
闻言红枣不觉叹了口气。她知道京师雨水少,但没想到连日用水也这般紧俏。
想到“长安米贵白居不易”的笑话,红枣摇头:京师的米贵不贵,她不知道,但买水这项开销却是省不了了!
真是省不了了?红枣沉思:水是生命之源。人无水不能活,她家若一切的吃水都靠外送,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家的日子是不是就过不下去了?
居安思危,红枣思一刻问道:“显荣在京几个月就没想着叫人打井?”
这么大的一个宅子,红枣心说:可打井的地方良多,不试试她可不甘心。
“一直在打,”碧苔告诉道:“已经打了三个,但出的水都不好,还不如厨房这口。”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自古“物以稀为贵”,但看这京师里井水能卖钱就知道甜水井稀罕,没准十不存一。
打井耗时,惟有慢慢实验,这事急不来。
点点头,红枣把这打井的事记在心里,然后又问水缸。
碧苔领红枣进了东厢房的北间,告诉道:“太太,玉泉水都存在这间屋。堂屋和对面那间屋存的都是井水。”
红枣看屋内靠墙摆了有九口缸,只近门的一口缸前有水渍,立刻问道:“家常用的只这一口?”
一米口的缸呆定装三百升水,如此加上厨房里的水缸,倒是大差不差。
“是!”碧苔答应道:“其他八口家常用不上,都是为宴客做的预备。”
这正是红枣要问的。谢尚既然跟她提了上梁,她打现在起就要为宴客做足准备,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八口缸,红枣心算:两吨多的水,都够宴请二十桌人了。
谢尚初来乍到,上梁请个十桌八桌的顶天了。
看来显荣已然为上梁提前做了准备。
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福叔能干,显荣肖父,倒是省了她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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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不屈才
看完水缸又看灶台、茶灶、碗橱、择菜间、料理台、库房,然后亲看午饭。
直等显真跑来说谢尚家来了,红枣方才嘉奖了众人几句洗手回房。
进屋看到谢尚已经在显荣的服侍下更衣,红枣便接过金菊送来的茶盏亲端给谢尚。
“刚你去厨房了?”谢尚随口问道:“怎么样?”
“显荣安排得都很妥当!”红枣不吝夸奖:“我瞧了连请客的碗筷桌椅等家伙事都预备好了。上梁请客尽够了。”
红枣巴不得手底下再多几个显荣。
显荣办事妥当得媳妇好评,谢尚也觉有面子,玩笑道:“看来倒是我动作慢了!”
显荣不敢居功,实诚道:“回老爷、太太,这请客的碗勺家什原都是东四六条胡同宅子里的现成,小人想着家里要用就搬过来了。”
谢尚一听就明白了,告诉红枣道:“爹先前在京就住在东四六条胡同。离京前爹让我和我说过让我把他宅里能用的都拿过来,别放着长霉。”
原来又是她公公的福泽。红枣也明白了。
“老爷,”红枣问:“咱们家上梁请客会用到花园子吗?”
“嗯?”谢尚疑惑:“你今儿还去花园了?”
红枣摇头否认:“老爷误会了,花园我还等老爷领我去呢。”
“我刚在厨房听说京师清水难得,咱们家现连浇花木的水都是拿钱买来的。”
谢尚来了兴趣:“你有什么主意?”
红枣笑:“既然京师打井难,那挖水窖蓄水是不是就凸显得更为重要?”
“何况咱们家还有个园子,好大一片空地。所以老爷,我琢磨着是不是赶上冻前搁花园子里挖个水窖以存储冬天的雪水?这样明年春夏,浇花也容易些。”
没梅花集不成梅花上的雪水泡茶,红枣心说:还不能修个水窖浇花吗?
京师用水这么紧张,没道理白放着现成的雪水不用!
谢尚财大气粗不在乎买水的那点钱,但他喜欢小媳妇精打细算给他持家的这份心意。
谢尚不假思索地夸赞道:“好主意!这省钱事小,重要的是省事!”
“现秋天往冬天过倒还罢了。夏天不止人用水多,花园更是耗水!井窝子的水未必能够供上。”
“咱们午后得闲倒是去园子瞧瞧,看看这水窖修哪里合适!”
话虽然是对红枣说的。显荣职责所在没有置身事外,立在心里合计起来:太平庄的秋收已近尾声。老爷太太修水窖的人手都是现成;只现在已是重阳,再有半个月就是立冬,京师天冷,得赶上冻前把地窖建出来……
眼见谢尚支持自己的主意,红枣心里痛快,一气道:“老爷,古人云‘开源节流’。”
“刚修水窖只是节流。咱们家上下这许多人口还有牲口,家里不开源,不挖一口甜水井可不成。”
“这井显荣还得继续打。我这边再使树林打听着,看能不能就近买个带井的宅子。即便内城买不到,外城也成。”
总之红枣铁了心要尽快搞个井。
能自己挖最好,挖不出就砸钱买。
手里有钱的红枣就是这样财大气粗。
俗话说“居安思危”。作为一家之主,谢尚也知道没井不成,但他知道得多些,不忍红枣后面失望遂告诉道:“红枣,京师素有‘一井养三代’的民谚。京里有井的人家多以卖水为生,这井于他们无异于聚宝盆,根本没人卖——爹在京这些年在京城听说过买宅买铺买庄买地,独没听说过买到井的。”
红枣一想也是,这坐家里啥都不干就能来钱的营生,就是傻子怕也知道不能卖。
“所以,”红枣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还得是咱们自己挖!”
挖井事大。午饭后红枣和谢尚先去看了显荣挖的三口井。眼见三处都是下院等偏僻地方,红枣不觉心里一动——提水都是下人们的事,为防惊扰主人,显荣不好去主人院里打井,这话得她来提。
“老爷,”红枣道:“早年我娘家打井时,我听打井的师傅说在草木茂盛之地打井易出甜水。”
“不错,”闻言谢尚也想起来了,认同道:“古人云:草木茂盛为地之美者。惟有好地才能出好水。”
“倒是可以叫显荣花园里试试。”
不管哪里,谢尚想都还是先打个井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显荣闻言求之不得。
作为管家显荣比红枣还渴望打出井,不然哪天水供不上,头一个遭埋怨的就是他。
因为缺水的缘故,花园里只有一片假山,并无水景。加上长期空置,院子里除了后院外的一片竹林,就只几棵老树有些古意,余下的花木看上去任是花团锦簇,但还是脱不去新移栽的匠气,一望而知的不自然。
“先试试这片竹林吧!”
兜完一圈后,谢尚转回起点道:“没人打理,还能这般茂盛。即便地下没水,也必是这周围低洼之处,适合挖水窖。”
古树难得,谢尚可不舍得打头来试。
“对了,红枣,”谢尚提议道:“显荣后儿就得跟我去衙门,往后白天都不得闲,家里这打井挖水窖的差事还是叫你的陪房来张罗吧!”
“正好把这太平庄的事务也一并接手了过去。”
内务原就是红枣的分内。红枣闻言也不推脱,干脆指派道:“晓乐、显真,明儿一早太平庄送水来时候你两个都过去跟显荣认人,然后再去太平庄认门。”
晓乐、显真一听就知道红枣今后让他俩管太平庄事务和宅子的饮水食材,赶紧答应。
回屋不久显荣便送来了太平庄和家里厨房等各处的账簿和库房钥匙。
谢尚转递给红枣时笑道:“自古男主外,女主内。红枣,咱们家有你执掌中馈,我后顾无忧。”
红枣含笑接过,谦虚道:“老爷言重!咱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自当全心尽力,襄助老爷!”
结亲以来,谢尚对红枣一贯敬重,而圆房后俩人感情更是突飞猛进,红枣愿意替谢尚管家,做他背后的女人。
何况她现在家大业大,管家也能有作为。
不觉委屈!
正式接手了管家权,红枣随即便分配碧苔管厨房、彩画管人情往来、芙蓉管针线、金菊管库房,然后把账簿和钥匙分交给各人,让她们各自盘账不提。
次日九月初八,早晌谢尚去过元家后后晌又同红枣坐了轿子往云家来。
一行除了两顶官轿,还有两辆丫头仆妇们乘坐的骡车以及八个骑着马跟轿压车的小厮长随。
前呼后拥刚出大门没几步,红枣便觉得轿子一震,竟是停了。
红枣心里奇怪,隔着轿帘问道:“怎么停了?”
跟轿的田树林应道:“太太,巷子口跑进来一队军爷,个个腰间挎刀,为首的穿大红麒麟补子官袍,看品阶不是侯爷伯爷,也必是世子之类。”
“只咱们这条官帽子胡同现就住了五家勋贵。小人眼拙,实认不出这是哪位。”
京里住了两天,红枣已然知晓这条胡同除了今科的一甲三家外还有志诚伯府、忠勇侯府、忠勤伯府、康安郡伯府、广德侯府等两侯三伯——个个官比谢尚大不说,而且还是世袭罔替。
听说撞上的是尊贵的高邻,红枣抚平了轿帘的棱角——不管谢尚怎么应付,总之不叫人寻到她的错。
谢尚住进宅子后还是头回路遇是邻居。
传胪宴上谢尚曾见过京里的一应世勋。
当日吃席的人虽多,但因对方穿麒麟补子官服的缘故,谢尚印象深刻,瞬间就回忆出了名姓——志诚伯世子常明,兼荣亲王孙女婿。
谢尚下轿拱手道:“下官见过志诚伯世子。”
然后便示意显荣等避让到路边,让出路。
谢尚听他爹说过朝廷里文武官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
路遇勋贵他按制避让就罢了,对方一准扬长而去。结果没想对方打量他一刻,忽然抱拳道:“谢大人,幸会!”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拼的不只是将士的勇猛,还有双方的军备补给。
战马是将士的第二条命。谢尚做的马掌能让马儿跑得更快更久;肉茸奶糖能快速补充将士身体消耗;水窖让戍地卫所增产军粮。
出身武勋,常明虽一贯地看不起文官小白脸,但对于做出马掌军粮马灯水窖的谢尚却是真心敬佩。
对于常明的客气,谢尚完全摸不着头脑——说好的文武不和,势同水火呢?
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常明客气,谢尚也不好失礼。当下再次拱手道:“志诚伯世子,您先请!”
常明看谢尚拘束客套也不以为意,再次抱拳道了一句“承让”,便一放马缰,□□的骏马便哒哒跑过了谢尚。
策马小跑过第二顶轿子。常明瞥见轿帘遮得严实,而轿顶的花纹是翟鸟纹,便知里面坐的是谢尚的正室谢李氏。
谢尚同他夫人一起出门!
常明心里一动,进家后便指派心腹常勇道:“趁现在谢家没人,你去谢家踩个点!”
常勇……
常明的命令有些突兀,常勇摸不着头脑,抱拳请示道:“还请世子爷明示!”
常明言简意赅道:“文公爷想招谢状元入五军都督府。”
常勇恍然大悟立刻告退。
挖翰林院墙角这差事,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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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天一生水
听说谢尚到了,方氏领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亲自来二门迎接。
谢尚有意早来原是为避免他二舅云意亲迎。
方氏日常在家,却是避无可避。
二门外下轿,谢尚看方氏已在赶紧躬身问好:“二舅母!”
方氏亲自扶起,笑吟吟问道:“尚儿,你媳妇呢?”
方氏上一回见红枣还是十年前。月前收到她公婆的家信,信里说红枣绝色堪配谢尚,方氏便有些吃味——这才几年没见,她婆怎么就忘了她亲孙女敏儿?
圣人云:居移气,养移体。她承认尚儿媳妇命运两济,嫁进谢家后锦衣玉食,现今的样貌不会出落得太差。
但论到绝色,呵呵,即便不提敏儿,只说这满京的大家小姐,就没人品貌能比过一个庄户出身的乡下丫头?
她婆一准是在合水县小地方呆久了,眼界都变浅了。
不过不屑归不屑,方氏依旧迫不及待地想见见红枣,她婆口里的绝色,为即将的衣锦还乡做些准备——她小儿媳妇是男人出仕后订下的京官小姐,进门才两年,还没回过家乡。
谢尚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下轿的红枣笑道:“这不来了?”
“太太,”谢尚回头招呼红枣道:“快来拜见二舅母!”
看到下轿后抬起头来的红枣,方氏的一句“尚儿媳妇”的招呼卡在嗓子眼里。
绝色!方氏脑子里惟剩下她婆家信里的一句评价。
云敏再见红枣的惊讶不在她娘方氏之下。
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云敏出身官宦,自视甚高。对于早年谢家弃她娶红枣不过一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她又不愁嫁!
但现在,云敏看到红枣品貌胜她,才名胜她,一向安稳的心不可避免地生了自我怀疑——她真不如红枣?
而待思起十年前自己老太爷给红枣的那句“好样貌”的评价,云敏的心彻底乱了……
方氏长子云敟是在老家合水县定的亲。媳妇郑氏的娘家父亲只是县里的一个教谕,比弟媳妇何氏的出身差了一截。
近两年郑氏没少受何氏的气。
现看到红枣如此样貌,郑氏只觉欢喜——看何氏今后如何再拿她的出身说事?
红枣的爹才只是一个秀才,比她爹的举人还差了一截。
她很不必妄自菲薄。
何氏进门没半年就赶上谢尚科考,至此满耳都是谢尚的科举捷报以及方氏对红枣好命的感叹。
所以何氏知晓红枣有一双大脚。
作为一个官家出身的小姐,何氏认知里的大脚女人不是丫头就是仆妇——总之身份低贱。
红枣大脚,何氏自看她不起。连带的红枣写的《中馈录》以及和谢尚联名的《四书文理纲要》落何氏眼里也都是谢尚为红枣粗鄙做的掩饰。
可惜谢表哥这样一个人,何氏没少在心里为谢尚抱屈:偏娶了个粗鄙媳妇。可是人嘴里常说得“人身在世修不全,不如意处十之□□”?
何氏做梦也没想到红枣会是个美人,一个让人见之忘语,只能感叹美,好看,太好看了的美人。
在场的四个女人里就数何氏最轻视红枣,当下也就数她的眼瞪得最大,几乎要瞪出眼眶子去。
女人尚且如此,谢尚的两个表兄弟云敟、云敩以及表姐夫成铭那眼就更挪不开了——都是娶了媳妇受用过丫头的成年人,品评佳人都各有心得。
谢尚好福气!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感慨:娶妻若此,难怪看不上外面的莺莺燕燕。
留意到云敟、云敩、成铭等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谢尚心里嘚瑟——他媳妇多好看!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特别是小孩子。云敟的长子云芮今年已经五岁。云芮一眼不眨地看着红枣,和身边云敏的儿子成功喃喃道:“功弟弟,我觉得尚婶子比姑姑好看!”
成功吸吮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反驳——他也觉得今儿来的尚舅母比他娘好看。
“尚儿媳妇,快起来!”
在郑氏的暗示下,方氏终于吐出了嗓子眼里的话。
然后又道:“十年没见,看看你还认得出吧,这是你敏姐姐。”
红枣又给云敏行礼,云敏也赶紧还礼,叫:“尚弟妹。”
“太太,”谢尚也给红枣引见:“这是敟表哥。”
……
轮到云芮时,云芮小大人一样的给红枣行礼:“云芮拜见尚婶婶!”
他爷说了不能唐突佳人。当下云芮的这个礼便行得特别端正。
对于乖巧守礼的小孩子,红枣一贯比较喜欢。红枣接过丫头递来的匣子转递给云芮道:“芮哥儿好,这个金锁给你戴着玩吧!”
看到红枣抬手送出的匣子,何氏的眼皮不觉一跳。
京官不似地方,多是靠俸禄吃饭的穷官。人情往来礼走得不大。
似她一个月只得四两的月例,而一个只半两的金锁就当七两银,抵她两个月的零花。
孩子的见面礼给金锁,可说是大手笔。
何氏知道谢家有钱,但没想到红枣手里也有钱,走得起这么贵的礼——云家除了云芮外还有两个抱在怀里的孩子,且云敏的儿女也在。
见面礼素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红枣既然给云芮金锁,对其他四个孩子也必是一样才合礼数。
何氏的眼睛扫过红枣的头面衣裳,最后停留在红枣脖颈上的七宝项圈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氏在京多年自是能看出红枣项圈上的宝石价值不菲,怕是五千两都打不住。
俗话说“眼见为实”。这一刻何氏终于明白她婆日常挂嘴边的“尚儿媳妇好命”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便不能免俗地嫉妒了……
一气送出五个金锁方算是见完了礼。
进屋后宾主落座,丫头上茶,方氏少不了要问候谢尚家人一遍。
一时云意下衙回家,红枣和谢尚又去二门迎接。
两下里见面问好后再进屋,方氏便把红枣引入了后堂。
“他们甥舅许久不见,”方氏招呼红枣坐下后笑道:“必有许多话说。咱们别管他们,只在这里说咱们的。”
红枣自是客随主便地说好。
“来京也几天了,”方氏关心问道:“都还习惯吧?”
红枣笑:“还好!”
方氏笑道:“是了,你们家在京西原有个庄子,菜蔬蛋乳还有玉泉水都是不少的!”
红枣看一眼茶杯道:“舅母家现喝的也是玉泉水?”
方氏点头道:“尚儿媳妇,你刚来,怕是还不知道,这京里做官的人家都喝玉泉水!”
“都谢二舅母指教!”
看来这玉泉水,红枣心说:不只是水,还是身份的象征。
“尚嫂子,”何氏问道:“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玉泉山的水与别处不同,你喝得惯吧?”
刷过无数遍《红楼》影视剧的红枣瞬间听出了何氏话里挑衅,颇觉好笑。
一个玉泉水罢了,红枣心说:
她前世超市货架上的水从各种高山之巅的千万年雪水、冰水、泉水一直到九十九层过滤,过滤得啥异物都没有的纯净水,可说是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只有没见过世界的人才会指着一两样水说事,殊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事实上就她个人口味,她以为还是雉水城的时水更胜一筹。
且从科学分析来说,时水为雨水,是空中掉落的软水,不似泉水产自山石,夹带大量的矿物质,易生结石,更利人体健康。
眨眨眼,红枣笑道:“敩弟妹,天一生水。这天上生的雨水,没沾染土气自然纯净,更为雅洁。故时珍云:天水为一,地水为二。”
“我家乡江州多雨,泡茶用梅雨季的雨水,其水醇厚甘甜,滋味超凡。”
“离家时我还想着京都少雨,怕是再喝不上家乡的时雨茶。结果没想京师会有可和我家乡时雨茶相媲美的玉泉水,可谓是意外之喜!”
跟着谢尚读了几年《四书》,红枣终于悟到装逼之道非是面红耳赤的踩捧,而是中正平和的中庸。
故而对于京师里人人称道的玉泉水,红枣并不一味诋毁,而是拿家乡时水做类比。
如此既赞了玉泉水的好,不得罪京师人,也凸显出她对家乡的热爱,不给人忘本的恶感。
何氏老家西北,出生在京师,从未喝过雨水茶,更别提什么时水。一时间何氏被红枣话里的时珍,天一生水等名词唬住,竟是不知如何接言。
郑氏见状好不得意,高兴笑道:“尚弟妹说的是,咱们江州的时水原是一年里最好的雨水,除了泡茶,还能煎药。”
闻言何氏就更不能反驳了——玉泉水再好,京里煎药还是都用无根水,雨水。
自大的何氏第一回知道天下还有能和玉泉水比肩的水——江州时水。
郑氏的话引发了方氏的共鸣。方氏点头道:“是啊,每年梅雨时节,咱们江州哪家不洗水缸存时水?”
……
云敏撩眼皮看了红枣一眼,心中感叹:尚弟妹不卑不亢两句话不止打压了她二弟媳的嚣张,还笼络了她大嫂子,打开了她娘的话匣子
——真正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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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强求不得
都是至亲,且统共就这几个人,晚饭的两桌席就都摆在了堂屋。
男人先坐,其中云意当仁不让地坐了男桌的首席。云意坐下后便叫成铭坐,成铭则推让谢尚,谢尚如何能肯?不免和成铭推让一回。
到底叫成铭坐了上首后,谢尚又和云敟云敩两个表兄弟告了罪后方才在下首坐下,云敟兄弟则打横做陪。
男桌的位次定了,女桌这边就简单了。
看着红枣跟着方氏、云敏坐下,郑氏招呼成功道:“功儿,快过来坐。”
至此一直只顾说话的方氏方想起两个孩子,笑道:“芮儿和功儿今儿倒是安静!”
云芮应道:“孙儿和功弟弟刚刚听奶奶讲家乡的事觉得颇为意思。真想尽快回家乡瞧瞧。”
云意隔桌听出了趣味,忍不住插口道:“芮儿,你刚都听到哪些家乡事了?”
云芮转身笑道:“爷爷,刚奶奶和姑姑、尚婶子还有娘谈论家乡的时水。”
“说每年春天的时候,就有人从远山拉这么粗,”云芮伸手比划:“怕是有三四寸粗的山毛竹进城来卖。毛竹买回去后剖开,刮干净里面,然后挂在檐头的滴水下接等雨水引入水缸。”
“屋顶留下来的雨水难免混有沙泥,但等存放一夜,这水就清崭崭的,好喝不说,洗衣也比咱们京城的玉泉水清亮干净,不掉色。”
“对了,据说咱们江州出产的天水碧,就是由这雨水调和颜料染就。是别处都没有的鲜绿。”
“不过最好的雨水还是时雨。黄梅时节天天下雨,几场大雨一下,屋顶冲洗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雨水便不带一丝尘星儿,最为甘甜醇厚,泡茶煎药都好用。”
……
“爷爷,”云芮最后期待道道:“奶奶说咱们家乡老宅里有几十口缸,存放着全家一年用的时水。爷爷,年底咱们回乡,我就能喝到咱们家乡的时水茶了吧?”
看着大孙子眼里扑闪的星光,云意笑得合不拢口,连连点头道:“能,一定能。芮儿,爷爷告诉你,咱们江州的时水茶比这京里的玉泉水可是一点也不差。”
顾忌着女婿,云意就没说更好。
谢尚正在追儿子,眼见云芮伶俐,心里喜欢,笑赞道:“难为芮儿小小年岁竟知道这许多家乡事。”
傻爹云敟眼见儿子人前露脸,不免得意笑道:“芮儿虽生在京城,但到底还是江州人,如何能够忘本?”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咱们江州的时水茶了!”
……
成功听得艳羡,拉着他娘云敏的衣裳小声道:“娘,我也想去江州喝时水茶。”
云敏……
俗话说“衣锦好还乡”。江州远在千里之外,来回一趟,不说路费,只说家去后给本家各房的礼物,没得两三百两可不好看,而回来,家乡的风物土产必是也得给婆家亲戚捎些,如此又是一笔花销。
京官里成家算是颇有家资。但她公婆还在,没有分家,男人又只是个秀才,家常没甚进项。
现家中吃穿都是公中,人情往来则靠她和孩子的月例银子八两支撑——其中她月例四两,两个孩子各二两。
男人的月例二十两,只勉强够男人自己买书、买笔、买墨、郊游应酬,根本贴补不了她。
当然她手里嫁妆私房还是有些的。但这些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如何能轻易拿出?
何况她丈夫现在功名未就,现在回乡一来不够显赫,二来招她公婆抱怨不懂事,耽误男人念书,三则两个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趁她不在,不定会怎么挑灯拨火,蛊惑公婆。
看一眼含笑不语的男人,云敏抚慰眼巴巴的儿子:“功儿,明春化雪的时候,娘给你买毛竹存雪水,好不好?”
成功倒是不贪心,高兴应道:“好!”
方氏就在旁边,闻言不觉心疼——女儿嫁得远,想回趟家乡都不容易。
现自家在京做官还好,但等放了外任,想再见都难了。
下意识地看一眼红枣,方氏叹息:人拗不过命。
谢尚原是极好的女婿人选,谁知月老的红线却拴在这位身上?
往后反倒是要笼络好这位,如此即便自家放了外任,女儿孤身在京,遇事也不至于连个出头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外孙将来能有依靠,方氏瞬间对红枣热络起来。
看出红枣对她大孙子的喜欢,方氏立刻招呼大孙子道:“芮儿,你挨着你尚婶子坐。”
云芮求之不得,小跑到红枣身边殷勤道:“尚婶婶,我同你坐。”
红枣笑:“好!”
云芮眉清目秀,能说会道,正是红枣这个怪阿姨喜欢的小正太。
眼见横座空出不好看,方氏又道:“敟儿媳妇,敩儿媳妇,难得今儿尚儿媳妇也在,这布菜的事且交给丫头,你两个也坐下,大家好说话。”
于是郑氏和何氏也坐下了。
云家规矩大,媳妇在婆婆跟前一贯只有规矩,没有座。现方氏开口叫座,两个人都颇觉得脸,喜滋滋地坐下不提。
云敏素知她娘不待见红枣,但看她娘对红枣突然热情,微微一思索便就明白了她娘的苦心。
云敏心里感念,就不会让她娘唱独家戏。
在谢尚和红枣给云意方氏敬酒之后,云敏也举杯道:“尚弟妹,我嫁在京师,今夏你和尚兄弟圆房这样大的喜事也没能到场。现借花献佛贺你一杯,祝你和尚兄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成功跟着举起自己的蜜水杯道:“尚舅母,祝你和舅舅发昏大喜。”
成功到底还小,把新婚误说成了发昏。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发昏她能无保留地和谢尚这样那样?
成功虽是口误,但却是真相了。
红枣今儿原就装扮得粉面桃腮,加上刚喝了两杯酒,有点上脸,当下这一笑仿若花开,看花了一屋人的眼睛。
云敟和谢尚碰杯道:“表弟,恭喜,恭喜!”
谢尚压根没问喜从何来,直接仰脖干了。
眼见谢尚喝得痛快,云敩成铭相继举杯。
云意笑呵呵地看着。
状元外甥不能成为自家女婿固然遗憾,但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更犯不着耿耿。
何况敏儿的夫婿不差,只是不似外甥出挑而已!
大理寺的官做久了,云意于功名利禄反倒是看淡了。
宾主尽欢后,红枣坐上轿子,不自觉握拳砸了一下座椅。
这京城的破规矩,说什么文官出门必得坐轿。搞得她现在想和谢尚共乘说话都不行。
谢尚喝了酒,一个人坐轿子里也想倚媳妇肩头靠靠。
下回出门还是坐车,谢尚决定不管御史台的弹劾。
横竖御史台每年必有一弹。谢尚心说:他别处谨慎些也就罢了。
正是全京城女儿女婿各回各家的时候。
虽已入夜,街头巷口却塞满了车马,红枣和谢尚的车队混在车流中走不上前,只能小步往前挪。
未曾行到一半路,谢尚一个人在轿子里就呆不住了。
趁轿夫们等路歇轿的功夫,谢尚干脆地下了轿。
显荣看见刚要询问便见谢尚摆了摆手,撩袍往后面走去。
显荣下意识地闭嘴跟上。
堵车总是让人焦躁。
借着夜色掩护挑着轿帘看路况的红枣看到谢尚突然下轿不知何事,便一直注视着谢尚动作。
看到谢尚走过来揭开轿帘一角,红枣以为他有话说便倾身去听,不想谢尚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红枣,咱们挤挤!”
不待答应,谢尚已然躬身蹿进轿子硬挤坐下。
红枣……
显荣……
轿夫……
“老爷,”反应过来红枣赶紧阻止:“这轿子乃是人抬。咱们两个人,轿夫们怕是抬不动。”
“怎么会?”谢尚搂着媳妇的腰不以为然道:“小轿不都是两个人抬?再说咱们两个身量都不胖,而且现在走走停停——这要是都抬不动,真可以换人了!”
对于谢尚的歪理,红枣不敢苟同。但看着已然歪到自己肩头上的脑袋,红枣到底没再提。
谢尚晚席喝了不少酒,现在酒劲上来,想必很不好受。
横竖现在路堵,轿夫们一时也走不了几步——实在不行,就轮班抬。
她且先顺着谢尚,但等他过了酒劲再说。
红枣拧开自己的保温杯盖后把杯子递给谢尚:“老爷还是赶紧喝口茶润润吧。即便高兴,今儿也不该喝那么多酒!”
“过节嘛!”
听出红枣语气里的关心,谢尚没有为自己多做辩白。他就着红枣的手汩汩地喝了几口,又把头挨蹭回红枣肩头撒娇道:“红枣,一个人坐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无趣。咱们下回出来还是坐车吧!”
红枣巴不得如此,但犹豫问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谢尚反问:“轿帘拉上,谁知道里面坐得是谁?”
这话一听就觉得不妥,有钻规章空子的嫌疑。但看着跟牛皮糖一般扭在自己身上的谢尚,红枣实在无法效仿拒与君王共乘的先贤班昭撂下脸来跟谢尚说道理。
谢尚今晚喝多了,红枣温柔地想:说什么都做不得数。
她只要顺着他说就好。
……
跟过来的显荣看到谢尚所为不觉抽了抽嘴角,心说:至于吗?这才分开多久?
他们老爷这股子黏糊劲儿,也是没谁了!
长此以往,必将夫纲难振。
不管私心里如何吐槽,表面上显荣却是风轻云淡,似乎谢尚刚刚的蹿轿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不足惊怪。
轿夫们看显荣淡定,便也跟着淡定——虽说接下来要抬两个人,但如老爷所言,街面上二人小轿都是两人抬一人。
而他们能从万千庄仆中脱颖而出被选为轿夫,气力原就异于常人——可抬着轿子奔跑。
何况家去就几里路,且已经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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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大胆的谢安人
谢尚没来前,红枣恼恨不能和谢尚共坐说话,但等谢尚真来了,红枣却什么也不想说——红枣倚靠在谢尚的胸口,静听着他的心跳,任由他带着酒味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发梢,进而充斥整个轿子似屏障一样将她静静包围。
所谓体味就是指人体散发出来的气味。
据说每个人的体味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独一无二。
红枣不知道谢尚呼吸间带出的那一丝无法言喻的气味是不是就是他的体味,但她确是似猫见到猫薄荷一样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红枣安静不说话,谢尚就也不出声。
晚上在舅家吃席已说了太多的话,现他就想着搂着媳妇安享轿中二人世界的静谧。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和能尔?心远地自偏。
坐在停放在车水马龙大街上的轿子里谢尚拥着媳妇轻笑:陶公写这首诗时还没能体恤到媳妇的好处,不然一准不会写“心远地自偏”,而是“娇妻恒相伴”了。
可叹陶公直等五十天命之年才识得妻子好处,有了“命室携童弱,良日登远游”之句,算是消了夫妻间的隔阂,但已误了彼此青春。
可谓是前车之鉴。
而他比陶公运气,少年时便和媳妇同心共志,趣味相投。
实乃三生有幸……
显荣骑马护在轿旁,一路没听得轿内声响,只以为谢尚酒气上头睡着了。
轿子进家后显荣示意让轿夫把轿子一气抬到正院正房门外方才抖开斗篷提醒谢尚下轿。
谢尚其实没睡着。听到显荣的呼唤立便睁开了眼睛,正和红枣对上。
谢尚拍拍红枣的肩,依依不舍地放开道:“进家了!”
红枣点点头,坐直了身体,轻声道:“老爷,你先请!”
进屋坐下,刚喝一杯茶,却见显荣一脸古怪的进来。
谢尚张口问道:“什么事?”
显荣垂手道:“小人不敢欺瞒老爷。刚晓乐和显真说傍晚在园子里看到了狐仙。”
“什么?”
红枣知道这世人普遍迷信,但先前都是听说——比如她爹风闻砍桃树的瞎折腾。
红枣真是没想到真有人,还是她身边的人能遇到狐狸精,一时间下巴惊掉到了地上。
谢尚也很吃惊,但当着媳妇却还算沉得住气,询问道:“晓乐和显真呢?叫他们来!”
“老爷,太太,”晓乐和显真进来后回道:“今儿小人和显真后晌从庄子回来后想着挖水窖的事便去园子入口的竹林查看地形,结果却听得竹林里有人声。”
“小人们想瞧瞧这么晚了谁还在林子里说话便寻声过去,结果寻到地头只看到两只青黄色的狐狸,不,狐仙,在那儿说话。”
“你确认你看到的是两只狐狸在说话?”
过了最开始的惊讶后,红枣的好奇心开始上线。
“前面的话,小人没大留意,”晓乐如实道:“但在两只狐狸看到小人蹿走前,小人们确是听到了两句——一句是‘凡人过来了’,一句是‘走’!”
晓乐又道:“这话当时不止小人听到,显真也听到了。”
闻言显真接口道:“老爷、太太,小人确是也听到了这两句话。”
“小人们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轻信,随后又叫了管园子的四个婆子来问。确定她们当时都在一起吃饭,并不在场。”
“晓乐,显真,”红枣犹不能信:“你们先前见过狐狸吗?”
这世又没动物园,红枣得知道小厮如何就一口咬定见的是狐狸?
显真看晓乐一眼,晓乐上前回道:“回太太,小人先前在庄子里见过。”
“咱们庄子里也有?”红枣有了新的发现:“以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晓乐:“咱们家离城远山地多的庄子都有,且由来已久。先前的福管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既是撞见了,只撞见的人恭敬点香果就好,没得惊动主子。”
闻言红枣不觉点头,心说谢福这个主意倒好,既安抚了人心,也不至于造神。
到底是大管家。
红枣依葫芦画瓢地提议道:“晓乐、显真,那你两个也去那竹林供点香果好了。”
“红枣,”谢尚皱眉:“晓乐显真怕是想问这竹林的井或者地窖还挖不挖了?”
不然,他们只要跟先前的庄子一般供香果就好,何必告到他们跟前来。
得谢尚提点,红枣终于恍然大悟,然后不假思索道:“当然继续挖!”
“这宅子是圣上所赐,就是咱们的。咱们想在哪儿挖,都是奉天承运。”
“这宅子先前没主,狐狸,不,狐仙们住住也就算了。现咱们正主到了,自应当给咱们挪地。”
宅子长期空闲,红枣心说:有几只野生动物也是寻常,但她既然住了进来,这原先的野生动物就全得给她挪窝。
不是她心狠,不知道和小动物和谐共建。
这世医疗条件太差,而野生动物身上的病毒又多。预防起见,还是各行其道,各住各地的好。
这园子若真有狐狸,还是早点挪走的好。
至于狐狸会不会说话,红枣则不大放在心上——人在极具惊恐下,易生幻觉。
说的话,作不得数。
趴在屋顶上的常勇怎么听怎么觉得红枣这话意味不对——知道家里闹大仙,一般女人的正常反应不该是请和尚道士来家做法事吗?
怎么这位谢安人却想着叫大仙给她自觉让位?
这位也太敢想了吧!
常勇的原计划是这样的。
他先扔两只狐狸给谢家闹大仙。等谢家人慌了,就给安排个道士。等道士来收了狐狸,得了谢家人的信任,就给谢家人看相批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他就将谢状元策反出翰林院,改投他们五军都督府了。
常勇计划得挺好,但没想到会撞到红枣这么个不信鬼神的——一计不成,常勇转转眼珠,立又生一计。
这谢安人既是不信狐仙,常勇心说:那他就把这狐狸丢她眼前吓唬她一回好了,由不得她不信。
谢尚原本迷信,但眼见红枣言辞气壮,便不好太过示弱,只得委婉道:“话虽如此,但礼多人不怪。显荣,你明儿也备些香烛去祷告祷告。”
管庄子,挖水窖,晓乐行,但论起祭祀程仪,谢尚还是信任显荣。
显荣赶紧答应。
若是别的事,但凡谢尚发了话,红枣一定不会多言。但这狐狸可能会连累一家性命,红枣却不会马虎。
红枣笑道:“老爷说得是,显荣记得在明儿祷告词里加两句人妖殊途,各行其道这样的话。”
“再告诉它们咱们先礼后兵,让它们三天内搬走。三天后咱们将在园子里支网。网到的小兽一律送到京郊的山地放生。他们若是有落下的徒子徒孙,可以往那里寻!”
红枣可不信狐仙,她只是给可能抓到的野生动物寻个生路。
谢尚一直知道红枣不大恭敬神佛,但没想到会这么不恭敬,一时间呆怔在了原地。
看一眼目瞪口呆的谢尚,显荣无奈叹息:他早知道老爷夫纲不振的后果就是有这么一天。
他只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而太太胆气之壮,更是敢跟大仙发狠!
“太太,”显荣吞吐道:“这个到底是大仙,是不是祷告还是要恭敬些?”
“大仙?”红枣听笑了:“等人走到跟前了才知道有人来,以这个标准评断,咱们廊下的鹦鹉也是了!”
谢尚……
显荣……
常勇……
屋里众人……
“而且,”红枣得理不饶人道:“鹦鹉见了生人还会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呢,这狐狸却只会跑——依我看,这狐狸即便会说人话,灵智却还不及鹦鹉,连跟人打招呼都不会,当不得什么大仙!”
红枣的话虽然对大仙不敬,但道理简单直白,无可反驳,屋里众人连同屋顶的常勇不禁都听住了。
“什么是大仙?”红枣反问:“古《山海经》有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可见这狐里的大仙都是九条尾巴。”
“晓乐、显真,我问你们,你们今儿傍晚看到的所谓狐仙是几条尾巴?”
晓乐和显真对看一眼,一起拱手道:“回太太,只一条尾巴!”
“瞧,”红枣激动得拍巴掌:“我说对了吧!你们傍晚瞧到的就是普通狐狸,至多也不过是得了机缘,跟剪了舌头的鹦鹉一样会说话的狐狸而已。”
“我说你们都不拿廊下会说话背诗的鹦鹉当大仙,干啥要害怕一只见人就跑的狐狸?”
晓乐、显真一想也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心说咋当时就没想到呢?
常勇却只觉得头痛——他要去哪里寻一只九尾狐狸来吓唬这个大胆的谢安人?
“晓乐、显真,”红枣循循善诱:“我再问你们,若是今儿傍晚你们遇到的是真是九尾狐仙,它要吃你们,你们会给它吃吗?”
晓乐、显真呆住,半晌方道:“小人不愿。必是会大声呼救,性命相博。”
“这就对了!”红枣认同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所以古人方说‘食者不蛊’。可见确是有人撞见九尾狐后不但搏赢了,而且还把九尾狐给吃了,从此变聪明了。”
“不过说这聪明是九尾狐肉的效用,我以为还不如说是吃的人经此一事长了见识往后遇事从容淡定。”
野生动物是人类的朋友,而且还一身病菌,红枣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决定提早预防。
“总之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红枣道:“《搜神记》里宋定伯捉鬼卖钱。晓乐、显真,你两个的胆子,不是我说,可是比宋定伯差远了。”
“男子汉大丈夫,没胆气可不行。所以,这张网抓狐狸的事就交你两个了。”
“你们把狐狸抓到后装笼子里,给家里上下人等都仔细瞧瞧,省得以后大惊小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咱们家都是读书识字之人,老爷更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连中六元,我倒要看看,”说着话,红枣一拍桌子:“到底什么精怪敢来我家里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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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重新磨合
面对媳妇的浩然正气,自诩饱读圣贤书的谢尚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谢尚暗想:亏他养气这些年,遇事还不及媳妇行慊于心。
提及养气,谢尚愈加汗颜。自从圆房以来,他就没再用过功。
学问一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过去几个月,他却是懈怠了。
“显荣,”谢尚吩咐道:“你明儿照太太吩咐的做!”
一锤定音,小厮们退出了正房。
红枣看谢尚沉默不语,有些犹豫地握住了谢尚的手——刚她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没想可能会碎了谢尚的三观。
谢尚到底是个土著,跟他爹娘一般笃信鬼神。刚虽然依了自己的主意,但这心里怕是还过不去。
“老爷,”红枣搜肚挂肠地安慰谢尚:“《易·观》云: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所以历朝历代才多有类似于唐明皇封钟馗伏魔大将军的圣天子封善神的故事。”
“善恶相对。既然世间有钟馗这样的知恩图报的义神,自然也有空耗害人的恶神——老爷,可见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神都值得咱们恭敬。”
“似花园里的狐仙,即便有些神通,但没得圣上亲封,善恶未知,咱们如何能不分青白地被它唬住?还退避三尺?”
“《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爷是圣上的臣子,这宅地是圣上给老爷的御赐,这狐仙若是个懂礼数的,自然知道奉诏搬家,换地修行。若不是,老爷怜它修行不易,抓了后也别伤他性命,只叫人送远山放生也就是了。”
“俗谛讲因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事咱们占理,而狐仙为自己功德计,想必也不会再来生事。”
狐狸精都是人编的,红枣一点也不担心放狐归山会遭报复,但她得打消谢尚宝宝的顾虑。
闻言谢尚更觉惭愧,反握住红枣的手道:“还是你看得明白。”
眼见谢尚低头,红枣愈觉心软,温柔笑道:“老爷素日原是极明白的,只是今日喝多了酒,方叫我拈了个先。”
“时候不早了,我叫人打了水来,咱们这就洗洗歇了吧!”
谢尚就坡下驴自是说好,心里想的却是他得抓紧用功了。不然别说在翰林院出人头地,只怕是连媳妇都赶不上了。
屋顶的常勇则望天长叹一口气。
谢安人不止心地明白,脑筋清楚,而且能言善道,引经据典,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听得服气——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敢情他们玩了这许多年的大仙传说搁谢安人眼里竟有这么多漏洞?
谁能想到谢尚这么一个白脸状元娶的媳妇会是只老虎?
“食者不蛊”,妈的,这是女人能说的话?
就是一般男人也办不到啊!
谢安人这么彪悍,看来他想拿狐狸吓唬她的事也行不通。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谢安人明显是个狠角色,而今儿这两只狐狸都是他跟人借的,一会儿还得还回去。可不能真折在这谢家的网兜里。
不然对方可是要跟他拼命。
得,这大仙在谢家看来是闹不下去了!
常勇灰头土脸地找锦衣卫朋友还狐狸。
朋友问:“怎么样,吓唬住了吧?”
常勇告诉他借狐狸是要整个得罪他的人。
常勇叹气:“别提了!对方说不是谕旨亲封的神仙都不算仙,让下人焚香警告说三天内搬家,不搬家就支网抓!”
“什么?”朋友惊呆:“还有这种事?”
装神弄鬼这些年,朋友见过不信的,但没见过还想反抓的。
这胆儿也冭大。
“我说这是哪家啊?”朋友自告奋勇道:“我替你去会会!”
难得遇到这种傻大胆,朋友好事地想去见见,一来替常勇出口气,二来也好叫常勇知道装大仙这种事,还是得他们锦衣卫暗探来。他们才是行家!
五军都督府不行!
这常勇能告诉吗?
武勋笼络文臣,还是号称“储相”的翰林可是大忌!
常勇拍拍对方的肩感谢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我心领了。不过我自己的气还是我自己来出。以后你当差也小点心。这京师卧虎藏龙,真有那胆肥不信神的人!”
甚至还是个女人!
言尽于此常勇告辞家去。
这一个闹大仙的法子失败了,他得重新再生个法以完成世子爷的任务。
眼见常勇不肯说,朋友也不强求。京城遍地都是锦衣卫。真要有这么个人,他迟早会知道。
女人瓶瓶罐罐的事多。红枣梳洗好上床,谢尚早已放下了床帐。
揭开红色的帐帘,红枣看到谢尚盘腿而坐,手里捏着一一,不觉一愣:谢尚这是在养玉?
这是等急了吗?
眨眨眼,红枣蹑手蹑脚地坐到谢尚身边,有样学样地盘起了腿。
谢尚听到身边人的呼吸,睁开眼睛,然后便抬手钩住红枣的脖子扑倒了红枣。
红枣哈地一声笑出了声:“老爷不养玉了吗?”
她就知道他是在等她!
谢尚可不会直言告诉媳妇今儿的事让他醒悟到了他近来的懒散——这原就不关媳妇的事。
谢尚低头轻啄了一下媳妇的小嘴后抱怨道:“你这个脸洗得也太久了。”
红枣侧脸瞧了瞧颈下枕着的胳膊,展颜笑道:“老爷不是还有一一吗?”
“我和一一是同病相怜。”谢尚支起上半身,摘下媳妇胸前挂着的五儿和一一一起塞到枕下,然后又覆到媳妇身上卖惨道:“红枣,你就算不心疼我,也请可怜可怜一一,早点让它和五儿团聚!”
红枣最受不了谢尚这种以退为进式的撒娇,比小奶狗还勾她心肠。
红枣不自在地推了推身上的人:“你且让开,让我把脖颈上的项圈取下来。不然我脖子硌得慌。”
宝石项圈唯有印衬在媳妇的□□秀颈间才叫好看,谢尚如何能叫红枣此时拿下?
不由分说,谢尚低头吻住了媳妇犹自抱怨的檀口——何以解忧?鸳衾凤枕共厮伴。
……
早起睁开眼睛,红枣看谢尚已盘腿坐在床上养玉,手里除了一一,还有她的五儿。
红枣想想,没有惊动。
悄悄下床后红枣看了眼时辰,已然过了卯正——今儿是她起晚了。
洗脸梳头收拾妥当,红枣方来叫谢尚,然后又道:“老爷,今儿晚了。怎么老爷起了也不叫我?”
谢尚抬手把五儿挂红枣胸口项圈上,方张手以方便红枣给他穿衣。
“我看你睡的熟。”谢尚笑道:“再说家里现就咱们两个人,晚一点也不打紧。”
他就喜欢在架子床那方两人专属的小天地里和红枣共处,无论醒眠。
红枣想往年今日在雉水城不止要去给公婆问早安,还能得老太爷给祝高——总之热热闹闹许多人事。
反观今日只她和谢尚两人,即便早起也是如谢尚所言的无事。
大过节的红枣不愿感怀扫兴,振作笑道:“厨房今儿做了许多的重阳糕,老爷这会子才起必是饿了,一会多吃两块。”
闻言谢尚笑道:“早饭后咱们便去瞧瞧昨儿闹狐狸的竹林消食,然后再去假山登高。园子里的假山虽说没长兰桂,但我已嘱咐在近山顶放了兰桂盆栽,也能应个景。”
即便孤身在外,谢尚也要照家乡风俗过节。
耳听一贯不管事的谢尚如此费心安排,红枣凑趣提议道:“老爷安排周到,要不今儿午饭咱们吃清蒸八爪鳌?横竖得闲,正可以拿鳌八件慢慢剥。”
知道谢尚红枣都爱吃八爪鳌,晓乐昨儿便叫庄子今早送了许多八爪鳌来。
谢尚笑:“好!”
……
吃过早饭谢尚刚剪一朵“金背大红”替红枣攒在发间,便有门房来回说隔壁的文府管家送重阳糕来。
谢尚闻言一愣,道:“文家这糕来得倒快!”
红枣赶紧告诉道:“老爷,咱们家的重阳糕也预备好了,可以回礼。”
谢福拿来的礼单里,有谢子安每年重阳跟同年来往重阳糕的记录。
论理这糕原该提前两天送,奈何谢尚同年里不是所有人都能似谢尚这样有自己宅子,且好多人现还在家乡没有来京,而回来的也不是立刻就能知道地址。
所以除了有限的几家,大部分的糕只能做好后被动地等着回礼。
文家来人必是要见的。
谢尚在前院客堂见文思。见面问过好,谢尚少不得要问两句文明山进京的事。
文思恭敬回道:“小人的老爷和太太是昨儿傍晚才进京的。”
谢尚奇道:“太太?你们老爷成亲了?”
这文明山殿试时还没定亲,谢尚心说:怎么突然就成了亲?
哪里来的十八岁还没定亲的姑娘正好给文明山当媳妇?
文思笑道:“是!六月二十六成的亲!”
婚事定得有点赶,而太太的年岁也小了点,今年才十五。得三年后才能圆房。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
文思只说成亲没说定亲,显然别有内情。
谢尚心里好奇,但见文思不提,他便也不追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中缘由他迟早会知道,犯不着给对方管家一个多嘴影响。
打发走文思,谢尚刚回到正院还未及与红枣说句话便又有门房递话来说隔壁的艾府打发人来送重阳糕。
谢尚无奈致歉道:“本想同你登高,偏又有人来了!”
红枣解劝道:“老爷放心,这园子里的假山没长脚,不会跑。”
谢尚听笑了,方才去前院见客。
一科三百进士,留京的足有三分之一,即便还有半数人在家,但已来京的这一半已足以教谢尚应接不暇——谢尚不知道他们的住址,他们却是都知道谢尚的赐宅。
人来得跟走马灯似的连轴,随后谢尚竟是连回正院的空闲都没有了。
盛装在正院等候的红枣百无聊赖,看到屋前两棵红花绿叶的石榴树忍不住心生感叹: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该不就是她夫荣妻贵的代价?
低头看看胸口的七宝项圈,红枣摇头:这世人分三六九等,且等级森严。作为个体她和谢尚为了自身的生存发展追求出仕做官的目标没错。
不用质疑!
也就没啥好后悔的!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今年是谢尚入仕的头一年,且当年她公公是在家过的重阳,礼单里没有今日情形的参照。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自是难免。
她犯不着为今儿这点意外而多愁善感,怀疑人生。
如今细究起来今儿这事她也有责任。若不是她全然依赖礼单,不曾用心揣度,也不至于似现在这样被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间万事从不是简单的黑白。一分为二看问题只是最简单的分析方法。作为成年人如何能以一句“忽见”来判断得失?
为今之计,她要尽快和谢尚协调好今后生活和仕途的平衡——京师不是雉水城,她两人的相处模式得重新磨合。
临近午饭,红枣正想着是不是要把午饭差人送去前院呢,不想谢尚自己突然回来了。
“老爷,”红枣关心问道:“都应酬好了吗?”
谢尚摆手:“不管了!后面再来就叫显荣打发!今儿过节,我原当陪着你才是,如何能把时间全耗费在旁人身上?”
“不见不要紧吗?”
知道谢尚也在挂念着她,红枣自是高兴,如此便不愿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谢尚的正事。
谢尚能有今天不容易,而看到谢尚努力的红枣对她两个很快适应京师生活充满信心——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不是吗?
“现在才来给我送糕的,”谢尚坦然道:“显然也没把我当事。既然是过场,那我也以过场待之。”
红枣一想也是,展颜笑道:“那老爷午饭还吃清蒸八爪鳌吗?刚我以为老爷要会客,没时间,就叫厨房把这菜改到了晚上。”
谢尚看了看堂屋里的座钟,答应道:“那就晚上吧!寒暄了一早晌实在有些乏,午饭后咱们歇一会再去登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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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日月同辉
作为武勋不好在明面上跟文官来往。志诚伯世子常明把这挖人任务交给心腹常勇就是想悄悄的,不为人知的,甚至连当事人谢尚也不知晓地就把事情给办了。
道士口里的命相之言原本是最好的掩护,奈何红枣太过彪悍,堵死了常勇的路。
常勇只得另寻他法。
只是这悄悄的法子哪里是一转眼能有的?常勇装了一肚子的心事,连在家过节也没甚兴致。
常勇媳妇花氏日盼夜盼地盼望男人归家,结果没想男人家来后跟她说话都是心不在焉不说,连昨儿回娘家也是行色匆匆,且家来后立又跑了出去,再回来神色沮丧、唉声叹气,似急了碰壁模样,不免心里惊疑。
午饭后回房花氏出言试探道:“难得营里放假,老爷昨儿半夜出门也就罢了。怎么今儿在家,也是这般地失魂落魄?”
“老爷可是在外面有人了?若是有,倒是趁早回禀了爹娘接回来吧!”
“难不成我在老爷眼里那等吃酸拈醋容不得人的?老爷若这般想我,可是置我于何地?”
配合着话语花氏还应景地落下了眼泪。
看到花氏的淌眼抹泪,常勇不由灵机一动。
自古女子都以贞静柔顺为美,常勇暗想:谢安人那般彪悍,一定不得谢状元欢心。
他很可以让世子爷给谢状元安排个合乎心意的美人,然后叫这美人给谢状元吹枕头风,还愁谢状元不来他们五军都督府吗?
常勇越想越是可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太太,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花氏见状不觉愈加伤心,哭嚎道:“老爷果真是在外面有人了。难怪回来对我不理不睬。我的命好苦啊——”
常勇始觉不对,赶紧辩白道:“什么有人?你胡说什么?我是给世子爷办差。”
常勇的娘听到动静,忍不住喝道:“大过节的,这是怎么了?”
……
费劲口舌好说歹说方才抚慰住了媳妇和娘,常勇擦一把头上的热汗,又马不停蹄地往谢家来——环肥燕瘦,各有所爱。他得打听打听谢状元的喜好,方能投其所好。
趴在谢家主院的屋脊上,常勇探头探脑地打量廊下的丫头。
眼见院里打水擦栏杆柱子的几个小丫头都眉清目秀,而两个出来指使小丫头传话的大丫头更是容颜俏丽,身段袅娜,常勇不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谢安人虽然彪悍,常勇心说:倒是不妒。如此安排美人入府倒是比预想的容易。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下剩的事就是去跟世子爷讨个绝色丫头了。
转脸刚要走,常勇便听到谢尚的声音——“红枣,昨儿我看到园子里有两棵柿子树。一会儿叫人拿了摘果器,咱们摘些柿子吃。”
常勇闻声回头,抖觉得眼前一亮——和谢尚携手出屋的女子一身光华,灿若春华,皎如明月,映照得院里的日光都明亮了三分。
常勇这辈子只见过画卷上神佛的脑后会有一轮日月以示神光普照,当下不禁怔在了原地——他这是看到了神女?
走在回廊下的谢尚和红枣一点没想到屋顶上现趴着个人。
红枣笑应道:“八爪鳌和柿子不能同食。老爷可想好了——今儿到底是吃八爪鳌还是柿子?”
老爷?
常勇终于回了神,然后鼻尖便冒了汗:谢状元身边已有如此娇娘,对了,刚谢状元提过她的名字,红枣,他可再去哪儿寻一个能与这个红枣相比拟的神仙样貌?
他们世子爷身边都还没这样的仙女呢!
当然若是有,也极大可能叫世子妃给打成狗头。
那个谢安人也太过大度,竟然容许这个红枣留在谢状元身边,也不担心被取而代之。
想到谢安人,常勇又往院里探了探头,然后便看到了仙女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正是刚刚出来说话的两个大丫头。
此外再无别人。
回首再打量一回仙女,看到先前被己忽视的大红洒金裙,常勇的眼眸不自禁地缩了一缩——大红裙只正室能穿。
这个红枣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常勇紧张地盯着院里携手而行的两个人,然后听谢尚道:“那咱们今儿摘的柿子都先存着留着明儿再吃。”
红裙仙子笑道:“那好,咱们今晚还吃清蒸八爪鳌!”
这回常勇听出来了——真是谢安人!
由声音确认出谢安人本人,常勇即便已有预感,三观犹似受到了巨大冲击。
谢安人的脾性和她的样貌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饶是常勇早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一时间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感受到切身的疼痛,常勇方恢复了镇定。
抹一把脸,再看看谢安人,常勇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
幸而昨儿谢安人的言辞够硬气,常勇不无庆幸地自我安慰:硬气得让他改了主意拿狐狸吓唬她的主意,不然骤然照面,难保被惊吓到的反会是他!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能想到这世间真有人能生就一副神仙样貌?
心念转过,常勇恍然大悟,心说难怪这位谢安人不怵大仙,敢情她自己就是神仙下凡。
如此他一连两回栽她身上便不算冤。
胡思乱想中,谢尚红枣已然出了院。常勇犹豫一刻终没有跟去。
谢安人到底是朝廷命妇,他作为外男,实不好一直尾随。
叹口气,常勇转身回家。
美人计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又得再寻新法。
俗话说“事不过三”,常勇心想:都失败两次了,这第三次怎么说都该能成功!
来到昨儿发现狐狸的竹林,红枣看地上犹摆着的香炉烛火问道:“早晌都已祷告好了吗?”
显荣赶紧应了个是。
红枣点点头,看看香炉里烧剩的半柱香吩咐:“这香燃好,这香炉啥的就全都收了吧!”
“晓乐和显真,你两个也别再另选地方了,明儿叫人就直接从这地开始挖。”
俗话说“斩草除根”。为免夜长梦多,红枣以为这地还是挖了的好。总之不能叫家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晓乐显真赶紧答应,而显荣看谢尚不出声,便也没言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里的事都是太太做主。
北方因为寒冷缺水的缘故,造园都喜用山石。
谢尚御赐的这个花园虽说不大,只三亩多地两千来平,内里沿靠西北角院墙的假山倒是堆得挺高,目测足有三层楼高。
站在假山脚下仰望一回假山,然后回首来时的路,红枣诧异:“老爷,我怎么感觉咱们园子的假山堆得有些突兀?”
没一点铺垫的拔地而起?
谢尚了然笑道:“这宅子久无人居,假山外围能搬的山石该是都叫人给搬走了。你知道的这石头可都是钱!”
礼部登记造册只会记录宅子的房屋地契,可不包含园子里的山石树木。经手人私下发卖便成了通行。
运过一回泰山石,红枣现已知道这造园石头本身的价钱不论,仅运费都是件了不得的开支。
“难怪!”红枣恍然:“我说这园子怎么看着有些空旷,原来是少了山石点缀的缘故!”
红枣听说过刮地皮,但都只以为是当官的贪赃枉法,结果没想还真的是刮地皮——瞧把这园子刮的,连块拳头大的零散石头都没有了。
这假山上的石头之所以没被刮走必是因为粘合的紧密,实在挖不走的缘故。
当然也可能是经手人放长线吊大鱼,不好吃相太过难看,以免被人告发的缘故。
“慢慢来,”看红枣摩挲假山石,谢尚出言安慰道:“过往几个月显荣收拾宅子抽不开身,这园子的事只能先放着。等后面得了闲儿,咱们一点点添置。”
山石事关风水,历来都是王侯将相显摆的器物。家里石头多意味着尊贵富有,因此好石头特别难得,跟好宝石一样,一石难求,急不来。
红枣看一回假山,又问:“咱们这个假山也是太湖石吗?”
红枣其实不大通石头。她只是看假山用的石头上多是空洞方才做此一问。
谢尚抬手扣扣假山笑道:“也算吧。不过是北太湖山。若真是出自太湖的南太湖石,哪可能会留到现在?”
红枣疑惑:“北太湖石?”
谢尚点头:“京师西南面一百里外的山间出这种外形酷似太湖石的北太湖石。京里人家的假山多用这种北太湖石。”
闻言红枣明白了:必是京师离太湖太远,运输艰难。于是为了满足一般官宦对于太湖石的渴望,这北太湖石便作为南太湖石的低配版应运而生。
仔细端详一回,红枣满意笑道:“这北太湖石还挺好看的。而且这么大一座假山,若是真从太湖云,怕是得好几十条船。人力物力不得了!”
红枣觉得这北太湖石价廉物美,性价比挺高。
最重要的是还是现成。不要她费一点心!
谢尚被红枣的小富即安逗笑了,告诉道:“就是北太湖石,这么大一座假山也是价值不菲。这个假山和咱们雉水城的一样都是内里是土堆,只外面才堆积镶埋了一层石头。”
这地段能有这么大一个土堆就很不错了,红枣倒是知足,对谢尚笑道:“内里是土才好,才能长些花草灌木。倒是比光突突的石头有生机。”
谢尚笑:“这样的假山叫山石花台。可惜咱们这个假山上的花草都是新移,还不够郁郁。不过远眺的景致还算不错,咱们上去瞧瞧。”
红枣看山道入口摆的三尺高的芙蓉盆栽,忍不住笑道:“芙蓉京师也得盆栽?”
谢尚接过显荣递来的剪刀剪了一朵抬手插到红枣鬓间,笑道:“除了有限的腊梅、枫树、柿、枣等几样,咱们雉水城的花在这儿都是盆栽!”
沿石阶登山。临近山顶,看到前面红漆木亭就只挂了块“望月”的牌匾红枣不禁奇道:“怎么没有对联?”
这可不是谢尚的作风。
谢尚跟着仰头道:“此亭立在假山最高处,最合远眺,亭名望月原是取唐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此诗已是绝唱,又何必画蛇添足,再用对联?”
两个字而已,红枣钦佩地看着谢尚:偏能发挥出这许多话?
几可和“虫二”相媲美了。
谢尚这个逼装得,她给一百分!
她不怕谢尚骄傲。
亭前摆了十好几盆兰桂盆栽。谢尚致歉道:“红枣,就只这些了!”
红枣笑道:“尽够了!你我才几用几朵?”
谢尚拿剪刀剪花枝,顺便提要求:“往年都见你戴花环,今年你也替我编一个!”
对于花环,谢尚已眼馋很久了。
想着横竖没事,且就两个人,怎么折腾都可以,红枣便就应了。
一时剪了一篮子兰桂,谢尚又道:“这假山就这么大,咱们就在这亭子里往南边拜拜吧!”
红枣点点头,然后便把花篮放在亭中的案几上,接着又摆上丫头们提上来的果篮。
谢尚则燃烛点香,和红枣一起往家乡的方向拜了三拜。
每逢佳节倍思亲。把香插入香炉后,谢尚和红枣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沉默。
看一柱香燃了三分,谢尚回头提议道:“红枣,咱们编花环吧!”
红枣怀疑:“你会吗?”
谢尚笑:“你教我!”
红枣没想她这个手残还有给人当师傅的一天,不觉有些高兴。
红枣拿着花枝笑道:“那么老爷,你跟我这样先理好花枝。”
“这样吗?”谢尚有样学样地跟着做了起来……
编两个花环,你一个,我一个,再我的给你,你的给我——你侬我侬中,日头转得飞快。
相互把花环戴好,日头已然偏喜,而月亮也高挂中空。
“日月同辉!”谢尚高兴笑道:“大吉!”
红枣知道日月同辉是一种自然现象。月亮作为地球的卫星一直都挂在天上,只是白天阳光强,肉眼难见而已。
今天天气晴好,又是初九,上弦月的前后,加上傍晚时分,阳光减弱,月亮自然就显露了出来。
但看到落日余晖中谢尚的笑脸,红枣心说管它呢,谢尚说是大吉就是大吉,谢尚高兴就好!
“真的吖!”红枣温柔附和道:“日月同辉,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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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不要心软
九月初十,休沐。早起去太平庄,红枣出二门看到门外等候的马车不禁笑道:“老爷,咱们真坐车去?”
“不然呢?”谢尚反问:“京师街头车马太多,不知走哪儿就给堵上了。倒是咱们一处坐着还能说说话。”
别说出城了,就是在城里,谢尚出门也更愿意选择和红枣一起坐车,而不是坐轿。
红枣上车坐下后追问:“京师经常堵吗?”
谢尚笑:“一般年节休沐走亲访友都会堵。再就是每月朔望的朝会,因在京的官员都去,散朝时也会很堵。”
“上朝?”红枣忍不住笑道:“是不是戏里演的‘有本启奏,无本卷帘退朝’那样的早朝?”
谢尚摇头笑道:“你说的那是日朝。不过日朝只有六部尚书、侍郎、都御史这些四品以上的官才能参加。”
“似我这样的小官只参加在奉天殿前办的大朝会和朔望朝会。这都是礼仪性的朝会,并不理事。自然不会有人上奏章,议程里也不会有戏里的演的这样。”
“不理事?”红枣好奇了:“那干些什么?我听娘说朝会很早,上朝的人都是寅初出门,卯初就要进宫了。”
来京前,她婆云氏还特地教过她朝贺皇后的礼仪。
作为六品安人她有资格在正旦、冬节和皇后千秋节进坤宁宫朝贺,逛逛这世的皇宫大内。
对此红枣颇为期待。
她前世可是只有节假日跟团旅游才赶过这么大早!
谢尚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
“这个大朝会,”谢尚清了清嗓子后道:“跟你对皇后的三朝贺一样,是新年、冬节和陛下万万寿的庆贺。不必多说。”
“朔望朝则主要是在京的官员朝见圣上,而圣下则会根据时令给些赏赐。”
“赏赐?”红枣兴趣盎然地问道:“都赏些什么?”
谢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听爹说都是些元宵节赏吃元宵、五月赐扇、九月重阳糕之类。不过这些赏赐中的宴请一类只四品以上官员才有,四品之下的就只有赐银。”
比起赏银还是御宴说出来有面子,所以他还是要努力升官啊!
红枣明白了,所谓朔望朝原来就是圣上搞团建,给手下发时令劳保用品联络感情。
还挺人性化的。
就是分等级给待遇有点封建。
她前世单位发劳保用品都是一视同仁——女工有的洗发水护手霜,男工一样都有。
想着谢尚一贯的好强,红枣安慰道:“老爷,这升官的事说快也快,你看爹出仕才几年?现都是三品了!”
话说出口红枣方想起她公公谢子安升的是外官,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吃御宴的福利,赶紧又描补道:“但等爹再回京做官就够格吃御宴了。”
御宴吃的原是圣眷,味道都是其次。他爹连升六级已是无上天恩,吃不吃御宴其实不重要。
谢尚为红枣的天真逗笑了,忍不住逗趣道:“御宴我好歹已吃过一回,只是红枣你想吃却是必得跟我一起熬了,往后十来年能熬到都算是早的!”
“我也能吃御宴?”红枣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御宴啊!真正的御膳房做的宴席,而不是前世只名字带“御”的酒店菜。
“别忘了正旦、冬节、皇后千秋节你也要进宫朝贺?”谢尚矜持道:“到时皇后会给四品以上命妇赐宴。”
“老爷!”闻言红枣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谢尚:“你一定好好做官。我能不能吃上御宴就全靠你了!”
敢情三朝贺除了能去皇宫跟团观光外还给vip管饭!
她一定要去尝尝这一年才只三回的vip团餐。
感受到手臂处的柔软,谢尚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媳妇挨蹭在自己胳膊上的胸脯,温柔笑道:“那你可得替我操持好家务,做好贤内助。”
“一定!”急切之下,红枣抱得谢尚胳膊更紧了。
若不是这世女人不能出仕,她一准自己下场。
幸而还有个谢尚,可以依靠。
看谢尚长久不出声,红枣顺着谢尚的目光瞧过去,然后便看到怀里谢尚使坏地拿胳膊压了自己胸口两下。
红枣臊得跟被烧到手一样丢了怀里的胳膊,脸也跟着红了。
谢尚却噗地一声笑出了声——他就喜欢看他媳妇情不自禁后的羞涩。
伸手揽过红枣的肩,谢尚低头亲了一口亲昵笑道:“咱们一会儿会经过白云观。爹说观附近有个卖糖炒栗子的是祖传秘方,炒的那个栗子又香又糯。只咱们现在出来的早,铺子想必还没开门。傍晚回来时,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咱们买些来尝尝。”
谢尚熟知逗媳妇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立便转换了话题。
红枣有了台阶,也顺坡下驴问道:“白云观?”
谢尚解释:“京师城外一个香火极旺的道观。白云观求子拜的还是碧霞元君。咱们刚从泰山回来,倒是不必再去!”
红枣……
她想去啊!
一直行走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尚撩起窗帘往外看,红枣问道:“路堵了吗?”
谢尚放下帘子道:“临近城门了,出城的车多,一辆辆排队。”
红枣眨眨眼:“出城的人很多吗?”
当着谢尚,红枣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肯给他一个掀帘偷窥的印象。
“西城外不少庙观,再还有城外运水的车要进城。耐心等吧!”
看到外面的车,再看看身边的媳妇,谢尚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有先见之明。
排了两刻钟方才出城,出城后马车跑得也不快,十五里的路足跑了半个时辰方才跑到了太平庄。
车上下来,红枣禁不住和谢尚感慨:“这京师确是人多。不到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还多。”
谢尚笑:“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嘛!”
心里想的却是这京师道路远不及他们雉水城小城整洁,路上行人的穿着也是,甚至连路边的树也是灰蒙蒙的,树叶子看着都不似家乡鲜绿。
怪不得人说北方苦寒。京师尚且如此,其北方想必更加不如。
他爹之所以费心费力地经营太平庄也只是想给自己造块精致地方。
他比他爹运气,宅子里就有花园,虽说不大,但肯好生经营,便是一个安乐窝。
红枣抬头看到庄子入口的火红枫叶林出言赞叹:“这许多的枫树!”
“霜叶红于二月花。”谢尚道:“京师寒冷少雨,花树不及咱们雉水城繁茂。只这红叶却是别处没有的浓彩,算是京师秋天的特色。所以爹搁庄里种了许多。”
太平庄临近玉泉山,庄里有北方少见的天然河道,河里种着荷花。这个时节荷花虽说已经过季,荷叶也泛了黄,莲蓬早已摘光,但红枣瞧着依旧觉得亲切——桂庄的主院外也有这么一个荷花塘。
“这河里的莲藕挖了吗?”红枣问。
“还没有。”看谢尚不出声,晓乐上前回道:“老爷说等太太来瞧过了再挖!”
“这荷花虽说残了,但配着两岸的柳树,瞧着还有些咱们家乡的风貌,而挖了藕,就不显了。”
这是谢尚特地给她留的?
虽然是一塘枯叶,红枣却犹觉感动。
“咱们宅子里虽然没池塘,”谢尚至此方道:“只能拿鱼缸养荷花但庄子里有,你往后想看荷花咱们便来这太平庄看。”
桂庄远在千里之外,往后年节回不去,谢尚打算就带媳妇来这太平庄散心。
总之不能啥也不做,只叫媳妇一味想家。
午饭是在河心亭里吃的烧烤。饭后方才在庄子里转了一转。看到庄里的工坊,红枣猛想起一事,嘱咐树林道:“虽然这太平庄现在老爷手上,但这京师甘回斋的分红还是照先前的来,不变。”
她公公这么照顾她和谢尚的生活,连手里唯一的京郊庄子都给了他们,红枣自觉不能算盘打得太精。不然也太叫她公婆寒心。
谢尚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她媳妇懂事,他乐得省心。
傍晚的时候过白云观,谢尚果然叫人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炒栗子皮脆好剥、一点也不黏手。
哈着气,剥出壳里金灿灿的栗子仁,红枣拿两个手指捏着刚要送进嘴,却不想被谢尚突然探头叼走。
红枣……
“好吃!”得了便宜的谢尚还卖乖:“又糯又甜!”
“红枣,你替我多剥几个!”
红枣气啊:“自己剥!”
谢尚认真道:“不一样。”
“你叫红枣,你给我栗子,就是‘早立子’。”
红枣无奈——她名字这个坎儿真是过不去了!
进城再一次的排队,然后便有乞丐围了过来,隔着显荣、晓乐等小厮对车哀求:“老爷,太太,行行好,赏两个吧!”
声音很大,且不止一人,红枣讶异:“这是叫花子?”
这是哪里又闹灾了?难民流落了过来。
谢尚依靠到靠枕上点头道:“是。但别给钱。”
红枣愣住。
谢家祖传的乐善好施,出门见到要饭的必要舍钱。
谢尚解释道:“京师这边的叫花子多是赌钱游手之辈,钱给他们也是做就地赌资。”
红枣呆住:“赌钱!”
黄赌毒可是社会毒瘤。雉水城城小人单纯。过去这些年她只听说过买人卖人,却是没听说过赌博。
搞得她脑子里现就没这根弦。
“红枣你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谢尚告诉道:“爹治家极严,不许族人奴仆沾赌。族人沾赌立停其月例节例,奴仆直接打死。所以咱们家没人敢赌。别家赌钱的,爹也不叫人给上门。”
“但这京师却是不同,赌钱者众,据说这城里因赌钱冲家沦为乞丐的就有万数。”
“红枣,我告诉你这些是望你以后遇到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心软,更不能给他们钱,助纣为虐。”
“与人交往也是。远离好赌之人。再就是治家,你若发现家里的奴仆沾赌,一定告诉我。”
媳妇柔弱,谢尚觉得家里的黑脸还得他来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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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护膝
谢尚说得郑重,红枣心里一动,犹豫问道:“老爷,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甘回斋已在京开了近十年,而她却远在雉水城,一应账目消息都是张乙和树林传递。
谢尚看出红枣的疑虑轻松笑道:“你别多心。爹先前在京,才刚放的外任,并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犯事。”
“刚不过是我想着你我都年轻,现独自成家,别一时不察闹出笑话来叫人给看了笑话,如此才白提醒你一句。”
闻言红枣方才放心,然后不免想着京师鱼龙混杂,不良风气必不止赌博这一项,便道:“老爷提醒得及时。咱们刚才来京,难免手忙脚乱。明儿我在家,倒是理一回家里的人口。把各处看门上夜的轮班都登记造册,不落下一处才是。”
谢尚满意道:“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媳妇能干,举一反三。谢尚挺满意眼下这种他掌控大局,媳妇具体承办的相处模式。
明日九月十一是谢尚去翰林院上衙的日子。
进家后不过歇了一刻,红枣便让丫头准备衣裳。
“老爷,”红枣问:“明儿你上衙穿麒麟袍还是常服?”
“常服吧!”谢尚道:“麒麟服只朔望朝和大朝会再穿。”
关于衣服的事,谢尚已经私下琢磨很久了。
以个人喜好而言,谢尚当然愿意穿红。但想到翰林院除了掌院学士是正三品外,其他多是五品以下的官,谢尚又觉得作为新人晚辈还是得谦虚,特别是翰林院的人都知道他有御赐麒麟袍的情况下。
红枣闻言一笑。她也愿意谢尚穿普通公服。
别管才学如何,作为新人初入职场,谦虚是起码的素质,何况还是论资排辈的官途。
历史上恣意骄纵的官都做不大,做不久。
她还等着谢尚官居四品后去皇宫吃御宴呢!
收拾好衣服,红枣拿出两对护膝问道:“老爷,这个护膝明儿要戴吗?”
谢尚想到上回在金銮殿前跪得膝盖疼,颇为惊喜道:“你做好了?”
他不过给红枣提了一句而已。
红枣笑。
跪得容易,进宫神器。她就算不为谢尚,只为自己也是要做的。
幸而谢尚提了,倒是省了她的口舌。
谢尚兴致勃勃地接过护膝道:“怎么两个?”
红枣解释道:“两个,一厚一薄,厚的是狐皮的,柔软倒是柔软,就是现在戴有些热。薄的是丝绵,跪会子还成,久了还是膝盖疼!”
“那我试试!”谢尚道:“先试这个丝绵的吧!”
红枣上前帮忙戴好,谢尚试着在炕上跪了一跪,然后摇头道:“不行,不行,这炕垫软了。”
实验不出效果。
屋里张望一回,谢尚看到架子床前可以当单人床的红木脚踏道:“我换个地方试试!”
红木够硬,谢尚想:即便赶不上石头的硬度,也大差不差了。
难不成他还真跑到外面石阶上跪着不成?
看着谢尚下炕走到床前笔直跪下,红枣忍住笑跟过去问道:“老爷,怎么样?”
谢尚认真道:“跪这一会子还成。你等我再跪一刻体会体会。”
“噗嗤”红枣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先前自己试护膝时不觉,现看到谢尚跪床,真是好蠢。
“别笑!”谢尚嘴里说着别笑,自己却是撑不住笑了,笑了还不忘给自己挽尊,拉媳妇下水道:“红枣,虽说只是行礼才跪。但实际里念祝祷词时也都要跪。你最好也来试试!”
红枣已蠢过一回,现自不会答应,摆手拒绝:“我和老爷不同,只冬节正旦皇后千秋节才要去跪。这都是冷天,到时我只戴这个厚狐皮的就好。只有老爷,五天后九月十五就要上朝,才要好好试试!”
难得谢尚犯蠢,她可要好好瞧瞧。
眼见媳妇坚持不跪,谢尚转转眼珠,忽然抽气道:“兹——,疼,还是疼。”
红枣闻言一愣,上前来扶谢尚道:“这就疼了吗?这还没到一刻钟吗?”
不过谢尚比她高大,体重比她重。能支持能跪一刻钟的护膝可能于谢尚就只能五分钟。
“这个护膝能跪一刻钟吗?”谢尚笑问:“红枣,你怎么知道的?”
红枣……
“你是不是已经试过了?”谢尚拉着红枣的手追问:“怎么试的,你告诉我?”
“是不是跟我现在这样?”
红枣好怀念刚刚犯蠢的谢尚……
一想到媳妇不止给自己做护膝,而且还悄悄实验好不好用,谢尚心里跟喝了蜜似的觉得甜——东西虽小,用心难得。由此就更想知道究竟了。
而红枣到底扭不过谢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被缠得没法,只得委婉道:“这不是头一回做,没经验吗?好歹试了效果才能心中有数。”
“不然只管埋头做了拿给老爷,老爷信我,结果关键时候用了才发现不好使,可是误事?”
新品不进行有效实验,如何能够对外发布?
得到确认,谢尚就更觉高兴了。
撩起袍子,谢尚看着膝盖上绑着的护膝突然地抬腿、踢腿,满意笑道:“怪不得我腿上多了这个护膝行动却没觉得挂碍,红枣你真是心灵手巧!”
闻言红枣撑不住笑了——红枣前世的朋友圈有一句名言叫“缺啥晒啥”。红枣一个手残,两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听人夸她手巧。
无奈似谢尚这般眼瞎的委实不多,由此便就越发凸显谢尚的难得。
因为高兴,谢尚说话的嗓音有点大,不止红枣听到了。外间的丫头媳妇也都听到了。
听到谢尚对红枣的评价,即便忠心如碧苔、金菊也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老爷夸太太心灵没错,碧苔心说:但手巧?
成亲十年,老爷都没穿过太太给做的外袍。
这老爷心里就没一点数吗?
说起来老爷还是个状元,古往今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聪明人。
偏遇到太太就每尝失了那股子精明劲。
这可真是人口里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俗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红枣的手残压根瞒不过近身伺候的人。
晚饭时候,红枣看到厨房送来的食盒,不免又问:“老爷,你明儿上衙午饭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好叫人预备!”
没错,这世的衙门没有官员食堂。官员们的午饭都得自备。
幸而翰林院就在长安街上,离家就两条巷子,送饭还算方便。
“炖个蘑菇鸡汤吧,再搭点别的,”谢尚道:“总之要耐放的,有汽锅水也不影响味道的。似爆炒之类得起锅就吃的,都不要”
红枣想想道:“要不再加个红烧鱼和芹菜炒百叶,都是耐放的。”
……
早起送走了谢尚,红枣转身叫来了一应小厮后笑道:“来京师也有几天了,家都安置好了吧?”
晓乐等人纷纷答应:“劳太太挂心,都已经好了!”
红枣点点头,正色道:“既是这样,那咱们家原先的规矩也都该立起来了。”
“显荣虽是管家,但日常伺候老爷上衙当差,白日都不能在家。”
“树林在京几年,于京里的人事知晓得比其他人都多,所以我和老爷商量,提了树林做内管家,日常管着这边宅子的人事。”
虽然昨儿谢尚说了只是预防,但红枣得了提醒,以为田树林进京已经好几年,很该换人接管甘回斋。
田树林闻言一怔,心里颇为不舍——比起内宅的鸡毛蒜皮,他更喜欢甘回斋的说一不二。
且甘回斋的收益好,油水也多。
但主子的话,田树林却不能不应。
红枣又道:“甘回斋的事,则交给显忠。”
此言一出,众人,连显忠自己都是一脸意外。
毕竟一直以来总小厮里显忠都不算出挑。
红枣笑道:“京师里的甘回斋已开了近十年,前后经过了张乙和树林两个人的用心经营,一切都已走上了正轨。正合给显忠历练。”
“张乙在山东买铺,正是用人之际。显忠,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一年半载之后,我可能派你去山东襄助张乙。”
山东开铺子的事所有人都知道。闻言众人去了疑,显忠也上前拱手道:“太太放心,小人一定不负太太所望。”
红枣笑道:“你有这个心很好。京里甘回斋是所有甘回斋里生意最好的,账册也是最复杂的。你去了好好学习。学通了,你再去其他地方开铺子就心里有底了。”
听到红枣提到账册,田树林心头一跳,然后便觉得庆幸——幸而他当时畏惧福管家的威名,没有在赌输了钱后再听从舅兄的蛊惑搁甘回斋铺子做手脚。
不然这账簿交接后即便一个显忠看不出,但难保后面没人看不出。
果然是老话说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正自庆幸,田树林忽听红枣唤他。
“树林,”红枣问:“你看你和显忠交接需要几天!”
“三天!”田树林咬牙道。
当初张乙和他交接就只用了三天。
看到田树林答应得干脆,红枣多少放了心——田树林和彩画夫妻伺候她好几年。她实不想田树林沦落成一个赌徒。
“成!”红枣点头:“那就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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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翰林院送饭
“不过, ”红枣话锋一转道:“家里门禁的事却是等不得三天。”
“树林, 你早晌先拟个大门的排班出来, 碧苔,二门内的排班, 你来。”
看碧苔上前答应,彩画不觉斜了一眼,心里有些泛酸:树林既是管家,这内宅的管事原该交给她管。
太太到底还是信任她娘家的陪嫁丫头多些。
说完铺子和门禁的事,红枣又说午饭。
“从今儿起,老爷的午饭都将在官衙用。厨房这边,碧苔, 我还是跟现在一样头天傍晚把隔天的菜色告诉你,你做好后装食盒就行。”
“只现在添了送饭的一桩事。这事看似简单, 但事关老爷饮食却是一家子的荣辱所在。”
目光从一排小厮中扫过, 看到不少人脸上的跃跃欲试,红枣笑道:“显真你来!”
这些年她的几个陪房小厮虽说长进不少, 但环境使然, 日常接触的还是商贾小民,于官场所知有限。
而显真是谢福的侄子,得谢尚信任不说而且耳喧目睹,对翰林院的人事知道的也比常人多些, 是比她的陪房更适合的人选。
闻言显真一脸喜气地上前行礼道:“小人领命!”
他这就能去翰林院长见识了。
翰林院是天下无数读书人的心中圣地, 但能入内者百不及一。
作为奴仆能够入内, 那就更是祖坟冒青烟了。
“显真, ”红枣嘱咐道:“老爷的饭菜,你一定要亲自提着,万不可叫其他人触碰。”
看显真答应后,红枣方接着道:“再还有显荣振理等人的饭菜也要一起送去,不过你一个人拿不了。”
目光再次转回小厮,红枣道:“今儿且叫本谨同你去吧!”
看着本谨脸上立刻扬起的喜气和其他人明显的失望,红枣又道:“等树林的轮班表拟出来后,显真你这边再拟一个送饭的轮班。”
“送饭的轮班?”
不止显真讶异,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惊讶。
“是!”红枣点头笑道:“在场的你们所有人都是我从雉水城带出来的,我对你们的中心自然是深信不疑。只是家事千头万绪,并不只送饭一桩,让所有人都去送饭不现实。”
“所以我想着倒是把这个差事主交给你,然后其他人轮班同你去。”
“既是背井离乡的跟老爷来京城做官,别来京城几年结果连衙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这往后家去别人问起来可不成了笑话?”
闻言屋子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下来,所有小厮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谁还不想进翰林院见识见识以做将来谈资?
太太真是体恤他们。
红枣见状适时敲打道:“去我是给你们去。但有一样,你们得知道你们虽是奴仆,但在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咱们家的脸面。”
“而翰林院更是天下文脉所在,里面的大人无不是现在或者未来的文坛宗师,容不得一丝失礼和冲撞。”
“你们去前都得先学好这京里的礼数,别叫人说咱们家的人粗鄙。不然,我就只能停了这个轮班送饭的法子了。”
作为当家人,必须适时激励手下。激励的手段多种多样,赏钱只是其中之一。
参照前世公司的春游、秋游,红枣便开发了属下小厮的翰林院送饭游。
一来满足一下小厮的好奇心,让他们觉得来京有超值回报,提升提升团队士气;二来可以让小厮们长些见识,看看翰林学士和他们的仆人的行事作风,见贤思齐。
她是叫没机会,不然她也想去翰林院里观光。
小厮们听后无不答应,纷纷表态道:“太太放心,小人们能进翰林院已是三生有幸,万不敢失礼!”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太太心疼他们,施恩给他们所有人机会去翰林院,他们必是要知好识好,给太太裹嘴才是。
不然真因为自己的缘故叫太太停了这送饭的轮班,必会引发公愤,到时怕是连京师也待不下去了。
“再还有老爷初一十五的上朝,”红枣又道:“虽说是显荣振理他们的差事,但你们也都要留心。十一月初一冬节,我这边也要进宫朝贺。到时必是要叫你们跟车,你们也都得提前学好仪程规矩才好!”
大朝会时上千的京官加上他们的夫人和奴仆,将是个好几千人的大集会。且这世没有手机这样的即时通讯联络设备。若不提前做好周全准备,难保到时不手忙脚乱。
红枣可不想朝拜结束后顶着西北风满世界地找轿子。
天,除了去翰林院,还可能轮班进皇宫大内!
这下不止小厮们兴奋,连丫头媳妇都跟着雀跃起来。
红枣乘机道:“你们小厮在外面可以跟显荣学规矩。丫头这边,显荣已经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宋嬷嬷九月十六来家教习。彩画你收拾一个清净小院给嬷嬷住,再拨两个小丫头过去伺候。”
五天收拾出一个院子可不容易,确是无暇他顾——原来太太给她的差事在这儿。
彩画的心气瞬间平了。
看好给谢尚的午饭,打发走显真和本谨,红枣方吃午饭。
过去三个多月,一天三顿红枣都是和谢尚一处。现忽刺刺变成一个人,不免有些落寂。
没甚滋味的吃好饭,红枣出屋消食。转而想起花园,问道:“晓乐已经带人来挖水窖了吗?”
芙蓉应道:“按太太吩咐,昨儿已经在挖了。”
红枣点点头,吩咐道:“叫人告诉晓乐一声,我过去瞧瞧!”
廊下的小丫头闻声立跑出去了一个,红枣瞄了一眼问道:“刚出去的是照琴?”
红枣记得是这丫头九华庄庄头的女儿。当初进来时,改名达人谢尚说她姓岳,可取王维的“山月照弹琴”一句取名“照琴”。
香兰笑应道:“是。”
红枣点点头,没再多说。香兰却是知道红枣已然留了心。
当初她就是因为腿脚勤快才被太太提成大丫头的。
现在照琴身上香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扫一眼廊下垂手站在其它小丫头,香兰心里摇头。
京师不比先前在家,京里人口少,家常几乎没事。
太太难得有话吩咐,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要抢着去——如此看来这一拨里就照琴一个出挑。
看到晓乐进院,红枣知道庄仆已经回避,方才往园子走。
走进竹林,红枣看到上回放香炉的地方已然架了个大轱辘,堆了一圈黑土,而那土看着竟然有点潮湿。
红枣问道:“这土怎么看着有点潮。是泼的水吗?”
晓乐压下心底的激动,极力淡定道:“回太太的话,这土都是小人们刚刚从地底挖出来的。小人觉得这处下面可能有水。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虽然已确定泥土没有盐碱味,但甜水井太过稀罕,不真挖出水,晓乐和显真担心乐极生悲,并不敢上报。
不过太太自己来看见就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了。
红枣诧异:“这处竹林翠绿茂盛,原是咱们家地下最可能出水的地方。但你才挖了一天?这就挖出水来了?”
京师不是缺水吗?怎么挖井比雉水城还容易。
“太太有所不知,”晓乐解释道:“挖井向来都只一个人。这小人们想着这天眼见就冷了,到时地冻上了不好挖,加上又做的是挖井和水窖的两手打算,所以便从庄子里叫了四个人来挖。”
“挖口也开了五尺方,比一般的地窖口都大可以两个人同时挖,而且换班的两个人可以帮着运土。”
红枣明白了,砸钱赶进度。
红枣不差钱,但看着那个黑土堆的规模,关心道:“这洞口开大了原不要紧,拿长条石堵上就是了。我知道这京城的山石稀罕,就不知道这修路造桥的石头好不好买?你心里有谱没有?”
晓乐赶紧告诉道:“好叫太太知道,太平庄先前修水窖余了不少石材,正可拿来修水井水窖。只先前没想到这么快就挖到了湿土,明儿必是叫庄头把石头给送来。”
如此红枣方才放了心——有石头就好。
想想红枣又嘱咐道:“俗话说‘有时想着无有时,么到无时想有时’。这京师不比先前在家,临时要什么都能齐备。咱们这回用了庄子多少石头,回头都给补上。”
穿着绣花鞋,红枣舍不得爬土堆踩黑土,不过周围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回到没有谢尚的屋子,红枣看一眼钟发现才过午时不觉心叹一口气。
朝廷统一规定,秋分后都是申初下衙。她还得等三个小时才能等到谢尚家来。
一时显真家来。红枣立刻叫进。显真跟朝圣回来一样兴奋回禀道:“太太,老爷让小人捎话告诉您今儿早上他拜见了翰林院掌院周大人,周大人给他安排了跟元大人修史的差事。叫您放心,他一切好的很。但等下衙了再跟您详说!”
红枣当然知道元维。闻言不免为谢尚高兴。元维与她公公交好,且又是谢尚的座师。谢尚初入职场,能有他给引路,自是上上大吉。
只这事,谢尚等不急下衙来家,还特意叫显真带话,红枣心里泛甜:必是谢尚知道她挂心他,所以不叫她挂心的意思?
知道不是单相思,红枣忽然便觉得等待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谢尚往后成了上班族,红枣想:白日都不在家。她现没啥家务好管,必是也得寻些正事来干才好!
一样的生命,一样的青春,她虽受限这世男尊女卑,不能似谢尚能入仕修史,青史留名,但也不该年华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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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二狐井记
小丫头跑来告诉老爷回来的时候,红枣下意识地看了眼钟,看到才是申初二刻不觉微笑:谢尚必是一到点就迫不及待地往家来了。
红枣刚走出屋,谢尚已然进了二门。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第一天上衙,主要是认人和寒暄,没甚要紧差事,谢尚有的是时间想媳妇。
当下看到迎出来的红枣,谢尚不自觉地笑开了眉眼,抬手便想去拉。
入目看到己身上的官袍,谢尚想起自己今非昔比,是有职务的官了。
官与民不同,得矜持,不好喜形于色,不然可没有官威。
谢尚有心叫媳妇见识一下自己的官威,便把心里的欢喜收了收,没有立刻上前招呼媳妇,脸上更是因为辛苦忍耐而呈现出一种跟他爹谢子安神似的似笑非笑来。
红枣不知就里,见状便忍不住好笑:谢尚跟她公公不止貌似,现竟是连神态都是一样了。
这强大的遗传!
“老爷回来了!”红枣热络笑道:“当差一天辛苦了。快进屋歇息吧。香兰打水来!”
话音未落,红枣自己呆住——她这语气言辞怎么跟她婆如出一辙?
真是可怕的环境影响!
闻言谢尚的男性自尊得到了极大满足,终不再装了,伸手扶着红枣道:“红枣,你在家一天也不得闲,这些事就叫丫头们做吧!咱们进去说话!”
这熟稔的语气啊!红枣听得哭笑不得,心说怎么越听越觉得谢尚还是小孩子在模仿成年人过家家?
明明都是一起和谐过的成年人了!
不管心里如何吐槽,红枣在丫头送水来的时候,依旧亲自给谢尚递了热毛巾,然后又帮他换了家常袍子——谢尚要玩,她便陪着一起呗。
横竖左右无事!
去了官袍的约束,谢尚立刻放飞自我。
谢尚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媳妇,笑道:“红枣,你坐我身边,方便说话。”
可巧丫头送茶来,红枣端了茶给谢尚,谢尚却拉着红枣不放,厚颜道:“红枣,你喂我喝!”
丫头一见这架势,立刻都退了,红枣无奈道:“老爷如今也是做官的人了,岂不闻‘上床夫妻,下床君子’?”
谢尚无耻笑道:“这炕就是床,红枣咱们现就在床上。你喂我!”
红枣……
眼见红枣不动,谢尚也不在意,自己抬手去接茶杯道:“红枣,你不喂我,那就换我来喂你好了。咱们夫妻,谁喂谁都一样!”
红枣怕了,揭了杯盖,把茶送到谢尚嘴边。
谢尚满意一笑,方低头喝茶……
喝完茶,谢尚方才问道:“今儿在家都做什么了?”
红枣便把早起的人事变动说了一回。
谢尚闻言笑道:“你动作倒快!”
红枣依偎着谢尚娇嗔道:“快还不好?”
“好!当然好!”谢尚摩挲着红枣的肩膀道:“你既这样能干,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红枣抿嘴一笑,接口道:“听说老爷得了和元世叔一起修史的差事,我还没恭喜老爷呢!”
史官虽说官不大,但秉笔直书,是历史的记录者和传播者,地位超然。
谢尚心里得意,嘴上去谦虚道:“编撰前朝历史罢了,又不是起居注官。”
那才是圣上的亲信。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红枣倒是愿意谢尚做个安稳的史馆史官,不必担惊受怕。
横竖她家不差钱。做官主要是为了撑家业,并不是为钱。
不过想到“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谚语,红枣还是好言宽慰道:“老爷才刚入仕,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
一夜无话,早起红枣正同谢尚在屋吃早饭,便看到小丫头在门口探头。
红枣想着谢尚上衙要紧,就没叫进,结果没想一向食不言地谢尚插口问道:“一大早能有什么事?”
他媳妇温柔好性,家里立规矩的事就得他多操点心。
香兰一见立刻走了出去,回来时一脸笑道:“奴婢给老爷、太太道喜了。早起晓乐和显真领人往园子里搬石头的时候,看到竹林挖的坑里积了半塘子甜井水。”
“什么?”谢尚一听立刻将刚刚那点不快抛到九霄云外,蹭一下站起身来急切问道:“这就打出甜水井来了?”
全然不顾手里筷子上才咬了一口的蟹粉小笼淋了一桌油汤。
亲历过打井的红枣倒是比只见过井的谢尚镇定。红枣拿下谢尚手里的筷子,方才问道:“昨儿怎么不回”
想当初她家打井多费事!光泥浆就淘澄了许久,方才打出了清水!
香兰笑道:“据说昨儿傍晚还没见水,今早起来见了晓乐还不敢信,直等让人打光了塘里的水,然后眼见地底下又渗出了新水,方来告诉。”
闻言谢尚喜道:“看来必是了!”
“这下好了,咱们自家就有井了。真是祖宗有德,天地护佑。”
“显荣,快,摆香案香炉,我要祭天!”
闻言红枣没有阻拦。水是生命之源,家里有了这口井,别的不说,花园里的花草都能繁茂许多。
这井受些香火也是应该。
显荣看红枣一起出门,赶紧吩咐显真道:“快去叫园子里的人回避!”
谢尚闻言方放慢了脚步,和红枣道:“时间还早,走慢点也不会误了我上衙!”
庄子里来的庄仆都回避了,但竹林去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雅洁。
入口便是一堆随地乱放的石料和许多的黑泥脚印,而泥潭口的黑土堆因为被人踩带水洒的缘故,已然塌出了一个个泥脚坑,惨不忍睹。
一贯讲究的谢尚无暇追究仆人们的失职,他让红枣站在干净地方,自己却在显荣的搀扶下不顾泥水的站上了黑土堆,然后又下到潭边亲自查看。
看到潭底果然有一潭底的泥水,谢尚心知这就是香兰口里的新渗水了。
“显荣,”谢尚吩咐:“拿香来。”
眼见没有摆放香案的地方,谢尚没啥犹豫地手举香祝祷天地。
嘀嘀咕咕念好祷词,谢尚举着香往四方各拜了三拜,又把香插在潭口松散的黑泥里,方才走了回来。
“这个井是在晓乐和显真看到两只狐狸后打出来的。”谢尚告诉红枣道:“便就叫‘二狐’吧!”
才刚禁了大仙流言的红枣……
“老爷,”红枣委婉劝道:“这个井名带了狐字是否容易招人误会?”
“红枣,”谢尚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心。但你要知道这京师的甜水井稀罕,十不存一。偏咱们一挖就得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咱们运气好呗!”红枣顺口答应道。
欧皇!
自从前世公司年会看到某位同事每年花样抽大奖后,一贯唯物的红枣不得不相信了欧皇的存起——真的有人抽奖必中,不跪不行。
这世虽不流行抽奖,但谢尚能连中六元,成为千年科考第一人——只这份运气,就足以让红枣把他认做现世欧皇。
而这口井的出现,更坚定了红枣心中所想。
果然欧皇所在,概率都不是问题。
红枣决定以后再有博运气的事,都上谢尚。
“这话是没错,”谢尚也觉得自家运气老好,颇为欢喜道:“但你别忘了,这宅子是我中状元后,圣上钦赐的。结果我一入住,就掘地得泉,这说明了什么?”
红枣灵机一动:“人杰地灵!”
谢尚鼓掌:“聪明!”
“红枣,你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显其神迹。”
谢尚点到为止,没细说圣人们的故典。红枣却是闻弦知雅意,然后便手指着谢尚却说不出口——谢尚为了出将入相这是打算给自己造神呢!
眼见媳妇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谢尚握住了媳妇的手笑道:“红枣,你看这事就是这么巧。”
“咱们一住进这宅子,下人们就瞧到这园子里有两只狐狸。然后你为正视听,叫人挖这狐狸趴过的竹林,结果就挖出一口好井来。”
“再算算日子,今天原该是你叫晓乐、显真他们张网捉狐狸的日子,结果偏今天这泥潭就出了水”
“那两只狐若真是仙家,这未尝没有畏了你的话,给咱们赔礼的意思。”
“而即便只是机缘巧合,”谢尚提点道:“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只这一个巧字,就已是无上机缘!”
“两只狐狸适逢其会,此井以此‘二狐’为名也是雅谈了!”
论起取名,工科女红枣从来都不是雕花男谢尚的对手。
闻言红枣无力反驳,只能喃喃道:“无巧不成书。这事巧合得真能出书了!”
书里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威逼得狐仙拱手仙泉以赔罪——听着真不是一般的带感!
“不错!”谢尚点头道:“红枣,我现在要去上衙不得闲,但等傍晚下衙回来我必做一首《二狐井记》以记此事。然后再叫显荣勒石为记。”
“对了,你今儿叫晓乐和显真把他们看到的狐狸描画出来,叫显荣一并刻到石碑上去。如此更能叫人信服!”
作文立传不算,还要有图有真相!
红枣真心为谢尚的周全跪了——这要是生在前世,红枣感慨:谢尚该是个多招人喜欢的话题楼楼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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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超凡入圣
谢尚兴冲冲地上衙去了,红枣一个人回屋很坐了一刻。
说好的破除迷信,结果没想却是造了个传说,红枣想捋捋这事头尾,倒推一回谢尚的神奇脑回路!
相处十年,红枣觉得她还是不够了解谢尚。
记不清前世的哪位老师曾经说过国人的文化原是叫人通过自我修养超凡入圣的文化,其中佛家成佛、道家修仙,儒家入圣。
红枣早年听后不过付之一笑——成佛、修仙、入圣,都是阿江网奇幻小说分类的关键字,连现言都划拉不进,如何能真有人为之奋斗?
但刚刚红枣忽然意识到一直为他吐槽迷信的谢尚除了信神,还有将他自己变成神的想法和干劲,且已然因此创造了一个连中六元的历史。
刹那之间红枣看到了自己和谢尚的差距——枉她站在文明高度发展的前世这个巨人的肩膀上,结果志向理想却远不及谢尚这个雕花土著远大。
她自诩冷静客观读书上进的两辈子人生其实都活得太过现实——从没有超凡成圣的理想,所以两辈子也都是凡人。
俗话说得好“敢想敢干”。这人若是连想都不敢想,又谈何赋予行动?
这一点她不及谢尚远矣!
想得正出神,晓乐和显真送绘好的狐狸图来了。
红枣展开一看,不觉莞尔——画上的动物与其说是狐狸,不如说是条大尾巴狗。
不过这对于日常只画花鸟藤蔓的两个小厮来说也算是力作了。
晓乐和显真交了差刚要走,不想被红枣叫住。
“好井难得,”红枣嘱咐道:“咱们既然挖到了,必是要好好拾掇。你两个看这淘井的活,咱们自己庄子的人能干最好,若不能干,便花钱从外头请。总之必是要淘澄干净,方不算暴殄天物。”
实诚的晓乐未及回说能干便被眼疾手快的显真给拉了一把。
晓乐一愣,显真已然回道:“小人正想回太太从外面请师傅呢,不想太太就已经虑到了!”
眼见显真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红枣点头道:“那就赶紧去请一个吧!”
既然谢尚想造传说,红枣心说:那她就和他一起。
一来这种感觉不坏,二来她不能拉谢尚太远。
两个人的路,得携手并肩同行。
上房出来晓乐方才问道:“刚为什么要教太太花钱请人?”
如此太太养他们何用?
显真笑:“乐哥,你没见老爷早起又是给井起名又是要勒石为记嘛?可见老爷有多看重这井!”
“古人说‘术业有专攻’。这淘井的活咱们虽说也能干,但终究干不过那祖辈都是挖井的人家。”
“太太敬重老爷,想把老爷喜欢的这二狐井修得精致些,咱们自当如太太所愿!”
晓乐恍然大悟,庆幸道:“显真,还是你见地明白!”
显真谦虚笑道:“乐哥过奖了。这请人的事得有劳乐哥了。一会儿我得给老爷送饭去!”
……
京师井水虽多苦咸,不能吃用,不过打井的人家还是不少——这么大一个城,无数的砖木房屋,即便是咸水涩井也有其存在的价值,防火。
连带的挖井人也不少,晓乐通过中人极容易地便寻到一个祖传挖井的手艺人池波。
京师少水。所以搁谁随便在家一挖就挖出了甜水这在京师便是桩大新闻。
池波挖了一辈子井,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奇事。闻言二话不说立便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来了。
他得亲眼瞧瞧这谢家的地脉,看个究竟。
到地看到大半塘水,池波老道地拿手掬了一点送进嘴边尝了尝。
咂咂嘴,池波尝过水味后,又招呼儿孙们道:“你们都好好尝尝!”
然后方对晓乐抱拳言道:“程管家,还没请教您这井现挖了多深?”
晓乐客气回道:“一丈三尺。”
“那可是够深的!”池波感叹一回,然后方道:“程管家,恕我直言,你先前说挖水窖挖出井,我原不敢信。现实在地一看,发现还真不是!”
晓乐闻言难以置信,指着面前的水塘问道:“池师傅,你说这还不是井?这么大的出水量,水涨得都跟河一样了,怎么可能不是井?”
“就是这话了!”池波抚须笑道:“程管家,小老儿请问一句你见过哪里的井水能漫这么高?”
晓乐闻言一呆,他还真见过。晓乐不敢相信地问道:“池师傅,你说这是泉?”
他这辈子只在济南见过这样的井。
“当然是泉!”池波肯定道:“井和泉的区别,就是井水都在地下,而泉水能够涌上地表。”
“现泉眼周围的泥沙未清,水便能涨这么高。可见这泉的出水量得多大,岂是一般的井所能比”
京师不是没有泉水,但都在西山。池波做梦也没想到京城的中心地带皇城根下还有挖出泉水的一天。但事实就在眼前,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池波觉得他来值了——他池家人将要淘澄出这京城第一眼泉!
池波说得太有道理,晓乐立就信了,然后告罪道:“池师傅,这泉的事我得先去回禀我们老爷太太。”
“嗯!”池波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泉水难得,且又地处花园,周围这一大片空地,只修成井样未免可惜。怎么说也该修个水景池子才是。”
“不过,这池子能修多大,还是得把这泉眼淘澄出来才能知道。”
“那这就有劳池师傅了!”
能一语道出井和泉的区别,晓乐觉得池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人没白请。
不然,只由着他埋头修造,可是辜负了这难得的泉水
“竟然是泉?”
红枣听到晓乐的告诉惊讶之情异于言表——能挖到井已觉乘愿,谁成想还有这么个大惊喜?
谢尚果然是欧皇没错!
先在济南谢尚不过随口赞了几回好泉水,结果来京没两天就在自家挖出了泉水。
这概率,可比前世买彩票中五百万还低?
前世买了许多年彩票,却只中过掐指可数五块的红枣这一刻深深怀疑:她两辈子的运气该不是全用在和谢尚这个天选之子相遇了吧?
“请来的池师傅是这样说,”晓乐回禀道:“小人瞧着先挖的水塘里的水却是漫得跟一般的井水不同。”
红枣想想道:“那就先挖着,再有一个多时辰老爷就家来了。”
似修花园水池造景这种事还是得谢尚来,搁她,只能修个蓄水池。
淘澄泉眼,依旧得先打干净水再才能挖。挖的时候可能再渗水,便就得再打水。
红枣觉得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干好的。她心疼谢尚上衙辛苦,直等谢尚进家擦脸换衣喝完了奶茶后方才缓缓告诉道:“老爷,今儿午后晓乐请了一个掏井的池师傅来家。谁知这池师傅瞧过后说咱们这个可能不是井,而是泉!”
“泉”
“这京师地底还可能打出泉!”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谢尚难以置信,所以竟不似早起那样一跃而起,匆匆去看。
“晓乐是这样回的,”红枣实话实说:“显真送饭家来后也过去瞧了。现没来再回,想必是还没挖到水眼!”
不然早就过来报喜了!
红枣说得有道理,不过谢尚却站起了身——他没见过掏井,更没见过掏泉眼。
他想去瞧瞧。
起身对上媳妇注视的双眸,谢尚不好就走,抚慰道:“红枣,园子里现在动工,必是一地泥水,你且在家侯着,我过去瞧瞧,一会就来。”
他媳妇人比花娇,如何能去
红枣早知道拦不住,叮嘱道:“那老爷自己也要小心些!”
眼见谢尚出了门,红枣不觉叹了口气。
她也想过去轧闹猛,看掏泉眼!
无奈男女大妨,即便能说动谢尚点头,流言也不肯放过她。
只能不提。
随着下挖,水越渗越快。
眼见泉眼就在眼前,晓乐、显真受热情高涨,也站在泥潭边帮着提水。
看到谢尚亲来,两个人踩着湿泥鞋过来见礼,身后留下一路的黑泥脚印。
“真是泉眼”
眼看着泥坑口的黑泥堆,谢尚急切问道。
晓乐躬身回道:“回老爷的话,大差不差了。这水越出越快,现得四个人往外担水才能赶得上趟。”
“水有这么大?”得了确认,谢尚欢喜了,兴奋道:“我过去瞧瞧!”
显荣眼盯着晓乐显真脚上的湿泥鞋没有拦阻,只嘱咐振理道:“叫人预备洗澡水!”
踩过了黑泥堆,站在泥塘口往下看,只能看到塘底挖井人的后背。
谢尚对此很不满意,和显荣道:“咱们下去。”
显荣看看挑水工上下泥塘踩出来的黑泥泞劝道:“老爷,这地可有些湿滑。”
“怕什么”谢尚一点没入耳,只管雀跃道:“湿滑而已,打不了摔一跤。你不是已叫人备洗澡水了吗?”
显荣……
显荣没法,只得当先探路。走两步,显荣回身来搀谢尚。谢尚摆手拒绝道:“你走你的。我自己走。”
头一回踩湿泥巴地,谢尚跟头回下到烂泥地的小猪一样觉得新鲜有趣。
塘底正指挥一子一孙挖掏的池波抬头看见谢尚唬了一跳,立叫起儿孙给谢尚行礼道:“小人池波拜见谢大人!”
今科殿试发榜的时候,池波去长安街围观过谢尚,所以识得。
池波犹记得谢尚当时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结果没想今儿见面又是一身红。
这谢状元可真是爱红啊,池波心里感叹:不怪连圣上都要赐他大红麒麟袍!
其实谢尚现穿的只是件暗红袍子,是他这个年岁的富家子弟的常用色。
无奈池波印象已成,竟是认准了谢尚爱红。
谢尚含笑道:“池师傅是吧?我听说挖到了泉眼,所以过来瞧瞧!”
池波一听赶紧接过孙子手里的铁铲,扒着塘底一块似大雨打在泥土地上激起无数水泡的一处浑水言道:“大人请看,泉眼该是就在这下面。但等把周围的泥沙清空,这泉眼就通了!”
“这就是泉眼!”
谢尚眼望着水底不停翻滚上来的泥泡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直言道:“池师傅,你把这铲子给我,我也来挖挖看!”
玩泥巴原是男孩子的天性。作为少爷,谢尚少时虽没玩过,但现在机缘巧合,便就忍不住想上手试试。
挖到泉水原是绝为仅有的大喜事。作为主人谢尚提出想挖也是正常。池波依言把铲子递给谢尚,马屁道:“那大人小心。大人是文曲星下凡,那手都是提笔杆子用的,这铁铲粗糙,没得磨了大人的手。”
谢尚笑笑,抬手便挖,然后挖出一铲泥来,问道:“池师傅,可是这样!”
池波惊叹:“大人好气力!”
谢尚挖得高兴,也不计较池波马屁的肤浅,笑纳道:“还好!”
便又继续挖。
俗话说“客随主变”,而池波不过是谢家管事外请的帮工。谢尚要玩,不怕误工,池波自是陪着。
只这谢尚长这么大,连泥巴都没挖过又哪里会掏泉眼
他不过是看哪里泡泡多,便往哪里伸铲子。
池波见状也只说好——横竖水大不怕堵,谢尚挖塌了,正便宜他多挣两个工。
程管家后晌给他和庄仆们的点心是全肉大包,味美量足。一尝就知道这谢家夫人贤良恤下,不是那苛薄人。
他愿意给谢家作活。
谢尚一连挖了好几铲子,然后也不知挖到哪儿了,刚回头告诉了池波一句:“现我挖的这处水特别大,我都感觉……”
话为说完,一股水流喷涌而出,落下的水流从上而下将谢尚浇了个透心凉。
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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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泉水池
长这么大连江州的黄梅雨都未曾淋过几滴的谢尚突然遭水泼头,激灵之间扬起脸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想水柱立打到了脸上,竟是连眼都被水浇迷了,睁不开。
显荣跟谢尚蹲在一处。谢尚挖泥,他作为小厮得一眼不眨地看着谢尚不要滑脚。
泉水突然涌出的时候,谢尚虽说是首当其冲,显荣挨着谢尚也是无可幸免。
被泉水兜头一淋,显荣虽说跟谢尚一般不明就里,但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奴仆,立刻一手架起谢尚,一手替谢尚遮挡道:“老爷,快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别管什么事,都先和主子离开要紧。
池波挖了一辈子的井,却还是头回遭遇这种一喷比人高的出水,故此他虽因有谢尚显荣挡在头里,没被泉水浇透,却是不顾脚下的浑水湿泥立刻跪下磕头道:“龙神显灵!”
传说里龙神掌管天下之水,世间的每个水眼都直通龙宫。
池波一跪,他身边的一子一孙也跟着跪下了。
挖井人日常祭拜龙神,而刚刚的白色水柱于他们眼里可谓是神迹。
喷出来的泉水柱只四尺来高。谢尚被显荣扯站起身后,头脸高过了水柱,可算是免去了水浇头。
抹一把脸谢尚终于搞清楚了状况。他看着眼前三尺高的白色水柱颇为兴奋地问显荣:“这就是我挖出来的泉水”
“好大啊!”
显荣见状也是激动,但他职责所在,只能紧扯着谢尚的胳膊往后推,拿己身替他挡水道:“是了,老爷,就是你挖的泉水。这水流大的,把您头脸衣裳鞋袜都浇湿了。现已是深秋,可不敢穿湿衣裳。”
谢尚却不愿意,反推显荣道:“没事,你让我去瞧瞧泉眼,刚水出得太快,我都没瞧到。”
难得这样的机会。
塘底有限,站不下太多的人,晓乐和显真都留在稍远的地方,由此倒是比谢尚、显荣看得真切。
晓乐立刻叫道:“挖到泉眼了!”
而显真眼里只看到谢尚的狼狈,口里叫着“老爷”就往潭底奔。
晓乐见状不免暗叫一声惭愧,跟着显真一起跑。
显荣挡在谢尚身前,后背完全被泉水浇湿,犹自苦口劝道:“老爷,泉眼已开,您瞧这水涨的,您鞋都完全浸水里了。”
“刚来时,太太还嘱咐您小心些。您湿成这样,太太瞧见了得多担心?”
耳听显荣提到红枣,谢尚终于不挣扎了。
作为男人实不好叫媳妇担心,而且他刚答应媳妇看看就回。
感受到谢尚的犹豫,显荣立冲刚跑过来的显真叫道:“快,和我一起搀扶老爷上去!”
闻言显真架起了谢尚的另一只胳膊。
眼见谢尚手里还拿着把铁铲,显真好心道:“老爷,您这铲子小人来拿!”
“不用,”谢尚拒绝道:“这是我挖泉的铲子,我自己拿!”
拿给媳妇好好瞧瞧!
晓乐也赶上来了,眼见显荣显真一左一右地架着谢尚,没他的事,便问犹在磕头的池波道:“池师傅,您看这泉眼开了,下面要咋整”
池波正色道:“准备香案拜祭龙神!”
……
红枣刚听丫头回说洗澡水备好便看到谢尚跟只落汤鸡似的在比他更湿的显荣和只半身泥水显真的搀扶下进门。
红枣唬了一大跳,赶忙来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掉水塘子里了吗?”
谢尚更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一般自豪笑道:“我挖到泉眼了,如此方才被趵突泉一样的激流泉水浇了一身!”
“喏,就是拿这把铲子挖的!”
为了加强话语的可信度,谢尚又给红枣看他的铁铲。
至此红枣方留意到谢尚手里一直拿着的铲子,立艳羡得眼睛都绿了——这种挖出泉水的人生体验太酷了,她也想有!
红枣真心赞叹道:“老爷好运道!”
闻言谢尚得意得跟小公鸡一样翘起了尾巴,矜持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开始只是好奇,说挖两下试试,结果没想竟就挖通了泉眼。当时泉水喷得那个高啊,我瞧着比济南的趵突泉一点也不差!”
说话间,谢尚脚边的青砖已然滴答了一圈的水。
红枣听得心驰神往,犹为不觉,反是谢尚自己瞧不过眼,主动断了话头,改口道:“瞧我这身湿的,连坐都不能坐!”
“这样,我先去洗洗!”
“显荣、显真,你两个也快下去换身衣裳。我今儿都不用你们伺候。”
他可是有媳妇的人!
而且他还可以边洗澡边给媳妇讲他挖泉的传奇。
对于谢尚让她伺候洗澡的暗示,红枣并没有拒绝。
已是深秋,现谢尚湿成这样,明显已受了寒凉。
受寒后但凡立泡个热水澡,泡得鼻尖出汗,就能无药自愈。
这是红枣前世屡试不爽的偏方。
当务之急,是叫谢尚赶紧洗澡。
“老爷,”红枣答应道:“洗澡水都备好了!”
帮谢尚脱了湿衣服送进放了玫瑰浴盐浴桶,红枣转身刚要走,便被谢尚的湿手拉住。
“红枣,”谢尚要求道:“你替我洗头!”
红枣笑应道:“老爷先泡一会儿暖暖身子,我吩咐了厨房熬些生姜红糖茶就来!”
红枣说的是正事,谢尚不好阻拦,只不舍道:“那你快点!”
红枣答应着出了浴房,然后吩咐丫头:“金菊,你拿两瓶浴盐打发人给显荣、显真、晓乐送去!”
晓乐没一起回来,红枣想:必是留在园子收尾。她赏东西可不好厚此薄彼,只给眼前的人。
“春兰,”红枣又吩咐道:“打发人告诉厨房熬浓浓的生姜红糖茶给园子里的人祛寒——老爷都淋成这样,其他人也难免受凉。”
“再叫厨房熬锅鸡汤,不过现在这个点,晚饭是赶不上了,这鸡汤就给老爷做宵夜馄饨时用,然后再给显荣显真晓乐他们也送一碗。”
“匠人和庄仆那边,你让厨房给他们温的黄酒里多放些姜,饭菜也是一样。总之,尽量不要叫人感上风寒。”
这年头缺医少药,感冒都能要人命。
家里挖出泉是喜事,红枣宁愿多花钱做预防,也不愿喜事有瑕。
刚打发走香兰,红枣便听到身后浴房谢尚叫人,无奈扶额——这就等不急了?
折身回到浴房,红枣问道:“老爷唤我?”
谢尚泡在浴桶里指着自己的脑袋卖惨:“红枣,我头发里痒!”
红枣好脾气道:“必是今儿淋了水的缘故。我给老爷洗洗!”
谢尚高兴了:“哎!”
洗头的时候,红枣拿瓢给谢尚头上冲水。
谢尚想起今儿冷水浇头的经历忍不住感叹:“还是热水洗头舒服!”
“红枣,今儿我挖出来的那泉水淋浇到头上,水流比你刚用瓢倒还大!”
“且又是凉水,浇得我浑身打激灵,连脑子都不好使了,竟忘了避,反扬起脸,结果又被浇了一脸!”
听着谢尚的述说,红枣代入地想象了一下,心说:花洒真是个伟大发明,可叫人何时何地地享受连同涌泉在内的花式热水浴。
谢尚打小跟着老太爷,耳渲目染最重养生。他知自己今儿受了寒,不宜行房,所以虽叫红枣照看他洗浴,却是不敢有一丝撩拨,全程都好好说话。
而红枣挂心谢尚受寒生病,更是没甚旖旎心思。
于是谢尚这个澡真就只是纯洁的洗澡。
浴房出来,厨房送来了晚饭。红枣看有鱼头汤,立给谢尚盛了一碗。
谢尚尝了一口,立刻抱怨:“好重的姜味!这是放了多少姜?竟然叫姜味盖过了胡椒!”
红枣夹了一筷子姜丝肉给谢尚后笑:“老爷今儿受了凉,我叫人这几天的饭菜都多放姜。”
泡澡泡得现还在出汗的谢尚……
不过红枣是当家主母,谢尚即便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依旧表态道:“红枣,你想得周全!”
红枣莞尔一笑,她就喜欢谢尚这种自以为顾全大局时的装腔作势。
谢尚做人有底线,让她觉得可靠,有安全感。
晚饭后喝茶,谢尚和红枣谈笑道:“早起我说写个‘二狐井记’,谁想傍晚‘二狐井’变成了‘二狐泉’,我这记也得改成‘二狐泉记’了!”
红枣回想起来也觉好笑,拍手笑道:“而且还得加上老爷一铲子挖开泉眼,醍醐灌顶的经历!”
闻言谢尚想起他的铲子,问道:“我挖泉眼的铲子呢?”
“收着呢!”红枣示意金菊给拿过来。
谢尚见后笑道:“这铲子是池师傅递给我的,怕是池家的,回头叫人多给池家些钱买下来!”
这是他挖出泉眼的铁铲,意义非凡,谢尚打算珍藏。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谢尚又道:“红枣,你替我磨墨。我给爹写封信。济南泉多,泉池也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们这个泉池到底修成什么样,我跟爹取取经!”
他爹虽说没自建过泉池,但叫谢福替他就地搜罗几张图纸却是极容易的。
一夜无话,早起红枣看显荣、显真、晓乐都精神抖擞的在廊下侯命,方才放了心——正是用人之际,一个都不能倒。
吃过早饭,谢尚方才问:“园子里的泉水如何了?”
显荣应道:“老爷,今早小人去瞧时,满满一塘水。听晓乐说,昨儿请来的池师傅实验过了,说老爷昨儿打的这泉水特别有灵性,但等涌满水塘就不涌了,而待人打走水,这泉又将接着涌。”
闻言红枣抽了抽嘴角,心说:什么灵性?不过是内外水压的平衡问题而已。
谢尚却听得很高兴,笑道:“既是这样,那就叫人多用!陆羽在《茶经》里说: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
“这泉水得流动才好!”
“老爷明鉴!”显荣接着道:“再就是这泉水池的修造。据池师傅说,这泉水流大,想修池底,最好是在周边先修个更低洼的石池,然后把水引过去后再修。”
只是这样一来,工程耗费颇多,远不是修井的费用所能比。
不过显荣觉得他家老爷不差钱,就没提池波这句话。
谢尚笑道:“我原有修石池给花园添景的打算。既是这样,就且先按池师傅所言先修个小池,赶上冻前把这泉眼淘澄赶紧。”
“我爹那边我写了信,一会儿你打发人送去驿站寄去。”
“等我和我爹商量定了水池样式,明春解冻好再大修。趁这个时间,正好多积存些石头!”
显荣一听就笑了。
他就知道他们老爷不差钱,瞧这先修再改的,可有一点计较钱银的意思。
红枣倒是知道修比造更费钱,不过她认同谢尚上冻前先修个简易石池的打算。
不说花园里放一个半吊子的泥土水坑太不成样,只说为了水流不腐,必是有奴仆受命打水。
若有人提水时脚滑滚落下去,即便不闹出人命,但若受冻生病也是不好。
总之花钱事小,安全第一。
红枣点头道:“老爷说的是。晓乐、显真,你们听明白老爷的意思,就赶紧干吧!”
不是晓乐、显真如何淘澄泉池,只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谢福这天收到了谢尚的信,不敢耽搁,赶拿给谢子安。
“这才几天?”听说儿子又来信,谢子安心里欢喜,嘴上却嫌弃道:“怎么又来信了?”
谢福适时奉承道:“尚老爷才刚入仕,必是想多跟老爷请教!”
如此谢子安方才接过信。
剪开信封,打开信纸,不过看了两眼,谢子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一直留心谢子安动静的谢福瞬间便凝了神,心说尚哥儿信里说啥了?竟叫老爷如此惊讶!
谢子安不发话,谢福也不敢出声。如此静谧半晌,谢子安方才把信拿给谢福道:“尚儿一在京,宅子就闹狐仙,偏尚儿媳妇不信邪,叫人挖狐狸蹲过的地,结果没想挖出水来。”
“开始只以为是口井,尚儿好奇,跑去掏井,谁知一铲子下去铲出一口能喷激出四尺高水柱的泉来。”
“尚儿来信跟我掏修泉池的图纸,打算修泉池!”
果然是天才地宝,谢子安心中感慨:有德者居之。
那么荒的一个园子,闹狐仙原是正常。尚儿媳妇自己不敬畏就算了,竟还想着挖地不叫别人敬畏。
这事搁是一般人,少不得要被狐仙惩治。
偏尚儿媳妇一身福德,外道不敢招惹,避其锋芒不算,反奉上甘泉。
由此可见,做人还是要多做善事,广积福德。
但凡福德够厚,真的是百邪不侵,神鬼避之!
他叫尚儿媳妇同尚儿一起进京果然是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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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真有大仙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谢福作为谢子安的亲信,其迷信思路和谢子安如出一辙。
几眼扫完信,谢福心里的感慨不下于谢子安。
不过作为下人,谢福不好议论少奶奶的作为,只能借夸谢尚委婉赞道:“老爷,尚老爷真是福星高照,掘地得泉啊!”
“京城里都能挖出泉,呵,这古往今来,谁听说过?”
“你说得不错!”
谢子安点头认同——尚儿媳妇可不就是他儿子的福星吗?
当然他也是。
要不是他一力促成尚儿的婚事,尚儿能有今天?
心念转过,谢子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道:“难得尚儿来信,我这就拿回去给太太瞧瞧,叫她也高兴高兴!”
顺便再昭昭自己的英明。
只谢福一个人的夸奖可不能叫谢子安满足。
谢福解其意自是应好。
正在厨房看晚饭的云氏听说谢子安来家,颇为惊喜。
一见面就忍不住笑道:“老爷今儿回来得倒早!”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谢子安正筹谋如何放上任以来的第一把火,连日来都在衙门待得比较晚。
谢子安笑应道:“尚儿来信了!”
闻言云氏不免更加惊喜:“有好信了?”
前两天长子才来了平安家信。结果回信才刚发,现又来信,不是好信会这么赶?
自打长子圆了房,云氏心心念的就是大孙子。
谢子安闻言一愣,转看了谢福一眼。
谢福之知机地呈上信件,谢子安转递给云氏道:“尚儿信里确是提了件天大的好事。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自己瞧。”
进屋展开信,云氏随即一声轻呼:“尚儿宅子也闹狐仙?吖,还是两位!”
先她家在京的宅子也是。幸而她家的这个狐仙好性,基本上除了挑拣些厨房的新鲜的吃食外,并不捉弄人。
而且偶尔下人们丢了东西,但肯焚香祷告,多半还能找回。
北方宅子多有家仙。云氏想着长子长媳年轻未经过事,不觉懊悔道:“这是我的不是了。竟未跟尚儿和尚儿媳妇提过家仙。”
“这一下遇到,怕是遭了不少惊吓!”
惊吓?谢子安听笑了,心说即便有,那也是颠倒了个儿。
“你往下看!”谢子安示意云氏继续看信。
云氏依言,然后便失声惊叹道:“哎呀,尚儿媳妇这胆也冭大了!咱们凡人如何敢与仙家叫板?”
“会家宅不宁的!”
“尚儿,这家仙会不会寻尚儿的麻烦?”
俗话说关心则乱。云氏想到儿子可能因为红枣的不敬而遭遇仙家的报复瞬间就不好了,忧心问道:“老爷,尚儿没事吧?”
云氏的反应着实满足了谢子安的虚荣心。他端着茶杯一脸地云淡风轻道:“都说了是好事!你且耐心往下看!”
云氏疑惑地看看男人,接着看信,然后三观破得粉碎——传言里神通广大的狐仙竟似怕了她儿媳妇的话一般,不说报复作祟了,还给送了眼京师从没有过泉?
简直难以置信!
怔愣半天,云氏实在不知如何评价长子信里提到的事——她自己原是看不惯红枣这番做派的。
京师有家仙的人家不少,云氏心说:谁家不是悄悄供奉?
偏红枣撂话抓捕狐仙?
能得她!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她也不怕给尚儿招祸?
但掘地得泉即便搁在遍地泉眼的济南府那也是一等一的大喜事,何况是连甜水井都稀罕的京师了!
而且看男人的口气,他是极认同尚儿媳妇的。
怔愣半天,云氏只斟酌出一句道:“尚儿宅里这两位仙家的脾气倒好!”
“不是家仙脾气好!”谢子安直言批驳道:“是尚儿媳妇福德厚,外道不敢抗,只能拱手退让!”
云氏从不反驳男人,立便没节操地附和道:“老爷说的是。我早年听老道士讲过大善之人,有鬼神相护,邪魔精怪都不敢害!”
其实老道士的原话是“大善大恶之人”。
云氏虽说对红枣此番做法持保留意见,但对红枣的旺夫富贵命却是深信不疑,当下便自动省略了“大恶”——能旺她儿子的媳妇自然是“大善”!
何况这回儿子能挖到泉也算是因祸得福。
尚儿媳妇脾性不好归不好,但富贵福德却是真真的,没掺一点假。
谢子安当然知道云氏的省略,不过他早已认定了红枣大德转世,自也不会提。只点头笑道:“就是这话了。”
“早年我就瞧尚儿媳妇样貌不凡,不想福缘深厚如此。”
谢子安一抛砖,云氏瞬间引玉道:“说起来还是老爷眼光好……”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两天,周围几条胡同的住户都知道谢尚在家挖到泉了。
事情的起因是显真去井水窝子退订井水。
家里有了泉,即便泉池还只是个泥潭,但将泥潭里打来的泉水放缸里沉一宿,便是透亮的清水,尝一口竟是比买来的井水更甘甜。
先不说做饭泡茶,只说洗衣擦地却是尽够的。
没道理家里有水还花钱从外面买水,特别是自家打出来的水还没地倒的情况下——花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早浇透了,再浇就要烂根了。
而混着泥沙的水在倾倒进阴沟前都得先淀出泥沙,不然还得掏阴沟。
井水窝子的东家沈旺三眼见少了一个大主顾自是要问缘故。显真想着谢尚都要立碑著砖了,没一丝犹豫地就自豪告诉了。
沈旺三是京师土著,从没听说过城里出泉水的先例,闻言不免将信将疑。显真争强好胜,随口提了和沈旺三一条胡同的池波以作证明。
巧了,池波的小孙子来叫水洗衣,现就做了人证不算,还添油加醋地告诉沈旺三这泉眼是谢状元亲手挖开的。
沈旺三闻言终是信了,转身便当做大新闻告诉了人。
于是这一带的挑水工就全都知道了,然后这周围的住家紧跟着也都知道了——挑水工们担心自己的生计,在送水的时候免不了跟相熟的小厮打听:“官帽子胡同的谢状元家挖出了泉,你家老爷打算挖吗?”
泉水比井水更难得,谁不希望自家也能掘地得泉?
听了消息的人无不心痒难耐——两家住这么近,保不准地气相通,自家也藏着泉呢!
武勋多是急性子。常明听完管家的汇报后立刻问常勇:“谢家挖出了泉?”
常勇这两天都在家翻兵书想计策并没去谢家。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常勇抱拳道:“世子爷,属下这就过去瞧瞧!”
没犹豫地常勇跑去了谢家,然后便被锦衣卫骆炳给拿下了——没道理几条街人都知道的消息,负责监管天下舆论的锦衣卫会不知道。
骆炳早晌看到报告后就亲来谢家看泉以预备宫里的询问,结果正听到池波问晓乐、显真九月初八傍晚是不是真看到了狐狸,而不是眼花。
晓乐、显真能承认自己眼神不好使吗?自是花样证明自己确是看到了狐狸——当着外男,晓乐和显真可不敢提红枣的名和她的话。
听到“狐”这个字的时候,骆炳的脑袋立就嗡了一声——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京师里的大仙多是他们锦衣卫暗探。
但问题是弘德帝并没有监视谢尚的旨意,偏谢家下人却平白看到了狐狸——谢家挖到泉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这泉名传出去也是早晚的事。他得提前预备一个应对。
骆炳先问了莫非。莫非自是赌咒发誓不是他干的。
骆炳想不出还能有谁,便就带莫非再次来谢家查看。
可巧小厮们来担水。骆炳和莫非沾小厮们的光算是瞻仰到了传言中谢家泉水的真面目——一个能喷涌激流到五尺高的白水柱。
确是非同凡响。
看到彼此眼里的惊异,莫非提出了一种可能:“大人,您说这有没有可能其实是真狐仙干的?”
骆炳……
“大人,”莫非列举证据:“一来这宅子久无人居,有狐仙也是正常,二来如你我亲见,那泉不是凡物。不说内城里从来没有,就是遍地泉眼的玉泉山也没有。”
骆炳内心里也这样想,但他想得多些:“但这平白无故地,狐仙干啥要给谢状元送泉?”
报恩吗?话本里倒都是这么写的。但是什么恩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莫非思考:“一般人知道有家仙,正常反应不该是当地摆香案供果吗?”
“哪里有掘地一丈的道理?”
骆炳得了提醒,拍腿道:“果然!这里面必有文章!”
骆炳和莫非在谢家蹲点挖地的缘由,常勇便跟自投罗网的鸟雀一般叫骆炳逮了一个正着。
被逮到的瞬间,常勇觉得这谢家跟自己犯冲——他这辈子就没这么背过。
但等被扔到假山背后的山洞,常勇看到其他家被逮到的亲兵便忍不住乐了——法不责众,不是他一个就好办!
若是条件许可,骆炳也不想把这群兵痞子关在一块给他们串供的机会。但谢家花园不但小,而且空旷,除了这处假山,就没藏人的地。
且一条胡同的两侯三伯家都来人了,他和莫非身上的绳子都不够用了。
骆炳没法子,只能去了这群兵痞的裤腰带,然后叫莫非在洞口看着。
入夜,眼见再没人来,骆炳方才来问嘲笑道:“你们谁知道谢家这泉为啥叫二狐?”
几个亲兵,连常勇在内,人人摇头表示不知道。
骆炳也不恼,淡然道:“据说谢家下人看到两只狐狸,然后在狐狸出现的地方往下挖便挖出了泉眼。”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谢家泉的背后还有这么个故事。
当然常勇是装的。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骆炳点播道:“那两只狐若是人养的,那只要找出这个人来,就能借他的狐找泉水!”
“对了,你们今儿来不就是为了泉水”
“依我说你们还不如去打听两只狐来的便宜。毕竟你们都住这附近,两只狐偶尔跑去你们主家串门也是有的!”
亲兵们一听立就骚动了,只常勇心里犯疑:他朋友的狐会找水?
他此前怎么不知道?
再说他朋友的狐真能找水,还干什么暗探啊?
直接找水赚钱不好吗?
“若不是人为呢?”纷纷议论中有人问。
骆炳笑了:“那我就劝你们以后再来谢家前就好好想想后果。狐仙报恩的故事你们必是都听说过。而谢家的家仙看着还挺护持谢状元的!”
作为一个兵痞,常勇原不大信鬼怪——俗话都说了“鬼怕恶人”,只要他够狠就行。
但近来他背字连连,连番三回都在谢家吃了瘪,而不来谢家就没事,正合传言里冲了家仙的后果。
莫不是这谢家真有大仙常勇忍不住想:那他先前跑来撒狐狸,岂不就成了班门弄斧
心念转过,常勇立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
常勇心里惶恐,其他几个也不比他好受。
都是自谓身怀绝技,嚣张惯了的主儿,偏今儿在谢家阴沟里集体翻船——都是才刚越过墙,就被锦衣卫骆炳逮了正着。
不是有仙家做祟,他们能这么背?
眼见唬住了人,骆炳挥手示意莫非:“放人!”
抓几个无法无天的兵痞回镇抚司并无意义不说,还会引出其后主子的胡搅蛮缠。
远不如现在这样省心省力。
若其中真是人为,他便耐心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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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准备请客
正院的红枣压根不知道自家花园已然闹翻了天。明儿九月十五,她正对着检查单替谢尚准备明儿早朝穿的衣裳。
谢尚也和显荣道:“明儿早些出门。这一带都是武勋,出门晚了撞上,便要给他们让路耽误时间。我在翰林院资历还浅,可不能落在人后。”
怎么说也得在他座师元维前到才是。
红枣闻言看了一眼怀表后笑道:“现已是戌正,离丑正不过三个时辰,老爷赶紧歇了吧。明儿早朝后还得接着上衙呢!”
这么早就要起床不说谢尚如何,红枣自己便觉得亚历山大。
……
丑正的时候,丫头准时来叫。谢尚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枕边的红枣睡得犹熟,不觉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嘲笑道:“呼噜(葫芦)枣!”
谢尚穿鞋下地,反身掩上床帐后方才出房。
他早起是为上朝,他媳妇却是无事,倒是叫她接着睡吧!
看红枣并未跟谢尚一起起身,金菊和香兰赶紧上前伺候,谢尚悄没声息地穿衣洗漱吃早饭。
才刚睡醒,胃口未开。谢尚对着厨房送来的一桌子早饭不过选了碗鸡汤馄饨喝了几口汤,再就了里面蛋皮和四个小馄饨便放下了筷子。
漱口后换穿官袍一切收拾妥当。谢尚刚要出门想想又折进房揭开床帐瞧了一眼犹自酣睡的红枣,忍不住笑了笑方才出门。
文明山昨儿家来后也听文思回说了谢尚园子家挖出泉来的事。今儿一早文明山在宫门前寻到翰林院圈子后立挤到一身大红麒麟袍的谢尚身边拱手打听道:“谢兄,我听人说你家花园挖出了泉水?”
这原是谢尚的得意之作。
不过看看周围瞬间竖起的耳朵谢尚拱手谦虚道:“侥幸!”
自打知道文明山娶亲后,谢尚看文明山便顺眼了许多。加上两人现一起跟元维修史,白日都在一处,谢尚面上和文明山处的还不错。
而且对比榜眼艾正,谢尚以为还是文明山更好相处。
艾正原就站在旁边,闻言立刻插口道:“真挖到了?谢兄,你是怎么挖到的?泉水大不大?”
作为邻居,艾正当然也听说了泉水的事。
不过他比较矜持,不愿一大早地当着上司元维的面问谢尚私事。
当着人谢尚笑应道:“这还能有假?原说只是打个水窖存点冬天的雪水留待夏天浇园子。”
文明山插口附和道:“这个主意不错。回头我也挖一个。”
艾正也认同,不过他没说,只问:“后来呢?”
谢尚笑道:“结果不想下人们挖了两天竟挖出了水。经鉴别水质还成,不是盐碱水,我说那就修个井吧!”
“谢兄,你这运气,”文明山伸出了大拇指:“少有!”
被文明山捧得高兴,谢尚不免拔高了声音:“惦记着井的事,十一那天下衙后我去园子里查看。看到请来的师傅掏井,我好奇便跟着试了试。谁想我几铲子下去,塘底竟喷出这么高的水柱,浇了我一头一脸!”
不亏是探花,阅读理解满分。文明山一下子就抓住了谢尚话里的关键:“谢兄,这泉竟是你一铲子挖出来的?”
“不是一铲子,”谢尚实事求是地纠正道:“是好几铲子。明山,你让我想想,当时是五铲子,还是六铲子来着?”
“这不是重点!”艾正插口道:“重点是谢兄家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应该请客?请我们过去瞻仰瞻仰?”
谢尚含笑看了艾正一眼,没有说话。
关于上梁请客的事,他和红枣商量好了,但等冬节过后。
冬节那天红枣将和翰林院的所有诰命一起进宫朝贺,可以乘机先认个脸,以免请客当日尬聊。
现艾正突然提及此事,谢尚忍不住想:艾正是不是赶着请客结识同僚?所以花样催他呢!
毕竟艾正不似他有个好爹,人缘上有点先天优势。
文明山一听跟着起哄道:“是啊,谢兄,你当请客!”
闻言谢尚眼睛不觉又眨了一下:文明山也赶着请客吗?
不过这人素爱请客,当初一见面就请他和他岳父去逛花船。
周围一众被泉水勾起好奇心的人听说请客二字可算是得了参与机会,纷纷询问道:“请客?谁说要请客?”
文明山、艾正便把谢尚在家挖到泉水的事说了一通,于是一个翰林院都知道了,连元维也笑言道:“我在京这些年,还是头回听说京城出泉水。大尚,你乔迁新居,原该摆酒请人。你请客的日子定好了没有?定了就给我一张帖子,我必是要去的!”
俗话说“文人相轻”。谢尚连中六元,颇得圣宠,一入仕便得圣上恩宠赏穿麒麟袍。今儿一身红的站在一群前辈面前,难保不招人嫉恨。
他既和谢子安交好,人前少不得要提携谢尚一二,给他捧捧场。
元维既发了话,谢尚立刻表态道:“老师明鉴,不是学生小气不肯请客。只是这泉水才刚挖出来,泉池还是个烂泥坑,所以方才对请人的事犹豫不决。想着是不是等明年春夏泉池修好了再请!”
“还说不小气?”元维嘲笑道:“真大方,今年你先请我们看个新鲜,明年再请我们看你的精修泉池好了!”
谢尚抱拳笑道:“老师的话学生不敢不从。不过今儿有点赶了,泉口还都是泥堆,没个下脚的地方。”
“倒是明日吧!明日下衙后我摆几桌酒,请老师同各位大人都去我家里坐坐。”
“不是什么正式的请客,就是下衙后的热闹小聚,还请各位大人赏光。”
正式请客是要上礼的。
挖出泉水是个意外,谢尚想着不如等明年泉水池修好后再正式上梁请客。世间没有一件事收两回礼的道理,这回便不肯收礼。
众人一听不免愈加高兴,纷纷表态都说要去不提。
看到一贯清贵的翰林院站队忽然起了喧嚣,周围其他部门的官员不免侧目,待听到是谢尚为挖出泉水请同僚明日小聚后,虽说嘴上不提,心里却都吃上了瓜——连井都难挖京城竟然挖出泉水,谁敢相信?
宫门大开,文武官员入场的时候,骆炳站在金水桥边一眼看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谢尚,不免多看了两眼。
自古“文武相轻”。作为武将,骆炳对于人口里说的状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嗤之以鼻——三年就能出一个状元,这朝廷里的文曲星也未免太多了些。
但现在千年来的第一个连中六元以及京城里第一眼泉无不昭示着谢尚的不同凡响。
难不成这谢尚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骆炳忍不住想。
红枣如常醒来。看到对面的空枕头红枣着实愣了好一刻,方才醒悟谢尚在没有惊动她的情况下一个人上朝去了。
谢尚!念着这个名字红枣的嘴角上扬出甜蜜:一贯的大男子背后终还是有点温柔的!
花痴了好一会儿红枣方才坐起身。
梳头的时候红枣问金菊:“老爷出门前都用了些什么?”
金菊回道:“就吃了小半碗鸡汤馄饨。”
红枣问:“馄饨里吃了几个?”
“就只吃了四个!”金菊摇头,转又安慰红枣道:“不过太太放心,显荣出门前带了砂锅粥和点心,必不会饿着老爷。”
红枣看着镜子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谢尚一贯喜欢吃馄饨,她倒是生个法子做些能跟砂锅粥一样经焐能放的馄饨就好了。
脑海里把前世吃过的各色饺子云吞馄饨过了一遍,还真叫红枣寻出了一个燕皮馄饨。
燕皮馄饨是福建的传统小吃。所谓燕皮由猪肉和红薯粉所制,比一般的面粉皮经煮耐放,且煮熟后皮质透明,馅料纤毫毕现,特别催人食欲。
而且馄饨可以预先蒸好,吃时再加入鸡汤。
红枣越想越合适,在吃过早饭又给几尊送子娘娘上了香后便去了厨房。
她不会做不要紧。厨房里有的是能人,她只要根据前世纪录片里看来的印象给出科研方向就好!
正在厨房看人拿木锤敲打肉泥,跟谢尚上朝的振理跑回来告诉道:“太太,老爷遣小人回来告诉太太明儿傍晚预备六桌席,他请了翰林院的同僚来家赏泉!”
事出突然,不过红枣还是答应道:“知道了。振理,你回去叫老爷放心!”
头回请同僚,必是用上等席面,再还有同来的奴仆轿夫,也必得有席面招待。
按一位大人最少四个轿夫,四个小厮长随做预算,请六桌客,就得再预备四十七桌下人席面,而且还得多备三桌做预备。
当然下人席面菜色简单,只要有类似高庄村的八大碗就成。但这许多肉鱼放在一处,也是样大工程。
所以说是六桌席,实际却是要承办五十六桌席。
有《中馈录》打底,再借鉴谢福给的资料,红枣很快便拟出了两类席的菜单。
等碧苔根据菜单估算出食材清单后晓乐便拿去庄子备料。
程树林作为内管家,则领人开了库房,搬抬出请人用的桌椅碗盘,然后又安排人烧煮擦拭。
这时就体现出自家有水的好处了。不然连多洗两个碗,都得先打发个人去井窝子买水,然后等水送来才能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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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好人缘
午后庄子送来新宰杀的鸡鸭鱼羊肉的时候,刚收拾好碗筷的厨房立刻又投入到另一场把食材加工成足够量的成品或半成品的战斗——宴席必备的红烧肉、红烧鱼、肉鱼丸子、鸡汤、骨汤等。
谢家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负责监控京师动态的骆炳职责所在把谢家明儿傍晚宴请翰林院同僚看泉的消息递进了宫。
弘德帝一见就笑了:“谢尚请客?他进京才几天今儿才是他第一回上朝吧!”
六品文官的绿色队伍里忽然冒出了个红袍,弘德帝坐殿里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谢尚。
李顺陪笑:“陛下明鉴,谢状元是九月初六进的京。”
弘德帝掐指:“今儿十五,正好十天。他动作倒是快!”
李顺解释:“谢大人把他在西城外的那个太平庄给了谢状元。太平庄在谢大人手上经营得不错,可出产一应的肉蛋菜蔬,谢状元请席远比一般人便宜。”
弘德帝喝了一口奶茶后道:“这是谢尚头回在京请客,也不知会有哪些菜色”
“比他爹谢子安先前请客的菜色有哪些不同”
谢尚的媳妇谢李氏是《中馈天子帘录》的编撰者。弘德帝挺想尝尝她亲自料理的宴席。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身为天子如何能随便去臣子家串门吃饭
他也就是看个菜名过个干瘾,然后再叫御厨仿制来尝尝。
李顺笑道:“明儿晚间就知道了!”
弘德帝点点头,抱着他的奶茶杯含着吸管往下看,然后便呛到了
。
“咳、咳——”
在李顺拍背的帮忙下弘德帝足咳嗽了好几下方才能够说话:“谢尚在家挖出了泉!”
“他请人不是上梁,而是看泉”
“这京城什么时候有了泉水朕怎么先前一点也不知道!”
“骆炳呢?叫他来!”
骆炳早知道弘德帝见消息后要传他一直留在宫中候命,当下进来从九月初八傍晚谢家下人晓乐和显真看到两狐开始一点没漏地把锦衣卫几天来的明察暗访讲了一遍。
弘德帝自是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所以谢家那两只狐竟是凭空出现的!”
不是他的锦衣卫们干的!
不然骆炳不会花这么气力亲自蹲点探访。
“是!”骆炳回应道:“过去两天臣翻遍了谢家花园,并没发现一丝野狐生活过的踪迹。”
为了洗脱自己,骆炳内心里自是巴望着谢家真有野狐狸。但结果却是不尽如意——别说带味的狐狸洞了,连块狐狸粪便都没发现。
弘德帝思了好一刻后问道:“会不会是两个小厮眼花看错了”
骆炳道:“臣也这样想。但经臣几日打探发现谢状元的管家显荣在过去三个月已经打了三口井,但都是盐碱水,并不能用。”
“九月初六,谢状元携夫人进京。次日九月初七谢状元和夫人去了花园游玩时曾商议在家挖地窖存水,当时便选定了现挖出泉来的竹林,而晓乐和显真两个小厮真是谢安人指定负责分管太平庄和挖地窖的管事。”
“九月初八傍晚天光还亮的时候两个小厮在竹林商议选址的时候看到了狐狸。”
“当时两个小厮都以为自己眼花,还相互确证过,确认两人看到的狐狸是一样的,都是一只青色,一只青黄色才敢相信。”
“依谢家在雉水城的风俗,下人看见狐狸一般都是悄悄祭拜即可,并不惊动主人。但这回因为授命挖地,两个小厮不敢自专方才于当夜亥初告知主人。”
“傍晚天光还亮到亥时,”弘德帝提出疑议:“可是隔着两三个时辰呢!”
骆炳:“回禀陛下,九月初八傍晚,重阳前夕,正是京师各家各户女儿归宁的日子,时谢状元和谢安人正在谢状元舅家大理寺云意大人处拜访,并未在家。”
“那谢尚听说后是个什么态度?”弘德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从两个小厮奉命继续在竹林挖水窖来看,”骆炳说出自己的推断:“谢状元该是不信狐仙鬼怪之说!”
虽然他家这个狐仙可能是个真狐仙。
信的话,不说设庙,但摆个香案求个心安才是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他胆倒是肥!”弘德帝笑了。
作为天子,弘德帝自认受命于天,得神鬼卫护,有封禅封神之权,自不大恭敬小小外道。
弘德帝挺满意谢尚的反应。他的臣下如何能胆小如鼠,畏怕狐狸
“谢家那个泉什么样”弘德帝想想问道:“你见过吗?真是泉,而不是井?”
骆炳拱手道:“回陛下,依臣看真是泉。臣得幸见过几回谢家小厮打水。每回都是一旦打光塘水,水眼的出水就能喷发到四五尺高。”
“四五尺高?”弘德帝神往了好一会儿方道:“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骆炳,弘德帝跟心腹大太监李顺表达自己的遗憾:“谢家这口泉听起来颇似济南的趵突泉。”
趵突泉远在济南,他见不着,谢尚家这个就在京师,弘德帝暗想:离得近。
寻个机会可以去瞧瞧。
李顺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劝阻道:“陛下,谢状元家的这个泉水才刚挖,听说池子还没有修好,现还只是个泥塘。”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能拦且拦。
总之不能给御史台弹劾说他们内监蛊惑圣上。
弘德帝叹一口气,知道这一年半载是别想了。
“怎么就叫谢尚给挖到泉了呢?”弘德帝不无眼热道:“他的运道倒是少有!”
他这个老天的儿子都没挖到泉呢。
李顺感到了头疼:泉不似一般的天才地宝能够进献,这玩意哪儿挖的就固定在哪儿,一般人没法搬。
李顺硬着头皮宽慰道:“谢状元运道再好,那也是陛下的臣下。而他的宅子更是陛下所赐。”
闻言弘德帝终于觉出了一丝高兴——自古明君必有名臣辅佐。
而谢尚连中六元不说,现又挖出个泉水,具足了野史里名臣的征象。
他很可以和谢尚谱一段君臣佳话——比如他体恤民情,微服私访去谢尚家看泉。
谢尚傍晚一进家门便跟红枣致歉:“今儿临时决定明天请人,是不是太赶了你这边准备来得急吗?”
红枣笑:“除了海参鱼翅来不及泡发外,其他倒是还好!”
参翅泡发得要三天。
家里现发好的只有日常吃的量,根本满足不了宴席需要。
闻言谢尚想起来了,赶紧道:“那就别用了!”
“我先已说了只是小聚,并不似正经请客。而且咱们这回请的人多,请客花费若是太过,难保不会被御史台弹劾。”
红枣……
红枣发现了自己的疏漏——她参照谢福给的菜单安排酒席,不能只看菜色,还得留心请客的人数。
得把请客的总预算控制在不被御史台弹劾的范围内。
仔细回想了一回菜单,红枣心舒一口气,展颜笑道:“幸好老爷客请得急,我知道参翅来不及泡发就没做安排。菜单里都是家常的鸡鸭鱼羊肉,料是无妨。”
“再就是现正是吃八爪鳌的季节,我给换了一道鳌粉豆腐。”
谢尚听后撑不住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倒是歪打正着了!”
次日傍晚下衙,谢尚果然领着翰林院的一众同僚来了——几十抬官轿跟着掌院周文方的八台大轿排得跟一字长蛇阵一样地奔向了官帽子胡同。
于是整个长安街的人都知道了谢状元家请客。
“谢状元人缘倒好!”有人发出感叹:“头回请客,便有这么多官来捧场,我说这翰林院的学士不会是都来了吧?”
畏惧御史台弹劾拉帮结派,很少有一个衙门所有官全去一家吃酒的现象。
新官上任能请到半数同僚已是稀罕。
“一听就知道你还不知道,”有知道真相者适时科普道:“谢状元家挖出了泉,这些想必都是过去瞧泉的?”
“什么泉?咱们京城什么时候还有了泉?”
“你听我告诉你,我也是听人说……”
……
“这就是泉?”
虽然早已知晓泉池没修好,但身临实地看到只一个静谧的泥水塘,翰林院众人还是颇为惊诧。
“泉眼藏在水下,”谢尚解释道:“但等把这塘水都打干净了,就能看到。”
显荣挥手招来一队小厮。小厮们把手里的吊桶一个接一个的扔进泥水塘打上水来。
随着水位的下降,翰林院人很快看到塘水似有柴火在下面加热一般嘶嘶地翻滚出一个个水泡。
起初的水泡很小,只小指甲盖那么大,但很密,似一篮子翻了匣子的珍珠一般堆叠在一处,可让人极轻易的与吊桶放下时溅起的涟漪水花轻易区分开。
渐渐地水泡似渐沸的水一样越滚越大,水声也跟着一起轰轰壮大,等最后声音突然于暗雷声中荡漾出哗哗地欢快时,便听得挤在最前面的文明山一声惊呼:“泉!我看到泉了!”
其他人闻声也有了悸动,纷纷伸脖子看向水塘的中心,所有看到塘水里新冒出头来的白色水柱无不欢喜笑道:“我也看到了!”
泥塘不大,还空着一边站轮番打水的小厮。眼见位置有限,谢尚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泉就在他家,他什么时候看都成,不差这一刻。
看到谢尚出来,显荣上前悄声问询道:“老爷,太太问什么时候开席?她好叫人准备!”
谢尚看看一个个目光盯着泉水的同僚背影告诉道:“看样子再有一刻,不两刻。哎,还是我这边看情况再告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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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牡蛎油
如谢尚所想,一刻钟不过才够泉水刚刚露出全貌。
五尺来高的白色泉水和天上的晚霞一般披着落日余晖的七彩光华,连飘散出来的水雾也带着一身华彩湿润了周围人的呼吸。
在场的南方人瞬间想起了家乡的空气,不无怀念地深呼吸。
“竹青尘不染,泉澈水长流。”江南人文明山当先吟道:“谢兄这泉配上这竹林,具足江南风光。”
山东人祝英一听不乐意了,出言道:“此泉冲地而出,云雾蒸润,波涛声震,更似济南的趵突泉。”
文明山年轻气盛,拱手笑道:“祝大人说得是。济南众泉汇流,杨柳依依,所以宋黄庭坚才诗曰:济南潇洒似江南。”
济南再好,那也只得一个“似江南”的评价。
祝英……
谢尚没想到转身功夫,他的同年和他爹的同年就为这竹林泉景似江南还是济南起了争执,心里也是无奈,赶紧拱手道:“宴席已然备好,各位大人这就入席如何?”
俗话说“客随主便”,众人虽还想看泉,但都不便拖延,独文明山笑道:“谢兄,你且容我再看一会儿这泉如何被水掩盖?”
水量这么大的一眼泉,这么大的声响,偏刚来时只一塘静水,一丝不露。文明山想再细瞧一回。
眼见有人出头,众人纷纷附和。
于是又看了一回水淹泉,众人方才去前院吃酒。
时值十六,正是月中。
出竹林往前院宴席的路上,文明山抬头看到头顶明月初升,随口吟道:“明月竹间照,清泉鼎上煎。谢兄,煮泉烹茶,竹间最雅。你这一处有泉有竹,实乃听风赏月品茗之绝佳处!”
文明山决定了他回去后就修竹林,即便没泉,但等冬天听雪敲竹,扫雪烹茶也不失雅趣。
周文方认同道:“不错。‘翠竹苍松全寿相,清泉白石养天和’。大尚,你这个花园空旷,竹林最好再移栽些松柏,泉石也用白石来砌才叫一方修身养性之福地!”
他家园子除了没有清泉,竹林、苍松、白石一应俱全。
谢尚还年轻,元维觉得他的园子应该五彩缤纷,带着朝气,而不似年过半百的掌院一样只用青翠。
于是元维提议道:“大尚。你今儿请我们来,沐翠竹而听清泉固然是好,但只翠竹清泉未免单调,即便摆了些菊花,但还不够。倒是栽棵红枫更显秋色。”
能进翰林院的多有些文人雅趣,眼见文明山抛砖引玉,引得周文方和元维对谢尚的这处竹林的改造各抒己见,当下个个跟上——自己没泉没花园,还不兴借谢尚的花园过过瘾吗?
看清席面上的熏鱼、烧鸡、烤鸭、白切羊肉、糖醋小排、盐水虾、凉拌海蜇、油炸花生米等八样凉菜,艾正不觉松了一口气:都是《中馈录》里的家常菜,他家也能做。
艾正不似谢尚有钱,所以一直忧心谢尚请客的菜色太好,让紧随其后的他难做。
但一块白切羊肉入口,艾正脸上的笑瞬间凝固——这羊肉的蘸料也太鲜香了。
艾正还在感慨,文明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谢兄,这白切羊肉浇的似不是普通的酱油。”
谢尚轻笑:“这是内子自酿的牡蛎油。”
“牡蛎油”文明山惊讶:“《中馈录》里没有。”
谢尚家还藏有别的秘方?
“牡蛎只海边才有。”谢尚简言解释道:“我家乡雉水城离海近两百里,吃得多是干货,少有新鲜牡蛎。这牡蛎油是今春才做的,今儿头回开坛。《中馈录》出得早,所以没收。”
元维点头笑道:“难怪!今年初夏你爹摆酒请客时还没有。”
“谢兄,”文明山关心问道:“这牡蛎油甘回斋会卖吧?”
他想买了家常吃。
“不会!”谢尚摇头道:“我家在海边没地。而这牡蛎油的制作跟酱油一样得要酿造,远比薄荷膏的制作麻烦。”
“所以家常做些自吃倒也罢了——内子开甘回斋不过是闲暇无事,做点现成生意。先前既然连薄荷油也不卖,现今自更不会卖这牡蛎油了。”
“你们谁不怕麻烦,想要做了自吃或者市卖,我回头给你们抄个方子。”
谢尚挺赞成红枣的想法。他家世代士族,如何能做出点啥就想着卖钱
那不成商贾之流了
何况他家根本不差钱。
卖牡蛎油赚钱远不如参照公开薄荷膏方子一样给小民添条生计积攒福德。
墨子云:“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他爹和他说了他能有现今的运道,连中六元,与他和他媳妇做马掌、薄荷膏利人有极大关联。
闻言众人,特别是家乡近海的自是喜出望外,酒席的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一时散席,送走同僚后谢尚回到正院。
一见面闻到谢尚身上的酒气,红枣吩咐丫头:“香兰,端蜂蜜茶来!”
谢尚喝一口茶,忍不住抱怨道:“怎么没有柚子味”
红枣笑道:“去岁的柚子茶喝完了。今年的还没运来。”
至此谢尚方省起现身在京师。
“红枣,”谢尚关心问道:“你不在雉水城,也有人做茶”
红枣听得好笑:“老爷爱吃,如何能够没有临来前我嘱咐过陆虎和锦书。但等半个月必是能有。”
“半个月”谢尚思了好一刻方道:“还好,等待不算长!”
红枣看谢尚醉意不浅,连提个时间都还要想半天,赶忙言道:“老爷累了一天,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一夜无话。早起休息好了的谢尚智商重新上线,和红枣道:“昨儿我忘了。你赶紧叫人把你那做牡蛎油的方子写给我。我答应了给人。”
红枣闻言笑道:“看来昨儿的菜色还行!”
家常菜想烧出特色风味太难了,幸而她有蚝油这个神器!
“当然!连周大人都赞味道鲜美呢!”
谢尚骄傲的挺起胸脯,似乎昨儿掌厨的人是他!
“这样就好!”红枣双手合十道:“咱们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
正好碧苔送早饭来,红枣便叫她口述,显真代笔写方子。
“你说得不错!”谢尚道:“我把这个方子拿给同僚。这样下回,可能不必等到冬节,艾兄和文贤弟两家请客的时候,你和其他夫人见面也不至于冷场,能有话说!”
他媳妇和他一般年轻,虽已是六品安人,位份在一众翰林里不算低,但本着尊老的传统,当着其他夫人,甚至年长的位份低的还得自称后辈,谨言慎行。
比如他对翰林院的某些老字辈。
谢尚不想媳妇受这样的委屈,便给她现安了个师傅身份——《中馈录》虽好,但年代久远,只要这新制的牡蛎油方子刚好。
他媳妇虽说已打算白送方子,谢尚暗想:但也不能完全一点好处。
至此红枣方才明白一贯不管家务的谢尚为何要在席上送方子,心里颇为感动——这是担心她在外受委屈呢!
早起见面,文明山一见面便道:“谢兄。关于你那个泉池我昨儿思了半夜,以为但若出水量够大,还是修上中下三个为好!”
“金木水火土,水的代表数字就是三,且道德经还有‘□□’之说。而修两个,则未免有哭之嫌疑,不利风水。”
“大尚,你看这是我连夜给你画的泉池图,你瞧这最上方是个八角池,中间一个圆形,最下一个方池,池里可养鱼……”
还在等他爹泉池设计图的谢尚……
文明山盛情难却,且他那图画得着实不差。谢尚想着择善而从,致谢后收下。
文明山觉得自己干成了一桩大事,喜滋滋地回到自己书案,不想艾正忽然过来悄声问道:“明山,依你看大尚家那泉一天能出多少泉水?”
文明山随口应道:“这谁能知道”
“不过看水柱那气势,一刻钟就有一塘,一个时辰就是八塘,一天十二个时辰,怕是能顶十几口好井吧!”
“那明山你说,”艾正接着问道:“大尚有没可能把他家的泉水分流给咱们些”
文明山愣住:“怎么分流?”
“明山你看,”艾正亲热言道:“大尚家的泉水但凡涨到一定水位就不再流了,白放着多可惜”
“而咱们三家是邻居,院墙紧挨着。咱们去跟大尚商量从他家引道泉流如何”
文明山一听赶紧摆手道:“艾兄,这事使不得!”
艾正怔住:“为什么”
文明山正色道:“艾兄岂不闻‘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俗话”
“水在风水上寓意财富。院墙开洞分流家水是风水大忌。咱们作为谢兄的知交好友如何能强谢兄所难”
“艾兄这话可别再提了!”
艾正没想到一贯自来熟的文明山在跟谢尚讨要泉水上这么较真,一时间颇为尴尬,极力挽尊道:“还是明山思虑得周全,先却是我想差了。”
文明山笑笑没再多言,心里却对艾正生了轻视。
京里无数人以卖水为生。艾正不是不知道京师的清水即寓意金钱。普通的讨要尚且不能,如何还能想着分流?
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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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八角亭
中午吃完饭, 谢尚同元维、文明山、艾正一起喝茶说话, 不可避免地又提到谢尚家的那口泉。
其中文明山关心道:“大尚,你才来京师, 可能不知道京城天寒,一到冬天这河水结冰上冻, 冰层能有尺厚,人可以站在上面跑跳。这是咱们南边人难以想象的。”
“你那个泉水池出水量大、水位高是好, 但水跟离地面太近了, 则难保冬天不上冻。”
“要得好,你这泉眼所在的池子实不宜修得太大。大了不好加盖,水面上的冰即便凿开了也会很快重新冻上。”
元维的提醒是谢尚此前还没想到的,当下赶紧称是。
文明山得了意, 告诉元维道:“老师,我昨儿回去后给谢兄画了张泉池图。先我虽没能想到这冬天上冻的事, 但我想着谢兄前面说过的开始是想打口井的话确是把泉眼的所在那口塘修建成八角井的样式。”
“现老师既然提到冬天上冻的事, 谢兄, ”文明山提议:“你蛮好在这池水井外再加建一个井亭,一则以遮挡风雪;二则雕栏画柱也能为竹林增色。”
刚想到可以修个亭便被文明山抢了话的谢尚……
元维一听来了兴趣:“你还画了图?”
文明山骄傲:“早起就拿给谢兄了!”
谢尚看显荣一眼,显荣赶紧拿来图纸。
元维展开看后,笑道:“明山想法不错。我以为你会修成小桥流水,没想会是一方静池。”
文明山笑:“难得水流这么大的一眼泉,而且又有地方, 到底还是修成方池才彰显气派。”
“池前最好再修个一开三间的轩堂, 安上隔扇画窗, 窗后或栽红枫或摆山石,堂里瞧去便是一方小景……”
出生士族,本家只是小富的艾正觉得自己插不上话。
京城修造贵了他家乡几倍。一个泉池而已,但照文明山这个修法,怕不是要几百两?
自打知道谢尚挖出泉后,艾正头回庆幸这泉是谢尚挖出来的,不然若是他,不说卖泉水了,只怕泉池修得稍差,都会遭人鄙视!
与其如此,他还是老实买水喝吧!
“这个牡蛎油,”弘德帝翻看着骆炳拿来的奇道:“听说看起来跟酱油一样,能做蘸料不说,还能炒青菜?”
“酱油炒青菜,这会是个什么味?”
想着自己贵为天子至今还没吃过酱油炒青菜,弘德帝吩咐心腹大太监:“李顺,叫御膳房现拿酱油炒盘青菜来给朕尝尝!”
没有牡蛎油,弘德帝琢磨:酱油也是大差不差吧!
才撤下午膳碗盘的李顺闻言一愣:“陛下,您说现在?”
这不才吃过饭吗?
“现在!”弘德帝坐在龙椅上威严问道:“不可以?”
“当然,”李顺赶紧应道:“臣这就去传旨。”
一时食盒送来,李顺赶紧替弘德帝摆上。弘德帝满心欢喜地尝了一筷子,然后皱眉道:“怪不得御膳房家常不拿酱油来炒青菜。这色味确是不大出彩!”
李顺闻声赶紧撤下桌上才动了一筷子的酱油炒青菜后回禀道:“陛下,臣这就传信天津镇守太监姜海,叫他制牡蛎油上用!”
弘德帝想想问道:“这个季节有牡蛎吗?没有的话就多等些时日也无碍!”
报告里说谢安人的牡蛎油是春天制的。
弘德帝虽好口欲,但也不愿为此搞得怨声载道。
李顺躬身道:“陛下圣明!”
下衙后谢尚回到主院见到红枣不觉感叹:“可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昨儿白天上衙,晚上请客,今儿白天又上衙,细算下来他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和媳妇说过话了。
这交际真累人!
换了家常衣裳坐到炕上,谢尚讶异:“这就烧上炕了?”
红枣端一杯茶给谢尚笑道:“京师天冷,十月初一就家家烧炕。”
“今儿白天树林来回煤市买过冬煤的事,我便叫人烧了炕看能不能用!”
红枣可不想等到用时才发现炕不能用。
谢尚听着有道理笑赞道:“还是你有心!”
转又吩咐显荣道:“叫人把我书房的炕也提前烧上!”
喝一口茶谢尚又道:“这炕用煤倒也罢了。只这厨房还是得备些木柴。这红烧肉还是木柴烧了好吃!”
京师人多,木柴供应不上,吃饭取暖多用煤。谢尚依仗自家有庄子,方能奢侈地用木柴烧肉。
作为一个吃货,红枣极其认同谢尚的看法,立刻答应道:“老爷放心,厨房过冬需要的木柴我已经叫晓乐安排庄子尽快送来!”
大雪难行。乘现在天好,红枣准备把过冬该准备的柴米都准备好。
“再还有炭,”红枣补充道:“老爷上朝上衙都离不了,也得多做预备!”
“地窖也要收拾出来存白菜。”
暖房菜有限,除了逢年过节,下人冬天还是多吃白菜粉条豆腐干菜一类。
“苹果、柑橘、雪梨也都要存些。”红枣缓缓言道:“咱们家庄子虽说在城西,进城这一路因为有要往宫里运送玉泉水的水车来往五城兵马司会安排人扫雪,不必担心大雪封路。但我想着既有地窖还是乘现在能存就多存一点,也好减了寒冬腊月里庄子的运输。”
谢尚点头道:“这些你看着办就好。但等泉池修好了。”
说到泉池,谢尚思起白日里元维的话赶紧道:“对了红枣,你叫晓乐显真从庄子里再多叫几个人来修亭子。”
红枣一脸疑问:寒冬在即,池子才修一半,怎么又要铺建亭摊子?
谢尚解释道:“咱们家现在日常都用这泉水。所以得在上冻前修个亭子把这泉眼保护起来,不叫上冻!”
红枣恍然大悟答应道:“既是这样,我现就吩咐晓乐。只这着急慌忙的,砖瓦材料未必能够凑巧。怕是只能先搭个棚子之类的先凑活。”
知道谢尚讲究,红枣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芦屋柴门又如何?”谢尚听笑了:“横竖雪一下,天地都是一片雪白。想要好的,但等明年开春雪化了重建就是。”
次日九月十七谢尚收到了他爹的来信。随信附了十来张泉池图纸,但谢子安本人只嘱咐了一句话:“京师天寒,泉眼处可建亭防冻。”
谢子安他儿子既然有一铲子挖到泉水的运道,这泉池怎么修都行,都不必担心犯冲——他儿媳妇命够富贵,啥风水都镇得住。
他要做的只是给儿子提醒一句天气,少走一点弯路。
谢尚看他爹也说修亭子便问红枣:“园里的亭子准备怎么样了?”
红枣笑道:“庄子里倒是有现成的木料,砖瓦也有一些。今儿已都拉过来了。”
“先晓乐来问我亭子样式的时候,我看那泉眼挺大,井口修太小了不容易看到泉水柱。所以便想着若只修个四角亭未免不好看,便吩咐他们修了个八角亭。”
“八角亭啊!”
谢尚想到文明山图纸里八角井不觉心说:他家泉水塘口为方便观泉的缘故开得比一般的井大,八角行原是极合适的。
他一直迟迟拖延未做决定不过是因为文明山先提了。
如此看这事倒是他小气了!
“既然亭子修成八角,”谢尚下定了决心:“那这井也砌成八角吧!”
“再告诉晓乐,这回怎么修都成,但明年化雪后重修时得记得这亭子里有井,水汽大,得把屋顶修高些,别似一般的小亭那样低矮,才刚人高。”
“然后亭子每边都安上格子门,冬天关上保护泉井不上冻,夏天卸掉透气。”
红枣也是这样想的,闻言自是点头称是,然后又问:“老爷,那这亭子可要再漆雕些花样?”
谢尚一听来劲了,有些兴奋道:“那就雕紫藤花吧!”
“我想想,怎么让这亭子屋顶看起来有紫藤花架的效果!”
既然必得给泉眼架个屋顶,谢尚还是想着尽可能地添些意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言红枣想到了前世网上刷视频刷到的立体画。她倒是知道立体画利用的是人的视觉错觉,但作为一个手残,却是从未试过。
要不,红枣暗想:明儿照视频试试?
视频里画的虽不是紫藤,但原理却是一样的。
九月十八早晌,红枣正在看庄子里送来的干豆角、干黄瓜片、干茄子块、干冬瓜片等干菜便听小丫头照琴跑来告诉道:“门外来了两位女冠,自称是白云观的修真、守真,求见太太!”
还在雉水城的时候,每当临近佛期便有僧尼道冠上门化缘。
红枣听谢尚说过这白云观是京师最大的道观。她想着她才刚来京,也没啥相熟寺观,既是这白云观主动来人上门,那她便就在白云观点个长明灯之类的哄哄谢尚好了。
“既是如此,”红枣笑道:“那便请进来吧!”
“贫道白云观修真/守真见过谢安人。”
看到与己行礼的两个中年女道士身后还跟了四个小道姑,红枣一边抱拳还礼一边心里嘀咕:这白云观的气派倒大!
红枣打量两个女道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红枣。
道家追求长生,推崇养生。世人多以容颜年轻实际年龄的多寡来评判道士,特别是女道修为的高深。
修真、守真两位坤道已年近半百,外表却只是三十来岁的模样,所以方得这一带武勋家妇人的信任,日常出入官帽子胡同。
修真、守真每每也以驻颜有术自居,但现在修真、守真看到红枣的姿容,不觉吃惊:这位谢安人竟是位在家修行的女道不成?
不然可如何解释这周身的光华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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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海眼和泉眼
进得堂屋分宾主落座,丫头上茶。
一口热茶落肚,回过神来的修真、守真瞬间便留意到身遭的正宗老挝红酸枝桌椅以及红枣脖颈上的七宝项圈。
不愧是甘回斋的东家!修真、守真感慨:谢安人这一副身家气派比起京里公侯家的奶奶太太也是不遑多让。
修真、守真都知道甘回斋。
甘回斋的喜糖新颖别致,花样百出。京里富贵人家办喜事都爱用。修真、守真两个串门转户,着实吃了许多。
“谢安人,”修真说明来意:“先前谢淑人在京的时候贫道也常来府上请安。只当时安人还在家乡,所以一直未曾谋面。”
红枣笑:“我在家乡的时候也听家婆母提起白云观,知道是天下第一大观,香火极旺!”
来京前云氏确是和红枣提过白云观,但只说是皇家道观,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全都去烧香。
但并未提及里面的仙师名姓。
红枣摸不清修真、守真的底细,便只管顺着她的话说。
修真、显真日常出入公侯爵府,原不得暇去云氏一个六品安人处请安。她们和云氏的所谓交情不过是在白云观法会上照过两回面罢了。
修真刚如此说不过是仗着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习俗罢了。
修真没想到看似年轻的红枣听到她的示好后竟然没有打蛇随棍上的攀附交情,一时间便有些发愣。
京里官家夫人竟还有人不想和她们交好?
她们可是连宫里都去得的。
修真、守真今儿一早进城原是来为来给一条胡同里住着的两侯三伯五家武勋女眷请安,并没有来谢家的打算。
只因去的头一家忠勇侯府的老夫人有跟她们提起谢家挖出泉来的事,修真、守真方才动了来谢家的心思。
修真、守真之所以得官家女眷们欢迎除了善于讲经说道外,还会陪聊——比如讲些京城里的趣事给快闲出病来的贵妇们解闷。
谢家挖出泉可说是件少有大新闻。贵妇们身在深闺不得见,修真、守真便就得作为她们的眼耳去打听瞧瞧。
这才是修真、守真来谢家的目的。
红枣可不知道两个道姑登门是奔她家的泉来的。她只以为对方攀交情只为化缘便道:“明日是慈航道人出家日,白云观想来是有圣诞法会。我有心随喜,就不知有什么说法?”
俗话说“入乡随俗”。红枣头回来京还不大清楚这京里布施的尺寸。
“无量天尊,”守真看一眼修真稽首道:“安人有心向善,贵在诚意,并不论多寡。”
看着守真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端庄模样,红枣无奈:啥都没说!
“那我就出八两吧!”
这世的道观收养孤儿,承担部分孤儿院功能,红枣愿意掏钱,但对于白云观以及头回见面的修真、显真,红枣在摸清楚情况前决定还是按雉水城的旧例来。
“无量天尊!”修真、守真连着她们带来的四个小道姑一起行礼:“安人慈悲!”
她们原不是为钱而来,自不太在意多寡。
红枣看几个道姑没有嫌少,起码脸上没有带出来有些高兴,又道:“两位仙姑,我有心替我家老爷在慈航道人跟前点盏长明灯,不知要如何做?”
守真笑道:“这有何难?安人要点多大的长明灯都容易。只要按月关了灯油来,再大的灯观里都给点。”
红枣笑道:“那我便点个一天一斤油的吧!”
一盏油灯一个月大概需要耗费一斤油。不过这世人睡得早,一天也就用一两个时辰。
长明灯日夜不歇,算下来一天得要四两油。一个月三十天便是十二斤。
多出来的便算是给庙观的酬谢。
红枣不差钱,原没必要算得这么精细。但这世民生艰难,红枣想着有钱烧着玩远不如救济孤儿来得实惠,便想着有个亮哄谢尚就成,并不味求大。
守真闻言自是赞好,修真也乘机笑道:“看来安人信的是慈航道人!”
红枣恭敬道:“慈航道人救苦救难,大慈大愿。是少有的由女身修得神通的大士。”
修真笑道:“确是如此!”
当下言讲一回慈航道人的出家故事后修真又道:“安人,实不相瞒,贫道今日原是慕名而来。”
红枣闻言有些意外:“怎么说?”
修真道:“贫道原不知安人的新居在此。还是今早听忠勇侯老夫人说起时方才知晓,所以才赶着过来问安。”
红枣想着邻居老太太闲话时提到自家这个新搬来的邻居也是人之常情,随口恭维道:“原来道长还识得忠勇侯家老太太。”
修真谦虚道:“忠勇侯老夫人最是恤老怜贫,乐善好施。老夫人和贫道闲话时说安人家的园子里挖出了泉。”
闻言红枣真的诧异了:“忠勇侯老夫人都知道了?”
修真笑了:“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谢尚都请人来家瞧过了,红枣觉得再没啥好瞒人的,点头认道:“是有这事。”
“安人好福气!”修真不眨眼地夸赞道:“京师水少,偏安人家独能挖出泉。只不知这泉可否给贫道一观?”
原来是为泉!
红枣终于醒悟,转即点头应道:“看是可以,只这泉池还在修造,现场有些凌乱。”
修真自是连说无碍,红枣便领着几个道姑去了花园,然后又叫小厮打去泉水,露出了塘地的泉水柱。
修真等人自幼生长在白云观,这辈子就没出过京,而白云观虽说离玉泉水近,但都还是头回看到这种能喷尺高的泉水,不免啧啧称奇。
“这该不是挖到了传说中的海眼吧?”修真惊奇道。
“海眼?”
红枣心说这是什么?
“传说京师有海眼直通大海。”修真道:“比如东直门大街的上的锁龙井,传说里面便锁了一条从海里来的恶龙。”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一口泉而已,还能钻出龙来?红枣的下巴砸地上了——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红枣想了想,叫晓乐舀了一碗泉水给两个道姑道:“这水清冽甘甜,不似海水苦涩——你们尝后就知道了,这是个泉眼,而不是什么海眼!”
海都是跟龙联系在一起的,红枣可不想家里这么好的一口泉跟海沾上边。
修真、守真依言尝后笑道:“喝起来倒是跟玉泉水一样!”
“是吧!”红枣笑道:“喝过的人都说这泉跟玉泉水一个味!”
“所以我琢磨着这泉怕是从玉泉山给移过来的!”
想要证明这口泉不是海眼,红枣以为最好的方法就是论证出另一个可信来历——比如玉泉山。
修真、守真一听话里有话,赶紧问道:“怎么说?”
红枣笑道:“你们看圣上御赐给我们老爷的这个宅子花园还是蛮大的,每日都得不少水来浇。”
“不过这宅子里没甜水井,而管家接连新打的三口井,水都是苦咸。我便和我们老爷商量修个水窖存雪水雨水来浇园子。”
“结果刚安排人来这竹林挖,结果没想受命的两个人,就是你们刚看到的给你们打水的晓乐和显真,就看到了两只狐狸。”
“狐狸?”两个道姑对视一眼,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然后呢?”
红枣挺胸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宅乃是陛下所赐,我们老爷生为臣子,如何能放任外道在家里作祟?”
“我们老爷当即放话叫狐狸搬走。”
为了维持贤贵淑德的女德人设,红枣没甚犹豫地便把自己干的事安在了谢尚身上。
几个道姑则听得瞠目。
圣人说:无知者无畏。
京里不是没有不信神的官,但从谢状元的反应看,他不是不信狐仙的存在,而是信而不畏。
这胆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说来也怪,”红枣给道姑们讲故事:“自我们老爷放话后,家里就再没人见过狐狸。两位道长,我琢磨着必是那狐狸听了我家老爷的话后自知理亏悄悄搬走了。”
“而且搬走前这俩狐狸还搬了玉泉山的泉水给我家老爷赔罪!”
这世流行狐狸报恩的故事,红枣眨眼便致敬了一个。
你可真敢想!
修真、守真看着红枣生无可恋,心说:若是世人都似谢状元和你一样。
她们吃什么?
不过看看红枣的面容,修真、守真到底啥也没说——自古夫妻一体,但看这谢安人身上的福德瑞气就知道那位谢大人气运冲天,不畏邪门外道。
眼看唬得几个道姑都已说不出话来,红枣觉得可以收尾了,又道:“我家老爷眼见狐狸这般识趣便给这泉冠名‘二狐’以告诫自己时刻铭记有教无类的圣人教诲——即便是狐都能被教化,更况于人乎?”
故事讲完,红枣暗想:还得升华一下谢尚的道德情操才算圆满。
可不能只叫人提到泉就只想着狐狸而没有谢尚。
谢尚才是整个传奇故事的大男主。
“事情的经过竟然是这样!”闻言修真直咽了好几口唾沫方才勉强笑道:“贫道多谢安人告知详情。”
“道长客气!”红枣眉开眼笑道:“我是见两位道长都是修行人方才详细告诉。”
“我曾在古籍上读过得道狐仙协助天师编撰《道藏》的故事,以致现在的天师府还设有专门的狐仙堂。”
“白云观就在城西,离玉泉山不远。那两只狐有灵性,我琢磨着它们既然从玉泉山搬泉水,现必是就在西山依傍白云观修行,跟道长做邻居。”
“以后道长若是遇见它们,倒是记得替我带声谢!”
几个道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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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定稿的传说
拿着八两银子从谢家出来,守真忍不住问修真:“师兄,你说谢家那眼泉真是两位胡仙从玉泉山搬过来的?”
作为道士,守真自然是信奉神仙鬼怪的。
何况红枣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守真不信。
修真也有些相信。但作为师兄,修真觉得得讲出些可信道理。
显真念了一声天尊,沉吟道:“那水确是跟玉泉水一个味。”
“说是玉泉山移来的泉水也算有些影子。”
“谢状元咱们虽说没见过,但那谢安人天人之姿,一身福德都外化出来了,鬼神辟易不说,怕是退避三尺也是有的。”
“俗话说‘趋吉避凶’。谢安人福德这么高,别人问起时咱们只管顺着她的话说就没错。”
福德高的人能够心想事成,可转幻为真,转真为幻,是为逍遥。
她们遇上谢安人这样的福德大能,顺着就好!
晓乐目送几个道姑进了隔壁的至诚伯府后回来告诉红枣。
红枣听后不觉啧了一声——看来,红枣心说:这世的八卦传播就靠这些姑子了!
思了好一会儿刚刚的话,红枣自觉没啥漏洞方又继续看干菜。
看秤的碧苔却道:“太太,看来白云观的香火不是一般的鼎盛。”
红枣:?
碧苔解释:“太太,刚我留意了。两位道长进来时看都没看咱们院里晒的干菜一眼。想来是不愁过冬的菜蔬!”
碧苔说得在理,红枣认同道:“是啊,似咱们雉水城的城隍庙也从不愁吃喝。这白云观地处京师,来往的都是公侯将相,供奉就更不消说。”
“倒是叫树林打听了这周遭的贫庙穷庵,送些过冬的棉花布匹干菜面粉去吧!”
似锦上添花的事随大流就好,倒是雪中送炭的事要用点心。
傍晚后谢尚下衙来家,红枣乘机说了白日里两个道姑来访的事。
谢尚转即吩咐显荣道:“你这便带人去东直门大街瞧瞧有没有什么井?”
显荣领命而去,谢尚方握住红枣的手叹息道:“幸而有你!”
因为天子的图腾是龙,京师这地界便把皇城周围的湖都称为海以养龙气。
和红枣想的一样,谢尚可不想自家的泉沾上海字。
“但有一样,”谢尚批评道:“你不该把你做的事安在我头上!”
骄傲如谢尚可不屑抢占媳妇的声名。
“难道老爷不觉得故事这样改更合条理逻辑?”红枣轻笑道:“外面人要听的原就是个热闹,谁又关心事情的到底是谁做的?”
“似《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戏咱们都知道这戏里原型的祝英台是南北朝人,梁山伯是前朝人,他两个成亲无异于秦琼娶貂蝉,但看戏淌眼泪的人有谁关心?”
“他们只关心故事好不好看!”
“老爷是明白人,何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再说老爷和我夫妻一体,咱们俩荣辱与共,咱们谁做的都是一样!”
谢尚搂着红枣的肩不高兴道:“红枣,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但我不高兴你编的故事里只有我没有你。你也知道夫妻一体,怎么说故事时就不想着当有自己的戏?”
“我可不要几百年后的人似对梁山伯一样给我硬安一个其他人做媳妇!”
红枣……
红枣为谢尚天马行空的脑补镇住了——这就论到几百年后的事了?
不过反应过来,红枣又心生感动:谢尚倒是时刻想着她。
先前《四书纲要》如此,现在编故事也是这样。
眨眨眼,红枣把头偎依到谢尚肩头,温柔道:“要不,我这一段戏就由老爷替我编?”
“以后细究起来,就说我当着外人不好自吹自擂!”
谢尚一想也是,终于展颜笑道:“不错。正好我的《二狐泉记》还没写,就现在写了吧!”
“不急,”红枣阻止道:“老爷,咱们现吃饭。饭后我替你研墨!”
显荣出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直等天黑透了方回。
“老爷、太太,”显荣禀告道:“小人确是在东直门大街上看到那口井。井栏上焊着臂粗的铁链。那铁链上了锈,一看就有年头了。听旁边老人们说这井里面锁着闹水灾的恶龙。几百年了,打他们祖辈那儿就有了。”
“本朝开国皇帝听说后曾专门问过钦天监。钦天监说那处是海眼,拿铁链镇着就好。”
“钦天监?”
闻言谢尚笑了,和红枣道:“咱们家的泉挖了也好几天了。钦天监至今没寻上门,想来该是无碍!”
钦天监干的是预测,而不是人人能当的事后诸葛亮。
钦天监至今没上门,说明他家这眼泉与京师的龙脉无碍。
红枣没想还有钦天监这个天文机构的茬,不觉奇道:“钦天监还管这事?”
城里百万人口,每日打井的不知凡几,管得过来吗?
“一般不管,”谢尚道:“但若有人打井挖地碰触到龙脉引发天象变化就要出面了!”
提到龙脉,红枣想起前世魔都的那根龙柱便不驳斥了——魔都还不是京城呢,都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异事,这京师有龙或者龙脉似乎好像也是正常。
“那就好!”红枣有些无奈道:“天知道,咱们就是想在家打口井有水用而已,随料想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好事多磨嘛!”谢尚看着自己新写就的《二狐井记》倒是想得开:“毕竟这城里从没人跟咱们一样打出过泉!”
九月十九一大早,红枣打发显谨去白云观送灯油灯芯。
回来时显谨拿出一个牛皮纸包给红枣道:“太太,这是修真道长给老爷太太的开光擦脸巾。”
这开光擦脸巾红枣先前在雉水城就有。
红枣知道这是庙观师傅给信众回馈的祝福,倒是见怪不怪。
打开纸包,拿出里面的粉蓝两块擦脸巾,红枣禁不住哟了一声:“还是松江细棉布?”
不愧是京师大观,红枣心说:连群发的擦脸巾都是最上等。
“把这两块擦脸巾拿去下水!”红枣吩咐丫头:“今儿天好,现在洗了等老爷下衙就能干。”
到时她跟谢尚一人一块。
傍晚时候,红枣正在卧房专心研究立体画,忽听到小丫头隔窗回禀:“太太,老爷家来了!”
丢下笔,红枣吩咐香兰收拾炕桌,自己则穿鞋下地。
撩起门帘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红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在回去披件衣裳还是出门之间微一犹豫,谢尚已然大步跨进了院。
于是红枣也不再犹豫,闪身出了屋,迎着谢尚笑道:“老爷回来了!”
谢尚矜持地点点头,握住红枣的手轻松道:“明儿休沐,可在家歇一天。”
陪你!
红枣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认同道:“这天看起来要掉暴。变天的时候人还是待在家里好!”
听出红枣话语里的依恋,谢尚加重了手上力道。
媳妇在京举目无亲,他得多陪陪她。
不过想到亲,谢尚进屋后便吩咐显荣:“你现去我舅家一趟,就说知道舅母和表兄表嫂回乡省亲在即,该请酒践行,就不知道舅母表兄什么时候得闲能来。正好家里现挖出了泉,舅舅舅母表哥表嫂和侄子们来了也能瞧个新鲜。”
想着空手上门不好看,红枣叫住转身欲走的显荣:“等等!”
然后又与谢尚道:“老爷,今儿厨房新做了些牛乳糖和肉茸,可叫显荣捎些过去吧!”
方氏正吩咐人摆晚饭便听人回说显荣来了。
方氏一听就笑了和云意道:“尚儿必是来问日子请酒的。”
云意已然听人说了谢尚挖出泉来的事,了然道:“算日子也该来了!”
翰林院都请过了,没道理不请他这个舅舅。
“对了太太,”云意提醒道:“你日常在家可能还不知道,尚儿在家里挖出了泉。这回除了给你践行怕是还有请咱们去看泉的意思!”
“什么?”日常待在二门里的方氏惊掉了下巴——这京城什么时候还有了泉?
云敩帮腔道:“娘,您别不信。我今儿在学里也听人说了。说九月十六尚弟便请了全翰林院的人家去饮酒赏泉。若不是哥拦着,我早打发人过去问了!”
同僚都请过了,偏他这个至亲的表弟却还一点不知道!
云敟老成笑道:“我说今明两天必有消息,怎么样,尚弟现不就打发人来了?”
他们回乡在即,表弟想着他家事多,压到请践行酒时一并告诉也是人之常情。
“尚儿真挖出泉了?”
虽有儿子丈夫的双方确证,方氏犹不能信,嘀咕道:“还有这样的事?”
云意笑道:“你将人叫进来不就知道了?”
显荣进来先给云意方氏等人问安,然后又呈上礼物道:“我老爷太太打发小人送些家里现做的牛乳糖和肉茸给舅老爷和舅太太尝尝,顺便再请教舅太太启程的好日子定下了没有?”
方氏笑道:“定了。十月初六!”
显荣笑着应了,又抱拳道:“好叫舅老爷、舅太太知道我们老爷前几天在家挖出了泉。虽说泉池还没修好,但请舅老爷、舅太太、表少爷、表少奶奶还有侄少爷小姐们哪天得闲来家瞧个热闹。”
“显荣,”云意哈哈笑道:“你们老爷真在家挖出泉来了?怎么挖的,你详细说说。”
于是显荣简要言道:“九月初八,我们老爷太太来给舅老爷舅太太拜节,谁料想在家的小厮会在竹林看到狐狸?”
“狐,胡大仙?”
方氏和她的两个儿媳妇一起惊呼。
显荣顿了一下,心说舅太太和两个表少奶奶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可是比他家太太差远了!
不怪他们老爷看重太太,太太确是端方贤淑,雍容尔雅。
等惊呼声下去,显荣方继续道:“太太听了小厮的回禀了后便说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如何能畏两只狐狸?然后便叫两个小厮就地挖水窖。”
闻言方氏同她两个儿媳妇惊呆了——尚儿媳妇不信狐仙就算了,竟然还如此不敬?
云意父子听了也觉荒谬:尚儿媳妇的绰约风姿之下竟是这么大的一个胆!
竟然不畏狐狸!
“你们太太这样说?”方氏问道:“你们老爷怎么说?”
尚儿媳妇不知轻重,方氏觉得谢尚一贯老成,该是要批驳的。
显荣沉着道:“我们老爷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他身为朝廷官员……总之我们老爷和太太一条心地限定狐狸三天之内必须搬走。”
方氏听完彻底哑了——谢尚这个耳根子软的,竟然他媳妇说啥就是啥。
依她看尚儿媳妇的狐媚功夫怕是比一般的狐仙还要厉害!
方氏两个儿媳妇郑氏、何氏吃惊之余竟心生艳羡:尚弟妹竟然这般御夫有术!
云意父子三个人听后倒是被激起了血性,纷纷点头道:“不错,子不语怪力乱神。”
“咱们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原不畏邪门外道!”
方氏和她的两个儿媳妇……
显荣闻言却是很高兴,欢喜应道:“舅老爷和表少爷说得是。再还有就是俗话说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那两个狐狸眼见无机可乘,便再没出现过。”
“而两个挖水窖的小厮随后便挖出了水。尝着还挺甜。”
“老爷和太太见了便说那就打口井吧!”
“于是便请了打井师傅来家淘井。然后这最怪的事就来了!”
“打井的池师傅带着儿孙在塘地淘澄了一天,没淘出水眼。结果我们老爷下衙家来后因为好奇跟着下塘挖了两下,没想一铲子下去铲到了泉眼,随即便喷出了这么高的泉水。”
“当时小人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我们老爷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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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程仪
闻言方氏恍然大悟道:“这泉难道是胡大仙对尚儿不敬的惩罚?”
传说里胡大仙就是通过冷水泼头、平地摔跤、椅子散架等各种天降横祸来惩治不敬之人。
显荣没想到方氏会这样想,一时便有些接不下去了,幸而云意状似无意地瞥了方氏一眼出言问道:“后来呢?”
云意觉得方氏有些愚昧。
方氏平常也不算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偏遇到尚儿的事总是有失气度。
明明他和儿子刚都告诉过她尚儿已专请过翰林院同僚来家赏泉了。可见泉水清冽甘美。
幸而今儿来的是显荣。显荣素知规矩,不至于搬弄口舌。
显荣方才醒悟道:“后来老爷太太尝了泉水就说和玉泉水一个味;后来来家看泉的翰林院大人们也这样讲;甚至连昨儿来讲经的白云观道长尝后也如此说。”
“跟玉泉水一个味?”闻言云意颇为高兴道:“那可是好事!”
“京城好水难得,尚儿既然挖出了泉,那我必是要去瞧瞧。”
“可惜今儿后晌天便阴了,夜里怕是要掉暴,明儿天气一准不好,嗯——那就九月二十二吧,离今儿有三天,到时气温应该会有回转,天气想必也会变晴朗,正好看泉。”
气温下降都是一掉三缓,从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且作为舅舅头回上门也当给外甥媳妇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
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晚饭后打发走儿孙,云意方和方氏道:“你现是做婆婆的人了,往事遇事可别再咋咋呼呼的,没得叫儿媳妇们笑话。”
猝不及防的方氏……
“老爷,”方氏有些委屈道:“您这话可是从何说起?”
云意不为所动道:“今儿显荣无意中说起尚儿挖泉淋了一头泉水的时候,两个儿媳妇都不出声,就你一个人话多!”
“你若是说对了倒也罢了,偏开口就是笑话。”
方氏不服气:“难道不是?传言都是……”
“传言!”云意两指敲桌打断了方氏的话,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听传言里哪个神仙惩罚人是给送玉泉水的?”
“京里一口井都跟聚宝盆似的能保子孙衣食无忧。尚儿进京没几天便挖出一口泉,你知道外面现有多少人羡慕尚儿的好运道?”
“偏话落你嘴里却成了惩罚?这是你这个做舅母的该说的话?”
“你这话传出去可叫人怎么想?”
方氏哑口无言。
毕竟是一起生儿育女相伴半世的夫妻,云意见方氏低了头便缓了语气,叹息道:“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尚儿是个好孩子,但他人再好,与咱们敏儿也是有缘无分。月老把他的红线拴在他媳妇身上,而敏儿也有她自己的姻缘。”
“过去这些年我原以为你已想清楚了,不想尚儿今春中状元后你心里便又不自在了。”
被云意当面戳中心事,方氏落下了眼泪。
“老爷,”方氏捏着手帕点擦着眼睛更咽道:“我一想起咱们敏儿命苦,心里就觉得难过!”
云意听得头疼,不觉揉了揉额角,但犹耐着性子反问道:“咱们敏儿哪里命苦?是她做姑娘时你我不够疼她,还是出门后她丈夫公婆给她气受,日子不好过?”
“敏儿出门不过三年便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敏儿如此好命,偏落你嘴里也是一个命苦。你看看你这嘴,可有一句好话?”
“这俗话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云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咱们敏儿命数再好也架不住你这个当娘的日日絮叨命苦啊!”
方氏被男人数落得眼泪挂在眼角不敢擦了。
“所以,”云意总结道:“这些话你往后可别再说了。”
“圣人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你现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当知道三分人事七分天,有那抱怨的空儿还不如多修口德给儿孙们积些福报。”
“这一点我瞧敏儿倒是比你明白!”
对于女儿的安分守拙,云意颇为满意——这才是他云家的家教。
方氏被云意说得羞愧,无奈表态道:“罢了,我以后少吃咸萝卜,不再操这些闲心!”
“你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云意笑道:“过几天去尚儿家里吃席的时候也记得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让他媳妇觉得你这个舅母小气。”
“尚儿媳妇我虽见得不多,但听显荣转的她教训小厮的话就知道这是个有胆色有成算的,不好欺!”
……
“九月二十二?”
听到显荣家来告诉的日子红枣和谢尚笑道:“看来舅舅舅母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来看泉。”
谢尚听笑了:“三天后,你这边来得及吗?”
“来得及!”红枣应道:“我这就厨房把鱼翅海参发起来!”
招待云家人必得用最好的酒席。
谢尚点头道:“这就好,还有程仪要提早备下,远在合水县的老外祖、外祖父、外祖母三个长辈也要备些礼物。”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然后又道:“二舅母这回回乡为了赶冬节走陆路。途中经过济南,爹娘必要宴请招待。咱们要不要托二舅母给爹娘捎些东西?”
谢尚想想道:“那就捎两坛你做的那个牡蛎油吧!至于冬节的节礼,得多等两天。到时我另派人连着给太爷爷、爷爷、岳丈的礼一起送去。”
给自家爹娘的节礼必是比外家的丰厚,谢尚觉得还是分开走的好。
红枣算算日子立便估摸出谢尚的小心思便不再多提,只问:“老爷明儿得闲,可要吃清蒸八爪鳌?”
……
今儿傍晚常勇也从军营出来回家休沐。常母看到儿子家来分外高兴一直拉着儿子说话不说,连晚饭后也不叫儿子同媳妇回屋说体己话只管留着儿子没话找话地告诉道:“勇儿,你平常都在军营大概还没听说谢家那个泉的来历吧?”
闻言常勇垂眼看看手里的茶杯,有些无语——不是他自夸,这事他怕是比谢状元本人还清楚始末。
谢状元可不知晓那两只狐狸是他给放的。
“说出来吓死你!”常母不满儿子的无动于衷愈加危言耸听道:“这可是我昨儿听白云观的修真、守真两位道长跟夫人亲口讲的!”
常母是至诚伯夫人的陪嫁丫头,现还领着内宅里出门的差事。
那两个道姑!常勇不觉抽了抽嘴角:天知道又会编排些什么?
偏夫人信她们,连带他也没法反对他娘跟着信。
对着他娘期盼的眼神,常勇只能做孝子配合问道:“两位道长怎么说?”
常母压低了话语附耳告诉道:“两位道长说谢家这泉是狐仙报恩送的!”
“什么?”常勇吃惊地张大了嘴,心说这两坤道可真是敢编。
而他娘和夫人也真敢信!
常母满意于儿子的震惊得意道:“没想到吧”
“先前听说挖出泉时我就觉得奇怪。咱们祖辈在京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有人挖到过泉,怎么谢状元一来就挖到了?”
“现知道是狐仙使神通从玉泉山给移来的,就说得通了!”
说通个屁!常勇心里吐槽。不过想起那日为骆炳追查谢家泉水来历的事,常勇忍不住问道:“娘,两位道长说了狐仙报的是什么恩吗?”
“谢状元点化之恩!”常母打开话匣子道:“谢状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原不畏小小狐仙,当他听说家里闹狐仙的时候,立刻焚香祷告天地道:普天之下……他家宅子乃是圣上所赐,何能叫狐仙作祟?”
“谢状元本来打算请天师过去捉拿,但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指点两位狐仙往城外的西山修行。”
“那狐仙不敢跟文曲星拧,只得驾风离开谢家往西山去。不想经过白云观时听到观里念经,方才知道谢状元好心点化。”
“两位狐仙感念谢状元的恩德,便齐心协力移了一口玉泉山的玉泉送给谢状元。”
“而谢状元知道那泉是狐仙所赠后便给泉取名二狐以告诫自己天下万物有灵,都可教化——对了,谢状元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
常母思了好一刻方才一拍大腿高兴道:“有教无类!”
常勇……
常勇没想他不过去了几日军营,那谢家泉的故事已然演变若此。不过看着一脸兴奋的娘,常勇闭紧了嘴巴。
道姑们将水搅得越混越好,常勇暗想:如此骆炳才不会追查到他的身上。
至于他娘和夫人日常传谣,常勇觉得即便没有谢家这事,也必还有其他。
她们愿意传便就传着吧!
横竖这些年都这么过了。
毕竟不能指望天下女人都跟谢安人似的那样知书明理、冷静自持——不然他的锦衣卫朋友可怎么活?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和谢尚去院里散步消食。
出门时眼光扫过房前的石榴树,红枣一愣,随即又确认了一眼方才讶异道:“这石榴叶子一夜之间就全掉光了!”
谢尚跟着仰头看着树顶仅存的几个石榴道:“许是夜里风大的缘故!”
“夜里刮风了吗?”红枣无辜道:“我都没有听到!”
谢尚收回目光笑得意外深长:“那么大的风,刮得窗户纸都呼呼地响。你既没听见,想必是睡得不是一般的熟!”
红枣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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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泡桐
天上的云似密网一样滤得阳光非常稀薄,照在人身上没什么热乎劲。
红枣看着天空有些担忧:“不会现在就下雪吧?”
雉水城的现在才只要穿夹衣,而京师小袄已然扛不住了。
“暂时不会!”天气预报员谢尚背手笑道:“再说下雪有什么不好,可以穿貂褂啊!”
他爹说了但有了貂褂,即便下雪天上朝也不怕!
想着还没上过身的貂褂,红枣有些可惜道:“今儿阳光不好,不然可以把冬衣拿出来晾晾。”
裘皮有掉毛现象。箱子里闷个小半年,拿出来抖抖能落一地的毛。
不晾可不敢上身。
提到冬衣,谢尚也想起来了吩咐显荣道:“得闲多去福叔上回提的两个皮货铺子转转,但看到好皮子赶紧拿下。”
只一件貂褂他和他媳妇怎么过年?谢尚暗想:且他还得给他爹娘太爷年节孝敬,而他爷因为不能穿貂,就更得有好狐皮。
红枣也想攒点好皮毛。她娘明年五十大寿,她人不在雉水城,这寿礼就得给整点贵重实用之物,而裘皮可算是个不错选择。
不过当着谢尚红枣没有言语。她娘明年二月才过生日,她可以先看看谢尚的门路。
正说着裘皮的事,晓乐和显真来回说分流泉水的石塘修好了。
谢尚听了很高兴和红枣道:“咱们过去瞧瞧!”
两个人去园子看泉。只见在原来泥水坑十步远的地方已然建好了一个小水闸。
水闸外方是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形水池。
“老爷、太太,”晓乐告诉道:“只要打开这个水闸,泉眼里的泉水就能通过下面的涵洞注入前面的圆形石池。”
“圆池照老爷的吩咐只近水的岸沿和近岸的潭底驳了石,以方便塘底将来长荷花,河岸植花木。”
石头难得。一时能得的石料不过是堆石头外墙之类的碎石块。
谢尚想着开春还要再修个大水池蓄泉水便干脆决定拿这个圆池养荷花做荷花池。
“虽说方池修好前这圆池要蓄水不能种荷花,”谢尚吩咐晓乐:“但岸边的花木开春便叫人就先种起来。”
“其中柳树要五棵。这儿一棵,这儿一棵,还有那儿连栽三棵。中间空地可间栽些桃、杏、迎春之类。如此但等个三五年,这河岸就有点咱们雉水城的意思了。”
说起河岸,红枣想起细水河边曾经盛放的百合,建议道:“这百合在京城能露天生长吗?”
“能的话,倒是种些。”
“百合花大,又香,花期还长,可以从春开到秋!”
“百合的寓意也好!”谢尚赞同道:“但别种圆池这里。这河岸春天有桃杏迎春,夏日有荷花,再栽百合便显得花哨。这百合,”
谢尚沉吟一刻后吟道:“永日向人妍,百合忘忧草。午枕梦初回,远柳蝉声杳。藓井出冰泉,洗沦烦襟了。却挂小帘钩,一缕炉烟袅。”
“晁补之这一首《生查子》述的便是一副极佳的夏日景致。而我原就有在八角亭北面再修一个只蓄净泉水的方池打算。如此池北面池方向再建一座三明两暗五开间轩堂。堂前屋后多种百合萱草,暗间摆上竹床,正合夏日午睡。”
谢尚决定了把文明山提议的三间轩堂改建成五间以便宴客消夏两不误。
闻言晓乐显真赶紧记下。
主人的吩咐历来就是这么几句话,具体怎么做还得先由此画出图纸来给主人过目。
红枣早知道这修园子没她的事,闻言也不恼,只道:“既打算拿这处轩堂来消夏,周遭少不得再多栽两棵大树遮荫。”
谢尚想想道:“那便种几棵泡桐吧!”
“泡桐?”
红枣倒是知道泡桐,她前世在北方见过。七月的天一树遮天蔽日的紫色花朵,看着就觉得清凉。
谢尚却只以为红枣没见过——毕竟雉水城没有,耐心解释道:“京城这边没有梧桐,只有泡桐。泡桐看起来和梧桐一般高大,最妙的是还能开花,花形美妙,自带香气。
今春我在京城的时候在庄子里见过。而且据爹说泡桐种类多,有那六七月才开的品种……”
眼见谢尚说完泡桐没有其他吩咐,晓乐和显真合力打开水闸,泉水瞬间便从圆池岸边的兽嘴口里往外用,而泉眼所在的泥塘水位瞬间便下去了一截,泉水柱再一次显露出来。
谢尚满意地点点头和红枣笑道:“后儿请舅舅舅母,总算是不需要小厮们在眼面前打水了!”
改到圆池那儿就行。
看完池子,晓乐和显真又把水闸关上。谢尚看着又道:“这水闸虽说以后在方池修好后还要改,但现在就这么伫着也不好看。不管什么移栽哪里先搬几块石头来挡一挡。”
虽然石头不好找,但晓乐和显真还是赶紧答应。
看到两个小厮面有难色,见多识广的红枣给出主意道:“老爷,这石头难寻,依我说,咱们家砍了这么多竹子,倒是拿竹子搭个小竹屋,还能护着这闸冬天不遭冰雪。竹屋外再移栽些竹子做掩护,保管看不出来。”
她前世小区的变电房就是这样干的。人即便走近不留意也只以为是处竹林。
谢尚听着有理,立改口道:“那便就改搭竹屋吧!只是要快。明日天黑前就要打好!”
回到正院,谢尚接过红枣递来的热手巾笑道:“照这个进度,上冻前两个池子一准能够建好!”
“只亭子的隔扇门不说雕花了却是来不及上漆了。”
“雕花虽说来不及,”红枣安慰道:“老爷,你喜欢什么花但叫人画了贴在门板上也就是了!”
“就是想要红也容易。亭子前挂两个红灯笼。”
想起那年她爹买的两个红灯笼,红枣忍不住笑道:“到时别说亭子红了,只怕连泉水也红了呢!”
谢尚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头道:“临时先这样办吧!”
“不过庄子那边让人量了尺寸,再做一套。必是要赶过年把这没雕花没上漆的隔扇门都给换掉。”
“这京城的冬天原本就萧条,这亭子屋顶本已没有琉璃瓦,这门可就不能再马虎了。”
谢尚如此偏执,红枣也是没辙,只得答应。
谢尚又道:“正好下午得闲,我便就把雕花的花样画出来——这亭既有八角,对应十六扇门,那我便画一副梅兰竹菊,正好一样四幅,可谓是四四如意。”
红枣含笑看着谢尚,心说:你高兴就好!
饭后画图。画好四幅图,这天就暗了。红枣乘机和在画案前站了一下午的谢尚道:“老爷歇会儿吧,这眼看就要晚饭了,我叫人蒸了八爪鳌来给你吃!”
谢尚点头道:“再温壶黄酒,你陪我喝。”
……
早起谢尚上衙,红枣让树林叫了从新庄子带来的几个小厮道:“虽说你们进京没几天,但进京一路想必也长了不少见识。所以我打算派你们个任务。”
“去把京城几条大街上的铺子给我撸一遍,……”
闻言树林晓乐不由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不觉感怀万千,然后便听到红枣点自己的名——“树林,晓乐,”红枣道:“这事你们以前做过。现我把他们八个分成两组,交你两个指导调研京城的店铺……”
吩咐完树林、晓乐的新差事,红枣又对显真道:“你同晓乐修建了近半个月的泉水池,于这水池的建造也该摸出头绪来了。晓乐这边我派了新差事给他,这往后建园子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晓乐挖水窖打井还成,但论道花草布置,山石摆放则不及显真。
红枣觉得还是各尽所能的安排为好,横竖她手里的活计多的是。
显真闻言自是求之不得——这是他头回独挡一面的差事,赶紧应道:“跟着晓乐哥干了半个月倒是大概的都知道了。小人一定不负太太所托修好园子。”
红枣笑道:“记得必得让老爷满意。”
她审美确是不及谢尚,不服不行。
显真恍然大悟,改口道:“是,小人一定尽力而为让老爷满意!”
和显真一起修了圆池,晓乐倒是知道造园方面显真确是比自己擅长,见状倒没甚在意。
且他在京人生地不熟地正需要四下里逛逛,摸摸情况,以免将来太太问事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于修园一事插不上一句话的树林却咂摸出一点危机感——过去几年他沉醉于甘回斋的好生意,于个人学习上却是放松了。
白在京几年,不会修花园就算了,连京城里的铺子也没摸个底。树林心想太太必是看出来了,如此才生了个叫晓乐和自己分别指导四个小厮调研铺子的主意。
这回要是再干不好,这内管家的差事想必就会被晓乐和显真取而代之了。
心念转过,田树林惊出一身的冷汗。……
二十二,日光总算回复了一点暖意。早起红枣看阳光还好便让香兰领着小丫头去后院吹晒冬衣,她自己则同着碧苔往厨房查看宴席准备。
午饭后不过歇了一刻,便听小丫头跑来告诉说:“云太太来了!”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钟,心说来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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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不冤
人都来了,没啥好说的必是要去接进来。
红枣出门前先去梳妆台前照了回镜子,确认自己头上的菊花冠戴的正点,只早起谢尚给剪的一朵朱砂红霜在卧房火墙的烘烤下看着有点蔫。
火墙就是这点不好,干!饶是房屋内已经摆了鱼缸盆栽,没有插瓶的切枝花便枯萎的极快。
红枣拔下头上的菊花拿竹剪从身边高几上的花盆里新剪了一朵戴上方才出房。
仗着脚大红枣几步便走到了二门,正赶上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郑氏和何氏带着云芮奶娘丫头上前来接方氏下轿。
郑何两人的丈夫都还没有功名,不能坐官轿。
“尚儿媳妇,”方氏一见红枣就热络笑道:“我一想到离京后咱们必是小半年不能见就想早点来跟你说说话。你不会嫌我来得早吧?”
当着长辈,客套话还是得说两句的。红枣热情应道:“二舅母说的哪里话?家常我一个人在家,可不就盼着二舅母和嫂子弟妹来了好说话。”
听红枣这么一说,方氏觉得还真是,心里颇为欢喜。
俗话说“同病相怜”,方氏暗想如此她托尚儿媳妇帮忙看顾女儿外甥倒是顺理成章了。
抬头看见照壁前摆放着的红色芙蓉花搭配文竹盆栽,方氏笑道:“这大吉大利还是咱们江州的风俗。尚儿媳妇你有心了。”
她在老家的时候也是这般讲究,但在京师,因为房屋狭小没花园没庄子的缘故,一应盆栽全得靠市卖。
她家倒不至于摆不起,但得考虑上官同僚的感受——总不至于家里宴客还得先撤摆花吧?
这好说不好听的。
所以简单起见,院子照壁常年就摆两盆常绿松柏,只堂前案头方才摆几盆应季清供。
红枣谦虚:“都是爹娘的慈恩。”
方氏赞同:“这倒是。说起来还是你公婆运气滔天,来京不过一年竟就得了个京西的太平庄。家里的吃喝立就全解决了!”
运气这种事不服不行。似她家这些年不过才得了个离京三百里外保定的一个庄子。庄子虽说还挺大,土地也算肥沃但因离得远的缘故,除了两季和年节的租子,家常吃用一点也接济不上。
“当然这也是尚儿和你的福气。”方氏接着道:“现你们在京,你公婆必是把这太平庄的出息给了你们!”
太平庄虽说地方有限,出息不大,但难得在方便。
岂止是出息?红枣心说竟是连地契也一起给了!
这也是红枣最感念她公公谢子安的地方——手里唯一的京郊庄子,没一点犹豫地便给了谢尚。
不说考虑还有一个小儿子了,竟是连他自己将来回京做官的后路都给断了。
当然他公婆谢奕今后来京的吃住谢尚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但这事换她却是做不来的。
老句不脱手,脱手不老句。
自有自便啊!
不过当着云家人,红枣只点头称是,绝口没提地契的事。
饶是如此,郑氏何氏还是艳羡得眼睛发红——上无公婆管束,下有田庄供应。日常吃穿用度一应自己做主。
尚弟妹/嫂子这日子过得也太畅意!
云芮给红枣见过礼后抬头看看正院的房屋天真问道:“尚婶子,这就是当今圣上钦赐给尚叔叔的宅子吗?这房屋看着跟我家也没甚差别?”
郑氏闻言有些尴尬,喝止儿子说:“不懂别胡说!”
云芮委屈地憋了憋嘴,却是不出声了。
红枣倒觉得小云芮说得没差——这屋子看着可不就一样吗?
“御赐是陛下对臣民的夸奖,”红枣笑道:“于臣子而言是罕有的体面。”
“云芮还小,离出仕还早。不过世间万理同源。我打个比方。比如芮儿明年即将启蒙,现今在家想必也已认了不少字,背了不少诗文。”
云芮骄傲道:“我已经会背《论语》了!”
“芮儿真厉害!”红枣毫不吝啬地夸赞,然后笑问道:“芮儿,我夸你你觉得高兴吗?”
云芮笑得有些羞涩。
红枣再接再厉问道:“你为什么高兴呢?而且你看你祖母,你娘,你二婶,我并没有夸奖她们,她们为什么也觉得高兴?”
云芮看看几个长辈,明悟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孺子可教!”
红枣赞完云芮还不忘奉承方氏道:“芮儿聪慧,一点就透!”
闻言方氏、郑氏自是笑得合不拢口,何氏虽有些泛酸,但红枣却顾不得她了——她可没闲心照顾跟五岁孩子也要计较的玻璃心。只管把人往屋里请。
屋里坐下,丫头上茶。方氏端详了手里的茶杯和手边的几椅,不由自主地又犯了酸——都是有钱没地买的家什。
“这一套红酸枝,”方氏试探问道:“可是产自老挝宣威司?”
红枣没想方氏眼光这么毒,一口便道出了家具的来历,心里就凝了神:看来这木头花纹还是得会瞧。
“是!”红枣含笑道:“这些都是老爷叫显荣置办的!”
方氏心说这自然不是你的门路。嘴里却只道:“显荣倒是跟他爹一样能干!”
她家的管家就没这份能耐。
何氏不必说更酸了——这屋的摆设装饰一般的三品堂官都不定能有。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何氏打小生长在京,自然认识几个随着父亲升迁跟着一起飞升的手帕交。
“尚嫂子,”何氏笑问道:“这一屋的铺陈想必已过了千两吧!”
红枣冲何氏笑了笑没有说话,何氏当作默认,继续道:“尚弟妹,你才来京,可能不知道这京里的御史台厉害。若叫他们知道你家里摆设的花费,难保不参尚表弟一个骄奢靡费!”
红枣脸上的笑僵了——她家买什么家具御史台也管?
听何氏这么一讲,方氏和郑氏也有一刻的怔愣。方氏转脸问红枣道:“尚儿媳妇,上回谢尚请客席摆在哪里?”
红枣瞬间明白了方氏的意思,苦笑道:“二舅母,上回请客虽说只是我们老爷和同僚的小聚,没请女客。宴席摆在前院。但因为我们老爷说老挝红酸枝难得,所以显荣一气买下了几个院子铺陈。前院、正院、书院以及两个侧院。”
方氏也惊呆了:“这不是得五六千两?”
这要是抖漏出来根本瞒不住。
红枣汗颜道:“甘回斋这些年的生意一直很好,而我们老爷家常也没啥花钱的地方。难得碰到喜欢的家具,加上手里有钱就买了!有钱难买心头好嘛!”
其实谢尚置家花的是分家银子,但如此一来必是会扯到大老爷和老太爷身上,这样越挖越深,天知道会扯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来!
马克思可是说了资本自从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谢家早年财富的积累怕是也禁不起细究。
所以红枣觉得这事还是往甘回斋上推就好。
横竖只这几年京城店铺喜糖的收益就足够负担谢尚这回装修宅子的花费。
而且这铺子还有她公爹的分成。如此即便她公爹有啥奢侈花费也能一气解决!
方氏闻言点点头:“甘回斋的生意有目共睹。有明账能说清钱的来源就好!”
心底却不免赞叹红枣的冷静镇定——经营有道能持家不算,还能以己之力为夫分忧。
不怪能得小姑和姑爷看重。
这一刻方氏有些明白谢子安云氏为什么放心叫尚儿媳妇跟尚儿来京——尚儿媳妇贤德自持,可为谢尚内助。
何氏却是完全听呆了,心说这卖一文钱两块薄荷糖甘回斋竟然这般挣钱?撑得动辄买家具一气买五六千两的花费?
郑氏原就知道谢家有钱,倒是不太吃惊,但她没甚主意,反倒是云芮小大人样的安慰红枣道:“尚婶子你听我祖母的别着急。我爷爷每年不做错事也都要被御史台参。”
“尚叔叔因为买家什花费大被参就参了吧!横竖御史台的活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他们不拿这事参尚叔叔,也必会寻其他!”
云芮的最后几个字被他娘捂在了手掌心里。
“小祖宗!”郑氏着急道:“你怎么啥都敢说?”
红枣见状却是笑了。她想起了谢尚讲的他公公因为请客吃“炒划水”被参的事——对比这回花五千两买家具来说,谢尚被参真不算冤。
眼见被参不可避免,红枣干脆地破罐子破摔。
怕什么?红枣给自己鼓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和谢尚咬死甘回就是了。
御史台权力再大,也得讲道理!
“身正不怕影子歪!”红枣笑道:“何况这还是没影的事。难得二舅母、嫂子、弟妹今儿来,咱们快别说这扫兴的事了。趁现在午后阳光好,天暖和,二舅母也有兴,咱们还是去园子看泉吧!”
方氏赶这么早来,原就是为了泉,自不会反对。
于是一群人出了正院后堂,穿过后院,来到园子。
园子今儿午晌就没有安排庄仆干活。过去两天,原来的泥塘已经驳好了杂石堆里挑出来的青白石——挑剩的已然铺在了将来的荷花池。
正是一天中光线最好的时刻。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干净的泉井里似有无数金鳞在游,而随着小厮们打开水闸,井水水位的下降,激昂潮涌的泉水柱瞬间湿润了八角亭里的空气,营造出江洲才有的水乡氛围。
“这泉真好!”方氏目盯着阳光下的泉水柱喃喃赞叹道。
郑氏也道:“有济南趵突泉的风采!”
何氏没见过趵突泉,当下心想:这回过济南,必是要去瞧瞧这天下闻名的泉水,看比眼前这眼如何?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
“尚婶子,”云芮拍手笑道:“这泉水这样清澈,可以洗帽子!”
看到云芮无邪的欢喜,一贯不大喜欢孩子的红枣忽然觉得生个类似云芮这样的儿子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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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走一趟也好
“谢大人,”翰林院杂役拿着一封信在房门口叫道:“这儿有封御史台给您的信!”
正提笔写字的谢尚闻言一愣:御史台?他才来京城几天啊,就被弹劾了?
会是什么事呢?谢尚琢磨:是九月初八那天夜晚挤红枣轿子被人瞧见了,还是九月初十没坐轿而是和红枣一起坐车去太平庄被人知道了?
这些虽是小事,但被当众抖出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啊!
心虚的看看左右,然后便看到屋里的元维、文明山、艾正几个人虽还都是低头做书写状,但手里的笔却都停了,显见得都正竖着耳朵听。
眼见瞒不过人,谢尚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案旁研磨的显荣一眼。
显荣赶紧上前接过了杂役的信,转递给谢尚。
谢尚拿到信后在现在拆还是回家后再拆之间微一犹豫便拿小剪刀剪开了信封。
展开信纸的一瞬,谢尚啧了一声:竟然是这事?
真是出乎意料!
不过倒是不会牵扯到红枣。
看完信谢尚原样折好递给显荣。
“收好!”
不过吩咐了一句,谢尚复又拿起刚刚放下的笔继续。
虽说买家具的钱花得有点多,但他钱财来路光明,不怕查。
他要做的只是给花钱寻个托辞。
元维见状知是没有大碍也继续奋笔疾书,另一边的文明山却似心里揣了只猴子似的挠痒得厉害。
终忍不住文明山丢下笔跑到谢尚桌旁好奇问道:“大尚,御史台参你了?”
“嗯!”谢尚头也不抬。
“参你啥了?”文明山不耻下问。
谢尚知道被参的事瞒不过人,言简意赅地回道:“奢靡!”
“奢靡?”文明山讶异:“你干啥了?是不是九月十六请我们吃饭铺张了?”
出身士族,文明山当然知道御史台的行事。
再过几天他家也将请客,得摸摸御史台的底线。
“那倒不是。”谢尚终于停住了笔笑道:“御史台参的是我家里的家什。”
“家什?”文明山努力回想:“不是普通的榉木吗?”
“那是请酒的桌椅!”谢尚淡然道:“刚进门时请你们喝茶的客堂,里面的几案桌椅都是老挝红酸枝。”
文明山闻言一呆,又思了一回后方摇头道:“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坐的那椅子确是红酸枝。但因急着去看泉,经没留意是老挝来的。”
“不过说到老挝红酸枝,大尚,你家世代书香有这么一套撑门面有什么稀奇?”
他家乡也有。
“不是一套,”谢尚有些无奈道:“是五套!”
只一套御史想必也不会参,参也不会言辞如此激励。
“五套?”文明山跳了起来:“你哪来这么多老挝红酸枝?”
红酸枝不算稀罕,有钱就能买到。但冠上老挝两个字这不只是钱的事了,还得有门路。
明明今春他去谢尚他爹谢子安宅子拜访的时候都没见过一件老挝红酸枝。
结果没半年,谢尚便有了五套。
他这是打劫了哪家武勋?
“不是机缘巧合遇上了吗?”谢尚笑道:“所以就干脆一手全买了!”
艾正原不知道老挝红酸枝,但那天他有听人议论,方才知道谢尚那一堂家什价值千两。
艾正原以为谢尚统共就那么一套,现听说有五套,惊讶之下咋舌道:“你这一手不得五六千两?”
谢尚无辜道:“当时才刚得了陛下的赐宅,在家具装饰上就想着尽善尽美!然后一不小心就花多了!”
闻言艾正不是一般的心塞——五六千两花出去才当一句不小心?
元维听得也是眼皮子直跳,提点谢尚道:“大尚,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督察院解释五千两的来历吧?”
五千两这么大的数,圣上必会转督察院要个说法。
而翰林院为国取士,大额金钱交易更是天下人的关注点。
不可不慎。
“师傅,”文明山却直言道:“五千两于别人是个大数目,但于大尚,真不算事。”
“甘回斋的生意如何,咱们别的不知道,还不知道他今春那套《四书文理纲要》吗?但看现今天下学子人手一套就知道怕只这一样就进账了几千两。”
艾正当然知道《四书文理纲要》,但他没把书的影响力和钱关联起来,现听文明山如此一说,瞬间他看向谢尚的眼神就变了——不怪谢尚能中状元,文明山心说就冲谢尚这手能从书里念出千钟粟、黄金屋的本事,他就远远不及。
自此艾正对谢尚心服口服。
对于文明山总能抢先说出他的想法,谢尚心情颇为复杂——这位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元维颇喜欢文明山的直爽,闻言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道:“我不过是提醒大尚一句,没想却招出你这许多话。你既这样能说,将来倒是由你替大尚去督察院申辩吧!”
……
弘德帝看到御史台的弹劾折子也是一脸惊讶:“谢尚买了五个院子的老挝红酸枝?”
“谁卖给他的?他不是才刚来京吗?”
大太监李顺回道:“去冬老挝宣威司换防。”
一句话弘德帝懂了——必是换防将官带进来的。
边疆苦远,气候恶劣,布防官兵走点私货补贴饷银是朝廷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还是得有个度。
“走了多少?”弘德帝问。
李顺苦笑:“因为老挝那边的木匠手艺有限,进来的是原木。木头从水路进京后由东直门外的赵家铺子制成家具,统共就五套。”
“就五套?结果全叫谢尚一个人给买了?他这什么运气?”
能买到自然是运气不错,但由此招来弹劾——弘德帝一时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
李顺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陪笑道:“陛下,这事就是这么凑巧!”
“谢大人起初只是想买套跟谢安人嫁妆一样的家什给谢安人进京后使。”
“而跟赵家铺子定家具的胡庸开春因为贪贿遭贬,这家具就不要了。”
“一般有钱买老挝红酸枝家具的人家素来讲究个定制,而且知道这家具的来历也不会买。”
“这赵家铺子的掌柜不愿东西折在手里,便摆在铺子里出样。”
“巧了,这出样家具的花式纹样竟然与谢安人的一样,谢大人一见就中了意。”
“谈价钱的时候,谢大人方才知道这是老挝红酸枝,价钱是普通的双倍。”
“这么说,”弘德帝一脸复杂的打断李顺的话道:“谢尚其实不认识木料?”
“应该不认识,”李顺如实道:“不然当知道铺子拿老挝红酸枝出样必有蹊跷。”
弘德帝点点头,有些感叹道:“然后还一气买了五套?”
上一回当不算,还一连五回?
这可有点蠢!
“那四套倒是定制!”李顺垂头禀道:“也是那掌柜天花乱坠吹过了头。谢大人听了这老挝红酸枝的好处便道只一套不够摆。他还有书房、客堂等地方也要。”
这回弘德帝倒是挺理解谢尚的想法——媳妇都用上了老挝红酸枝,身为一家之主的书房摆设自然不能落后,而客堂是一家的脸面也不能差。
“再要书房、客堂两套倒也罢了,”弘德帝点点头:“再还有两套呢?”
“谢大人原打算买来孝敬谢老大人的!”
弘德帝恍然,撑不住笑道:“他倒是孝顺!”
“只是他一气要这么多,那掌柜也愿意?”
说到底谢尚也才是个六品翰林。
“不愿意也没办法。”李顺解释道:“掌柜的担心谢大人回去打听就不要出样的那套就只好卖了!”
“原来是这样!”弘德帝心里有了底,笑道:“不过说买五套就买五套,谢尚手里倒是有钱!”
李顺无奈笑道:“谢大人是甘回斋的东家,手里的钱自然不少!”
别人不知道,李顺却是知道甘回斋的进账——其中只糖一样就能叫所有人眼红。
不是锦衣卫暗探的报告,李顺做梦也想不到糖的进益竟然可堪比私盐。
而朝廷已经下令在北方卫所试种谢家庄子发现的那个能跟南方甘蔗一样能产出糖来的甜菜。
这事若是成了可为戍边卫所增加大量收入。
提到甘回斋弘德帝默了一刻方道:“只朕知道他钱来路光明没用,还得叫天下人知道。如此还是叫谢尚,”
看看天色,弘德帝道:“明儿下旨叫他去都察院自辩!”
今儿天晚了,就先别提了。
李顺赶紧应道:“陛下仁德!”
不叫谢尚今晚担惊受怕。
谢尚可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下衙后他先去大理寺会合了云意和云敩云敟两个表兄一起回家看泉吃酒不提。
入夜送走舅家人,谢尚方才悄悄告诉红枣:“我被弹劾了!”
这么快?红枣瞬间睁大了眼睛:“为的什么事?”
“别担心,”谢尚安慰道:“弹的是我的花销和俸禄不符。”
“旨意下来后我去都察院自辩一回就好!”
“一定要去吗?”红枣颇为担心。
说起来是来自法制社会,但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红枣压根不知道前世的检察院的大门朝哪儿开。
故而对于谢尚要去都察院,颇为惴惴。
“金额有点大!”谢尚有些尴尬道:“先前买家什时只想着拣好的买,一气花了近六千两——这对比爹先前几百文的炒划水差得太多,想来是要走一趟。”
“我走这一趟也好,”谢尚竭力安抚媳妇:“叫都察院知道我除了俸禄还有田庄、甘回斋的收益。以后再买什么,就省事了!”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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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后生可畏
红枣觉得谢尚这个态度不大端正,但低头看到胸前的七宝项圈便说不出重话——这可比家具还贵!
谢尚的钱都是给她花的,她不能又当又立。
“老爷,”红枣软绵绵劝道:“既然朝廷在意这个,往后老爷还是小心一点。毕竟官声要紧。”
谢尚点头应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寒冬在即,遇到好裘皮,我必还是要买的。不然咱们两人各只一件貂褂子可如何过年?”
“过年若连套新衣裳都不能给你做,我这官做得又有什么趣?”
光宗耀祖,夫荣妻贵才是谢尚奋斗的原动力。
如此红枣就更说不出批驳的话来了——她还期盼着谢尚给她今年的生辰花冠呢!
“都是咱们初来乍到的缘故!”红枣找理由给谢尚花钱开脱以此来说服自己:“今年什么都要置,想来明年能花得少些!”
但有两件貂褂,红枣心说:明年只换个里子费不了多少钱。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谢尚可没红枣那么乐观——明年除了上梁,他还想抱儿子办酒。
但眼下谢尚只道:“有好裘皮还是得存,不能等到用时不趁手!”
谢尚说得有道理,红枣便不再劝只嘱咐道:“老爷心里有数就好。若真是去了都察院,老爷一定记得好好说话。”
“你放心!”谢尚沉着道:“我知道怎么应对。我现告诉你这事只是为叫你心里有个底,这样旨意下来时不至于无所适从。”
……
早起吃过早饭,谢尚准备上衙。丫头抱来谢尚的官袍,红枣替谢尚换穿。
才刚扎好玉带,便有门房跑来回说:“老爷,宫里来人了!”
闻言红枣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谢尚看到立一把握住,轻声安慰道:“别怕!”
谢尚没留意其实他自己的手也有点抖。
不好叫宫里来人多等,谢尚抱了抱红枣便松开手嘱咐道:“你在屋里,我去前院会客!”
不舍的看谢尚掀帘子出了屋,红枣不愿谢尚分心飞跑到卧房炕上推开了窗……
谢尚听到声响回首看到卧室窗户后媳妇露出脸颇为宽慰地冲红枣挥了挥手,大步走出了院。
他媳妇会好好在家等他。
前院里显荣已经备下了香案,礼炮,看谢尚走来立点燃了礼炮。
三声炮响,谢尚开中门迎来了传旨小太监。
“圣上口谕,”香烟缭绕中小太监高声言道:“着谢尚即刻往都察院自辩。钦此!”
“臣谢尚接旨!”
磕完头谢尚站起身接过显荣递来的银票转手送给小太监:“公公,圣上口谕即刻往都察院自辩,就不留您喝茶了!”
小太监看银票面额有五十两,眉开眼笑道:“谢大人客气!”
“谢大人是今科文魁,去都察院自辩完了还要赶去翰林院公干。咱家也要赶回宫复旨,这便告辞!”
闻言谢尚不觉心舒一口气——看来圣上不似震怒,这就好!
谢尚拱手给小太监道谢:“多谢公公指点!”
小太监揣好银票后回礼道:“好说!好说!”
谢尚见状愈加放心,送走小太监后回屋告诉红枣道:“别担心,刚来宣旨的内官说话极其和气,料想我此行无碍。”
红枣握住谢尚的手道:“老爷,我叫显真和树林在都察院外侯着!”
谢尚知道红枣不放心便没拒绝,而是点头笑道:“这样也好!”
看到谢尚笑,红枣也回以笑。跟往常一样站在二门目送谢尚坐上轿子,轿帘放下,轿夫上前抬起,显荣等人一众跟上,红枣转脸看到身后小厮丫头们的焦虑忧愁,省起自己的责任——谢尚前途未卜,家一定不能乱。
“显谨,”红枣吩咐:“你在大门门房守着,照咱们先前的规矩,一应出入传递都得有显忠这里开出的出入证。”
“显忠你照先前陆虎的法子做好府里的出入登记。”
“晓乐,现树林跟去都察院听信,你暂替他把家里各处的门户查验一遍,不必要的先都关了。必须的定下开关时辰落实到人跟显忠备案!”
大门是一家子的脸面,不能不开,但开归开,红枣作为当家太太可以决定不走人!
说好门户的事,红枣又和院里的一众小厮丫头道:“你们都是老爷和我,有的甚至是我公婆从雉水城带出来的人,都当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老爷的荣辱就是咱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们所有人做好自己的事,不给老爷添乱。”
“都明白吗?”红枣提高了嗓音。
“明白!”丫头小厮齐声应道。
红枣点点头:“那就散了吧!”
打发走众人,红枣回到卧房方才吩咐金菊道:“你去厨房告诉碧苔今儿午饭把老爷昨儿说好的那份黄金鱼翅换了,换成红烧肉。”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刚被弹劾奢靡,红枣觉得谢尚还是低调一点,别再在外面吃鱼翅。
想吃啥都在家吃好了!
谢尚对媳妇说得轻松,但等坐上轿子,轿帘放下,只一个人独坐时脸上瞬间浮出凝重——头一回上公堂,还是个被告,谢尚如何能不紧张?
但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当着柔弱的媳妇和一众以他为天的奴仆,他身为一家之主再紧张也得举重若轻。
抬手抹一把脸,谢尚想想摸出了座椅旁的面脂盒打开,挑出指甲盖大的一块均匀地抹在脸上。
俗话说“忙中出错”。谢尚暗想: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心里怎么慌乱不要紧,这人眼所及的脸面必是不能马虎……
说来也怪,谢尚做的明明是面上功夫,但按摩一回脸面,原有些慌张的内心也逐渐回复了平静……
都察院外下轿,谢尚外表看起来已和平常进翰林院没甚区别。
而等知道所谓的自辩只是对着一张空书案自辩,周边只两个记录书办记录陈词,然后录完签个名就能走——并不似自己先前所臆想的过堂那样的审讯,谢尚更是放了心。
看到谢尚脸上不自觉地放松,年岁大的书办拿起笔和蔼笑道:“谢大人拟好说辞,就可以开始!”
身在都察院一线,书办昨儿便听说了谢尚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故事,相互间早就议论过一轮——京城啥时候有了这许多老挝红酸枝?可以五套五套的买?
这谢尚走的是谁的门路?
对,都察院书办都知道谢尚是甘回斋东家,有钱,他们一点也不怀疑谢尚贪墨——统共才做了十来天的翰林,打哪里贪啊!
谢尚清清嗓子言道:“臣谢尚上赖天恩,下仰祖德,今科蒙圣上不弃,御笔钦点为一甲一名,御赐状元及第。”
“孔圣云:君君臣臣。圣恩浩荡,臣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唯有倾力装饰陛下赐宅以光耀人前……”
书办挺理解谢尚的心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得意如谢尚自是万事追求尽善尽美,何况又不是掏不出。
铺陈一大篇对弘德帝的感激和赐宅的看重后谢尚方才言归正传道:“为宅子挑选家什时臣看东直门外赵家铺子出样的一套家什的木料样式和臣妻的嫁妆一样,便想买来给臣妻来京后使……”
原来谢安人的嫁妆就是老挝红酸枝!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但转念两个书办惊异地抬起了头——铺子竟然出样老挝红酸枝?
这谢状元该不会是叫奸商给蒙了吧?
如此不说五套了,就是一百套也不奇怪。
这一刻两个书办对谢尚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同情——谢状元日常念书,想必是头回遇到奸商,上了大当。
“谁知,”谢尚话锋一转道:“铺子掌柜的说这是老挝红酸枝,价钱是臣妻嫁妆的两倍……”
为了彻底洗白自己,谢尚也是拼了——不惜承认自己不认识老挝红酸枝。
两个书办没想谢尚如此直爽,竟直承自己不识货,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才是常情——普通士子如何能一眼分辨木纹?
似他们在京这些年也只是听说老挝红酸枝,实际里连见都没见过。
怕是见到了也是和谢状元一般的反应,甚至还不如——他们可没有一掷几千金的腰包。
“虽说这老挝红酸枝价钱有些贵,”谢尚诚恳道:“但想到臣妻过去十年为臣操持家业的辛苦,臣便觉得贵点也无妨……”
自打谢尚在《四书文理纲要》上署了媳妇名后天下读书人都知道谢尚极爱重他那个童养媳妇。
现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狗粮,两个书办也是没脾气——职责所在,谢尚说啥他们就得写啥,不能增删一字。
“圣人说三纲五常,夫为妻天。既然臣妻用上了老挝红酸枝,那臣的书房也必是要摆老挝红酸枝……”
书办听着有道理,心里认同该买!
“我朝圣人以孝治天下。只臣用老挝红酸枝臣心里不安。臣必是要给臣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也各置一套才合孝道……”
确是该买,两个书办点头,但等等,这三套加上刚两套,就是五套了!
“客堂是宅子的颜面,宅子为圣上所赐。臣虽跟那掌柜的打听到紫檀、黄花梨,知道是比老挝红酸枝更好的木料家什。”
“臣原打算给客堂置办一套紫檀或者黄花梨,无奈那掌柜的说实在没有,臣便退而求其次又订了一套老挝红酸枝摆客堂。”
“如此便是六套。不想那店家只能拿出五套,于是就只得先定了五套。”
“当时我和那店家说好了,再有老挝红酸枝必是要再给我一套,但有紫檀或者黄花梨,也要给我留一套,如此方不算辜负陛下赐宅之恩!”
两个书办听得目瞪口呆,敢情这位不止掏空了掌柜的库存,现在还想着紫檀黄花梨!
“虽然这回买家什花了不少银钱,”谢尚继续道:“后续机缘巧合可能还要再花些银钱。但为了忠孝节义,臣以为臣只是当花则花,并不是奢靡。还请陛下明鉴!”
“至于花费银钱的来处,都是臣和臣妻的私产,来处光明——比如今春臣妻铺子市卖的臣和臣妻合著的《四书文理纲要》仅京城便已售出了两万本,获利的银钱足够臣买家什之用。也请陛□□察!”
早知道《四书文理纲要》卖得火,但没想到这么火,两个书颇为敬仰地于奋笔疾书中抬头瞻仰了谢尚一眼——写书的状元他们见多了,但如此能赚钱的还是头一个!
果然是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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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两个书办目送谢尚离开后又各自看了一回手上的自辩。其中一个书办忽然跟另一个笑道:“老姚,我若是谢状元也必是要买五套老挝红酸枝!”
然后给老婆和三个儿子一人一套。可怜他爹娘都不在了,不然也给一套。
“醒醒吧,老张!”老姚一针见血道:“就你家那屁股不转弯的地方,老挝红酸枝的家什有钱买也没地方摆!”
“我这不是打比方吗?”老张闻言也不生气,笑道:“咱们虽说没钱,但做白日梦又不用花钱!”
“出息!”
老姚嘴里不屑,心里却不免悄悄代入一回。
等醒悟过来老姚又觉得好笑——多大年岁的人了,还跟年轻时一样净想美事。
“也不知这位谢大人前世怎么修的,”老姚自嘲笑道:“这辈子如此好命”
“弱冠之年就功成名就不说,连家里挖口井都能挖出泉来!咱们当差这些年,见过的大人物也算不少,似这样顺风顺水的还真是没有!”
“只能说是命啊!”老张摇头道:“人人都说字如其人,你看谢状元这几个字写的,啧啧,不愧是状元榜首,活该咱们就只能做一辈子书办!”
“老姚,先谢状元出一本《四书文理纲要》,读过的人都说有融汇贯通之感。现我看他这字也写的漂亮。他这个年岁有这份笔力委实难得——是不是他练字也有啥诀窍?”
“有肯定是有的,”老姚看着手里谢尚的签名道:“但出不出书,出又是什么时候出就不知道了?”
“能出为什么不出?”老张讶异:“他名声在外,一本《四书文理纲要》卖这么多钱,正应该趁热打铁!”
“银子再多花不出去有什么用?”老姚反问:“谢状元年轻热血,正是信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时刻。”
“但等他发现一花钱就被弹劾,还会由着性子花吗?”
能中状元的原就比一般人自律,而谢状元本身又特别顾家,必不会让家人为他担心。
“挣的钱花不出去,书卖得再好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把这诀窍留在手里,将来密传给子孙。可比直接留银子招人眼红的好!”
老张一听也是,叹口气道:“唉——难得一个愿意出书教人真本事的,若是因为弹劾而不出了,岂不是可惜?”
“谁说不是呢?但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咱们还是赶紧把这自辩交上去吧!”
谢尚可不知两个书办对他的议论,他心里装着媳妇送他出门时不及平日明艳的笑脸。他得赶紧家去教媳妇放心。
出门看到守在门口的显荣谢尚吩咐:“回家!”
显荣闻言一愣,提醒道:“老爷,您不去翰林院销假吗?”
虽说请了假,但这种假自然是越早销越好!
太太在家挂心,打发人回禀一声也就是了。
谢尚知道显荣的意思,微一沉吟依旧坚持道:“先回家换套衣裳,翰林院午后再去!”
他媳妇胆小,现不知道在家怎么担惊呢,他得回去瞧瞧!
谢尚在都察院自辩的时候红枣在家心里着实不安——家天下的封建社会,一句话说错就可能付出生命代价。
红枣两辈子都没似今儿这样恐惧过,偏当着丫头,红枣还得面上不显。
一腔焦虑无处可发,从不求神拜佛地红枣去佛堂燃了三根香,学她婆云氏的样子拿了本《金刚经》来念,然后又拿了一个木鱼来敲。
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先前红枣看她婆敲木鱼念经挺容易,没想轮到自己却是手忙嘴乱——不是嘴巴念错,就是手上敲乱,总之念敲不出她婆的节奏感。
红枣念经原是想求定,谁知却是越念越心浮气躁。红枣眼见势头不对,干脆地弃了木鱼,只捧了经书大声朗读——不能唱、不能吼,就只能读了!
如此念完一整本,红枣这心才算有了着落。
眼见此法可取,红枣又读了一遍……
金菊来回说谢尚回来的时候,红枣已然在念第三遍。
“老爷回来了?”
红枣闻言大喜,立刻抛下了经书,飞跑出屋,直到迎面看见谢尚方才收住脚,深呼吸调整气息望着谢尚笑——回来就好!
谢尚上前握住红枣的手,心里发软:他就知道红枣在家焦心他。
感受到谢尚的体温,红枣反应过来笑问道:“老爷在家午饭?”
谢尚点点头,红枣转身吩咐丫头:“告诉碧苔,午饭依旧上黄金鱼翅。”
既然在家,红枣必是要满足谢尚的食欲。何况谢尚现还摊上了事。
午饭菜都是隔天就安排好的。谢尚闻言一愣,转即明白红枣必是做了去都察院给他送饭的准备。
不得不说谢尚有一刻的懊悔——虽说他做得不算错,但到底叫媳妇担惊受怕了。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谢尚进屋后未及换衣便剪了一朵粉色牡丹花型的雾照簪到红枣发鬓,检讨道:“早起走得急,连花都忘了替你簪!”
红枣也全然忘了这个茬,轻笑道:“现在也来得及!”
谢尚抬手替红枣理了理发髻,心底悄言道:今后不会了!
看到谢尚回来,元维点点头:“回来就好!”
谢尚犹豫问道:“师傅,这自辩过后会是怎样?”
元维言简意赅道:“和弹劾一样,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谢尚心说现才是九月,离过年还有三个月,他岂不是要等很久才能放心。
怪不得他爹跟他说处处都要谨言慎行,避免被弹劾。这心吊在半空不落实实在太折磨人。
不过无论怎么样,还是比遭圣上申饬强。
等吧!
“看谢尚这意思,”放下手里的自辩弘德帝自语道:“他有了五套老挝红酸枝还不够,还想寻摸紫檀黄花梨?”
李顺心说:这京里的王公大臣谁不想?谢尚有钱,有此想法还不是正常?
沉思一刻,弘德帝忽然道:“那就叫骆炳给他安排一套!”
李顺赶紧答应:是!
弘德帝得意笑道:“他不是想花钱吗?那便叫他花去。想花钱还不容易,但等发现钱不够使了,他自会生法子赚!”
如此甘回斋必是又将出新品了!
过去几年弘德帝从甘回斋得了不少好处,便愿意漏点边角给谢尚。
古人言: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横竖暗市一直存在,也不怕多一个谢尚。
虽然担心自辩递上去的结果,但谢尚依旧记得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辰。
九月二十四一早,谢尚进衙门后吩咐显荣:“早晌记得去宝成银楼取了太太的点翠菊花冠来!”
谢尚早就想给媳妇打个点翠花冠。无奈能制作点翠首饰的材料和手艺人双双有限,即便在京城,也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这不四月下的单,得等到今天才能有。
这事如何敢忘?显荣赶紧套出怀里的凭据回道:“老爷放心,但等铺子开门,小人就过去取!”
谢尚见状放了心,嘱咐道:“你记住就好。取东西时查验仔细些,不要疏漏!”
给媳妇送生辰花冠是头等大事,可不容闪失!
显荣自是连声答应。
宝成银楼就在前门大街上,离翰林院不远。显荣估量着时辰去了,正赶上铺子开门。
宝成银楼的掌柜郑兴看到显荣拿来的单据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谢管家,”郑兴把显荣往雅间让:“您里面请。我这叫人把东西拿来!”
开珠宝店的就喜欢谢尚这种能一气买五套老挝红酸枝的爽气主顾。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显荣有些狐疑地看着郑兴,心说:这掌柜怎么突然就热情了?”
“等会儿东西拿来他可要好好瞧瞧!”
一时小二送来匣子,郑兴满面笑容地递给显荣:“谢管家,东西我瞧过了,没差。您瞧瞧可还满意!”
显荣打开匣子,拿帕子托出里面的花冠,拿郑兴给递的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细看后确认无差,方才笑赞道:“贵铺好手艺!”
郑兴倒是颇赏识显荣的小心——能为主家仔细验货的人必会谨慎运送女主人的头面。
他们铺子定制的一应首饰都是工匠的心血之作。郑兴作为匠人之后自是希望他铺子的首饰得人珍惜对待。
“我们宝成银楼,”郑兴自豪道:“可是百年老铺,童叟无欺!”
显荣收了匣子,也笑道:“以后少不得麻烦郑掌柜!”
往后三年最少要订三个花冠。
郑兴笑道:“好说!好说!这一个点翠菊纹花冠耗金三两六钱六分,值银五十一两二钱四分,市值六两一粒的金珠十粒,红绿碧玺……,翠鸟羽……,工费……,合计三百一十二两,零头拉去算三百一十两,减去定金一百两,承惠二百一十两!”
都是先前说好材料,差别只在金耗,显荣无甚异议地付了钱。
郑兴殷勤问道:“谢管家,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冬节了,小点新进一批稀罕材料,不知道贵府谢大人和谢安人可有什么需要?”
显荣真的震惊了,忍不住吐槽道:“现在订能赶上冬节?”
这一件可是等了五个月。
郑兴笑得无辜:“今年冬节是赶不上了,这不还有明年的端午吗?”
“大件的头面费工,都是提前半年定,而现在小店材料充足,可选余地大,花样多,更能打出好首饰!”
显荣服气,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告知,我回去必将如实主人。但有需要就来!”
回来见到谢尚,显荣悄悄告知了经过,谢尚一听便来了兴趣,笑道:“掌柜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些好东西。那我三十休沐那天去瞧瞧。”
……
九月二十五,谢尚下衙后和红枣道:“明儿是你生辰,倒是叫厨房做个奶油蛋糕吧!”
红枣紧张了三天,人也紧张疲了,便应道:“好!不过今儿晚了,牛乳得等庄子送,而打奶油费工,得傍晚才能有!”
“那就下衙后再吃,”谢尚倒是不挑:“明早我还是吃小馄饨好了!”
闻言红枣想起了她的燕皮馄饨大计,心说再有四天就是十月初一,又是上早朝的日子。
她得赶紧把燕皮给实验出来。
甭管自辩的后续如何,日子还是得过。
她不能大冬天的叫谢尚空着肚子上朝!
九月二十六早起红枣梳妆的时候,谢尚跟往年一样拿出了一顶皇冠替红枣戴在头上。
“怎么样?”谢尚问道。
“这是珍珠?”
看到镜子里点翠菊花纹花心点缀的淡金色珍珠,红枣颇为意外——怎么瞅着似前世的南洋珍珠。
“听说是外国来的金珍珠,”谢尚笑道:“所以价钱特别贵。这一点子大做配料用一粒还要六两。不过充当菊蕊倒是比白珍珠合适!”
端详一回媳妇,谢尚又道:“还差一对耳坠。这金珠头冠还是得金珠耳坠来配才合适。现前我疏忽了。等几天我去店里给你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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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根竹针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红枣眼见金珠点翠头冠戴在头上比一般金冠的富丽堂皇更增幻彩灵动,心里欢喜,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浑忘了自己先前要劝谢尚简朴的初心,附和道:“这金珠矜贵华美,只穿一颗戴倒还罢了,多了我可压不住。
颗就一颗,”谢尚热情洋溢道:“我让店家给你在耳垂这儿装饰一个点翠菊花纹,包你好看
我现要去上衙,但等傍晚回来,我画给你瞧!
送走谢尚,红枣去厨房让碧苔安排人打奶油做蛋糕:然后又让人拿来猪腿肉,洗了敲圆手镯的木锤来捶打
傍晩谢尚回来,小夫妻两个坐一处高高兴兴地喝奶茶吃蛋糕商议耳环的样式,竟是就此走岀了谢尚被弹劾奢靡的阴影。
早起红枣透过碧苔送早饭来时掀开的红毡门帘一角看到院里白茫茫一片,不觉惊呼:“下雪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碧苔笑回道:“太太:外面白的是霜,不是雪!
红枣惊叹:“这么重的霜?”
碧苔道:“奴婢也是早起听彩画姐姐讲了才知道。这京城的霜特别大,打在树枝上能跟咱们雉水城融雪时屋檐下挂着的冰凌一样,本地人管这叫树挂
走过来准备吃早饭的谢尚闻声跟着往外瞧了瞧:然后笑道:“这霜倒是有些意思。不过咱们屋烧了炕倒是不觉得冷
翰林院烧炕了吗?“红枣随口问道。
谢尚饭桌前坐下笑道:“杂役试烧过了,但全天烧得等十月初
红枣目光转到谢尚身上:“那老爷白日写字手不冷吗?”
没炕,只一件丝绵小袄可难扛。红枣懊悔没早点问,明明二十二就把冬衣给收拾出来了。
谢尚笑道:“还好!
冷了喝杯热茶就是了。谢尚心说:别人能扛他也能
红枣知道谢尚爱面子,素来不肯穿臃肿的大棉袍:而鼠皮褂子也得等十月初一朝廷统一换装才能穿
红枣故意叹道“看来我给老爷做的羊毛衣裤是白做了,但等过了十月初一就穿不上了!什么羊毛衣裤?“谢尚拿筷子的手顿住了。
除了底衣,谢尚可算是听到红枣说还给他做了别的衣裳
红枣转头看看案上的钟:“时侯不早了,老爷吃了早饭还要上衙。
被吊起好奇的谢尚如何能这样走?习惯性地夹起一个蟹粉小笼谢尚道:“我早饭吃快些就是了,你这就亨来给我瞧瞧!
话音未落,谢尚便把筷头上的小笼整个塞到自进嘴里,然后便被烫得又吐了岀来,张着嘴连连哈
红枣看得哭笑不得,赶紧过来问道:“老爷烫哪儿了?
丫头送上凉茶,谢尚喝了一口后方能告诉道:“没事!我吐得快!
红
红枣,“谢尚严肃道:“以后吃饭时候你别提你给我做衣裳的事,不然我只想着衣裳就忘了自己在吃什么了
红枣为谢尚的理直气壮惊呆了:这是她的错?
当然,“谢尚又道:“如果你往后多给我做几回衣裳的话,我或许就习惯了!
这是跟她抱怨给他衣裳做少了呢
红枣听明白谢尚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好笑:这毛衣她就是起了个头,大身其实都是金桂香兰打的
原来是我的错!“红枣笑道:“那我今后吃饭一定不提衣裳的事就是了!”谢尚
谢尚自觉搬石头砸了脚,但一时又拉不下脸:便又夹了一个蟹粉小笼送到嘴边慢慢地吸着以表示食不言。
饭后红枣使跟色让香兰拿来今春织的乳白色羊毛衣裤。
谢尚一见立笑道:“这是跟织羊毛袜一样给我织了一套衣裳?想必很暖和!羊毛袜就特别瑗和。
快试试吧!“红枣道:“时候真不早了!
由两针上两针下的弹力针织的毛衣,有着这世衣裳所没有的弹性,可容纳标准身材上下四十斤的浮动。红枣一点也不担心谢尚穿不上。
谢尚麻利地换穿了羊毛衣裤来给红枣瞧,抬胳膊踢腿地兴奋告诉道:“这羊毛衣裳看着瘦峭,实际穿身上一点也不勒,大小正合适。而且毛茸茸的特别暖和,比棉衣棉裤好看多了。
他一会儿就穿这套衣裳精精神神地去上衙
红枣特别理解谢尚的心情,毕竞前世的她也曾是个为了俏三九天能露一截子大腿的时尚女孩。只这一世因为真受过了饥寒,才知道了温饱的可贵。
红枣拿毛衣给谢尚是为了给他加衣裳,而不是代替小袄。
小袄还是要穿的。“红枣拿起小袄抖开示意谢尚穿:“这天冷了,可不敢着凉。
谢尚低头看看媳妇手上的坚持,乖乖套上了小袄—一穿衣裳这事必是得听媳妇的,不然午饭就等着吃生姜吧!
早起被媳妇强逼着在官服里面加了一件棉袍的文明山眼见谢尚腰是腰的进屋忍不住好奇问道:谢兄,今儿这样冷,你都没加件衣裳吗?
谢尚瞥了穿得跟个炮仗似的文明山一眼,轻描淡写道:“加了。
文明山不信:“加了?
谢尚笑道:“加了套羊毛衣裤!
他媳妇费心费力给他打的,你们谁都没有
你现穿羊皮?“文明山瞬间压低了声音:“这还不到时候,是会给御史台弹劾的!
谁说是羊皮了?“谢尚纠正道:“都说了是羊毛!
羊毛?“文明山讶异:“是羊毛毡吗?这穿身上不板结吗?
跟老棉花似的。
谢尚笑道:“也不是羊毛毡。是拿羊毛跟棉花纺纱一样纺成细羊毛线,然后跟打络子一样打成衣裳。总之又轻又溥又暖和,不似棉祆棉袍那样臃肿!
络子一样的衣服?“文明山想象不出来,不耻下问道:“谢兄:这衣裳啥样?你给我瞧瞧!
这里面的衣裳如何能够人瞧?
谢尚残忍拒绝
‘袖子,文明山撸起自己的手腕示意道:“谢兄,你给我噍瞧你的衣袖就成!
谢尚
艾正进屋时看到文明山拉扯着谢尚的胳膊不觉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文明山闻声回头兴奋道:“看谢兄的羊毛衣。据说是拿羊毛线用四根竹针打出来的,特别精致!哦?“艾正也好奇了,凑过来道:“我见识见识!
三个人说得正热闹,元维进来了,不免也跟看看了一回。
到底是多做了几年官,元维的政治觉悟自不是谢尚、文明山、艾正三个人所能比。
元维正色道:“大尚:你想过这羊毛线织衣的寓意吗?
谢尚闻言一愣,随即醒悟:“虽然铺子里有羊毛布、羊毛毯和羊毛毡市卖,但价钱高昂,一般小民穿不上。
元维点头:“不错。但若如你所说只用四根竹针便能拿线织衣,这个羊毛衣制作可就比先织布再做衣省时省工多了,连家里没有织机的贫寒人家都能自制了来穿用!
这可是件能助人御寒的大好事!
傍晚下衙回家,谢尚和红枣道:羊毛衣裤轻软暖和还不显臃肿,这样的天穿正好。我觉得你可以出张毛衣打法样式图搁甘回斋卖,想必有不少生意。”
难得谢尚对甘回斋经营发表意见,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谢尚今儿必是跟人得瑟新衣裳去了,忍不住笑道:”好!
谢尚点点头,矜持道:“北方寒冷而养羊者众,京里不缺羊毛线,红枣你这个四根竹针编织衣裳的法子若得传开,可算为京城人多添了一件御寒冬衣!
红枣没想到她随便指挥丫头织个毛衣还能上升到利国利民的高度,不觉有些心潮澎湃一一圣人说
人之初,性本善。
但有机会,谁还不想做点造福社会的好事?
于是这印毛衣治法的兴致就高了,当即吩咐丫头道:“金菊,这竹针编织的法子你尽快画出来;香兰,你把我先前那个图纸重描一张出来,然后拿给晓乐,让他尽快安排人雕版刻印。
九月三十休沐。早起吃过早饭,谢尚便和红枣去园子里看新完工的泉水池和八角亭。
可算是赶上冻前完工了!“站在亭子里红枣不无庆幸道。
谢尚也很高兴:“这泉水清冽,出水量大,泉池也砌得洁净。往后倒是停了庄子的水车吧!不然这天寒地冻的,水运了来也都是冰冻,还得费力化冻。
红枣听得有理,赞同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以后既然以此为一家子饮用水源,树林,”红枣吩咐:这两个泉池的清洁、泉水的担挑,你都要安排定人看管,不能叫人污了水池!
再在亭子里拢个炉子:别叫这亭里的水池结冰。
园子里出来,谢尚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和红枣道:“这个点铺子该是开门了。如此我现便去银楼趟替你定耳环,顺带再看看合适给娘和岳母的节礼
十月十六,咱们给长辈的节礼就该启程了!
红枣点头笑道:“那我在家等老爷回来午饭,,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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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齐了省事
明儿十月初一是朝廷规制的换装日子,谢尚上朝可以在官服里衬穿小毛褂子。
目送谢尚出门红枣看日头甚好,吩旳丫头道:”老爷的鼠皮褂子呢?鄱拿出来再照照!上回云家人来得有点早,她都没得暇看瞧。随后又是弹劾,生日、燕皮,一桩接一桩的也没抽出空。明儿就要穿了,她倒是乘现在给收拾出来。
翻检一遍谢尚的银鼠皮、青鼠皮、灰鼠皮、黑鼠皮衣裳,红枣嘱咐丫头:“老爷明儿早朝穿这件灰鼠脊枓子和这个灰鼠套裤,一会儿记得单独包好放在手底下。
凌晨上朝没啥好说的,必是要穿最厚实的鼠皮褂子。
但这小皮衣裳能不能扛过京师半夜的寒风,红枣心里却是没底。
毕竟她前世时地球已经变暖,而她半夜去广场看升旗又是在夏天。
京城冬季凌晨的室外到底有多冷,红枣心说:若能有一个温度计就好了。
回想一回温度计热涨冷缩的原理,红枣觉得她虽没有玻璃和水银,但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与瓷器一样。她很可以找个带刻度的瓷器装上水来估量气温
起码测个标准零度是没问题的!
想到就做,红枣拿笔画了一个大略的百叶箱三维透视图,叫来显真告诉道:“你叫人依图做两个百叶箱来。记住拿浅色木头做,刷上白漆。
“这个箱子我急着用,漆刷一遍就成,不用多刷!
不然等做好,冬天都过去了!
“再去街上买几个这么高上下一般粗的瓷笔筒来。这是寒冬腊月也要放在室外注水用的,很不必讲究细瓷胜花,只要结实抗冻就成。
是!
显真答应去了,红枣又指示丫头:“烘鞋器、手炉呢,也都拿出来预备好,省得明天早上手忙脚乱
临近午时,谢尚回来了,跟他身后的显荣振理等人手里各抱了好几个匣子。
红枣见状诧异:这是又买什么了?
难得一个休沐,“换了家常衣裳后坐到饭桌前,谢尚告诉看丫头摆菜的红枣道:“却还要上街买东西实在不上算!
今儿我瞧那宝成银楼货色齐全,索性多买了些,把冬节、年节的礼都备全了,还多备了几样。明年端午的礼也预定好了。可算是往后半年都不用再愁人情首饰了。
比起逛街购物,谢尚还是更愿意呆家里陪媳妇。于是仗着有钱,一气买足。
红枣倒是觉得谢尚干得漂亮一一首饰经放。似前世双十一似牙膏卫生纸沐浴露洗发水等有保质期的日用品她还一囤一年呢!
何况这世的假期必前世足少了一般。
老爷虑得是!“红枣发自内心的认同道:”这天眼见就冷了,到时老爷天寒地冻地上街,铺子里卖的也还是这些。倒不如一次买齐了省事!
这世交通不畅,连杂货铺子上新货多是按月,而似首饰销子这种平时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行当就更是在冬节前备足了货,然后慢慢卖。
谢尚得了媳妇的认可,心里唯有的一点小心虚立刻挞得九霄云外,高兴道:”先吃饭,饭吃好了我一样样拿给你看,今儿我得了块透水的阳春翡翠。我琢磨着可以给你开一对手镯夏天戴…”
显荣在旁边听得直咧嘴,老爷是省事了不假,但叫御史台知道老爷今儿买金珠宝石翡翠又花去了五千两,一准又要弹劲老爷奢靡!
偏唯一能劝住老爷的太太还一个劲地赞老爷花钱花得好。
这事儿到底要咋整?
真是愁死他了
十月初一丫头来叫起的时候,依日只叫醒了谢尚。
为免惊扰依旧熟睡红的枣,谢尚摆手挥退丫头,自己穿衣下地。
能睡是福。谢尚温柔地想:几口早饭而已,实没必要赶现在把娘妇叫起来受罪。
依旧没甚胃口。跟半月前一样,谢尚只吃了几个馄饨和一碗鸡汤便悄没声息地出了门。
坐轿来到还没什么人的空旷宫门广场,穿了鼠皮褂子的谢尚袖着手想在轿子里再窝一会儿
老爷,“显荣隔窗问道:“时候还早,小人这里有太太吩咐厨房给准备的燕皮馄饨,您要不要尝尝?
什么燕皮馄饨?
谢尚还是头回听说这个名儿
小人听管厨房的碧苔说是太太特地给老爷做的,忙乎了好几天呢!
显荣也盼望着主人能多吃些。不然空着肚子可扛不住一站几个时辰的朝会。
那就尝尝吧!”
坐轿晃了这么一趟,谢尚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哎!
显荣答应着送进来一个马灯挂到轿前顶上,接着支好从轿壁上的翻下来的活动小桌,然后方递进来一盖着盖的瓷盅。
揭开盖子,看到淡黄色鸡汤里漂浮着的馄饨的皮比一般馄饨皮更簿更透,薄透得更块冰似旳透显出內里粉色的馅料。谢尚看得食指大动,立拿勺舀了一个送进嘴里。
口感更是爽滑筋斗有嚼劲,没一点馄饨放久后面粉皮的烂糊味一好吃!
眨眼吃完盅里的馄饨,谢尚肚子里有了食,精神也跟着长了不少。
端起保温杯瀲了口,谢尚笑问来收拾碗勺的显荣:“这什么燕皮馄饨的皮我吃着有些粉条的意思,该不是拿红薯粉做的?
″老爷眀鉴,”显荣利落地翻折好小桌:“确是拿肉和红著粉做的。
还有肉?肉怎么做皮?“谢尚诧异,但看到周围轿子已来了不少,便站起身道:“罢了,这馄饨皮的事回头再说。我先上朝去了!
谢尚下轿后掸掸衣袖袖着手装着一肚子热乎乎的小馄饨迎着北风昂首阔步往宫门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下朝,谢尚坐在轿子里等大官先走。显荣又问:“老爷,有砂锅鸡粥和燕皮馄饨,你吃哪样
家常早饭谢尚可是能吃两笼小笼带鸡汤馄饨的。今儿比平常还早起了一个时辰,只一碗馄饨哪儿够?还有馄饨?“谢尚闻言一愣:“刚太太打发人送来的
还是早上一起捎来的。“显荣回道:“碧苔说这燕皮馄饨耐煮!
哦?·谢尚来兴趣了:”那你拿进来我瞧瞧!
显荣依言送进一碗,谢尚看馄饨皮果跟先前一般没甚差别,一点也不糊,只馅料的颜色不再是粉白,而是透出了八爪鳌油的金黄。
他最喜欢的八爪鳌肉馅
谢尚立刻拿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嘴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一果然
即便是燕皮汤里泡久了乜免不了滋味流失。所以为了提鲜,红枣特地让厨房给包了透显的蟹粉馄饨现在吃一谢尚的注意力为馄饨馅所吸引,对皮的注意就少了。
吃完馄饨,又喝了半碗鸡粥,谢尚的肠胃方算是得了满足。
胃满足了,幸福感就生长了。谢尚倚靠在座椅上拿帕子擦嘴时觉得媳妇对自己真是太好了,知道他爱吃馄饨,连这种能成时辰放的馄饨皮都想岀来了一一此前谁能想到!又谁人敢想?
他媳妇真是太爱重他了!
因为一碗燕皮馄饨而美得浑身冒泡的谢尚进屋后不可避免地引起上司元维的注意。
大尚,“元维问:“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谢尚不好意思告诉元维真实缘故,只笑道:“我家里的泉池修好了。打今儿起不必再去西山拉水了!艾正进屋听到,接口道:“大尚,我听人说你这个泉叫二狐?
是啊。“谢尚随口应道
随后进来的文明山插言道:“谢兄家的泉真是两位狐仙从玉泉山给移来的?
谢尚
虽说原是始作俑者,甚至还写好了《二狐泉记》叫显荣拿去勒石,但被同僚问到脸面前,谢尚还是有些尴尬。
“不是吗?“文明山诧异道:“昨儿我和几个朋友聚贤楼小聚,听到人人都这样讲!“我也是同乡会上听来的!“艾正附和。
谢尚解释道:“挖泉的过程我原都跟你们讲过。咋一没讲的就是有两个下人在九月初八那天晚上说傍晚在竹林看到了两只狐狸,但也仅限于此:并没什么奇异怪事发生。
挖出泉来还不算异事?“文明山反诘:“何况你家那泉确是跟玉泉水一个味!
谢尚摇头道:“当时可没挖出泉。内子不喜下人神叨,就呵斥了几句。
“不是你呵斥的吗?“文明山插嘴。
谢尚听笑了:“自古男主外、女主內。这花园选址修水窖是内子陪房经的手,狐狸也是他们看到的,如何会是我来呵斥?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一般男人对于媳妇的陪房都比较宽容优渥,不会给没脸。
文明山恍然大悟:“原来是嫂夫人
心里则暗叹:果然贤德!
谢尚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后来挖出水后,我觉得此事可记,便以二狐来命名,没想却招来这些闲话
以讹传讹原是市井常情。”自觉吃了大瓜的文明山心满意足地劝慰道:“横竖咱们自己知道事实如何就
艾正也道:“”是啊,大尚,三人成虎。所幸传的也不是什么坏话。对了,我请席的日子定了。十月初你和明山还有弟妹都来!
十月初六是二舅母出发回合水县的日子。
十月初四红枣便让厨房赶做了奶糖、肉茸、方便面等路粮,初五又添了糟鹅掌卤鸭掌之类旳坛菜加上给云老太爷、云深、曹氏、云思、唐氏等长辈的礼打发彩画碧苔给家送去一一当然还有方氏的一份。时云敏同若丈夫孩子在云冢给母亲兄嫂践行。
看到红枣拿来的礼单里,给曹氏一串奇楠念珠,目测价值百两;唐氏、方氏两人的奇楠手串,但乜值五六十两;郑氏何氏等人的金珠耳坠金珠戒指,也当十几二十两。云敏不免有些气苦一一仅女眷这里就近三百两了。
谢尚作为外孙、外甥送了这样的礼:可叫她一个亲孙女、亲侄女、亲闺女如何自处?
方氏见状不免叹息,安慰道:”敏儿;你素日是个明白的,怎今儿反倒是要我来劝慰你了!
云敏拿啪子拭眼道:”女儿只是替爹娘伤心,觉得爹娘白生养了女儿一场。女儿这些年对爹娘的孝敬还及不上尚弟!
方氏听笑了:“说起来你也是生儿育女的人了,还说这样的孩子话?”
“难不成你养女儿是为了她将来从婆家搬银子?
当初你爹给你挑女婿也不是没有比成家有钱的人家,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女婿品性好,没甚么不好习气。你嫁过去能过安生日子一一我跟你爹对你一直就一个心思,不过是唯盼你过得好罢了!你爷跟你奶还有老太爷也是一样!
云敏闻言愈觉伤心,家中长辈如此疼爱她,而她出门几年想回家瞧一眼都不能。,,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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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压
傍晚谢尚下衙回家,红枣同他喝奶茶闲话道:“老爷明儿告假了吧?
告假?“谢尚闻言一愣:“告什么假?
红枣也愣住了:“明儿早起舅母启程回乡,老爷不去十里长亭送别?
这年头舅家可是极重要的亲戚,何况京师里就这这么一家长辈亲戚。
论礼是该去,但今日不同往日,”谢尚摇头:”朝廷的官职大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朝廷统规定除了额定的节庆假、休沐假、探亲假、丁扰外不能请假。”
红枣讶异:“病假也没有吗?
有倒是有,”谢尚无奈道:“但得等在太医瞧看过两个月后才能请!
直以来红枣都以为大庆朝官员福利还算不锆,但听得没有事假而病假又如此苛刻,不免再一次意识道:这还是个没有劳动保护法的封建社会。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头疼脑热2而生病不给休息:非得拖成大病才给假,也太不近人情
谢尚接着告诉道:“朝廷用人讲究清、慎、勤’,惩治庯、懒、散。按时点卯是勤的基本要求,缺勤会被锦衣卫责廷杖。
廷杖
红枣怂了一这世迟到的代价太大了,竟然是打板子:还是锦衣卫行刑。
真正是伴君如伴虎啊
退衙归逼夜,拜表出侵晨。“谢尚安慰红枣:“白居易这一首《晚归早出》写的就是仕途的辛苦。我算是运气好的,陛下赐宅就在皇城边上,上朝上衙都只两刻钟的事,不说比那住外城的,就是比爹也愜意多了!
知晓谢尚头顶上时刻悬着把迟到挨板子的剑,红枣听谢尚的话后一点也没觉得安慰一一俗话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天知道意外在那天发生?
不过看到谢尚的自得,红枣没提扫兴的万一:只道“看来二舅母选初六的日子启程,也是不叫人送的意思
就是这话了!“谢尚点头认同:“朝廷官员平常一月就只三天假:还要用来处理家务一一毕竟谁家没点子私事?
即便没事,难得有假也想在家好生歇歇,没得东奔西跑地比平常上衙还忙!
红枣听得有道理,认同道:”看来咱们以后挑日子,也得避开休沐
谢尚点头道:“这也是京师有夜市的缘故。不似咱们雉水城天一黑街上就没人了
对了,”谢尚关心问道:“明儿去艾家吃席的衣裳头面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红枣笑道。
拿来我瞧瞧!
回出门吃席,谢尚关心也是应该的。红枣没扰豫地叫丫头拿来准备好的靛蓝色洒金出风毛灰鼠袍和石榴红银鼠皮裙。
谢尚一见便不乐意了:“这裙子倒也罢了,怎么衣裳不选件红的,而且还不是银鼠皮?银鼠皮其实不及灰鼠皮厚嗳,但因为颜色好:风毛出得漂亮,价钱反较灰鼠皮高。老爷,”红枣解释:“我这不是想着一群人里就数我年轻吗?
若穿花哨了,未免显得似个晚辈!
这话挠到了谢尚的痒处,谢尚不觉笑出了声一媳妇这是在夸他年少有为呢!
红枣,“谢尚笑道:“你忘了明山可是比我还小两岁!他媳妇的年龄一定跟你相类似。”闻言红枣恍然:谢尚这是担心文明山的媳妇穿戴比自己漂亮,落他面子呢!
那我换一件!“红枣改口道
你把你皮袍子都拿来:“谢尚目告奋勇道:“我替你挑!
园房时做了一批新衣,其中仅各色鼠皮袍褂便有十件
谢尚目光在丫头们举着的衣裳上转过,沉吟道:“就这一件浅金桃红满绣折枝芙蓉出风毛圆领银鼠袍吧。圆领正式,芙蓉花应景,浅金桃红大方典雅。
娇俏华贵
可衬托他媳妇的姿容。
总之明儿他媳妇的穿戴不能叫人给比下去。
即便他在前堂什么都看不到!
红枣看看谢尚挑的衣裳,有点头疼:为了艳压一个文太太,穿这么娇艳去拉别人的仇恨,值得吗
很多时候老阿姨的嫉妒心可比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厉害多了一没见前世豁胖豁出边的都是老阿姨
这世男尊女卑,女人连话都不给多说,活得远比前世压抑一一天知道沉默的外表下埋了多少地雷
如果可以,红枣一点也不想以身试雷。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以为你担心错了方向。红枣
现京里谁不知道我才刚被御史弹劾买五套老挝红酸枝的事?红枣呆住:“这也都知道了?
泉水的事就算了,那是自家故意放的风,但这被弹劾也能传这么快?
你以为呢?”谢尚自嘲道:“你知道宝成银楼的掌柜为什么这回卖我那块春色翡翠吗?红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谢尚嗤笑:因为他觉得我人傻钱多,是个好主顾,得笼着我些!
现京里当我傻子的不少!”谢尚无所谓道:”怕是想把女儿塞给我做妾的也不少。
闻言红枣的下巴砸到了地上一一还有这个茬?
所以,”谢尚总结道:“红枣你必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那些人知难而退!”
老爷,“红枣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什么妾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已有人跟谢尚毛遂自荐?
是爹告诉我的,“谢尚言简意赅地告诉道:“当初爹刚来京时,二弟还小,娘带着二弟在雉水城,爹就曾遇过!
比如吃席走错路啥的。
他爹告诉他这些是当心他被人算计而提的醒一一有些话他爹连他娘都没告诉,他也没必要纽告诉媳妇,脏了她的耳朵
仔细咂摸出谢尚话里的意思,红枣终于有了危机感:谢尚今年不过二十一,便中了状元,前程锦绣不说还有皇城边带花园的水景房和近城庄子一一论条件比她公公当年还强
深吸一口气,红枣点头道:“那我明儿就穿这一件!
不但穿,红枣握拳:还要如谢尚所言,打扮得漂亮,打掉潜在的妄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比起来抢谢尚的天降小三,老阿姨的那点嫉妒心算个屁!
老爷,“红枣问谢尚:“我穿这件,老爷穿哪件?
谢尚想想道:”我就穿你刚拿出来的那件靛蓝撒金竹叶岀风灰鼠袍子好了,老成!
红枣答应:“好!”
谢尚嘱咐道:“红枣:以后再做衣裳,家常的咱们还是做一样花色,但这岀门衣裳你记得绐自己多做几件鲜亮的。
既然媳妇选择了娇艳,谢尚以为他就得扮老成。
如此才算相辅相成,夫唱妇随。
次日谢尚下衙来家时红枣已然给自己画了个极具少女感的粉色妆容。
谢尚一见立赞道:“芙蓉不及美人妆!红枣,你这一打扮,我却是有些不敢认了
红枣知道谢尚是想夸她好看,但这措辞,唉:还不如不夸
谢尚一点也不知道媳妇的腹诽,只管高高兴兴地于案头的芙蓉花中选了一朵初绽放的拿竹剪剪了替红枣别在鬟角,方才自己换衣。
两家住的极近,出门就到了。二门下轿,看到门口迎客的主妇,红枣上前问好:“艾太太!艾正的媳妇吴氏今年不过三十岁,但因日常操劳:眼角已生了细纹。
吴氏早听艾正说过谢尚年轻,预料到红枣的年岁也不大,但当真人站到眼前,还是觉得目眩一这真是谢太太,而不是芙蓉花神?
哎”了两声,吴氏方省起回礼
谢太太,“站起身吴氏客气笑道:“俗话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妾身久闻谢太太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红枣客气:“艾太太:您过奖了!
这是文太太,”吴氏介绍身边团团脸的小姑娘
红枣一点没想到眼前这个只有初中生身板的小丫头竟然是文明山的媳妇。回想起昨儿臆想的艳压,红枣心里发出土拔鼠尖叫一一她都在想些什么啊?真是太丢人了!
文明山的媳妇甄氏知道丈夫推崇谢李氏,赞她是才女。她为了得丈夫欢心,也日常往才女方向努
只是当才女好难啊!要会琴棋书画不算,还要能掌中馈、善经营、通女红,对了,还有拿四根竹针织衣裳,真是叫她口口乏术,望而兴叹。
甄氏完全不知道红枣一个人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现当面见到,甄氏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一谢李氏果然不是人,她是天女下凡
所以她做不到是应该的,毕党她是个凡人!
当才女太难,小甄氏可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理得的好借口
“谢太太!“甄氏有些高兴地给红枣行礼。
红枣镇定回礼,心里则充满了好奇——这文明山的媳妇该不会跟她一样也是个童养媳吧?
谢太太,文太太:”吴氏把红枣和甄氏请到屋里后致歉道:“你俩个聊,我还得出去迎客,失陪了
红枣知道独木难支的苦楚,倒是不以为意:含笑道:“艾太太自便!
吴氏走了,屋里只剩下红枣和甄氏。
红枣一点也不知道跟甄氏有啥好聊的,使端看茶杯不说话。
甄氏眨着圆眼珠看着红枣,试探问道:“谢太太,我听我家老爷说您给谢老爷用四根竹针织了套羊毛衣。
红枣看看小心翼翼地甄氏,展颜笑道:“你想学?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她再强,也是独木难支,而文明山媳妇年岁这么小必还没圆房,这京里想给文明山塞女儿作妾的人一准不比给谢尚的少
她和文明山媳妇是天然的同盟军
甄氏瞪圆了眼猜:“你愿意教我?
为什么不愿意?“红枣反问。
她都准备出书卖钱了。
会不会很难?“甄氏不大自信地问道。
上手很容易,”红枣笑道:“一刻钟包教包会,但想织得好,就是俗话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
比如她两世了,至今还是个初入门
听说只要一刻钟,甄氏有了信心:“怎么学?等等,“红枣道:“我让丫头叫人回家取针来。,,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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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
红枣打发走丫头后转脸对上甄氏落在身上的光,心情有些复杂—这种被小孩子当老师崇拜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偷瞧被抓包,甄氏有些狼狈地转过眼靕诺诺道:“谢太太,你生得真好看!
红枣实在不想继续这尴尬的话题,主动问道:“文太太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么早!甄氏谦虚道:“我年岁小,原该早来!
说话间甄氏看吴氏领着一群妇人进来,立站起了身。
红枣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心里则想着:难怪艾太太出去接人接了这么久,原来是一气来了这二三十人
只不知这来的都是谁?一起来是巧合还是提前约好?若是预约,那必定有个组织人。那会是谁呢?
现在来的妇人都是今科榦林院庶吉士的女眷。
她们在进屋前已听女主人艾太太提过谢状元和文探花的太太因为住得近的缘故都已经到了,自是知晓红枣和甄氏的身份。
只女眷们都没想到今科状元谢尚的至养媳除了为人称道的德才外竟然还生就这样一幅样貌,一见之下不觉都怔在了原地。
原来羞花闭月不是一句空话,女眷们无不惊叹:真有人能长得堪比花娇,光若月华。
看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几个打扮得比常人娇俏的女孩脸上显出的惊愕,吴氏内心总算觉出了几分快意
吴氏没想到她家今儿请客,客人中会混进来好几个妾。
虽说都是贵妾,出身还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妾就是妾,没得封诰,如何能以客人自居,上她家的门,更逞论平起平坐一起吃落?
依吴氏的想头原是要打出去的。
无奈不能。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今儿来的每个妾的背后都是她男人的一个同年一一何况法不责众,妾来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足足八个。
且这八个妾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和其他十几二十个正室同来
打她们出去,也是在削这些正室的面子
吴氏不能为一时意气而得罪光了一科庶吉士,便只能忍
谢太太,文太太,“吴氏爽利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来的都是今科翰林院庶吉士的夫人。原来是庶吉士的家眷!红枣恍然大悟。
庶吉士没得赐宅,想必住得分散,故此女眷们提前商量好在某家会齐一道来也是有的
这一位是今科二甲第五名王贞凝王大人的太太。“吴氏给红枣和甄氏介绍。
王太太的年岁看着比吴氏还大,闻声却抢先给红枣行礼道:“谢太太!
俗话说”宫大一级压死人”。谢尚现已是从六品的修撰,而她男人三年庶吉士后散馆即便考核优异也只授七品的编修,比现今的谢尚还差了一级
对着红枣,只地方小官绅出身的王太太原就不敢托大,加上亲眼目睹红枣周身上下远非同来的所谓京城小姐出身的贵妾们所能比的气派,王太太不免愈加惶恐。
前世受“尊老爱幼”教育长大的红枣委实不习惯年长之人给她行礼,赶紧回了一礼,口称:“王太太!
王太太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方背出早已准备的客套话:“谢太太,久仰大名!您著的《中馈录》妾身日常拜读,受益匪浅!
王太太的话一出口,红枣就听出了浓重的口音一一显见得才刚学官话不久。
尊重王太太的努力,红枣侧耳倾听完王太太的话后有意放慢语速,温柔笑道:“王太太,您谬赞了!红枣的笑似春风一般催生了王太太的信心一一她说的话,谢太太听得懂。
自打在跟随丈夫来京路上知晓京师说官话后,王太太一直都在努力练习官话。但没想来京后第一回应酬吃喜酒还是因为口音這受了嘲笑。
虽然对方没有当面明说,甚至还打着帮她的呢子主动指点她,帮她纠正口音。
但身为当家主母的王太太即便因为初来乍到有些口拙,内心却还似是跟明镜似的一般清亮一一对方是想借她上位,打进她们圈子呢!
作为正室,王太太原是不屑跟对方来往的。
无奈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师的风土和她家乡确是不同,偏男人又是个拎不清的,听同年将对方说得花好稻好,便要求她跟对方多学习,她才勉强敷衍。
不然她今儿何至于跟以妾当家嫡庶不分的人家来往?
王太太看红枣为人和气一一比她文夫还耐心听她说话,心里感念:这才是一个宫家太太该有的气度。岂是几个妾所能比?
家去后她得跟男人叨叨这件事一一她头回来京,是没见过京里的世面,但她现放着谢太太这样堂皇正气的命妇交往不好吗
干啥非得自降身份给别人冢妾室脸面
自打看到红枣,颜氏心里便知不好。
谢李氏不止才德兼备,还年青貌美,碾了她们所有人去。
而现在看到王太太的仰慕眼神,颜氏的危机感愈加强烈。
颜氏和她的手帕交们之所以能打进庶吉士的太太圈子,所依仗的不过是熟悉京师情况,能较原配正房更好地帮衬男人进入官场罢了。
为了平衡世家的权力,朝廷选拔庶吉士都选寒门小族。
京师米贵,而庶吉士俸禄寒薄,由此庶吉士便成了世家的投资对象。
颜氏就出身这样的官宦世家。不过世家人多,能出头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似颜氏的爹就只是一个六品的小官,而她娘更只是个家生子的姨娘且已早亡,于颜氏的前程没压根什么助力。
生为庶女,颜氏但想有份体面嫁妆,且岀门后还能有娘家走动,除了听从家族安排嫁与新进士做妾搏
把前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难道她不知道正房好?
但能做正房,她会不做?
还不是因为没有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罢了。
何况做宫的,谁不是三妻四妾
而官宦小姐给人做妾的也不是她一个。
其中帮对丈夫走上高位的不知凡几
这原是你情我愿于双方有益的事,颜氏告诉自己:没甚好丢人的。
颜氏咬咬唇,看王太太跟甄氏见过礼后站到了红枣面前。
吴氏没想到颜氏这么不要脸一一个妾竞然拦在了其他正室的前头,心里委实生气3
但人都站过来了,现叫人拉下去乜晚了,只能冷淡道:“这是今科二甲第九名戴煜戴大人的二太太。刚准备行礼的红枣心里一动,出言问道:“二太太?
眼见吴氏垂眼不说话,红枣心里的怀疑得到了确证一一这真是一个妾
红枣早知道这世有妾,大太太就是妾室扶正
不过红枣进谢家时大太太已经是正室,而且谢家规矩大,不管十三房的爷们明里暗里多少通房多少妾,这些妾又生了多少孩子,但于红枣都只是月例上的名字一一过去十年,并没一个妾敢走到红枣面前来说话
红枣还是头回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宠妾,当下不免多瞧了颜氏一眼
眼见颜氏年岁与自己类似,头上几根金钏玉珠插得比别人不同,穿的也是旁人没有的宫花缎,心里暗叹:确是比小城镇来的正室会打扮
颜氏知道红枣在打量她,心里不免揣度红枣会怎么做?
谢李氏虽也是小城来的,颜氏暗想:但她公公就是翰林,于翰林院的人事比还她熟捻。且谢家大富,家常日用都是市面上的顶尖,更不必跟她讨要意见。
要,她也给不出一京里能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圈子她根本够不着。
她于谢李氏无益,谢李氏自不必给她面子。
目光落在红枣胸口的七宝项圈上半晌,颜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妾身拜见谢太太!
握紧拳头,颜氏难堪地给红枣行礼。
俗话说得好,形势比人强。她且忍了眼下这一关,再图以后。
听到“拜见”两个字,一同来的正室们脸上不免有些讪讪一一原来京里一般重视嫡庶尊卑。颜氏看人下菜,她对谢太太执妾礼,却对她们指手画脚,说嘴叭叭。
这事传出去,真是脸也不要了。
回去得跟男人说说,以后还是远着这几个贵妾吧!
红枣并没有难为颜氏的意思。颜氏是戴家的正房也好,妾也罢,都不干她的事。她区分两者只是这世的礼法限定。她不能自贬身价连累谢尚丢脸而已。
眼见颜氏依礼而行,红枣点点头说一句免礼也就罢了,一点没往心里去。全然不知颜氏一拨人已就此恨上了她。
甄氏就同红枣站在一处,颜氏既与红枣行了礼,对甄氏自当一样
看甄氏才只一个半大孩子,颜氏这个礼行得愈加不甘一一科二十七个庶吉士,她和她的小姐妹都已经笼络好了,而艾太太今儿也敢怒不敢言地给她们进门了。
眼见就能融进圈子站稳脚跟了,不想于这紧急关头被谢李氏点出了身份,以致现在不得不给一个毛丫
一会儿若想冒头见其他夫人,想必也是这样自取其辱。她过去半年的谋划啊!竟就这样毁了不成
颜氏越想越不甘心,看向红枣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有颜氏前车之鉴,她那些小姐妹原是不想冒头的。但吴氏恨透了她们的不请自来,还不给她行礼吴氏眼见红枣气派大,不怒自威,压制得这起子狐狸精不敢翻腔,自不免借刀杀人,把所有人的名点遍,看她们忍气吞声给红枣、甄氏行礼,出了一口恶气,也替红枣招了更多的恨,招来一场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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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态不对
看到吴氏和元夫人寒喧结束,转身望过来,红枣方才上前盈盈下拜:“妾身谢李氏拜见元师母!对着长辈谦称妾身,红枣没一点压力。
方元维的太太宁氏瞬间确定了红枣的身份一一大尚的媳妇
車阳前谢尚才去元宅给宁氏请过安,当时宁氏还嘱咐他下回一定带了媳妇一起来
宁氏早从谢尚的言辞举止中揣度出红枣是个美人,不过没想会美得如此出尘,不觉感叹:苗好半谷,妻好一半福。谢李氏德容备具,大尚这孩子真是有福!
宁氏亲自搀起红枣后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咱们虽是头一回见,但我先前可没少听你婆婆夸你
宁氏当众提起两家交情明显是为自己撑腰,红枣感激道:“师母抬爱,妾身感激不尽!宁氏亲昵地拍拍红枣的手方才放开道:“一会儿咱们坐一处好说话!
吴氏闻言笑插言道:“谢弟妹聪慧清雅,不怪师母喜欢!
宁氏笑看吴氏一眼,没有否认一她这个岁数的女人就喜欢红枣这种有才有貌而且得丈夫公婆喜欢的漂亮小媳妇。
来够养眼,二来好脾性,说话行事知分寸:不糟心。
吴氏见状便有些讪讪一一她才是今天的东道。
今儿男人在翰林院的同僚,接受邀请的就三家一除了谢文两个同年外只一个师傅元维。其他人,连掌院周文方在内都婉拒了。
文人嘛,还是天下最清贵的翰林,脾气都有点嘎古,并不轻易赏人面子。
似上回倾院来谢家看泉,那可是连周文方儿子成亲都未曾能有的场面。
所以今儿女席以元夫人为尊。元夫人摆脸上喜欢红枣,不接她的茬,吴氏心里再酸也没甚办法。
甄氏眨眼在一旁看着,直等宁氏和红枣说好了话方上前行礼:“妾身文甄氏拜见元师母!文明山年少活泼,跳脱风趣,也颇招宁氏喜欢。
她看甄氏和她女八不多岁数使与文明山这个皮猴做媳妇操持家务,心中爱怜,一样亲扶道:“好孩子,起来!
在场三十来个人,够格叫宁氏师母的就只红枣、吴氏和甄氏三个。
其他人的文夫虽是庶吉士,但因还没得元维亲授:并不跟宁氏单独面见,不过群体给宁氏见了礼也就罢了。
行好礼站起身,吴氏请宁氏屋里坐席,众人跟在一起进屋。颜氏则放慢脚步,有意落到人后。颜氏的小姐妹吕氏回头发现立刻过来催促道“你怎么这么慢?这人都进去了!
就是等人都进去了才好!“颜氏苦笑:”难不成今儿你我还想坐主杗?
闻言吕氏也默了,叹道:今儿你我坐不上主桌,回头再想重新笼络今儿坐了主桌的几个人只怕
就难了!
吕氏说的颜氏当然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
颜氏头疼:“原以为谢李氏是个贤德人,来艾家吃席会客随主便,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一一谁想会是这么个娇纵主儿。咱们都失算了!
现如今这个艾太太虽和咱们想的一样不足虑,但此人会狐假虎威跟谢李氏借势,今儿咱们姐妹不说主桌了,只怕次席也坐不上。
依言思量一番后果,吕氏惊道:“那咱们姐妹今儿若是坐了末席,以后可怎么好?
男人好面子,若知道她只是陪坐末席,必然大为光火,对妣生疑。
所以,“颜氏直言不讳道:“我在想要不要离席?
间言吕氏眼前一亮:“好主意!
但以后呢?“颜氏反问:“再過见谢李氏,难不成咱们次次离席?
俗话说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倒还罢了,只次数一多,必是一样招男人疑心
那怎么办?“吕氏急道。
这才是宴请的开端,后面还有几十家呢
颜氏抬头看看天,道:“总要生个法子叫她不敢管咱们的事!
什么法子?“吕氏急切问道
颜氏笑道:“我又不是诸葛亮,一时半会哪里有什么法子?
不过我刚捋了捋了谢李氏的传言,算是发现她一个极大的短处。
真的?吕氏眼里迸发出喜悦。
具体现在也不宜多说!“”颜氏看看左右道:”你只要知道她好名就成!咱们且先进去,横竖一会儿咱们姐妹必是坐一处,可以慢慢商量!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始”。颜氏决定不走了。她要留下来寻红枣的错漏。
宁氏到后便准备开席。
吃席先就座。宁氏当仁不让地坐了主桌主座:红枣随后坐了另一个主座一夫荣妻贵。在场众妇人的丈夫除了元维,就数谢尚位高。
挨着宁氏的上首必然是女主人吴氏。不过做为东道吴氏没有先坐,她把甄氏笑按在红枣身边坐下然后又拉了王太太来坐。
单论男人的殿试名次,接下来原该颜氏。吴氏目光扫过众人,没看到颜氏,心里讥笑:竟然溜了
绝口不提给颜氏留位的事,吴氏拉过今科二甲十五名肖成的太太花氏笑道:肖太太你坐!
身为大房,花氏如何甘心屈居妄下一一别人家的也不行。
只不过出入京师,一时摸不透颜氏的深浅;加上她男人殿试名次高了自家男人那么六名,花氏方才捏鼻子忍了。
现得吴氏撑腰,花氏自是求之不得。她连家去后对男人的说辞都想好了一一总之必是叫男人知道颜氏就是个妾,在谢太太、元夫人跟前跟前连个座儿都没有。
相反谢太太、元夫人对她十分客气,同她一桌吃席。
趁今儿这个机会,花氏决意彻底打掉男人效仿同年纳责妾的小心思!
她为男人生儿育女辛苦持家这些年,可不想在快熬出头的时候添一个颜氏这样的贵妾来分庭抗礼。
颜氏吕氏两个带头人不在,其他六个妾室并不敢轻举妄动一一虽说脑筋不及颜氏灵活,但也都不笨。
正是排座次的关键时候,颜氏吕氏男人的名次比她们男人都高,两个人却跟先前说好的不一样,连面也不霠,显见得是事情有变,如此她们又何必强行出头,自取其辱?
身为庶女没有任性的资本,想活得好就得擅长见风使舵。
吴氏眼见妾窒们识趣,不往前凑,也乐得大方:指了末桌给妾室们坐便就不管了。
看到颜氏吕氏进屋,妾室们如盼到救星一样悄声抱怨道:“刚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更衣去了!“颜氏一言蔽之。
众人也不追究,只问:“颜姐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看吴氏举杯,氏跟着端起杯子道:“先喝开席酒!
眼光却停在红枣胸前的七宝项圈没动
谢太太项圈上的那块红宝石,“放下酒杯,颜氏感叹:“可真大啊!
确认是红宝,而不是红宝碧玺?“有人讶异
红宝和上等红宝碧玺的外形大差不差一不上手放大镜细看,很难瞧出差别,而价格却是天壤。般人撑场面都用碧玺,毕竞交际场合没人会不识时务地举着放大镜凑人身上瞧不是?何况还有”灯下不观色的行话。宴席上的烛火会美化宝石的成色,拿放大镜也没用。
我不确认,“颜氏笑道:“我只是想到前几天御史台弹劾谢状元奢靡的故事以常理推之。谢状元财大气粗:既然能一掷千金的买老挝红酸枝家什给谢太太用,想必千金买宝石也是有的
谢太太这一个项圈价值不菲,怕是能抵几套老挝红酸枝!
颜氏说得太有道理,吕氏瞬间了悟,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颜氏看一眼吕氏,轻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感慨谢太太的好命,几千两的项圈戴脖子还跟没事人似的。这要是换做咱们,怕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够
你不是爱名吗?颜氏远望着酒席中心的红枣心说:连男人的《四书文理纲要》都要署上自己的名字,那我便替你好好扬扬名。
但等你奢靡的名声在外,被御史台弹劾,想必谢状元也护不了你
买几套老挝红酸校可以说孝亲,只一个给你戴的宝石项圈也是?
而你婆婆即便再喜欢你,但知晓你拖累谢状元被弹劾,想必也不能容你!
我是治不了你,但世上有的是能挟制你的人
只要你闹了这个大没脸,眼下这群墙头草的乡下太太势必会重寻方向!
那便是她的机会!
是啊!“吕氏会意地感慨道:“谢太太真是豪富。我瞧项圈上的那块玉,花色古朴,没准是块古玉。价值怕是不在项圈之下。
首饰头面是女人的永恒话题,间言同桌的女孩们纷纷插言道:“我看谢太太手上的戒指,也似红
还有蓝宝!”
你一言我一语中,红枣的一身穿戴从头发尖到裙子角被八个女人从头到脚扒了个遍!
提到裙子,吕氏陡然想起一事,不觉叹道:”可惜咱们跟谢太太不相熟,不然很可以跟她讨几鞋样子。她的鞋想必也是镶金贴玉,花团锦簇:好看得紧
脚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谢李氏既然如此重视头面首饰,吕氏暗想:于脚的打理也必是匠心独具。只脚是私密,她见不到。不然蛮好借鉴了来给自己做鞋。
男人见了一准喜欢
脚?”一直都在暗地里观察红枣的颜氏得到提醒,沉吟道:“你们留意到谢太太走路的姿态没有
那步态可不似三寸金莲走路样子?
若真是如她所想,颜氏兴奋地捏紧了筷子;那便就有文章可做了!
吕氏一愣,不认同道:“怎么会?
谢李氏虽说是童养媳,早年便给谢家作媳妇:但谢家官宦,没道理儿媳妇不裹脚!不一定!”颜氏却摇头道:“咱们裹过脚的都知道,这脚疼得厉害的时侯,想死的心都有。而咱们这位谢太太早年便离了父母,婆婆又常年在京,难保不背着人私放!
她有这么大胆?“众人闻言不大相信。
她胆不大,“颜氏反问:“能叫谢状元在《四书文理纲要》上署自己名字?”
我不觉得这会是谢状元自己的主意!
颜氏讲得有凭有据,由不得众人不信。
面面相觑中,有人提议:”俗话说眼见为实。咱们寻个机会能亲眼瞧一回就好了!颜氏闻言鍬红枣一眼,心说事在人为,一定会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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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和气不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诗出自宋赵恒,而赵恒是个皇帝,一个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金口玉言的皇帝。
由皇帝亲自下场为劝学吆喝,从此升官发财、三妻四妾成为天下绝大多数人读书科举的源动力,即便后来天下更迭、改朝换代也纹丝不改。
所以似新进士纳贵妾这件事于新进士自身而言是实现个人理想;于朝廷是兑现承诺且同时还能为天下学子再树典型;于妾是得了个锦绣前程的丈夫;而唯一利益受损,可能对此不满的原配,她的不满则会为社会道德所限制——女德的第一条便是不妒,而不妒的表现就是同意甚至主动为丈夫纳妾。
失德的后果如同失贞,都是被休弃。依存丈夫而活的原配不敢失德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强颜欢笑地接受丈夫纳妾。
总之利益四方和气一团,看上去很美,于是这新进士纳妾便成了公私兼顾,为人称道的佳话。
基本上一个进士,但凡他能在纳妾后平衡好妻妾关系,不把家庭矛盾上升到社会矛盾,引发吃瓜群众对朝廷的非议——比如戏文里陈世美抛妻弃子那样的天怒人怨,就不至于因为私生活而影响仕途升迁。
毕竟御史台的言官也都是两榜出身,早年念书的出发点也是升官发财三妻四妾。
宁氏在京多年,自是知晓京里的这一套——当年她初来京,也曾为和妾室同席而膈应了很久。
所以现今的宁氏对于能推的宴请都一概不去。
这也是京里绝大多数大房对于宴请的态度——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艾正现是元维的直系下属,还兼着师徒名分。这世人重师徒,艾正请客,宁氏作为师娘必是得来。
宁氏今儿来前原已作好看新庶吉士们的贵妾作妖的准备,结果没想这一科庶吉士的贵妾都特别安分——见礼时老实地站在人后,吃席时老实地坐在末席,并不争强好胜地往人跟前挤,也不指手画脚,高谈阔论。
宁氏心里讶异: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妾室们不蹦跶是好事,宁氏心说:若以后都是这样,她便可以把儿媳妇带出来走走,认认人。
看一眼身边给席上众人娓娓讲述自家挖泉故事的红枣,宁氏补充:再学学大尚媳妇说话行事时身上这股子的稳当劲儿……
散席回家,红枣主动给谢尚看她的新发簪:“看,这是元师母给我的见面礼。”
“艾太太和文太太也有,但她们只有耳环,独我是这对金嵌珠宝玉花蝶簪!”
谢尚拿着发簪迎着烛火瞧了瞧,笑道:“今儿晚了,看不出宝石的成色,不过这簪子上镶的芙蓉石翡翠花蝶颜色鲜亮,雕工精巧,正适合你戴!”
“会不会太贵重了?”看着发簪上的红蓝宝石红枣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这一对簪目测近百两了,比常规的礼来往都大。
“没事!”谢尚抬手把一对发簪插到媳妇鬓角:“既是给你的你就留着,我心里有数!”
这该是元师傅对他重阳节所送字帖的回礼。
“你有数就好!”
红枣莞尔一笑,亲端了丫头送来的茶给谢尚道:“老爷,天色不早了,喝了这盏茶就洗漱吧。明儿一早你还要上衙呢!”
……
红枣同谢尚喝茶说话,绝口不提今儿吃席来了几个妾的事——一整天就眼下这一点子睡前时间,红枣可不想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同一时间,吴氏给送客回来的男人看她新得的金累丝灯笼耳环。艾正见状吃惊道:“这么大一只耳环?怕不是得有五钱?这戴耳朵上吃得消吗?耳洞眼不会扯豁?”
明明是眼下京城最时兴的耳环——她都没舍得自己买!
吴氏为男人气得不想说话……
艾正想想问道:“这既是师母给你的,那是单给你一人,还是其他人也有?”
吴氏当然不会真跟男人不说话,她还等着敲打他呢!
吴氏告诉道:“我和文太太是一样的,独谢太太是一对金嵌珠宝的发簪!”
“这个没法比!”艾正倒是没有不平:“元师傅和大尚的爹原是同年,且又在翰林院一起共事。他两家的交情在那儿摆着,元夫人对谢太太不同些也是正常!”
“那元师傅平常待你和大尚可有不同?”吴氏关心问道。
三年后考核,元师傅若是偏心谢尚,把升官的机会只给谢尚不给她男人可如何是好?
“那倒不至于。”艾正实事求是地道:“元师傅为人是极公正的,而大尚手脚快也是真的!”
共事近一个月,艾正渐渐发现谢尚能以弱冠之年连中六元还是有些道理的,比如他做事特有条理。
事情到手谢尚总是跟《四书文理纲要》一样先画一张图把思路捋清楚了方才动手,做事少有弯路,便显得特别快。
这一点他和文明山都不及谢尚。
吴氏还是头一回听男人称道谢尚,眼珠不由得转了转,笑道:“老爷,今儿咱们家酒席上发生了点事,幸而谢太太在,不然咱们家就要闹大笑话了!”
“什么笑话?”艾正惊疑:“出什么事了吗?”
吴氏告诉道:“今儿我听人说老爷的同年二十七位庶吉士大人的家眷一起到的时候,我照规矩到二门外去迎,谁想来的人里竟有八个妾室!”
闻言艾正想起九月三十他参加同乡会的时候确是有好几个人走桃花运,纳了京里的小姐为贵妾,人财两得。
今儿上门的想必就是这样的贵妾。
“然后呢?”艾正问。
吴氏度男人的神色,慢慢言道:“然后我就很生气。这请席历来讲究身份对等。咱们家请客请的是正室太太。现来一个妾,未免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我这些同年,”艾正沉吟道:“都是有头有脸的庶吉士,并不是失礼莽撞之人。而京师的风俗和咱们家乡大有不同——我听说这京里的妾不少都是官家小姐,出身高贵,知书识礼,持家有道,不能以一般的妾室看待!”
“对了,你没有失礼吧?”
耳听男人竟然担心她对妾室失礼,吴氏心里那个膈应啊,禁不住冷笑道:“老爷放心。我一个妇道,虽不及老爷这样的见识,但我看同来的其他太太跟她们同辈相称也只以为京师风俗如此便依礼将人都请了进去。结果没想到,呵——”
回想起傍晚的一幕,吴氏真不是一般的解气——不愧是家里能挖出二狐泉来的谢太太,吴氏心里赞叹确是镇得住狐狸精!
“没想什么?”艾正下意识地问道。
“没想这些妾室进屋一见谢太太便倒身下拜,并不敢跟对我们似的平辈相称。”
艾正脸上的笑凝住了——这情形怎么和他听来的不一样?
吴氏注视着男人,颇为趁愿道:“八个人,一个接一个的参拜,而谢太太受礼连眼皮都没抬。”
“她架子这么大?”
艾正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
吴氏生生给男人气笑了,点头道:“谢太太架子是大,但也只对几个妾室这样,对其他人的问候可是都和气说话和好生回礼的。”
“老爷,”吴氏苦口道:“如您所说,谢太太公婆在京多年,她于京城的风俗规矩必是比咱们知晓的。反是咱们初来乍到,对京师的情形才是两眼一抹黑。难免偏信人言。”
看艾正的脸色转向难看,吴氏转口道:“当然,老爷您虑的也是道理。谢太太年岁轻,加上有些名声,脾气大些也是有的。不过这一点疑虑在元师母到后清楚了。”
“元师母到后坐席,这些妾室没一个敢往人前站,都自觉坐了末席,且到终席都没来主席给元师母敬酒——就跟席上没她们几个人似的。”
“老爷,”吴氏最后总结道:“您看无论是元师母还是谢太太都对妾室不假辞色,可见这妾,不管什么出身,说到底就只是个妾,终不登大雅之堂!”
听说师母和红枣一个态度,连日来暗羡同年桃花运的艾正终于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明山和甄氏还没圆房,两人分院子住。
家去后,文明山跟着进了甄氏院子问道:“咱们家请的人和艾兄差不多。这男客好说,我来招待,这女客,你现心里有底了吧?”
先前不娶归不娶,但既娶了,文明山便依规矩事事同甄氏商议,并不因她年岁小而自专。
嫡妻就是嫡妻,必得给予足够尊重!
甄氏苦恼道:“若是请柬上的客人倒还罢了。但若也有那不请自来的,我还是觉得难弄。”
“什么叫不请自来?”文明山糊涂了:“看门的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唉——,老爷你不知道……”
甄氏叹口气把今儿酒席上的事说了一回。
文明山皱眉听完,忍耐问道:“具体哪几家人?你还记得吧?”
甄氏知道她年岁小,不足以服众,于请客一事格外留心,早记熟了连庶吉士在内翰林院一干人的名姓,结果没想今儿便用上了——记人特别顺溜。
甄氏点头道:“记得,是今科二甲第九名戴大人……”
“我知道了,”文明山记下名姓道:“回头给他们的帖子我会特别注明只请嫂夫人,妾就不必了。咱们家没妾,来了也没人招待!”
甄氏一眼不眨地望着文明山,柔声劝道:“老爷,咱们家请客是喜事,这喜事的请柬还是得写得和气一点!”
“和气不来!”被打断文思的文明山下意识反驳道。
他媳妇年岁再小,那也是朝廷七品孺人,如何能叫别人家的妾拿着印了他媳妇私章的请柬上门?
这是打他的脸呢!
他可受不了这个气!
但对上甄氏委屈的小眼神,文明山有些尴尬地检讨道:“不是对你。”
“既然要和气,文思,”文明山吩咐:“这几张请柬你来写!”
他爹老说他锋芒太露不好,所以这事还是听媳妇的,先礼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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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嫌疑最大
“太太,到了!”
头过仆妇打起的车帘,颜氏看到前方官轿前站的人影深吸了一口气,合眼稳了稳心神方才下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随着散席,她今儿宴席遭冷遇的事必将传开——说不定明早男人一上衙就知道了。
她知道那群大房女人们的嫉妒心!
所以瞒是瞒不住的,她还不如先下手给自己搏个先机。
戴煜也刚下轿。转身看到颜氏款款走来,便站在原地没动等颜氏过来。
颜氏今年十七岁,年轻美貌,知书识礼,能弹会画,善解人意,完美地契合了戴煜对于红颜、小姐、妻子的想象,是书里走出来的颜如玉。
戴煜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合乎心意的美妾,自是钟情的很。
颜氏走近后先福了一礼方软语嗔道:“夜里风大,老爷才刚喝了酒,如何能在这风口站着?”
颜氏的话语无甚特别——戴煜的原配早前就没少同戴煜说过,偏一样的话,戴煜却只觉得由颜氏说来格外温柔,脸上瞬间就绽开了笑。
“一会子功夫,”戴煜伸手握住颜氏的手笑道:“哪里就吹着了?”
自打娶了颜氏,戴煜便觉得自己焕发了青春,身子骨越来越年轻!
入目戴煜唇边的笑意,颜氏原本惴惴的心忽然跳得安稳——她年青貌美有才干,颜氏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想:非男人老家那个见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完整一句的原配黄脸婆所能比。
所以她今儿虽说出师不利,但男人在京的交际,还是离不了她——如此,她又担心什么?
“老爷,”颜氏缩了缩肩膀,小鸟依人的往戴煜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对了,”往屋里走的时候,戴煜关心问道:“今儿你见了元太太、谢太太、艾太太、文太太,有没有同她们多聊两句,请她们来咱们家坐坐?”
喝多了颜氏喂的**汤,戴煜真心以为自家爱妾无所不能。
颜氏微微摇了摇头,眼里瞬间滚出了泪珠,哽咽道:“老爷,妾身无能!”
戴煜……
戴煜眼里的颜氏不止貌若天仙、还才比谢女,连同科庶吉士的太太们也都服她才干,信她安排——今儿午后,一众女眷还齐聚他家,傍晚一起往艾家吃席。
戴煜没想自家能干的爱妾也会碰壁,一时间颇为诧异:“这话怎么说?”
“谢太太看不上妾身,”颜氏委屈得落下了眼泪:“不屑和妾身说话。妾身知道谢太太的公公是翰林院前辈,交际广阔,现翰林院里的大人多是她公公的同年,且都给谢状元面子——上回谢状元请人小聚,竟是全到了!”
“老爷现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才是仕途起步,妾身不敢冲撞谢太太给老爷招祸,今儿便只能躲在人后,不敢碍她的眼!”
戴煜……
“不是,”戴煜疑惑:“这头回见面,平白无故地,谢太太为什么会看不上你?”
他贵妾颜氏这么美好!
“还不是因为妾身只是老爷的妾?”颜氏有些悲愤道:“世人都说以貌取人不对。谁料想谢太太心高气傲,不说以貌取人了,她连看妾身一眼也没有,只听说一个妾字妾便当众给妾身没脸!”
既然机会,颜氏必是要为自己扶正发声。
她可没打算当一辈子的二太太。一个庶女身份已叫她吃足了苦。作妾于她只是权宜之计,她要尽快把太太前的“二”字拿掉!
她的孩子可不能再是庶出。
戴煜闻言有一刻的犹豫——要不要把颜氏扶正?
无论家世还是人才,颜氏都强他原配十倍,由颜氏掌中馈绝对比他原配强——他原配一辈子呆在家乡,压根听不懂官话,更不会说,白占着太太的名号,实与他的仕途无一点进益。
但想起“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戴煜又否定了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恶念——他不能叫老家人戳脊梁骨骂陈世美!
何况他和原配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八岁,都在读书,准备科举。
科举要查出身,他不能叫儿子的履历上有个被休弃的娘。
戴煜虽然爱颜氏,但还不至于因为她而牺牲两个儿子的前途——儿子是他的香火,是老戴家的未来。
“好了,别哭了!”戴煜掏出手帕给颜氏擦脸:“谢太太高傲,你以后避着她些就是了!”
“这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京里这么多一品、超品的贵勋,她公公也只三品,你且让她遇旁人去!”
颜氏……
颜氏眼见她的话似重拳打在棉花上激不起男人休妻的决心,心里暗恨——为什么时至今日,男人还顾念着老家那个黄脸婆?
她到底是哪儿做得还不好?男人不肯给她名分?
……
十月十一午晌,文明山正给元维、谢尚、艾正说他打算十六请席的事,翰林院杂役敲门。
看到杂役手里拿着牛皮信封,艾正紧张得手心出汗——上回谢尚请人被弹劾奢靡,他家前几天请客,这信不会是弹劾他的吧?
“谢大人,”没想杂役把信给了谢尚:“这是御史台刚送来的!”
“我的?”谢尚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怎么又被弹劾了?
这弹劾也太频繁了吧?不是说一年一弹吗?
闻言艾正松了一口气,文明山却是不敢相信地跑杂役跟前探头瞧了瞧。
看到信封上谢尚的大名,文明山回头告诉道:“谢兄,真是给你的!”
谢尚……
再一次拿到盖着御史台朱红大印的牛皮信封,谢尚暗自揣测会是什么事?
文明山则等不及了,急切问道:“谢兄,进来又干啥了?”
谢尚有些不确定道:“难道是我十天前去银楼买首饰,又叫御史台给知道了?”
既然弹劾都来了,谢尚觉得也没啥好隐瞒的了。
“什么?”
“噗——”
随着文明山惊讶出声的还有喝茶压惊的艾正口里的茶。
文明山回头看一眼艾正,继续追问谢尚:“你这回买了多少?”
谢尚颇不自在地抹了把脸,汗颜道:“不到五千两。”
但也差不多。
文明山惊呆了:“你,你不是才刚被弹劾奢靡吗?而且还去都察院做了自辩!”
“怎么又卖?”
“我以为事情过去了,”谢尚无辜道:“不是说御史台都是一年一弹吗?我今年都被弹过了。”
“眼看就是冬节,腊月,我想着假期难有,干脆一气买全了,省事不说,明年也不会因为买多了被弹劾。”
想得还挺远!
元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摇头道:“但你这也多买得太多了!”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元维心说亏他先前还羡慕子安养儿子省心,现在看来大尚也就是读书科举不叫人操心,瞧这大手大脚的毛病——这才做了一个月的官便就叫御史台给弹劾两回了!
比京里的败家子还能花!
一般的败家子败完也就算了,偏大尚手里有个极来钱的甘回斋,撑得起他花!
看来大尚被弹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而子安有得好头疼了!
师傅的话还是要听的。谢尚不敢辩驳,老实道:“以后不会了!”
看来只有多跑几回了!
谢尚无奈的想。
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元维也不好多批评。点点头,元维道:“那你赶紧想想怎么自辩吧!”
拆开信封,谢尚不过读了两行,便脸色突变——弹的竟然不是宝成银楼买首饰的事?
一直留意谢尚动作的文明山见状又巴巴地跑过来问道:“大尚,怎么了?”
谢尚飞快地扫完皱眉道:“刚是我想错了,御史台弹劾的虽是首饰的事,但却是十月初六内子去艾兄家吃席的穿戴。”
弹劾他就算了,干啥拉扯上他媳妇?坏他媳妇名声?
谢尚对此很不高兴!
闻言屋里几个人都颇为意外——男女有别,这内院妇人的穿戴,御史台如何能够知道?
这事怎么传出去的?
心念转过,几个人的脸色都跟着变得阴沉,其中又以艾正为最——大尚媳妇是去他家内宅被人瞧见的,这事不弄过水落石出,他家绝脱不了干系。
各自思索。文明山忽然一拍桌子,恨道:“必是那几个妾!”
妾最爱嚼舌头,挑是拨非,不是东西。
谢尚闻言一惊:“什么妾?”
“你不知道?”文明山一愣,转即恍然:“是了。席上遇到妾,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嫂子不告诉你才是正理。”
他就知道谢李氏贤德,不扬人家坏事!
“我是家里要请客,内子担心也遇上这样扫兴的事,问我主意,方才知道的。”
朋友妻,不可欺。
他可没有背地里跟媳妇议论别家女眷。
这也太过下作!
“艾兄家请客,”谢尚疑惑地看向艾正:“酒席上怎么会有妾?”
艾正被谢尚看得心头一跳,赶紧摆手道:“不是我家请的,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谢尚……
这是一个主人该说的话?谢尚出离愤怒:家里内院酒席上来了不速之客,即便事有意外,但身为主人事后不该给立刻宾客一个致歉解释吗?
如何能含糊其事?
未免也太没担当!
眼见艾正支吾,谢尚转问文明山:“具体怎么回事?”
文明山便把甄氏告诉他的话告诉了一遍,然后道:“当日内院吃酒的,除了那几个妾,余下人多是初次进京,交际面有限。”
“只那几个妾是京城出身,七绕八拐的亲眷不少,嫌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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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破军命
文明山知道的也不多,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谢尚依旧满心疑虑。不过谢尚没有追问文明山,更没问艾正,而是等下衙后家来问红枣。
红枣没想她还有被御史台弹劾的一天,闻言颇为吃惊——御史台都能知道她脖子上项圈的款式?
这御史台知道得也太多了!
谢尚询问道:“红枣,你好好想想那天你可曾遇见什么异常的人事?”
为免误导红枣,谢尚绝口不提文明山的推断。
红枣努力回想:“异常的人事?”
谢尚引导道:“红枣,那天是你头回去艾家吃席,你与在场的人都是头回见面。按理说你和她们远日无仇,那有没有可能是当天结的怨?”
“吃个席而已,”红枣听得摇头:“能结什么怨?”
“难不成是因为我年轻,结果却因为老爷官位高坐了主桌主座而招人眼红?”
本是随口一说,但话音出口,红枣还真回想起一件怪事。
“老爷,”红枣告诉道:“我记得当日我到时文太太已经到了……”
“后来下人来说有客到,艾太太便出去接,我就和文太太说话……”
“艾太太去了很长时间,然后进来时同着今科二十七位庶吉士家的女眷。当时我还想这是约好的吗?竟然这样齐整?”
听红枣如此一说,谢尚也回想起来了,点头道:“确是如此!我记得明山当时还问了一句,然后戴煜说他们中许多人因为住在外城,女眷们约了午后到他家聚集一起来的!”
“就是这里反常了!”红枣思索道:“我记得戴大人家当天来的并不是戴太太,而是一个官话说得极好的妾。”
果然是妾!一个能凝聚一科庶吉士家眷的妾!
谢尚把红枣口里的人事和文明山告诉他的名单印证上了!
红枣:“当时她接在王太太后面跟我问候,我听艾太太介绍说是二太太时还愣了一下:奇怪!这妾怎么跑客堂来了?还拦在其他正房太太跟前说话,也太不合礼数!”
谢尚听到了关键,赶紧问道:“接下来呢?”
红枣回忆道:“接下来我想着我是朝廷从六品的安人,如何能跟一个别人家的妾平辈论交?这不是打老爷的脸吗?”
“我就没在她给我行礼时给她答礼,受了她的福!”
“你做得对!”谢尚肯定道:“这事原是艾太太失礼——作为主家她如何能明知对方是妾还给你引荐?”
“合该打出去才对!”
“礼数上这样讲没错。”思索一番后红枣接着道:“不过当时这戴家妾,还有其他好几个妾是同别家太太一起到的,艾太太没赶她们想必是担心伤了同来的别家太太的脸面!”
虽然只一起吃了一桌席,但红枣看出来了艾太太和这世大部分女人一样没什么自信主见。
这是生存环境的局限。
没必要苛求。
“但引荐给你,”谢尚气愤道:“打的却是咱们的脸!”
“嫡庶不分和妾搅和在一起,就是自甘堕落,被打脸原是活该!”
“凭什么要咱们给她们垫背?”
现在谢尚有些明白妾们为什么要针对他媳妇了——只有他媳妇当众抖开了她们的身份,不同她们同流合污。
简直是无妄之灾!
看谢尚气得厉害,红枣赶紧抚慰道:“老爷,你别生气。这些妾也算知道规矩,吃席都老实坐在末席。”
谢尚心说:老实个屁!
老实能小意施恩,有意混在太太队伍里来?
这都是预先算计好的!
吃席老实?呵,不过是被你戳破身份,没脸再往前挤罢了!
看来文明山再次说对了,外传他媳妇穿戴的就是这群是非精!
其心可诛!
不过这件事他媳妇完全没错,错的是不请自来的妾和纵容她们的人!
看来他这一科翰林院同年里面就文明山一个明白人,艾正不用说是个没担当的,而其他人,呵,能叫媳妇接受一个妾的邀约,更是不堪到连脸都不要了!
“红枣,”谢尚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算是有数了。这样去都察院自辩我就有词了!”
“老爷去都察院自辩,”红枣关心问道:“准备怎么辩?”
谢尚拉住红枣的手轻笑道:“还能怎么辩?实话实说呗!”
“就说‘夫荣妻贵’。我连中六元,史无前例,想着你往日持家辛苦,免我后顾,心里感激,所以打个七宝项圈给你戴还不是正常?”
红枣……
谢尚说得坦然,红枣一时摸不准谢尚是玩笑还是真这么想,有些无奈道:“虽说是实话,但老爷在都察院这样讲是不是不大好?”
太不谦虚!
“放心!”谢尚自信道:“别忘了我可是状元,到时我把语句修饰修饰就好了!”
……
文明山进家后问甄氏:“咱们家的请柬都发出去了?”
甄氏答应:“午饭前都发了!”
“那就好!”文明山点点头,然后把谢尚被弹劾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
甄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谢太太那个项圈竟然是宝石的,我同她坐那么近都没看出来!”
“就是这话了!”文明山认同道:“上等碧玺和宝石类似,就是拿放大镜,也常有人看走眼,何况还是傍晚、烛光、肉眼、远眺?”
“呵,就是银楼的老掌柜,也不敢吹这个牛!”
“由此可见,这妾嘴里没一句实话。偏御史台闻风弹劾,而一般小民不知这内里的故事,只知道以讹传讹。这要是陛下下旨叫谢兄都察院自辩,那谢兄可真是太背了!”
甄氏依言想了想,询问道:“那陛下会下旨叫谢大人自辩吗?”
“哎!”文明山叹气:“十之□□。传言里那个项圈七颗宝石价值过五千两,然后还有挂着的古玉配,也是价值不菲!”
“那实际呢?”甄氏关心问道。
那项圈上到底是不是宝石?
“实际我没问。”
话说出口,文明山觉得不对,不高兴反问道:“谢嫂子的穿戴,我如何能问?”
闻言甄氏脸上烧霞,有些惭愧道:“妾身失言!”
文明山正色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刚虽说是你的无心之言,但叫人听到却是极大的是非!以后快别这样了!”
“而且我这一科,除了我外其他二十九个入翰林院的人里面也就谢兄和谢嫂子知礼守节,值得深交。其他的人,”文明山淡然道:“即便有难言之隐,但咱们若不想似谢兄这样遭遇飞来横祸,还是不要走得太近!”
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意气相投。人立天地,谁没个难处?
若有困窘需他襄助,直言就是了——他文明山又不是小气之人!
偏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为了一点狗屁脸面自甘下贱,不惜叫正妻和别家的妾混搅在一块儿,招出这狗屁倒灶的事来!
他文明山可没这样拎不清的朋友!
……
吴氏听了男人艾正的告诉也是震惊不已,气愤道:“当时我就看出来了,那几个妾不是好的。好的能不请自来,还掐尖要强的往人前钻?”
“幸而有谢太太在才压住了她们气焰。只这样一来,谢太太招了她们的恨被御史台弹劾可如何是好?”
吴氏不敢想这事要是发生在她身上要怎么办,颤声问道:“谢状元不会为此责怪谢太太吧?”
想起午后谢尚看自己的那一眼,艾正有些心虚道:“怕是难免!”
将心比心,他若是因为吴氏的缘故而被御史台弹劾也一定生气,觉得吴氏不贤。
“不过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想想艾正又补充道:“谢太太自己本身也确是有些不大谨慎。大尚才刚被御史台弹劾奢靡,她怎么说也该低调一点才是!”
吴氏听着有道理,附和道:“是啊!人口里说惯了的自己的篱笆扎得紧,外面的野狗拱不进。谢太太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只知道享福,往好里穿戴,殊不知出头的椽子先烂……”
说这话的时候,吴氏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其实并不似她所想的那么淡定,而是透着股酸。
弘德帝看到御史台弹劾谢尚的折子微微一愣:“弹劾谢尚?他又咋了?”
上次是为花钱,弘德帝心说:这回呢?
展开,弘德帝呵一声笑了:“竟然又是花钱!”
“两回了!”弘德帝瞄一眼奏折上的署名问心腹:“李顺,俗话说‘事不过三’,你说会不会还有第三道折子来弹劾谢尚奢靡?”
甘回斋生意红火,朝野内外眼红的不少。
先谢子安为官谨慎,没甚把柄给人。
谢尚却是年青气盛,入仕不过一个月便就叫人寻到了上手的名目。
还得多磨炼!
李顺垂眼应道:“陛下圣明!”
弘德帝的消息都是他给递的,李顺自然什么都知道。
甘回斋在山东新开了三家铺子,且还有两家铺子已盘下了铺面。世家里不少做糖生意的人就坐不住了,想抑制甘回斋的扩张。
弘德帝吸着奶茶思了好一会儿方道:“折子留中。”
谢尚是需要磨炼,但他媳妇谢李氏,弘德帝暗想:但冲她把糖生意做大这一件功劳,怎么说也不能因几颗宝石给伤了名声。
他是喜欢借刀杀人没错,但一贯都是他利用别人。他可不喜欢别人,还是一群妒妇拿他作刀——如此他还能算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吗?
再说谢尚和他媳妇都是罕有的人才,他想拿糖跟盐一般发糖引充实国库也是徐徐图之,并没杀他们的意思。
他还想同谢尚演一段君臣相得的故事名垂青史呢!
李顺赶紧答应:“陛下仁德!”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见惯了前朝后宫的倾轧,李顺却不愿看到红枣沦为几方利益博弈的牺牲品。
难得一个不是只会琴棋书画自娱或者娱人的才女,李顺心说:比朝廷大部分官员还能利益天下万民,如何能无辜毁于小人之口?
折子留中足以表明陛下不愿杀鸡取卵的态度,晓事的自然知晓接下来当怎么做。
有陛下庇护,谢安人声名无忧!
谢安人无忧,她丈夫谢尚自然也是性命无虞。
当然受点委屈惊吓是难免的,不过男人嘛——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受些摔打怎么成才?
陛下对谢尚已是格外优容。没见除了太子,陛下对其他皇子也少有教导。
夜来散了给方氏和她两个儿子的接风宴,云氏看到回屋的谢子安不无担心道:“老爷,尚儿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事,您听说了吗?”
“昨儿便知道了!”谢子安接过云氏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淡然道:“这原是早晚的事!”
云氏……
“这事我原不想告诉你,”谢子安叹口气:“因为告诉你,除了教你担心外别无益处!”
“不过今儿你既已知道,我也不妨给你交个底——这才是开始!”
“什么开始?”
云氏直觉男人将告诉她一件大事,不自觉得手有点抖。
“甘回斋!”谢子安直言不讳道:“尚儿媳妇的甘回斋这些年挣了多少钱,你是知道的!”
云氏点头。
“那你有没想过普通一个铺子一年才挣多少?”
云氏辩解道:“那是尚儿媳妇经营有方,甘回斋的货品都是别处没有的。”
“这只是一个方面!”谢子安道:“其实甘回斋最大的获利是糖,各式各样的糖果,可说是沾了京师糖果生意的半壁江山。”
“俗话说家有金子外有秤,京里打甘回斋糖这块生意的人太多了!”
别的生意,比如《四书文理纲要》想做的也不少,奈何书是他儿子自己写的,旁人没得他谢家父子的授权不能卖,而糖的生意却是人人能做。
云氏终于有些明白了:“老爷,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普通的弹劾,而是为了关掉尚儿的甘回斋!”
谢子安点点头:“大概是这样没错!”
甘回斋名声在外,但有甘回斋在,别家的生意就不好做。
“那尚儿知不知道?”云氏焦急问道。
她儿子的金矿啊!
云氏光只听说有这个可能就感到了肉痛。
“应该还不知道!”谢子安似议论别家的笑话一样笑道:“他才刚入仕,而我没跟他提!”
“老爷!”云氏急得鼻尖冒了汗:“你怎么能这样?”
“哎呀呀,”谢子安无辜道:“我就说了不能告诉你。你看你我话还没说完呢,就急成了这样!”
云氏……
“好了,好了,”谢子安倒是见好就收拉着云氏在身边坐下,安慰道:“你也不想想我是尚儿的爹,真没些把握我会放手任凭他撞得头破血流?”
“放心!这甘回斋一时半会的关不了!”
“老爷有什么把握?”云氏抓住男人的手急切问道。
“你看这个!”谢子安示意云氏看炕头那本《四书文理纲要》。
“尚儿这书能保甘回斋不关?”云氏有些高兴道。
名声果然是个好东西!
“起码不会随便关!”谢子安笑道:“关也必是要有个说得过去,能禁得起天下士林公议的缘由。”
“所以,”云氏明白了:“只要尚儿小心谨慎,不授人以柄就行了!”
“只自己小心是没用的,”谢子安摇头道:“没把柄,别人也会造把柄!”
“你看尚儿买个家具不就被弹劾了?”
“后面这样的事一准少不了!”
这第一回可能只是个偶然,但这是个好借口,有心人必然会大加利用。
“那要怎么办?”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闻言云氏真是没一点主意。
“所以干脆放手随尚儿干去。”谢子安不负责任道:“即便甘回斋最后难免被关,也好歹还得了些能传代的好物件,比一味小心谨慎地忍着最后还被关了的强。”
“横竖他媳妇天生的富贵旺夫命,尚儿同她在一处没有性命之忧。”
人人都说他儿子是文曲星下凡,但他知道儿子其实是个冲锋陷阵的破军命。他能走到今天全靠他媳妇八字同他互补,助他成事。
既然儿子的人生,谢子安暗想:注定是开疆拓土,勇往直前,求新求变,先破后立,他这个爹又何必庸人自扰,要求儿子跟他一般谨慎守成?
但凡尚儿和他媳妇这回能保住甘回斋的生意,那他反可期待他谢家往世家方向的发展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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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小人怀恨
戴煜下衙回家,二门口没看到接出来的颜氏心里诧异问旁边的看门婆子:“太太呢?”
婆子禀道:“回老爷的话,太太在屋里!”
在家却不来接,戴煜脸上浮出笑意:这是撒娇呢!
戴煜就喜欢颜氏偶尔的小性,觉得特有情趣。
挥退婆子迈步往里走。丫头挑起正房帘子,戴煜看到颜氏背对着门斜坐在炕上,脸上的笑意不觉愈加明显。
“这是怎么了?”戴煜一边任由丫头晓寒配合更衣一边出声问道:“看我回来都不高兴?”
晓寒看着坐着不动的颜氏小声告诉道:“老爷快劝劝太太吧!这都哭一天了!”
闻言颜氏哇地一声哭趴到了炕桌上。
这个哭法明显不是情趣,戴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戴煜问丫头:“好好的,怎么回事?”
“早起文大人家来人送宴席帖子,”晓寒替戴煜扣扣子道:“没想来的仆妇特别无礼,竟然和太太说这帖子是她家太太下给孺人的,她必得见了孺人才能给!”
戴煜虽还没有授官,但他的原配已能尊称一声孺人。
而甄氏虽看不起原配,在家里以太太自居,但当着外人却还不敢冒充孺人——御史台可不是吃素的!
特别是在这种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的情况下!
闻言戴煜莫名觉得有点脸疼,然后便似牙疼一般地抽了口气。
对于前几日颜氏艾家吃席遭冷遇的事,戴煜其实并没太放在心上——谢尚比他媳妇还不近人情,连跟他们这些同年见面除了打招呼外都无甚话说。
唯二话多些的也就是文明山和艾正,还是文明山、艾正追着他说。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太太脾气大,不好处也是有的。犯不着在意。
再说一科入翰林院的足有三十人,就只这么一个孤拐脾性。
不处就不处吧,也没啥大不了!
但现在文家来人的话让戴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文明山虽说少年得志,心高气傲,但见到他们这些同年还是极热络的。
一贯热络的文明山忽然打发人来说这些话,戴煜心里泛疑,疑惑问道:“你上回得罪文太太了?”
闻言颜氏哭得发抖的背影当即僵住。
戴煜的态度和颜氏预想的不一样,颜氏哭不下去了,只能哽咽辩解道:“老爷,当日妾身对文太太和谢太太一般敬重,未曾有一丝失礼!”
“那是怎么回事?”
戴煜不明白了。
当日颜氏回来只说谢太太难为她,可绝口没提文太太。
颜氏分辩道:“老爷,妾身见到帖子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早晌便打发人去老爷的几位年兄家询问。听说文家人对每家都说了一样的话。”
“所以老爷您看不是妾身冲撞了文太太,而是文太太和谢太太一样对妾身等有成见!”
不管怎么样,先撇清自己总是没错。
文太太竟然和谢太太一般傲气!这个认知让戴煜有些头疼。
《周易》云: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先前颜氏没请柬去艾家依仗的便是这点,但这回文家有言在先,再强上门就说不过去了!
看来这回颜氏是不能去了!
转念想起自身,戴煜问道:“那文家的帖子呢?”
晓寒看一眼颜氏,如实告诉道:“只留了一张给老爷的帖子。给太太的却是拿走了!”
看到丫头拿来的帖子,戴煜安心了——文明山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只是他太太不愿意招待颜氏而已。
古人云:女德无极,妇怨无终。
大妇多不喜小妾,也算不得什么!
“俗话说客随主便。”放下帖子,戴煜如是说:“既然文家人如此说,那这回你就不去好了!”
“我许多同年,你同其他家女眷都交好,就他一家不去也无碍!”
怎么会无碍?颜氏为戴煜的想当然惊呆了——墙倒众人推,其他人谁又跟她是一个娘胞里爬出来的?
她们先前的所谓交好不过是入乡随俗的谨慎。现看势头不对,必是全躲了。
“老爷,”颜氏再一次滴下眼泪道:“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谢状元官大,他太太夫荣妻贵位份高,上回初见面时艾太太原对我极客气,但待看到谢太太不待见我后,这脸瞬间就变了。”
“现在文太太又是这样。如此下去,老爷,”颜氏抓住戴煜的衣袖哭诉道:“只怕原先跟我交好的王太太和其他太太们也难免见风使舵,疏远欺辱妾身!”
颜氏说的是人之常情,戴煜也没甚办法,只不走心的安慰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但等日子久了,别人就知道你的好了。我不信谢太太能欺你一时,还能欺你一世!”
颜氏闻言却倍感绝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她若不能趁现在搏些社交地位叫男人看重,今后别说扶正只怕很快就会失宠——男人出息,自会有新鲜颜色上门,而失意,则难免视她为不详。
总之她都没个好!
谢李氏!颜氏愤恨得捏紧了手帕:叫你坏我的事!
……
做好次日一早去都察院自辩的各项准备,谁知临到上衙,宫里也没来人传旨。
“那我先去上衙了!”眼见不能再等,谢尚告诉红枣:“若是宫里来人,你就先把人留下,再打发人去翰林院告诉一声,我即刻家来。”
幸而两下里离得近。
红枣自是答应,打发显真搁门房守着。
看到谢尚按时到衙,文明山颇为高兴道:“谢兄,陛下必是把昨儿的折子留中了!”
上回可是一大早就叫谢尚去都察院自辩。
谢尚笑道:“借你吉言!”
涉及媳妇闺誉,他也不愿朝野议论媳妇的穿戴,巴不得如此。
艾正跟着道:“大尚,吉人自有天相!”
谢尚点头:“但愿如此!”
担当不担当的,心里明白就好。不然若只管置之不理,这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倒是没啥,只怕叫元师傅难做。
毕竟艾正在公事上并无错漏。
眼见谢尚跟往常一般同他说话,艾正不觉舒了口气——大尚不迁怒他就好!
“元师傅!”谢尚给元维问好。
元维点头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昨儿家去后他和宁氏也提了这事,然后宁氏告诉说亏她当时还觉得席上的几个妾安分,现在想来应该是大尚媳妇弹压过她们。
知道是小人怀恨的缘故,元维也是没脾气。
这是每科新进士入朝必有的闹剧,只今年格外夸张——竟然经御史台上达天听!
真是打老鼠而伤了玉瓶!
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没用,一切得等圣裁。
只希望陛下能顾忌朝廷体统将折子留中不发!
一天都没动静,两天、三天平安过去。第四天,十月十五,又是上朝的日子。
一早谢尚去宫门外侯朝。正坐轿子里吃燕皮馄饨呢,谢尚忽听到文明山的声音:“谢兄,你在轿子里吃什么呢?这灯影子都看见了!”
谢尚……
放下勺子,拿帕子擦擦嘴,谢尚方撩起轿窗帘招呼道:“文兄,你来了!”
“早起出来得急,现在才吃早餐饭。”
“那我瞧瞧你早饭都吃些什么?”
不由分说从轿窗望里一探头文明山立刻哇了一声:“小馄饨!”
身为江州人,文明山自然也喜欢吃小馄饨。
“从家里带到这里,”文明山热切问道:“不糊吗?”
不糊的话他也想带!
低头看看还剩半碗的馄饨,谢尚决定拿另一碗馄饨塞住眼前这个唯一可交往同年的嘴。
谢尚难得大方道:“特制的馄饨皮,放多久都不会糊。”
“你要不要尝尝?”
“还有?”文明山闻言自是求之不得。
看谢尚点头,文明山高兴了:“那我就叨扰了!”
眼见文明山欢快地跑回自己轿子等吃显荣给送馄饨,谢尚颇为好笑地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馄饨……
吃完馄饨,一起往宫门走,文明山对馄饨赞不绝口,谢尚含笑听着。
迎面看到艾正和今科庶吉士们站在一处,谢尚不自觉地收了脸上的笑——就是这群嫡庶不分的家伙招是惹非。
文明山也看到了,问谢尚:“谢兄,咱们还过去吗?”
谢尚看文明山一眼:“那咱们就站这儿!”
文明山收住了脚,拢着手道:“成,就这儿吧!”
艾正看谢尚和文明山站在五尺开外自顾说话并不过来,心里一动,和身边人抱拳道:“大尚和明山来了,我过去打个招呼!”
鉴于谢尚才被弹劾,当着一群始作俑者艾正当下只说我,并不提“咱们”。
戴煜见状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过去几日戴煜曾试探多个同僚对于文明山请席不请妾室的态度,结果发现大部分人都以为带妾出门做客是失礼——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地位,过去几天大房们都没少对男人念经。
戴煜摸不准同僚的话是实情还是对他纳得美妾的嫉妒,今儿一大早便以陪罪的态度来试探艾正的反应。
艾正早被谢尚因为妾的多言而遭弹劾吓到了,连带的对那日带妾室去他家吃席的戴煜等人也生了嫌隙。
眼见戴煜来赔罪,艾正只冷淡道:“虽说不知者不怪。但我这回却是为年兄所累得罪大尚了。年兄一会儿还是自己跟大尚告罪吧!”
弹劾留中就是谕旨御史台不昭告天下的意思。所以谢尚再次被弹劾理论上就只几个人知道,戴煜还未曾听说。
戴煜闻言便有点傻——他给艾正赔罪就罢了,艾正是主家,但给谢尚陪罪是哪出?
谢尚不过和他一样都是吃席的!
而且当日谢尚媳妇已经给过颜氏没脸。
现还要他去赔罪——这未免是欺人太甚!
官大了不起啊!
……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眼见身边的人划拉一下似潮涌一样涌到谢尚、文明山身边,戴煜咬咬牙,也跟了过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戴煜自我安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谢尚能欺他一时,不能欺他一世……
“大尚!”做好心理建设的戴煜扯开笑,装作没事人似的对谢尚迎面抱拳。
谢尚呵了一声,眼睛从他身上移开,转和文明山道:“这馄饨皮我回头叫人写个方子给你……”
被晾在当地的戴煜闹了一个大红脸,难堪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艾正一旁瞧到,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心说:谢尚果然气了戴煜这些人。
当着这么多人,就给人没脸!
幸而他刚刚没跟戴煜他们热络……
傍晚谢尚下衙回家看到一屋子的东西,笑道:“这都是要捎回去的!”
红枣点头道:“但等老爷看过,就交显荣拿出去装车!”
送往山东和雉水城的节礼再不启程就赶不上了!
……
晚饭后谢尚想起明儿要去文明山家吃席的事关心问道:“红枣,你明儿的出门衣裳备好了吧?好了就拿来给我瞧瞧。”
衣裳拿来,谢尚特别不满意,一脸嫌弃道:“怎么又是这件靛蓝灰鼠袍子?”
红枣解释道:“老爷,咱们这不是才刚被御史台弹劾过吗?”
风口浪尖,红枣以为还是要低调行事。老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谢尚摇头道:“正因为如此咱们的气势才更不能弱!”
“不然外人瞧着只以为咱们心虚,所以就怯了——这原不是咱们的错也变成咱们的错了!”
“而那起子贱人知道了更会自以为得计,变本加厉地以此来害咱们!”
“红枣,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凡陛下没下旨明喻咱们穿戴越制,咱们还是该穿穿,该戴戴,气死她们!”
他买给他媳妇的花冠珠钗如何能因为几个妾而从此蒙尘?
这也太给她们脸了!
谢尚说得也有道理,红枣动摇了。
谢尚适时道:“红枣,我上回看你那件玫瑰红彩绣百花出风毛银鼠褂不错,够鲜艳,你明儿就穿那件。”
“头面就戴我新给你打的金珠菊花冠,然后配搭你那套正锦红玛瑙头面里的牡丹、石榴等花簪。对了,再簪了前儿师母给你的那对见面礼的镶宝石花蝶簪……”
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媳妇的穿戴就是他的脸面。只要他还做着官,他就必把他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输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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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流言扩散传播图
眼见谢尚要把自己打扮成花轿子,红枣有些无奈道:“老爷,你的话固然有道理,但过去几日我在家闲来无事便琢磨这件事,但越琢磨越觉得这事的疑点颇多!”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红枣这世头回翻车必是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
“嗯?”谢尚凝神:“你琢磨出了什么?”
“金菊,”红枣唤丫头:“拿我画的图来。”
“老爷,”红枣在谢尚身边坐下然后接过金菊拿来的纸展开道:“这是我画的流言扩散传播图。”
流言虽说跟传染病毒一样总是突然爆发,但若有心,还是能搜寻到传播途径。
“还特地画了张图?”
谢尚为媳妇的细致惊到了。
红枣轻笑:“常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担心疏漏,所以把思路落到纸上,结果没想还真叫我看出一点异处。”
“哪里?”谢尚全心看图。
“老爷你看,”红枣伸手指点:“元师傅告诉老爷说弹劾老爷的董御史是比他早两科的进士,他现在的太太就是京城人,原是妾室扶正,而娘家又姓颜,与上回那位戴大人的妾同姓。她两人极可能是亲戚。我的穿戴极大可能便是经此传入吴御史耳中的。”
男女大妨!御史虽说可风闻奏事,但要知道别家女眷的事必也得通过身边极亲近的女人之口。
谢尚细琢磨了一回,疑惑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红枣笑道:“但禁不起细敲。”
谢尚:?
“这位董御史董大人,”红枣指着纸上董春阳的名字道:“我叫树林打听了,听说今年才四十二岁,但却已做了十五年的官。”
二十七岁中进士,虽没能入选庶吉士,但也不可否认是个人才。
“而且还发现这位董太太颜氏的长子今年十三岁,可见这颜氏必是在董大人一登科就与他做了妾——如此算来,这位董太太出门已经十五年了。”
“但去艾家的颜氏才多大?今年不过十七八,这倒推到董太太出门,才只两三岁——老爷,俗话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按理说这正经的出嫁女不是年节尚不好随便回娘家。何况董太太才只是一个与人为妾的庶女?”
妾之所以成为妾就是因为在原生家庭里爹不疼,娘不爱,终生大事无人操持打算,年岁到了被当成结交的礼物给人。
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红枣不信这有把庶女当礼送传统的颜家嫡母会有好心三天两头的打发人来接她们回娘家省亲叙旧。
“不错,”得红枣提点谢尚也醒悟了:“那日来的颜氏和董太太根本没有正常交好的理由!”
先前他是被她两个人的同姓给迷惑了。
眼见谢尚明白过来,红枣正色道:“老爷,这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该交好的两个人却交好了,甚至亲密到可以一起议论我的穿戴。所以我便忍不住想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推波助澜?”
“如此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颜氏恨她就算了,其他人又是什么?
总要有个因由吧!
若说是她穿得好些,这京里贵勋无数,穿着比她好的海了去了!
纵然她这世还没见过什么皇亲国戚,但前世博物馆可见多了。
她一个七宝项圈跟那些比起来真不算啥!
何况颜家本就是世家,小颜氏年轻不开眼,其他人,比如还进宫领过宴的董太太也都不开眼?
不至于!
“必是还有其他颜家人!”谢尚不自觉地摩挲自己的下巴,沉思道:“而且是能聚集两方的主妇。”
“可能还不止一个人!”
“奢靡!”
回想到被参的罪名——红枣能想到的,谢尚也想到了,忍不住嘲笑道:“咱们还能跟颜家大房主支比?”
颜家是历经几朝的大世家,底蕴深厚。即便本朝帝王为防后宫干政,不纳贵家女,过去百年颜家再未曾出过贵妃皇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不是他谢家所能仰望。
“老爷说得是!”红枣认同道:“所以我便忍不住想无利不起早。这颜家干啥要继吴御史之后弹劾老爷奢靡?就为了给一个先前不受宠的小庶女出气?我不信!”
“小颜氏她若真有这个本事,何至于给人做妾?”
“但若不是,”红枣苦笑道:“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弹劾原本是冲着老爷来的。她们的目标是老爷。”
虽然匪夷所思,但排除了各种不可能后这就是唯一答案。由不得红枣不信。
谢尚眼盯着图脑子飞快转动,半晌方沉吟道:“我虽是状元,又跟戴煜同年,但戴煜作为庶吉士得在翰林院先见习三年,我碍不着,起码眼下不碍戴煜的路。”
“颜家即便扶植女婿,也没有现在针对我的必要。”
“不是仕途的事,那就只有,”谢尚眼盯着纸上的“奢靡”二字慢慢说道:“甘回斋的生意了!”
“不至于吧?”闻言红枣颇为吃惊:“咱们甘回斋虽说生意不错,获利甚丰,但分跟谁比?那颜家如何能看上咱们这三瓜两枣,小打小闹?”
“我听说那前门大街,一溜十来个门面都是那颜家的祖业!”
而她想再开个分店都没地方!
“但若那十来个门面都不及咱们一个甘回斋赚钱呢?”谢尚反问。
红枣无言以对。
谢尚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告诉红枣道:“我上回在门大街上便看到颜家一溜铺子里有个糖铺子,我进去瞧了一眼,发现里面买的都是仿的咱们甘回斋的样式。”
“京里似这样的铺子不只颜家一家,我当时看过便就罢了。但现今想来,这颜家必是已然眼红咱们甘回斋的生意许久了。”
“想做生意,”红枣喃喃道:“完全可以互利合作啊!他们有铺子,咱们出技术和掌柜,一加一大于二双赢合作不好吗?”
连锁加盟啊!又不是没有办法!
干啥非得搞阴暗?这不没事找事吗?
“世人若都似你这样想,”谢尚为红枣的天真逗笑了:“这世间就没这么多争斗了!”
“他们必是不愿意!”谢尚越想越多:“也是,卧榻之旁岂容别人酣睡!过去几年咱们甘回斋京城分店一直开不出来,想来也是他们的手笔!”
竟然早就盘算上了!
闻言红枣气怒道:“明明是咱们的铺子!他们打咱们主意不算,竟然还想独吞?”
“这胃口也太大了——简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甘回斋是红枣的第一桶金,且现跟个聚宝盆似的源源不断生产财富。红枣如何肯随便给人?
“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红枣焦急问道。
气归气,红枣也知道颜家这种地头蛇不好对付。何况她和谢尚还不是龙,才只是条小泥鳅。
“先别忙着担心!”知道了潜伏敌人的目的,谢尚就有主意了:“既然这颜家打咱们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还没能关了咱们铺子,想必也有他的制肘和顾虑。”
“而咱们能依仗的就是甘回斋的名声。再等半个月便是冬节。红枣,先前说好冬节开卖的玩具水车现都到货了吗?”
“还得再等几天!”红枣道:“晓乐会连庄租银子一起送来!”
往年都是十月十五左右收地租,今年庄子又多了好几个,不可能提早。
“赶得上就好!”谢尚点头道:“但有新鲜精细玩具可售,便又能再拖上一拖。如此等到腊月咱们给陛下进献了万万寿节礼物,让陛下看到咱们甘回斋的价值,夸咱们几句,最好能给咱们再赐个匾啥的,就不怕了!”
虽然上回陛下有给他爹御赐了一块“连中六元”的匾,但却不适合挂在甘回斋里。
这世就是皇帝的一言堂。但有皇帝给做保护伞,确是可以不畏颜家。
红枣听谢尚说得有道理,终于有了些高兴,答应道:“老爷放心,我这就写信叫张乙搁山东接应,一准不担搁玩具水车进京。”
“不过,明儿这吃席的衣裳?”
“就照我说的穿!”谢尚笑道:“咱们能不能保住甘回斋原本就不在衣裳。颜家既然拿你做枪来挑我的刺,你穿什么都是错,再小心也没用。索性穿得好些,还是咱们家的体面!”
眼见谢尚坚持,红枣只能答应。叫丫头来收图改摆纸墨预备写信,谢尚摆手道:“红枣这图你给我吧!”
“我晚上去书房再仔细看看!”
看到媳妇的功课,谢尚深感惭愧,自觉需要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媳妇都能分析出来的隐藏政敌他先前会熟视无睹?
是她媳妇太聪明,还是他太过大意轻敌?
官场无小事。通过这件事他算是知道了不该轻视任何人,包括上不得台面的妾。
不然只怕死到临头连哪里翻的船都不知道!
他爹说红枣旺他是真的。看看这么一件隐蔽事,他媳妇坐自家炕上纸笔一动就琢磨出来了!
老婆冰雪聪明,给自己当贤内助的感觉真好!
夫妻齐心,合力断金!老话果然诚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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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图什么
给几方长辈的信是早就写好的。但因为甘回斋的事,谢尚临时又新写了一封信交给显荣道:“先一封信你照旧送去。这一份你单独给我爹。”
他娘和红枣一般胆小,遇事爱琢磨。夫妻一体,红枣为他打算就罢了,但作为成家立业的儿子却不好再一味地教他娘也跟着操心。
这信里提到的事就由他爹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娘、怎么告诉以及什么时候告诉好了。
显荣会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身负重任。
看显荣收好信,谢尚站起身道:“今儿晚了,你回去还要收拾东西,明早就不必进来了。”
显荣答应着给谢尚磕了三个头,到底又把谢尚送回正院看着他进了屋方才离开。
这一去最少一个月,显荣心里祝愿:希望他回来时老爷太太也似现在这般一切安好。
没颜家人来给添堵。
早过了平常睡觉时间,红枣坐不住已经上床躺下了。
听见谢尚进来红枣有些高兴地从账幔里探出头来问道:“信写好了?”
对于谢尚撇下她去书房写信红枣倒是没啥不满,只是觉得晚上一个人好没趣啊!
偏还睡不着!
谢尚见状赶忙提醒道:“有丫头伺候,你又起来做什么?快躺下,小心着凉!我洗漱了就来!”
已近半夜屋里虽还烧着炕,但室温比白日凉。
京师少雨,气候干燥,再一烧热炕这屋里就更干了——金桔盆栽叶子摆不了几天就哗哗地掉叶子。
红枣舍不得她水灵灵的皮肤被热炕烤得跟盆栽一样失水便不许正房的炕烧得太热——以砚台里的墨不冻凝为度。
如此写字做针线虽不至于手冷,但日常得穿皮袄棉裤,只着单衣必是会受凉。
红枣捞起绣被裹上,笑道:“我不困。倒是老爷辛苦,凌晨上朝,然后又上衙累了一天,回来后也没得歇,一直忙到现在,明儿一早又得上衙!”
红枣真心觉得谢尚今儿一天委实辛苦。
谢尚笑着:“幸而明儿不是上朝。不然真是有点吃不消!”
知道媳妇心疼他,谢尚便不介意偶尔地跟红枣示示弱。
……
早起吃早饭。看到丫头给端来的小馄饨,谢尚想起昨儿答应文明山的事开口道:“明山昨儿说咱们家的燕皮馄饨好吃,想讨个方子回去做。”
闻言红枣吩咐碧苔:“写了方子来!”
碧苔觉得燕皮的制作仅靠言语不能准确表达便在文字说明旁加画了一副四方格。
写完又拿去叫显真给抄了一遍……
翰林院看到文明山,谢尚从振理手里接过方子转递过去道:“你要的方子!”
文明山接过打开道:“我瞧瞧!”
圣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能从刀工、火候、烹调技法、食料选择、清洗等各方位全面点评一道美味是士子们的必修课——常言道三代才知穿衣吃饭。
通晓饮食之道是有家世,有教养的极好证明,而不通则就是没家教,难免遭人鄙视。
文明山这辈子虽说跟谢尚一样压根不知道自家的厨房门朝哪儿开,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当下纸上评论菜谱——圣人还说了“君子远庖厨”。
文明山嘴炮得理直气壮!
“哟!”刚一展开纸,文明山就笑了:“还有图?等等,我先看看这打头的题目——燕皮制作!”
“燕皮?大尚,还没请教过你呢,这燕皮取自何典啊?”
谢尚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告诉道:“按这方子做出来的馄饨皮特别白,看着跟上等燕窝似的,吃起来也似燕窝,所以叫做燕皮!”
这原是红枣顺口瞎掰。毕竟红枣前世并不是个贵族,她就只知道泥县小吃的燕皮好吃,不大关心其历史渊源,而看美食视频也只是为了知道世间还有哪些好吃!
文明山回想了一下昨儿的馄饨皮,觉得有道理,大方夸奖道:“好名字!”
谢尚含笑点头,深以为然。
“木锤、肉,”文明山继续念方子:“拿木锤砸肉,把肉砸成肉泥!”
“砸成肉泥!”
思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文明山一脸惊愕——没下过厨房也见过路边摊屠夫卖肉。
肉案上历来都是各式尖刀薄斧,何时有过木锤?
“大尚,”文明山虚心请教:“这木锤锤肉又是什么缘故?”
“拿木锤锤肉这个灵感最初起源于打年糕,”谢尚如实转述红枣的瞎掰:“年糕只有打得到家才软糯爽滑不粘牙。所以内子便举一反三地想这打出来的肉会是个什么滋味……”
文明山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点头赞叹道:“巧思!嫂夫人巧思……”
文明山真是佩服死谢李氏了——家家都吃打年糕,独她能想到拿打年糕的法子来打肉。
真是匠心独具!
艾正进屋听了一会儿,跟着也讨了一张方子给自家积累底蕴……
傍晚谢尚下衙,红枣穿戴一新的和谢尚去文家吃席。
甄氏同吴氏出来迎接,看红枣依旧穿得花枝招展,不觉都是一怔——还带着她那个宝石项圈呢!
竟然一点没收敛!
所以她这项圈到底是宝石还是碧玺?
若是碧玺,那确是戴着没事!
反应过来甄氏吴氏和红枣相互问候不提。进屋分宾主落座寒暄,有人来回有客到了,甄氏出门去迎,吴氏趁机与红枣致歉道:“谢太太,上回您去妾身家,妾身招待不周委实惭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直脾气的谢尚都还维持着和艾正的塑料同年情面,红枣自不会给艾太太没脸,温柔笑道:“艾太太您过谦了!”
吴氏见状放了心,心说谢太太虽说气派大了点,但对她还是客气的。
如此甚好!
看红枣好脾气,吴氏试探请教道:“谢太太,您看再几天就是冬节了。咱们外命妇都要进宫朝拜皇后娘娘。”
“不怕您笑话,我现今每天就为此事发愁,就怕哪里做得不好,出了漏子,在凤驾前失仪。”
红枣觉得吴氏多虑了——三四千人的大朝会,她们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命妇哪会走到皇后跟前?
不过远远磕个头罢了,连皇后的衣服角都看不到。
不过看到吴氏捏帕子手的手背泛起的青筋,红枣喟叹一口气,告诉道:“谁还不是这样?艾太太,不瞒您说。为了不失仪,早一个月我就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来家教导礼仪进退。不只是我,连带去的丫头也跟着学。”
“不学不知道,学了才知道宫里都是规矩。”
“依我说艾太太您倒是也赶紧请一位教导嬷嬷家来才是!”
闻言吴氏赶紧问道:“谢太太,请问你这位嬷嬷是哪里请的?”
……
没有颜氏的居中调度,今儿来的人陆陆续续,远不似上回那般齐整,甄氏不免进进出出的接人,而来的人也加入了屋里关于冬节进宫朝见的闲聊……
散席告辞的时候,甄氏和红枣道:“一直想跟谢太太请教四根竹针织衣的法子,偏总不得机会。”
红枣笑道:“这个容易。我已把这毛衣织法印成画纸,你既想学,我这就叫人拿一张给你就是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穿上毛衣,红枣就当做善事地把毛衣图纸按成本定价,只二十文一张,还附赠四根竹针。
元夫人闻言忍不住问道:“大尚媳妇,你毛衣织法印出来了?”
宁氏听元维念叨过谢尚的毛衣,夸说又轻又软,一点也不不臃肿。
红枣笑应道:“前儿才刚印好。还没来得及送请师母雅正。”
元夫人笑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你跟给明山媳妇一样现给我一张吧!”
有元夫人带头,其他人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讨要,红枣见状便叫人家去拿了图纸来一人给了一张……
回到家,谢尚问红枣:“今儿席上没出什么事吧?”
红枣笑道:“没有,几个妾今儿都没露面。来的人都关心冬节进宫朝贺的事,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也都没提其他!”
“这就好!”
谢尚点点头,没提今儿席上戴煜几个人一直躲着他的事,红枣也没问。
文明山送走客人后来见甄氏,看到甄氏同四个大丫头头靠头的看着面前的一张纸。
“这是干什么?”文明山讶异问道。
甄氏抬头告诉道:“谢太太刚给我的毛衣图纸!”
文明山一听就笑了:“我瞧瞧!”
转念想起早起的燕皮方子,文明山又回头吩咐:“文思,早起大尚拿给我的方子呢?拿给太太?”
端茶给文明山的甄氏看到文思果真掏出一张纸不觉好奇道:“这又是什么方子?”
文明山笑道:“还记得昨儿我说的大尚给我吃的焐不烂的馄饨吧?就是那个馄饨皮方子。你明儿得闲照方做了,我以后上朝就能吃了!”
“不能老吃大尚的!”
所以你把人家方子给要过来了?
甄氏真是为文明山的逻辑给逗笑了。然后不免又为红枣的行为所迷惑。
敝帚自珍。
一般人但得一个方子便都当成传家宝一样立下许多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等诸如此类的规矩以免给外人学了去,绝了儿孙生计。
偏这位谢太太却不怕教人,把无数的秘方公之于众不算,还担心人学不会的画图来教——所以,她到底在图什么?
钱吗?甄氏摇头:一张图不过二十文,买一万张不过二百两,都当不了她胸口古玉的一个零头。别说还有纸张印刷成本。
但若不是钱,甄氏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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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宋嬷嬷
看小媳妇突然不说话,文明山奇怪问道:“书怡,你在想什么?”
甄氏回神道:“没什么?妾身只是在想谢太太值得结交!”
可以肯定的是谢太太是个大方人,而和大方人在一起,别的不说,连气都会少生几分,心情变得愉悦。
“也就谢太太和你年龄相近,”文明山倒是以为理所当然:“而且又是同乡,你俩确是该跟我和大尚一样多多亲近。”
不能和谢尚做连襟是文明山的遗憾,但现在文明山觉得让媳妇跟谢李氏做手帕交也不错——还可以义结金兰嘛!
……
吴氏告诉艾正:“今儿我请教谢太太了,她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来家教习。”
艾正道:“那咱们明儿也请一个!只你知道去那里请吗?”
吴氏道:“后来王太太说她得人介绍也请了一个,价钱还好,一个月四两银。我请她给我荐一个。”
艾正点点头,觉得媳妇会过日子,转念又问:“谢太太给你举荐了吗?”
吴太太笑道:“老爷放心,没有!”
她也担心谢太太荐的人工钱大,请了吃力,不请面上过不去,所以只是跟她打听,并未曾顺水推舟请她荐人。
比起谢太太,吴太太觉得还是同王太太她们相处轻松惬意。
“没有就好!”艾正点头。
就他家那点产业可不敢比照着谢家花。
……
听红枣说今儿酒席太太们的关注点都在冬节朝贺,谢尚省起一事问道:“红枣,咱们家请的宋嬷嬷原说请到什么时候?”
红枣回道:“就这个月底。”
学个进退磕头而已,两个月足够了。
“找借口把她留下来。”谢尚嘱咐道:“起码留到过年!”
“不然叫颜家找上,又生是非!”
既然知道颜家在打他的主意,谢尚自不会为省几两银子送对方人头,特别是对方手段下作,拿他媳妇穿戴说事。
提到颜家,红枣瞬间明悟,认同道:“老爷虑的是。我明儿便和宋嬷嬷提。”
谢尚点头道:“你记着这事。再就是三日内有雪,而且还不小。”
红枣讶异:“离冬节还有半个月,这就要下雪了?”
转念想起这是京师,下雪早也是自然,红枣改口道:“老爷放心,家里的米炭都是充足的。我明儿叫晓乐打庄子里多送些菜蔬肉鱼来也就是了。”
……
早起红枣看天气晴好,想着谢尚的话使唤丫头拿了她和谢尚冬节要穿的貂褂和麒麟袍以及狐皮、猞猁皮等雪褂子出来照晒。
天不等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好天?
宋嬷嬷过来看见一院的裘皮和红枣恭维道:“太太家的裘衣,即便是在京师也是少有。别的不说只这一件火狐褂子,就是宫里的贵人也不能人人都有……”
大庆朝的宫女和妃嫔一样全采自民间。宋氏打十三岁入宫,到三十岁出宫,在宫里劳碌了十七年。
出宫时宋氏爹娘都已过世,而家乡又远在千里之外。宋氏一个弱女子不敢孤身上路,只得寻了个本地男人嫁了。
这年头三十岁的老姑娘能嫁给什么好人?一个没什么家业偏还酗酒赌钱逼死老婆的二流子罢了。
宋氏嫁过去不过一年,那二流子便因为醉酒夜里滚进护城河淹死了。继子不想给她这个后娘养老送终便以克夫无子为由赶了她出来。
无家可归的宋氏为了生存只能去官宦人家做帮佣。因为在宫里待过比一般都的仆妇懂礼知进退,宋氏很快便从帮佣里脱颖而出,成长为有口碑,能指点新进士夫人朝拜礼仪的宋嬷嬷。
人前风光有了,但人后宋氏依旧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
为将来计,年过四十的宋氏急于给自己找一个好主家以做下半辈子的依靠——儿女是不想了!
谢家住了没两天,宋氏便发现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得闲便拿了毛笔沾水在青砖上写字,比私塾里的学童还用功。
宋氏心里奇怪便出言试探,然后发现小丫头不止识字,账还算得特顺——不用算盘,千万数的加减都是张口就来。
宋氏以为谢家精心教导丫头是为作礼,有大谋求,但渐渐发现自己想岔了——谢太太竟然把成长起来,著了《中馈录》的大丫头全配了家中小厮。
宋氏在京这些年,还是头回看到这种神操作,惊奇之下不免愈加留心,进而便取中了红枣的行事为人,想在谢家留下来。
宋氏活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拿下人当人的太太——谢太太把小厮训教得和丫头一般出色,个个知书识礼,没一个有喝酒耍钱打骂老婆等恶习。
她早年若是遇到的主子是谢太太,有何至于至今飘零无归?
既然这辈子注定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命,宋氏如此想:何不如就此伺候谢太太?
闻言红枣有点懊悔自己的失策——又给外人露家底了,但转念一想这衣裳原是要穿的,这回不露,以后也还要露。如此露就露了吧!
横竖在颜家事了之前,她也不能放宋嬷嬷走。
“嬷嬷过赞了!”红枣谦虚笑道。
宋氏道:“一点也不过!待几天太太进宫朝贺就知道了。这宫里贵人虽都穿狐裘貂褂,但这狐裘貂褂间的差异可大了去了!”
闻言红枣有些好奇,随口接道:“不都是贵人吗?”
“贵人也是分等级位份的。”想着红枣朝拜时站得远,看不见内殿情形,宋氏想了想便以翰林院举例道:“太太,就拿冬节那日您穿的这件貂皮褂来说吧!”
“你这一件貂褂,是扫雪貂的脊皮毛,瞧这背毛出的银针,啧啧,根根如样!”
“这一件只怕要一千五百两还有价无市!”
闻言红枣很唬了一跳:“这么贵?”
红枣知道皮裘价钱差别大,但没想到这么大——她让树林、晓乐等小厮市场调查来的貂褂子价钱从二十两到八百两不等。
一千五百两,是真没想到。
“太太不知道?”宋嬷嬷诧异。
红枣有些羞涩道:“这是我公婆今年新给的,还没上过身!”
宋嬷嬷一想也是——貂褂只四品以上才能穿,而反穿貂褂更是翰林和二品以上的荣耀。
“太太好福气!”宋嬷嬷衷心赞叹道:“老爷有才,公婆疼爱,这就穿上了全脊皮的貂褂子。”
这福气也是没谁了!
“宋嬷嬷,”红枣眨了眨眼睛请教道:“我知道狐裘是以腋下毛为上,后腿毛次之,膆次之,脊则最下。”
“换到貂,反是脊背毛最好吗?”
“太太问的是。”宋氏点头道:“貂皮以脊为贵,本色有银针的,就是似太太这样的最好。”
“貂膆比貂脊次一点,腋,也就是俗称的肷,就更次了。肷下面是后腿,前腿因为毛小狭窄,不用说也不好。不过最下的还是貂尾,毛粗又无光彩……”
“似由前腿毛、爪仁、耳绒这些零碎貂皮毛由匠人缀成的褂子,全新一件搁市面上才只五六十两——品相如何能跟太太这件相比?”
“冬节那天,太太坤宁宫前一站就知道了。”
“多谢宋嬷嬷告知!”红枣笑道:“对了,宋嬷嬷,我年纪轻,见识少,公婆又远在山东,遇事难请教。”
“宋嬷嬷是京里的老人,见识广博,而我身边现就少个宋嬷嬷这样的阅历人。所以我想问问嬷嬷,可愿多留些日子?”
宋氏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太太和善,小人求之不得。不瞒太太说,小人无儿无女,无家无业,离了太太这处,就只能暂寻尼庵栖身,再图下家。”
“尼庵?”
当初虽是通过尼庵寻的宋氏,但红枣没想到宋氏平常就住在尼庵。
“太太,”宋氏趁机跪下,把自己的遭遇哭诉了一回。
红枣没想留人会留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闻言不免心有戚戚——同是少小离家,她做童养媳养尊处优不算还嫁得谢尚这个不错丈夫,而宋氏进宫做牛做马十七年,出宫后遇人不淑,至今漂泊无依。
但看过去一个月宋氏对丫头的教导就知道宋氏个人不是不能干,她差自己的也就是个运气——有前世记忆的运气!
若没得前世这份记忆,天知道她现在会在哪漂泊?
心生同情,红枣点头道:“既是这样,那宋嬷嬷你暂且就留下来帮我吧!”
“多谢太太!”宋氏磕了一个头求告道:“但有一件事好叫太太知道。先前说好的教习礼仪,小人已倾囊相授,以后留下不敢再收八两的教习银,还请太太裁了才好!”
“再还有现住的院子,也请太太收了去,小人方才能够安心!”
想把暂且变成长久,月银住房如何能约过碧苔、彩画等太太倚重的陪房媳妇?
她先前要八两,为的是长冬活计难寻,她要存银过冬。
现一个冬天都能留在谢家好吃好住,便犯不着为钱招妒,坏了人缘。
对于宋氏的求告,红枣颇为意外——到手的银子还往外推?
转念猜出宋氏的心思,红枣便没有推辞,答应道:“既然宋嬷嬷如此请,彩画你回头告诉树林一声,从下月起宋嬷嬷每月的月银就和你们一样都是二两。”
彩画等人的月银原只一两,但因背井离乡跟来京城的缘故,红枣做主给加了一倍——充出差补助了!
彩画赶紧答应。
看宋氏站起身,红枣又道:“宋嬷嬷,你先前既住尼庵,想必对于京里这边尼庵的情况有所了解。”
“你给我讲讲这尼庵里的人事!”
冬天是穷人的难关。红枣有心给寺庙尼庵周济些冬衣柴米,得先了解情况,而宋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宋氏闻弦知雅意立刻告诉道:“回太太的话,收留小人的尼庵主持原也是宫里放出来的宫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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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雪中送炭(十月十八)
晚饭后红枣简要告诉谢尚宋嬷嬷留下的事。谢尚道:“留下也没啥。只红枣你要记住,在拿到她卖身契前,别叫她多知道咱们家的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家生子,谢尚也只信任谢姓奴仆。
红枣理解谢尚的担心答应道:“老爷放心,眼下我只使她做些打蘸布施一类的外事。”
但有可能红枣并不想收宋氏的卖身契——这世的奴仆已然够多的了!
谢尚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
担心泉水上冻,一家人没水吃用。十月十七日早晌送走谢尚后红枣走去竹林看泉水。
安了八对格子门的亭子早起只开了东南方向的两扇门,金色的阳光长驱直入冲进泉池。
红枣见状颇为满意——阳光紫外线是天然的杀菌剂。
亭子里的北向格子门前已经笼上了炉子,炉子上焐着茶吊子,旁边还有一张茶两张长凳,茶几上摆着茶碗茶壶,显见得此亭已然成为看园婆子的茶话歇脚场所。
看着面前垂手侍立的四个看园婆子红枣倒也没恼——天已经很冷了,虽说还没上冻,但园子空旷,北风刮得树枝竹叶呼呼的,光听声就叫人想打哆嗦,而偌大一个花园除了假山顶的望月亭也就这一处还有个屋顶能遮人。
“以后坐得离炉子远些,”红枣嘱咐道:“这过了炭气可不是玩的!”
管事的婆子看红枣和气,胆便大了,答应道:“太太宽心,小人们理会得。刚把凳子移边上去,是为了让日头照进池子里来,不挡光。”
对于泉池,看园婆子都爱惜的紧——不然她们打水浇花都要走好远。
且白日里还有了一处喝茶歇脚的背风地方。
红枣点点头,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炉子,终于发现了心里那点不对劲的由来——炉子里烧的是鸡蛋大的实心小煤球,而不是能充分燃烧的蜂窝煤。
煤在氧气中充分燃烧生成二氧化碳,不充分就是一氧化碳,即能致人性命的炭气。
揉了揉额角,红枣回忆一遍前世的蜂窝煤,当下决定回去就叫程晓乐研究磨具打蜂窝煤——这玩意不要电,也不用锅炉,但有把子力气就能干,正适合她这种键盘侠用来提高制煤球的生产力——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家里一个冬天要烧十车煤,算下来也很不少了!
而待她把这一条加到《中馈录·住》卷里去,这社会上效仿的人多了,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就提高了,而她就成了能推动社会进步的巨人——这想法,真叫她热血沸腾!
回屋画一张蜂窝煤图,红枣叫来晓乐告诉道:“见过厨房里打花糕的模具吗?你参照着先做个木头的来打煤球。”
“这是我画的煤球的样式,具体尺寸,你参照炉膛的大小和燃烧时长来。”
“比如煮一碗红烧肉要大半个时辰,加一块煤起码要够煮熟肉吧?再就是煮饭三刻钟,加炒两个菜,烧壶水也差不多要这个时间——一块煤就定能烧一碗肉的时间吧!”
“这实心煤饼子堆在一起不好烧,但在煤球中心打十二个圆孔就不怕了,你做模具时要留心……”
过去十年晓乐没少被红枣指派试验,闻言自是满口应承,拿了图纸先去厨房找碧苔讨花糕模具不提……
打发走晓乐,红枣问丫头:“冬衣都有了吗?”
金菊赶紧回道:“还差宋嬷嬷的一套裤袄,针线房已经在赶!”
原先预备给宋嬷嬷的谢礼衣裳现拿来充分例倒是省了不少事!
红枣吩咐:“那就先把小厮们的都发下去。他们日常在外面跑,下雪天若没个羊皮袍子羊皮靴怕是受不住!”
谢尚脸上也不好看!
金菊答应了出屋喊跑腿小丫头去针线房要衣裳……
傍晚正在自己新搬的耳房里收拾衣裳包袱的宋氏忽听得同住一院的洒扫洗衣媳妇唤自己:“宋姐姐,上房发冬衣,咱们赶紧去!”
宋氏赶紧走出来回来:“多谢嫂子!只我才来,怕是没有!”
去了不止她难看,而且叫主子和经手的管事都难看!
专给单身小厮洗衣的周婆子笑道:“刚来的照琴特地提了宋姐姐,叫一起去,可见必是有的!”
负责侧院洒扫的黄婆子也道:“宋姐姐刚来不知道,太太跟前的管事,不拘姑娘还是媳妇全都是个顶个的能干人。太太昨儿既然说你跟田嫂子她们的月例一样,那今儿她们有的,你必是都有。”
“放心,不会克扣!”
被说中心事,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描补道:“我昨儿才来,哪里能想到府里的管事办事这么经心?”
“咱们太太真是治家有方!”
“那是!”周婆子感恩戴德道:“而且还特别仁心。说我们洗衣裳的手常年泡在冷水里,日深月久必闹下骨头病特嘱咐管家许我们温水洗衣,木柴分例,对了,现在的煤分例都给得足足的!”
……
出院没几步,又遇到一样去上房领衣裳的郑婆子。与周婆子、黄婆子两个寡妇不同,郑婆子是男人儿子儿媳妇一大家子人一起进京的。
打过招呼后郑氏兴奋告诉周婆子等人道:“听说了吗?咱们今年也有和男人们一样的羊皮袍子和羊皮靴!”
“真的!”周、黄两个婆子的眼角瞬间就挤出了笑纹。
“午晌我男人儿子领衣裳的时候听看门婆子告诉的。我男人儿子这回领的靴子一人都是两双。太太说京里雪大,一般棉鞋怕是扛不住,除了跟老爷出门的,其他看家护院更夫马夫也少不了每日在雪地里跑,倒是每人都发两双靴子,丫头媳妇们虽说走得少,但走还是要走的,也一人发一双!”
“宋姐姐,”周氏冲宋氏欢喜笑道:“听到了没有,你来着了,太太头回给我们发羊皮靴就叫你给赶上了!”
……
看到宋氏过来,彩画麻利地打开手边一个硕大的蓝毡包裹后笑道:“宋嬷嬷,这里面的羊皮袍子原是太太为答谢你教授宫仪而特地做的。袍子面用的是上等的暗绣锦缎。”
宋氏看那羊皮袍子黛蓝底暗绣竹叶祥云,不是一般的精致,赶紧推辞道:“田嫂子,我一个下人,穿这样的好衣裳实在不像。太太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但收了也没地穿,还是请嫂子代我辞了太太。”
眼见宋氏小心,彩画告诉道:“嬷嬷,似这样的衣裳太太虽不常赏人,但也不是不赏。我先也得了两件,家常当差穿不上,但逢年过节和出门都是穿的!”
听明白这是府里的体面,宋氏不再推辞,然后听彩画接着道:“嬷嬷不要推辞,只管放心收下。再这套棉裤袄和皮靴都是分例里的!”
“这一卷棉花、两块绸缎和四块布是给嬷嬷裁衬里衣裳做鞋袜荷包用的,嬷嬷自己看着使。”
“咱们家的分例大体如此。一年四节会发全套的换季衣裳,但成家小厮和丫头媳妇嬷嬷的内里衣裳和鞋袜则都是给布自己做!”
自己做衣虽然费事,但落下来的零料可用于缝补和做鞋,宋氏见状自是愿意,感激道:“太□□典,给小人这许多布料衣裳……”
一早起床,红枣撩开床账,看到窗户纸一片雪白,心中讶异:这就下雪了?
穿鞋下地,反身压好床帐,红枣走出卧房方才悄声问送漱口水来的丫头:“下雪了?”
肯定的语气。
金菊低声回道:“子时就下了,现外头的雪积了有三四寸,却还没停的意思,鹅毛样的雪花还飘着呢!”
红枣吩咐:“把老爷的青狐裘拿出来。再把羊皮靴烘上!”
金菊把牙刷递给红枣:“刚已经烘上了!”
红枣点点头方才洗漱……
谢尚早起看到下雪十分高兴,出屋上衙时放着好好的回廊不走,非冒雪把院里的雪很踩了一回方和站在廊下的红枣挥手道:“我走了,你快进屋去吧!”
红枣裹着火狐裘笑道:“我去厨房瞧瞧都有什么菜蔬,好准备晚饭的火锅。”
……
翰林院里谢尚青狐裘,文明山青狐裘、元维青狐裘,艾正穿的虽也是狐裘,但却是市面上常见的沙狐裘。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几件狐裘站在一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差别。
艾正见状不免有些不自在,并不似往日那样和谢尚、文明山搭话,而谢尚、文明山热衷议论下雪天火锅蘸料的花式搭配,则完全没甚感觉——毕竟他两个天之骄子,一直穿戴得都比常人好!
只有比他们穿戴得好,才可能激起他们的攀比心,吸引他们的注意!
元维将三个徒弟的动静尽收眼底,心道艾正心里这个金钱关,必是得他自己堪破!
同彩画来到主院,宋氏看到院里看门的婆子和闻声出厢房来打帘子的小丫头无不穿着里外三层新的羊皮长袍,心里感慨:京里有钱人不少,但似谢太太这样厚待下人的真心没有!
她一定要留下来!
看彩画领了人来,红枣道:“宋嬷嬷,这二十套棉衣和一些油粮煤炭你替我布施给你昨儿提的两处庵堂。”
“外面的骡车已经备好,彩画和芙蓉将同你一起去,认认门!”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对于宋氏的话,红枣得派人查证。
宋氏知彩画和芙蓉都是红枣的心腹,揣度红枣此举有品评她言语真假的意思,赶紧跪下磕头道:“太太慈悲,小人代两处住持磕谢太太雪中送炭。但等两位师太知道了,必还要来亲谢!”
她先告诉的原是实话,并不怕三方对证。
现太太打发心腹取证,就说明太太对她的话上了心,如此庵里的人这个冬天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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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顺势而为
听小丫头照琴跑来告诉谢福同晓喜进府问安的时候,红枣颇为诧异——福叔怎么来了?
她公公现打发谢福来所为何事?
是为颜家谋夺甘回斋吗?
果然是亲爹!
心念转过,红枣吩咐:“彩画,你尽快给福叔安排住处!”
“照琴,你去厨房告诉碧苔,让她准备席面招待福叔!”
晓喜有晓乐这个亲兄弟在,不用她安排,而跟他一道来的人,树林早有安排。
只谢福是个例外。
即便谢福在京有显荣和显真两个至亲在,但她作为晚辈为表对她公公派来人的欢迎,务必有所表示——这是个孝顺态度!
时隔两月未见,谢福看红枣家常挽了一个圆髻,髻上戴了个细巧的金累丝芙蓉花缠枝花钿,身上穿浅银红撒花出风毛灰鼠袍子和大红银鼠皮裙,粉面丹唇,端端正正地站在堂前,颜色比身边老挝红酸枝花几上的初绽的芙蓉花还娇泽鲜妍。
尚老爷真是好福气!谢福心里赞叹:尚太太不禁姿容绝世,还福德无双——这就揪出了伸向甘回斋的一个幕后黑手。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家老爷的好眼光!
“小人谢福给尚太太问安!”
看到谢福给自己作揖,红枣微微地侧过身子,微笑道:“福叔请起!”
看谢福直起身,红枣先问公婆的好,然后方问:“福叔现在来,可是爹娘有什么吩咐?”
谢福笑回道:“老爷和太太打发小人来给尚老爷送信,顺带再捎些山东的土产来给尚老爷和尚太太尝尝!”
果然是为谢尚的那封信!
红枣告诉道:“老爷现去了衙门,爹既有信来,我这便叫显真去翰林院报信。”
谢福闻言拦阻道:“回太太的话,论理小人原该即刻去翰林院拜见尚老爷。”
“但翰林院是朝廷衙门,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尚老爷公事要紧,来前老爷特别嘱咐小人不可因私废公。”
衙门假难告,而事情重要但不紧急,犯不着现叫尚老爷回来。
闻言红枣也不强求,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请福叔等老爷下衙家来吧!”
谢福听后站起身告辞道:“尚太太,您容小人下去把老爷太太捎给尚老爷和尚太太的土产收拾出来!”
谢尚不在,谢福自觉不好在正院多待。
红枣知道谢福顾虑也不挽留,跟着站起身道:“福叔一路车马劳顿,我刚叫人给福叔收拾了一个院子,福叔且过去歇息!”
别管这点子时间都不够把炕烧热,该表的态还是当众要表。
红枣的款待里关系着谢子安的脸面,谢福闻言没有推辞,道谢后便退出了——刚他进来时儿媳妇带着孙子已经在院门房候着了!
他先去儿子家坐坐!
谢福走后,红枣方叫进晓喜。
晓喜捧了一个红漆匣子和一封信进屋后立刻跪地红枣磕头。
对于晓喜今儿能赶来,红枣颇为高兴,叫起后照例先问家里人的好。
晓喜恭敬回道:“家里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都身子安好,老爷、太太身子也好。这是老爷给太太的信!”
说着话晓喜呈上李满囤的信。
接过丫头转递过来的信,红枣笑道:“连着两场大雪,我正发愁路不好走,运来的玩具水车赶不上冬节的买卖,不想你们这就到了!”
晓喜回道:“小人们知道老爷太太对冬节有大安排,不敢耽搁,赶在十月十二收齐了庄子的秋租后,十三就从雉水城出发,才能今儿赶到!”
“太太,这是今年的秋租,一万三百两。”
看到晓喜呈上来的匣子,红枣点头:“你和陆虎辛苦了!”
“你这回来遇上大雪路不好走,且先去歇歇。回头再来!”
……
打发走晓喜,红枣看信。信不长,内容就是问好报平安,与先前的信别无而致。
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一切平安。
……
谢尚傍晚回来喝了一盏晓乐捎来的蜂蜜柚子茶后笑道:“可算是又喝上了!”
红枣把一碟桂花糕摆放到谢尚面前笑道:“这糕用的是今年新制的桂花糖,老爷尝尝!”
桂花树喜温不耐寒,而京城严寒,桂花树多是观赏盆栽,桂花糖便成了稀罕物。
“岳父母捎来的?”谢尚笑着夹起一块糕:“那我得好好尝尝!”
“岳父母身子都好吧?”
“好!”红枣应道:“来信还问你好!”
谢尚点点头,咽下口里的糕后方道:“今儿二十六,算日子显荣带着节礼差不多也要到雉水城了!”
“对了,咱们京里的节礼也要送了。似别家倒也罢了,但舅舅,还有元师傅这两家必是要你我亲自去送,且都要留饭。如此二十九这天送元师傅、三十早晌去舅舅家,你做好准备!”
红枣答应不提。
吃完点心,谢尚去书房见谢福。
谢福拿出一封信后告诉道:“尚老爷,这是老爷给您的信。老爷还让小人给您带话说糖生意利润大,随着甜菜在北方的大范围种植,看上糖生意利润必不只一个颜家。还请老爷早做打算!”
谢尚……
这是谢尚还没虑到的事。谢尚依言思了一刻,觉得棘手——先只一个颜家就差点把他媳妇顶到风口浪尖。
再有其他人,难保不会故技重施。
如此防不甚防!
拆开信,谢尚几眼看完,发现只是普通的平安信,心里愈加警醒——他爹话不落纸,想见得已做好最坏打算。
这场争斗,他爹不看好他!
想想谢尚又问:“我爹可再有其他什么话?”
谢福垂目道:“老爷还说宋张观迁郓州刺史时曾上疏朝廷,请放宽海民煮盐之禁言道:利之所在,百姓趋之,虽日杀于市,恐不能止,请弛禁于便民。”
熟读史书的谢尚自然知道张观的这段典故。
细品一回“利之所在”,谢尚淡然道:“即便大势如此,但我甘回斋也是万民之一,没道理天下人都想争的利,我甘回斋会在占得先机的情况下拱手让人——特别是这杀还未杀!”
谢福道:“老爷并没叫尚老爷退让的意思。老爷打发小人来只是给尚老爷提个醒——万事当顺势而为,量力而行!”
“比如先前的马掌,现已是天下所有铁匠铺的生意。”
“尚老爷,老爷说您生为臣子当时刻谨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闻言谢尚陷入更长的思索……
谢福垂手而立,不敢打扰,良久方听谢尚嘀咕道:“那颜家可不代表圣上!”
谢福垂首不语。
谢尚随即恍然——陛下即便贵为天子,也得顺天应命。
比如宋仁宗禁海民煮盐,但为张观所请,也得开禁!
他爹以张观的话委婉暗示他还有朝廷税银这个茬。
难怪他爹不敢写信,大雪天的特派福叔走这么一趟。
“福叔,”谢尚正色道:“我明白了。请你回去告诉我爹我会好好思量。”
“就是对那颜家,我现也全处在被动,只能见招拆招,小心谨慎!”
眼见谢尚终于体悟,谢福心头一松,脸上立刻浮出笑意:“尚老爷体察就好。老爷还说事不过三,现御史台已弹劾尚老爷奢靡两回,想必有心人会紧锣密鼓跟着弹劾第三回。”
“尚老爷且谨慎两天,但等相关人坐不住了,则难免会放些老挝红酸枝之类的饵料给老爷,老爷不妨照单收了,也算是顺势而为!”
谢尚……
不愧是他爹!谢尚心里叹服:到底比他多吃了二十几年的盐,眼见将失之东隅,就想着要收之桑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服不行!
谢尚正色道:“我会留心!”
圆满完成任务,谢福辞行道:“如此小人明日便回山东去了!”
正是节下,且太太已同着显荣一起回了雉水城,老爷身边正缺人手。
谢尚赞同道:“那福叔你先回去歇息。难得来一趟,倒是多瞧瞧丞令。”
丞令是显荣的长子,今年才三岁。
提及孙子,谢福心里喜欢,拱手道:“难为尚老爷记挂!”
谢尚闻言一笑,心说他儿子的小厮都有了,他儿子怎么还不来?
说话的时间有点长。打发走谢福,谢尚看一眼钟问振理道:“太太屋里传过晚饭没有?”
振理回道:“刚显真来问过,还没有!”
谢尚起身往外走,振理赶紧拿起狐裘给谢尚披上……
听说谢尚来了,红枣放下手里的礼单叫人传晚饭,自己也走出屋来接。
一见面谢尚便致歉道:“说话说晚了,累你等到现在!”
谢福难得来,红枣自不会为此计较,只问:“福叔没一起来?”
“福叔明儿便回山东。”谢尚言简意赅地告诉道:“爹跟前少不了他!我便叫他去看看丞令。”
红枣也知道丞令。丞令周岁时送过长命金锁。
“照琴,”红枣便吩咐丫头:“你去厨房告诉碧苔把给福叔的晚席火锅送显荣家去!”
“再告诉碧苔给福叔准备足够的路粮!”
“老爷,”红枣又问谢尚:“爹那边可要再备些什么?”
晓乐来前已经往济南拉过蜂蜜柚子茶了,而原先准备的冬节节礼显荣已经送过去了。
一时半会的红枣还真不知要送啥。
谢尚笑道:“不是有新桂花糖吗?你让厨房做些米花糖就好,爹爱吃!”
他也爱吃!
送礼最重要的心意。红枣闻言便就应了,打发人告诉厨房,自己则和谢尚准备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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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玩具水碓
“陛下,”李顺捧一个木头匣子回禀道:“甘回斋今儿新上市了玩具水碓。”
“哦?”闻言弘德帝放下奶茶杯抬起头,饶有兴趣地道:“拿过来我瞧瞧!”
弘德帝知道水碓,但却没有见过。
李顺依言放下匣子,打开。入目看到一张叠好的纸,李顺随手拿开。看清纸底水车的一瞬,李顺的膝盖为之一软,扑通跪地磕头请罪道:“陛下恕罪,为臣失察!”
匣子里的水碓竟然散了架。
对着一匣子零部件弘德帝也颇为吃惊——他这辈子就没遇过这样扫兴的事!
“怎么回事?”兴致被打断,弘德帝脸沉了下来。
“臣这就让人再拿新的来!”
皇家采购自不会一次只买一个。
将功折罪打开第二个,结果没想又是一盒零碎。
李顺呆住:这怎么回事?
弘德帝看两匣子零件都碎得一个个的,不是一般的彻底彻底,禁不住心里犯疑。目光扫到两张被拿开的折叠纸展开,弘德帝拿起展开。
看清纸上面的零件组装图,弘德帝惊讶道:“自己装?”
“啧,有点意思!”
磕头请罪的李顺……
把图纸完全展开铺放在案桌上,弘德帝比照着图纸把匣子里拿出来的各样零件分门别类地放到图纸上的对的位置,然后开始组装……
好吧!看着专心于零件拼接,连奶茶都忘了喝的弘德帝,李顺承认:甘回斋会玩!
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回见人拿木质半成品卖钱的——自己组装,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花大半个时辰拼好水车,弘德帝看一眼图纸,唤心腹:“拿水盆来!”
李顺闻声送来装了银盆的清水。弘德帝按照说明把水注入高塔水箱,水立刻沿着水槽滚落,冲击得模型里的转盘翻转起来,带动五根舂木和一个磨盘跟着一起转……
原来水碓是这样的!
弘德帝看着动起来的模型一眼不眨。
民以食为天。臣民主食谷麦,而谷麦带壳,为了把谷麦的这一层壳去掉,没须花费大量的人力畜力——自古以来石舂舂米一直都是项女子苦役,而踏碓改手舂为脚踏,但还是离不了人。
水碓改踏碓的脚踏为水力推动,古籍上虽有记载,南方也有不少应用,但实际里却难推广——木匠都是师徒传承,一般师傅做不出来的徒弟都不会。
毕竟鲁班至今只有一个。
而能号令推广的朝廷官员多跟他一样没见过实物。
但现有了这个一目了然的模型,弘德帝心说:一切都不同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知晓水碓运用的原理,知道如何架设水碓,而制作上也可由本地木匠参照这一匣子的零部件依葫芦画瓢。
甘回斋这水碓玩具做得真是太好了!
明明装了一肚子的打算,弘德帝却啥也不说。他敲敲桌子,唤心腹:“李顺,去,给工部尚书、侍郎、郎中一人送一个,问他们有什么想法,然后拟了折子来!”
……
一盒水碓要三百文,价钱不低,但送礼却不好看——大过节的谁送礼送一盒子零碎啊?
何况有这个闲钱的人家都盼着孩子科举中状元,而不是将来做木匠组装农具!
所以甘回斋这新上市水碓的销路并不好——上市头天虽销了五百多盒,但却来退了三百多盒,跟往年的供不应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眼见再有两天就是冬节了,本忠一早便坐铺子里寻思这水碓要怎么卖才好?
“掌柜的,”忽然有管家模样的上门道:“那什么水碓来十匣!”
掌柜只以为人是看着门口的招贴进来的,赶紧打开样品告诉道:“这位客官,这水碓是拼装玩具,匣子里装的都是零部件,买回去得孩子自己装!”
不说清楚不行,回头以为坏的会来吵吵退货,反有损铺子名声!
“对!”来人沉着应道:“就是这种!”
他家老爷任职工部,前两天得陛下御赐一盒甘回斋的水碓,今儿上衙后不久便打发他来买十盒预备赠送放外任的同年好友。
“好叻!”
好容易碰到一个识货的,掌柜的叫伙计过来包扎。
正包着呢,外面又来一个管家,张口也是:“掌柜的,水碓十匣!”
前一个管家闻声回头,立笑道:“孙管家,你也来买水碓?”
孙管家看一眼他面前柜台伙计在包的十个匣子心知肚明,回笑道:“王管家,彼此,彼此!”
显忠一旁看着心里犯疑:彼此什么?
店里其他人看两个穿着体面的管家各买十匣水碓干脆拎走不免跟伙计掌柜打听。
伙计掌柜哪能知道两个管家的目的,不过是就事论事,据实以告。
众人看着一匣子零碎想不明白这有啥好玩,值得一气买十盒?
不过人都有从众心理,而且特别爱从大人物的众。想不明白不要紧,重要的是甘回斋的节令玩具一贯限量销售,供不应求,可以买一个回去慢慢想。
于是当下便有不少人跟风买了一两个……
生意的突然火爆是在临近午晌一个裹着青狐裘的老爷上门,张口就要一百盒。
为了限制二手倒卖,让更多人能够买到,铺子里对于节庆玩具有一人限售十盒的规定。
掌柜见状赶紧陪笑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小店本小利薄,对于水碓有一人限买十盒的规章!”
青狐裘老爷闻言一愣,转即改口道:“那我买十盒!”
然后又指着跟来的四个小厮问道:“他们各买十盒,可以吗?”
掌柜……
掌柜回头看看本忠,本忠头回遇见这样的事,不觉挠了挠头,心里过了一遍铺子的规章,点头道:“可以!”
水碓销售一点不火爆,现难得来这么一个大主顾,没有放着生意不做的大道理。
五十盒水碓拎出去,旁边相熟的客人正告诉掌柜这个青狐裘是杨阁老的心腹大管家杨世忠呢,不想这位杨管家又同着四个小厮空手进店道:“掌柜的,来十盒水碓!”
本忠……
明知是钻空子,但却不违犯铺规,到底叫那杨管家拎了一百盒走。
目送杨府的马车离开,铺里客人吩咐嚷嚷道:“掌柜的,给我来一盒!”
街上的人也纷纷涌进铺子打听“刚相府杨管家来买了啥?”
……
红枣身在内宅一点也不知晓甘回斋的事。今儿傍晚红枣要同谢尚去元维家送节礼,早晌便开始准备礼物——礼单里的花生牛乳糖和桂花糕都要现做。
花雕、腊肉、青鱼、金丝小枣、山东阿胶、蚝油、花生牛乳糖、桂花糕——看到谢尚拿来的礼单,元维心松一口气:御史弹劾还是有用的,大尚这回送礼可不就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礼轻情意重的意思了?
大尚本性不错,但等把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改了就更好了!
艾正跟着也舒了一口气——如此他今儿的礼不算寒酸!
文明山则看得流出了口水。他想吃花生牛乳糖、想吃桂花糕,他想知道谢家正宗的花生牛乳糖、桂花糕到底啥味,与他自家做得有啥不同?
今儿来文家的除了谢尚、艾正、文明山外还有文明山的知交好友祝文和马英。
祝文、马英是谢子安一科的榜眼探花,现虽已离开了翰林院,迁往礼部、吏部就职,但谢尚今春见过,当下照面不免口称世叔以晚辈子侄之礼拜见。
祝文见状亲扶起谢尚笑道:“贤侄免礼。今儿下衙后家去看到你送的帖子时,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同你见面说话,不想现就见到了!”
“一会咱们好好喝两杯!”
谢尚自是答应。
马英也道:“是得多喝两杯。大尚,我今儿可听说了你那个甘回斋新上的水碓不同凡响,杨阁老早朝出来便打发心腹管家去甘回斋买了一百个预备送给门生,然后徐阁老、张阁老也都如此。”
谢尚……
谢尚闻言有些傻眼,他是打算拿这水碓给自己增加筹码造势没错,但这素不相识的阁老突然大批购买送给门生算怎么回事?
阁老的门生都是官,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工匠,他们拿这水碓有什么用?
这其间他忽略了什么?
“我信得的晚,”马英接着道:“等我打发人甘回斋时已经卖脱了货——大尚,这水碓你手里还有吗?有的话,能否通融世叔两个,叫世叔我也开开眼?”
往年甘回斋上新,谢子安都会送同僚,所以马英脑子里开始就没绷一根自己买的弦。
谢尚赶紧道:“马世叔,这甘回斋的生意都是内子经营。内子今儿也来了,我这便打发人去问!”
倒也不必进内宅,只问晓喜晓乐这些陪房小厮就成了。
跟谢尚的怀瑾会意打听去了,元维笑道:“德千,这水碓前儿大尚倒是送了我一个,你想瞧我这便就叫人拿来。”
礼云:德过千人曰英。马英的字就是德千。
马英笑道:“求之不得!”
元维的儿子元秀拿来的是他拼好的成品。把水碓放进水盆,拿瓢浇水驱动,祝文、马英自是赞叹不已。
艾正则看得莫名其妙——这玩意他家乡就有,有什么稀奇?
先谢尚送他的匣子他打开不过瞧了一眼就合上了——木匠手艺,有啥意思?
有这闲暇,不如多看两本史书。
和谢尚文明山两个通读史典的世家子共事编史,艾正颇感压力。
看着已娶媳妇生子的儿子浇水浇得不亦乐乎,元维忍不住出言问道:“阿秀,刚你马世叔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说说阁老们为什么要买这水碓赠门生?”
猝不及防被考试的元秀……
元维不满道:“还不好好想想?”
就知道玩!
元秀讪讪地放下水瓢,马英顺手接了元秀的班,嘴里劝解道:“元兄,士彦还没入仕,如何能想到这些?”
士彦是元秀的字。
“我也是在衙门听人议论方才知道甘回斋这个水碓做得精细,可方便朝廷推广水碓应用。阁老门生遍布天下,这是阁老们在给门生谋划政绩呢!”
闻言元秀终于恍然大悟,抬手擦擦额角的汗,给马英行礼道:“多谢世叔指教!”
刚思索出一点头绪的谢尚得马英确证,心头一松:不必等万万寿节,甘回斋现能得内阁力挺,想必那颜家会消停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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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家去后再玩
眼见红枣进屋后解了外披的大红羽纱面的火狐裘,露出里面新崭崭的粉橙底满绣水仙花面的出风毛银鼠袍,吴氏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谢太太和元夫人、文太太一样,三回席三件不同面的锦缎银鼠袍。
不似她出客就只两件素缎青鼠袍子!
不是来京城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这许多的银鼠袍子。
再还有雪褂子,文太大一件白狐裘,谢太太一件火狐裘,独她一件普通的沙狐裘——本以为男人一甲后会财源滚滚,现今才知道花的远比挣得多,衣着冠戴什么都得自己来,这不科举不过半年,家底就差不多全搭进去了。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不说人前体面了,只怕吃饭都成问题!
甄氏没有吴氏的银钱烦恼。她在和红枣见礼后亲热笑道:“谢太太,过去几天妾身照你的方子试验做了些燕皮,而味道妾身自己尝着觉得还行,但就不知道比谢太太做的有多少差距?妾身有心想过府请谢太太替我品评品评,又担心太过冒昧!”
对于燕皮,虽然文明山已评价还行,甄氏犹自想听到红枣的亲口赞誉。
红枣笑道:“文太太过谦了!我也只是想做个耐煮不怕糊的馄饨皮而已,都是瞎做,给你方子原是为了抛砖引玉——文太太做的燕皮既然味道好,那必是好的,我自是想见识见识。”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既然知道了颜家的虎视眈眈,红枣自是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而不给颜氏下帖子的甄氏便是一个上好人选。
甄氏得红枣示好,高兴道:“那妾身改天就登门请教!”
元夫人的儿媳妇常氏见状笑接道:“巧了,我和今儿同和妹妹也做了些燕皮,一会儿请谢太太、文太太、还有艾太太一起品评品评!”
对于近来婆婆宁氏对红枣的夸赞,常氏原有些不服气——俗话说的“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她承认谢太太有才,但不信她会似她婆说得那样天上少地上无的天下无双——她婆这是在借机敲打她呢!
今儿见了人,常氏便觉得她婆赞得也不算太过夸张——谢太太容颜秀美,堪称国色,最难得是一身气度,任谁打眼瞧看都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她婆婆喜欢一点也不意外!
做婆婆的谁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别的不说,只说带出门都显得比别人有面子!
有红枣珠玉在前,常氏觉得往后她还是在大方贤惠上多下功夫。
才貌她是不想比了!
元维的女儿单名一个“和”字,年岁和甄氏一般都是十五岁。
元和听嫂子提及自己,不自觉地又瞧了红枣一眼,心说谢太太美貌,百瞧不厌,难怪娘两次回来都对她赞不绝口。
她也好喜欢!
祝文和马英的太太来时都带了女儿。几个小姑娘经月不见当下见面分外亲热,转眼便凑到一处悄声议谢太太好漂亮,比一应《仕女图》里的仕女都明丽典雅。
红枣听不到小姑娘们对自己的议论。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元夫人同祝马两位夫人以及她们的儿媳妇女儿间自然流露出来的熟稔,心说她对艾文两家太太是不是当再热络些?
说起来也都是一甲的同年!
……
今儿来元家谢尚和红枣分乘了两顶轿子。因为有心事,谢尚散席后一个人坐轿就没跟月前一般觉得无聊,而红枣也想着今后如何同吴氏甄氏的相处,加上和元家住得近,竟是没甚感觉地就到了家。
轿子上下来,谢尚挽着红枣的手一起进屋告诉道:“甘回斋的水碓已经脱销,席上马世叔提起,我便送了他和祝世叔两匣。”
“脱销了吗?”红枣却还不知道,有些惊奇道:“一千匣都卖完了?”
转念又高兴道:“没想这世,嗯,京里人还挺喜欢玩模型组装。如此往后倒是可以多上些新品!”
谢尚侧脸看看身边的红枣,忍不住笑道:“不必新品,只怕就这水碓再有一千匣也能卖完!”
没隐瞒的,谢尚把阁老们买水碓送门生的事告诉了红枣。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做个模型玩具还肩负着推广水碓的重任,不免心潮澎湃——水力是比煤炭更好的清洁能源,但能推广,那真是件好事。
不过北方少水,架设水碓的地方有限,由此她下回可以出个风车磨房模型……
艾正跟吴氏和谢尚红枣差不多前后脚进家。
一进家艾正便唤人拿谢尚送他的水碓模型。
吴氏见状不免奇道:“老爷,现在要这个干什么?”
“你懂什么?”艾正抢白道:“朝里阁老都买了一百个送门生。”
“这可是能赚政绩的好东西!”
吴氏……
看着一匣子零碎,吴氏实在无法将其跟政绩关联,但碍于才被男人抢白便,不想再讨没趣便不出声询问,艾正便自顾感叹道:“大尚好福气,娶个媳妇不是一般的旺夫。”
吴氏……
话里有话,吴氏勉强笑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艾正道:“别看匣子里才只这点木料,甘回斋市卖却要卖三百文,而且还供不应求,四天便销了一千匣,挣了三百两,去除成本,最少净赚两百两!”
“两百两,这都抵我三年俸禄了!”
吴氏闻言一呆,喃喃道:“这玩意看着不起眼,谁料竟这么赚钱!”
“你当大尚为啥能被御史台弹劾奢靡?”艾正艳羡道:“还不是因为他媳妇开的甘回斋来钱!”
“你想一个水碓就这样来钱,而这才是甘回斋的一桩生意——似《四书文理纲要》、《中馈录》、《七巧板图解》的价钱都是水碓的几倍,且还不上税,你想想这甘回斋一年得挣多少钱?”
想着红枣身上的珠宝皮裘,吴氏禁不住叹息:“可惜咱们在京师没铺子,不然也能挣些钱补贴家用。”
“不是有铺子就能来钱的!”艾正摇头道:“京里这许多铺子,似甘回斋这般挣钱的可没几个。”
“开铺子最重要的是得有货源,而甘回斋的货品除了糖外都是别人没有的独一份,生意自然好!”
“似这个水碓,咱们在家乡不是没见过,但咱们谁想到做小了当玩具来卖?偏大尚的媳妇就想到了!”
“对比赚钱,这水碓最大的好处还是叫阁老们再一次想起大尚,说不准连陛下都知道了!”
比起赚钱,名扬内阁,简在帝心才是叫艾正最为艳羡的地方。
男人的感叹吴氏一知半解——瞪得眼睛充血也没出眼前匣子里零碎的特殊之处。
不过这一点不妨碍吴氏提议:“老爷,这甘回斋的东西既然这样好,咱们是不是能做了在老家卖?”
“老家吗?”艾正依言思了一刻,赞同道:“不错!咱们在家乡不止有铺子,而且有庄子人手,别的不说,制些糖和七巧板水碓来卖不算费事。”
“就是《四书文理纲要》,嗯,明儿我问问大尚,看能不能给些书让咱们搁老家卖。”
“咱们家乡虽说遥远,京师过去一路关卡无数,但书不用上税,只要运费即可!”
……
“老爷,”甄氏告诉文明山道:“今儿谢太太邀我得闲去她家里喝茶,我准备过两天便去!”
文明山一听就笑了:“这是好事!你日常一个人在家发闷,倒是和谢太太走走热闹!”
……
次日十月三十,休沐。早晌红枣和谢尚拿了礼物往云家拜节。云家现就云意一个人在京,且准备十一月初六启程回乡。
云家没有女主人待客,加上又是至亲,红枣到后便跟谢尚留在前堂陪云意说话。
云意和谢尚说一回水碓的事,回头看到红枣孤零零一个人端着茶杯坐在一旁,有些歉意道:“敏儿原说今儿早些来,现在还没到,许是路上堵着了!”
红枣赶紧笑道:“舅舅不必担心我。城里的路一到过节就堵,我也是见识过的。敏姐姐住得不近,过来要穿半个城,路就更不好走了。”
……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云敏一家子才到。一见面云敏便跟红枣致歉,红枣笑道:“敏姐姐不必客气,这路堵是谁也不想的!”
说着话红枣拿出一个水碓匣子给云敏的儿子成功道:“这个给你玩!”
“多谢尚舅母!”成功礼貌接过匣子后眼巴巴望向他娘。
云敏见状笑道:“既是舅母给的,你便玩吧!”
成功欢呼一声便打开了匣子,拿出里面的折叠图纸,看到里面的零碎,颇为无措道:“这怎么都碎了?”
红枣……
云意抬眼看到问谢尚:“这就是那个水碓?”
谢尚点头道:“是!”
云意来了兴致,跟成功招手道:“功儿,拿过来,外祖替你瞧瞧怎么回事?”
成功不疑有诈,捧着匣子蹬蹬跑了过去,于是原本红枣给成功玩的水碓便顺理成章地改成云意玩了——成功到底还小,如何能赶上成年人的思路?
而云意虽说慈祥,但兴致来了,又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小外孙?
成功根本插不上手——偶尔摸一下图纸上的零件,还要被外祖打手叫“别动”!
成功转身去拉他爹的衣角,谁知他爹眼盯着图纸,只顾给他外祖出主意,压根不理他。
成功委屈得快哭了,还是谢尚看到,拍了拍他的脑袋指点道:“你舅母哪儿还有,让她再给你拿!”
成功跑回来想跟红枣再讨,但又不好意思,便只管扯他娘的衣角示意他娘开口。
云敏会其意有些尴尬道:“尚弟妹,甘回斋新上市的这个水碓真是老少咸宜,难怪销得特别快,只几天就卖完了!”
又一个知道水碓脱销的。
红枣笑道:“铺子虽说销完了,但我手里还有几个样品,功儿,”红枣冲成功招手:“来,舅母这儿还有!”
拿两个水碓给成功。这回成功聪明了,把匣子转交给他娘道:“娘,收好,我家去后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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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这么大的脚
午后归家。红枣看看阴沉下来的天空不无担心道:“老爷,明儿不至于下雪吧!”
谢尚爱怜的握紧红枣的手道:“你说对了,今儿夜里还就要下雪!”
红枣怔住:“那咱们明早还进宫吗?”
对皇宫再好奇,也不至于顶风冒雪去逛。这年头感冒可不是玩的。
谢尚点头:“但凡陛下没有免朝,还是要去的。”
“那陛下会免朝吗?”红枣期待问道。
谢尚不想打击红枣,但不得不告诉道:“应该不会。”
“毕竟是一年三次的大朝会,而京城也不是头回冬节下雪,前面都没免朝,也没听说谁冻出病来!”
“当然,”谢尚想想又补充道:“天子近臣都在内殿,露天站冻病的都是走不到御前的小官,即便病了陛下也看不到。”
所以还是要赶紧升到三品啊,谢尚暗想:如此媳妇进宫朝贺才能不受冻。
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道:“这也太现实了!”
小官没人权,冻病了活该吗?
谢尚道:“当然可以告假不去!”
“但得有太医院的确诊三月不治的诊断书,对吧?”红枣接口道:“不然就要挨板子。”
比起挨板子,红枣情愿受冻!
其实有身孕也行!但可惜还没有!
看今儿媳妇喜欢成功就知道媳妇也在盼儿子,如此他便不能提身孕以免媳妇伤心。
谢尚心里嘀咕,嘴上只答道:“是这样没错!不过不会打你,打的是我,治家不严!”
红枣撇嘴:“有什么差别?”
难道她会故意给谢尚招祸,看他挨打?
听出红枣话里的未竟之意,谢尚精神一振,大言不惭道:“差别还是有的!”
“这疼的地方可不一样!你挨打只是身疼,而我挨打你该是心疼了!”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还追问道:“难道不是?”
“是是是!”被谢尚缠得没法,红枣干脆眉目一挑承认道:“疼在你身痛在我心。所以即便明儿天上下刀子,我也是要去的!”
谢尚满意了,搂着红枣肩膀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
他媳妇舍不得他!
既然必是得去,红枣跟着苦中作乐道:“不管怎么说老爷现是翰林,我沾老爷的光可以穿貂褂。我看前人笔记里说貂褂有‘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的好处,这回正好亲身验证一回!”
提到貂褂,谢尚脸上也泛出笑意:“貂褂是不怕雪。但等进了腊月铺子里上了貂皮,我给你做条貂皮裙,就更不怕了!”
捕貂队得冬节才进山开猎,此时皮毛最好,早了晚了都不成。
现铺子里卖的都是下等旧货。
“现在也不怕!”红枣回道:“我明儿穿羊皮中靴,而貂褂子长及小腿,如此上下接上,便不会冷!”
男的上朝要穿朝靴,女人的脚因为有裙子遮挡,倒是没有硬性规定。
正方便红枣穿靴。
而谢尚的朝靴内镶了羊皮也不会冷!
对于防冻红枣不是没准备,只是没想到还有下雪这个茬罢了!
“再还有翟冠,”红枣打开匣子给谢尚道:“我跟老爷的官帽一样内镶了黑鼠皮挡风。”
俗话说“寒从脚底起,风打头上来”。人体的热量百分之八十通过头脸散发。大雪天的待在室外没顶好帽子可不行。
谢尚眼见红枣准备充足点头道:“这回先这样将就,等有了黑貂皮,咱们再给帽冠里镶黑貂皮!”
这其实还是小节,最重要的是要赶紧升进内殿。
现在谢尚有些明白先前他娘,还有今年他二舅母为啥都赶冬节前回乡——必是给往年进宫朝贺给冻的!
晚饭前果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雪珠,没一刻便飘起了雪花,地面眨眼便白了一层。
红枣看得一缩脖子,回头和谢尚道:“老爷,明儿要早起,咱们早点睡吧!
睡足了才有精力对抗风雪。
一夜无话。凌晨睡得正熟的时候被谢尚推醒,红枣挣扎坐起,转脸看到谢尚又躺了回去,心里纳闷:“你怎么不起?”
谢尚窝被子里含糊回道:“我不似你,要画脸!”
红枣:竟然无力反驳!
红枣转问丫头:“雪停了吗?”
金菊简洁应道:“小了!”
“既然还在下,”红枣倒回枕头:“那我也再睡会儿!”
脸画了也是白画,融了雪反而会花,不如不画!
谢尚撩眼皮看了红枣一眼复又闭上,心说不画便不画吧!他媳妇浓妆淡抹总相宜,不画也好看!
肌肤相亲过后谢尚算是知道他媳妇的真正模样了!
如此又多躺了三刻钟,红枣方才和谢尚一起起床、洗漱、吃早饭。
正是平常睡觉时间,红枣实没一点胃口,不过勉强自己吃了两个汤圆便罢了,谢尚也一样。
放下勺子,红枣漱口,接着又拿热毛巾净面,然后便挖了一大坨面脂跟敷面膜似的给脸抹了厚厚一层——杨子荣说了防冻涂得蜡。今儿她脸无遮挡,预防冻伤就靠这面脂了!
谢尚从红枣身后探出头来要求:“红枣,你别只顾自己,也给我涂一点!”
京城的冷是风吹出来的。今儿才刚冬至,而早半个月前风吹人脸上便就跟刀割似的疼,现早起不抹面脂他都不敢出门!
红枣原不想理谢尚——他没长手吗?但转念想起上月朔望,谢尚半夜上朝从不吵她,这心就软了。红枣挖了一大坨面脂点到谢尚的眉心眼下……
抹好脸,红枣嘱咐丫头带上她的脂粉包,然后方戴三翟冠,穿麒麟袍,披霞帔,最后罩上貂皮褂子。
貂皮穿上身,红枣除了觉得肩头一沉外并没觉有啥特别。
相反单论毛色,红枣反觉得还是狐狸毛颜色好,针毛长,更轻更漂亮更适合她。
而貂皮,其实更适合男人!
看一眼老沉稳重了许多的谢尚,红枣换穿皮靴。看到小丫头从靴子里拿出来的烘鞋器,红枣心里一动吩咐金菊:“带上!把这个揣袖子里不招眼,捂手正好!”
金菊今儿和她一起进宫,但身上除了灰鼠袍子就只一件羊皮褂,也不知扛不扛得住这京城冬天凌晨的寒风。揣两个烘鞋器在身上就当暖宝宝了!
出门坐轿的时候,雪还在飘,不过雪片子比昨晚明显小了。红枣有些高兴道:“老爷,这雪是不是要停了?”
谢尚抬头望望天道:“喘气雪,有得好下了!”
红枣乐观道:“但等咱们磕头的时候不下也成!”
谢尚对着红枣期盼的眼睛不由自主道:“一定!”
两顶轿子抬出巷口没几步便分道扬镳,谢尚进宫走午门,而红枣则走午门相对的神武门,经御花园入坤宁宫。
难得起这么一个大早,红枣想看看凌晨的京城。趁着月黑风高,红枣将轿窗帘撩起一线。
凌晨的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加上白雪的掩盖,静谧得好似一张展开的水墨画卷。
而巷口悄无声息抬出的官轿或者摇曳着銮铃声跑过的马队也似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没一点人声,也不带一点红尘浊世的烟火气。
生活若真简单似眼前这幅画就好了!红枣心里感叹:没有严寒,也没有饥饿。
心念转过,红枣忽而体悟到谢尚先前给她讲画雪景图时提到的天地一色,物我两忘的意境——当时任谢尚说破了嘴皮,红枣也理解不了的画家精神世界。
神武门外落下轿子,金菊骡车上下来过来问道:“太太,您用些什么?”
红枣还是没甚胃口,但想着不吃不行便道:“粥吧!”
金菊送进来一砂锅瘦肉粥,红枣喝了两口倒是来了胃口便都吃净了。
吃完漱口,红枣擦好嘴后,又给自己抹了层面脂方才下轿,金菊过来搀扶。
红枣实不习惯被人搀着走路,但看前面人都是这样,便只能从了!
神武门前道路的道路禁军们早起已经扫过,但因为雪还在飞的缘故,落地被践踏的雪已然结了薄冰——城门就是个大风洞。
走进城门,红枣终于体会到貂皮的好处——穿在羊皮靴里的脚踝尚能感受到的凌冽寒意,但凡貂皮褂罩着的脖颈小腿却不觉一丝寒冷,完全印证了“立于风雪,暖于宇下”的俗话。
堪合好身份走出神武门,红枣方才问金菊:“你冷吗?”
金菊勉强笑道:“现在还好!”
刚却被吹得怀疑人生。
红枣会其意,安慰道:“刚是穿堂风,里面该会好些。烘鞋器呢,还热吗?”
貂皮的穿用有严格的等级限制,即便年底买了也不能给奴仆穿用——一般的四品文官、三品武官都还没资格穿呢!
金菊点头:“热的!”
幸而有这玩意。
琢磨着丫头还能穿啥,红枣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以期赶上前人,近看其他人家使女的穿着。
皇宫是天下等级最森严的地方。红枣一身反穿貂褂,而貂褂的侧带和貂褂里用的是跟麒麟袍一样的真红锦缎。
被红枣追上的夫人虽不认识红枣,但认识红枣身上的衣裳,看红枣走近,便自发的让出路来给红枣先走。
一连超过两个夫人,看清了她们的丫头都只是羊皮,红枣失望的放慢了脚步,都是小官家眷,想看高官,还得再等等。
殊不知被她超越的两个夫人盯着她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久久不能回神:这么大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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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暖耳
即便缓下脚步,红枣还是很快又赶上了一位夫人——不是红枣走得快,而是对方走得实在太慢。
雪虽说小了,雪花只得迎风扬谷时飞散的灰尘那么大,但打在脸上依旧冰凉,再加上北风一吹,红枣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跟路似的上冻了!
红枣不想受冻,她想早点到达休息地,没甚犹豫地再一次越过……
京官的官职普遍不高,多是五品以下,而五品和六品的头冠一样,都是珍珠三翟冠,所以红枣没甚阻挡的长驱直入,直到在御花园遇见认识的吴氏。
“谢太太,”吴氏主动跟红枣招呼:“您走得可真快!”
眼光扫过红枣身后,吴氏脸上显出惊异:这么大的脚!
红枣见状也瞥了眼身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落在路道中心的脚印跟周围格格不入——不说比太太们的三寸金莲了,就是比路边丫头们留下来的都大!
不怪艾太太一脸发现野人的惊悚!
眨眨眼,红枣笑道:“这不是为了赶去前面避雪吗?”
“艾太太,咱们快些走!”
坤宁宫广场两边有房屋专供候场歇脚。
“对对对!”吴氏回过神来附和道:“前面可以歇脚,如此谢太太您且先去,我随后就来!”
事发突然,她得自己捋捋。
红枣笑应道:“那我就先走了,艾太太,回见!”
说完客套话,红枣轻快走了。
这世男尊女卑,女人无论精神还是□□都被束缚得厉害,红枣没有苛责吴氏大惊小怪的意思,但也犯不着委屈自己迎合。
她不歧视别人小脚,别人也别来唠叨她脚大。都是成年人,彼此间当相互尊重,求同存异。
再说同僚而已,能处处,不能处,那就维持眼下的客气好了!
看红枣没一点掩饰地于路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吴氏禁不住和丫头春梅吐槽:“谁能想谢太太会是这么大一双脚?难为谢状元竟然不嫌弃?”
这人还没到人跟前呢,这脚就先伸过来了!
也太不文雅!
春梅看看前方比自己还大的脚印道:“听说谢太太是童养媳,出身不高,早年想是没有裹脚。而谢状元的父母又在京做官,由此耽误了也未可知!”
真若如此,吴氏嘴里不说心里想这谢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正经宗妇都不裹脚的!
似她的丫头春梅,别看只是个丫头,打小也没有裹脚,但日常也知道拿布给自己脚勒个薄片子。
这谢太太看似有才,其实没甚教养!
那么大一双脚大刺刺露于人前,竟一点也不害臊——这要换作是她,真是羞也羞死了!
红枣带着金菊坦然地走进供翰林院官眷歇脚的房屋。房屋不大,人却很多,所以说是歇脚却没几张椅子,以致站的比坐的多得多!
不过这样的天能有个避雪的地方都是好的。
甄氏来的早,她看红枣进屋立刻走过来笑道:“谢太太!”
红枣回笑:“文太太!”
彼此见礼,然后又同屋里其他人见礼。如此一圈好问完,吴氏才到。
再见红枣,吴氏已然恢复了平静,连王太太悄悄跟她感叹“谢太太这身貂褂子得多少钱?”她也不过微微一笑,心里没一丝涟漪。
衣裳再好又如何?五心说:不修德,不裹脚,充其量不过一个暴发户罢了!
临近吉时有执事小太监跑来领路去广场站队。
站队按品阶来,同阶则按资历。红枣作为今科新进的从六品安人列在了所有六品之后,七品之前,而吴氏和甄氏则掉在七品末尾。
大过节的不能叫进宫朝贺的命妇一身泥水的回家,这坤宁宫广场上的雪就没有扫。女人们脚踩上去只一个小三角,独红枣一踏一个坑。
红枣踩着前面人的脚印,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种大象碾过的既视感是闹哪样?
真是有生之年系列!
走在红枣身后的胡夫人内心则是千万神兽跑过——前方的谢太太不在乎自己大脚,她却不想人误会大脚。
没犹豫地胡夫人的落脚偏开了红枣的大脚印落在了旁边,紧跟她身后的周夫人有样学样……
翰林院的队伍不可避免的自胡夫人起歪了半个人身。
吴氏随后看到不觉撇了撇嘴,——果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谢李氏大脚粗俗,不愿为伍!
吴氏抬起脚,跟前面人一样落在了一旁。
甄氏抬头看看前方红枣的背影,内心也是惊涛骇浪——谢太太竟然没缠足?
怎么会?
……
朝廷不只翰林院一个衙门,临近翰林院的两支队伍里的夫人们很快也留意到红枣留下的脚印。
翰林院、三翟冠、真红绸貂褂侧带,明眼人眨眼便认出了红枣的身份——今科赐穿麒麟袍的谢状元的媳妇谢李氏!
少年得志总是让人,特别是华发渐生,韶华尽逝,人到中年才守得男人功成名就的夫人们艳羡。
偏红枣除了年青,还特别有钱——御史台弹劾七宝项圈的折子虽叫弘德帝压下了,但谢尚为她一气买五套老挝红酸枝家具的事早已家喻户晓。
这可叫日常精打细算的夫人们如何气平?
俗话说“人无完人”。夫人们不信红枣活得完美无瑕,今儿果是叫她们寻到了一个短处——跟粗使丫头一样的大脚,可算是趁了愿!
红枣知道暗地里打量她的人很多,面上恍若无事,心里却吐槽不已——明明她的脚才是人脚本该有的样子。
偏被洗了脑的女人们却当她异类。
真是有理没处说!
……
鼓乐声起,皇后升座,红枣听从赞仪的指挥下跪朝拜,磕四个头,站起,便有小太监端着拖盘来送节赏,一人一对宫绣荷包,里面各装了一对一两的银元宝。
收好荷包后众人又跪下谢恩,然后等鼓乐声消,这朝贺就算完了!
站起身,红枣看周围夫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到一处说话,想想走到元夫人宁氏身边笑问道:“师母,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啊!”宁氏笑道。
“师母,我搀你过去!”红枣主动伸出了手。
宁氏没有拒绝,拍拍红枣搀扶的手道:“好孩子,咱们尽量从干雪上走,不容易滑!”
低头看见红枣刚过来时的脚印,宁氏恍若未见——她和云氏交好,早知道大尚的媳妇有双大脚。
只没想到一场雪会叫所有人都知道!
由此她必得给红枣撑场,方才不负两家的交情!
她和云氏相交,交的是心,又不是脚!
眼见宁氏对于红枣的大脚淡然处之,甄氏眨眨眼也走了过来帮着搀扶。
吴氏眼见甄氏过去了不好一个人不去,也跟来道:“师母,您慢点……”
到底还是男人前程事大!
家去后文明山看甄氏一脸心事,奇怪道:“怎么了?”
甄氏想想道:“没什么。就是今儿下雪,路难走,走得有些累!”
谢太太是别家女眷,脚大脚小她都不该告诉男人。
吴氏也没告诉艾正,还勒令春梅也不许说。她担心给艾正新收的通房知道了会助长她的野心,让她觉得自己也能做太太,妄想将自己取而代之。
一般的夫人也都是甄氏吴氏一样的想法,心里知道就罢了,没必要告诉男人,更没必要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
但夫人里贵妾扶正的却感受到巨大压力——小脚是她们取悦男人的资本,是她们区别于男人粗陋元配的图腾,但若似谢李氏这样入朝的大脚女人多了,可叫她们怎么活?
为了自己,她们必得压下谢李氏才德兼备的好名声!
不能再叫她这样张扬下去了!
看到谢尚戴着一幅耳罩进屋,红枣笑道:“这是陛下赏的?”
谢尚点头:“灰鼠毛的,别说还挺暖和!戴上耳朵就不冷了!”
“你要不要做一个?”
红枣想起前世冬天满大街的小白兔、小熊之类的毛茸茸忍不住答应道:“好!”
过年更冷,她做一个戴进宫,只朝拜时拿掉就是了!
换好家常衣裳红枣端一碗红糖姜茶给谢尚,然后自己也喝了一碗。
早起受了冻,现得去去寒。
放下碗便有人来回说吉祥庵的妙叶师太和白衣庵的如静师太来问安。
红枣一听便知两人是来道谢的,便叫请,转身和谢尚道:“我见见就来!”
布施僧尼原是当家主母的日常,谢尚也不为忤,摆手道:“去吧!回头咱们一起画九九消寒图!”
白日得暇把图画了好过晚上灯下摩挲。
红枣笑着应了方披了件狐裘往厢房来……
三言两语打发走两位师太,红枣反身回来,还没研好墨的谢尚诧异:“这么快?”
红枣笑:“左右不过是那些话。”
谢尚觉得红枣是想同他待一处的缘故,高兴道:“京里只有盆栽红梅,你等我给你画张大中堂贴起来慢慢描!”
“好!”红枣兴致勃勃道:“老爷今早我坐轿子里的时候忽然对雪景图有些感悟,一会儿我画一张你给点评点评!”
“哦?那我得好好瞧瞧”谢尚的眉毛扬了起来。他媳妇什么都好,就是画画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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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一点也不粗鄙
即便只有两个人节还是要过的。
画了一个早晌的画,午饭后红枣和谢尚跟往年一样好好歇了一个午觉,算是弥补了起早的困倦。
起身后盛装打扮,红枣和谢尚接受下人贺冬,然后分发赏钱。
忙完这一切,天已擦黑,厨房送来晚饭。
对着一满桌的碗盘,红枣和谢尚先往雉水城方向给老太爷、大老爷、谢子安、云氏磕头。
站起身想起往年吃饭还要先磕几百个头的情景,红枣颇有些怀念家乡的人多热闹。
“红枣,”谢尚转身作揖道:“冬节安康!”
红枣见状心里的一点伤感立刻烟消云散,展颜回礼道:“老爷,冬节万福!”
相互拜过冬两人方才落坐。红枣接过丫头捧来的酒壶替谢尚斟了一碗热乎乎的甜米酒。
谢尚一见立就笑了:“你还做了这个?”
红枣笑:“过节嘛!”
自制米酒虽说麻烦,但家里有的是人手。她就动个嘴皮子而已,何乐而不为?
端起碗尝一口,谢尚喜欢得眼睛都眯缝了:“还加了桂花糖!”
他就好这一口!
而他媳妇时刻都记着他的喜好。
看到谢尚由衷的高兴,红枣心情畅快——谢尚好哄得很,每天都给她满满的成就感!
早起谢尚上衙,红枣在家中闲坐无事,习惯性的回忆总结昨儿进宫朝贺的情景以为正旦朝贺做准备。
忆及自己相必于他人的羚羊蹄子无异于大象脚的硕大脚印,红枣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是她的脚太大,而是别人的脚太小,小得都畸形了。
偏所有人当她异类,看她的眼神就跟白天鹅群里混进的黑天鹅似的惊异、嫌弃以及鄙视。
幸而她有前世记忆,知道对错,且心理强大,但换一个人,怕是扛不住。
扛不住,红枣摸摸下巴,所以昨儿一两千人的朝贺就她一个大脚?
一两千人?红枣发现了不对,谢尚告诉过他金銮殿朝会有三四千人。
理论上一个官对应一个诰命,为何两处前朝后宫的朝贺人数相差这么大?
不来的人中固然有生病、畏冷、回乡等各种因由,但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背后是不是还有因为担心脚大遭人嗤笑而有意避开的呢?
毕竟科举的设立就是为给寒门才子一条进身之路。
思及前几天谢尚因她穿戴遭弹劾的事,红枣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半年不到,今科二十七个庶吉士便有八个纳妾。
而她能够知道,都是原配都不在京!
说好的夫妻一体,同甘共苦,结果男人发达了,女人却因为脚不够小而被抛弃,这未免也太过不公!
不就是一个脚印吗?红枣心说这个不难,高跟鞋、花盆底就能解决。
红枣可不信会有人没事来撩命妇的裙子——没见昨儿那许多人,个个跟乌眼鸡似的眼珠都要瞪出眼眶来了也没借故上前撩她裙子。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都是成年人,都知道利害得失,心里再腹诽,也不会无故树敌结仇。
吩咐丫头磨墨铺纸准备画鞋样,小丫头拿帖子来回道:“太太,隔壁文太太使人送来的!”
红枣揣度必是为前儿的话,心说来得倒快。
展开帖子,入目几行娟秀小楷一看就知出自女子之手。只不知是文太太本人还是其他人代笔所书?
“文家来的什么人?”红枣问。
小丫头回道:“是两个媳妇!”
还挺讲究!红枣心说:讲究双来双去。
“金菊,”红枣吩咐:“你替我拟个回帖说我倒履相迎!”
和文太太没啥深交,红枣依旧叫丫头代笔。
……
甄氏拿到红枣的回帖后不忙拆开,先问两个媳妇:“谢太太家是个什么情形?”
常言道“脚粗人丑”,大脚女人都粗鄙不堪。小脚的甄氏原是看不起大脚女人的。
甄氏做梦也没想到才嘉德馨,神颜仙姿的谢太太会有一双比她家仆妇还大的脚,三观破灭不说,偏还不能对人言,特别是一心鼓励她和谢太太交好的丈夫说。
加上早前主动约过谢太太且已告诉过丈夫,甄氏不好食言,所以才打发人去谢家送拜贴——后面的事后面再说,走一回是必须的。
好奇心人皆有之。头一回和大脚妇人来往,甄氏不免要多问两句。
一个媳妇讲道:“回太太的话,小人刚走近侧门,便有门房上前询问。听请小人的来意后,门房便领了小人去二门,二门的婆子接了太太的帖子后叫了小丫头往里送信……”
门房、婆子、丫头,甄氏心说:三层门户,层层相接,看来谢家门户这块还看得挺紧的。
如此她走一趟也无妨。
展开回帖,看到里面小楷字迹秀美,甄氏又问:“这帖子是谢太太写的吗?”
媳妇回:“这帖子是谢太太叫她跟前的丫头金菊从里间拿来的。”
金菊?甄氏思起红枣的丫头,不觉抽了抽嘴角——又一个大脚!
不过这字却是写得不错,有点右军的意味,想来没少得谢太太教导!
想起谢太太,甄氏不免又回忆起昨儿雪地上的大脚印,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谢太太有心教丫头书法,却没心思给自己裹脚,这本末倒置的,真是叫人无语。
想想甄氏又问:“你去的时候,谢太太在家做什么?”
媳妇道:“谢太太是在堂屋见的小人。”
这就是不知道了!甄氏挥手屏退了媳妇。
午饭后甄氏如约坐轿来到谢家。二门外下轿,抬头便嗅到一股子腊梅香——垂花门内的影壁前摆了一缸花瓣金黄,花心紫红的檀香梅。
难怪!甄氏心里赞叹,叠手和迎过来的红枣问好:“谢太太!”
……
寒暄后进院,甄氏看廊下束手而立的十来个丫头媳妇,不拘年龄个个皮袍棉裙,面色红润,心里感叹:撇开大脚不说,单从厚待下人这一条便能看出谢太太心地良善,不是那起子刻薄寡恩之人。
不是世间所有有钱人都舍得给奴仆花用,不然就不会有“为富不仁”这个词了!
丫头打起帘子,甄氏迎面看到堂屋花几上摆着的两盆红梅,脱口赞道:“好俊的红梅!”
这两盆红梅是冬节庄子刚送来的,枝干遒劲,裸根露爪,疏花曲枝,古朴典雅。
红枣也喜欢的很。闻言禁不住笑道:“才刚摆上,正是含苞待放时候!”
甄氏笑道:“那我今儿可是来着了,正赶上谢太太的好梅花!”
……
共赏一回梅花,两人方分宾主落座。丫鬟奉茶,甄氏端起茶杯刚揭开杯盖,立嗅出这茶不是京城人常喝的茉莉香片,而是她家乡的龙井。
谢太太待客,甄氏感慨:真不是一般的有心!
放下茶杯甄氏由衷夸赞:“好茶!”
红枣谦虚:“文太太缪赞了!”
……
你来我往客套一回方言归正传,甄氏拿出她做的燕皮馄饨请红枣品尝,红枣也拿出自家做的给甄氏品鉴,两个伶俐人言笑晏晏开始相互吹捧……
坐轿离开谢家的时候,甄氏放下挑开一条缝的轿窗帘心说:但撇开脚,谢太太实在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赏花品茶的风雅人——一点也不粗鄙!
先孔圣说自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谢太太只是脚大而已,她若只管以脚取人,岂不是也将失了一个知趣相投之人?
谢尚下衙家来听红枣说起甄氏午后造访的事,认同道:“文太太和你年龄相当,且咱们两家又住得近,你两个能说得来,再好不过。她家常过来走走,倒可减了你白日里的寂寞。”
甄氏年幼,红枣跟她说话虽说也免不了套路,但到底比其他人轻松——其他人年岁大,心思重,对上她的少年得意,难保没有忌恨。
难得甄氏不在意她的大脚,今儿还主动上门,她若再不和甄氏抱团,就真叫孤掌难鸣了!
主席说了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她要团结文太太。过两天寻个理由过府回访。
文明山的朋友比谢尚多,交际也比谢尚广。这天文明山受好友应用相邀去他家小聚,甄氏同去。
席间应用的媳妇洪氏问道:“书怡,现人人传说谢状元的媳妇一双脚有一尺长,这是不是真的?你见过吧?”
“听说冬节那天你们翰林院上下都看到了!一个脚印踩地里能有别人五个大!”
应用供职礼部,冬节当天翰林院的站队和礼部间隔得有点远,洪氏就没见到红枣的足印,深以为憾。
“哪至于?”甄氏尴尬道:“洁姐姐,谢太太兰心蕙质,娴雅温柔。虽说脚大了些,但不是粗鄙莽人。咱们快别说这个了。谢太太才抄了一张馄饨皮的方子给我。照这方子做出来的馄饨久煮不糊,别有风味,洁姐姐要不要尝尝?”
眼见甄氏转移话题,洪氏笑道:“你也太小心了!咱们说体己话,外人如何能知道?”
“不是我不相信洁姐姐,也不是外人知不知道的事,”甄氏诚恳道:“而是做人当知恩图报。”
“无论谢状元还是谢太太待我和我家老爷都是极好。我家老爷看谢状元有件稀罕羊毛衣裳颇为好奇,我不过跟谢太太打听了一句,谢太太便传了我四根竹针打毛衣的法子。”
“再馄饨也是……”
“洁姐姐,”甄氏最后总结道:“谢太太待我有问必答,倾囊相授,我如何能背地里非议,拿她取笑?这也太过小人。”
“洁姐姐你可别再问我谢太太脚的事了,第一我没见过,第二女子名节要紧,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人,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眼见甄氏说得郑重,洪氏赶紧赔罪道:“罢了,我也是一时好奇。书怡你说得对,咱们快别说这个了。刚你说啥来着,煮不糊的馄饨皮?怎么做的,你给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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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元宝鞋
起初红枣想画花盆底,但笔落纸上,红枣发现不论鞋底的那个花盆画圆画方踩雪地都圆润得好!似盖大印,仿不出小脚的锐利尖细。所以红枣最后定稿的是双似船一般上宽下窄,最下只三寸长一寸宽的改良松糕鞋。
大体的鞋样定了,但想使人制作,还需要各部位具体尺寸,比如鞋子的高度,由宽变窄的渐进尺度。
红枣一时拿不稳便大小都画了些交晓乐送太平庄叫人做。
试验性质的松糕鞋底不必精工细作,更不用刷漆,只要木匠用木头凿个形状就成,特别省工——图纸拿给晓乐不过两天,庄子就做了两口袋送了过来。
眼见东西都送来了,早憋了一肚子好奇的金菊问红枣:“太太,这是什么?甘回斋将上市的新玩具吗?”
“玩具?”红枣的眼睛亮了,点头笑道:“不错,这是个极好的玩具!”
一个能让矮个长高,大脚秒变小脚的玩具想必会极受女人们欢迎,起码似她三婶一类人的欢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苟同钱氏给金凤裹脚归不苟同,但钱氏爱美,喜爱装饰打扮自己这一点其实没有大错——廊下笼子里的鸟每日早起都还知道剔毛呢?
她三婶缺的只是正确的引导。
“这要怎么玩?”金菊看着口袋虚心请教。
“你拿我的羊皮靴来!”红枣吩咐道:“再拿些缎带绸绳。”
比着靴底,从口袋里寻出与之大小相配的鞋底,然后穿上靴子,再拿缎带似前世早年的旱冰鞋一样将脚带皮靴捆扎在木鞋底上。
“好了!”深吸一口气,红枣扶着饭桌慢慢地站了起来……
金菊和香兰不眨眼地看着,心说太太这是做什么,踩高跷吗?
但这高跷未免也太矮了些!
不过再矮也可能崴脚,两个丫头不敢怠慢,一左一右地站到红枣身后伸手拢着以便随时搀扶。
去了摔倒之忧,红枣试探地放开撑桌的手站直身体,很感受了回平衡,方试探地迈出了一小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后,红枣心里有了点谱,再走就没那么慌了。
很快地,红枣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屋里来回走了几趟,红枣便找到了脚感——三寸的底鞋,怎么说都比前世的细高跟稳当,好控制。
“金菊,”红枣吩咐:“拿雪褂子来。我去院子里走走!”
她要去雪地上看看脚印如何!
雪褂子一搭上身,红枣便觉肩头一沉,不免又再适应了一回后道:“香兰,你且让让,金菊你去换靴子,回来跟冬节那天一样走我右边来!”
准备就绪,红枣昂首挺胸,在金菊的搀扶下迈步出屋,下台阶来到院中。
院中积雪皑皑,红枣没甚犹豫地一脚踏了上去,再抬腿,雪地里赫然留下一个只三寸金莲样的细巧小船。
“成了!”红枣欢喜笑道,而金菊也瞬间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如此。难为太太生出这样的主意,就可惜晚了点,但若早几天就好了!”
作为一个忠仆,金菊很不喜欢冬节那日其他命妇看红枣的眼神——她家太太脚大咋了,又不是吃你家的米长的!
何况她家老爷喜欢的很,还亲自捣凤仙花给太太涂指甲。
你小脚了不起,你倒是叫你男人给你抹给指甲啊!
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气归气,金菊心里也免不了为红枣担忧——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主子再厉害也架不住这么多命妇的共同排斥诋毁。
“晚吗?”红枣思了思,摇头道:“一点也不晚!”
“我没裹脚这件事一点也不丢人,所以也不怕叫人知道。且正要叫人知道小脚印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花几文钱买双木质鞋底就能有!”
“犯不着劳命伤财地哭啼好几年!”
“有此强烈对比,想是能减些女子缠足的苦痛——但减一个,也是我的好处!”
金菊闻言有些惭愧道:“太太慈心!”
红枣不愿话题转向沉重,笑问金菊道:“金菊,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腊月里和显真成亲的时候,花轿上下来雪地里留踩下来的脚印形只三寸?”
谢福节前来的时候百忙之中还不忘替侄子显真求娶金菊。红枣也觉得显真不错就允了。
金菊没想这脚印的事还能兜到自己身上,不免羞恼道:“太太又打趣奴婢!”
红枣故意扮可爱地侧头问道:“难道是我想多了?我原打算给你一双,看来你是不想要了?”
“香兰,”红枣转问另一个丫头:“你要不要?”
香兰看一眼金菊,抿嘴笑道:“奴婢谢太太赏!”
金菊……
看香兰挑好一双,红枣点头赞道:“还是香兰大方,想要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
金菊被红枣挤兑得没法,只得央告道:“太太,奴婢也想要!”
她的太太什么都好,除了偶尔幼稚一回。
她一个奴婢除了哄着还能咋样?
红枣趁了心,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扭扭捏捏。”
“快去挑吧!对了,多挑几双,每双都好好试试,挑出稳当易走的来。香兰也是一样。”
“其他的丫头,十五岁以上的,想试也都随她们试,把她们觉的好的,不好的地方都记下来。”
眼见红枣说正事,金菊、香兰立收了脸上的笑,双双应了个试。
有红枣的吩咐,廊下的大丫头每人也得了双鞋底,各自绑上,开始试走。
这世人雨雪天多穿木屐。红枣做的这个鞋底虽说头大底小,但丫头们有踩穿木屐的经验,头回试穿都很竟然很妥当,没出啥摔跤扭脚的笑话。
红枣见状颇为高兴:有群众基础好,上脚容易谁都能穿才方便推广。
谢尚下衙家来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颇为吃惊,问红枣道:“这院里的雪呢?”
红枣有些尴尬道:“早起被我踩脏了,我便干脆叫人给扫了!”
“红枣,”闻言谢尚不高兴了:“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以前都是一起的。
红枣道歉道:“我早起试穿新作做的新靴子,一高兴便忘了。”
“老爷放心,以后不会了!”
听到红枣的保证,谢尚更不高兴了:“你试新靴子也不等我?什么新靴子,拿来给我看看!”
先贤说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似媳妇添了新靴子这么大的一件事他身为家主如何能不知道?
红枣原就没想隐瞒谢尚,当下不怕费事地穿靴子绑鞋底穿雪褂子跑后院雪地上给谢尚演练了一回。
谢尚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待红枣走了一圈回来兴奋问他怎么样时,方才问到:“红枣,冬节那天你进宫朝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红枣整这小鞋印的因由。
过去十年,红枣都没介意过自己脚的大小,没道理现在突然在意。
特别是他媳妇的脚还天然好看!
红枣没想谢尚会这样问,一时颇为意外,转即否认道:“没有!老爷不必多虑。我做这个是为了在甘回斋上市卖钱的!”
对于谢尚的体贴,红枣心里感念,但冬节那些鄙视的眼神她自己就能处理,没必要扯上谢尚——她又不是包子!她必会叫冬节腹诽她的命妇们付出代价!
以小脚自傲而鄙视她的命妇,红枣相信她们的贴身丫头也是小脚的脑残粉,但受身份限制不能裹脚,由此她们将会是她的忠实客户。
丫头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诰命们赏的?
由此赚她们的钱多做两条貂皮裙子来弥补自己受伤的心灵,她何乐而不为?
只以为媳妇受了委屈,一心想为媳妇出头的谢尚做梦也没想到媳妇会说出做生意卖钱的话,一时间怔在原地,不敢相信道:“卖钱?”
“虽然我不认同裹脚,”红枣解释道:“以为裹脚是把好人致残,太过残忍。但不得不承认世风如此,不觉明厉的跟风者众。比如我三婶给我金凤妹妹裹脚,如今是悔之晚矣!”
“其实世间大部分人跟风图的不过是个你有我便就得有,不能叫人轻视了我去的这一点,并没有一定要如何如之何的意思。”
“何况脚是个人私密,女子的脚日常隐于裙下,能被人议论地也就是个脚印。”
“如此便是市场,而想要小脚印但又没裹脚的女子便是顾客,且人数还不少——所以我便想做了这小底鞋底来卖!”
红枣的话虽说匪夷所思但细想却是合符情理——没准这鞋底还真是条来钱路子。看着红枣留在雪地里只三寸的小脚印,谢尚不觉感叹道:“难为你这也能拿来赚钱!”
红枣嘚瑟笑道:“我这不也是叫打咱们甘回斋生意的人给逼的吗?想着多几样火爆赚钱生意!”
眼见媳妇绝口不提进宫的事,谢尚想想也不在提——他媳妇一贯能干,且已打算以此生钱,想必心里已有盘算。由此他且先看看再说。
“不过,”谢尚提醒道:“这鞋底看着容易,铺子里上市后难保不跟七巧板一样被仿制!”
“仿便仿吧!”红枣倒是想得开:“天下这么多人,咱们才多少人手?世间生意历来是第一桶金利润最大。咱们先吃了这块肉,再挣个好口碑就够了——做人不好太贪心!”
“后面即便仿制多了,但有口碑在,加上咱们可以跟做风车、喜糖一样给这鞋底刷漆雕花,花样翻新走高价路线,不愁没有生意!”
听说雕花,谢尚来了精神,他细细打量一回红枣脚上的鞋底问道:“这鞋有名字没有?”
红枣笑:“还得麻烦老爷!”
谢尚沉吟道:“这鞋底上大下下,行形如元宝,便叫元宝鞋吧!”
“好!”红枣拍手道:“这名吉利!必然能够大卖!”
果然起名这种事还得谢尚来,依她只能想到叫船鞋。
一听就不够招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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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三两银子的寿礼(十二月初一)
十一月二十,显荣冒着大雪从家乡回来了,同时还捎来了老太爷、大老爷、云氏、谢奕、谢子安以及李满囤的信。
似老太爷、大老爷、云氏、李满囤的信都是安好勿念好好做官这类的家常,独谢奕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能有小侄子?
红枣一听就知道必是她婆婆叫问的,心里好笑:她婆行事未免太过小心,这样一句话还要假托谢奕之口!
由此可见她婆心急归心急,却犹知道少给压力,也算体谅。
谢尚则笑骂了一句:“人小鬼大!自己的书都还没念出名堂来呢,就知道瞎操心!”
红枣笑道:“也不算瞎操心!家里原就数二弟年岁小,他可不就盼着来个更小的给他涨涨辈分嘛?”
小孩子总是巴望自己快快长大。
“说得好听!”谢尚日常嫌弃弟弟:“其实不过是巴望着多个人给他欺负!”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红枣莞尔一笑不接茬——谢尚一傲娇就是各种口是心非。
她认真就傻了。
谢尚看着红枣的肚子认真道:“红枣,咱们这么久还没儿子我琢磨着必是咱们背井离乡初来京师水土不服的缘故。但过些日子就好了!”
“老道士都说咱们必是有儿子的!”
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谢尚觉得自己天时、地利都有——家里都挖出绝无仅有的泉水来了,现唯一差的就只人和——京师这地界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太多,唬得他儿子迟迟不敢来投胎。
他想早生儿子就必得快刀斩乱麻,给这些人一个深刻教训。
不过这些先不必告诉媳妇,以免她担心。
红枣巴不得谢尚如此想,赞同道:“老爷说的是!”
对于生孩子这件事红枣心里其实挺矛盾。理智上红枣知道打老太爷起一大家子人都在盼望这个孩子,私心里她却觉得自己年岁还小,且新婚不久,很想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
难以抉择,红枣便不负责任地把这生孩子的事丢给了上天——老天叫她生她就生,不叫她也不求。
总之佛了!
腊月十五是亿万寿节,即弘德帝生辰。腊月初一礼部将设专人负责收贺礼以及登记造册。
因为还担负着监督山东民政的重任,谢子安给弘德帝上礼要单独上,以示没有同山东地方官员沆瀣一气。
已是冬月中下旬,离腊月没两天,谢子安在捎来的家信里附了贺寿的奏表和寿礼——一件泰山玉雕的松鹤延年摆件。
和谢尚待久了现红枣也颇知道不少玉器鉴赏知识,知道玉贵无瑕——美玉无瑕嘛!
泰山玉出彩在于沾了泰山两个字,单论玉质,其实类同岫玉,且内悬黑斑——即便被美其名曰为美人痣也掩盖不了为瑕疵的事实,不受追捧,所以就不大值钱。
当然能被称作玉,其外观还是很漂亮的,特别似她公公贡的这块精品,颜色鲜绿,个头也大,斑瑕几近没有,搁案几上跟一大盆才萌新枝的青松盆栽似的特别养眼。
侯谢尚看过玉雕,显荣又告诉道:“老爷让小人转告老爷,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老爷可在巳时往礼部纳贡!”
这还真是她公公的行事!闻言红枣忍不住吐槽:干啥都要看黄历挑日子!
谢尚闻言则要过黄历看了一回,认同道:“爹说的是!确是腊月初三巳时最为合适!”
红枣……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三。一清早谢尚便打发显荣说去礼部排队,红枣见状奇道:“不是说巳时吗?”
现才卯初。
“今儿才是第三天,”谢尚告诉道:“必是人还多。昨儿显荣已去礼部打听过了,一般都要排近一个时辰的队!”
好吧,红枣服气:是她孤陋寡闻了!
不过她公公选日子就不能挑个人少的时候吗?这样轧闹猛是闹哪样?
看来她公公这日子挑的不大靠谱。
谢尚比平常足晚了半个时辰方才出门,结果到礼部后依旧等了五个人方才轮到。
谢尚先报了他爹的名字,呈上寿礼。主簿打开匣子瞧过,确认无误,示意书办记录,谢尚乘机呈上他爹的贺表,主簿收下,放进匣子——贺表是个陛下看的,别说主簿了,就是礼部尚书,没得谕旨也不可私看!
轮到谢尚了,谢尚抱拳道:“臣翰林院编撰谢尚进甘回斋拼图水碓十盒恭贺圣上亿万寿!”
书办记录的笔歪了——现京城做官的谁不知道甘回斋的拼图水碓?
但这玩意再好,一盒就三百文,十盒也才三吊钱,折三两银。
这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你谢尚买一回家具就花五千两,怎么送陛下寿礼才只三两?
这合适吗?
不止书办怔愣,在场的主簿、其他官以及他们的仆佣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谢尚想辨别他话语的真假。
看所有人都不说话,谢尚冲主簿大人拱了拱手,客气问道:“大人,您不验看?”
主簿回过神来道:“验!验!”
没准谢状元送的是甘回斋还没上市的限量水碓呢?主簿暗想:金雕玉琢的,送陛下也是有的!
打开匣子,里面十个纸盒。拿下第一个盒盖,看到盒里连漆也未曾刷,就只涂了层桐油的木本色零件,主簿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信邪地一气揭了下剩的九个盒盖,结果盒盒如此。
众人屏声凝神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十盒拼图水碓,”谢尚心平气和地提醒主簿:“大人都验过了,是否算是收下了?”
撇开谢尚是个土豪这点,单说礼物,主簿还真没有不收的理由——先帝在时还有过清官送自家咸菜坛子的美谈呢!
十盒水碓值三两银,怎么说都比咸菜坛子贵重。
看书办记下自己的礼物,谢尚又拿出自己的奏表冲主簿笑道:“还请大人转呈!”
主簿没脾气地收了,谢尚完成任务拍拍屁股自顾走了,屋里排队的人则哗一声炸了。
这个说:“这也太嚣张了吧?又不是没钱,偏给圣上的寿礼才出三两?这是人干事?”
那个说:“他这是有恃无恐!仗着自己文章好,以为写篇好文就能糊弄过去!”
“真是做梦!”有人嘲笑道:“别说陛下圣明,就是御史台也不是吃干饭的!”
“看吧!御史台必是要参死他!”
……
谢尚礼部出来后便去了衙门。
文明山一见谢尚便问道:“大尚,你贡的什么?”
自昨儿听到谢尚告假,文明山心里便跟揣了只猫似的五脏六腑抓挠得难过,现可算是能问了。
谢尚笑道:“没啥,就是内子铺子月前上市的拼装水碓!”
文明山……
艾正……
元维……
“你说什么?”文明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惊恐道:“那水碓你先前不是都已送了许多人了吗?如何能充贺礼送给陛下?”
这也太敷衍了!
“送陛下的,”谢尚解释:“和送你们不一样。送你们只一人一盒,而陛下则是一大匣子,整整十盒!”
文明山低头看看自己双手,抬起来转动比划道:“不是,大尚。你就是一气送十盒,那也是水碓啊!”
“甘回斋才三百文一盒!十盒才三吊钱,折成银子才三两!”
“这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文明山痛心疾首道:“但大尚,你可是一连两回被御史台弹劾过奢靡!”
“御史台若然知道你只给陛下进三两银子的寿礼,必然会弹劾你藐视圣上,大不敬!”
大不敬,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赶今儿去可不就是为人多吗?谢尚心说:前两天虽说人也多,但都是皇亲国戚勋贵权臣,他一个从六品编撰跑去未免显得刻意。只今儿借他爹三品的东风才不招人怀疑!
“不至于!”看到文明山的真情实感,谢尚难得良心发现地拍拍文明山的肩,推心置腹地告诉道:“送礼历来最重要的就是心意。陛下富有四海,什么宝物没有?哪里会以礼物的价值来评判臣子的忠心?”
“明山,你要对我有信心!别忘了先前内阁宰辅都买了这水碓赠门生!”
眼见谢尚如此自信,文明山也不好多说,只能道:“但愿吧!”
元维的年岁不是白过的,他问谢尚:“你赶今儿去送礼,必是为了你爹吧?”
大尚自己反是趁便。
谢尚赶紧答应:“是!”
元维问道:“那你爹知道你送什么吗?”
“知道的!”谢尚没隐瞒道:“冬节前我就写信告诉了!”
大尚虽然年轻,但元维相信老友知道轻重便不在多说,只道:“大尚,这一篇文你来看看……”
眼见别人都干上了正事,艾正也跟着低下了头,只心里苦恼——他媳妇若能有谢李氏一半聪慧就好了,不说三两银子,哪怕能三十两办件像样礼物也行!
他不似谢尚家大业大,但有件三十两的新奇礼物,无论陛下还是御史台一准没话!
弘德帝午后便看到了李顺拿来的十盒水碓。
“就只这个?”
跟主簿一样打开十个盒子后,没拆到彩蛋的弘德帝不是一般的失望!
“再还有贺表!”李顺呈上谢尚的折子。
“只文章有什么用?”弘德帝不大高兴地打开折子,心说我看你还能怎么吹?
结果才看两眼,弘德帝脸上的不屑就消失了,眼珠子还越瞪越大……
“李顺,”放下信,弘德帝吩咐道:“你把这十盒水碓都倒到一处,混合起来!”
“是!”李顺照办。
“再叫两个人来,给他们一人一张纸,让他们来搭!”
……
看着搭出来的十个一模一样的水碓,弘德帝喃喃道:“天才!这个谢李氏真是个天才!”
“世人都推崇鲁班,尊鲁班为祖师,但鲁班再好,几千年来世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谢李氏这个法子虽不能让鲁班再生,但却能让小工匠协力制造大物件,且是各行各业,并不仅限于木工——如此今后朕将有成千上万无数的能工巧匠!”
“谢李氏这个法子真是太好了!难为她能生出这个妙宗儿!这样的人才,”弘德帝顿住了,然后连连叹息道:“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是个女人,不能入朝为官为国效力,日常困于内院,管家看铺,实在是太屈才了!
李顺度弘德帝心思出言劝慰道:“陛下,自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谢状元对陛下忠心耿耿,打马掌起便不似其他人敝帚自珍!这分拆大物件分制标准件的法子又是谢状元主动进献!陛下得此良臣,实乃社稷之福!”
李顺真担心弘德帝心血来潮给谢李氏封个官,到时御史台又弹劾他蛊惑圣心——他若不想被架火上烤就得趁早打消陛下的念头!
弘德帝瞪李顺一眼,有些不高兴:他感慨两句而已,有必要如临大敌吗?
他会不知道夫妻一体,封赏谢尚就是封赏谢李氏?
李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只是赏谢尚,弘德帝有些苦恼道:“谢尚才刚入朝,没甚资历,现升官于他无益。这事朕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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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九宝项圈
次日早晌谢尚收到了预料中的御史台弹劾信,而且一送就是三封。
拆开信封,谢尚看三份弹劾折子里有一份来自董春阳不觉微微一笑,心说:果然又跳出来了!
将董春阳的折子摞在最后,谢尚先看其他两份弹劾——他得瞧瞧除了颜家可再有其他人是冲着甘回斋来的!
先媳妇已替他发觉了颜家的虎视,后续的他必得自己来,不能一味倚靠媳妇。
自打看到三封弹劾信,文明山便为谢尚捏了把汗——俗话说“不怕突来的弹劾,就怕弹劾的突聚”。
三人成虎,还是三个御史共执一词,当事人即便最后能够洗白,搁圣上脑里的印象也完了——就被御史台集体针对这件事本身就是行为不检的大错!
不然御史台咋只集体针对你,而没对别人?
这是进京前他爹告诫他的话。
文明山本以为自己性子跳脱,不能叫家里人放心,结果没想谢尚比他还随性!
这一刻文明山算是有点体会他爹和他大哥每每焦虑他会闯祸的心情了——真是眼错不见就弹劾啊!
唉,文明山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着实发愁谢尚这关要怎么淌?
大不敬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凡天子一怒,罪名敲定,那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看谢尚看完折子,元维憋不住问道:“大尚,你心里有把握没有?”
元维私心希望谢尚送的十盒水碓真有什么说道,如此才是破局的最好方法。
谢尚笑道:“师傅放心,弟子相信陛下圣明!”
元维看谢尚成竹在胸没再多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静观其变。
怎么说大尚也是史上第一个连中六元,元维自我安慰地想:陛下好名,想也不至于为个散生日的寿礼砍了大尚,顶多给他个教训,叫他长长记性罢了!
几个人里原就数艾正相对少言。当下他看文明山都不说话,便也不说话。只下衙家去后悄声告诉吴氏道:“隔壁谢家摊上大事了!”
吴氏见状很唬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说?”
“大尚又被弹劾了!”艾正伸手比了个三道:“俗话说‘事不过三#039;,这都第三回了,而且这一回连着三道弹劾奏章,罪名——大尚虽说隐着,没告诉人,但依我私下琢磨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是跑不了!”
“藐视圣上?”吴氏惊着了:“这不是欺君吗?谢状元他又干啥了?”
难不成买了逾制贡品?
“他啊!”艾正便把寿礼的事说了一遍。吴氏听得惊叹连连,听完更是感怀道:“怪不得老话都说‘少年得志大不幸’。”
“谢状元家世好、学问好,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不算还是绝无仅有的连中六元,赐穿麒麟袍,比所有人都荣耀!”
“就可惜这荣耀过了头,谢状元行事未免就失了尺度——自家买套家什都千挑万选,一掷千金,对陛下的寿礼却是铺子里随便拿几盒玩意搪塞,他也不想想他这些荣耀都是哪里来的?这下可是犯了大忌讳了!”
藐视圣上这个罪没跑了!
“他哪里只是犯了陛下的忌讳啊?”艾正摇头哀叹:“他还同时把内阁宰辅全得罪光了!”
“啊?”又一个意料之外,吴氏再次惊讶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艾正解释道:“还记得先我告诉你的宰辅们自掏腰包买水椎送弟子,让他们为官一方发展水利的是吧?”
吴氏点头。
“宰辅们口里不说,”艾正分析道:“心里必是都取了大尚这么个人——这原是件好事。大尚若是知机,这时候就该谦虚,越谦虚越好——哪个前辈不喜欢栽培有本事且又谦恭有礼知进退的后辈?”
“偏大尚把这东西直接递到了御前,你说这是不是还有防备宰辅们冒领他功劳,他自己跟陛下邀功的意思?”
艾正琢磨来琢磨去,终琢磨出这么一个能解释谢尚行为的理由!
吴氏闻言恍然大悟,赞同道:“还得老爷解得透,必是这个缘故了!妾身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谢状元家资巨富,并不是差钱送礼的人!”
“只这样一来,即便陛下不在意礼物价值,几位宰辅大人对他也是有了看法!”
“就是这话了!”艾正认同道:“《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大尚年青气盛,不知谦虚,到底吃了大亏——先我看他得宰辅们青眼还心存艳羡,结果没想,”艾正摇头:“这便是老子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我欺也!”
听到祸福两个字,吴氏感念道:“老爷说的是。可怜谢安人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回又要担惊害怕了!”
提到红枣,艾正又有说道了。
“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艾正道:“大尚这个媳妇善机巧,做出别人都想不到的水椎来。别看一时风光,其实却伤了德行,瞧瞧这回大尚可不就栽这水椎上头了?”
吴氏就担心红枣珠玉在前,被男人拿来做对比,闻言立附和笑道:“这样看倒是我们这样笨笨的好,能保平安,不会给老爷招祸!”
转念想起一事,吴氏急急问道:“老爷,您和谢状元是同年,他犯事该不会拖累您吧?”
“应该不会!”想想艾正又不确定道:“他送我的那个水碓呢?赶紧地,丢炕洞里烧了去!”
“哎!哎!”吴氏连声答应着叫丫头拿下了百宝架上的水碓……
文明山进家看到炕上桌上了一张名录随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甄氏接过丫头递来的家常袍子示意文明山伸手,嘴里答应道:“眼见就腊八了,我把要送粥的人家拟出来,以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哦?”文明山拿起名单扫了一眼。入目看到谢府两个字,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早晌的折子,陛下若是震怒,必是后晌就有旨意,至今还没消息,想见得陛下没有动大气,起码不是怒不可遏。
由此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毕竟谢伯父还做着山东学政呢!
所以这事先不必告诉书怡,免她忧心!
文明山想得没差,弘德帝看到李顺新送来的御史台弹劾折子时才刚散了御书房的朝会,身体里为朝会上内阁宰辅们对谢尚贺寿进表的热议而激发出的热血还在汹涌——他果然注定是位以文治武功名垂青史的圣明君主!
看到弹劾奏章上谢尚的名字,弘德帝还心情甚好的问心腹:“谢尚这回又买什么了?”
李顺垂首道:“回陛下,御史台这回参谢状元藐视圣上,大不敬!”
弘德帝……
亲自看完一份弹劾折子,弘德帝无所谓地笑了:“御史嘛,说话一贯如此!”
他早习惯了!横竖听不听在他。
“三份都是一样的?”弘德帝问心腹。
一样的他就不瞧了!
“都是大同小异!”李顺如实回禀道:“就是董御史的折子里再次提了谢安人的项圈、玉佩和戒指!”
早晌听了无数谢安人分工流水作业大件法子于朝廷工农军等各处妙用的李顺实在看不惯董春阳又拿红枣的穿戴说事。
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谢安人虽是女子,但于朝廷社稷有大功,戴点宝石美玉还不是该的?
闻言弘德帝挑出董春阳的折子来看了一遍。放下后微一沉吟便吩咐道:“李顺,再几天就是腊八大朝会。你从新贡的貂皮里挑好的叫针工局赶制男女两件貂褂。”
“再命御用监敦促银作局打一个九宝玉带和一个九宝金项圈。东西制备后谢安人的貂裘项圈你亲送去坤宁宫请皇后腊八那天赐给谢安人,许她进宫朝贺时戴!”
谢尚和他媳妇于朝廷有大功,他合该给些恩赏体面。
不然在糖税出来前,没有董春阳,也还有席春阳拿谢李氏开刀!
御史弹劾谢安人戴七宝项圈,从不干政的皇后立给赐个九宝项圈,这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陛下的不满了,想必再没人那谢李氏的穿戴说事!
但于朝服外再戴项圈可不合礼制,他作为近侍,得劝!
“臣领旨!”李顺躬身道:“陛下明鉴,外命妇朝贺服饰遵《大庆会典》立制,从来都是凤冠霞帔,从没有戴项圈的例!”
“以前没有,”弘德帝笑道:“现在有了!比如以前没有马掌,现在有了!没有的水窖,现在也有了!现在还没推广的分工流水合作,往后也会有——以谢家的功绩,朕给这个赏赐不为过!”
武将戍边卫国是功,文官□□济国也是功,武将可封爵,文官,虽没先例,但也未必不能开这个先例——征糖税充实国库便是条绝佳理由!
所以破个戴项圈的例算个屁事?
正好试试水!
眼见弘德帝主意已决,李顺便不多说,自去传旨。一时又送了挑选好的貂皮和打项圈玉带用的宝石美玉来给弘德帝过目。
弘德帝看到他收藏许久的上品红宝石,上品蓝宝石、上品祖母绿、上品金刚钻、上品金绿宝石将离他而去不免有些肉痛,吩咐李顺道:“谢李氏的那个陪房不是想扩大甘回斋生意到处打听买庄子吗?”
“你安排人给他安排几个庄子——记住,庄子别在一处,要尽量分散开,地也别太肥沃,越贫瘠越好!”
李顺……
“横竖谢李氏会经营,”弘德帝简直要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嘚瑟上天:“把收益不好的庄子给她,才能更好地发挥她本事!”
既然上天“不拘一格降人才”,弘德帝觉得他作为天子就当顺天应命不拘一格用人才。
谢李氏身为女子不来朝堂不要紧,他给她几块地管管更好——朝廷不用出俸禄还有各项发明制造成本不说,还能倒收地租铺税。
如此方能抚平他舍出这十八颗宝石加一套上等和田籽玉玉带扣的心痛!
李顺闻言赶紧答应,又去安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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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奶油南瓜粥
都察院左都御史项九通早朝后刚回到都察院便听人来回说董春阳求见。
项九通叫进后董春阳拿了一份折子进来。问好行礼后,董春阳呈上折子道:“总宪大人,下官为弹劾翰林院从六品编撰谢尚大不敬草拟了一个联名折子,现已有十七名御史具名同参!”
项九通揭茶杯盖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道:“都有谁?”
董春阳张口报道:“禀总宪大人,有左佥都御史袁大人,右佥都御史……”
听完名单项九通点点头:“知道了!”
董春阳怔住了,心说这什么意思?总宪大人绝口不提一起具名便罢了,怎么连要过折子去看一眼也不提?
就常理而言,一般有五位以上御史联名的弹劾,总宪大人就没有折子送到眼皮底下还不瞧的道理——什么都不知道,可如何应对陛下的问话呢?
总宪大人如此反应——一想到项九通才刚从宫里出来,董春阳心里一颤:是不是这其实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要保谢尚!
心念转过董春阳躬身行礼道:“下官等无不以总宪大人马首是瞻!”
项九通铛一声合上了茶杯盖道:“听我的就散了吧!”
谢尚贡的礼若再不好,这天下就再没好礼了!
谢尚简在帝心——董春阳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这折子他不仅不能具名,还得拦着董春阳不能往上递。
不然圣上一准以为他掌控不了都察院御史台。
董春阳没想项九通如此斩钉截铁,心里叫苦,想为自己辩白几句,但看再次端起了茶杯,不敢多待,只得告辞道:“下官告退!”
没想陛下是这么个态度!董春阳看着手里的烫手山芋叫苦不迭:连大不敬都能优容?
所以谢尚的贺寿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能叫陛下无视御史台的三道弹劾折?
文官间的倾轧历来打的都是笔墨官司,董春阳摸不出谢尚的底当即决定龟缩——他能走到今天都是自己的本事,和岳家只是互利互惠,犯不着为岳家赔上自己的前程!
现在的麻烦就在于他要如何跟其他十六个同僚解释联名贴不再上奏的事,特别是其中被他义正言辞劝说来的人!
不说董春阳如何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说次日没等来御史台新弹劾的谢尚心里失望——敲山震虎,怎么才刚开始,就看着要结束了?
文明山倒是替谢尚感到高兴。午饭时和谢尚笑道:“大尚,现在还没谕旨说明陛下把昨儿那三道弹劾折子都留中了!”
谢尚强颜笑道:“陛下圣明,自是不会冤枉我这样的忠臣!”
文明山……
艾正……
元维觉得谢尚如此有恃无恐必有依仗,不过这涉及个人前程,就没多问。
四人官衙表面上又复了早前的平静。
腊月初七晚,吴氏问艾正:“明儿腊八,咱们家的腊八粥要不要给谢家送?”
原以为谢家获罪,可不必走礼。没想至今风平浪静,这不走便说不过去——毕竟是邻居且还一起共事,但走,又担心给自家招祸,谢家事发后被无处不在的锦衣卫根据粥碗寻上自家。
吴氏觉得还得跟男人拿个主意。
艾正沉吟道:“过去几天,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弹劾折子都叫陛下给按下了,且御史台那边也再没新折子!”
“事情看着竟似过去了!”
“这么大的事!”吴氏难以置信。
大不敬啊!十恶大罪!
“别忘大尚的爹现是陛下钦派的山东学政!”艾正提点道:“陛下若治大尚的罪,他爹也难免受牵连。陛下许是看他爹情面上就没追究。”
艾正想不出其他理由,便只能往谢子安身上寻。
“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吴氏感叹:“这么大的事儿都能轻轻揭过!”
“至于明儿的粥,”艾正道:“你让人看着门房,但凡元师傅家来人个谢家送了,你也叫人去送!”
艾正觉得元维为人谨慎,且为官多年都没甚错漏,他跟着行事准没错。
“哎!”吴氏答应了。
腊八是大节,弘德帝照例要升坐金銮殿接受文武群臣贺节,赏赐御宴以示君臣同乐!
这天谢尚照例凌晨起床。起床后谢尚没甚犹豫地推醒了红枣——今儿的第一碗粥理应供佛,红枣得和他一起磕头!
对此红枣也没甚抱怨。
似平时倒也罢了,难得过节,必不能让谢尚觉得孤单!
洗漱后两人一起敬神,然后又一起吃早饭——各喝了一小碗腊八粥!
谢尚上朝,红枣要送,谢尚不让:“外面冷得很,何必出去白冻一回?”
红枣笑道:“老爷上朝这么辛苦,我不过陪走一小段而已,且有雪褂子,哪里就冻到我了?”
谢尚听了很受用,没再拒绝,握住红枣的手一起出屋道:“回头你再睡一会儿。不过也睡不久,很快便有人来送腊八粥!”
自家送粥可以打发下人,但收粥必是得要主人亲自露面。
红枣拍拍谢尚的手道:“老爷就别挂念我了。今儿又要在冷风里站近一个时辰,倒是自己小心,不要受凉了才好!”
“对了我让厨房给老爷做了碗奶油南瓜粥,也是八样果米,跟咱们家常吃的味道不一样,老爷一会儿记得尝尝!”
但听得奶油二字,谢尚立觉口齿生津——一听就很好吃!
轿子一停,谢尚不等显荣动手便自己放下了吃饭小桌——他已想了一路等不及了,早一刻都是好的!
显荣探头来看见没废话地送上一个砂锅。
揭开锅盖,看到金色粥面上漂浮的白色奶油、大红枸杞、绿色葡萄干、淡黄色松子仁、暗红色蜜枣和红豆沙,谢尚不禁食指大动。
谁知刚伸手接过显荣递来的羹勺,轿外便传来文明山的咋呼:“大尚,我这儿有自家熬的腊八粥,你也有带了吧?咱们交换着尝尝!”
他等不及家去后再吃了!
谁要跟你交换?谢尚下意识地想护食,不防被热砂锅给烫了手,啊了一嗓子,回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显荣……
显荣看谢尚手指无碍方悄声告诉道:“老爷,这奶油粥还有!”
自打吃过一回馄饨后,每回上朝文明山都要来寻谢尚。
显荣为让谢尚能好好吃饭,干脆和碧苔说了不管什么都多带一份以求个清净——显荣还看出来了他家老爷挺喜欢饭后听文明山天花乱坠的夸赞自家饭菜。
谢尚闻言哼了一声,不过没有反对。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文明山天生这幅咋呼自来熟性子,他想和文明山做朋友就只有包容——他家原也不差文明山吃的这一口。
幸而文明山除了这点不拘小节外再无甚其他大缺点,且说话风趣,和他一起聊天正堪打发这寒冬腊月凌晨从热被窝出来后的空虚寂寞冷!
“文老爷!”显荣赶一转身,文明山已然带着文思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谢尚见状抢先笑道:“明山,我这儿有奶油南瓜粥,你要不要尝尝?”
奶油还能熬粥?文明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高兴道:“奶油,好东西!这个粥新鲜啊!”
必是要尝的!
他在京没有庄子,喝回奶茶都是难得,更别说奶油了——他有钱都无处买,自己家做都不成!
文思在一旁听得只想捂脸,他家三爷真是越来越不也讲究了!
自家太太又不是没有准备早饭,偏三爷觉得隔锅饭香,回回都要来谢大人这里蹭,而谢大人也是好脾气,竟是回回多带一份,由此纵得他家三爷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了……
直等文明山坐回自己的轿子,谢尚方舀一勺奶油南瓜粥送进嘴里。
入口立感觉到一股浓郁的奶香,谢尚不自觉地点头:好吃!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凌晨,但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家里担心自己吃得不好亏了身子,特意精心准备美味佳粥就为了哄自己高兴而多吃一口——谢尚大口的喝着粥,他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粥,而是媳妇爱自己的一片心……
戴煜看到谢尚时有一丝的不自在。前几天他得小颜氏告诉了御史台联名弹劾谢尚的消息,本以为谢尚要倒霉,谁知道几天过去没听说一点动静,今儿更是跟没事人似的和文明山说说笑笑来上朝。
看来颜家在朝廷里的力量,戴煜心说:也不过如此!
接连两回弹劾,连个水花都没溅!
艾正和王贞凝站在一处,看谢尚和文明山一同过来立拱手招呼道:“大尚,明山!”
谢尚和文明山客气回礼……
今日的大朝会除了不下雪外其他都和冬节那天没甚差别,都是一样的鼓乐,一样的会程。
随着传制官的呼喊,谢尚随大流地给弘德帝磕好贺节的四个头站起身便等着散场回家,结果没传制官忽然高喊自己的名字:“宣翰林院从六品编撰谢尚进殿!”
我?进殿?自进献寿礼后谢尚便有了陛见的思想准备,只没想到会是现在——即便有赏赐那也该是亿万寿节。
亿万寿节是腊月十五,而今儿才是初八。
谢尚不敢怠慢,赶紧高声应道:“臣领旨!”
为显国泰民安,天地祥和,似腊八这样的年节大朝会历来都只重恩赏而绝刑罚。
能在年节大朝会上被陛下当众宣召是无限荣光,也是每个官员的内心愿望——不说朝廷所有的高官厚禄都是从这里起步,但最后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者必是有过在大朝会上被宣召的资历,没有例外。
大庆朝虽然敬重读书人,但不兴白衣卿相,所有的宰辅必是要有份能夸耀于人前的政绩。
一时间全场文武几千官员的目光都聚集到御道边趋步行走的谢尚身上,无数人心想:谢尚才刚入仕,且只弱冠,尚还在翰林院编史,从没放过外任——他是哪里来的政绩能蒙陛下大朝会宣召,扬名天下?
果然!元维会心地挑了挑嘴角——他就知道大尚的那份寿礼必有玄机。
只这十盒水椎的玄机到底在哪儿呢?过去几天,任他翻来覆去地查看大尚先前送他的水椎,也没瞧出个端倪——看来这事还是得当面问大尚!
先前是不好问,但现陛下已经宣召后倒是能问了!
果然!董春阳果然的却是项九通不让联名上表的缘故——陛下不只是要保谢尚,而是准备大力栽培!
所以谢尚的那片奏章到底写了什么,能哄得陛下这般看重?
这事他必得仔细打探,然后好好学习!
艾正虽还不知道大朝会宣招于一个臣子的意义,但看周围人脸上无可掩饰的艳羡也知道谢尚遇上了好事,一时间心乱如麻——谢尚这是干了什么能上达天庭?
他日常同谢尚在一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眼角余光看到文明山脸上的若有所悟,艾正心里一动,悄声问道:“你知道缘故?”
文明山目不斜视地悄声应道:“该是那十盒水椎!”
联系上先前谢尚被自己当成玩笑的的话,文明山敢打包票关键就在这个寿礼上。
只是此间奥妙他还想不透……
水椎!艾正迎头一击,瞬间想到那个谢尚送他结果却被他丢进炕洞的水椎不免心生懊恨:怎么就烧了呢?
搞得现在想寻根探究也不成了!
瞧这事办的!
真是晦气!
这事一定不能叫谢尚知道。对了,今儿吴氏在家知道给谢家送粥吧?谢尚风头这么劲,不来往可不成?
被艾正唠叨的吴氏忽然觉得鼻子痒痒,不觉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是谁在背后说我?吴氏心里奇怪,然后便看到心腹陪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告诉道:“太太,太太,我看到有宫里出来的小黄门飞马去谢家报信让谢家门房通报谢太太预备接皇后娘娘懿旨!”
吴氏闻言一呆,赶紧问道:“知道什么事吗?”
陪房回道:“奴婢不知具体,不过那小黄门在谢家管家迎出来后说了是好事,让好好预备,想来不是坏事!”
既然不是坏事,吴氏想起自己的任务,关心问道:“元家来人了吗?”
“还没看到!”陪房实话实说:“只看到文家人了!”
“不等了!”吴氏拍板:“赶紧地把咱们家的粥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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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懿旨
谢尚走后红枣回屋睡了一个回笼觉。
门房来报宫里来人的时候红枣才刚吃过早饭,正对镜梳妆,左右手各拿了金珠菊花冠和芙蓉花冠为今儿到底戴哪样两难取舍。
闻言红枣吩咐丫头道:“叫树林把人请进客堂好好招待,再仔细问问这接懿旨的章程!”
圣旨怎么接她倒是知道,但对接懿旨,却没一点头绪——她婆可没提过在家接皇后懿旨的事。
红枣不知皇后为什么突然下懿旨给她,不过联想到今儿的好日子,红枣倒是没往坏处想。
这年头不止她公爹行事要挑日子,就是奉天承运的陛下申饬臣下也会有意避开今天以免损了祥和——没错,这是近来谢尚对历年邸报里节庆大朝会大数据统计分析的一项研究成果。
皇帝尚且如此,皇后自然一样,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体面的承接懿旨。
想想红枣让人叫来了宋氏。
宋氏来后告诉道:“太太,奴婢出宫后就没再见过皇后懿旨。而先前做宫女的时候皇后娘娘平常懿旨六宫多是口谕,接旨的嫔妃女官们只着便装即可。只有下正式旨意的时候才大妆!”
红枣抓到了重点,笑道:“既然宫里的娘娘们接懿旨都要大妆,那我便就不管是口谕还是正旨先都按朝贺的大妆来!”
礼多人不怪嘛!
丫头刚送来三翟冠,照琴来回隔壁艾家送粥来了。
红枣唯一沉吟,吩咐道:“彩画你替我去接了艾家的粥,再把咱们家的粥给艾太太送去,记得替我跟艾太太致两句歉!”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她不能放着皇后娘娘跟前的公公还没见而去见艾家来的送粥仆妇。
彩画答应去了,红枣接着梳妆……
果然在红枣穿戴好珍珠三翟冠,换穿麒麟袍的时候,照琴跑来告诉道:“太太,田管家听宫里来的公公说了接懿旨只要开中门,不用放炮,也不用准备香案,再就是您要大妆!”
闻言红枣理理身上的麒麟袍,心说先前留宋氏算是留对了。
现可不就用上了吗?
全收拾好了红枣方来客堂见小太监打探消息。
今儿来的这个小太监叫高进,是坤宁宫宫监王忠的干儿子。
当今皇后杜氏出身寒门,父亲原只是一个八品的县丞,在她封九嫔后才封了个六品的锦衣卫百户,但可惜没几年就过世了——没能熬到她封后。
杜皇后有今天不容易,所以特别珍惜,日常行事均已以《女诫》、《内训》为准绳,修身养性、谨言慎行,万事以弘德帝为先,十分贤德。
昨儿午后李顺突然拿了一条九宝白玉带和一个九宝金项圈来坤宁宫回禀杜皇后说陛下请她在今儿用皇后宝以这玉带项圈赏赐给今科谢状元和他媳妇谢李氏,许入宫朝贺时穿戴。
杜皇后闻言便有些吃惊——陛下年节赏赐大臣虽是常事,但赏戴定制外的服饰却是少有的恩赐。
何况谢状元还如此年轻,且已赏穿了麒麟袍。
而待看清两样物件上的宝石后,杜皇后更是凝了神——竟然是暹罗、缅甸来的贡品里的精品,陛下自己的私库。
月前最受宠的曹贵妃借着生辰跟陛下讨要,陛下也才给赏了四颗——蓝宝、金刚钻、祖母绿、猫眼各只一颗。
而这将赏给谢状元和谢安人的玉带项圈上却各有整整九颗上品宝石,居中的更是一块罕有的鸽血红宝。
看来陛下心里,杜皇后心说:还是社稷为重!
所以她只要不自乱阵脚,曹贵妃便不足为虑——她头上的凤冠可是有九颗鸽血红!
“李公公,”杜皇后请教李顺:“本宫深居内宫,不知陛下可提了这赏赐的名目?”
正式懿旨是以皇后口吻发的朝廷公文,跟圣旨一样有类似于因某某故特赏赐啥啥的固定格式。
杜皇后得把这懿旨里的因某某故给填上。
李顺笑回道:“好叫娘娘知道,明儿朝会陛下对谢状元和谢安人会赏赐貂裘,陛下口谕臣代笔的旨意是谢状元公忠体国,进水碓建造图利在社稷,功在千秋,深得朕心。”
“利在社稷,功在千秋”不是普通的评语,杜皇后虽然压根想不出一张建造图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功绩,但因不想叫李顺看低也只管没脑点头道:“多谢李公公告知!”
李顺告辞后,杜皇后便和心腹大太监王忠和心腹女官吉祥商议懿旨。
后宫不得干政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刚李顺告诉的圣旨内容是弘德帝的口吻,杜皇后不能照抄,她得转述成自己的话。
杜皇后出身不高,文化水平有限——连《千字文》都是进宫后跟当年还是小太监的王忠给认全活的。
若是一般的恩赏,杜皇后经历多了倒是能自己拟,但似赐穿朝饰这样的大恩遇,杜皇后谨慎惯了,习惯性地叫心腹一起商量——这么说吧,杜皇后这个后位就是靠她和她两个心腹三个臭皮匠塞赛个诸葛亮给商量坐稳了的!
吉祥乘机建议道:“娘娘,这是个机会。您这道懿旨一下,储秀宫主位必是将安分几天!”
储秀宫的主位就是曹贵妃。
吉祥看不惯她持宠而骄已经许久了!
当着心腹,杜皇后点头认同道:“所以才叫你和王忠都替本宫想想这旨意要怎么写才最合适!”
王忠有些可惜道:“娘娘,臣听下面的人议论说这位谢安人的冰肌雪骨,瞧着比储秀宫那位还更出众!”
“只可惜娘娘懿旨里不能提!”
曹贵妃一贯以美貌自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抓狂!
“?”杜皇后闻言一怔:“好好地怎么议论起外命妇来了?”
还是样貌,这传扬出去可是她失德!
“娘娘放心,”王忠赶紧回禀道:“臣已经呵斥过了!”
“事情经由是这样的,冬节那日大朝会,谢安人进宫贺节。负责宫前广场东侧厢洒扫的太监宫女不少人都看到谢安人雪地上的脚印——据说特别大,和她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称。宫人以为奇异,所以议论!”
杜皇后闻言一愣:“谢安人没缠足?”
这是外命妇里多年没有的事了!
杜皇后自己虽是小脚,但因早年入宫只为宫女的缘故现也称不上三寸金莲,且宫里有的是由大脚宫女升上来的嫔妃,比如长春宫的杨昭仪。
俗话说“母以子贵”。内命妇的升迁历来靠的是儿子而不是小脚——脚小虽能搏一时恩宠,但若生不出儿子都是白搭。
何况以宫女得升内命妇的都算不上绝色——真绝色都是一入宫就得恩宠了,比如曹贵妃那样。
一般有幸能由宫女飞升成宫妃的都是一门心思地喝生子药抓机会生儿子的明白人,根本不会舍本逐末地想着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地重裹小脚来邀宠——再裹还能裹过曹贵妃这样的童子功?
所以内命妇里除了有限的几个绝色宠妃,大部分人的脚都大——毕竟强中更有强中手,即便在美色遍地的皇宫,绝色也永远是个稀缺资源。
“哪里只是没缠足?”王忠摊手道:“听高进说谢安人那脚印比他还大呢!”
这都赶上太监了,看来真不是一般的大!
职责所在,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杜皇后正色告诉道:“快别再说这个了!”
“谢状元简在帝心,谢安人内襄有功得陛下嘉奖,你两个还是赶紧替本宫琢磨几个好词好句来!”
……
高进初见红枣,饶是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为照面的第一眼而惊艳——一袭黑棕色貂褂由上到下完全掩盖了内里麒麟袍的锦绣,由此却映衬得红枣只化了淡妆的脸愈加的肤白唇红,雍容高贵!
高进原以为杜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曹贵妃是天下最娇美的女人,高进压根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个能集娇艳美丽和恢宏气势于一身的谢安人!
“谢安人!”高进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
“公公客气!”红枣颔首回礼,让座道:“公公请坐!”
……
懿旨如约而至,王忠亲自来宣旨:“皇后懿旨:翰林院从六品编撰谢尚尽忠职守,简在帝心,妻李氏虔恭中馈,内襄有功,故赐谢尚九宝白玉带一条、妻李氏九宝金项圈一个以为嘉奖,许朝贺穿戴。钦此!”
九宝项圈和九宝玉带?比她现有的七宝还多两宝?想来价值不菲。不愧是皇家气度!
红枣有些高兴地磕头谢恩:“臣妾领旨谢恩!”
把明黄色彩绣仙鹤祥云的懿旨递给红枣后,王忠打开九宝项圈的匣子后方递给红枣。
红枣双手接过,入目看到项圈上的九颗璀璨宝石,不觉惊叹:“这么大!”
不止大,还特别透,特别艳!
王忠打开另一个盛放玉带匣子后笑道:“谢安人,娘娘御赐的项圈玉带上的宝石都是暹罗、缅甸来的贡品。”
红枣满脸堆笑道:“皇后娘娘天恩,臣妾实在受之有愧!”
怪不得比谢尚送她的都好!
面对红枣的笑脸,王忠有一刻地失神——这是他先前面对曹贵妃时未曾有过的体验。
反应过来,王忠不免庆幸——幸而朝廷有陛下不见外命妇的规章,不然他主子真是要烦恼了!
谢安人可不是曹贵妃那样的绣花枕头——陛下最喜欢的羽绒靠枕,最爱喝的奶茶可都是出自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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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人生苦短尽孝趁早
横财就手,红枣心花怒放:目测只一个九宝项圈的价值就过了五千两,而且是有价无市——如此加上一副价值更高的九宝玉带,皇后这一份赏赐妥妥过了万,足抵她卖十几万个拼图水碓。
而最好的是她今后还能接着卖拼图水碓——谢尚这图献的,哈哈,可说是点石成金。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样的生意往后可以多来几回!
红枣没一点心疼地递一张两百两的银票给吃完奶油南瓜粥的王忠后笑道:“劳烦王公公走这一趟,知道王公公急于回宫复命,我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王忠和煦笑道:“谢安人客气,那咱家就沾沾谢安人的喜气了!”
田树林也拿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高进,高进眉开眼笑地跟着收了……
“奉天承运,”金銮殿外李顺高声宣读圣旨,殿外几十个人形扩音器尽职尽责地跟读声响彻全场:“皇帝诏曰:君虚中以求治……尔谢尚乃翰林学士学贯经史……公忠体国,进水碓建造图利在社稷,功在千秋,特赐金貂裘一件嘉乃丕绩,以洽朕意。”
“……君美其夫之荣,必及其妻之贵,一体相成,同加奖谕尔谢尚之妻李氏,孝敬勤俭,秀毓天成,……赐金貂裘一件,九原有知,钦承无数。钦此!”
耳听旨意里赞红枣“孝敬勤俭”,谢尚心里着实感念:但有陛下这句话,想必今后再无人拿他给红枣打的七宝项圈说事了!
对比谢尚的欢喜,董春阳闻旨却是惊得缩了脖子。
所谓金貂是指毛色发黄的紫貂。
一般的紫貂皮其实是棕黑色或者褐色,之所以被叫做紫貂是因为其皮毛的毛尖在阳光下的反光带着点紫意。
紫貂已是难得,金貂作为紫貂中的异品更是稀有,自古便是贵臣的穿戴——似《汉书》就有“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之句。
谢尚年纪轻轻便得御赐金貂裘,前途无量——他参谁不好,非得参他,还捎带上他媳妇?
且一连两回!
这个仇算是结大了!
董春阳是越想越懊悔,恨不能时光倒流好撤回他先前提的两个弹劾折子——他是完全地悔不当初!
上了一个冬天的朝会,戴煜虽没穿过金貂,但却是在诗词古文以及周文方等高官身上见过,现听说陛下赐谢尚夫妻金貂再对比颜氏先前告诉他的那些话,不免后怕不已:谢尚得陛下青眼,前途可期,谢李氏同谢尚夫妻一体,颜氏跟她碰能有个好?
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吗?
不行!他不能再放任颜氏这么闹下去给他招祸!
但转念想到颜氏告诉他的谢李氏一双大脚,冬节入宫朝拜落雪地上的脚印比男人还大,引得众命妇人人侧目,人前丢了大脸,往后再抖不起来的话,戴煜不免又心生犹豫:谢尚知道他媳妇冬节丢脸的事了吗?
对此他是什么态度?
自古妻凭夫贵,但若谢尚为此冷落了谢李氏,谢李氏便不足为虑,而颜氏还有一个正值妙龄的族妹……
饶是视线为宫墙阻隔看不到金銮殿里的情景,艾正依旧满心艳羡地眺望金銮殿方向,希翼现在殿里接旨领赏的人是自己,希翼利在社稷,功在千秋八个字是陛下对自己的评价……
元维、文明山也在嘴里、心里品着利在社稷,功在千秋八个字,努力思索水碓建造图是什么?是拼图水碓匣子里的那张图吗?这图除了依葫芦画瓢地拼装水碓还有什么用途,于国于民有大益?
元维、文明山知道圣旨里的措辞即便看起来华丽空洞,像极了词藻堆砌,但实际里一张圣旨都要经三道手——内阁大学士、司礼监和陛下。
所以圣旨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有出典——若觉得空洞,只不过是因为曲高和寡,自己看不懂罢了!
……
感念弘德帝于旨意里对红枣的维护,谢尚领旨谢恩的头磕得格外恭敬。弘德帝御座上瞧见,肉痛的心终感到一丝欣慰——谢尚得意不忘形,心性明澄,能堪大用。
如此他的一万大几千两银子赏也就赏了!
今儿这样的场合,不止太子刘厚基,弘德帝的其他儿子也都在,不过除了太子已得太傅讲解知晓了甘回斋水碓匣子里那张薄薄一张纸的零件图可能给天下工匠制造带来巨大变革外,其他诸人犹是一头雾水。
他们现唯一能明白的是年轻的今科状元谢尚简在帝心,不出意外,但等熬足资历便能入阁出相。
这个谢尚可能将是他们大庆朝最年轻的儒相。
不得参政议政的诸皇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没道理金銮殿里每日参与朝会的内阁宰辅和各部长官会看不明白?他们不出声地打量着丹墀前跪着的谢尚,盘算着这一个人将于朝局的影响和自己的应对……
侧殿换了御赐的金貂裘出来,谢尚再一次给弘德帝磕头谢恩,然后捧着赏给红枣的金貂裘和圣旨出殿——至于他自家原来的那件貂脊裘则有小太监替他悄悄送出宫去交给显荣。
时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谢尚穿的金貂裘上跟照在缅甸国贡来的紫茶琥珀一般晕染出神秘变幻的紫彩,映衬得谢尚那张原就富贵风流的年轻脸庞愈加的雍容华贵。
“拜赐匆匆早上朝,公卿前列尽金貂”。看到谢尚身上的金貂,金銮殿广场前的所有文武都知道一个朝廷新贵就此诞生!
穿着金貂裘顶着众人的瞩目走过人群,谢尚的内心并不似面容一般从容平静。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他初入仕便遭人暗算计,现能平安度过蒙获圣宠他媳妇功不可没。
他爹说得没错他媳妇旺他,跟他是天作之合,但作为男人他只一味地依赖媳妇可不行,他得干出自己的业绩来……
谢尚想得太出神,都没留意到自己一直捧着圣旨和红枣的金貂裘的双手因为暴露于风中而被冻得僵硬发白。
甫一散朝,谢尚旋即为翰林院同僚和庶吉士同年围着道恭喜,谢尚少不得一一应酬,口头致谢——捧着圣旨,抱拳回礼倒是免了!
重心捧月一般地出了宫,众人方慢慢散去,只文明山留了下来——他的轿子和谢尚停在一处。
文明山看人都走了原想和谢尚说话,但看到谢尚捧着的圣旨,立该了主意道:“大尚,你这捧着圣旨不方便,有话咱们明儿见面了再说!”
被人打了岔,谢尚已然觉得手冷,闻言点头道:“那咱们回头见!”
得了消息的显荣一直留心宫门的动静。他早瞧见了谢尚,但等人都走了方才上前行礼道贺:“小人恭喜老爷!”
谢尚点点头并不把手里的包袱和圣旨转交心腹,而是捧进了轿子,直等轿帘放下,方置于腿上,不太灵巧地摸出面脂盒来挖了一大坨搓脸搓手——真是要冻死他了!
金貂裘再暖,暴露于寒风中的手脸犹自冻得冰凉——幸而他媳妇今儿在家不用来。
俗话说惯的“四九五九中心腊”,这腊月里的风阴寒入骨,吹身上真不是闹着玩的!
宫门分开后戴煜装了一肚子的心思上轿回家。
正是腊八节,街上人声鼎沸,到处是敬香拜佛、走亲访友、送粥回粥的人车。
戴煜被吵得心烦意燥,无法静心想事,干脆地挑了轿帘吹风以助清醒。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路边传来伙计们的吆喝:“甘回斋新上市元宝鞋,大脚一穿秒变金莲,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给自己媳妇捎一双,过年也瞧过新鲜嘞——”
戴煜闻言一愣方才发现已然走到了甘回斋附近。
“前面怎么回事?”戴煜看着前面的人群问管家。
管家小跑过去瞧了回来告诉
道:“老爷,甘回斋今儿发售一种上大下小形似元宝的木屐,伙计们穿了踩沙盆里的脚印跟三寸金莲似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戴煜……
闻言戴煜真不知说什么好。
作为一个妇道,谢李氏冬节进宫出了大丑,不说自愧,反做了什么大脚秒变金莲的元宝鞋公然市卖谋利——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大脚吗?
谢李氏这女人真是太不要脸!
对了,谢尚知道他媳妇干的这些事吗?
他媳妇不要脸,不怕别人知道她是双大脚,谢尚也跟着不要脸,不怕别人知道?
“这玩意能有人买?”
戴煜深表怀疑。
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他媳妇是双大脚吗?
戴煜不信有男人会蠢到当众丢脸。
“回老爷,”管家也是一脸复杂:“买的还不少。不过倒都不是给媳妇买的。买的人中不少人都说早年家境不好,现日子好了,有闲钱倒是买两双回去叫母亲开心开心!”
戴煜……
百善孝为先。孝字当头,但凡不是杀人放火,都不太好批评。
戴煜目瞪口呆一刻,然后便听得刚刚叫卖的伙计已然改了唱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苦短,行孝趁早。甘回斋新上市的元宝鞋给家里老娘买两双喇——”
戴煜……
听说谢尚来家,得了信的红枣赶紧吩咐开中门,放炮迎圣旨。谢尚也不似往日那样坐轿进门,而是在大门外下轿捧着金貂裘和圣旨步行进门——圣旨里有给红枣的赏赐,他得暂代钦差给红枣宣一遍圣旨。
红枣在正堂接旨后,谢尚想把圣旨暂供到堂屋几案上,没想案几上已然供了一卷明黄旨意、一个匣子和一碗他先前在朝会上喝的腊八粥。
“这是?”谢尚问红枣。
红枣笑道:“这是皇后娘娘早晌赏老爷和我九宝白玉带九宝金项圈的懿旨。还请老爷跪下听旨!”
先她接圣旨跪谢尚一回,现谢尚接懿旨再跪她一回,如此有来有往,谁也不吃亏!
红枣觉得她运气不错,当今皇帝有个皇后娘娘这个对等的存在!
……
重新供好两道旨意,谢尚和红枣方脱去身上的貂褂,露出里面的大红麒麟服来。
看到红枣胸口璀璨夺目的九宝项圈,谢尚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御赐之物,非是他倾力打的七宝项圈所能比。
红枣一贯知道谢尚的小性,见状打开玉带匣子拿出里面的九宝白玉带笑道:“老爷,你戴上这个给我瞧瞧!我瞅着倒是和我这个项圈是一对!”
谢尚闻言方有些高兴,撒娇道:“你替我戴!”
红枣好脾气地替谢尚换扎上。谢尚看自己玉带上的宝石果真和红枣项圈上一一对应,且个头还更大些,认同道:“还真是一对!”
皇后娘娘有心了!
“这九宝玉带项圈太过隆重,”红枣笑道:“且是御赐之物,不合家常戴。老爷,咱们一会儿要吃饭,倒是把这朝服项圈都收了吧!”
换好家常衣服,谢尚看到红枣脖颈上的七宝项圈有些发愁道:“我原打算有机会再给你这个项圈加宝石,现今陛下既赐了九宝项圈,倒是不可多加了。”
不然看着跟陛下较劲似的。
红枣笑道:“加什么?现已然够沉的了!若不是这是老爷的一片心意,老爷当我愿意每天沉甸甸地戴着?”
“现好容易习惯了,老爷且让我安安稳稳地戴着吧!也望老爷喜欢先前我赠老爷的玉带,别因为有了九宝玉带而丢弃!”
“怎么会?”谢尚不可思议道:“那可是你的针线,我平常都不舍得戴,就怕戴旧了!”
“旧了,我再给老爷换布翻新就是了!”红枣不以为然道。
“那可是你说的!”谢尚完全地高兴了:“那我可就天天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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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只是一个开始
艾正一进家不及换衣就问吴氏:“粥给谢家送去了吗?”
“送去了!”吴氏有些自得的跟男人邀功道:“早起我便让人在门房守着,一听说谢家来了宫里人后就赶紧送了去!”
“谢太太为忙着招待宫里来人,不得闲亲自接粥还特地打发了管家媳妇来说了好多抱歉的话!”
“宫里还来人了?”艾正奇怪问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一共来了三拨,”吴氏告诉道:“第一拨是报信的小黄门,第二回则听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太监王忠来宣读懿旨和赏赐,看门的小厮都看到了,两个这么高这么大的锦绣匣子,看着像似头面首饰。”
“还赏了首饰?”艾正深深地艳羡了。
陛下早朝赏谢尚的金貂裘据说价值三千两还有价无市,加上赏他媳妇的另一件,便是六千两了。
现皇后又赏。即便皇后的赏比陛下次一等,三四千两也必是有的——这两下里相加,可就是近万的银子了!
一万两,这都快抵他老艾家全部家当了!
大尚真是官财两旺!
“瞧着是,”吴氏接着道:“不过也不确定。只知道第三回送的是腊八粥。这粥不止送了谢家一家,其他两侯三伯府都有。”
吴氏没好意思告诉男人说当时她以为自家也有,还白激动了一场。
幸而艾正没有追究,只顾庆幸道:“还好!咱们没得罪大尚。你还不知道吧?今儿早朝陛下嘉奖了大尚,赏了他和他媳妇一人一件金貂裘。”
“金貂裘!”吴氏禁不住惊叹:“还是两件!这得多少钱?”
冬节进了一回宫,吴氏已然被扫盲了金貂裘,知道金貂裘不止是皮毛华美,价值更是不菲,都是过千的银子。
何况又是御赐的尖货——这就更贵了!
“谢状元这是立了什么功?”吴氏禁不住问道:“当圣上如此重赏?”
这样的好事咋就没落在她家?
闻言艾正想起了被他烧掉的水碓,脸色有些不好,避而不答道:“你让人去甘回斋瞧瞧可有水碓,有的话买两盒家来!”
吴氏……
吴氏见状聪明地没有多问,嘴里答应道:“妾身这就打发人去!”
心里则忍不住寻思:难不成谢家的御赐与谢状元送的十盒水碓有关?
……
文明山进家换了衣裳坐到炕上。入目炕头卷放着的半成品毛衣和图纸,思了一早晌水碓零件图纸用途的文明山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原来可以让新手跟他媳妇打毛衣那样参照那图纸做水碓,只要把图纸上零件的尺寸标成正常尺寸即可!
“文思,”文明山叫道:“我那个水碓图纸呢?赶紧地拿过来!”
文思答应着去了书房。
刚端了碗茶过来的甄氏见状笑道:“老爷喝了这碗茶,文思就把图拿来了!”
文明山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即放下道:“书怡,你把你这毛衣图纸拿给我瞧瞧!”
经云:法无定法,万法归宗。文明山等不急文思拿来水碓图纸,觉得看打毛衣图纸也是一样。
这图纸还是刚拿回家时文明山瞥过一眼。甄氏没想到文明山会提出再看,一时间颇为好奇。
甄氏一边帮着铺图一边问道:“老爷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来了?”
“今儿早朝陛下嘉奖了大尚,”文明山告诉道:“嘉奖的理由就是水碓建造图。”
“怪不得今儿早晌皇后娘娘派人来下懿旨赏赐谢太太!”甄氏若有所思。
文明山还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皇后的事闻言一愣转即笑道:“自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陛下前朝赏大尚,后宫皇后赏谢太太自是正常!”
“说到夫妻一体,”甄氏告诉道:“老爷,我今儿发现了件奇怪的事?”
文明山看着图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并不以为日常在家的小媳妇真能告诉自己什么大事!
甄氏见状也不生气继续道:“今儿腊八送粥,祝太太先送了咱们家,然后才送的谢家。”
“嗯?”
同样一个嗯,文明山的头却是抬了起来,皱眉问道:“不是前后脚?”
“间隔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甄氏如实告诉道:“这事妾身原先也不知道。”
“早晌妾身的陪房出门送粥回来时正撞上宫里来人去谢家就站住看了一会子,结果没想会看到祝太太的陪房给谢府送粥!”
文明山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宫里来人后才送的?”
“是这样没错!”甄氏肯定道:“妾身的陪房为防看错又多站了一会,亲眼看到不久后谢府田管家的媳妇提着跟给咱们家一样的篮子去艾家送粥。”
三家住的极近,且谢家居中,若无缘故艾太太实在没有过谢家门不入而给她文家送粥的道理。
甄氏以为其间必有缘故!
“艾兄这个人,”闻言文明山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然道:“行事虽算不上小人,但确是不够丈夫!”
“怎么说?”甄氏关心问道。
问明白了才能把握好今后和艾家来往的分寸。
“也就几天前的事……”
至此文明山方把谢尚被弹劾大不敬的事告诉了甄氏,最后下结论道:“艾兄必是担心大尚获罪连累自己而明哲保身,远了大尚,待今儿看大尚圣眷优容又复了交往。如此反复,虽说是人之常情,但也叫人齿冷。一碗粥而已,何至于如此迟疑顾望?”
“书怡,”文明山嘱咐道:“这事你且记心里就是。艾兄人不坏,就是不值得托付深交!”
甄氏默默地听着,心里虽也为男人捏了把汗,但听了男人的话到底什么也没说——说了不止是白搭,还可能起隔阂。
幸而谢家因祸得福,甄氏只能往好里想……
未时下刻的时候,香兰和紫竹两个丫头收了午前红枣让放日头下晾晒的谢尚朝服和两件金貂裘进屋笑回道:“太太,日头过去了,倒是收了吧!”
和谢尚同坐炕上看他写信的红枣见状点点头,起身去屋后的抱厦亲看着丫头把衣裳收进专放朝服的挂衣橱……
抱厦回来,红枣看谢尚已放下了笔正由显荣服侍穿外袍,不免诧异:“老爷现在要出门?”
“去皮货行瞧瞧!”谢尚告诉道:“这御赐的貂裘都下来了,想必城里的皮货铺子上了新货。”
刚通过笔墨跟老太爷、大老爷以及他爹娘吹嘘完陛下御赐的金貂裘如何轻暖华贵的谢尚孝心一动,临时决定去买些好裘皮孝敬长辈。
正是皮毛上市的时候,红枣也盼着得些好的来做衣裳,当下并不阻拦只道:“这天也好早晚的了,老爷早去早回。”
谢尚点头:“我理会得!”
谢尚一贯的说话算话,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一车皮毛家来了。
看着小厮们从马车上卸下的一只又一只箱子,红枣吃惊道:“这么多?”
谢尚得意:“我去的时机好,铺子货源足有得挑,我想着都是要穿的就多买了些。”
换了家常衣服后洗脸洗手先吃饭。饭后谢尚方让显荣拿了钥匙来开箱给红枣献宝。
“这一包是海龙皮,”谢尚打开一个不大的包袱道:“记得太爷爷冬天戴的那个黑毛银针暖帽吧?都好多年了,这回可算是能给太爷爷做顶新的了,再爷爷也能有了!”
红枣当然知道老太爷的日常穿戴,闻言诧异道:“老太爷的那顶暖帽不是上等的银针紫貂皮吗?”
阳光下毛针透紫不正是紫貂的标志吗?
谢尚笑道:“不怪你不知道,这海龙皮出产自莫斯科公国海里的獭兽,极难捕捉,出产原就少,加上莫斯科公国离咱们远,市面上极其难见。似我今儿买了这许多皮毛,那掌柜的也只肯让给我两顶帽子的材料,让我想给爹做一顶都不成。”
“红枣,”谢尚告诉道:“今儿晚了,明儿午后有阳光的时候,你拿了放大镜对这海龙皮和紫貂皮细看就能清楚看出区别来了,这海龙因为生在寒冷海水里缘故绒毛比紫金貂更细密!”
今儿谢尚也是得皮货掌柜指点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不然他哪里能够想到似裘皮这样的大件跟买宝石一样用得上放大镜?
红枣也是头一回听说,颇有兴趣道:“那我明儿好好瞧瞧!”
谢尚又道:“红枣,我打算十一一早打发振理回趟雉水城,你看你这边能不能让人把这两顶帽子尽快赶出来?”
“若只是老太爷那顶的一整圆样式,”红枣点头:“应该可以!”
整皮都不用裁,就是给配给绸里子的事。
“那就好!”谢尚接着道:“这一箱紫貂皮可做三件貂裘有余。你挑出好的来,给爹娘各一件,做衣裳是来不及了。下剩的毛色不够齐整,做衣裳不好看,你自己留着做内衬裙子好了。”
“等明年得了好的,再给你做雪褂子!”
“我日常在家,”红枣笑道:“要这许多雪褂子做什么?现两件反穿貂褂已足够应对出客上朝,再还有先前的爹娘给的红狐裘、白狐裘、羊猞猁,穿都穿不过来。”
“倒是老爷每天出门上衙只两件貂褂,一件金貂裘只能上朝穿,家常连个替换都没有,有了好材料倒是先准着老爷做才是。”
“现一时没有——老爷,但依我说这下剩的紫貂皮,虽说毛色不够齐整,但毕竟是紫貂,拿来做里,外面罩了羽纱也比一般的皮裘轻暖防寒,休沐日出门穿也不失体面。”
耳听红枣句句为己打算,谢尚心里感念,不免愈加犹豫:“这紫貂皮若是给我做了,你裙子咋办?”
红枣回道:“我两件貂裘都宽长,裙子跟马面裙的底襕一样有小腿肚到脚踝一圈就好,还显轻巧——但有两张皮就足够了!
谢尚闻言便不再矫情,点头道:“那先就这样吧!”
明年他必给媳妇做身好的!
“明年岳母过四十岁,”谢尚看着显荣新打开的箱子道:“这箱子里的白狐皮正可给岳母做件白狐裘,再一件倭刀给岳父。”
“正月里不动针线,你记得年前便让人做出来。等过了正月十五便打发人送家去预备着。”
给她娘生辰孝敬一件好狐裘是红枣的心愿。红枣没想谢尚这就替他给办了,而且还是上等的白狐裘,给她爹的倭刀也是市面上少有的棕黄色,颇为感激道:“难为老爷想着,我真为这事犯愁呢!”
“这下就不用愁了!”谢尚一脸骄傲——媳妇的烦恼,他一下子就给解决了!
“是!”红枣为谢尚的反应给逗笑了,忍不住凑趣道:“不是老爷,我这个年怕是都过不好!”
闻言谢尚的尾巴翘上了天!
“这一箱猞猁,你挑两件好的给二弟和你弟一人一件做年礼……”
“这一箱银鼠皮,你也给你娘一件过年……”
“这两箱青鼠皮给你爹一件……”
“明年你奶也是整生日,这两箱灰鼠皮给你爷奶也各挑一件吧!”
官做得顺利,谢尚心情好,气量都跟着变大了——俗话说“大人大量”,谢尚暗想他将来可是要做宰相的人,不好再为十年前的二两银子耿耿于怀。
常言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他的大肚就从这二两银子的叫钱撑起吧!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忍不住问道:“先打的那个银寿桃呢?”
谢尚想想道:“拿来给我吧!摆我书案上,提醒我遇事要知道忍耐。”
比如拿红枣说事的董春阳,用心可比红枣她奶险恶多了。但言官不以言获罪,他还不是得忍?
越是利之所在,越是争斗激励,他想位极人臣,其间少不了明争暗斗。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不会忍,如何能够成事?
眼见谢尚都已放下,红枣便也不再提。
“这几箱灰狐皮、草狐皮虽说颜色普通,”谢尚指着下剩几个箱子道:“但添上绸缎,可以做些坎肩皮袄给丫头小厮们穿……”
“除了岳父母的两件狐裘寿礼,”谢尚最后总结道:“其它给长辈和二弟你弟的年礼,你明后儿都要挑拣出来预备好。”
红枣知道下雪天路难走,为赶上过年,必得尽早出发,自是满口答应,当下就把两个帽子的活计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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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邸报特刊
次日腊月初九是个大晴天。
早起红枣送走谢尚便叫了一众丫头媳妇抬了六张竹床搁厢房铺上厚厚的毛毡分拣制裘毛皮。
六件衣裳,两件紫貂、两件猞猁、一件银鼠和一件青鼠。
宋嬷嬷分到了和彩画照琴分拣出一件貂裘的活计。
宋嬷嬷先前做宫女的时候没当过针线局的差,今儿头回经手这样的好皮毛颇为紧张,就担心自己选的不好,遭人笑话。
彩画见状笑道:“怕什么?嬷嬷好歹是宫里出来的,经过见过贵人们的穿戴。似照琴才从庄里出来的丫头,半年前连狐狸皮都还没见过,今儿还不是一样的在这儿帮忙?”
宋嬷嬷瞧瞧身边兴奋得满脸放光的照琴,忍不住感慨道:“咱们太太的脾性也太好了!”
恩许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上台面。
似她们宫女进宫谁不是先跟着姑姑学三年规矩?规矩学好了才能学本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照琴天真笑道:“嬷嬷,我们太太说了不会不要紧,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肯学肯干就成。”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学努力干!
彩画跟着道:“嬷嬷只管放宽心,咱们太太这儿挑皮子做衣裳并不似外面裁缝要想着怎么裁才能多落材料,都是准料子用,怎么好看怎么来。任何人但有耐心,愿意尝试,都能做好!”
闻言宋嬷嬷始生出一点信心,笑道:“托赖嫂子好心肯告诉我这些,我必是要尽力而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虽至今没穿过貂裘,但如田嫂子所言确是见了不少……
先和另一组的碧苔等人一起把一箱子貂皮按大小整理好,然后一组一半地从大的开始优中选优——选针毛油亮光滑,绒毛最为柔软细密的。
都是一等一的好毛皮,宋嬷嬷拿着两块看似一样的貂皮正想着这要怎么选呢便看到照琴鼓着腮帮子先对着左手里的貂皮吹了一口气,接着又对着右手的貂皮吹了口气,然后便把右手的放到一边,又拿一块。
对光举着两块貂皮比较的彩画回头看见出声问道:“照琴,你在干什么?”
照琴笑应道:“彩画姐姐,昨儿我听老爷告诉太太说皮货行掌柜看皮子都是吹一口气,以吹不开绒毛不露皮板的貂皮为上品!”
“我刚才一试,发现还真是如此!”
“老爷说的还能有假?”彩画抢白了照琴一句后又嘱咐道:“你吹时记得小心些,可别把口水吹到皮子上!”
照琴有些尴尬地应道:“是!”
宋嬷嬷见状心中了然。
待久了宋嬷嬷已然知道似彩画这样的陪房媳妇在伺候完晚饭后都会家去,故而对于太太的身边事反不如内宅伺候的小丫头知道得多。
彩画为此不高兴了。
宋嬷嬷有些同情照琴,但眼睛只留心着彩画,直看到彩画学照琴的样子鼓起腮帮子对着貂皮吹气,方才鼓起了腮帮子……
分出细软后就是选颜色,即把皮子一张张摊开,然后把颜色相近的放在一处……
宋嬷嬷本以为选皮子是件很难的事,非有经验的老师傅做不来,结果没想不过一个时辰就把皮料给分好了——当然这也有都是好皮子,有得挑的缘故
分好颜色还并不算完,六组人又相互间交换检查、品评、微调……
忙忙碌碌就到了午饭时间,宋嬷嬷同彩画去对面的东厢房吃饭时悄声问道:“田嫂子,咱们这算是做完了吗?”
彩画摇头道:“哪儿能?太太都还没过目呢!”
“下剩的皮子必是也要分拣。”
至此一心干活的宋嬷嬷方才省起这一早晌红枣就没在厢房露过面。
这许多的名贵皮毛就任由下人们处置?宋嬷嬷惊叹:太太这心也未免太大了——真就一点不担心有人手脚不干净?
饭后回到放皮毛的西厢,彩画让众人抬出竹床放到回廊下,金菊请来红枣。
红枣裹着她的火狐褂子拿着放大镜来了。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借助放大镜红枣在午后的阳光下极容易地便看出了海龙皮和紫貂的区别——海龙皮的绒毛远比紫貂皮更为致密。
乘着天光,红枣干脆地拿放大镜把几种毛皮都细瞧了一遍,然后把放大镜递给彩画道:“你们也都瞧瞧!”
……
把放大镜丢给丫头媳妇,红枣拿肉眼把六件衣裳的皮料一块块瞧过,眼见大差不差便点了头。
果然,红枣心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瞧这皮子拼的,件件如样!
只她自己,怕是十天也拼不出一件。
……
早起去衙门的谢尚为应对文明山这个好奇宝宝原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结果进屋发现文明山,还有艾正、元维虽如他所料早到了,但人手一张邸报正在看,并不似他臆想的那样聚在一处说话。
难不成腊八的邸报特刊登了他的奏折?谢尚心里一动:这可是宰辅们关系国计民生的政令折子才有的待遇!
压下心底的激动,谢尚依规矩先给元维问好行礼。
元维答礼后扬了扬手里的邸报问道:“大尚,你看了今儿的邸报没有?”
谢尚无辜摇头:“还没有!”
“那你快看,邸报里除了你的折子外还有内阁和工部的附议折子。”
他早知道大尚不是白给,但没想能干得这么大!
真是后生可畏!
文明山头也不抬地附和道:“大尚,你且等我看完了再说话!”
本以为已然了悟大尚获陛下青眼的缘故,今早看了邸报文明山方才知道自己的肤浅——无论是生出零件标准化流水生产主意的谢李氏,还是看出这个主意意义的大尚,他一个都赶不上!
他得好好读读这份邸报,然后再想想自己的前程——朝廷取相历来一科只取一人,而谢尚已走到他望尘莫及的地方。
他若不想今后泯然众人就必须找到自己的方向……
艾正则站起身抱拳道:“大尚!”
虽然很想跟谢尚套近乎,但看元维文明山都专心看邸报的样子,艾正想想就没多话,打完招呼便坐下了……
猜测得到证实,谢尚和艾正打过招呼后竭力镇定地走到座位坐下后方才舒开紧握的拳头接过显荣递来的邸报。
不比先前进马掌的鸦雀无声,这回的声名来得太快,他忍耐得有些辛苦,得趁机缓缓……
戴煜今早来翰林院的时候原本想以甘回斋售卖元宝鞋为由头试探同年们都谢李氏大脚的反应,结果没想往日热闹的客堂一片安静——早到的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邸报。
戴煜心知有大事发生,不敢怠慢地跟着拿起一张邸报,入目头版头条位置上的谢尚奏折……
看完谢尚的奏折戴煜长叹一口气,心说难怪谢李氏有恃无恐,但冲谢尚在给陛下的折子里都要带上谢李氏这一点就知道谢李氏手段了得,把谢尚抓得牢牢的——不然似这样光宗耀祖的好事哪有不带父兄反标媳妇的道理?
先是《四书文理纲要》,再这一道贺寿折子,谢尚软耳朵耙子怕老婆确证无疑!
先前想的拿颜氏小妹给谢尚作妾的事还是罢了,谢李氏太悍,还是少招惹为上!
董春阳看到邸报的心情比戴煜还糟——但看陛下公开这份折子就知道谢尚入阁出相就是个时间问题。
岳家这回真是坑死他了!
同屋的其他御史则不似董春阳这样一脑门的心思,看完邸报后纷纷议论谢尚在折子里提到的谢李氏的功劳是真有其事还是谢尚爱妻心切给的挂名——政务是宰辅、布政以及各地方官的事,而御史们的日常则是各种八卦。
“这主意可能还真是谢安人给想出来的。”一个御史发声道:“上个月不是轮到我巡街吗?经过甘回斋的时候我进去转了转,看到有人买四根竹针打毛衣的图纸就跟着买了一份。”
“原只是几十文买个新鲜,结果没想家去后内子还真照着图打出了羊毛裤子——这竹针看似简单,但打熟了手,一般人十天便能织件御寒衣裳,比一般织布做衣都快!”
“而且松软贴身,可衬在棉裤里面,特别暖和!”
“这四根竹针打的毛衣真能穿?”有人好奇问道:“我先前看到只以为是给女孩儿的玩具!”
“真能穿,我现就穿着呢!你不信就去买张图纸,回去让嫂子照着做就成了。就几十文的事!”
“我举这件事只是说明谢安人确有想法,你们看她铺子里卖的东西可都是别家所没有的?”
“说到别家没有,”另一个御史到:“这话不假。昨儿我过甘回斋时看到铺子里的伙计在卖元宝鞋,买的人还挺多!”
“什么元宝鞋?”不少人奇怪:“平白无故地甘回斋怎么又卖上鞋子了?”
甘回斋统共就三个门脸,日常卖糖卖书卖玩具早已挤得满满的了,再添一个鞋子,摆得下吗?
“这元宝鞋我昨儿在庙会上也看到了!”再一个御史证明道:“都是小贩们从甘回斋贩过来的!”
“我也看到了……”
……
“所以到底什么是元宝鞋?”半天听不到重点,有人急道。
“就是那种上大下小的木屐,”好心人告诉道:“不管男女,穿了踩出来的足印就是只三寸!”
“这有什么用?”有直男表示不解。
“那你说女人涂脂抹粉有什么用?”
“女为悦己者容!”
“这不挺明白的嘛!”
……
京城的事瞒不过锦衣卫,于是弘德帝也知道了,然后颇为失望地和心腹吐槽道:“甘回斋卖什么不好,干啥卖这个?”
他又穿不上。
李顺垂手告诉道:“想来是冬节谢安人进宫朝贺时受了些暗气的缘故。”
一般有本事的人气性都比较大。谢李氏一贯地顺风顺水,就不是个受气的人。
“什么暗气?”弘德帝抱着奶茶杯流露出吃瓜的兴趣:“怎么回事?”
李顺言简意赅道:“听说谢安人出身庄户,打小并未缠足!”
一句话弘德帝明白了,有些头痛道:“这女人凑到一处就是事多!”
俗话说“只见高个多穿衣,不见矮人都走路”。十个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这别人的脚是大是小到底有啥好议论的?
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不说这个了!”弘德帝摆手道:“你给朕说说四根竹针打毛衣的事?”
“这不是甘回斋水碓脱销了,”李顺告诉道:“本想买水碓的人就都转去买了毛衣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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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奶油蘑菇汤
傍晚下衙,谢尚进家后先换衣擦脸,接着坐炕上喝了一口热奶茶后方开口言道:“红枣,你给岳父母的家信写好了吗?”
“这一封邸报你搁信里捎回去,叫岳父母都高兴高兴!”
显荣适时呈上邸报,金菊接过转呈给红枣。
“邸报?”红枣疑惑打开,入目看到谢尚的奏章。
原来是发朋友圈求点赞来了!
红枣心领神会地惊喜笑道:“这首页是老爷的文章?那可真是难得!这位置平常可都是宰辅们的文章!”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红枣欢天喜地地给谢尚道福:“文章登上邸报首版!”
即便开春中状元,谢尚也只一个名字在邸报殿试特刊首页上,文章登在第二页。
谢尚被红枣恭维得五脏六腑的熨帖,但犹竭力镇定道:“不只是我文章的缘故。主要还是你的水碓做的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事的根本还在他媳妇做出了标准统一零件。
还有她的事?
红枣疑惑地看看谢尚,低头重读邸报,然后便看到“臣将妻李氏批量流水制水碓之法献于陛下”之句,心里感念——别的不说,谢尚的人品确是杠杠的,并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顶名冒功。
先《四书文理纲要》如此,现标准化零件批量生产也是如此。
“说到底,”红枣倚着谢尚身边坐下温柔道:“还是老爷有眼光。韩昌黎作《马说》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制水碓之法难说是我第一个想出来的,只我运气好些,有老爷慧眼识金,然后又妙笔生花上达天听,方有了这名登邸报的机遇——老爷与我除了夫妻之义,还有知遇之恩!”
红枣说的是心里话,她很庆幸这世能遇到认同自己,关爱自己的谢尚,而且在最好的年华!
一直以来谢尚没少听他爹谢子安念叨红枣旺他,助他,给他好运,谢尚没想在红枣眼里他也是识她、助她的伯乐,不觉心花怒放——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的!
他爱红枣,红枣也爱他;他敬红枣,红枣也敬他;他和红枣互爱互敬,天造地设!
“红枣,”谢尚情不自禁地拥住媳妇亲昵笑道:“今儿晚饭吃什么?早点吃了,咱们早点歇息!”
红枣……
次日腊月初十,休沐。
早起吃过早饭谢尚和红枣各披了件狐裘手挽手地在院子回廊下遛弯消食。
“老爷,”红枣闲话道:“你前儿买来的裘皮,昨儿我已叫人大略理好了。”
“其中除了年礼的六件衣裳和老爷的一件貂褂外,还有一件猞猁、四件银鼠、七件青鼠、六件灰鼠以及草狐沙狐十二件的裘皮。老爷看要怎么安排?”
“这就挑好了?”谢尚笑道:“我以为还得几天呢!”
他媳妇就是能干!
“猞猁你先替我留着,”谢尚接着道:“银鼠你拿一件给大太太,余下的你自己做衣裳。青鼠、灰鼠你我每样各做两件,早年的旧衣裳都别穿了留着赏人。”
“草狐沙狐也是,你给显荣振理他们几个一人一件袍子,其他的也是你看着赏人!”
“旧衣赏人有什么妨碍没有?”
前世就每尝断舍离的红枣倒不是舍不得衣裳,而是担心越制被弹劾。
“貂皮肯定不行,”谢尚告诉红枣自己近来上下朝时在宫门前的观察:“狐皮里的白狐、玄狐也不行,草狐沙狐青鼠灰鼠则没问题,宫门前侯轿的管家长随穿的不少。穿青狐的管家也有,但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人家,咱们就先别跟他们比了!”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了:没有攀比的心理,如何能说出不比的话?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我明白了,”红枣轻笑道:“今儿得闲,一会儿老爷倒是把缎面给挑了吧,我好早些叫人做了赶年下穿!”
……
正说着话显荣忽然来告诉道:“老爷,东直门外赵家家具铺子的掌柜遣伙计送信来说铺子新得了些黄花梨木料,老爷可要过去瞧瞧?”
“黄花梨?”谢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即便是个陷阱,这陷阱的饵料也是下了本的。
谢尚转脸和红枣道:“我过去瞧瞧!”
这黄花梨早没有晚没有偏谢尚一上邸报头条就有了,红枣觉得未免太过巧合,犹豫提醒道:“老爷小心!”
谢尚握紧了红枣的手低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于是红枣不再多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一味闪躲也不是办法,谢尚去探探虚实也好。
回屋换出门衣裳,红枣叫丫头拿貂褂。谢尚闻声阻拦道:“不用了,这貂褂一穿任谁一见都知道我是翰林院的,太过招眼!”
本来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也推断出他是谁了!
低头看看刚脱下来的青狐皮,谢尚点名道:“拿我先前那件猞猁皮的罢!”
“猞猁那件?”红枣讶异:手边好几件狐皮褂子,怎么单单想起这件?
“你在家不知道,”谢尚笑道:“京里武勋家的少爷多穿猞猁皮!”
不想叫人一眼认出身份,自然是扮成文官对立面的武勋家小少爷才出人意外!
“显荣,”想着做戏做全套,谢尚又吩咐心腹:“备车!”
红枣见状不免有些心疼,这才进京多久?
一贯恣意的谢尚都学会伪装了!
真是仕途催人老!
……
谢尚走后红枣便叫了显真过来代笔写家信。
对于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名字能够上官报头条,红枣也是万分激动——这可是她前世都没有过的人生体验。
必是要给爹娘好好说说,嘱咐她弟好好学习,好好科举……
写完信,红枣交待厨房给明儿启程的振理、晓喜准备干粮,然后又叫金菊香兰开箱子拿绸缎——正忙着,谢尚便回来了,还带着两个箱子。
“不是去看黄花梨木料吗?”红枣讶异:“怎么还抬了箱子回来?”
谢尚直男摊手:“一堆木头有啥好瞧的?到了地方我把银子给了掌柜就准备家来!”
为跟先前的家具成套,这回连花样都不用再选!
横竖有字据,谢尚一点不担心掌柜的不给他黄花梨。
虽然他至今压根没见过黄花梨,不知道做出来的家具当什么样!
“然后想到你说要缎子做衣裳,”谢尚跟媳妇邀功:“我就跟铺子掌柜打听了一家绸布庄去买了些内造绸缎!”
“红枣,这一箱是给你的,你快瞧瞧,合不合意?”
面对日常求表扬的谢尚,红枣熟稔笑道:“老爷挑的,必是好的!”
显荣见状打开箱子,红枣转身来看,谢自己扣衣裳扣子……
看见一箱子织锦织金妆花红枣赞叹:不愧是内造的衣料。
只是,红枣拿出一块衣料惊讶问道:“这衣料都是裁好的吗?”
“这内造的料子,”谢尚告诉道:“据说织的时候就是按一件衣裳的用料大小来织以方便成衣!”
“难怪,”红枣笑道:“我说只老爷出去的这会子功夫如何能裁这一箱子的衣料?这一箱怕是得有四五十件吧?”
“整四十件,厚薄都有!”
红枣看看料子的颜色纹饰又问:“这箱衣料看来都是女用,老爷没给自己买些吗?”
看红枣目光转向另一个箱子,谢尚笑道:“这一箱绸缎衣料的颜色花样比刚刚一箱深重,你从中选两块给岳母,两块给大太太,四块给娘,下剩的你且收着备用。”
“那掌柜的说了这内造缎子只年底宫里挑完了才有货流出来。对了,那黄花梨也是,经手人都是赶年前卖掉分钱!”
听着有些道理,红枣接着问家具:“老爷订的这一套黄花梨得多少钱?”
“两千两!”谢尚告诉道:“价钱又是老挝红酸枝的两倍!”
果然这个家得靠她!红枣心说:指着谢尚这个粗豪性子早就被破产清算了!
正想着谢尚不会过日子呢,结果没想谢尚又道:“我做衣用冬节晓喜送来的分例绸缎就行。我和你不同,我现在穿衣得显老成持重,不然会遭御史台弹劾轻浮,咱们家的体面(炫富)现就只有靠你了——陛下既说你勤俭,就不会有人参你奢靡!”
红枣……
谢尚的审美一贯在线,加上又是内造,红枣眨眼便选好了自己六件皮裘的缎面——银鼠青鼠灰鼠袍子各两件。
谢尚的衣裳则费了点事,毕竟是花团锦绣惯了的人,一时换穿简朴风总有点不入眼。
眼见谢尚对着几箱绸缎各种不满意,红枣想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老话从另一箱被谢尚评价为深重的内造缎子里选了一件青地竹叶加金锦笑道:“老爷,这大过年的衣裳实在不好太过素净,依我说这一件就很好,花样纹路和我刚刚那件朱红银鼠的一样,配了青鼠皮正合过年穿!”
谢尚听着有道理,点头道:“那就这件过年吧!”
俗话说“有初一就有十五”,开了织金缎子的头,再挑两件内造的石青宝蓝妆花缎做面也是自然……
定好衣裳,红枣便叫芙蓉送去针线房,嘱咐道:“优先老爷这件貂褂先做。做好了就赶紧送过来。”
谢尚等着穿呢!
打发走芙蓉,红枣吩咐摆午饭。谢尚饭桌前坐下,看到面前一碗从没见过的厚澄澄的灰白色汤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红枣递一个调羹给谢尚道:“尝尝!”
谢尚依言尝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这是奶油?”
红枣接道:“奶油蘑菇汤!”
“蘑菇汤吗?”谢尚笑了:“好喝,比奶油南瓜粥还更好喝!”
红枣心说能不好喝吗?也不看看奶油蘑菇汤的配料——蘑菇、鸡汤、瘦肉、虾仁,岂是南瓜粥里的南瓜所能比?
……
芙蓉回来时拿来了赶工的两顶海龙皮帽子。红枣检查无误后眼见东西备齐,便叫了振理和晓喜来交割东西。
程晓喜将跟振理一起回雉水城。
眼见振理和晓喜都只一身羊皮袍子,谢尚和红枣道:“寒冬腊月的路不好走,狐皮袍子一时半会也赶不出来。你拿我两件鼠皮袍子赏给振理和晓喜俩个路上穿!”
都是文章登过邸报首页的人了,谢尚自觉不好再叫心腹家去请安还一身羊皮袍子——俗话说“衣锦还乡”。他虽不能回去,但心腹必是要穿戴得体面!
红枣素知谢尚好大喜功的脾性,闻言不过抿嘴一笑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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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不败之地
腊八节是全天下的节日。这日午后谢子安从布政衙门吃席回家,路过甘回斋时听到伙计临街叫卖元宝鞋不免心生疑惑:儿媳妇的铺子每每上了新玩意必是要给他送一份,怎么这个元宝鞋却没给他送?
谢子安跺了跺脚,大轿立刻停了。
“谢福,”谢子安问道:“这什么元宝鞋?”
谢福虽也是第一次听说,啥都不知道,但立刻应道:“小人这就叫人打听去!”
谢子安目的达成复又跺了跺脚,大轿继续前行,谢福策马跟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福暗想:现管着济南甘回斋的张乙是个稳妥人。他不给他家老爷送这什么元宝鞋想必是有什么妨碍。
如此便不能大张旗鼓地打听。
直等走出一个巷口谢福方打发人悄悄去甘回斋瞧看……
谢子安进家擦脸换衣喝茶。直等放下茶杯后谢子安方才问道:“打听到了吗?”
已得了小厮报信的谢福不觉心里叫苦。
虽说前尘如梦,往事如烟,他家老爷对老太爷已不复早年的敌意,建立了浓厚的祖孙感情,但这不代表老爷就此放下了早年为老太太平生际遇而抱的不平——早年老爷在确信尚太太夫人命后那么干脆地应承尚太太不裹脚,何尝不是为此而意气用事?
在老爷心里老太爷固然有错,但更错的是世上通行的以脚取人的风气。
所以别看老爷平时面上不显,但看到元宝鞋一准又会忆起旧事来。
偏太太现在家乡,老爷身边连个说话打岔的人都没有!
不过不回却是不行的。谢福惟有硬起头皮告诉了一遍。
闻言谢子安果如谢福所料的收了笑,默了好一刻方才问道:“这元宝鞋呢?拿一双来我瞧瞧!”
这才安静几年?就又闹出脚的事来了!
谢福拿托盘装了小厮买来的鞋底端给谢子安看。
鞋邪同音,谢福可不敢把鞋底搁谢子安的书案上。
就着谢福的手谢子安上下打量元宝鞋良久,叹息道:“尚儿同他媳妇在京必是又遇上了事吧?”
谢福垂眼回道:“按甘回斋先前上货的情况倒推,这元宝鞋的生产制作大概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谢子安沉吟道:“那就是冬节了!”
“冬节是大节,其间人情往来,走亲访友——不对,”谢子安摇头道:“前几日他二舅回乡省亲路过时说尚儿和他媳妇一切安好,他二舅在京尚不知道的事……”
回想一刻近来长子的来信,谢子安仰起了头:“冬节尚儿除了去了舅家,再就一个元家。”
“元家素来和咱们交好,若有事发生,前儿元兄的来的书信里不会只字不提……”
“但若不是元家,那就只剩一个可能,”谢子安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推断:“冬节尚儿媳妇作为外命妇入坤宁宫朝贺!”
与人起了暗战——尚儿媳妇才是六品的安人,还踏不进坤宁宫。与她开战的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加上宫禁森严,明面上的喧哗冲突必不会有,如此便就只能是暗战……
下面的话谢子安没说,但有弹劾尚太太七宝项圈的先例在谢福却是明白了——冬节那日必是有人拿尚太太的脚说事以期嘲讽打击尚老爷。
真是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老爷!”谢福看谢子安一脸思索,欲言又止。
“这女人间的事,”谢子安摇头:“但凡不闹出来,就是尚儿也插不上手!”
“但若闹出来,于尚儿和他媳妇最好也是个两败俱伤。”
说着话谢子安目光转向谢福手里的拖盘的元宝鞋:“尚儿媳妇一贯聪慧,不是懦弱吃亏的性子,想必不肯走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常路。”
“她生出卖这个元宝鞋的主意,”谢子安忽然一拍巴掌道:“原来如此!”
“这竟是步让她一劳永逸,立于不败之地的妙棋!”
“妙!妙!实在是妙!”
谢子安搁自己书房养了只猫,取名“喵喵”。
天冷,这喵喵正卧在火墙前的博古架顶上呼噜。
突然听到谢子安连说两个“妙”字,喵喵只以为是唤她吃小鱼干,便站起来“喵”了一嗓子——下面那个铲屎官虽然讨厌,但煎的小鱼干却特别香酥。
看在小鱼干的份上,喵喵方耐着性子每天应付谢子安一回,且只一回。
喵喵虽是只为小鱼干而折腰的猫,但依旧高冷有底线。
谢子安闻声看到,禁不住乐了,吩咐谢福道:“小鱼干,快!”
喵喵是只稀罕的鸳鸯眼狮子猫,据送他猫的布政说脾性特别好。但以谢子安历年养猫的经验看,这喵喵的脾性虽说比其他猫好些,但也只有吃小鱼干的时候才肯他靠近。
不过他不会跟只猫计较就是了!
谢福见状赶紧把装鞋的拖盘放到地上,开罐子拿小鱼干帮着诱哄喵喵。
他主子虽说喜欢猫,却至今还跟个孩子似的手脚没轻没重,不招猫喜欢——以致原本初来时日常温顺卧于炕上的喵喵现今都跟三花似的非橱顶炕洞不待,不见小鱼干不下地。
在香煎小鱼干的诱惑下,谢子安成功撸到了自己的长白毛猫,心情甚好地继续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尚儿媳妇一个人应对一群诰命,太难了!”
“尚儿媳妇不想单干就势必给自己拉帮手!”
“命妇里的帮手不好拉,尚儿媳妇就转从民女民妇里拉!”
“单个的民女民妇虽说位卑人轻,但胜在人多啊——只要这元宝鞋销得够多,够广,任何想拿脚说事来排挤针对尚儿的人不免都要掂量掂量后果,为诋毁一个尚儿媳妇而连带诋毁万千民妇民女到底值不值?”
“自古以来法不责众。命妇们推崇的那一套原本就没有明确的法典支撑,先前依仗的不过就是人多欺负人少,所谓的约定俗称罢了!”
“现形势逆转,尚儿媳妇成了大多数。朝里但有点脑子的官,即便是闻风奏事的御史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会本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来蹚这个浑水,给自己招骂!”
“只要朝堂里的官们不提,只那些命妇,”谢子安轻蔑笑道:“根本掀不起大浪,顶多背后自己嘀咕罢了!”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背后议论怕个屁啊!
谢福听得下巴砸地,惊叹道:“这么说这事竟就这样过去了?”
尚太太真是好手段!
“说过去还早,”谢尚捋着怀里喵喵的耳朵道:“这元宝鞋才刚刚上市。刚只是我的推断,这事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有尚儿是不是清楚,你都替我留心着!”
这是让他生法子打听的意思了!
谢福赶紧答应……
朝廷的邸报走三百里加急发往全国各地。
腊月十二早晌,谢子安看到邸报首页上的儿子奏折不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和谢福苦笑道:“人不认命不行。先前亿万寿节我进马掌,陛下连道明旨也没有,偏到了尚儿这里,朝堂御赐金貂不算更是直接发邸报昭告天下!”
他至今都没金貂——早年得了一件还给了媳妇。结果没想儿子一入仕就穿上了身,而且还是御赐。
谢子安小心眼起来那是连亲儿子的醋也照吃不误!
谢福陪笑道:“老爷真是说笑了。您如今是朝廷三品钦差大员——若是您这样的都不叫好命,这天底下就没几个好命的了!”
“而且尚老爷是您的亲儿子。全天下不知多少人羡慕老爷的好福气!”
当然不仅仅是羡慕,比如他,就还有庆幸,庆幸自己和儿子都跟了个好主子,现就盼望孙子也有这份运气!
闻言谢子安始觉有了些快意,哼了一声道:“等着吧!这小子文章登了邸报必是要打发人来邀功!”
谢福附和道:“这眼见就要过年了,算日子尚老爷尚太太孝敬老爷的年礼再有几天就该到了!”
“左右不过是些吃穿罢了!”
谢子安嘴里不屑,心里却升起期待。
尚儿媳妇心眼多,每回年节生日都有新鲜孝敬,只不知这回又是什么?
想起红枣,谢子安不免又想起元宝鞋,提醒道:“过几天京里来人你仔细问问!”
……
腊月十五是亿万寿节。谢尚凌晨起身看到枕边媳妇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心中爱怜,足亲了好几下方才披衣下地……
穿着金貂裘上朝。和文明山一路行来谢尚再次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不比腊八朝会上的一头雾水,现经邸报特刊的广而告之,大部分人都有了谢尚将来入阁出相的心里预期。
感受到周围人的眼光,文明山忍不住吐槽道:“大尚,先前你穿麒麟袍站我们一群绿袍中间便特别招眼。我原以为冬天大家穿貂,你的风头会少些,结果没想陛下赐你一件金貂,还是一样招眼!”
谢尚闻言不免有些得意道:“岂止金貂,皇后娘娘还赐了我一条九宝白玉带,等二月初一不穿貂了露出来,你才知道什么叫招眼!”
“?”文明山闻言一愣,转即反应过来:“一直都没问你,原来腊八那天皇后娘娘赏了你一条玉带!”
“九宝?是指哪九宝?”
他知道的九宝不是象征国家政权的九鼎,就是代指陛下身份的九方玉玺——他不信陛下会拿这两样东西赏人。
“就是九颗红宝、蓝宝这样的宝石,”谢尚笑道。
文明山瞬间想起红枣被弹劾的七宝项圈,忍不住问道:“那皇后娘娘赏赐嫂子的是什么,该不是九宝项圈吧?”
“聪明!”谢尚不吝赞道。
“真是啊!”文明山了悟:“那陛下对你可真是恩遇备至。不过也是嫂子该得的!”
以标准零件流水制作大件这个法子真是越想越天才——想通了当初谢尚为什么手里一气进十盒的道理后,文明山对红枣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愿意年下吃酒时让媳妇替谢李氏传传皇后嘉奖的事。
谢尚感叹道:“皇恩浩荡!”
……
一早弘德帝在金銮殿接受满朝文武朝贺之后去坤宁宫接受皇后后妃以及儿子儿媳妇们的祝贺,吃团圆饭。
仪式开始一切正常,但等三呼万岁后众人站起,弘德帝忽然发现昔日和曹贵妃差不多个头的皇后看起来比曹贵妃高出了有一寸——弘德帝觉得自己眼花了,不觉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归坐的曹贵妃和杨昭仪错身而过,一向意思比曹贵妃矮那么一丢丢的杨昭仪竟然看着也比曹贵妃高了。
所以不是皇后长高了,而是曹贵妃变矮了?
心念转过,弘德帝自己都不能信,忍不住自我怀疑,心说他刚在前朝百官宴上喝多了吗?
明明才喝了三杯啊!
“李顺,”弘德帝悄声问捧着酒壶来斟酒的心腹:“刚朕喝几杯来着?”
“三杯!”李顺轻声应道。
“那朕没醉啊!”弘德帝诧异道:“但平白无故地朕怎么会觉得曹贵妃变矮了呢?比皇后和昭仪看着都矮了呢?”
李顺……
上有所问,下必为所答。
李顺身为大内总管,职责所在,只能直言相告道:“许是两位娘娘穿了甘回斋元宝鞋的缘故!”
比照刚刚的身高差和一般木屐的高度,弘德帝瞬间认同了李顺的看法,然后便是一怔:杜氏历来胆小谨慎,不是奇装异服邀宠之人。
若是连她都穿上了甘回斋的元宝鞋,这偌大皇宫,几千宫女,得多少人都穿了!
而问题的关键是这离腊八才过了几天?
七天!才仅七天啊!
想他一个皇宫尚且如此,这宫外更不知买出去了多少双?
心念转过,弘德帝禁不住泪流满面:他还未能征上甘回斋的糖税呢,这甘回斋却又挣上了他后宫和全天下女人的钱了。
一般女人若是因为脚大遭了旁人的鄙视,弘德帝心说:正常反应不都是自惭形秽吗?怎么落到谢李氏却能独辟蹊跷反生出赚钱点子?
亏他先前见了元宝鞋,只以为是女人斗气,没当回事,更没往赚钱方面想——谢李氏如此胸有丘壑,不愧是能生出标准零件流水制作主意的人,实不能以等闲女人视之。
先是朕小看了她!
“庄子卖出去了吗?”弘德帝问李顺。
话题跳转之快,饶是李顺久经训练也还是怔愣了一下,方才会意应道:“回信还没到!”
“催着点!”弘德帝划下死线:“春耕前务必办妥!”
他等不及叫谢李氏给他赚钱了!
……
腊月十一出发,腊月十八午后振理、晓喜一行到了济南。
进府先见谢福。谢福笑道:“老爷书房和人说话。你两个还有同来的先吃饭歇脚,等老爷忙完了公事再见!”
张乙得信赶来,谢福见状笑道:“尚太太必是有话嘱咐张乙,振理,你同我来。”
进了隔壁厢房,谢福方才问道:“你知道甘回斋现在在卖元宝鞋吗?”
振理一听脸现犹豫。
主子和主母的私房话他哪能随便告诉人?
但问话的是大管家,代表的他主子的爹,他不回如何能行?
振理纠结得鼻尖冒了汗!
谢福不动声色地看着,含笑肯定道:“看来我是问对人了!”
积威之下,振理不敢隐瞒,把当日红枣和谢尚关于元宝鞋的话结结巴巴地告诉了一遍。
谢福听后很出了一会儿神,方才叹道:“到底是尚太太,如此老爷算是可以放心了!”
果然和老爷预想得一样。
振理到底还是年轻,闻言只以为谢子安挂心谢尚红枣,傻白甜地告诉道:“大管家放心,老爷和太太都好的很。”
“腊八那天不止陛下当朝御赐了老爷太太金貂裘,皇后娘娘也派了跟前的王总管来家下懿旨赏赐了老爷太太一条九宝白玉带、一个九宝金项圈!”
“皇后娘娘也有赏赐?”
这是邸报上所没有的。谢福道:“你等一下,我去书房那边瞧瞧老爷现得闲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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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绣球
书信里谢尚除了详细说明了腊八的御赐、皇后赐、腊九的特刊外还日常吹嘘了他买到的可以做两个帽子的海龙皮和一套黄花梨。
谢子安琢磨着这可能是京城里皮货商和木材的幕后东家示好的意思,心里欣慰——养儿胜似父,先他和他爷都没能踏入的圈子,他儿子进去了!
抬眼看看面前的上等紫貂皮,再看看振理和晓喜身上的鼠皮褂子,谢子安疑惑问道:“你们老爷既然去了皮货铺子,就没说赏你们两件大毛衣裳?”
知子莫若父。谢子安觉得这实在不像似他儿子的脾性。
振理回道:“老爷倒是说了赏小人们狐皮袍子的话。只皮毛腊八傍晚才买进家,小人们赶着启程,针线房来不及做,老爷就先赏了小人们灰鼠袍子!”
他说呢!谢子安心里哼了一声,平白无故地他儿子儿媳妇怎么会不给他做衣裳而是直接送皮子,敢情是左手进右手出啊!
是他儿子能干出来的事,没错了!
谢子安转脸问谢福:“月头做的狐皮袍子还有吗?”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升了山东学政后谢子安大权在握,济南城里的一应铺子都准他先买,皮货也不例外。
腊月头皮货上市的时候,谢子安便财大气粗地一气买了几十件皮袍料子给跟他的管家长随轿夫的冬衣全升了级。
“还有七件!”谢福回道。
“拿四件来,”谢子安吩咐:“给振理、晓乐一人一件。张乙是不是来了?也给他一件。”
“再一件,晓乐拿去给陆虎,只说是你们老爷太太赏的。”
“你们老爷太太才刚进京,万事不备,偏还有人不停找茬,说不得我这个当爹的替他们担着些!”
张乙、陆虎、晓乐等几个人都是做水碓的大功臣,且这些年给他挣了许多钱,大过年的他给件皮袍子也是该的。
振理是儿子身边的心腹,也当替儿子照看着。
振理、晓乐闻言赶紧跪地磕头,张乙得了信也进来磕头。
谢子安见后笑问道:“张乙,你什么时候进京?”
张乙垂手回道:“原说十六启程,但因前几日得了一个卖庄子的信,临时跑去德州买了一个庄子,前儿傍晚才赶回来,昨儿盘完了账,现预备明儿启程。”
“买了个庄子?”谢子安讶异:“还是在德州?多大一处?”
德州是漕运要道,那里的地,特别是铺子特别难得。
张乙告诉道:“就是看中庄子不小,有六百亩地,虽然大多是盐碱,但地处官道,围墙拆了就是铺子。”
“所以那地主要五千两银子,小人就答应了。只是事情办得急,还未及向老爷太太禀报。”
这年头地不等人,红枣与了张乙五千两银子买庄子的授权。
谢子安闻言点点头,没再多问。
山东这地界许多的盐碱地,盐碱地粮食亩产特别低——今年秋收泛盐厉害的地方收割据说都不用镰刀,庄户直接上手撸就成。
六百亩的盐碱庄子要五千两确是难遇主顾。
不过尚儿媳妇开铺办作坊要地方,倒是不必太在意地里出产,盐碱便盐碱吧。
先划个立脚地再说。
“回头我写封信,”谢子安吩咐张乙道:“你替我捎进京去!”
“再还有两件天马皮、青白肷的狐皮料子你一起捎去给你老爷太太!”
谢子安买狐皮自然不会只给下人们买,自用的上等狐裘必也是有的。
原还有两件扫雪貂,但既然儿子送了紫貂来,谢子安自觉再送扫雪貂显得不大好看就自己留下了……
振理晓喜到达济南的当天,远在雉水城的谢大老爷谢知道方才收到了腊八的邸报。
透过放大镜看到首页上刊着的谢尚名字,谢知道当即“呀”了一声,谢奕闻声探过头来跟着“呀”了一声后道:“爷爷,大哥这是要升官了吗?”
日常跟着谢知道看多了邸报,谢奕虽只十岁,亦然知道文章登这个位置的都是朝廷大员——起码不会是一个从六品。
“别急啊!”谢知道好脾气笑道:“你且先让我看看你哥这文章里都写了些什么?”
谢奕自告奋勇道:“爷爷,我给您念!”
“好,好!”谢知道喜得连连点头道:“奕儿念,爷爷瞧你是不是每个字都念对了!”
……
揣度明白谢尚的文章和邸报里陛下对谢尚红枣的赏赐,谢知道方起身道:“奕儿走,咱们给老太爷道喜去!”
谢奕兴高采烈道:“爷爷,我再去请了我娘来!”
他大哥嫂子的好事没有背着他娘的道理。
谢知道自是答应,然后又叫人去请了大太太,其他儿子则一个没叫。
分家时天香院主院与了谢子安,两个侧院,谢尚和他三个一人半个。
谢子平、谢子俊、谢子美三家人口多,住半个院子委实挤得慌。既分了家便都搬去了城里另买的大宅,只每日早晚来请安。
近来天冷,谢知道更是免了他们的请安,只初一十五腊八这样的日子才来。
自从红枣谢尚进京,五福院东西两个侧院的院门就上了锁,而正院里谢老太爷今年都九十四了,身子骨虽说还算硬朗,没啥大毛病,但无论精力还是身体机能多有衰退,也是成天关着院门待在屋里静养,不大见人——这五福院的日常比天香院更为冷清。
谢知道、大太太、谢奕、云氏进屋时,老太爷正靠在炕上闭目养神撸三花,听见人来方才睁眼笑问道:“可是有尚儿和子安的信来了?”
“太爷爷,”谢奕不及行礼便扬着手里的邸报告诉道:“我大哥的折子登邸报首页了,腊八那天陛下还御赐了我大哥、大嫂金貂裘!”
“御赐金貂裘啊?”老太爷和气笑道:“这样的好事,快拿来我瞧瞧!”
接过谢奕送来的邸报后,老太爷让道:“坐,知道,知道媳妇,还有子安媳妇都坐!”
“如眉,上茶!”
拿着放大镜一字一句地读完大儿子拿来的邸报,谢老太爷高兴得连捋了好几下胡子方才慢慢笑道:“好,尚儿做得好!还有他媳妇!”
“金貂,自古这金貂都是天子近臣的穿戴。陛下这金貂可不是随便赏的,陛下对尚儿期许甚大啊!”
眼见一手养大的重孙一只脚踏进了内阁,谢老太爷心里畅快,嘱咐道:“这邸报是官面文章,具体的情形,还得等尚儿来信才能详细知道!”
“爹,”谢知道道:“您放心。这眼见就要过年了。尚儿的信和节礼必是已经在路上了!”
云氏在一旁虽只瞄得邸报一角,压根没看到儿子文章和陛下圣旨,但听说儿子因为甘回斋的水碓得了御赐金貂立便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放下了一直以来为儿子悬的心——但有陛下这道旨意,云氏相信甘回斋保住了。
而甘回斋都保住了,儿子自然无碍。
果然,云氏暗想:男人说得没错,尚儿媳妇天上富贵命,遇事总能逢凶化吉——谁能想到甘回斋的这场劫会以一个孩子玩具来化解呢?
京里那起子打她儿子主意的人想必很堵心吧!
该!
“爹,”云氏出声道:“您看要不要打发个人去告诉尚儿岳父母一声,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圣旨里有给红枣的恩赐,她不提,红枣的家书也必是要提。
她没有白放着这现成的人情不做的道理。
谢知道得到提醒立刻赞同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叫人拿一份邸报给你,你再备些礼物一起送去!”
自打谢子安升了学政,谢知道对云氏这个儿媳妇的称呼就升级成了太太。
谢奕本想说他也去,但抬眼看看面前须发皆白了的老太爷和他爷爷,终究没提——父兄在外做官,他得在家好好尽孝!
“太爷爷,”谢奕问道:“今儿厨房有鹌鹑吗?我想吃炸鹌鹑!”
“有、有!”老太爷笑应道:“奕儿想吃,必是要有的!知道,知道媳妇,子安媳妇,今儿都留我这儿吃午饭!”
众人闻声答应。
等午饭的时候,老太爷、大老爷、谢奕祖孙亲热说话,云氏要安排给李家的礼,大太太吕氏一人枯坐未免冷清。
大房分家最失落的其实是吕氏。
谢子安不用说是大赢家,他三个兄弟谢子平等人虽说没多得,但也没少得,每人都是五千亩的地加两万银子,加上他们原来的积攒,足够他们一个个关起门来做老爷!
三个儿媳妇也有了管家权,日常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往她这里来得就少了,连带孙媳妇重孙子也不大来了。
吕氏的日子一下子变得跟老太爷一样冷清——老太爷的冷清是自己要求的,而她却是被动的。
吕氏不在乎儿媳妇的忽视,但日常委实想念可爱的重孙子。
说话间隙,老太爷看到吕氏的孤单,唤姨娘道:“如眉,你把上回子安拿来的绣球抱来!”
绣球也是一只长白毛金银眼的狮子猫,是谢子安那只喵喵一母同胎的姐妹。
提到绣球,老太爷怀里闭眼睡觉的三花立刻睁眼愤怒地“喵”了一嗓子——他的地盘!
老太爷拍了拍三花的脑袋,好脾气地安抚道:“别叫,我这就如你愿地把绣球送人!”
眼见三花安静下来,老太爷方告诉长子道:“这绣球,原是子安送来给三花做媳妇的,谁知三花性子太独,不许我养别的猫,一见绣球就又抓又咬,我这儿实在没法养。”
明明是只连媳妇都不会娶的蠢猫,偏老太爷提起三花时的话音里却透着某种莫名的骄傲,好似三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一般。
“你跟前的奕儿也是个顽皮的,”老太爷言说绣球不给长子的理由:“而绣球给三花吓破了胆,倒是给你媳妇吧!她那儿清净。”
大太太闻言赶紧道谢。她见过绣球,知道是只罕有的金贵猫。但等看到柳姨娘抱来的毛都被挠秃了,与初见完全两样的绣球,大太太立马心疼了,嘟囔道:“这怎么弄的?”
柳姨娘闻言悄声告诉道:“绣球没事,三花见不得绣球比它好看,老太爷便叫我故意剪秃的,回去长长就好!”
大太太……
李满囤王氏听陆猫回说谢又春来的时候都有些诧异:这不早不晚的能有什么事?
及把人请进来,听明白了来意,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喜气洋洋起来——陛下不止御赐了女婿金貂裘,而且还御赐了他们闺女红枣金貂,这是多大的体面?
说句不厚道的话,谢太太都还没有呢!
打开朱漆的红木匣子,拿出里面的邸报,展开后看到圣旨上的李氏,李满囤美的啊,整个人都要飘上了天。
当着人,王氏不好和丈夫争邸报看,所以犹能保持镇定地应付谢又春,接受礼物和招待茶水点心!
谢又春多有眼色一个人,见状象征性地喝了两口茶吃了一块点心便以年下事多为由提出告辞。
王氏象征性地留了留便搬了自家腌制的松花蛋、米酒、桂花糖、年糕等做回礼。
送走谢又春,王氏方问李满囤道:“红枣的名字在哪儿?”
李满囤立指给她看到:“这儿看到了吗?妻李氏,李,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的李!”
……
只自己在家看邸报还不够,李满囤把邸报装回匣子,揣在胸口,外穿了平常不舍得穿的狐皮袍子,跟王氏讨了几包糖和点心拎着往高庄村来。
先去他二伯家。进院听李贵金说他爹李高地也在,李满囤没一丝意外地熟稔笑道:“那我倒是来得巧了!”
他二伯的腿受不得风,自打冬节后就没出过屋。他爹日常来和他二伯闲话。
李高地看长子穿了大毛狐裘进来,有些讶异道:“外面下雪了吗?”
李满囤放下手里的两包点心,脸不红心不跳地招呼道:“爹,二伯,外面没下雪。刚谢家的春管家来我庄子了!”
这是个合理的解释,李高地立抛下狐皮袍子的事,关心问道:“是红枣和你女婿有信来了!”
“不是,但也差不多!”
说着话李满囤拿出怀里的匣子:“谢家送来邸报上说腊月初八早朝陛下赏赐了红枣和她女婿一人一件金貂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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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牡丹的自然之道
腊月二十二傍晚谢尚冒雪家来后和红枣一照面便颇为高兴地道:“可算是放假了!”
“是啊!”红枣仰望着满天雪花回道:“雪下得这么大,明儿老爷不用早起上衙真是太好了!”
只张乙怎么还没回来?这么大的雪怕是要堵在路上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尚当即就笑了:“明儿不用早起确是太好了!”
红枣……
进屋后谢尚看来接貂褂的是紫竹,恍然问道:“金菊已经家去了吗?”
红枣笑道:“还没有,一直等着老爷家来磕头呢!”
“那显真呢?”谢尚又问。
红枣:“也侯着呢!”
“那你叫他们来吧!”谢尚换好衣裳坐下后道。
“才刚从外面回来,”红枣把奶茶端给谢尚:“老爷还是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他两个也不差这一刻!”
……
对于包办婚姻这件事,这么多年下来无论谢尚还是红枣都已是驾轻就熟。一时叫了显真金菊来,各嘉奖勉力几句,再发下赏赐就完了事。
而显真和金菊上房出来见人贺喜也都只有些不好意思,并没什么难过不舍。
毕竟一个月后还要回来继续当差。哭什么的未免就显得矫情,而他们太太又是个爽快人,也不耐烦这些。
金菊离开主院后住到她姐碧苔家。她将从她姐家出嫁。
对于妹子出嫁在即,而丈夫至今未归,碧苔心里担心,脸上丝毫不显,抱着儿子语态轻松地闲话道:“五妹,你且安心。你的终生大事,我既答应了叔婶,必是要给你好好操持!”
“现这屋里的东西,你瞧着若是有差就赶紧提,咱们现办还来得及!”
张乙一直都是个妥当人,偏明儿就是小年了,却还没来家——她姐的儿子还小,姐夫不回来,明儿家里连个祭灶的人都没有。
金菊知她姐焦心,不肯再给她姐添乱,自是样样赞好……
次日腊月二十三,小年。早起雪虽说停了,但地上已然积了有半尺厚。
裹着狐裘和谢尚在院里回廊上遛弯消食,红枣看晓乐带着人抬了竹枝草垫围裹得严实的过年盆栽来忍不住问道:“庄子的车这就到了?”
“到了!”晓乐回道:“庄子过来都是大路,且有五城兵马司扫雪,食材花卉一早就到了!”
一早这个词有点敏感,才刚吃了早饭的红枣讪讪地闭了嘴。
谢尚却是微微一笑插口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晓乐回禀道:“这是两盆牡丹、两盆金桔,再还有些红梅、腊梅、水仙。”
“才只两盆牡丹?”谢尚疑惑。
怎么说都得要有四盆啊,姚黄魏紫各两盆。
红枣笑着解释道:“我这儿的堂屋有两盆足够了!再还要摆金桔、红梅、水仙这些。”
“前堂宽敞,倒是可以多摆些。”
至此谢尚方省起京师不比雉水城,连号称傲雪的红梅也只能摆放在屋内。
晓喜带人抬花进屋,谢尚则留和告诉红枣道:“昨儿我和元师傅、明山、艾兄商量好了。正月初九我请他们几家人来聚聚。”
“正月初九?”红枣点头道:“我记下了!但就只请这三家人吗?不再有其他?”
翰林院二十来个同年呢?
“就请这三家,”谢尚没犹豫道:“你看爹在京这些年,日常走的也就这么几家。咱们也犯不着整哪些虚热闹。”
难得放假,他只想好好在家歇歇,懒怠应酬那许多不想干的人。
就红枣个人而言,她也不愿多招待无聊的人来吃席——冬节那天某些人的异样眼神她都还记着呢!
刚多作一句不过是为谢尚打算。眼见谢尚说无碍,红枣立赞同道:“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写了帖子和年礼一起送去!”
提到年礼,谢尚又道:“年礼倒是要多送几家。似先前爹在京时就来往的周掌院和元师傅,连同其他几位世叔那里,年礼里的牡丹花和暖棚菜蔬都要跟以往一样。”
他爹留下来的交情,他必得继续维系,而白雪皑皑的严冬,花果菜蔬是京城顶顶体面的新春贺礼。
“二舅家人现都不在京,可以不送,敏姐姐那儿也是照先前的例。”
他娘那边的亲戚,更不好人走茶凉,寒他娘的心。
“艾兄跟敏姐姐一样,明山是咱们江州人,你给他加送两盆金桔……”
说完年下请客的事,红枣谢尚方才进屋。
堂屋花几上已经摆上了牡丹花,紫竹和照琴正围着小几剪红纸给腊梅和水仙花贴红——腊梅、水仙的黄白花朵不够喜庆,需要人为地给添点彩。
对此红枣也是无力吐槽,由着她们迷信。
看到红枣谢尚进来,两个丫头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一个去倒茶,一个上前来接衣裳……
谢尚看了一会子牡丹,回头和红枣道:“虽是一样的暖房花,但这牡丹我瞧着倒是比咱们雉水城的好些。可见这京师的冷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这牡丹花吧,想要促早开花,就必得先冻一冻,不冻就不萌发花芽。你看这盆花,高不过两尺,偏却有这许多花苞……”
“人人都说梅花斗雪,其实牡丹何尝不是?只是她花开在春天,所以每每被人忽视曾经历过的严寒。”
比如他能有今天,虽离不了父辈春风和红枣的八字助旺,但自身也没少努力。
红枣原觉得自己喜欢牡丹较梅更甚是个俗人,但听谢尚如此一说,忽而觉得自己还挺高雅,忍不住笑接道:“《中庸》云: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谓之中;……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听老爷如此一说,我忽然觉得这牡丹之所以能一枝独秀被赞花王就是因为比梅更知冬藏春发,顺天应时,自然之道,中庸之道!”
谢尚闻言大乐,击掌道:“知我者,红枣也!”
红枣眨眨眼,快活地笑了,觉得这做文艺女青年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午后红枣正同谢尚试穿针线房送来的新衣,丫头忽然跑来告诉道:“张乙回来了!”
红枣闻言大喜:“快叫进来!”
然后又同谢尚道:“可算回来了!”
谢尚安慰道:“十六出发,今儿能到,也算一路顺遂!”
出乎意料,一见面张乙首先呈上来的是谢子安的家信和两件狐裘。
看完信,谢子安看到信件上的落款日期,诧异问道:“十八号的信?张乙,你是哪天从济南出发的?”
“回老爷太太的话,”张乙回道:“小人是十九才离的济南。”
“原定十六日出发,但出发前几天得了德州有庄子售卖的信,小人便骑马赶去德州买庄子,然后再回济南盘账,所以比原计划晚了三天,但由此也见到了振理晓乐一行,还蒙学台老爷恩赏了狐皮袍子。”
闻言红枣方留意到张乙身上的狐皮袍子,心说果然是她公公的手笔。
“那庄子买到了吗?”
比起皮袍,谢尚更关心能生钱的庄子。
“买是买到了,”张乙实事求是道:“就是地比较贫瘠,一多半的盐碱地。价钱也不便宜。唯一的好处就是庄子地处官道,可以开铺!折算上铺子价钱,不算亏。”
听说适合开铺,谢尚就撇开盐碱地了,点头道:“能开铺就好!”
“你十九才出发,今儿就到了,这一路辛苦的,且先家去歇息,什么话都等明儿再说!”
打发走张乙,谢尚又试穿他爹给拿来的青白肷狐皮袍子……
对于男人节前赶回家,碧苔一颗心安回原处,嘴上却抱怨道:“这么大的雪,赶这么急干什么?”
张乙抱着胖儿子眉开眼笑道:“这不是赶回来祭灶吗?东西你都备好了吧?”
“好了!”碧苔道:“但等时辰到了就可以开始。”
“那五妹的好事呢?”张乙又问。
“也妥当了!”
……
打发走芙蓉,甄氏和花几前赏牡丹的文明山讨主意:“谢太太送了咱们这许多暖房家乡菜,咱们回些什么才算合适?”
若是在江州这根本不算个事,但在京城她家没庄子,就成了难回的人情。
“这有什么?”文明山眼看着花头也不回道:“我和大尚相交,不说互通有无,但吃他几棵菜罢了。等开了春,把咱们家出产的好茶叶送些给他就是了!”
甄氏没有其他主意,只能道:“那就只能等清明以后了!”
就是明前的新茶,但等
文明山想想道:“也不定,你知道腊八那天皇后赏了大尚一条九宝白玉带,谢太太一个九宝金项圈吧?”
……
吴氏看到谢家送来的东西则颇为高兴,和男人庆幸道:“正愁年下来人没菜呢,现在好了。”
不过最好的还是这牡丹红梅。
俗话说“腊月的黄土贵三分”。时近年根,物价飙升,加上又遇大雪,街面上的米价都已涨到一斗一吊钱了,似这样的牡丹花更是天价——她连问都没打发人去问。
想想吴氏又道:“老爷,咱们家在京虽没庄子,但有个现成的花园,依我说明春倒是划一块地方搭上暖棚种些菜吧!一来自家能吃,二来还能做礼,省下一大笔花销!”
吴氏说得在理,艾正虽觉得给人知道了没面子,但想着年底送礼可能剩下的钱,点头道:“这家里的事你看着做主就好,不必问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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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元气满满
振理晓喜一行在腊月二十六回到了雉水城。
一进老宅两人就被叫去了五福院。
呈上谢子安和谢尚的信,老太爷谢知道云氏等人听说腊八那天除了御赐外还有皇后赏无不喜出望外——御赐金貂虽说稀罕,却称不上独一无二,而麒麟袍上加带规制外的九宝玉带和九宝项圈恩荣的才是风头无二。
陛下这是在给尚儿入阁造势呢!
十岁的谢奕还想不到这么深,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振理,”谢奕急切问道:“我哥这条九宝玉带你见过吧?什么样?你仔细说说。”
谢奕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振理身上。
振理早知有此一问,并为此做了充足准备,当下口齿清晰地不急不缓地讲了起来……
乘着所有人为皇后赏的兴奋劲,振理又适时呈上谢尚预备的礼物。
老太爷拿着谢尚送的海龙皮帽子乐得合不拢口——时隔四十年,他终于又得了顶海龙皮的帽子,而且是重孙子给孝敬的。他这一辈子没白活。
谢知道看到帽子更是感慨万千——他娘死的时候,他心灰意冷,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结果没想六十岁的时候由儿子给跑出了一个官,今年七十岁又戴上了孙子给孝敬的价比紫貂两倍的海龙皮帽子。
他早年运势虽说有些欠缺,但晚年却是得了儿孙们的济——俗话说“甘蔗没有两头甜”,他这一辈子也没啥好抱怨的了!
大太太看着眼前一大包雪白银鼠皮,告诉自己尚儿虽不是她亲孙子,但她亲孙子又如何?分家各得了大几千的银子却没一个想着要孝敬她些什么——每回来想的都是从她这儿再得些什么。
所以现在这样也没啥不好。俗话说“知足常乐”,她得知足!
云氏得了儿子孝敬的紫貂皮,不用说心里乐开了花。
她家不差钱,唯一盼的就是儿子出息成才,现长子算是养成了,再一个——云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儿子,谢奕立刻把他属于他的一包猞猁皮递了过来,央求道:“娘,您赶紧叫人做了给我过年穿!”
他还没穿过猞猁皮呢!
……
有振理珠玉在前,晓喜给李满囤、王氏的回话也是侃侃而谈,娓娓道来。
“这么说,”听完李满囤总结道:“今后小姐进宫朝贺的朝服将比其他人多一个项圈?”
晓喜点头,李满囤咋舌道:“气派,太气派了!”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李满囤虽说不知道御赐恩赏上朝戴项圈是个多大的荣耀,但听说别人都没有,只他闺女一个人有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作为女人,王氏比李满囤更明白一个宝石项圈于女人的自信心、荣耀感以及社会地位的超能提升,当下赞叹道:“咱们红枣这份福气,真是天下少有!”
项圈是皇后娘娘指名赐给红枣的,除了红枣谁都不能戴。由此往后,王氏骄傲地想:红枣在夫家的地位那真叫是铁桶加铜箍——稳得不能再稳了!
李贵林的私塾已经放了年假。现李贵中白日也都在家。
李贵中听出他娘话语里无可掩饰的羡慕不觉瞄了他爹一样,心说他爹虽说才只一个秀才,且文章连中举还远,但家里还有他啊!
作为儿子他将来可为他娘请诰命!
他要让他娘跟他姐似的被人赞叹有福!
且若是干得好,陛下还可能赐他爹散官职——当然这可不容易,比请诰赦罕有多了。
一样的呈上礼物。李贵中一见猞猁皮就兴奋了,抱着不肯撒手——他也有好皮裘了!
他现才只有一件羊皮褂子。
候来送年礼的陆虎晓喜一走,李贵中便叫他娘给他做。
王氏虽一贯心疼儿子,但已经爱惜东西。闻言摇头道:“也不看看今儿都几号了。再三天就过年了。这时候去哪里找人给你做衣裳?”
“何况你过年又不是没做衣裳。这皮裘娘先替你收着,明年秋后再做!”
李贵中……
原想同儿子一样想赶紧做了灰鼠袍子上身的李满囤闻言也道:“是啊,贵中。这过了年天就暖了,而你现正在长个,今年做了穿不了几天,明年又得重做。你听你娘的,明年再做吧!”
男女混合双打下李贵中无奈地应了,只强调道:“那明年必是要给我做!”
“给你做,”王氏承诺:“你姐和你姐夫指名给你的,不给你做给谁做?”
……
年礼里照例有李高地和于氏的两套新衣。李满囤拎起衣裳招呼儿子:“贵中,走!跟爹一起去给你爷送衣裳!”
……
看李满囤带着儿子进门的欢喜劲儿,厨房里的郭氏不觉皱了皱眉:大房又来嘚瑟女儿和女婿了!
郭氏现越来越不爱听谢家的事,红枣过得再好,不帮衬她家又与她家何干?
她家里一堆忙不完的家务,可没闲心听这些。
转过脸,郭氏却吩咐儿媳妇:“香儿,烧茶!”
郭香儿答应一声给茶吊注了水替换到炉子上,自己则走来轻声问道:“娘,今儿爷爷会提给二弟建房的事吧?”
郭氏摇头道:“未必。你三叔不在。”
郭氏感觉李高地现在有些畏惧大房,开口说话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张口就来的随意。
闻言郭香儿有些失望:有三叔在,那必是要按村里通行的规矩来了,如此大房即便答应帮忙也是有限,不说男人了,就是她说不得也要过去帮忙。
先三叔家盖房,她祖婆婆过去煮了三个月的饭。这回贵祥贵吉盖房,她婆必是要支使她。
她自成亲至今肚子没一点动静,她婆对她生了意见,已不似从前那样不叫她干活……
李高地听说了红枣得皇后赏的事,果然很高兴,哈哈的笑声振得檐头的积雪都噗噗地往下掉。
于氏则想着另一件事。
“满囤,”于氏道:“我记得红枣原就有个值钱的七宝项圈,据说过千的银子。现皇后赏的九宝项圈,还多了两宝,岂不是更值钱?”
“加上赐给红枣女婿的九宝玉带,这不得三四千的银子啊?”
“还有先前的金貂,据说一件也是大几百上千的银子——皇上皇后这旨意一下,”于氏惊叹:“红枣和她女婿就白得了五六千两的银子!”
似李高地、李满囤等人听说御赏皇后赏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光宗耀祖,人前体面,压根就没虑到赏赐的本身价值,现听于氏这么一讲,不觉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道:“不错。皇上皇后富有四海,赏人可不就得有五六千银子吗?”
“少了也拿不出手啊!”
“这就是古人们说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了!”
……
李贵中在一旁不出声地听着,小心眼里也盘算着一笔账:他爹的庄子铺子加一块一年才大几百两的收益,他姐和他姐夫一份御赏就是好几千两,抵他爹十年经营,而且这钱拿得还特别体面。
怪不得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读书科举果然是天下最好的事,他得好好用功……
李贵中尚且如此想,比李贵中更迫切期盼出人投地的李贵雨、李贵祥、李贵吉等人就更不必说了……
李满仓见状出言道:“这事说到底还是咱们红枣有本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齐齐望向一贯沉闷不开言地李满仓。
李满仓解释道:“俗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红枣女婿是科举状元,红枣自己就是铺子经营里的状元。”
“不是所有人开铺都有红枣这个成就,同样也不是所有人科举做官都能似红枣女婿这样出人投地——远的不说,只说谢大老爷,那是咱们城多少年唯一的一个举人,至老也不才是一个七品县太爷?”
“我不是说谢大老爷没本事,他能出仕做官就不是普通人。我只是想说天下无数的铺子,无数的货物,独红枣经营的甘回斋的玩具水碓得圣上旨意称赞,赏赐金貂等物——这是红枣她自己的本事!”
李满仓的本意自不是为夸奖红枣——他三个儿子呢,若是全都一心科举,啥家事都不干,他这个家就要垮了!
李满囤闻言却是心花怒放,一点没犹豫地赞叹道:“满仓,还是你看得透!”
可不就是他闺女有本事嘛?
没想满仓还有些眼光。
李贵中听后跟着思索,而李贵祥则敏感地瞥了他爹一眼,心说:他爹就是偏心,只想着叫他家来帮忙卖菜!
他可愿意给兄弟做嫁衣裳……
大年三十要守岁,然后还要祭拜天地。
等一切忙完,时间已过了子时,而寅时又要进宫朝贺——算下来一夜才能睡一个时辰,比她前世项目上线还要苦逼。
饶是除夕午后已然睡了一个午觉,大年初一被叫起的时候,红枣依旧觉得困倦不已。
“外面下雪吗?”红枣闭着眼睛问丫头。
香兰回道:“天上有星,看着是个大晴天!”
闻言红枣唰一下睁开了眼睛,没一点吞吐地下地穿衣。
谢尚在一旁看着奇怪,出言问道:“不再躺了?”
“不了!”红枣双手搓揉自己的脸帮助提神:“我要画脸!”
她必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艳压那起子腹诽她大脚的人!
她要去打脸!
谢尚看着摩拳擦掌的红枣,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就喜欢他媳妇元气满满的样子!
特别精神、特有活力!
……
出门的时候,谢尚看到换穿了新制元宝底羊皮靴的红枣似拔高了一寸后不觉眨了眨眼,赞扬道:“这鞋不错,你穿后人显得高挑精神。”
闻言红枣方省起她穿了银鼠小袄、青鼠皮袍、金貂褂,整三层皮毛,可不就显得比春秋臃肿嘛。
她都穿成球了,红枣扪心自问:咋就没早想起增高鞋底拉长视觉给自己加点飘逸这样的大事?
想来这都是没有穿衣镜的缘故!
真是人不照镜不知己丑啊!
她得生法子给自己弄个穿衣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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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给你授权
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又补了回妆,红枣方才下轿扶了香兰入宫。
宫门口负责堪合的小太监抬眼一瞥立条件反射地垂下眼睛瞧着红枣的金貂裘的下摆恭敬问道:“夫人,您的堪合?”
看清丫头递来的堪合上的名姓,小太监方才知道眼前这位一身金貂仪态万千的妇人不是夫人而是个安人——谢安人,腊八朝会才得陛下赐穿金貂裘的谢状元的妻李氏。
现宫女姐姐们每尝托他去买元宝鞋的甘回斋的东家。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谁敢想传言里脚比他还大的谢李氏会有这样一副花容月貌?
比他见过的一应赦命、诰命都好。
他一贯在神武门当差,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但以谢安人这副姿容想来比宫里的贵人们也不会差。
……
不比冬节下雪,今儿宫城里的道路已叫禁军们扫过,沿途除了御花园再看不到一点积雪。
红枣穿着元宝鞋安步当车地走在干净的石板道上不紧不慢,貂裘下的裙摆似被春风抚过的花树一般轻轻摇曳,袅娜娉婷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命妇。
不是红枣走得快,而是她们走得太慢了。
红枣可没耐心跟她们一起喝着西北风小步小步往前挪——她们又不是她婆云氏,她有责任义务。
何况她婆走得也没这么慢!
红枣深刻怀疑这些女人自冬节后家常就没走过路。
本已走得十分辛苦的命妇被红枣轻快超过,不免来气:谢家这个大脚又来了!
本想和丫头吐槽两句粗鄙,但两下里照面看到红枣一张看似没抹什么脂粉,偏似春光里的杏花一样白中泛红,粉中透红,白□□粉比那隆重抹了胭脂的桃花更显娇俏清丽而为人赞为“红”的脸,这话就卡在了嗓子口。
历来男人提拣女人莫不是“评头论足”。但一个女人若有这一张脸,男人哪里还会再在意她的脚?
何况谢李氏经营的甘回斋还让谢家名利双收——一个腊月,男人没少羡慕谢状元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
她再议论谢李氏脚大粗鄙也撼不了她分毫,如此她又何必多言,反招人说她多言多语不贞静?
命妇们没话,她们的丫头也是无言。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们看红枣丫头身上穿戴的金簪玉钏桃红羽缎四出风狐狸比她们主子小姐都不差,不免内里羡慕,不说恨不能以身代之,起码不会再觉得红枣粗鄙——谁还不想有这么个暴发户的粗鄙主子?
甄氏到的早。她看红枣进屋莫名想起宋杨万里的那首《咏杏》: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谢太太今儿这个杏花妆却是较时下最流行的妖娆桃花妆清丽典雅,自然脱俗。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但撇开脚,谢太太确是兰心蕙质。
“谢太太,”甄氏第一个上前拜年:“过年好!”
红枣含笑还礼:“文太太,过年好!”
有甄氏带头得了红枣年礼牡丹花的吴氏也上前来道:“谢太太,过年好!您今儿穿的这件金貂褂想必就是腊八早朝陛下的御赐,真是华贵雍容,不比寻常!”
红枣还礼后笑道:“陛下天恩!”
甄氏想起男人告诉她的话,不肯让吴氏专美于前,出言道:“谢太太,我听我家老爷说,腊八那天皇后娘娘还赏赐了你九宝金项圈,恩准你上朝时戴。您今儿戴了吧?可叫我们开开眼?”
这个项圈是吴氏所不知道的,闻言恍然道:“谢太太,原来腊八那日宫里来人是皇后娘娘来赏项圈?这御赐之物,咱们平常都不得见,倒是如文太太所言,谢太太带我们见识见识!”
王太太原和吴氏站在一处,闻言也帮腔道:“谢太太,……”
翰林院的其他人纷纷跟上……
宫里回来,红枣问谢尚:“项圈的事是你告诉文大人的?”
谢尚笑道:“我就跟他提了一句!”
“怎么?今儿文太太告诉你了?”
“岂止是告诉,”红枣摇头道:“竟是当面提的,搞得一屋子人都要看,我拗不过只好给她们瞧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尚不以为然道:“皇恩浩荡正该昭示天下!”
“我不是不好意思,”红枣温柔反驳道:“我只是想着你的苦心,心里感念!”
面对红枣突如其来的告白,谢尚心神荡漾,伸手抱拥住红枣的腰道:“我这般苦心,你可要怎么谢我呢?”
……
放过了正月初五接财神的爆竹,红枣方才叫来了张乙问道:“我听说离济南三百里外的红颜镇出产玻璃,这京里铺子销的玻璃碗碟多是那里所产。”
“那地你去过没有?”
张乙如实回道:“小人也只是听说,从没去过!”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红枣平素喜玉石不喜玻璃,张乙自是不加关心。
红枣闻言也不以为非,嘱咐道:“那你年后替我去打听打听那种产透明玻璃的工坊,我想定做点东西!”
玻璃太复杂,红枣自觉弄不出来,但有现成的玻璃,她给弄个银镜反应然后手工制几面穿衣镜,她还是有些自信——她高中化学课亲手试验过!
……
谢尚隔屋听见,看书的头抬都没抬——不管红枣牙做啥干啥,谢尚坚信他必是头一份!
打发走张乙,红枣又叫了碧苔来。先问了一回腊月里金菊的婚事,然后方言归正传道:“碧苔,张乙正月十九回山东,你等过了二月,金菊来了,便把现手里的事交给金菊,你带着儿子去山东吧!”
闻言不说碧苔如何诧异,就是连谢尚都诧异的抬起了头——碧苔可是红枣跟前第一得用的人,怎么好端端地就要打发出去?
碧苔跪下哀求道:“太太,您别赶小人走!”
红枣笑道:“碧苔我叫你去山东不是赶你走的意思,而是知道你和张乙的衷心,不愿你和他常年的夫妻分离,父子分离。但等几年,有人能代了张乙的差事,我必是还叫你两个回来。”
“而且你去了山东也不是没事。山东的庄子才上手,现又加了红颜镇的事,张乙再厉害那也是一个人,只一双眼睛,一双手,你去了可以帮他看着些。我也给你一个授权,在张乙有事出门,不在济南的时候,全权代理山东事务。”
碧苔人聪明,做事细致,加上又念过书,学识比一般的小厮还强。红枣觉得碧苔一辈子窝在厨房未免可惜。参照她自己的例子,她决定把碧苔放出去给张乙打辅助。
闻言碧苔磕了个头不再求了——小姐给她这个授权,是对她和张乙的最大信任,她不能辜负小姐的信任,得替小姐和丈夫把山东的事务担起来……
原为碧苔离开而暗中窃喜地彩画见状心中一沉:当初来京太太可没给她这样的授权!
太太到底还是更信任她爹娘庄子里出来的人。
她男人差了张乙一成,而她更是差了碧苔金菊两成。
夜来彩画不免跟男人感叹。田树林闻言叹息道:“还是我自己没用。太太不是没给我机会,但可惜我没有抓住!”
彩画……
“过去几年,”田树林有些懊悔道:“咱们在京只想着安逸,所以太太现今就给咱们派个安逸的管家活计。”
不似张乙一直在外开疆辟土,建功立业。
太太一贯的赏罚分明,他没啥好抱怨的。
彩画在心里比较了一回过去几年自己和碧苔的日子,挨着男人低语道:“我就是担心咱们现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
“太太就两个陪嫁丫头,她既放了碧苔去山东,必是要将金菊留在身边,而金菊又嫁了显真,显真是显荣的兄弟,姓谢。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我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显真便似显忠替了你甘回斋的管事一样替了你这个管家职务。”
彩画说的也正是树林所担心的。但当着媳妇,树林不愿示弱,故作轻松道:“太太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但凡咱们好好干,必不会无故撸咱们的差事!”
彩画叹口气:“但愿吧!”
……
同一时间谢尚也在问红枣:“你身边统共就没几个能干人,现让碧苔去了山东,往后你身边可更没人手了!”
“人手都是培养出来的,”红枣不甚在意道:“聪明人自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会努力表现给我看。”
“我若只一味地依仗碧苔,那我就永远只得一个碧苔。”
作为一个女人,她人轻言微,叫板不了这世主流的男尊女卑,但个人能力内多养几个出息丫头给她们舞台却是无碍。
她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有机会她就烧火。
谢尚一贯知道红枣心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不觉纵容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而且想得深远——不仅多了人使,而且可有效预防奴大欺主。
红枣回笑道:“没办法,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的奴仆,必是多设几个上升机会才能激发她们用心向上,不然若只按部就班,一成不变,让其中的聪明人没有一条可见进身之阶,必是要生乱!”
红枣说的原是现代企业经营管理的用人之道,但落谢尚耳里却心有所悟——朝廷开科取士可不也是如此?
似他家过万的奴仆,其中谢姓才有几人?他若不能将自家的奴仆用好,谈何入阁出相,用好天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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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送你几个
因为已有一件白狐裘,红枣便把她公公谢子安新给的天马皮添了秋香色暗绣云纹缎做面给谢尚做了皮袍,另一件青白肷的则配了杏子红色缎平金绣海棠花的面自穿。
初六去元维家吃席,红枣便穿了新狐皮袍子。甄氏瞧见心里羡慕,只狐皮衣裳,红枣就有三件上等不重样的了。
甄氏跟红枣打听卖家,红枣笑道:“文太太问倒我了,我这几件衣裳都是我公婆给的,不是自己买的。”
甄氏……
想想红枣又补充道:“腊月里我家老爷曾去皮货铺买了些皮裘,紫貂、狐皮都有,想来是我公婆告诉的铺子,文太太需要,回头我把铺子名抄给你!”
闻言甄氏自是求之不得,吴氏见状也跟着讨要——她家乡的年皮货铺子年后都会减价清库存。
若是京里也是如此,她可以多多留心,捡个漏。
不然京师这许多皮货店,她连个方向都没有……
祝英到得晚些。她媳妇祝太太
一见红枣就笑道:“谢太太,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正旦那日宫里人多也没见着。我还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皇后娘娘赏赐了你一个九宝项圈,镶的都是拇指盖那么大的贡品宝石,每一颗都璀璨华贵,世间罕有。我就可惜我没有见着!”
祝太太说话跟连珠炮一样的一句接着一句,红枣插不上嘴便只笑而不语……
周文方作为元维的老师,今儿也带着一家人来了。红枣和周文方的夫人已然见过两回,彼此已算不上陌生,吃席时周夫人问红枣道:“我听人说今年天冷,不止城里的海子都冻住了,连西山的泉不少都冻住了,就不知道你家的泉怎么样,没冻住吧?”
红枣笑道:“妾身家这个泉眼跟井一样埋在地底,新出的水也跟井水一样不冰,干脆地修成了一个八角井。为防井水上冻和雪天取水方便,搁井上拿木头加盖了一个亭子,里面升上炉子,所以倒是没上冻。”
周夫人点头道:“这就好!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比如去岁都清明了,却还突来一场大雪。”
想着过年,周夫人没提大雪冻死人的事,只道:“你们初来不知道。总之别因为二月初一朝廷换装就急着把大皮衣裳收起来。京师这地儿打了春还有的是冷天!”
对于周夫人的好意提醒,红枣心里感激,但她一贯的思维发散,加上这世种过地,现名下十来个田庄,瞬间便回想到了前世历史地理书上提到的“小冰河气候”,然后便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粮食减产,饥民遍野,农民起义,冷兵器战争——男人跟野兽一样的为口粮食红眼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女人和孩子则沦为可悲的牺牲品,易子而食,易妻而食……
心念转过,穿着狐裘袍,戴着七宝项圈的红枣被自己的臆想惊吓得打了一个寒颤——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和平惯了的她一天也不想过。
民以食为天。红枣心说:这件事的根本还在粮食。由此不管甘回斋的生意做得多大,这种地产粮的事都还是重中之中——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她不能眼光短浅,舍本逐末。
她在山东新得的那个盐碱庄子地不能只做工坊,也要好好种粮食棉花。想前世南泥湾、北大荒、沙漠都被改造成了鱼米之乡,她也可以试试跟盐碱地要粮食!
……
午后回家谢尚告诉红枣道:“初九的客人要加上周掌院、祝世叔和马世叔三家人。”
红枣笑问道:“是要来咱们家看泉吗?”
谢尚奇道:“你怎么知道?”
红枣卖弄道:“山人自有妙计!”
谢尚见状伸手抓住红枣做出凶狠的样子威胁道:“你说不说?”
红枣憋不住笑道:“我席上听周夫人说玉泉山的泉不少都冻住了!”
……
京师的风俗和雉水城颇有不同,比如雉水城十三上灯,而在京城,则是初八。
初八一早,树林搬来十好几箱子的花灯,前堂正院的回廊挂起来,然后又于院子中间那拿竹竿原木架堆花灯。
红枣早上遛弯时没在意,但午饭后一出屋便瞧着不对了,叫了树林来疑惑问道:“这搭的是什么?”
怎么瞧着似个乌龟?
还这么大个?
树林笑回道:“太太,京里这边元宵要扎鳌山灯!”
闻言红枣想起来了,前儿吃席的时候就有人提过,当时红枣只以为是鳌山这个地方产的花灯,结果没想是拿花灯堆成个山样大的乌龟。
“老爷去岁独占鳌头中了状元,”京里待久了的树林却觉得自己干得不错,邀功道:“所以小人去岁年底定了许多的状元灯准备挂在鳌头这里……”
打发走树林,红枣和谢尚勉强笑道:“京里这个鳌山灯新鲜啊,我听人说午门前也会扎一个!”
谢尚看着院里的渐渐成形的巨型乌龟灯心里也是神兽奔过,嘴上只道:“午门这个灯陛下恩许天下臣民同赏,且自今日起还会放烟花。我叫人打听了哪天人少,咱们也去瞧瞧!”
红枣还没瞧过这世的午门呢,闻言自是愿意,笑道:“那感情好!若是晚上人多,咱们只白天瞧瞧也行!”
红枣还记得十一年前雉水城城隍庙灯会的践踏惨剧。
不大愿意去轧这个闹猛。
闻言谢尚没说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都没和媳妇一起看过花灯呢,必是要一起瞧一回。
初九一早,红枣正在厨房看酒席预备,忽然小丫头跑来告诉道:“太太,宫里来人,老爷已经接了出去!”
红枣不知何事,赶忙回到正房,然后便听得三声炮响,知是钦差进府,只得耐心等待。
一时振理跑来告诉道:“回太太的话,陛下谕旨老爷十五进宫赴宴赏花灯!”
红枣闻言放了心,笑道:“这是好事!”
候谢尚进来,红枣与谢尚道喜。谢尚方告诉道:“午门鳌山灯会是陛下与民同乐的意思,往年也都会招前年的一甲入宫赴宴,然后午门赏灯。”
闻言红枣明白了——这就跟前世国庆庆典一样邀请各行各业的优秀代表。
而新科一甲就是天下学子的代表。
“虽说是定例,”红枣笑道:“那也是老爷凭自己本事挣来的!”
红枣说得真切,谢尚却不觉得欢喜,而是忧愁道:“但这样一来,元宵节就只你一人在家了!”
万家团圆的日子却得与媳妇分开,不开心。
前后也就两个时辰的事,”红枣倒是想得开:“我且等老爷家来再吃元宵就是了!”
晚饭改夜宵而已,多大事?
如此谢尚方觉得好受了些,嘱咐道:“那就说定了。你等我家来再吃元宵!”
……
九月来谢家看泉的时候,泉眼还只是一个泥水坑,如今四个月过去,就地重游,泉眼已修成一方白石净池,映衬得泉水格外清冽。
周文方、元维、文明山、艾正等人见状自是人人夸好,而头回来的祝文、马英等人更是赞不绝口,连道名不虚传。
亭子原本不大,人却多,加上还有两个取暖炉子。轮番看泉的时候,文明山偶然瞅到一角的炉子,不免惊奇道:“大尚,你家这炉子怎么看着跟一般的不一样?我先前竟没见过!”
不会煮饭归不会煮饭,作为一个煮酒烹茶爱好口腹之欲的风流名士,文明山的各色炉子还是见过不少——从江中扁舟上活杀现煮鲥鱼的灰黑泥炉到名妓煮茶的精致紫砂炉,他都见过。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炉子上。谢尚见状瞧了显荣一眼。显荣立刻回道:“回文老爷的话,这炉子是我们太太叫人新做的。”
“新做的?”文明山一听就来了兴趣,问道:“这炉子有什么特别吗?”
显荣端开炉子上的茶吊子后告诉道:“先前我们太太看炉子烧的煤块碎渣多,担心下人们不经心,煤渣煤灰污了泉水,便让人做了这个整块的蜂窝煤来。”
“这样换煤的时候,拿火钳整块的替换,不似先前倒来倒去都是灰渣。”
“而且因为这蜂窝煤都是一般大小,烧的时间也都一般长,好控制。太太便又叫人做了这炉子,夜里封上三块就能烧到天明,省了守夜人看炉子的事。”
众人听后不免面面相觑。
俗话说“事不过三”。一连三次被御史台弹劾奢靡的谢尚,连带他媳妇于众人脑子里已然被打上了财大气粗,爱慕虚荣,追求奢华,一掷千金的土豪标签。
谁也没有想到居家过日子,日常戴着价值几千两七宝项圈的谢尚媳妇会如此地精打细算,能留意到煤渣煤灰这样的琐事做出蜂窝煤不说,还能想着为守夜婆子减轻伙计而不怕费事地再特造一个炉子来——但撇开虚荣奢华,在场人无不心想:谢尚这个媳妇的心地倒好,颇知道体恤下人。
“这样的好东西,”文明山问谢尚:“甘回斋会卖吧?”
谢尚一向不管这些事——他还是听显荣说才知道媳妇悄没声地又做了一个炉子和什么蜂窝煤。
当着人,谢尚自不会自爆其短,大手一挥道:“以咱们的交情提什么卖不卖。回头我让人送你几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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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营养钵
女客连甄氏在内都是头一回来谢家花园看泉。
看到随着水位下降而渐渐显露出来的勃发喷泉,无不觉得新鲜有趣,连一贯不大开口的元和都忍不住问道:“尚嫂子,刚井里的泉水都流去了哪里?”
闻言红枣便站在亭子敞开的格子门边讲了一回前方圆池的作用。
众人走出来看圆池。看到水面上悄然结起的薄冰,周夫人不免感叹道:“这就冻上了!”
红枣笑应道:“冻住了也好,等冻结实了凿出来储进冰窖,留待夏天用。”
周夫人听后笑道:“你倒是会想。京里夏天冰价高,若家里有冰窖确是趁现在存冰便宜!”
“似城里的官窖,还有宫里的内窖都是从腊八就开始取冰……”
……
送走客人谢尚跟红枣提起文明生提议卖炉子的事,红枣方告诉道:“提到卖炉子,我先前也曾想过。但烧炉子得有蜂窝煤,而做蜂窝煤得有打煤模具。这模具和炉子都用到铁。铁和盐一样归朝廷管制,咱们做几个炉子模具自用送人还行,但说到贩卖,却是麻烦——跟先前的马掌一样,即便咱们能弄到铁,也没那许多铁匠来干这个。”
“所以我琢磨着倒是今年年底由老爷进给陛下做寿礼好了,陛下一高兴再赏咱们一两个九宝项圈九宝玉带不比咱们自己做了卖省心来钱,而且还光宗耀祖,人前露脸?”
谢尚……
谢尚做梦也没想到他媳妇的算盘竟打在弘德帝身上,目瞪口呆之后依言思了一回,发现竟然可行,不免悔青了肠子——他竟然把到手的九宝项圈九宝玉带白送了人!
“红枣,”谢尚颇为心虚地告诉媳妇:“我先不知道你的打算,刚酒席上答应给各家送四个炉子。”
连周掌院在内,一家没拉。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安慰道:“送了就送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也就是那么一想。
常言道“天威难测”。谁知道这蜂窝煤贡上去是个什么结果?说不准以为“煤”同“霉”,翻脸定罪也是有的。
不贡便不给贡吧,换一样好了!
前世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红枣见多识广,一点不担心江郎才尽。
眼见媳妇一句责怪没有,谢尚是又欣慰又懊恼,试探问道:“那年底贡寿礼怎么办?”
红枣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炉子原不值什么,送便送了。横竖离年底还早,咱们可以慢慢想!”
“再者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去岁年底咱们出尽了风头,今年咱们缓缓也没啥!”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红枣说得在理,谢尚心里好受了一些,嘴上虽没说啥,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管住嘴,不再拿媳妇新做出来的东西轻易送人。
“老爷,”红枣告诉谢尚道:“一时半会没这许多炉子,得现做。最快也得二月中下旬才能有。”
“这倒没什么关系,”谢尚复了往日的洒脱,不以为意道:“我回头告诉他们一声就成!”
……
进家后文明山不及和甄氏夸赞席上的奶油蘑菇汤便道:“书怡,开春后但等化雪咱们家园子便建个水窖存储雨雪浇花吧!”
大尚那么有钱,他媳妇过日子尚且会虑到煤渣这样的小事,文明山如此想:没准大尚就是因为有他媳妇这样的精打细算方才有现在的家私。
对比自己,他家虽说有些祖业,但他不是宗子,将来分得的资产有限——总之跟谢尚不能比。
他媳妇年岁还小,说不得他这个一家之主要帮着想想怎么管家。
甄氏闻言一怔,转即笑应道:“老爷说的是,妾身也正要和老爷商量这事呢!”
“哦?”反是文明山诧异了:“你也想到了?”
“不是妾身一个人想的,”甄氏谦虚道:“而是今儿席上听太太们议论后想出来的!”
甄氏简要地说了一回今儿看泉吃席的事,最后和文明山感叹道:“这俗话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才是正月,谢太太便已虑到了半年后夏天用冰的事。”
“咱们家也有冰窖,只是还空着。我一会子叫人打扫了,安排人去城外拉。据说城外野河口就有人凿冰卖……”
“似水窖,今儿席上也提到了。谢太太说她先前挖泉就是想修个水窖存水浇园……”
……
“老爷,”吴氏告诉艾正道:“今儿我跟谢太太打听了修暖棚的事。”
艾正闻言一愣:“你告诉人咱家要拿花园子种菜了?”
“哪儿能了?”吴氏笑道:“我只说搭个暖棚种花,结果没想周夫人、文太太家都修了!”
闻言艾正放了心,然后道:“对了,开春咱们家除了暖棚,再修个水窖……”
元维和宁氏感慨道:“大尚、明山、艾正三个人里我原以为大尚家世最好,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结果没想却是他媳妇最会过日子,难怪早年便写出了《中馈录》,确是贤德。”
宁氏闻言笑道:“老爷今儿遇上了什么,这般感慨?”
元维把炉子和蜂窝煤的话告诉了一遍,宁氏吃惊道:“亭里炉子还有这么一出,可叹我当时瞧见竟没注意到!”
“我也是听文明山提后才知道的,”元维笑道:“而且我看大尚,他似乎也不知情。”
“大尚也不知道?”宁氏觉得难以想象,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元维也未必知道家里炉子灶台的事。
“大尚好福气!”宁氏改口赞叹道。
元维点点头,心说子安这个儿媳妇真是娶到了!
虽说还有点跳脱,去岁腊月整出了元宝鞋的事,毕竟还是年青气盛的缘故,但等几年就更好了……
周夫人听到周文方告诉的蜂窝煤一事微微一愣,转即恍然道:“佩儿的夫家在西山有个煤窑……”
正月十一这天早起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但等午后日头便忽地隐了。从祝文家吃席回来的红枣下轿后看看天上突然涌现地云层,不无忧心地问谢尚道:“老爷,这是又要下雪了吧?”
肯定地语气。
谢尚点头认同道:“是啊!而且还不小!”
俗话说“春雪冻麦根”。这都是春天了,还这样下雪,红枣心说:别真是小冰河吧!
进家后红枣叫来了晓乐,问道:“太平庄以往的春耕都是怎么样的?”
晓乐把所知道的告诉了一遍。红枣知道北方冷,粮食都只一季。但听得三月种水稻,八月收,三月种小麦,八月初收,三月种玉米,八月初收,三月种红薯,八月收,忍不住吐槽道:“十月中才下雪,下剩两个多月就干看着地荒着?”
晓乐垂着头不敢说话。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请教了庄里的老农却是无解——一般粮食菜蔬的生长都要百日以上,没有足够的生长期便没有收成。
吐槽归吐槽,问题还是要解决。
红枣回忆了好一刻后方不大确定道:“我记得玉米从发芽到出苗要好长一段时间,不是三五天的事。”
十年过去,早年在高庄村跟着她爹娘种地的事红枣差不多已经忘光了。
“回太太,”晓乐回道:“看天气,天气暖和发芽快,似京城这一带三月初下种,要半个月到二十天才出苗。”
“那能不能跟秧苗一样的提前催芽出苗,”勉强记得插秧辛苦的红枣问:“然后再大田定植?”
如果能,那就能省半个月。一季半个月,两季可不就一个月了?
玉米一惯都是点种。晓乐先是没想到这个茬,现听红枣这么一提,心有所悟,赶紧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去细化章程。”
“等等,”红枣叫住了晓乐:“这玉米和水稻不一样,水稻早期好水,根都要淹在水里,秧苗从秧亩的烂泥里起出来不会伤根。玉米耐旱,幼苗不能直接这样子硬拔。”
红枣边说便思考道:“你刚不是才做了个打蜂窝煤的模具吗?我琢磨着你再做个类似的小一点的,一次只打一个孔的,孔也不要打穿,就按点种玉米的一寸来深好了。”
“这样打出来就是一个个的,栽种时连根土一起种好了。对了,这根土记得用肥土以保证出苗质量。”
好苗才能出好粮。
前世有一阵特别流行阳台种菜。红枣看她妈从菜场买的黄瓜秧、丝瓜秧都是跟花盆里倒出的钵形土,进而知道了种地育种用的神器——营养钵,一种类似于打蜂窝煤的农具。
晓乐庄仆出身,闻言便领会了红枣的意思,佩服不已,自是连连点头。
而一旁看书的谢尚更是听掉了下巴——他媳妇这是要在京师种两茬玉米?
这是古今多少人想干而没干成的事?
这要是叫他媳妇给干成了,谢尚不敢想了,颤声问道:“红枣,你这是……”
“先试试,”红枣回首笑道:“也不知成不成。毕竟我也没正经种过地!”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成了,会是怎么样?”
谢尚激动得话音都变了。
红枣见状调皮地眨眨眼,嘚瑟道:“老爷升官我发财!”
红枣说得理所当然,谢尚竟然无言以对,心说世人都说“妻凭夫贵”,现今他却是要“夫凭妻贵”了!
眼见谢尚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红枣故意问道:“老爷,你觉得我的主意不好吗?”
“不,不是,”谢尚赶紧否认:“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我这个从没种过地的人听了都觉得可行!”
“老爷觉得好就好,”红枣粲然一笑,亲近的把头挨到谢尚肩上笑道:“老爷知道我的,虽是庄户出身,但这些年连棵花都没自己种过。刚刚的主意也是从打蜂窝煤模具举一反三,灵机一动,这要是真叫我干成了,那只能说是天意!”
“该叫老爷升官!”
谢尚早发现他媳妇并不似他娘那样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日常管农庄也多是看账,只拿些修水利打井这样的大主意,不大关心具体种植。
所以她刚那主意,谢尚瞬间便信了,真是跟他写文章时一样的灵光一闪,妙手偶得。他犯不着追根究底,也没啥根底好究——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
比如他现偶尔读到自己先前写下的文章,也还每有意外——这么好的文章竟是出自他手,他当时都是怎么想到的?
这就是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他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红枣,”谢尚想想嘱咐道:“别管这事成不成,你刚吩咐晓乐做的那个打根土泥钵的模具是个好东西,可以年底做寿礼献给陛下!”
这个秘密一定要守好!
“放心,”红枣了然笑道:“我会嘱咐晓乐!”
“不过若是其他人由打蜂窝煤器想到这个主意,那就也是命了!老爷可不要失望才好!”
谢尚……
谢尚呆了一刻,直看到红枣脸上绷不住的笑意方才醒悟媳妇是在在逗他,忍不住伸手捏住红枣的嘴笑道:“让你找补我,现看你还怎么说?”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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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换个法子卖
正自说笑,忽听得廊下小丫头惊讶的声音:“下雪了?”
红枣闻声下炕走到堂屋门前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可不是吗?外面已下得纷纷扬扬。
返身回房,走到挂着的《九九消寒图》前,红枣目数了一回冬节至今的下雪天,方接过丫头递来的笔又标涂了一朵梅花后感叹道:“不到两个半月的时间,连今天在内有二十五天下雪,算下来差不多两三天一场!”
她放在花园百叶箱里的水每天都冻得硬邦邦的,看不出一点气温升高的意思。
几年来天确是一直在变冷,但谢尚不愿红枣操心语态轻松道:“京师天气就是这样。要不怎么都说北方冷呢?论气候宜人,还是得数咱们江州!”
“那正月十五会下雪吗?”红枣关心问道。
元宵节谢尚不止要去上早朝,傍晚还要进宫看灯。
“下也没法子,”谢尚笑道:“不过不下!”
红枣……
雪下了一夜,早起停了红枣坚持早饭后去院子回廊里消食。
谢尚见状提议道:“要不趁现在雪才停,人都在家窝冬,咱们去午门看鳌山灯会去!”
过去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红枣一听来了兴致,但抬眼看到院里被白雪覆盖住的比平时更肖似乌龟的鳌山灯不免犹豫道:“夜里这么大的雪,灯不会被雪盖住吗?”
没道理雪只盖自家的花灯。
“就是这样才人少,”谢尚笑道:“人人都这样想,就都不出门,然后偌大广场就只咱们两个人,不用跟人推搡,也不必担心说话为人听去。最好的是,那一广场的雪任咱们踩!”
想想就觉得开心。
闻言红枣不再犹豫:“怎么去?”
她前世都没似这样在午门广场撒过欢。
而最妙的是这世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只要周边没人,就不怕落下把柄。
谢尚道:“咱们坐车去,然后长安左门下来步行进长安门,走天街去午门前广场看灯。我昨儿叫显荣打听过了,这几日长安门许百姓随便出入,不验看身份。”
“那我穿什么?”红枣问出关键。
“咱们都穿猞猁褂子,”谢尚自信笑道:“再戴上雪帽,谁也认不出!”
“对了,从长安门走到午门好长一段路,你又戴了雪帽,倒是把头上的金簪玉钏收一收,别掉外面了。”
他媳妇现在的头面都是他给打的,他可不愿意便宜了别人。
闻言红枣回屋重梳了头,挽了一个最简易的桃心髻,戴了顶梅花小金冠,只簪了一朵红绒花。
收拾妥当坐上马车,谢尚握住红枣的手随着马车的摇晃轻声告诉道:“殿试那日,金榜就挂在这长安左门,可惜只挂三天便收去了国子监存档。你今儿看不到。”
“不过爹给我画了一副《金榜题名》的肖像画,爹当时站在长安左门前方,也不知站了多久,总之我天街一出来就看到了……”
红枣含笑听着,心说这殿试听起来跟前世的高考发榜一样,只可惜高考发榜不似这世有这么大的阵仗……
时间还早,路上没什么人,马车一路轻快地跑到了长安门。
门前下车,两人相互帮助地兜上雪帽后方相扶下车。
长门前站岗的禁军看见红枣谢尚这个时候过来不觉瞄了一眼。
眼见两人都穿着大红羽纱面四出风猞猁皮雪褂子,心里嘀咕着这又是哪家的小祖宗天寒地冻地放着暖和的炕不待跑这里来吹风便放了行。
走过谢尚口里挂过金榜的长安左门,步上空无一人的天街御道,红枣眺望前方的巍峨建筑,忍不住问道:“老爷,殿试那日你走这御道时在想什么?”
一步登天的感想。
谢尚笑:“在想金榜题名了就只差一个洞房花烛了!”
红枣……
看左右无人,谢尚悄悄地挽上了红枣的手,低语道:“真的,我当时在想,你若是在就好了!”
闻言红枣心头一软,想甩的手腕立时就顿住了——横竖左右没人。
谢尚心满意足地握着红枣的手踩着御道东侧新鲜的积雪,悄言告诉道:“红枣,这御道两边的房屋就是各部的衙门了。衙门的分布也是根据文东武西。我日常上衙的翰林院就在那里,你看到了吗?……”
如先前所想的一样,午门广场上的各色花灯无不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红枣身处其中就跟进了冰雪王国一样,入目一片白茫茫。
“这是福禄寿三星!”站在一组三个房高的人物花灯前,红枣通过老寿星手里拄着的没完全被雪盖住长拐棍蒙了出来。
谢尚笑:“应该是!”
红枣白眼:“什么应该?就是了!下一个你来!”
谢尚没犹豫道:“好,我来!”
“这一个是八仙过海!”
……
行到广场中心那个被白雪皑皑覆盖着的巨大的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型灯前,红枣和谢尚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红枣仰望着巨灯顶端没被雪完全盖住的“皇帝万岁”四个金色大字不觉心说其实陛下的心胸还是可以的,这样都能忍!
谢尚则觉得树林这个管家其实干得还不错,能知道拿状元灯装点鳌头而不是用他的名字……
担任皇城保卫工作的禁军除了锦衣卫还有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等二十一卫。
锦衣卫指挥使骆炳从午门出来时看到几个同僚聚在背风处议论现广场上那对看灯的小夫妻是谁,怎么瞧着眼生时跟着望了一眼,然后禁不住呀了一嗓子——那不谢尚吗?
平白无故地怎么穿成这样了?
转念想起过去半年谢尚连遭御史台弹劾的事骆炳禁不住好笑:这心思也是没谁了!
同僚听到立刻笑问道:“老陆,你认识?”
闻言骆炳一点没客气地嘲笑道:“你们这差当的,真的是可以把眼珠子挖出来丢地上当炮踩了。这不谢尚吗?怎么会连他都不认识?”
谢尚现炙手可热,别人认不出谢尚犹可,这皇城看门的都不认识算怎么回事?
“谢尚?”几个人难以置信:“哪个谢尚?不会是新科状元吧?他一个文官,放着好好的貂褂不穿,穿咱们穿的猞猁狲干啥?”
但定睛一瞧,却是都认出来了,然后纷纷吐槽道:“这谢尚怎么回事?文武有别不懂吗?他自己穿猞猁就罢了,怎么带个女人也穿猞猁狲!这不是招人误会吗?”
不是他们不专业,而是谢尚行事太不合常理。
“他手里拉的那个女人是谁?”有人好奇:“是他媳妇?还是别的什么人?”
“要是他媳妇犯得着穿成这幅掩人耳目的样子?”有人言之凿凿地推断道:“必是他新欢!”
“不至于吧?”有人质疑:“陛下和皇后娘娘才刚明诏赏赐了他和他媳妇金貂裘、九宝项圈和九宝玉带。他现带个别的女人来午门算怎么回事?”
传言里谢安人可是连真狐狸精都敢骂的悍妇。她会容许男人这样打自己的脸?
就是谢尚也不能吧!一直以来他人前都挺给他媳妇面子的!
被反驳的人不服:“所以才伪装成现在这个谁也认不出来的样子啊!”
“何况我听人说他媳妇的脚比男人还大,模样想必也很普通,而谢状元少年风流,内里夫妻相敬如宾,外面养个把外室也是有的。你们看这女人可是小脚?”
这年头侍卫的眼神都是鹰眼。
“要小脚还不容易?去岁腊月里甘回斋售卖的元宝鞋再大的脚穿了都秒变三寸金莲!”
……
两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于是转问骆炳:“老骆,你说!”
身为锦衣卫骆炳自然知道谢尚家常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私生活干净得令人发指——他不必看都知道另一个必是他媳妇。
不过职责所在,不能授人以柄,骆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抬手拍拍几人的肩膀笑道:“想知道,你们谁过去问一声不就知道了?”
几个人知道骆炳的性子倒是不生气,只嘀咕道:“算了,他同谁也碍不了咱们的事。”
照了面反倒是不好!
文官原本就心黑,这一个更是心黑到穿他们武官衣裳跑来鱼目混珠,他们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回到家,院里花灯上落的积雪已然扫净,谢尚难得的跟红枣夸赞道:“现在看,咱们家这个鳌山灯扎得还不错!”
红枣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十三上灯。傍晚时候,红枣和谢尚正携手站在正院的回廊下看小丫头推推嚷嚷地把鳌山灯里几百个花灯一个个点着,显荣忽然拿了帖子跑来告诉道:“老爷,薛皇商遣人送了这封信来。”
薛皇商是江州人,当初他爹给他爷捐官走的就是他的路子。
过去这些年他爹和他一直没断了来往。
他现在送信来是什么事?
红枣眼见谢尚有正事便想松开手,结果没想谢尚却握得更紧了。
“不急,”谢尚道:“上灯要紧!”
他十五要进宫,十三上灯再不陪着媳妇,他媳妇这个年未免过得太冷清了。
显荣见状立退了出去自安排人先把薛家人请进来……
进屋后谢尚方才看信,随即便咦了一声,抬头告诉红枣道:“薛皇商说他有个家在西山开煤窑的朋友请托他居中说项蜂窝煤生意,明儿午晌请我去聚仙楼见面。”
红枣……
红枣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没想到消息传得这般快——初九的事,今儿才十三,这卖煤的就寻门路找上门来了。
事发突然,红枣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谢尚道:“那老爷去吗?”
谢尚思了好一刻方道:“去!难得有人来谈生意,怎么说都要过去瞧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甘回斋的事还没完呢!
“我先去打发了来人,”谢尚告诉红枣:“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过转身的功夫谢尚便回来了问红枣道:“这蜂窝煤你现什么打算?”
这蜂窝煤是红枣做出来的,谢尚做决定前得先问问红枣意见。
“若是一般生意,”红枣皱眉道道:“怎么做都行。但这一件,只怕还要老爷拿主意。”
“怎么说?”谢尚疑惑道。
红枣道:“一般生意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谈得拢就做,谈不拢就是生意不成仁义在,再见面还是朋友。比如早年我爹和咱们爹交易黄金酱方子便是这般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会挑理!”
“现在形势却是不同,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老爷——这蜂窝煤生意来这么快,我不免要多想想以防备倒钩,钓鱼执法!”
“倒钩?钓鱼执法?”谢尚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不免疑惑。
红枣自知失言,赶紧弥补道:“这不是俗话说‘放长线,钓大鱼’吗?钓鱼都是拿钩子下香饵以引诱鱼上钩。”
“我琢磨着这蜂窝煤生意来这么快,难保不是一个抛给咱们的饵料,只要咱们接了就是给对方送把柄。”
谢尚……
“这蜂窝煤的制作就依赖两样:”红枣详细解说道:“一是原材料,得有煤;二是打煤成型的模具。”
“这原材料煤,咱们没有,这制模具的铁咱们也没有。咱们能有的就是模具的制作方法,能卖的也就是这个方法——这价钱可不好定!”
“打煤是个力气活,打煤的模具不可能限制在个别人手上,而这使的人一多,市面上必是立马就有仿制。”
“这来人若是真心跟咱们做生意,咱们便不好要高价坑他,让他血本无归。”
“若是来给咱们下饵的,咱们就更不能高价卖他。”
谢尚一声不吭地听着,闻言也只是皱起了眉,红枣继续道:“到时只怕御史台参老爷贪财都算是轻的。”
“煤事关京师民生,咱们现虽不知对方煤窑多大,出煤多少,影响多大,但只要对方以此为由来涨煤价,御史台风闻奏事弹劾老爷为富不仁,见利忘义——一般民众可不会关心事情具体因由,他们只要听说涨价就会以讹传讹,跟着泼老爷脏水,老爷的官声可就大减了!”
闻言谢尚恍然——现他面临的已不再只是甘回斋的利益问题,还有其他有抱负入阁人的明枪暗箭。
毕竟内阁就只六个席位,而首辅更只一个。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路哪可能容易?
“既然不能高价卖模具设计,”想明白了对手,谢尚有了主意:“那就干脆换个法子卖!”
轮到红枣疑惑了:“怎么卖?”
谢尚笑道:“跟你的四根竹针打毛衣一样,卖蜂窝煤、炉子制作图纸。蜂窝煤的好处一目了然,咱们怎么说都得把这制作名声留在自己手里!”
红枣豁然开朗,十分认同道:“好主意,我这就叫晓乐画图,然后雕版开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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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孟辉
看到晓乐,红枣抖然想起去岁小厮们交上来的市场调查作业,转问丫头道:“先树林和晓乐送来的京城店铺集册搁哪儿了?拿过来给老爷瞧瞧。”
“什么京城店铺集册?”谢尚好奇问道。
红枣轻声笑道:“还是刚来京的时候,我想着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叫小厮们收集整理了京城繁华大街的铺子以了解京里的商铺生意,顺带看看搁哪儿能买个铺子。”
“刚我忽然想到明儿请老爷席的窑主能请到薛皇商出面说项,想来也是和薛皇商身份对等的人物。”
“这样的人在城里必是有煤炭铺子,而且还不小。”
“所以明儿请我的人,”谢尚接口道:“必是在你这个铺子名录里!”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便已决定印广告页来推广,但能多了解对方一点总没有坏处。
“红枣,”谢尚诚心夸赞道:“你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红枣不无嘚瑟地谦虚笑道:“我也是歪打正着。”
果然工夫在平时,多积累多收集信息方能应对不时之需。
……
谢尚按约来到聚仙楼的时候,大腹便便的薛皇商已经同一个山羊胡小老头在二楼雅间侯着了。
薛皇商的皇商生意是祖传的,故而人脉极广,现还在户部挂着个五品的虚衔,人前人后当一句老爷。
薛皇商跟谢子安平辈论交,且年岁更长,当下见面谢尚口称世伯。
薛皇商哈哈大笑并不谦让地扶起谢尚道:“贤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城里和春记的大掌柜孟杰孟掌柜。”
果然是和春记。谢尚闻言没一点意外。
京城因为天冷的缘故,街面上的煤炭铺和米铺、水铺一般多——只红枣簿子里记载的煤炭铺子就有百十家,而其中和春记以遍布内外城的十六家分号而荣登榜首,堪称京师第一煤炭铺。
连谢尚自家过冬的煤都购自和春记。
不说和春记背后的煤窑矿山,只冲城里这遍布的铺面就足以证明其后台过硬,资产雄厚。
事实上和春记的东家孟家确是京城一大世家,其子孙现在朝为官的很不少,甚至还有一品的巡抚。
不过只一个大掌柜却还不够格跟他共座。谢尚冲山羊胡只矜持一句:“久仰!”
翰林被誉为“储相”,历来清贵,何况谢尚风头正劲,有高傲的资本。
孟杰京城人氏,过去几十年什么经过?见状竟一点没往心里去,抱拳回礼自报家门道:“学生见过谢大人!”
一句学生,谢尚明白了这位孟三爷还是位秀才。
秀才功名虽小,却是读书人身份,由他出面谈生意,孟家并不算失礼。
如此谢尚方点点头,客气一句道:“孟掌柜!”
依旧没有回礼。
孟杰却舒了一口气——能说上话就好!
作为孟家庶支,他能从一众族人中脱颖而出,出任嫡长一脉的客卿,挂名和春记大掌柜,依仗的就是好脾气、好说话!
“谢大人,”孟杰给谢尚让座:“您请坐!”
薛皇商也让:“大尚,你上座!”
谢尚婉拒:“薛世叔,您坐!”
虽说他爹和薛皇商早已钱货两清,两不相欠。但他既已决定印发蜂窝煤图纸广告天下,那又何妨卖薛皇商一个人情?
人情这玩意又不嫌多的了!
在谢尚一味地谦让下,薛皇商坐了首座,谢尚上首,孟杰打横相陪。
喝一圈茶,薛皇商方才言归正传道:“大尚,我跟孟掌柜相交多年,所以他一托我,我便拼着老脸不要给你写了封信。没想你这么给我这个世叔面子,今儿亲自来了。现就不知道你对这蜂窝煤的生意有什么打算?”
谢尚笑道:“世叔,还有孟掌柜,你们一定都知道内子经营的甘回斋历来做的都是书籍玩具糖果这类小打小闹的生意。”
“谦虚,”闻言薛皇商立刻不赞同地反驳道:“大尚,你这话说得可谦虚了。现城里谁不知道去岁腊月你给陛下进的亿万寿节礼就是你们家甘回斋自产的玩具水碓?那可是简在帝心,压过一朝文武送的金雕玉琢去——腊八那天陛下谁都没赏,唯独就赏了你,还有你夫人金貂裘!”
谢尚抱拳笑道:“那是陛下天恩!”
“岂止陛下?”孟杰跟着附和道:“学生听说皇后娘娘也有懿旨赏赐。听那看过的人说娘娘赏谢太太的九宝项圈璀璨华彩,瑞气千条……”
谢尚再次抱拳道:“娘娘仁德!”
……
“最难得的是甘回斋并不只一个水碓。去岁冬和水碓同时发售的四根竹针打毛衣的图纸虽说不似水碓一般得圣上和娘娘赞誉,但也极其好用。内子买了一张,没几天便给我打了件衣裳!”
其实元宝鞋影响更大,不过这话题比较敏感,孟杰就聪明地没提。
谢尚闻言笑道:“所以这回内子做出这蜂窝煤后便决定跟毛衣图纸一样印出做煤的图纸来搁铺里售卖。”
“又要卖图纸?”
薛皇商和孟杰交换一回眼色,孟杰试探问道:“谢大人就没想过换种卖法?”
“换种卖法?”谢尚讶异道:“怎么说?”
“似一张毛衣图纸才三十文,”孟杰劝说道:“卖一万张不过三百两银子,还要扣除人工材料本钱,怕是一百两都挣不到。但若把方子单卖给小铺,小铺愿意出千两来购!”
若是四根竹针打毛衣的方法在他手里,他必是要预囤一批羊毛线配合图纸高价放出,而不是只卖图纸,为别人做嫁衣裳。
谢状元和他媳妇虽说聪明有想法,但论道做生意挣钱其实还差得远!
“孟掌柜想做独家生意?”谢尚笑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大人,”孟杰推心置腹道:“但也没叫您吃亏不是?”
“吃不吃亏,”谢尚摇头道:“得看情形。我若是临时急等钱用,孟掌柜这个提议于我便是雪中送炭,解燃眉之急。”
“但孟掌柜,”谢尚笑问道:“你瞧我似是那等钱用的人吗?”
“谢大人,”孟杰陪笑:“世间也没人会嫌钱多不是?你若觉得千两不够,那您开个价?”
三千两内他都能当场应。
“不是钱的问题,”谢尚好脾气的解说道:“毕竟世间除了钱,还有名,对吧?若我贪一时小利把这蜂窝煤的方子单卖给你,世人还能知道这蜂窝煤原是内子所制吗?”
“常言道:千金难买心,万金不卖道。内子的好声名岂是区区千两银子所能抵?”
孟杰……
孟杰一贯知道“文人好名”,把自己的文章才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金贵,孟杰做梦没想到谢尚除了好自己的名外竟然还好媳妇的名。
自古女人都是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孟杰心说:要什么声名?
谢尚好名好得可谓是画蛇添足!
孟杰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分毫不显。活到他这个年岁,见多了情义三千不敌胸脯四两的故事,自不会说谢尚不是。
何况他和谢尚头回见面,压根没啥情义。
孟杰看向薛皇商,指望他给自己回旋两句。
薛皇商见状也是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谢尚爱重媳妇到这个地步。
接到老友示意,薛皇商清清嗓子方道:“大尚,你这蜂窝煤图纸已经雕版印了吗?若是没有,不妨再想想!”
雕版的前提是画图,而图已经定稿——谢尚没迟疑地点头道:“已然开工了!”
“不过还没完全雕好。所以我让人描了样图来。”
伴随着谢尚的话,显荣捧出预先准备好的图纸匣子放到桌上。
“孟掌柜,”谢尚把匣子推给孟杰笑道:“薛世叔头回跟我开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薄他面子。这是你要的蜂窝煤连同炉子的制作图纸。”
“我虽不能答应卖你独家,但有这个也足以让你捷足先登。”
人是自己约来的,虽不能如孟杰所愿卖独家秘方,但不要钱白送却是给足了自己脸面。
如此,薛皇商暗想:倒是把先前孟家的人情还清了。
至于新欠下的谢尚人情,薛皇商却不甚在意——谢尚这个人情好还。他性好奢侈,他下次得了好物件转他一份也就是了。
孟杰眼望着图纸,心里颇为不甘。
虽说没花钱,但能请托到薛皇商,也是先前的人情。只得这么一个结果,也不知够不够本?
但不能让谢尚一直等着,孟杰在被薛皇商桌下踢了一脚后终接过了匣子,感激道:“学生多谢大人!”
眼见孟杰收了匣子,谢尚站起身笑道:“薛世叔,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目标达成,谢尚自不耐烦再陪人吃饭。他媳妇还在家等着他呢!
薛皇商、孟杰自是极力挽留,奈何谢尚去意已决,只得念叨着来日方长,送走了谢尚。
转身回来,薛皇商也跟孟杰告辞。都是老相识,也不差这一顿,当下分手不提。
孟杰自聚仙楼出来后直奔主家,求见现孟家实际的当家人孟辉。
孟家不止有矿,还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孟辉的爹孟逸现任广东巡抚,孟辉自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今年不过三十四岁,已是礼部正五品的郎中——若不是家世太好,原也是一甲入翰林院的料。
听管家孟山回说孟杰来的时候,正准备吃午饭的孟辉有一瞬间的诧异:“他不是请谢尚去聚仙楼吗?难道谢尚没去?”
昨儿不是应了薛皇商吗?怎么反悔了?
孟山回道:“三叔爷捧了一个匣子来!”
按家谱,孟杰算是孟辉的族叔。
“哦?”孟辉更诧异了:“这么快就办妥了?”
“把人请进来问问!”
孟辉决定晚点再吃午饭。
看孟辉站在书房门口迎自己,手捧着匣子的孟杰没法还礼,只能侧身避开,口里问候道:“辉老爷安好!”
……
进屋落座,又喝了一口茶后,孟辉方才问道:“三叔今儿见着谢尚了?”
得了话头,孟杰方把聚仙楼见面的经过告诉了一遍。
孟辉不做声地听着。听完方道:“所以这匣子谢大人没要钱,完全就是白给?”
孟杰端着茶杯点头:“是!”
孟辉的目光转向匣子:“这里面的东西,你看过了?”
孟杰赶紧摇头:“还没!谢大人前脚走,我后脚就往辉老爷您这儿来了!”
孟辉看一样心腹,孟山上前打开,取出里面的图纸展放在堂屋的饭桌上。
孟辉站起身走到桌前瞧看,只见偌大一张白板纸上以跟水碓图纸一样的图文并茂方式详细说明了蜂窝煤、蜂窝煤模具、炉子的制造方法、零件尺寸以及注意事项,可谓一目了然。
“不得不说,”孟辉感叹:“谢尚这个媳妇是个能人!”
“不怪谢尚爱重!”
不说首创出这种正、俯、侧三个面精确绘图的天才思想,只冲她把司空见惯的煤给刨制成这大小均等、整齐划一的形状,就知道这是个既有生活情趣又冷静自持,不是那起子以才女自诩的庸脂俗粉所能比。
搁他也喜欢!
看一眼孟杰的山羊胡,孟辉觉得谢尚不吃他三叔的请席一点不奇怪。
“天不早了!”孟辉端茶送客:“三叔我就不留你了。这图就留我这儿,回头我叫人临摹了就下到庄子里制作。”
打发走孟杰,孟辉方嘱咐心腹道:“这图拿下去好好临摹,再就是这制模得用到铁。这绕不过锦衣卫,咱们必是得分他们一杯羹。明儿十五就算了,后儿你替我在聚仙楼定一桌席,我要请……”
没错聚仙楼也是孟家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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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四四如意
“就是回春记!”家去后谢尚如此告诉红枣:“不过只来了一个大掌柜。我正好不想应酬,东西给出去,我就回来了!”
“回来好,”红枣把谢尚换下来的天马皮袍子交给丫头,转递热毛巾把子给他道:“明儿早晚都要进宫,一会吃完饭就好好歇歇。”
得到媳妇软语关心的谢尚心情舒畅,心说果然家来是对的。
红枣想想不对问道:“怎么会只是一个掌柜的出面?”
这世还是阶级社会,人是分等的,掌柜的身份和谢尚可是差了一大截。
谢尚接过媳妇递来的茶润了嗓子后方道:“这和春记的大掌柜是个秀才。”
“秀才?”红枣刷新了三观。
学士农工商。秀才虽是学里的末等,但比商还是高了几等。
“红枣,”谢尚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京里达官贵人多,大些的铺子图做生意方便会聘请秀才做客卿必要时代己出面谈生意。”
其实谢尚也是今儿才琢磨明白的,不过他告诉红枣的语气就跟早十年前就知道了一般笃定。
红枣闻言不免感慨:“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连掌柜的都有功名在身!”
心里则不免为张乙可惜,出身奴仆,即便她现放出去也三代不能科举。
“老爷,”红枣问谢尚:“咱们家要不要请个客卿?”
谢尚沉吟道:“和春记的掌柜姓崔,看起来似崔氏的族人——只怕普通的秀才可能还不成。咱们来京不久,还是再看看吧!”
……
十五元宵节。晨起谢尚去上朝。宫门前落轿吃早饭。
看到小瓷碗里白胖圆润的汤圆,谢尚拿小勺捞起一个,张口欲吃,想想又放下问道:“明山怎么还没来?”
每次上朝明山都要来分食,今儿不来,他都不能安心吃!
显荣……
说曹操曹操到。文明山的声音瞬间传来:“大尚,我带了我家乡的五色汤圆来,你尝尝!”
五色汤圆?一听就很好吃的样子。谢尚不愿示弱,悄声问心腹:“今儿咱们家汤圆是什么馅儿的?”
今儿这么大的节,谢尚相信媳妇一定会给他惊喜。
果然显荣告诉道:“是太太给老爷特意做的奶油馅!”
闻言谢尚放了心,高声应道:“明山,你要不要尝尝我家的奶油馅汤圆?”
……
谢尚、文明山自顾说得热闹,殊不知离他俩不远的轿子里坐着孟辉。
虽然早年止步一甲失去了入翰林院的机会,孟辉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入阁出相的理想——宰辅是优先从翰林里出没错,但并不是全部。
他还有机会!
对于谢尚在有一个翰林爹的情况下还能中状元,连中六元,孟辉的内心其实是嫉妒的——这命也太好了。
乡试、会试、甚至连殿试竟然都是一路顺风,没遇到一个因为避嫌而有意压他名次的考官。
没错,孟辉就是那个乡试、会试都被压到第二名、第三名,殿试更是被剔出一甲,只点了个二甲第一名的倒霉蛋!
偏文无第一,他连个说理的地都没有!
因为自身的际遇,孟辉在其他人为谢尚连中六元,谢子安官升山东学政而感慨赞叹的时候为了找出谢子安父子简在帝心的根由楞是把谢子安父子的生平给梳理了一遍——他所在的礼部相关记档自然是首当其冲。
然后便翻出了历年谢子安于亿万寿节进献的马掌、水窖等寿礼——至此真相大白。
果然,孟辉心说:没有长盛不衰的运道,若有,那必是有不为人知的努力。
知晓了答案,孟辉便决定效仿谢尚父子干点实事——内阁六个位置呢,除了谢家父子的那一个,下剩的五个,他还有机会。
所以一得了蜂窝煤的消息,孟辉便打发孟杰来跟谢尚商议——煤事关京师民生,而他家有矿,他干好了必然能引起陛下注意。
今儿一早孟辉更是早早来上朝,且把轿子落在谢尚惯停的地方,就为近距离观察谢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孟辉为人谨慎,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要为和谢尚的正式见面做足准备。
看到谢尚和文明山无隔阂地换吃汤圆,孟辉暗自点头:谢尚脾性看着还好,倒是便宜他结交,只这奶油馅的元宵是个什么味儿?
“孟山,”孟辉问心腹:“奶油还能做馅?”
孟山立应道:“老爷,小人这就叫厨房试试!”
……
红枣才刚吃过早饭便听人回说吉祥庵的妙叶师太和白衣庵的如静师太来了。
红枣闻言便叫请。一时两位师太手里各提着一盏大宫灯进来,灯上画着五彩斑斓的明角麒麟,麒麟背上托着个孩子——竟是一对麒麟送子灯。
妙叶、如静看到红枣单掌曲躬道:“阿弥陀佛,谢太太慈悲为怀,福田广种,新年添子添福,心想事成!”
被人祝福是开心的事,红枣见状合十还礼道:“多谢师太!”
接过麒麟送子灯,让丫头们挂到廊下,红枣请两位师太进屋喝茶,两个师太却推辞道:“不了。今儿十五,来庵祈福的人多,且改日再来领太太的茶!”
一台法事最少五个人。红枣知她两个庙小,上台念经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便不强留,只吩咐小厮套车,送两个师太回去……
谢尚家来看到廊下挂着的送子灯禁不住笑道:“这是打哪儿送来的?”
红枣告诉道:“吉祥庵和白衣庵两位主持师太一早送来的!”
“难为她们想着!”谢尚点点头没再多说心里却想着:才只两个庵堂送灯。看来他这官还是小了!
白云庵的孩儿灯临近午时才到,谢尚见状忍不住又想:还是官小了……
饭后谢尚歇了一觉,起来后红枣想着谢尚一会儿进宫吃席便问道:“老爷,这宫里的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你要不要先垫补点什么?”
闻言谢尚笑道:“早起的奶油馅汤圆还有吗?若有,倒是吃一碗吧!”
说到汤圆,谢尚想起早起的事告诉红枣道:“今儿明山带的五色汤圆,我吃着不止味道好,最难得的还是汤圆有五色,红、绿、黄、紫、白,盛在碗里跟朵五色花似的,赏心悦目。寓意也好,五色寓意五福……”
自家的汤圆虽说好吃,色面却是远远不及。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这确是谢尚这个雕花控的审美。
“既然老爷这么说,”红枣笑道:“那我回头请教了文太太后也试着来做!”
对于谢尚的这点小爱好,红枣愿意满足。
“老爷,”孟山把一托盘四碗元宵摆放到孟辉面前:“厨房头回尝试做奶油馅的元宵,也不知道做出来的元宵合不合口,便在做纯奶油馅的元宵时趁手做了红豆奶油、黑芝麻奶油、花生奶油馅的元宵。”
“老爷,您给品鉴品鉴!”
孟辉看似好性,其实特别鸡糟——别人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搁他就是鸡蛋里面挑黄白。
他是不无理取闹,但却比无理取闹的更难搞——似今儿炖蛋颜色为什么和昨儿差了一个色度的问题可比今儿炖蛋里怎么有根骨头难答多了。
作为心腹孟山摸透了他的脾气,吩咐厨房从来都是举一反三,一气备好几样给他挑拣——如此反是省事。
孟辉不言语地搁四个碗里各尝了一个后批评道:“这单奶油馅的太腻,吃起来跟喝猪油似的,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
“这芝麻奶油的也是,吃起来跟南边的芝麻猪油的没啥区别,华而不实!”
“红豆沙的好些,但也有限。只这花生的还罢了。晚饭就上这个吧!”
“不过老太太牙不好,”孟辉想想又道:“就再加上豆沙和黑芝麻吧!”
“算了,奶油也一起上了,凑个四四如意!”
孟辉说一句,孟山应一句——似乎他先前一点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进宫吃席吃的是一个体面——御膳房的手艺再好,也没人会放开手脚敞开吃。
事实上来赴宴的人,包括弘德帝在内都先吃过了一顿,现对着满桌菜肴,都是看得多,吃得少,如此酒过三巡,席面的菜碗却还是满的——丰盛、富足是朝廷大宴永远的主旋律,碗空盘清可不合时宜。
一场席,穿着金貂裘的谢尚喝了十二杯酒,动了十二回筷子,吃了十二根芹菜。
不过所有人都是如此,谢尚也没啥好抱怨的。
宴毕去午门看灯。已和红枣来过一回的谢尚看到扫去积雪露出本来面貌的花灯在点上万千蜡烛后所展现的那份辉煌不觉瞪大了眼睛——银河星海,莫过于此!
一时又有烟花高空绽放,火树银花一般把原已暗下来的天空照映得亮同白昼。
谢尚生平第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不觉心说:鳌山灯会,名不虚传!
只可惜红枣不在。
明年他不用进宫,必是要同红枣来共赏这午门灯会。
弘德帝看了锦衣卫送来的孟辉找人买铁打算做蜂窝煤模具的暗报后忍不住吐槽道:“京里百多万的人,家家烧煤,怎么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想着改进改进,偏谢李氏一来,就想到了?”
李顺垂头不敢言语。
这问题难答。一般平民小户即便想到了也难达圣听,而能达圣听的都不会自己烧煤,自然无从知晓。
天知道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谢李氏怎么会心血来潮关心制煤?
眼见李顺不说话,弘德帝自己想想旋即便明白了。
所以,弘德帝心说:这谢李氏日常在家都是干啥?
心念转过,弘德帝赶紧制止了自己的危险思想——君不见臣妻,安排密探更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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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不忘本
正月十九是张乙出发回山东的日子。
十六谢尚一出门上衙,红枣便叫了张乙来问道:“知道德州庄子盐碱地形成原因吗?”
前世中学死记硬背的那点子扫盲性质的地理知识因几十年没用红枣早还给地理老师了,而后来虽去个不少农家乐,但她目的在吃喝,而不是改良土地。
她得让张乙好好讲讲,看能不能回忆出点有用知识。
张乙回道:“德州连通运河,境内河道原本不少。似新买的这个永清庄便挨着一条大河。”
“但可惜这河连通着海,平常还好,每遇春旱,海水倒灌,这地就生盐碱。而夏秋因为暴雨,上游的雨水带着泥沙下来,淤塞河道易发内涝。所以那一带村庄的收成都不好,和咱们雉水城的庄子没法比,庄仆也更穷。”
比十年前的他家还穷。
春旱夏涝,海水倒灌,红枣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渤海湾海河平原的地貌气候特征,前世国家怎么解决来着?南水北调?
对,是这个没错。
红枣终于回忆出了法子,但却没一点高兴。
隔行如隔山。何况南水北调工程是国家好几个五年计划的战略布局,哪是她能干的?
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还是继续小打小闹地打井挖水窖自救吧!
“若是常发洪涝,”红枣沉吟:“工坊选址就要多勘察了!”
“是!”张乙答应道:“好叫太太知道,德州这地界虽常有盐碱内涝,但因黄河改道的缘故大洪灾却是减了,不似其他地方连城墙都给冲倒了。”
相对于山东境内其他地方还算是不错了!
红枣却只听得头大。历史上黄河改道不是一回两回,具体细节虽记不得了,但一直在改却是没错的。而每一次改都是饿殍遍野,只建国后疯狂基建才有了太平。
就永清庄那几百号人,再加几头牛骡,遇上黄河改道,还是乘早逃命是正经。
幸而这种天灾都是几百年一遇,她还是先顾眼下。
“既然这地方有内涝。”红枣道:“那必是排水不畅。”
红枣是不会治水,但她前世有看新闻啊!新闻里老城区的原住民夏天暴雨后也每尝受涝——家里的冰箱都泡在泥水里。记者联系市政府的民生热线,接线员给出的官方回答就是修下水道!
下水道的水也得有地方装——前世城市的雨水早年都是直接排进内城河。既然外面河道不通,红枣想想道:“要不庄里再挖条内河或者湖吧!不要和先前的大河连通,看是不是就不受海水倒灌的影响,这河水就存夏天的雨水和冬天的积水。挖河的土堆高地,然后高地上建工坊,住宅。”
挖出来的河土也正好堆高地,也不必高,只要——“高地比别处高一丈,还是多少,”红枣嘱咐张乙:“你实地看着吧,总之要保证一般涝灾工坊住宅无恙,人和牲畜有地方呆!”
……
说完庄子的事,红枣又拿出四个衣裳包袱道:“今年二月十四是我娘四十岁生辰。这两件狐裘带这封信你替我带去山东后再交可靠人送去雉水城交给陆虎锦书,再这两件鼠皮褂子是给我奶过六十大寿的,你一起捎去!”
闻言张乙自是答应。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狐皮袍子的长出风毛,张乙不免暗想:太太一贯的慈悲好性,这李老太太能让太太记恨这些年,可见其早年待太太得多刻薄……
正月十九张乙出发后,红枣在家没事,便叫丫头拿了小本本来做下月计划。
红枣的小本本统一守在一个红漆匣子。打开匣子,入目用来记月事的小本本,红枣心里一跳——这个月的大姨妈竟然还没来!
不会中奖了吧?
有些紧张地打开小本本,看到上月月中的日期,红枣不觉扶额:她没记错,确是已经延了五天了!
这是此前都没有的事。
香兰看红枣对着小本本发呆,试探提醒道:“太太,您看是不是该告诉老爷一声,请个郎中来瞧瞧!”
红枣收起小本子道:“且再等两天,再说现还是正月。”
为图出寓,正月里一般不看郎中。这原是迷信,但红枣自己得先消化消化便就顾不得了。
香兰闻言果不再说。
若真是喜脉,香兰心说:但晚两天诊,那也还是喜脉!
跑不了!
红枣的打算只维系到当晚临睡——上床后面对谢尚的热情,红枣不好搪塞,只能如实相告。
谢尚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当即便要叫人请郎中。
红枣赶紧阻拦道:“别,这都还不确定呢!大半夜把人请来了,结果不是,可是笑话?”
“怎么会?”谢尚急切反驳道:“必然是了!”
红枣无奈道:“就算是,那也得等过了正月才好请郎中!”
“这是喜脉!”一贯迷信的谢尚不认同道:“没啥忌讳!”
红枣告诉道:“老爷,我听说即便真有孕,但能诊出喜脉也得一个月后!且今儿都这个点了,老爷不累,我却是想睡了!”
得了这话,谢尚方才改口道:“那咱们今儿先睡,明儿一早再请郎中来!”
上床搂住红枣,谢尚伸手摸摸红枣平板得没一丝赘肉的小腹,撑不住呵呵笑道:“我这就要有儿子了!”
红枣……
有没有都还没确认呢,红枣忍不住吐槽:怎么就论到男女了?
谢尚想儿子想成这样,她若是怀的女儿,红枣看看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谢尚,终管住了自己打预防针的想法——车到山前必有路,红枣心说:且让谢尚高兴高兴。
横竖孩子生下来,真若是女儿,谢尚还能掐死了不成?
比如她爹先前那般盼儿子,对她还不是一样疼惜?
听其言,观其行,谢尚人品可靠,她得对他有信心!
次日二十,正是休沐。刚吃过早饭,显荣便请来了保安堂的刘大夫。
隔着帘子探出手,刘大夫按着红枣盖了帕子的左手腕好一刻,然后又叫换了右手腕如样诊了一回。放下手便与谢尚道喜道:“恭喜谢大人,谢太太诊出的是喜脉!”
谢尚闻言自是心花怒放,憋忍了好半天方才控制好嘴角——不至于咧得太大,从容地和郎中道谢道:“有劳先生了!”
“依先生看内子可要吃些什么安胎药!”
刘医生笑道:“太太身子康健,胎像安稳。在下开两贴药,太太爱吃就吃,不吃也无妨!”
是药三分毒。但富贵人家看重子嗣,不吃不安心,他便开两贴做安慰。
拿到方子,谢尚看了一眼,然后便唤心腹:“显荣!”
显荣会意地奉上四锭银元宝,刘大夫见状不免感叹:传言说得没错,谢状元财大气粗。不过确诊一个喜脉就便能谢二十两,是常人的十倍。
送走刘大夫,谢尚终不再藏掖,和撤掉帘子的红枣畅快笑道:“依刘大夫所言,今年九月中咱们就有儿子了!”
这么大的事儿,谢尚激动得想他得干些什么才好!
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谢尚终于有了主意,兴奋道:“我这就写信告诉爹娘!”
转念又改口道:“不行,现在不行,还是得等过了头三个月,你胎坐稳了再说!”
……
看着谢尚兴高采烈地自说自话,红枣半喜半忧的心生出些许安稳——谢尚有一样说得没错,为今之计是孩子的平安健康,性别都是细微末节。
她先别庸人自扰。
正月二十六张乙回到济南后不及进家便先来给谢子安请安。
谢子安一听立刻叫进。
请安问好呈上书信。
才刚过完年,谢子安只以为是封普通的平安家信,结果没想入目便是“一年两季”这样的重磅内容。
只一个盐碱庄子如何能体验实验价值?于是谢尚想到了他爹的庄子。
谢子安举着信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方才问道:“这什么营养钵的事,你知道多少?”
粮食涉及国本,这要是干成了,功劳不亚于马掌,水碓。谢子安必是要好好打算……
张乙见过谢子安后只在济南住了一夜便赶回了德州。
锦衣卫受命监视永清庄的动静,所以弘德帝清明前便收到了张乙炕屋育苗实验一年两季的密报。
看完密报,弘德帝已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方看着案头的一盆绿梅叹息道:“京里不是没有人才,只这心思都用在了这些巧物之上了。”
由此便越凸显得谢李氏的不忘本。
绿梅的摆放者李顺不敢说话。
想想弘德帝又问:“那什么蜂窝煤做出来了吗?”
据说谢李氏做营养钵磨具的灵感就出自蜂窝煤模具。
“做出来了!”李顺赶紧回道:“确是比原先的煤球好烧,经烧,烧得透。镇抚司的铁匠发现烧蜂窝煤的炉膛温度比木炭还高,准备实验拿蜂窝煤来炼焦炭!”
先实心煤球可不及木炭能烧!
“什么?”弘德帝闻言极为震惊:“这蜂窝煤能代替木炭?”
这要是真的,一年得多炼多少生铁?
现生铁的锻造就卡在木炭上。
木炭由树木烧制而成,费人费力不说,重要的是周边的山都伐秃了。
对比煤则容易多了,地下挖出来就能用。
“铁匠们简单实验了蜂窝煤打铁,”李顺告诉道:“比木炭一点不差。只骆炳谨慎,非得烧出焦炭来才肯上报陛下!”
“已经实验过打铁了吗?”弘德帝点头道:“那看来炼焦炭确是可行!”
“好啊!好!”弘德帝高兴道:“这蜂窝煤做得太好了!”
“还要谢家那泉挖得也好!”
不是谢李氏爱惜泉水,想必也生不出做蜂窝煤的主意,如此也没有炼焦炭、营养钵模子、一年两熟这些事——常言道“饮水思源”,既然这泉有功,便当赏。
“李顺,”弘德帝吩咐:“铺纸!”
他要给谢尚家的泉赐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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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醴泉
立春后随着天气转暖,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每天出太阳的时候,主院屋檐便跟美猴王住的水帘洞似的滴滴答答个不停,而等傍晚太阳落了,未及落地的雪水便似被孙悟空瞬间定住的仙女一样冻悬在空中,化成根根冰棱。
其实冬天的雉水城化雪也是这样,不过时日有限,远不似京城这样的持久——都已经二月中了,屋上的雪却还未曾化尽,连带的地也还冻着,只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刻才透出一点消融的湿润,有些早春的意思。
但离翻耕下种却还差得远。
怪不得,红枣心说京师这边的种子得三月才能下。
叫来晓乐,红枣问道:“实验田都划好了吗?”
晓乐应道:“是,十块实验田每块都是一亩,其中玉米、红薯各两块,大豆、赤小豆、蚕豆、棉花、西瓜、香瓜各一块。”
“营养钵都已经制好,现早晌出太阳化雪的时候都搬到晒场照晒,傍晚再收回场房里去!”
“这就好!”红枣点头道:“今年头一回,说不得都辛苦些。但能种出来,以后大家的日子也都好过些!”
挨饿的日子可不好受,特别是京师这么冷的天气。只有最大程度的利用好气侯多出粮食才可能在小冰河的极端天气下吃饱,吃好——比如端午就能吃上西瓜,香瓜。
但有条件,红枣从不亏待自己。
一样的地,多种一季粮便是双倍的收成。
收成多了,庄仆们日子自然就好过了——除了多粮食蔬果的收获外,似玉米杆、红薯头还能养猪养羊,出产肉食皮毛肥料,而玉米头、大豆杆、蚕豆壳更是绝好的柴禾。
晓乐只以为红枣说的是这个意思,欢喜笑道:“但能多打粮食,小人们都不怕辛苦!”
为了能日常吃上肉,出点气力又算什么?
……
谢尚下衙家来看到红枣如常在二门外迎接,心里欢喜,嘴上却絮嘱咐道:“似今儿天好倒也罢了。明儿下雪可别再出来了。万一滑了脚可不是玩的!”
红枣一愣:“又要下雪?这眼见都三月了!”
“京师这边的天就是这样。”谢尚不愿多说,转问:“你今儿有胃口,吃得下吧?”
红枣笑道:“吃得下!”
红枣觉得自己现在和先前一样能吃能睡挺好,偏谢尚总觉得她应该害喜,每天问十回。
闻言谢尚的眼光瞬间落到红枣裹在鼠皮褂子的小腹上,心里软成一片:他儿子真乖!从不挑嘴!
回屋换衣喝茶,还未及吃点心,门房跑来告诉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让老爷预备接旨!”
谢尚……
红枣闻言也很诧异,问道:“老爷,什么事?”
该不是年前买黄花梨家具的事被御史台知晓了弹劾?
谢尚却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啊!”谢尚无辜地告诉红枣道:“今儿御史台没给我送弹劾信,想来不是弹劾!”
说话间,振理跑进来告诉道:“老爷,显荣已经迎了宫里来人进了前堂。听那公公说是好事!”
一听是好事,谢尚立刻笑道:“我就说嘛,我都没收到弹劾信!”
红枣……
真这么自信,红枣无力吐槽:干啥老提弹劾?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过黄花梨那么贵,谢尚被弹劾也是迟早的事,到是早弹早了的好!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谢尚跪在香案后听李顺字正腔圆地念叨:“上善若水,品物流形,上善降祥,流谦润下。圣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宁,中及万灵,则醴泉出。故赐尔翰林院从六品编修谢尚园宅泉水名醴。钦此!”
谢尚……
谢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陛下下旨是为自家泉水赐名,而且还是一个“醴”字,不免惊诧莫名,直待显荣拉了一把方才磕头谢恩。
看谢尚接过明黄蚕丝彩绣祥云的圣旨和御笔亲书,李顺笑成了一朵花,抱拳道:“谢大人,恭喜!”
谢尚不敢托大,躬身回礼道:“还请公公代奏陛下上帝玄符,天子令德,岂臣之末学所能居?臣愿将醴泉献于陛下!”
唐魏徵撰文,欧阳询楷书的《九成宫醴泉铭》记述了唐太宗在九成宫避暑时发现醴泉之事。
从此醴泉出成为圣天子仁德纯和之祥瑞象征,谢尚决心搬家避祸。
闻言李顺笑容一丝未变,一样引《九成宫醴泉铭》回拒道:“神物之来,实扶明圣。谢大人连中六元,旷古烁今,实为朝廷栋梁!”
“何况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圣旨既已明言此泉处谢大人家园,谢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谢尚恍然大悟,感激道:“多谢公公指教!”
李顺点点头:“谢大人,洒家想瞧瞧这醴泉不知是否方便?”
那必然是方便的。谢尚闻言自是答应道:“公公且坐,容下官先供好圣旨!”
……
得了显真报信的红枣看谢尚匆匆进来问道:“要留晚饭吗?”
谢尚回道:“先预备着,但不一定用得上!”
……
果然李顺看完泉便提出告辞。谢尚也不多留,让显真奉上银票不提。
看谢尚进屋,红枣赶紧吩咐晚饭,谢尚颇为心疼道:“下回再遇这样的事,你且先吃,不必等我!”
红枣笑:“不过比平常多等了一刻钟而已,且家里这许多吃食点心,哪里会饿到我?”
“我就是想同老爷一起吃饭!”
谢尚闻言自是喜欢,高兴道:“咱们且先吃饭,饭后我有话同你说!”
……
饭后廊下消食,谢尚告诉红枣道:“你现怀着身孕,我原说水池的事先暂停不修,免得动了胎气。但今儿陛下下了这道旨意,则怕是要等不了得赶紧修了!”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理解得点头道:“既是御赐泉水,那必是要好好修缮!”
“不过老爷放心,这泉地处花园,离我住的正院隔了一整个后院。哪里就能吵到我了?”
她这院安静得坐屋里便能清楚分辨檐头每滴雪水落下的声高。
“那你也别操心,万事都交下人们做去!”谢尚犹自不放心地叮咛嘱咐……
李顺回宫后给弘德帝详说了一回醴泉的景象,弘德帝闻言自是心向往之,和心腹憧憬道:“但等谢尚再立点功,朕就能验证名顺地去他家看泉了!”
但等年底两季弄出来,他明旨嘉奖,再邸报一发昭告天下,想必御史台对他去看祥瑞醴泉就会睁只眼闭只眼了——即便弹劾,言辞也不会太过激烈。
不得不说弘德帝为了能去谢家看泉水下了好大一盘棋!
对此李顺能说啥,只能低眉顺眼地附和道:“陛下圣明!”
……
次日上衙,甫一见面,文明山便问道:“大尚,昨儿傍晚陛下又给你恩旨了!”
闻言元维和艾正的目光都转到谢尚身上。谢尚见状笑道:“陛下圣明,昨儿谕旨亲封我赐宅花园的那眼泉为‘醴泉’。”
“醴泉!”
《九成宫醴泉铭》的文明山旋即应道:“《东观汉记》曰:光武帝建武中元元年,醴泉出京师,饮之者痼疾皆愈。后《礼纬》云:王者刑杀当罪,赏锡当功,得礼之宜,则醴泉出于阙庭。”
“京师旷古无泉,现地出醴泉,自是陛下得比光武,朝廷中兴之兆!”
“回头我必是要作一篇《新醴泉铭》以记次盛举!”
还没理到这个茬的谢尚……
傍晚下衙。进家后谢尚照常和红枣说说笑笑吃晚饭。
直待饭后谢尚以再作一篇《醴泉赋》为由去了书房方才问显荣:“先前那块二狐泉赋雕好了吗?”
显荣垂头应是,谢尚沉吟道:“既是雕好,毁了也未免可惜。正好要修泉池,石材难得,你瞅机会安摆到池底做地基吧!”
他花心血做出来的他和红枣的传说故事即便不能见天日也得留存于世。
而以这种方式,即便事后为人翻出来也能撇清。
显荣闻言自是答应不提。
临睡前对镜梳头,红枣看谢尚进房问道:“《醴泉赋》写好了?”
对于谢尚这篇从《二狐井赋》改到《二狐泉赋》,现又必须定稿为《醴泉赋》的文章,红枣也是哭笑不得——挖泉都没这么坎坷波折!
谢尚点头:“好了!”
红枣讶异:“这么快!”
谢尚笑:“歌功颂德的御制文章!”
都是套路词藻,别说一篇,一百篇也是张口即来!
“只这字,”谢尚笑道:“还得从头誉写一遍。今儿晚了,我准备等下回休沐时全神重写!”
虽不敢比欧阳询,但也必是要写出自己最好的楷书!
对于谢尚的各种小偏执,红枣一贯纵容,闻言只提醒道:“二舅和二舅母回京了。老爷看咱们什么时候过去问安合适?”
谢尚道:“那便先去二舅家吧,横竖这事不急!”
“对了,”谢尚又道:“这竹林这边最好再修一片碑墙!”
“陛下既有赐名,想来群臣中跟着唱和歌咏的不会少。说不定咱们能集齐当朝阁老们的亲笔书文也未可知!”
他仰慕董阁老和杨阁老的书法可是很久了,现有机会,必是要筑巢引凤!
红枣……
红枣真没想到一个御赐名字还有这么大的附加价值,反应过来,立刻赞同:“老爷虑得极是!”
阁老们的字一贯地有市无价,千金难求。这要一气集齐了,还是同一个主题,其稀有难得跟集齐七龙珠召唤神龙也是没差了!
她的谢尚真不是一般的有头脑。红枣心里佩服:别看平时不管财物,但一管就是连环王炸。
“老爷,”红枣给出主意道:“那咱们这个碑墙必得修得精致。说不得这样式还得老爷你来拿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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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水火既济
谢尚是个优秀的天气预报员。他说要下雪,即便昨晚临睡前还没动静,今早起床已是一院洁白。
红枣对此也是服气。
穿上雪褂子,红枣准备送谢尚出门上衙顺带在院里回廊散步消食。
谢尚见状阻止道:“雪后寒,你现怀着身孕,不比平时,还是待在屋里吧!”
红枣自顾戴上雪帽道:“不走走,午饭都吃不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尚为胎儿忧心而限制她行动,她便拿胎儿来做挡箭牌。
红枣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谢尚闻言终不再坚持,只道:“那你换穿貂褂,暖和点!”
虽说礼部明文规定二月初一集体换装,不能再穿貂褂,但在自己家,却没这许多规矩。
红枣一听就同意了,吩咐丫头道:“拿那件貂脊子来!”
既然谢尚觉得她冷她便穿好了。谢尚爱面子,她得给他台阶下。
眼见红枣依言换穿了学过习得严实,谢尚犹觉不放心,又嘱咐丫头道:“好生跟着太太,都仔细些看着路。”
……
孟辉在听说陛下给谢尚家泉水赐名后问孟山:“现和春记的蜂窝煤销得如何?”
虽然京里煤炭生意的大头在夏末秋初——殷实人家买煤都是一年一买,但等米下锅三天一买的穷人也很不少。现已二月,煤铺该有些生意了。
孟山回道:“据各分号掌柜们说买回去试用过的人基本都成了回头客,而先前买煤回去自制煤球的现也有不少愿意加点工费买成品。”
自制煤球无非是为多省两个加工费。但发现自制煤球没有现成的蜂窝煤经烧、好少,必是不愿再多费这个事。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谁也不是傻子。
“因为只老爷的回春记卖蜂窝煤的缘故,现各家分号都添了不少新客。”孟山接着道:“售卖不过十天,便抵了往年二月全月三倍的销量。”
虽说往年二月的销量原本有些低。
“若蜂窝煤一直只咱们卖倒还罢了,”对于孟山赞好的业绩,孟辉并不满意:“甘回斋很快就会上市做煤图纸,而有咱们珠玉在前,现城里被抢了生意的其他铺子必是会纷纷跟做——呵,我说萍水相逢地谢尚怎么会白送咱们图纸?敢情是拿咱们和春记试水来了!”
孟山……
仰头想了一刻,孟辉忽而笑道:“不愧是能连中六元的人!”
除了运气够好外头脑也是够用。
亏他先前嘲笑谢尚给人做嫁衣裳,结果没想这就被打脸了——反是他给谢尚做了人梯。
是他透信给锦衣卫,从而让谢尚上达天听,泉得赐名。
别说水火不相容。这蜂窝煤因水而起,水在火上,既为下离上坎,水火既济卦。
既济卦在卦象上寓意功德完满,亨通顺利。
他身在其中,也不是全无益处。
不过为免盛极必衰,接下来怎么做才是重点。
看孟山垂首不语,孟辉提点道:“罢了,谢尚行事还算有底线,也没坑咱们,咱们也不是完全地白做工,好歹占了回先手,维系住了铺子声名!”
“孟山,你不妨替我好好想想,这先手要怎么维系?”
孟山赶紧回道:“老爷,虽说才过年没人买炉子,现咱们铺子的炉子销得不好,但随着用蜂窝煤的人多,这炉子大卖也是迟早的事。”
“无论做炉子还是蜂窝煤模具都要用到铁,咱们是不是想法子拿个铁引?”
铁引?孟辉皱起了眉头。朝廷的盐引铁引茶引等不是靠钱买,而是要出商队帮军队给边疆运送指定量的补给。
风险和利益并存,一般人干不了。
现京里干这个的多是武勋,他家世代书香,和武勋是两条路。
先前他想多买铁就必须请托兵部任职的同年……
“不行!”孟辉摇头道:“捞过界在哪里都是大忌,而武勋们一贯地抱团,不会分咱们一杯羹。不过也算一个优势就是了。”
没门路的铺子拿了图纸也买不了炉子和蜂窝煤模具……
二月小月,没有三十。休沐就在二十九。这天早晌红枣同谢尚来云家。
云意已听说了醴泉的事,一见面不免关心问道:“时隔半年,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你家的泉来了?还给赐了名?”
是不是有什么人在陛下跟前提的?
这也是谢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摇头道:“这事我也没能想透。开年后我日常上衙,并没有什么异事发生。”
只能当是陛下的心血来潮。幸而不算坏事。
眼见冷场,一直在看谢尚红枣拿来的礼单的方氏乘机笑问道:“大尚这蜂窝煤是什么个啥?”
方氏在京十年,主妇十年,每年都只七月买煤打煤球,现刚回京还不知道城里煤铺卖蜂窝煤的事。
“二舅,二舅母,”谢尚亲热笑道:“我知二舅家不缺炉子,也不差煤。只这炉子和煤是红枣对此前煤球炉子的改良,所以送些来给舅舅舅母使!”
听说是红枣改良的,云意颇有兴趣地问道:“这有什么好处吗?”
谢尚难得谦虚道:“不过是个新鲜罢了!”
这生炉子烧煤历来都是女人的事,谢尚做为男人自不会多说。
横竖好酒不怕巷子深。谢尚心说:蜂窝煤的好处谁用谁知道,不必他多言。
云意的女婿成铭是京城土著,闻言却吃惊道:“表弟,我先听人说城里和春记卖蜂窝煤,只以为是孟家自己的生意,现听你说却是表弟妹做的——孟家那方子该不是跟你买的吧?”
孟家可是京里数得上的书香门第,谢尚来京才几天怎么就攀上了交情?
还是大房嫡系!
谢尚笑道:“京城人烧锅取暖多用煤,内子来京后瞧那碎煤球黑渣多,取用不便就叫人试做了大个的蜂窝煤和烧蜂窝煤的炉子。”
“正月里请人,有客人看到觉得新奇,我便送了几个与人。只这事不知怎么给和春记的掌柜知道了,请托了我爹的故交出面说项,我却不过面子便送了对方一张底稿图。”
“竟是白送!”闻言成铭惊呆了。
成铭是京师土著,他的朋友也多是土著,其中就有家中开煤铺的,只不似和春记生意做得那么大而已。
“也不算完全地白送,”谢尚解释:“对这做蜂窝煤和炉子的方子原是打算跟四根竹针打毛衣的方子一样印图纸卖的。
“这么说,”成铭抓到了重点:“这做煤的方子甘回斋会放在铺子里售卖?”
“嗯!”谢尚点头,转脸问红枣:“太太,大概什么时候?”
红枣被谢尚的装腔作势逗乐了,抿嘴笑道:“就是明儿,三月初一!”
成铭得了确信,心里有些高兴:回头把这事告诉朋友,便是桩现成人情。
……
三月初一,甘回斋发售蜂窝煤图纸经锦衣卫传到宫中,弘德帝旋即就笑了:“果然是甘回斋的行事!”
没有为一己之利伙同孟家垄断京城煤市,弘德帝心说:谢尚为人虽说有些好大喜功,但瑕不掩瑜,心里还是装着国计民生的。
“对此,”弘德帝笑问心腹:“孟辉是个什么态度?”
李顺回道:“孟大人似是早有所知,昨儿又请了他同年李大人说话,打算代销蜂窝煤模具。”
知道自己不能沾铁,便另辟蹊径地走代销,说起来这位孟大人也是一个人才。
但可惜姓孟,是陛下要抑制的孟家人。
弘德帝闻言点点头,淡然道:“算他知道分寸。”
没有完全地掉到钱眼里,捞过界。
单就个人喜好而言,弘德帝挺欣赏孟辉,不止有年轻才华,而且耐得住,早年被他踢出一甲后也不怨天尤人,官依旧做得兢兢业业,有声有色——实话实说,人品行事比绝大部分翰林都强。
但身为帝王,弘德帝还必须考虑到孟家百年士族,人才辈出,京城士林不能叫孟家一枝独秀,不能叫孟辉入翰林院为国揽才,壮他孟家人脉。
孟辉是个人才,但这个人才要怎么用,弘德帝还得再看看,再想想……
一进入三月,天气瞬间转暖——连起夜都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化雪声。
不过也就两天的事,第三日早起红枣出门便再没看到一丝的雪影子。
可算是春天了!
红枣心里高兴,看着廊下迎春新爆出来的花芽,忍不住感慨:“这京城的冬天可真够长的!”
搁雉水城这迎春都开谢了。
地既化了冻,晓乐便来与红枣告假去庄子,红枣笑道:“去吧!这实验田是大事!”
弄好了,她端午就能有西瓜吃了!
……
弘德帝看到锦衣卫密报送来的太平庄十亩实验田移栽种苗的消息时不禁和心腹感叹道:“别处才刚下种,太平庄的种苗却都已经是棵棵筛选出来的二三寸的壮苗了。”
没想这营养钵种植还有这提早剔除弱苗病苗的好处。
“陛下圣明,”李顺附和道:“好苗才出好庄稼,才有好收成。臣瞧着这营养钵的法子不止能一年两季,只怕这一季的收成也不比先前差!”
“嗯!”弘德帝点头,心说真想实地去瞧瞧啊!
转念,弘德帝又问:“皇庄的几处实验田进展如何了?”
气候不同,粮食生长不同。只太平庄一处成功,还不够,皇庄得同步跟上。
时节不等人,早一年整出能大规模推广的一年两季,他面对全国此起彼伏的旱涝饥荒便多添一份把握从容。
李顺回道:“回陛下,因为消息得的晚,种苗都才刚一寸,还得再等几日才能移种下地。”
“即便赶不上一年两季,”弘德帝心情好,说话也特别体谅道:“但能筛选出优壮苗,保证丰收增产,也是极大的好处!”
李顺感激涕零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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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老宅的风水
打从红枣确诊怀孕后,每逢休沐,谢尚必叫显荣请了刘大夫来家诊平安脉。
三月二十,谢尚一听刘大夫说胎儿已有三个月,且胎像极稳,立刻高兴道:“太好了!”
红枣闻言也舒了一口气。
这世的医疗条件和前世没法比,生孩子真的是挣命。
无知者无畏,红枣因为知道得多,所以对于这个两世以来头一次怀孕,心情其实挺复杂——她能不能平安渡过这一关?
等显荣送走刘大夫,谢尚告诉道:“既然已经三个月便不必再瞒着人了。似家里常走的吉祥庵、白衣庵不必说,你这便叫人送米面香油银子过去,让她们每日都念一台《消宅延寿经》给太太祈福。”
“再去周边的般若寺定个最近日子的平安蘸,最好七天,但若实在定不到,就先只定个三五天的也行,七天的预定着。”
临时抱佛脚要不得,谢尚仗着有钱,决定现就把佛脚好好抱起来!
看显荣答应去了,谢尚方和红枣道:“似白云观、广济寺虽好,但一个离得远,做法事的时候我早晚不能过去磕头,反不及就近的般若寺方便。二则是京里贵人多,咱们未必能约得上。”
官到用时方恨小。他现若是宰辅,还不是说哪天就是哪天?
从元宵节送灯谢尚就看出来了,他家现在京城根本排不上号。
“但祈福这样的事却是越早越好,”谢尚认真道:“所以咱们且先在般若寺办一场。至于白云观、广济寺这样的皇家庙观,我叫显荣打听着约个休沐日咱们能去的法会!一天的也是无妨。”
“现才三月,离你生产还有半年。半年时间,怎么说都能约到一两处大庙法会!”
谢尚的行为虽说迷信,不值得提倡,但红枣闻言却倍觉安慰——她不是一个人,谢尚是真心在意她和孩子的平安!
“老爷虑得是,”红枣点头认同:“都听老爷的。再说千佛一面,万法归一,能约到白云观这样的法会固然是好,但若约不到,老爷也不必太过在意!般若寺也是一样!”
谢尚心说:哪里能够一样?皇家庙观自然有皇家庙观的道理。不过红枣这样讲是不叫他难堪的意思,他也没必要反驳,只叫显荣打听就是。
“你说的是。红枣,”谢尚转移话题道:“你替我研墨,我写信告诉爹娘一声!”
……
几封信刚写好,显荣便回来了,告诉道:“老爷,般若寺定好了,后儿三月二十二到二十四先打三天的平安蘸。然后下月四月初四到初十再连做七天的祈福**会。”
谢尚听后便要黄历。丫头拿来,谢尚看了一回日子后点头道:“日子还成。四月初十正逢修沐,!可以多磕几个头!”
“老爷,”显荣适时提醒道:“我听般若寺的知客说四月初一是皇后娘娘的寿诞,庙里从三月二十五日开始便要为皇后娘娘祈福。”
闻言谢尚想起皇后寿诞日所有外命妇都将入宫朝贺的事,便和红枣道:“你现怀着孩子起大早进宫多有不便,午后咱们请个太医来,给你请假报备。”
太医院的太医虽也给官员及其家眷看诊,但谢尚官小,自觉请不到好的,所以先前请的都是跟他爹相熟的保安堂刘大夫。
谢尚替红枣请假的折子往礼部一递,孟辉随即就知道了,吩咐心腹道:“谢尚极爱重他这个媳妇,现他媳妇有孕,你去打听打听谢家有没有去寺庙祈福?”
只要祈福,孟辉相信以谢尚一贯的心高气傲必然想去白云观,广济寺,而这两处,他熟。
……
谢尚家信送到济南的时候,云氏已然回到了济南。看完信,云氏情不自禁地念了声佛,趁愿道:菩萨保佑,可算是有好信了!
谢子安心里也是高兴,嘴上却道:“早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着什么急啊?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我一个妇道,”云氏笑道:“哪得老爷这样的见识。有了就好,这就好!”
“放心吧!”谢子安莫名骄傲道:“咱们这个孙子机灵着呢!看看,早不来,晚不来,偏等他爹娘得了陛下的圣眷赏赐才肯来。一看就知道是个会享福的!”
云氏听后不免愈加欢喜,高兴道:“老爷既这么说,咱们必是要祭天谢神,再还要给尚儿媳妇祈福,祈祷上苍保佑她母子平安!”
谢子安点头道:“这些你看着办!对了,”谢子安又叫谢福:“尚儿先前在泰山紫霞祠求过子,你替尚儿走一趟泰山。再把我的趵突泉酒多拿些给老道士,跟他换符……”
雉水城的老太爷和大老爷看到谢尚的家信也分外高兴。老太爷呵呵笑道:“好,好!能看到尚儿后继有人,我就再没啥好不放心的了!”
人活百岁终须死。但能看到嫡长曾孙,他这辈子真是没啥遗憾了!
谢奕不高兴道:“太爷爷可不许偏心,我都还没娶媳妇呢!”
老太爷闻言一怔,转即好脾气地跟谢奕自我检讨道:“奕儿说得是,太爷爷确是还想看奕儿娶妻生子。”
谢奕伸出手道:“太爷爷,咱们拉勾!”
“好,拉勾!”老太爷听话地伸出了手……
谢知道一旁含笑看着,虽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他必是要看奕儿成家立业的……
李满囤放下信后哈哈大笑,告诉王氏道:“做好准备,今秋咱们进京看红枣去!”
他早就想进京逛逛了,现可算是得了绝好理由。
“还没说信呢,怎么就说到进京的事了?”
王氏抱怨的话刚出口便随即醒悟,欢喜道:“是不是红枣有了身子?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
“信里说三个多月了,”李满囤道:“大夫预计九月中生。所以咱们八月底就去!”
“哎!”王氏应得特别干脆。
自打邸报首页刊登了谢尚的文章和圣上的嘉奖后,京城于王氏便不再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贵人再多又如何?
她女儿女婿也是其中之一了!
而待晓喜来讲过在京城的见闻后,王氏的胆气就更足了。
想晓喜一个庄仆,王氏暗想:去京城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男人怎么说都是一个有功名的秀才,她有啥好担心害怕的?
京师那地不吃人!
“对了,”李满囤提点道:“京师天冷,而咱们女婿又是场面人。你看晓喜京师回来都穿着狐狸袍子。咱们去京师必是得带些好衣裳才成,总之不能给女婿丢脸。”
“似咱们两个的狐皮袍子,连同这回你生日才送的两件,不用说都要带上。”
“再女儿女婿年礼给的两件鼠皮褂子,加上贵中的那件大毛猞猁,你都尽快使人做了,别等临出发再手忙脚乱!”
“哎!”王氏点头。
涉及一家子的脸面,王氏这回没啥舍不得了。
“再还有外孙子的衣服,被褥,该咱们准备的,你也早些预备起来!”
……
正说着话,陆猫跑来告诉道:“谢家来人了!”
李满囤一听便明白了,笑道:“必是谢大老爷得了信,打发人报喜来了!”
“快请!”
……
送走谢家人,李满囤看着满屋的礼物道:“你拿坛子酒,再加几样点心,我去爹那儿走一趟。把红枣有孕的好消息告诉一声!”
王氏闻言自是答应——二房的李玉凤一出门就生了儿子,她女儿红枣虽说晚了半年,但因为出门早,生日晚,细算下来比玉凤一点不差。
何况她外孙子生来便是谢家宗子,金尊玉贵,远不是玉凤儿子所能比。
看长子这个时候拎了东西来,李高地不免问道:“可是红枣有什么好消息吗?”
“爹,”李满囤止不住心里的欢喜笑道:“我女婿来信说红枣有了,都三个月了,九月就生,我来告诉您一声,叫您也欢喜欢喜!”
李高地闻言果欢喜笑道:“红枣有了是好事,但得生了儿子,她这辈子就只管安心享福了!”
不愧是他老李家的姑娘,不止能干而且能生。
对比贵雨的媳妇,整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于氏也道:“好事!听说红枣在京城也过得这样好,我们就放心了!”
“爹,”李满囤告诉道:“红枣她婆婆现同她公公在山东任上做官,且日常还要来家看望谢老太爷和谢大老爷两个长辈。京里只红枣同她女婿两个人。”
“红枣是头胎,偏她公婆脱不开身,我想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八月底同她娘带了贵中进京给她壮壮胆。估摸着等孩子满月,冬节前回来!”
耳听连回来的日子都规划好了,李高地便知长子主意已决,并不是来问自己意见,点头道:“成,我知道了!你应当去。顺带叫贵中见见世面。”
“家里你别担心,我身子骨好着呢。再就是贵祥的婚事,也定在年底。你冬节回来,也不耽误。”
耳听他爹不阻拦,李满囤颇为高兴,左右看了看,方才发现家里就只他爹和于氏两个人,了然道:“都去村西建房,还没回来呢?”
春耕后贵祥房屋开工,按年前说好的,李满囤作为秀才大伯赞助十两砖瓦钱,其他一应不管。
“现白天都在工地,饭也在那儿做那儿吃。”李高地告诉长子道:“家里这边,你娘原就是自己做,我午晚饭现在你二伯家吃!”
“盖房不容易,”李满囤不走心地安慰道:“爹,您别跟满仓他们计较!”
“这些都是小事,”李高地跟长子抱怨道:“我活这么大,能在乎一两口吃的?我心里难过的是贵雨,结婚这些年了,还没得一个儿子。”
“你看看这村里,似我这个岁数的,还再有谁没得抱上重孙子?偏贵雨就不替我裹了这个嘴!”
对于李贵雨没儿子这件事,李满囤有自己的看法。
他的庄子、铺子、宅子、儿子等一切好运都是在被分家离开老宅之后——近来看了不少闲书的李满囤深刻怀疑这老宅的风水有问题,不旺儿孙。
先他住,他没儿子,现轮到李贵雨。
这一刻李满囤着实庆幸被分家。
不过这话不合他一个被分家的人来讲,李满囤随口敷衍道:“爹,生孩子这事急不得。这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没准贵雨就是个子孙晚的命。好在贵祥年底就要娶亲。等他媳妇过了门,一准给你生个重孙子!”
老宅风水的事,李满囤暗想:就等贵祥来证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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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一个人情而已
晚饭后遛完弯回到房屋,谢尚跟红枣告辞:“明早要去般若寺祈福,今晚我歇在书房,你早些睡。再就是往后三天我都吃斋。”
红枣知道谢尚斋戒是为跟神佛表虔诚,说起来都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嘴上答应,心里却颇有不舍——毕竟谢尚一贯的无肉不欢。
红枣还记得早年科举模拟考谢尚书房出来恨不能嗓子眼里伸手抓肉吃的馋唠模样。
想想谢尚又嘱咐道:“往后三天我都不在,你身边要留人守夜,夜里起夜要小心,磕着碰着可不是玩的!”
谢尚的性子虽说有些鸡糟,但并并不唠叨。眼下喋喋,红枣想谢尚其实是不想同她分开吧?
如此谢尚说一句,红枣便答应一句,好叫他放心……
谢尚走后红枣便洗漱上床。放下床帐,一个人躺在平常两个人睡的架子床上,红枣不免感觉冷清。
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突然一下一个人,红枣还真觉得不习惯。
幸而只有三天,红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道:“咱们且等三天,三天后你爹就回来了!”
进书房后谢尚洗手焚香诵读《地藏本愿经》。这是他爹在他娘怀他二弟时告诉他的方便法门。
他爹说祈福最重要的就是心诚,所谓心到神知。而说到心诚,谁又能比得上夫妻一体的丈夫和骨血相连的父亲?
先他爹进京赶考,半年都没在家,他二弟在他爹的祈福下还是平安出生——他儿子一定也可以!
因为心有所念,对于来京大半年头回独睡书房,谢尚倒是没一点不适应!
次日谢尚寅时便起床吃早饭。然后往般若寺来烧香磕头,同僧众一起共念了《大悲咒》、《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等经文后方才去下衙。
午饭依旧吃斋。文明山瞧见往日谢尚的午饭画风突变,一片青青白白,不免好奇道:“你吃斋?”
谢尚不无嘚瑟地告诉道:“是啊!内子有了身孕,现在寺庙祈福,我跟着吃几天斋。”
闻言文明山立刻道:“恭喜!恭喜!”
元维,艾正也道:“大尚,恭喜!”
……
下衙后谢尚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去般若寺做晚课……
三月二十五祈福圆满。般若寺出来,谢尚立刻来上房见红枣。
三日未见,红枣一见面便道:“老爷,厨房有急火煨的红烧肉,你要不要尝尝!”
谢尚闻言一怔,转而笑道:“我在庙里用过斋饭,现在不饿,你留我明儿再吃吧!”
嘴上拒绝,心里却未免稀罕——过去三天,他竟然没想过吃肉。甚至看到艾正的午饭红烧肉都没有!
心念转过,谢尚忽而意识到过去两天,他师傅元维和文明山的午饭似乎也都是素菜,没甚荤腥……
红枣闻言只以为谢尚想善始善终,便没多想,答应道:“明儿午饭给你新做!”
……
三月二十六,谢尚下衙才刚进家,显荣便送来一封信道:“老爷,孟家送来的信。”
“什么事?”谢尚忙着接红枣给递的奶茶,腾不出手来看信。
再说他和孟家唯一的来往就是蜂窝煤图纸,这事也没啥好避着红枣的。
显荣拆开信后边看边言简意赅地告诉道:“孟老爷问老爷好,孟老爷说他与白云观、广济寺的两位主持有些私交。老爷您若有祈福的打算,下面几个日子,他可代为周旋。”
谢尚闻言一愣,转想起孟辉官居礼部侍郎,可不正管着这皇家寺观吗?
由他出面确是可行。
但他是如何知道他在祈福的呢?
“把信拿过来我看看!”谢尚吩咐道。
信里倒是说得明白,昨儿三月二十五,孟辉在白云观缘簿上看到谢尚名字。
四月初一皇后千秋,谢尚暗想:连般若寺都要为其祈福,想来皇家庙观更是首当其冲——孟辉去白云观是职责所在,情有可原。
目光停留在那几个日子上。眼见寥寥几个日子,最近的日子已然是五月初十,而远的已然排到了八月,谢尚不觉苦笑:白云观法事果不是一般的紧俏!
五月初十那个日子一看就是观里预留的,但只靠他自己,却是难排上的!
而广济寺也是一样。
没甚犹豫的,谢尚吩咐道:“拿笔墨来,我写回信。”
红枣示意丫头拿来笔墨。眼见谢尚在纸上落下“预定白云观五月初十和广济寺六月二十两台祈福法会,恳请孟兄代行方便”的字样后,忍不住出声阻止道:“老爷!”
“别担心,”谢尚头也不抬地继续笔走游蛇道:“一个人情而已!”
“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你母子平安!”
俗话说女人生孩子如鬼门关走一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必是要紧紧抓住。
至于人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慢慢还就是了。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会为某人不科学,不理智的迷信行为而心生感动,但看到谢尚写信时认真的眉眼,红枣便觉得眼窝发酸,有些想哭——人情大似山,而谢尚愿意替她和孩子扛起人情这座山。
一贯洒脱的谢尚如此执着于去白云观,广济寺祈福,想来他平常虽说面上不露,其实内心里也是担心害怕的吧!
不自觉地红枣把头倚靠到谢尚还显稚嫩的肩头上。
感受到媳妇无言的依赖,谢尚轻松笑道:“咱们运气一贯不错。刚想做祈福法会,便就遇上了孟辉!可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红枣,有白云观的道长和广济寺高僧双双祈福,你和儿子必定母子俱安!”
……
收到谢尚的回信,孟辉颇为高兴,不吝夸赞道:“是个爽快人!”
而且重感情。
在跟自己未曾谋过面的情况下,便能为了妻子欠自己人情。
这样的人心有所念,行事便有所顾忌,少有偏激极端之举,可堪共事。
何况谢尚前途无量,他的人情,绝对是奇货可居!
……
四月十二谢福进京来了。红枣一听人回立就知道必是他公婆打发来看她肚子的。
此时红枣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已不复先前的平坦,已然微微凸出。加上京城这说热就热起来的天气,衣裳单薄,还遮无可遮。
饶是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红枣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见了谢福,结果没想同谢福一起来的还有彩画的娘,她婆陪房郝升的媳妇郝氏。
看完谢福捎来的家信,红枣和郝氏笑道:“以后就有劳郝妈妈了!”
信里云氏以红枣身边没有年长阅历人为由打发郝氏过来服侍红枣生产。
不得不说她婆想得挺周到。她身边确是少个经世的老人。
郝氏也愿意来服侍红枣挣些脸面资历——她儿子不成气,至今当不了主子眼前的活。她必是要为孙子的未来做些打算。
下人的未来全赖主子提拔栽培,而下一代的家主,如无意外,就是尚太太肚子里的这位。
郝氏谦恭笑道:“能服侍太太,原是小人的福气。”
……
入夜书房,谢尚看到谢福拿来的一匣子符纸,瞬间明了了他爹回信现在才来的缘故,忍不住欢喜笑道:“福叔,您去过泰山了?老道士还在山上?”
谢福笑应道:“还在!”
看一眼匣子,谢尚又问:“这是我爹拿多少酒换来的?”
谢福笑:“两担趵突泉酒!”
谢尚感慨:“难怪!”
……
说完家事,谢尚方才问道:“福叔,你知道孟辉吗?”
谢福点头道:“只是听说过。孟老爷是老爷那一科的传胪,但与老爷素无来往。”
“我说呢!”谢尚点头道:“我此前从未听爹提过,而他上回为自家生意寻我也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另托了薛皇商。”
“孟老爷是孟家的宗子,”谢福倒是没觉得奇怪:“为人清高,不大与人攀交情。他不止与老爷,而且与元大人、祝大人、马大人等翰林院同年都无来往。按理说他在礼部,与翰林院共事不少,不当对翰林院同年如此冷淡才对。”
“尚老爷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
谢福行事一贯利落,头天来把信捎到,次日一早便就回了山东。
天好京师到济南才六天的行程。一进家谢福便来与谢子安、云氏请安,然后告诉道:“尚太太气色好的很,没甚害喜症状。刘大夫脉案也说尚太太胎像稳得很,老爷、太太只管放心!”
似谢子安闻言自是说好,而云氏作为女人则想得比较多,有心多问两句,但碍于男女大妨,到底没有多言,惟只盼着郝氏的信早一点到,她好能知道儿媳妇现在的口味是喜酸还是喜辣,隆起来的肚子是尖尖还是圆圆以早知男女……
进了书房,谢福方才掏出谢尚的密信,然后又告诉一回孟辉的故事。
谢子安闻言很思了一刻方才道:“孟辉卖尚儿人情,是有意交结,还是还先前赠图的人情,现不好说,还得再看。”
“今儿四月十九,离端午没几天了,若是有心来往,端午想必会有所表示。”
……
四月三十,太平庄送来今年头一茬的甜瓜。
红枣看到不免喜笑颜开,和谢尚道:“这就有瓜吃了!”
虽说不是西瓜,但有甜瓜也不错。红枣一贯的不挑剔。
爱吃甜的谢尚尝过后也满意道:“这吃着怎么比咱们雉水城还甜?”
红枣笑道:“京师雨水少,打开春至今就没下过几场雨。这瓜可不就甜吗?”
虽然没种过瓜,但论及理论,红枣知道得可不少!
眼见红枣尝了两块,郝氏出来劝阻道:“太太,这瓜好吃归好吃,到底还是生冷。”
闻言红枣还没说话,谢尚已然答应道:“嬷嬷说的是。香兰,这就把瓜收了吧!”
免得红枣看着馋,连着他儿子也馋。
香兰答应一声便端走了瓜盘。
动作太快,红枣反应过来,面前已是一杯漱口水。
红枣……
她又不是不知道不能多吃,红枣吐槽不已:她是不知轻重的人吗?干啥搞得跟防贼似的,连个说话的时间都等不得?
真是无奈啊!
看到锦衣卫送来的太平庄甜瓜已熟的消息和样品甜瓜,弘德帝足吃完了一整个后方才笑道:“先前五月京里甜瓜都只有葫芦酥,虽说鲜嫩,却是甜味不足。似这样又甜又脆的甜瓜都得五月底六月初才有。”
“朕以前想吃,但碍于御史台弹劾也不好种。现有了这营养钵,只育苗才用到暖房,皇庄明年种些,想必御史台也不会多说!”
李顺闻言感激涕零道:“陛下圣明!”
皇庄由他经管,御史台生为臣子弹劾圣上历来都是杀鸡骇猴的套路,即从骂他开始。
幸有陛□□谅,不然他早被御史台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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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优雅地切一个芒果
吸取蜂窝煤的教训,谢尚这回没提拿甜瓜送人的茬——连他二舅家都没送。
看红枣傍晚备礼,谢尚就只提了一句:“给孟家送一份!”
请托了人情,年节如何能装聋作哑没一点表示?
没得被人鄙视不知礼!
红枣无甚意见,只问:“什么寸头?”
按关系远近,端午节礼分好几等,云家和元维不说了,那必是一等,就是艾正和文明山也有不同——因为文家送了两包极贵重的明前茶叶的缘故,红枣给文家的节礼加回了两坛先谢福拿来的趵突泉酒。
对比艾家就只有粽子、糕饼以及庄子出产的桑葚、樱桃之类送礼好看实则价钱不贵的时令吃食。
走礼跟结亲要门当户对一样讲究个礼尚往来。
谢尚想想道:“照给艾家的来。”
虽已打过两回交道,实则双方至今连面都还没照过。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为免对方误会以礼代情,太贵重了不行,那就按同朝为官的普通同僚走礼来,起码不会有大错。
红枣依言备了一份礼次日一早打发树林、彩画送去。
稍后孟家送了回礼来。
红枣在正院见孟家人。打开礼单,红枣的眼睛瞬间定住——礼单上虽只四样礼,但除了一筐五彩粽子和一盒玫瑰酥饼外下剩的两样是一筐香蕉和一筐庵罗果。
虽然不知道这庵罗果是什么,但香蕉啊!
红枣心底发出土拨鼠尖叫:她可算是见着了!
谁能想前世满大街水果店常年白菜价销售的香蕉在这世竟然是个稀罕物?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自产自足惯了的红枣绕是不知道市面上香蕉的价钱也还是瞬间感受到了孟家回礼的贵重,非是她送的桑葚、樱桃两样大路货所能比。
偏是自家先送的礼,人家来回礼还没有不收的道理——没得叫人看不起,以为小家子气。
和孟家这节礼来往,红枣拿定了主意:只能从长计议,来日方长了。
“你们太太客气,”红枣含笑道:“送来这样珍惜难得的水果。还请你回去代我致意,说我愧领了,下次有机会再当面道谢!”
“彩画,赏!”
打发走孟家人,红枣方让人打开两个筐子。
第一个筐子里装的是香蕉,有十二把,其中两把金黄,余下都是黄中泛绿,绿中泛黄,生熟不一。
第二个筐子就是所谓的庵罗果了。箱子一打开,红枣就禁不住口舌生津:芒果啊——,她的大爱!
不过现还不能吃,得等谢尚家来后看过。
咽下口水,红枣吩咐:“把这两筐果子先放到阴凉地方,等老爷回来分派!”
傍晚谢尚来家,红枣立告知孟家回礼的事。
谢尚沉吟道:“孟辉的父亲现任广东巡抚,他家有南方来的水果不奇怪。现奇怪的是他拿这香蕉、庵罗果给咱们,这是——”
谢尚觉得他对孟辉不够了解,有些结论还为时过早,且红枣怀着孩子,没必要叫她跟着操心,遂转口道:“不过你做得对,这礼必是得收,等八月节的时候把礼给孟家补上好了!”
人情都欠下了,两筐果子又算什么?
“行了,”谢尚笑道:“这什么香蕉、庵罗果,你拿来我瞧瞧,看看什么样?”
香蕉拿来,谢尚一见就笑了:“这香蕉瞧着倒似芭蕉,只熟芭蕉的颜色远不及这个香蕉鲜嫩,个头也小。就不知这香蕉味道比芭蕉如何?”
雉水城老宅他十三叔住的“流光院”取“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句宋诗种了许多芭蕉。
香兰拿剪刀剪下一根香蕉后又剥了皮方递给谢尚,谢尚先送到鼻子下闻了闻方试探地咬了一口,随后赞道:“甜!糯!比芭蕉甜,且回味也甜!”
看谢尚吃得香甜,红枣也想吃,笑道:“我也尝尝!”
谢尚闻声回头道:“等等,这香蕉不是家常的水果,先拿《本草》来瞧瞧!”
只想吃根香蕉的红枣……
《本草》拿来,但里面并没有香蕉的记载,且关于芭蕉的记载也只有花、叶、根的药性和入药使用,也没有果实的说明。
放下书,红枣只觉得绝望——香蕉不是号称高产吗?怎么连荔枝都见过的李时珍会没有见过?
没了李时珍这个权威论证,她要怎么有理有据地告诉谢尚香蕉孕妇能吃?
她真是太难了!
谢尚看红枣看着书不说话,探头道:“《本草》怎么说?”
红枣愁苦道:“没有记载!”
“没有?”谢尚闻言一愣转问道:“那庵罗果有吗?”
好吧,还有庵罗果!
红枣给自己打气,继续翻书搜寻……
“有的,”寻到章目,红枣迫不及待地把书捧给谢尚看:“这儿,时珍曰︰庵罗果俗名香盖,乃果中极品。……叶似茶叶,实似北梨……多食亦无害。”
“多食亦无害!”
她能吃!
谢尚看着红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含笑道:“那就都给你吃!”
闻言红枣方才感受到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好意思地挽尊道:“一起吃!”
谢尚笑:“那我得先瞧瞧好不好吃!”
筐子打开,扑面一股芒果的特有的甜香,谢尚立刻赞道:“好香!难怪叫香盖!”
筐子里的芒果个个如样,每一个都有人两个拳头大小。
谢尚见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炕桌上摊开的《本草》,然后和红枣感叹道:“南边天暖,这长的果子都比别处好看而且大,先香蕉比咱们雉水城的芭蕉大个就罢了,没想这庵罗果也这么大,这哪里还是果子,分明是瓜了!”
“时珍这句‘实似北梨’评价不合适,当是‘实比木瓜’。京里的梨,大鸭梨,小白梨,咱们去秋见过,哪有这么大?”
前世吃过各种大小芒果的红枣琢磨着李时珍因条件所限可能只见过中小芒果,想想道:“老爷说得是。这庵罗果确是个比木瓜。不过孟老爷的父亲现出任广东巡抚,他送的果子即便不是贡品,想也是大差不差了。不似普通的庵罗果所能比。”
红枣说得在理,谢尚点头认同道:“可能……”
说话间丫头洗净两个芒果送了过来,香兰拿着刀笑问:“太太,这庵罗果是跟木瓜一样居中切开吗?”
闻言红枣终于想起芒果和瓜的区别,提点道:“这庵罗果既然叫果,且时珍以梨来类比,想必是有核。你顺着,”红枣指着芒果尾部残存的一点果蒂道:“这儿横切,看看是不是有核?”
主母不好当,别看平时养尊处优,油瓶倒了不扶,但等遇到难题则必是要跟前世的领导似的冲锋在前,且光冲锋还不成,还得冲得漂亮,有内涵、有学识——比如当下优雅地告诉丫头如何优雅地切一个芒果!
似前世那种扒皮后直接上嘴啃咬的豪放吃法是不招人待见的!
别说谢尚了,就是丫头都要心生鄙视!
香兰答应一声后依言而行——一刀下去过遇到了硬物。
“太太,”香兰即时报告道:“果是有核!”
“那你顺势切,”红枣循循指导:“跟片鱼片一样,顺着刀势来!”
……
一屋人看到芒果被香兰片去半半幅果肉后露出的扁平果核,连谢尚在内,无不心服口服。
把切下的芒果片摆后,香兰再次请教道:“太太,接下来呢!”
“接下来,”想着谢尚的雕花喜好,红枣道:“似做菊花鱼一样给果肉剞上菊花形花刀后把皮折进去装盘!”
感谢前世的小视频,她被扫盲过各种芒果花式吃法。
……
橘红的果肉装进细白瓷小碗,再加一把菊花纹小银勺,堪称完美。
红枣含笑把碗捧给谢尚,柔声道:“老爷你尝尝!”
未曾喝酒,谢尚便觉得醉了……
清凉的果肉一入口,谢尚立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香甜——香比香柚,甜胜蜜瓜,汁比西瓜、细赛嫩梨。
“不愧是果中极品!”
咽下口里的芒果,谢尚盛赞,然后又招呼红枣道:“你也尝尝!”
……
分吃完一个芒果后,谢尚看看两个筐子道:“也不知这果子能放几天?”
所谓闻弦知雅意。红枣一听便明白谢尚动了孝心,想想回道:“广东离京城足有五千里,走三百里加急也要近二十天。筐子里的香蕉和庵罗果青的不少。济南离京师只六天的路程,想必拿冰镇了送过去完全来得及!”
她得了她公婆无数好处,现送些新鲜果子也是该的!
谢尚闻言大喜,笑道:“既是这样,那你便打发人尽快送些去吧!”
红枣答应一声,自安排人拣青果子装冰箱不提……
孟辉下衙回家后,他太太朱氏告诉道:“今儿谢家打发人来送节礼!”
“礼单呢?”孟辉道:“拿来我瞧瞧!”
眼见只是寻常的粽子樱桃,孟辉点点头,然后问道:“你回礼了吧?”
“回了!”朱氏告诉道。
“回了什么?”孟辉随口问道。
朱氏没隐瞒地告诉了一遍,孟辉一听就炸了:“为什么?你行事之前就不能先问问我?”
他想入阁便不能同谢尚走得太近。陛下不可能让两个私交甚笃的人同时入阁,何况他还姓孟!
“告诉老爷,”朱氏没一点惧怕地淡然应道:“老爷还能许我跟谢太太示好吗?”
“你疯了!”孟辉气得拍了桌子:“谢太太才刚有孕,即便生了儿子,岁数也不合适!”
“谢太太的儿子是不合适,但老爷,”朱氏据理力争道:“您别忘了,谢状元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一,年岁和君儿正相配!”
她女儿竹君今年九岁。
“不行!”孟辉不容置疑地坚持道:“绝对不行!”
谢奕虽是个绝佳的女婿人选不错,但结了亲,他便铁定入不了阁了!
“不行?”朱氏气得流下眼泪:“难道老爷先前的话都是假的?”
“老爷您忘了当初我给君儿缠足时,老爷是怎么承诺妾身的?”
“妾身现好容易寻到了一个不介意君儿大脚的好人家,老爷却说不行?”
“老爷这样出尔反尔,言辞不一,可是有意绝我?”
三年前因听不得女儿哭而掀桌子砸板凳强令朱氏给女儿方脚的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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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B超眼
提到女儿,孟辉冷静下来,然后便懊悔于自己刚刚的急躁。
朱氏给他生养了三儿一女,孟辉暗想:不说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但看在儿女们的份上,他也不该冲朱氏大声——怎么说都只是两筐果子而已,而事情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何况他当年确是给过朱氏承诺,承诺不拘朱氏看中哪个人家,他都能将女儿风风光光嫁进去,且保证不受气。
朱氏行事是莽撞了些,由此他便更不能急躁。
他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打消朱氏和谢家结亲的想法。
……
放下揉额角的手,孟辉沉着道:“我统共就竹君一个女儿,难道会不为她打算?”
“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儿女的婚事历来得讲个你情我愿,不是只咱们愿意就能成的!”
“这么说,”闻言朱氏不哭了,打蛇随棍上,敲砖定瓦道:“老爷也是愿意的?”
“我不赞同是因为我知道,”孟辉当然不会授人以柄,避重就轻地言道:“谢家不会应!”
“怎么会?”朱氏不能相信。
她家女儿家世人品样样都好,若不是因为没缠足的缘故,京里高门哪家不能嫁?且还是当家主母!
哪至于下嫁谢奕一个地方家的嫡次子?
谢奕能娶到她女儿,不说是祖坟冒青烟,那也是前世敲木鱼修来的。
谢家怎么会不愿意?
孟辉耐心解释道:“有些事不该你知道,所以我先便没告诉你。但你应该知道朝廷历来没有父子同入翰林院的先例!”
夫妻多年,朱氏自是知道十年前痛失一甲和没能入翰林院对男人的巨大打击,鼓舞了一天的斗志瞬间就减了——她男人支撑这个家不容易!
孟辉将朱氏的反应收在眼里,反问道:“这么久你就没想过陛下为什么在谢子安还为翰林的情况下坚持点谢尚状元?”
这是朱氏从没想过的事,闻言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孟辉苦笑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不过时至今日你怎么也该知道谢尚简在帝心,若无意外,二十年内必将入阁。”
“谢尚前途无量,试问他十年寒窗,好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何会自毁长城,同意兄弟跟咱们结亲?”
朱氏……
身为孟家人,朱氏自然知道弘德帝对自家的防备和忌惮,闻言心里不免就犯了嘀咕,脸上当即就带了出来。
孟辉一贯了解朱氏的性子,见状叹息道:“现你知道了,你想的事不可能成——谢家来送礼是因为谢尚差我一个人情,送这样的礼也是承人情但彼此保持距离的意思,而我先卖谢尚人情,一是还他的赠图人情,二则是知道他有前途,结些善缘!”
“本来维持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于我们双方都好,偏你横叉一杠子——这下好了,谢尚现不定怎么误会我有什么居心呢?”
自觉做错了事的朱氏完全地失了刚刚的气性,跟着发愁道:“老爷,那现在要咋办?”
“还能咋办?”孟辉摊手:“只能叫谢尚误会了!”
“你说你,”至此孟辉方不高兴地抱怨道:“啊?想一处是一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这事若只叫谢家误会我也就罢了,但若扯上君儿,你可叫君儿以后怎么自处?”
“快别再提了!”
“哎!”朱氏赶紧答应。
眼见说服了朱氏,孟辉舒了口气:他媳妇还算明理,只一遇到女儿的终身就犯糊涂。
想想孟辉又给朱氏画饼宽慰道:“君儿还小,她的终身有我和她三个兄弟看着,你着什么急啊?”
她能不着急吗?朱氏心说:男人和儿子再厉害,也顾不到别人家内院后宅婆媳和妯娌的日常。
要想女儿不受气就必得找个不会拿脚说事的人家。
谢李氏自己就是大脚,且心胸开阔,压根不在意别人笑她脚大,甚至还制出大脚变小脚的元宝鞋来赚钱——女儿同她做妯娌,不仅不用担心被她寻隙脚大不说,还能有个依靠。
听说京里去岁给新庶吉士做妾的几个大族庶女鱼目混珠地出门交际,结果头回照面便全栽谢李氏手底下了,至今都登不得台盘。
而谢家公婆既然不挑拣大儿媳妇的脚,自也不会挑拣小儿媳妇——她女儿嫁过去有日子过,家常不受气。
谢奕这人她虽只是听说,未曾见过,但俗话说“人以群分”。谢奕父兄双翰林,人品才华俱是万里挑一——谢奕有此父兄,个人条件想也不会差,配她闺女算是金童玉女,男才女貌。
如此也不至于辱没了女儿。
再还有谢尚连番被弹劾奢靡说明谢尚家资财富饶,甘回斋虽是谢尚的私产,但谢尚自己有钱,家常过日子便不至于与幼弟斤斤计较,如此日常便能省许多的闲气,将来分家也不会撕扯得难看……
一想到谢家有这许多好处,偏女儿却不能嫁,朱氏真不是一般的可惜,不觉叹气道:“但想再找个谢家这样合适的人家也不容易!”
孟辉听得眼角直跳,心说:还没死心呢!
对于朱氏的固执,孟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面不改色道:“但谢家想给谢奕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也不容易!”
朱氏:?
“你想,”孟辉推心置腹道:“谢李氏声名在外,一般女孩儿谁敢跟她做妯娌?”
“他这个亲也不好说!”
一句话朱氏懂了,恍然道:“不错!”
俗话说“水涨船高”,有谢李氏珠玉在前,她公婆挑小儿媳妇的眼光低不了。
确是可以等等看……
因怀有身孕担心出门在外收到冲撞的缘故,五月初三傍晚只谢尚去云家拜节。
席间说起红枣,方氏笑道:“你娘现不在京,你媳妇怀的又是头胎,论理我早该过去瞧瞧。”
“先前没去是担心她害喜,去了反给她添乱。现听你说她状况好,但等过了明日我瞧瞧她去!”
谢尚闻言自是答应道:“舅母能去最好不过!”
他娘的陪房郝氏照看他媳妇虽说精心,但到底是个下人,有些拿主意的事还得请叫他舅母这样的主母。
六岁的云芮一听说去谢家,立刻插口道:“我也去!”
他要去看泉、爬山!
两个儿子今春双双留在老家县试,现虽考过了,但人还在老家。
现云意、方氏身边就一个长孙云芮。
方氏一贯地疼这个大孙子,但闻言却先看了云意一眼,板着脸道:“你在家好好念书!”
云芮小机灵,眼见一贯疼他的祖母都不松口,知求祖父也是无用便拉着谢尚的衣袖问道:“表叔,你家的泉池修好了吧?”
听到泉这个字,云敏的儿子成功跟着学舌道:“表舅,修好了吧?”
看到一左一右围着自己的两个粉团,谢尚那颗即将为人父的心瞬间就化了,和云意、成铭道:“二舅,表姐夫我园子修好了。看你们得闲,我摆桌酒,请你们家来坐坐!”
“罢了!”云意摆手道:“你媳妇有孕在身,养胎要紧,哪经得起起我们烦扰!”
“家常便饭罢了!”谢尚笑道:“又不是下帖子走礼的正经请客,不过是图个新鲜热闹罢了!”
“芮儿和成功,还有成巧也来,世人都说孩子喜群,帮我带旺宅子!”
谢尚说得恳切,云意不再反对,答应道:“那就你定个日子吧!”
谢尚想想道:“要不就五月初六吧,是个好天气。”
说定了日子,家来告诉红枣。红枣自是不会反对——横竖不是她下厨煮饭洗碗。
于她就是一句吩咐而已。
谢尚亲挑的日子自不会有错。五月初六这天天气晴好,艳阳高照。
方氏一下轿便和二门外迎她的红枣笑道:“这京师说是北方,其实夏天比咱们江州还热,你现怀着身子,还适应吧?”
红枣谦虚笑道:“承二舅母关怀,眼下倒是还好!”
有冰鉴,在京城还是雉水城其实没差。
云敏上前和红枣见礼问候后看着红枣的肚子笑道:“看着四个多月了,会动了吧?”
闻言红枣脸上泛出光辉,不自觉地轻抚隆起的肚子,轻笑道:“动了!”
虽然很轻微,似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被蜻蜓初立时的振颤,又似夏日傍晚燕子贴着水面低飞时抄起的水花涟漪,但确是真实存在。
云芮小大人一样地上前给红枣见礼,自以为老成道:“表婶好,弟弟也好!”
弟弟?红枣讶异地扬起了眉,方氏却是笑道:“芮儿,你怎么知道是个弟弟?”
“就是弟弟!”云芮坚持道:“以后能跟我一块看泉爬山的弟弟!”
“功儿,”丢下大孙子,方氏转问外孙子:“你看尚舅母的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闻言成功很认真地看了一回红枣的肚子,告诉道:“是弟弟!”
红枣觉得成功和云芮一样是想要一个玩伴,忍不住逗趣道:“你怎么知道的?”
成功挺着小胸脯骄傲道:“我就是知道!”
孩子见风长,去岁说话还不大利落的成巧见状拍手笑道:“是弟弟,我也看到了!”
红枣……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红枣自觉刚是她误会了。成巧还是个孩子,且正是牙牙学语的年岁,她只是学她哥说话,而不是讲恐怖故事!
方氏闻言却是一脸自豪。
“是了,”方氏欢天喜地地复述外孙女的恐怖故事:“尚儿媳妇,你这一胎必是个儿子。”
“你不知道孩子眼睛净,能看到咱们都看不到的预兆!”
才刚觉得自己想多了的红枣……
“是啊,尚弟妹,”云敏帮腔道:“先我怀巧儿的时候,功儿就说是个妹妹,后来过是给他生了个妹妹。”
“先三个孩子都这样说,你这一胎必是儿子无疑了!”
看着言辞凿凿的方氏和云氏,红枣第一次知道这世的孩子还有一双b超眼!
等傍晚谢尚下衙家来,方氏又急不可耐地告诉道:“尚儿,你媳妇这一胎是儿子没错了!”
心心念念生个儿子的谢尚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道:“真的?”
“当然!”方氏笑道:“这女人生孩子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就安心等着九月抱儿子吧!”
谢尚只要有儿子抱,并不寻根究底,马屁道:“果还是舅母见识得多……”
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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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声援五五断更节支持著作权立法
随着泉池修好,工人撤出,红枣的日常便不再局限于主院那块方寸之地——每天清晨在送走谢尚后红枣便转去花园消暑遛弯。
花园入口的竹林清凉幽静,绿意生生,似神话里的结界一样把京城一早就升腾起来酷热隔绝在外,人步入其中不自觉地便体汗渐消,倍觉凉爽。
原主院回廊下挂着的画眉百灵之类的鸟儿也一早转来竹林开嗓练声,伴夹着晨风拂过竹叶的唰唰声,愈显婉转通幽。
冬天已然过去,竹林中心的八角亭去冬临时安装的木本色刷桐油简易隔扇门已然换成了红漆雕四季折枝花的碧纱格门,既透气又能阻周边茂盛花木滋生出来的蚊虫。
凉亭的正面入口上悬着弘德帝御笔亲书的“醴泉”朱漆金字牌匾,八根亭柱,如谢尚所愿地跟牌匾、碧纱门一样刷了好几层朱漆,光亮得能照鉴人脸。
已过了清晨各处来取水的时辰,亭里八角井里的泉水已然沉伏下来,水面平静得不露一丝涟漪。
不过红枣进亭子来看的不是泉水,而是亭前十步外的一池荷柳。
经过一春甘泉的滋养,无论荷花、垂柳,还是间种的桃杏都已繁茂得看不出新移植的痕迹,似乎天生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来看过的云意、成铭、方氏、云敏等都夸这处风水好,能滋养草木自然也滋养人。红枣不懂风水,但每来此处总觉得此地蕴和了竹香、荷香的湿润空气让她格外地心旷神怡,故而每每喜欢坐在此间的竹椅上安抚着肚子里越来越有存在感的胎儿静赏前方的一池荷柳,顺带思索如何把她脑子里前世的知识记忆系统地有条理地传承下来——她的孩子可不能是个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经过的文盲!
俗话说“久坐伤神”。每当红枣坐久了,郝氏必过来劝说道:“太太,坐一刻了,该起来走走了!”
红枣也不与她争,含笑站起,走出八角亭,依言往新修的方池来。
方池宽四丈,长六丈,碎石接驳的池岸上栽着丛丛先前谢尚说的萱草、百合。正是花期,黄、白、红、紫的萱草花和黄、白、粉、橙的百合花交相辉映在方池的四周,似给方池戴上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宝石项链。
池里游着成群的黄、白、红、橙等色的鲤鱼,似是在水里绽放的萱草、百合……
若不是头顶上的太阳,红枣一定会端一盆鱼食坐池边投喂锦鲤,但现在,红枣抬头看看头顶红如火球的日头,没犹豫地转身回屋——方池北面的五间轩堂虽已修好,轩堂后的泡桐也已经种上,但从池子这头到那头的一段路完全处于阳光的暴晒之下没一点遮挡,而谢尚前儿说的要在池边修的回廊还没动工。
红枣可不想遭受暴晒。
看到红枣回来,小丫头立刻唰唰地放下院里回廊下卷着的竹帘,关上正房早起敞开透气的窗户,端来冰盆给冰鉴加冰……
下剩的时间红枣都会呆在屋里管管家务、喝茶午饭、午睡、画画——画透视紫藤。
经过大半年的摸索,红枣可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但可惜她现在不能久坐。
画时间长了,郝氏必又来提醒,只能一点一点地描……
傍晚日头转西的时候,小丫头们重新卷起回廊里的竹帘,而小厮们担来一桶桶的荷塘水泼散洒在院里晒得滚烫的青石板和青砖地上降温——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为免花园池水变质,加上京师缺水,红枣定了家里浇地浇花只能用三重蓄水最下游的荷塘水的规矩。
再有泉,能节约还是要节约。
地下水资源是有限的。比如前世许多历史名泉都干涸了。
房前的两棵石榴树以及院里廊下一应的茉莉米兰之类的盆栽现却不能趁手把水浇了——土、盆都还滚烫,现浇水跟浇开水无异,得等入夜盆土冷透了才能浇……
谢尚下衙的时候院里的地都是还是湿的。不过红枣去二门一向走回廊倒是不会湿脚。
谢尚下轿看到红枣立走上前来扶住,笑道:“咱们进屋去!”
既然拦不住红枣来接,谢尚干脆地就不拦了,只竭力减少待在室外的时间。
回屋现搀扶红枣在炕桌前坐下,谢尚在丫头的服侍下换衣洗手,然后方挨着红枣坐下,手放在红枣肚子上问道:“现在动吗?”
红枣眼看着谢尚搁在己身上的手笑道:“还没有,你多说两句就有反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天性的缘故,红枣发现只要谢尚在她身边,特别是说话时,小家伙会明显活跃——他可以跟滑滑梯似的从她肚子的右边滑动到左边,挨着谢尚的方向。
有时红枣甚至能脑补出一个小脑袋贴在她肚皮上倾听的情景画面。
“我说什么呢?”不会讲童话故事的谢尚想了想道:“那我接着昨儿继续背《论语》吧!”
就着红枣的手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谢尚背诵道:“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背完一段,谢尚有意地停下来,然后便看到红枣肚子鼓出一块,立小心地摸了摸,低声笑道:“你且让你老子我喝口水哉!”
红枣把茶杯端到谢尚嘴边……
晚饭后,谢尚会摇着折扇携手同样摇着团扇的红枣迎着晚霞去花园散步看晚霞里的荷塘,喂流霞一样的锦鲤……
这天早晌晓乐来跟红枣请示道:“太太,庄子里的玉米熟了,小人想在收了玉米后接种赤豆,因为赤豆要爬藤,小人想着这玉米杆子就不收了,留着给赤豆攀爬。”
连种抢收太过辛苦,晓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来找红枣商议。
红枣闻言想起了前世某年去某农场吃螃蟹的时候听服务员介绍说过一桌子有机菜都是天然无公害,没打过农药——灭虫都是通过什么套种间种的法子来的,好像说玉米地都是和大蒜同种,是大蒜吧?来防虫。
据说虫子不喜欢大蒜的气味。
这同时种的,红枣努力回忆:同时熟的,好像就叫间种,栽种和收割错开不同的,就叫套种。
她确定玉米能间种大蒜,但能不能套种赤豆?转念一想,红枣决定撒手——管他呢,实验田实验田,原本就是做实验用的。
“这个主意好!”红枣坦然夸奖道:“真要成了,可说是省工省力省时——所以晓乐你尽管去试,最好把黄豆、蚕豆、小麦啥的都一块排列组合试一回。当然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慢慢做。记得做好分析记录,少走弯路!”
……
统共两亩地的玉米收起来就是个分分钟的事情。六月底的天也好,粮食干得特别快。
过秤称出收成后晓乐还琢磨着怎么画图表写报告,那边锦衣卫暗探的密报已然迫不及待地摆放到了弘德帝的御案前——论抢功,满朝文武谁都抢不过锦衣卫。
“一亩地增产两成?”看到报告一瞬,弘德帝乐得丢了奶茶杯,双手捧着报告把寥寥几句话反复看了有十遍,然后对着李顺道:“好,好啊!一季的玉米不止提早收了半个月,还丰产了。不管接下来的赤小豆收成如何,这都是件好事!”
冬天变长这件事终于有应对法子了!
“这是京西庄子的情况,”弘德帝有些激动道:“山东的情况怎么样?有消息了,赶紧六百里加急送过来!”
他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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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成王败寇
济南位于京师南八百里,气候比京师温暖,化雪化冻也早,连带的播种收割都比京师早了三五天。
弘德帝的命令刚出口,山东锦衣卫的报告便递了进来——济南谢子安的农庄子增产了两层,德州谢尚的农庄增长了一层。
弘德帝看到确信自是欢欣鼓舞。不过身为国君不大好喜形于色,弘德帝丢下报告拿起奶茶杯很吸了两口压下心里的激动后方和李顺道:“推广营养钵跟马蹄铁一样都要用到铁。先锦衣卫既然以蜂窝煤烧出了焦炭,你叫骆炳递个条陈上来,密旨发各地铁冶所先把生铁的产量给提起来!”
工部下属的铁冶所分掌全国各地铁矿开采冶炼之事。
“明面上,”弘德帝沉吟道:“发邸报推广一下蜂窝煤,这蜂窝煤模具和营养钵大差不差,营养钵现还不到广而告之的时候,铁匠们就先拿蜂窝煤模具练练手好了,免得明年开春手忙脚乱!”
当初马蹄铁可是花了好几年才推广到全国。民以食为天,粮食牵涉国本,且节气不能人,得早做预备。
闻言李顺犹豫提醒道:“陛下,孟家的和春记现正销售蜂窝煤模具。”
且生意是城里最早经营规模也最大的一家。
这邸报一登,岂不是把孟家也捎带进去了?
弘德帝摩挲着手里的奶茶杯不以为然道:“那就带上吧!”
京里百多万人口烧煮取暖没一天离得了煤,煤铺生意的获利可想而知——即便没有了孟家,先孟家留下的矿山店铺也很快会催生另一个氏族。
如此将引发朝野动荡不算,且难保新生的氏族一定就比孟家强——不管怎么说这些孟家人行事算是小心谨慎,在外的名声也还不错,没干过啥仗势欺人、贪赃枉法的坏事。
所以他想压制孟家的声势不假,但于京城民用煤这块还是要用孟家——孟家父子也足够能干!
李顺听后赶紧应道:“臣遵旨!”
弘德帝点点头,转即问道:“这一段日子,谢尚都没出门?”
买东西?
好长一段日子都没见御史台弹劾他了!
“回陛下,”李顺告诉道:“自谢安人怀有身孕后,谢状元除了偶尔去寺庙祈福外休沐日都在家,不出门!”
弘德帝想问那收通房了没有,但想想又忍住了:毕竟他是一个明君,不好太关心臣属的内帷。
弘德帝想了一会儿年底谢尚给他进万寿节礼,他得赏些什么才好,然后吩咐道:“打听清楚了男是女好叫内造处打了富贵长命锁预备着!”
做腊月里皇后的赏赐。
至于他要怎么赏,他还得再好好想想!
这么一件于国于民利害更甚水碓的功劳,不赏不行,且还得重赏。
唉——,弘德帝叹气:谢尚太过年轻,入翰林院才两年,连乡试都还没放过——根基名望太浅,叫他有心升他官都不能升。
……
七月骄阳似火,原是一年里京城殷实人家买煤做煤球,晒煤球的好时候。
红枣想着九月要生产,接着做月子,而且一做就是一百天,倒是乘现在得闲把家里过冬要用的煤、柴、木炭都预备出来,减了年底的手脚。
想着端午白吃过孟家的芒果香蕉,红枣叫来树林吩咐他去和春记买煤,现成的蜂窝煤——不过白送几两工钱与铺子而已,却不但能省了庄子打煤球,运煤球的辛苦,而且还能还些人情。
树林领命而去,稍后回来告诉道:“太太,定好了,三天后就送来!”
红枣闻言一怔,疑惑道:“这么快?铺子生意不好吗?”
她自己庄子打煤还得三五天呢!
树林笑回道:“不是不好。而是现在蜂窝煤和以前的煤球不同。以前的煤球因为实心的,做好后得摊开晒好几个太阳才能干。”
“对比蜂窝煤都是孔洞,这样的天打好后一般只要半个日头就能晒定型然后装柳条箱子里运送,不干透都没关系,进家后垒叠起来,门风吹吹,不过半个月一样干透好烧。”
红枣没想蜂窝煤还有方便晾晒运送的好处,忍不住笑道:“听起来不错,省了许多搬进搬出的气力!”
果不愧是前世近现代社会的主要民生燃料,红枣心里感叹:蜂窝煤造型制作看似简单,其实还是融合了当时先进的科学元素,远不是这封建社会的粗犷实心煤球所能比。
早起上衙。刚一进屋谢尚便受到文明山热烈招呼:“大尚,你又上邸报了!”
谢尚听得一脸茫然,心说怎么会?他最近日常陪红枣儿子,啥也没干啊!
“这儿,”文明山把邸报递到谢尚眼前,热心指点道:“看到没有,根据甘回斋的蜂窝煤图纸做出来的蜂窝煤比普通煤球好烧,现京城煤铺都主销蜂窝煤,先前的煤球都不销了——似和春记这样的大铺子还有蜂窝煤模具出售,百姓买了可自制蜂窝煤!”
原来是蜂窝煤的事!谢尚闻言笑道:“这都是三月的事了,怎么现在才登?”
这都七月了!
“许是现正是京里煤炭销售旺季,”家里新买好一年用暖的文明山道:“买煤的人多,再就是大内惜薪司和户部开始着手准备宫中和六部衙门等处的过冬柴炭了!”
文明山说得有道理,昨晚才听红枣告诉了家里买了过冬煤的谢尚一听就信了,点头认同道:“该就是你说的缘故!”
“这就是俗话说的‘真金不怕火炼’,”文明山不无嘚瑟道:“正月里我就瞧出来了这蜂窝煤和炉子是个好东西。”
提到炉子,文明山想起来了:“这邸报怎么没提炉子的事?”
“这炉子可是为这蜂窝煤特意改的,封好了可以存一夜的火,省了一早燃炉子的事,比以前的炉子好用多了——真是奇了怪了!”
艾正笑道:“许是这炉子费铁,价钱较原来的泥炉贵的缘故!”
不是一般人家都能用得起!
似他老家有铁有煤。他搁老家新开的煤铺也是蜂窝煤生意好,炉子销路不畅。
现邸报发这样的消息不知道于他老家生意有啥影响?
……
孟辉看到邸报并没甚意外——似这样关系北方百姓过冬的民生大计必是会有评论。
一字一句地默读文章,直看到自家回春记的名号,孟辉方才舒了一口气——陛下依旧承认他孟家于京城煤铺生意中的主导地位。
这就好!
俗话说“近朱者赤”。甘回斋时运正旺,他跟着果是能沾上福运——这不就登上邸报了吗?
……
傍晚下衙。谢尚进家后告诉红枣道:“你先前做的蜂窝煤上邸报了!”
“真的?”红枣闻言不禁惊喜道:“陛下这回赏咱们什么了?”
“不是陛下的圣旨,”谢尚忍俊不禁道:“只是时事评论。”
“不是谕旨啊!”
听说没有赏赐,红枣不免有些失望。
“时事也不错了,”谢尚倒是不贪心,摸着红枣肚子笑道:“现也算是把这首创蜂窝煤的名声给你坐实了!”
如此倒也罢了!
红枣把头倚靠到谢尚肩头,低笑道:“明明是咱们甘回斋的名声!”
谢尚知这是红枣不愿居功的意思,轻戳着红枣腹部刚刚突出来的部位纵容笑道:“是,刚我说错了,是咱们甘回斋的。瞧,小家伙都帮着你跟我抗议呢。”
“红枣你说这是他的小手啊,还是小脚?”
红枣轻拍开谢尚的手阻止道:“你别老欺负他!”
谢尚委屈:“哪有?我这不逗他玩吗?”
“那你别戳,”红枣一点不为所动:“别以为我不知道,先你戳我弟,还有你二弟,我可都瞧见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既然你看见了,”谢尚不要脸地笑道:“必然知道我下手很轻的!”
红枣听得直翻白眼抗拒道:“我儿子,你别想!”
她自己都还没舍得呢!
谢尚据理力争:“那也是我儿子!”
肚子里的小家伙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听到他娘和他爹你一句我一句围着他说话的声音,只以为在和他玩,高兴得手舞足蹈。
红枣刚要反驳,冷不丁被肚里的孩子踢了一脚,不自觉地“哎呦”一声,谢尚见状关心问道:“怎么了,儿子又踢你了?”
红枣揉着肚子笑骂:“小没良心的,等出来看我不打你屁股!”
还不知道自己挨揍预定的小家伙只感受到他娘轻抚过他胎胞的温柔,快活得吐了一个泡泡……
谢子安看完邸报后和心腹吐槽道:“孟辉打得好算盘,两筐香蕉芒果换一回和春记登邸报,便宜他了!”
这也就是他儿子好性,换他在京,孟辉想都别想。
谢子安外表看着谦逊,其实早年的心高气傲一点没丢。
他知道孟辉看不上他这个同科的庶吉士,不跟他来往,他自然也看不上孟辉。
自古成王败寇。谢子安暗想:孟辉没能入翰林院就是没入,而他入了就是入了,哪里轮得到孟辉鄙视?
背后真相不过是嫉妒罢了,嫉妒他时也,命也!
岂不知他的时也命也其实是他读通经典,审时度势为自己造出来的!
而待长子谢尚连中六元,自己被点了山东学道,谢子安就更不把孟辉放在心上了——他当年的科举文章可能确是不如孟辉,但于《易经》的领悟应用却远胜孟辉,他能有今天,都是他自己的福德智慧,当之无愧!
谢福素知主人的脾性,当下附和道:“这都是尚老爷对老爷的孝心!”
“哼,”谢子安不屑冷笑道:“算孟辉还没完全地蠢笨到家!”
“孟家这些年搁他手上没垮,也算是奇迹!”
想想又报怨谢福:“你是不是忘了嘱咐显荣别去和春记买煤?”
他是不好主动跟儿子说自己和孟辉暗地里的不和,怎么谢福也不提醒显荣?
没想到锅还能扣到自己身上的谢福……
“老爷恕罪,”谢福没脾气地老实请罪:“确是小人的疏忽!”
“算了,”谢子安摆手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孟辉是京师的地头蛇。他既然主动示好尚儿,尚儿挑和春记的生意就挑了吧,横竖也没几两银子!”
谢福舒口气,狗腿道:“老爷说的是!”
……
回到内宅,谢子安告诉云氏:“现是七月,等过了中秋,尚儿媳妇就快生了。她是头胎,你这个婆婆不在不成,更何况亲家公亲家母还在。”
他儿子的赐第他和他媳妇都还没住过呢,如何能叫李满囤这个亲家先住?
他现因做官不能去,那就叫媳妇去宣誓主权。
作为女人,云氏在这方面原比谢子安还更敏感。闻言应道:“老爷说得是。我这些天会把家务都提前预备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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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水陆道场
七月十五中元节。谢尚早朝回来正在屋里跟红枣说话,门房忽然跑来告诉说云家来人送礼。
闻言谢尚和红枣面面相觑——中元节又称鬼节,向来是活人给死人烧纸祭祀,从没有给活人送礼的习俗。
彩画赶紧告诉道:“老爷、太太,京师历来有中元节舅舅给外甥送羊的风俗,所以本地人管中元节又叫送羊节。”
“云舅老爷必是送羊来了!”
原来是本地习俗,谢尚去了心底的疑惑换了笑脸叫进,红枣也笑着挽尊道:“京师这风俗还是头回听说。”
彩画陪笑道:“传说京里这风俗源于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
只当《劈山就母》是出戏的红枣……
不过想到这世人迷信,红枣咽下了心里的惊叹听彩画继续道:“沉香劈山救母后继续追杀压母的舅舅二郎神。二郎神为重修兄妹之情和甥舅之谊,答应每年七月十五都给沉香送一对活羊。”
“为什么送羊?”红枣委实好奇:而不是其他,比如猪?
“这不二郎神姓杨吗?”彩画笑道:“所以以羊代己给沉香赔罪。”
红枣听着有理当下便信了,谢尚却反驳道:“《说文解字》里羊,祥也。该是京师当地舅舅给外甥讨口彩送吉祥的意思!”
他舅舅又不是二郎神,没干过对不住他娘的事,根本没必要跟他赔罪。何况舅舅是长辈,如何能由着下人们胡说赔罪不赔罪的话?
彩画一听赶紧改口道:“是,老爷说得是,刚是小人说岔了,送羊就是送吉祥的意思。”
对于谢尚的较真,红枣有些不以为然——听故事罢了,有必要这么自我代入?
不过知道谢尚的鸡毛脾性,红枣挥退彩画,看着云家管家带人抬进院来的两只羊和谢尚感慨道:“真是来送吉祥的!”
……
打发走云家人,红枣看着院子里四蹄并捆的两只羊问彩画道:“依风俗这羊要怎么吃?”
彩画笑道:“怎么都可以!”
听说没忌讳,红枣放了心,转问谢尚:“老爷,你说呢?”
清炖还是煎烤?
谢尚认真回道:“送庄子里养着吧!”
《礼》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故君子养仁有四不食:闻杀不食,见杀不食,自养者不食,专为我杀者不食。
他既亲见了两只活羊,且又是鬼月,家家念经祈福的时间,便放生养着吧!
红枣……
对于谢尚的心血来潮,红枣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后还算接受良好,叫来晓乐依言照办不提。
般若寺联合了周边几个庙的僧人在打水陆道场,谢尚在其中捐了个大斋主,供养今晚法会上的一应僧众。
傍晚临出门,谢尚嘱咐红枣道:“我去般若寺,晚饭你自己用。对了,你现是双身之人,我不在家,只你一个人可别去花园散步。饭后消食只在院子里吧。”
每年七月初一鬼门关开,无数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他阳气足且又是官身不怕,红枣和孩子没他护持还是天黑后不要出门比较保险。
红枣闻言自是答应。
一晚不出门散步而已,犯不着叫谢尚担心。
谢尚受他爹娘影响,打小就迷信这些。
三观既定,改不了了!
幸而都是小节,无碍大面。
水陆道场上供十方诸佛、圣贤,下救六道众生,广设坛场,使与会众生听经闻法,可谓是佛教里最盛大隆重的法会。
水陆道场功德殊胜,费用也不是小数。
般若寺也就是依仗地处内城富人区的地利,方才能年年筹办一场,且也只这么一场。
因为法会难有,除了和谢尚同住一条胡同的邻居,三伯两侯以及文明山、艾正两家都来参与了外,其他邻近胡同的文官武勋也都来了。
这么多达官显贵,单以论资排辈,原是轮不上谢尚充当今晚圆满法会的大功德主的——普度是法会主题,而今晚大斋的地位于过于七天所有斋饭里则无异于戏园子晚场的压轴。
按官职大小他只能似文明山一样领个类似昨儿供天香果这一小项。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孟家。
因为过去几个月,谢尚差不多每个月都来庙设坛祈福,且与僧众的供养都是上上,所以寺里的知客主动示好显荣道:“你家老爷不是跟孟大人有生意来往吗?小寺现筹备的水陆道场就是由孟大人会首。”
“水陆道场,你知道的,那功德之殊胜……,能在其中充任功德主,那功德就……。谢大人一心向善,日常于小寺布施……,所以昨儿孟山孟管家来送东西的时候,贫僧瞅空替你家老爷提了一句,那孟管家就把这大功德主的位置空给了你家老爷。”
知客虽说出家多年,但安身的寺庙犹处红尘富贵乡,所以日常也订了份邸报以了解朝廷动向。
“看来你家老爷和孟大人不似一般的交情,”知客自说自话道:“似这法会大功德主一共不过三七二十一位,而这个第七天最后一位功德主……”
一套福田功德说完,知客方问:“对了,你家老爷有意愿吧!”
话说至此,显荣能说不吗?
何况他家老爷现在为了太太和小少爷的平安现在是见庙就拜,见佛就烧香——为祈福已然欠了孟家两个人情,想来也不在乎第三个。
于是显荣就应了。
回来告诉谢尚,谢尚闻言自是欢喜——他家还是在他奶过世二十年的时候由他爹出面广邀临近县城各大庙宇的主持方丈方才办成了一场水陆**会。
可惜他当时还在襁褓,没什么印象。
现他儿子还在母腹,便能逢此盛会,这福分真是不得了。
但可惜他官不够大,不然怎么说也得捐个坛主这样的功德。
谢尚由书本知道水陆法会分设一个内坛和七个外坛,共有八个坛主功德位。
身为今晚的大功德主,谢尚早早地来了般若寺的香积厨。
一时孟辉陪了方丈前来,孟辉继方丈之后跟谢尚行合十礼道:“谢大人!”
谢尚如样还礼道:“孟大人!”
谁能想到被后世赞为“史上最强内阁”的两位大佬生平第一回正式见面不是在贡院,也不是在朝堂,而是在一家寺庙的香积厨呢?
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今儿是法会的最后一天,所有与会会众,包括会首、副会首、内外八坛坛主、二十一位斋主,四十九位功德主以及一应参会信众都来了。
所有人不□□份等级的坐在般若寺的斋堂里吃晚饭——一条长桌,两边各摆一条长凳,显荣和谢尚、孟山和孟辉,文思文明山、艾正和艾福都平等地坐在了一处。
每个人面前都一副竹筷两只碗筷——一只盛粥,一只装菜。
粥是北方人爱喝的黄小米粥,菜则是素什锦,即芹菜、油豆腐、腐竹、莲藕、豆瓣、花生、木耳、香菇、金针、竹笋等十样素菜混和在一起炒的大杂烩。
另有大盘装的白面馒头和蜂糕放在长桌上,任人自取。
几个分饭僧人,一半背着粥、一半背着菜,拿着大竹勺,沿着长桌挨个分发——每人都是一勺粥,一勺菜,不够可以再添,总之管饱!
不论僧俗,不论主奴,也不论贫贱富贵以及文武立场,都是一样的桌凳,一样的饭食,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在般若寺香积厨体现无疑,实乃是等级森严的大庆朝少有的风景。
显荣知道不应该,但对于能于谢尚同坐共食还是忍不住在心生欢喜。
怪不得世人都向往西天,显荣暗想:这种众生平等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显荣吃得特别多,比平常在家吃鱼吃肉地饭量都大——他知道只要他碗底不空,谢尚便不会离席。
按规矩佛寺吃斋不可以剩饭……
因为经常祈福的缘故,谢尚近来没少吃斋,倒是有些清心寡欲的意思。
他看显荣连喝三碗粥,只以为是显荣跟着他奔波辛苦,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日常出门,都是他坐轿,显荣却是走的。
谢尚虽有谢奕这个亲兄弟,但两人年岁差距巨大。陪伴谢尚童年的反是显荣振理这几个贴身小厮。
在谢尚心底显荣不似兄弟却胜似兄弟——兄弟将来还会分家,而显荣却是和红枣一样,永远跟他在一处的。
这么说吧,世间除了跟他亲近到负距离的红枣,就数显荣得他信任。
谢尚家去后告诉红枣道:“八月节打几个保温杯子赏给显荣他们几个,方便他们随身带着喝水!”
……
七月三十是阎王爷关鬼门关的日子。按雉水城风俗,这一天有小孩子的人家家家斋孤,即傍晚于孩子常走的路边桥头焚烧纸钱,祭祀孤魂野鬼以祈求孩子平安。
谢尚小时候,他爹谢子安带他斋孤。等他爹做官后他就带着显荣等小厮自己斋孤,直到十八岁成年。
今年的七月三十,谢尚早便和红枣说好了他要斋孤。
他算过了,他儿子年底增百岁。为求儿子走路平安,他得安抚好从他家到般若寺沿途的孤魂野鬼。
傍晚时候,谢尚带着显荣振理等几个小厮提着装满纸钱的大竹篮子出门,正遇上也提着纸钱出门的文明山。谢尚讶异:“你也斋孤?”
文明山言简意赅道:“我替内子求个平安!”
他媳妇今年才刚十六,还没成年。虽说日常不大出门,但逢年过节要进宫朝贺以及庵堂烧香同僚家吃席。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一起!”
过去十年,他也有替红枣斋孤。
于是两个人就小厮合一处地一起烧纸了……
两个人沿路烧纸,火光很快引来了负责城内治安、火禁、宵禁及疏理沟渠街道的五城兵马司。
显荣文思一见赶紧左右迎了上去,各塞一锭银子给带队的小队长道:“官爷,您给通融通融。”
小队长虽不认识谢尚、文明山,但看两人穿戴也知非富即贵,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感觉出银子的分量,小队长立笑开了花,点头道:“好说,好说。两位管家放心,我必是等完全烧化了再扫!”
京里聚集了无数外地人,巡街久了,小队长也都知道江州人七月三十斋孤的风俗,所以特地带了手下拿着簸箕扫帚挣外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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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你说这里要有一架紫藤
棉花是一年生木本植物,生长周期长,从开春种植一直生长到霜降——经霜后的棉桃吐不出棉絮,被称为哑枝。
所以说节气实在是件了不起的发现,其与农人的意义觉不似红枣《中馈录》里所著的吃吃喝喝。
棉花从开花结铃到吐絮差不多要两个月,由此倒推可知惟有处暑前挂出来的棉花花蕾才能长出棉花,其中按节气又可再细分为伏前挂的“伏前桃”,小暑到立秋间的“伏桃”以及立秋后的“秋桃”,简称棉花三桃。
棉花三桃中伏前桃的坐挂和伏桃的涨势直接影响棉花地的产量。
红枣造出来的营养钵把棉花育苗期提早了半个月,连带伏前桃也多生发了十天,再加上营养钵自带的选苗加成,如此七月半一过,棉田虽才开始采收,但有眼睛的人看到枝丫上累累的硕大棉桃就都知道若无突然天灾,这营养钵移栽棉花不只是一般的增产,怕是倍产都是定局了。
弘德帝得到报告自是欢欣鼓舞,兴奋道:“即便太平庄的田地比别处的肥沃,但照这个法子,别处只要能有它一半的增产,一亩地也能多收十五斤皮棉,增收九百文——这都能赶上一季冬小麦的收益了!”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棉田的收益高了,弘德帝不免又为来年农人可能的舍小麦改种棉花而忧愁,皱眉道:“要如何增产麦子呢?”
棉花增产固然是好,但粮食才是国之根本。
李顺宽慰道:“陛下,种棉花原就占地费工,而这营养钵移种棉花比先前的直种更辛苦。”
“别的不说,只说育苗一亩地便要打七八千个的营养钵,然后等种苗萌发后也要人每日照看。”
”而这一个开始就把先前二月底的农忙前提了十几二十天。农户劳力有限,想来即便知道棉田获利大也会量力而行,不至于大规模改麦地为棉田。”
弘德帝听得有理方才道:“这事你记着,等腊月里谢尚的贺寿折子上来了,必须交户部拟个条陈出来。”
……
一进八月,就是秋分,白昼渐短,黑夜变长,而气候也由热转凉,红枣换穿上了夹衣。
眼见秋天已经过了一半,红枣叫来树林,让他安排家里各处暖炕烟囱的检修疏通,同时清理地窖粮仓,以备储存过冬的粮食蔬果。
又叫彩画收拾后院给她生产坐月子,西侧院给她爹娘来住。
至于她婆婆,按这世规矩来了必是要住主院的——不管实际住不住,起码她得表下这个态度。
等后院收拾出来她就给她婆腾地方。
再还有上下人等的冬衣,现也该做起来了。红枣开库搬布匹绸缎叫芙蓉裁冬衣……
谢尚知道每逢换季红枣都有一堆的家务要忙,故而对于红枣安排晓乐整修八角亭也只当是换碧纱门为实木门,并没特别在意——都是早前说好的事。
直到八月初八生日一早,被红枣拉去花园,谢尚方才心有所感地笑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这亭子门吗?门上的雕花难道不是我先前画的‘梅兰竹菊’?”
……
一直走到亭子的正门,站在弘德帝御笔亲书的“醴泉”牌匾下,红枣方才告诉道:“老爷,你抬头!”
谢尚依言抬头,入目蓝天晴光,竹篱紫藤,藤架上深深浅浅的紫色花串似初识情滋味的新妇心怀的可媲美瀑布冲出悬崖倾泻而下但却因腼腆而不肯宣之于口的勃发爱意,外静而内涌,若即又若离,所有的丝丝缕缕,星星点点都是柔情千回百转后的一点情不自禁的流露,即便羽化成蝶,也不游戏春风,而是抱香静候同良人的不期而遇。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若非少了一股子花香,真以为置身在初夏午后的紫藤花下。
谢尚仰着头端详良久方才发问:“怎么做到的?”
如此繁华清新,似而不俗,令人心向往之。
因为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
因为爱的力量!
红枣望着头顶自己大半年的心血满心眼里都是温柔: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
她爱谢尚,所以愿意最好地满足他的愿念——为此她甚至能克服手残这个天生的短板,画出自己先前想都不敢想的图画。
“你说这里要有一架紫藤!”红枣轻声笑道。
因为他说要有,所以红枣便画出来了。
心念转过,谢尚忽然觉得头顶紫藤花枝原先静止的蝴蝶动了,族族团团地伸展开晶莹剔透的紫色翅膀,载着一身日光扑向他的怀抱,消化在他的心口,前赴后继,连绵不绝,而他的心则象驻了一只神话里永不知满足的上古凶兽饕餮一样咆哮:要!还要!全要!
为自己心底的**所震惊,谢尚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到天花板上的紫藤花完好无损,方才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刚只是红枣这幅紫藤画的意境——因为是夫妻,所以心心相印,心意相通而自然引发的共情。
“红枣,”谢尚握紧了两人原就拉在一处的手道:“你的花鸟图出师了!”
再不是先前画花即花的肤浅,而是有了意趣和神韵!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念了声佛,嘚瑟笑道:“我大概有点明白你先前说的画意了。不过还只限于画紫藤,换一样,比如说竹子,我还是不成!”
“能画好一样就很了不起了!”谢尚笑道:“何况你把紫藤画得这样好,比我,还要我所见过的一应人都好!
“怎么画得这样好呢?一会儿你教教我!”
红枣被谢尚哄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斤,刚要答应,转念想起今非昔比,谢尚再不似跟她一样的闲人,赶紧道:“老爷,你赶紧上衙去吧!可千万别迟了!”
生日被打屁股,这乐子可就大了!
一腔柔情蜜意的谢尚……
幸而住得近,虽是较平常晚了,终还是踩着点到了。
谢尚舒口气,擦一回脑门上紧张出来的冷汗,方才下轿。
文明山一看谢尚就拿出一个卷轴笑道:“大尚,贺你生辰,我绘了张《菊花图》给你补壁。”
谢尚赶紧道谢接过,艾正也拿出一幅字笑道:“我不及明山能画,就写了一幅字!”
谢尚一般谢过。
元维作为师傅兼世叔也有条幅相赠……
作为舅舅舅母,云意方氏在外甥生辰必然也有所表示。谢尚上衙不久,方氏便打发管家送寿面寿桃来。
红枣收礼后告诉云家来人道:“零散生日原没想惊动舅舅舅母,现舅舅舅母既然打发了你来,那便请你替我致意舅母说我家老爷后晌设了小宴,舅舅舅母若是有兴便带了芮儿来热闹热闹。”
“不是不下帖子恭敬来请,而是因为我家老爷太过年轻,不宜操办,还请舅舅舅母体谅!”
……
方氏在家正闲得发慌,闻言午后便带着云芮来了。
云芮一见红枣立刻笑道:“尚婶子,今天会有奶油蛋糕吧?”
红枣笑应道:“那必是有的。只不过厨房还没做好,还得等一会儿。”
“现有珍珠奶茶,你吃不吃?”
给谢尚做的生日蛋糕必是要等谢尚吃第一块后才能给人,别说现在没做好,就是做好了,红枣也不会给云芮先吃——谢尚会不高兴的!
奶茶也是云芮所爱,闻言立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拍手道:“吃!”
方氏乘机道:“喝了奶茶便好好念书,你今儿的书若是背不下来,可别再想以后我还能带你出门!”
云芮……
看到云芮跟自己求救的小眼神,红枣颇为好笑地问方氏:“舅母,芮儿还带了书来啊?”
“这不是今儿的书还没背出来嘛!”方氏半真半假地告诉道:“尚儿媳妇,今儿他书不背出来,你就别许他去你花园子看泉爬假山!”
得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得了尚方宝剑的红枣冲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云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在学习这件事上,红枣无条件地站方氏。
何况反装忠也挺有趣。
为了能出去玩,云芮的书背得飞快,转眼便背出了今儿的功课。
“我背出来了!”背完书,云芮立刻转问红枣:“尚婶子,我现可以去玩了吗?”
红枣含笑点头,方氏放下书道:“去吧,小心些,别磕了碰着!”
“哎!”
云芮答应一声便似放出了笼的小鸟飞出了屋。
目送大孙子背影的消失,方氏转端详一回红枣的肚子后笑道:“是个男孩!”
红枣……
红枣觉得她做错了,她刚应该不择手段留下云芮小天使的。
她一点不想和方氏谈论胎儿性别。
……
听人回说甄氏来的时候,红枣如蒙大赦,赶紧去二门迎人。
甄氏自红枣有孕后便没再登门,以免扰了红枣休息。当下看到红枣的肚子,不免要寒暄几句。
装模作样地端详回红枣的肚子,甄氏学她娘说话的语气道:“尚嫂子,我听人说过肚形尖小是男孩。你这一胎必是儿子无疑!”
红枣……
身量未长成的甄氏尚且如此,吴氏更不必说了。她来后不止一口咬定红枣生男孩,还神秘问道:“谢太太,按理说到了您这个月份,该是有胎梦了。你近来夜梦都梦到了什么?”
自从知道她娘怀她只梦到过鸡蛋,且吃了一个鸡蛋便生了她的故事后,红枣就再不相信胎梦了——似她这种带有前世记忆的天选之子也才当一个鸡蛋,其他人所谓的梦蛇梦太阳必然都是穿凿附会,当不得真。
于是啥也没梦到的红枣随口扯了个谎:“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我近来夜里做梦老是梦到秋收时满山遍野的金黄的稻谷。”
“这算胎梦吗?”
红枣嘴上问的无辜,心里却想着这丰收的梦怎么说都比她娘怀她时的胎梦鸡蛋,怀她弟的胎梦黄瓜吉祥。如此将来孩子知道了也不觉得人前丢脸。
女人们听后却是面面相觑,她们听过日月星辰,金龙蟒蛇,瓜果花树,珍珠宝石的胎梦,唯独没听说过稻谷的胎梦,自然也不知晓寓意。
吴氏怔愣过后镇定恭维道:“不管是不是,这五谷丰登历来是国富民安的征兆。是个好梦!”
红枣莞尔笑道:“那就借艾嫂子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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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画坛先河
一落座艾正就叫了起来:“大尚,你这屋家具又换了!”
自打知道谢尚这屋的家具都是老挝红花梨后,艾正每回来都要细瞧一回木纹,结果今儿一坐下就发现手边几桌的花纹看似没变,但木纹却是变了,比印象里细密许多。
买贵重家具摆客堂是一家子的脸面,原就是给人看的。
既然艾正发现了,谢尚便以闲话家常的语气告诉道:“早先我不是和铺子掌柜说不够摆,还再要一套吗?年前的时候掌柜派伙计送信来说我预订的红酸枝没有,但有套黄花梨问我要不要,我就拿下了。这不端午前才刚送来!”
原来是黄花梨!
艾正心里惊叹,脸上却不肯带出来,也闲话语气回道:“怪不得!看着木纹比先前不同!好似更加华美细腻。”
文明山则没艾正的顾虑,心直口快道:“大尚,你这运气也太好了。连黄花梨都弄到手了!”
似他家几代人积攒也才只一套饭桌椅。
话音一落,元维笑接道:“可不是,这样的好事都能遇上!”
……
除了云意、云芮两个人外,今儿来的元维、文明山、艾正都没见过修造好的泉池。
喝一轮茶,议论好黄花梨后谢尚领着众人便往园子里来。
云意虽是舅舅,但在元维面前也托不了大。鹅卵石小径宽度有限,他让谢尚陪元维前头走,自己则拉着云芮跟在后面。
云芮终于得了和爷爷说话的机会,立刻献宝道:“爷爷,醴泉亭子的天花上尚婶婶新画了一幅竹篱紫藤图,看着跟真的一样,你一会儿一定要看!”
对比弘德帝的书法,到底还是红枣的图画更有趣。
谢尚前面听到,立刻回身揉了揉云芮的脑袋笑道:“这你都知道了?”
他都是今早才知道。
云芮嘚瑟笑道:“我看泉时,看到水里倒影,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
“而且爷爷,”云芮又转与云意道:“我告诉你,从挂了陛下御笔的那一面进亭子看画跟别处都不同。别处看紫藤就是紫藤,只在那一处看紫藤会似被风吹起来一样在动!”
云芮年岁虽说不大,但因家学渊源,很有些审美意识。
众人闻言不免好奇,连元维都忍不住问道:“会动?”
谢尚想起早晨看画时的那一刻恍惚,笑回道:“是有些身临其境之感!”
易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对画的观感也不同。
在他看来这一架紫藤都是红枣对他的缠绵爱意,在芮儿这个孩子眼里,则是清风拂过时花枝的轻摆摇曳。
所以这画在其他人眼里什么样?谢尚忽然很想知道。
饶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对八角亭天花上紫藤画的好奇,但在入亭前都不急不趋地先与亭门前挂着的弘德帝御笔作揖,然后又人均三句地套路了一回“陛下仁德天恩”方才鱼贯入亭。
“元爷爷,这里,就是这里!”
站在云芮热心指点的地方,元维一言仰头看去。
迎面便是一大嘟噜紫藤花球,累累的蝶形花瓣抱集成团,由下往上看去真似一族紫藤花悬于头顶,而四周的花球则随着远近而渐渐倾斜——想来就是云芮嘴里说的风吹起来的样子。
“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善画山水的元维笑道:“原来将山水技法用在屋顶天花会有这样的观感!”
“精妙!这心思委实精妙!”
元维引的是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的原话。
谢尚虽喜花鸟不爱山水,但基本的道理技法还是知道的。闻言豁然开朗,心道:可不就是“近大远小”吗?
师傅就是师傅。一句便解了他心里琢磨了一天的惑。
在场的除了云芮都是饱学之士——即便连牡丹都还画不利索的艾正都记了一肚子的山水技法。
现得元维一言道破,心里就有了底,倒是不再担心一会儿出丑,只云芮天真问道:“云爷爷,你说这是山水画法?这紫藤是花,当用花鸟技法,怎么能用山水技法呢?”
元维听喜欢云芮的不耻下问,循循善诱道:“芮儿,你站这里看外面的竹子都是这么看的?”
云芮转头看了一样:“头一转就看了!”
“那你看过山吗?”元维又问。
这个题云芮能答,他来回一趟家乡,沿途见了不少的山。
“山高,得仰着头看!”云芮仰头应道。
“聪明!”元维不吝赞道:“所以这花鸟图和山水图的区别就出来了。”
“画山水时就得考虑如何在有限的纸上表现山水的高大深远。所以前人便总结了一套画山水的规律为山水技法。”
“同样画花鸟,需要体现的花鸟的意趣,所以又有一套花鸟技法。”
“眼前这幅紫藤,虽说画的花,但贴的位置并不似一般的墙壁,而是天花,这就有些自山下而仰山颠,山水画的意思了。因此用上山水技法便是独具匠心,别出心裁了!”
“你尚婶子这一画,”元维摇头感叹道:“算是开创一条画坛先河了!”
开门立派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连他也不能免俗。
过去这些年他钻研山水,博览群书就为有厚积薄发的一刻,结果没想他还没理出个头绪,大尚媳妇随便在家画个紫藤便开了一派——这可真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
他若不想被换,必是得加倍用功了!
谢尚闻言被唬了一大跳:啥?他画还没一点名声呢,他媳妇就画坛宗师了?
但谢尚知道他师傅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既这样说,那红枣这画就当得这样的地位影响。
他要好好加油了!谢尚暗暗握拳,可不能叫儿子将来以为他这个爹的学问不如他娘!
到时别说夫纲了,只怕连子纲也振不了了!
云意、文明山、艾正闻言也是惊诧不已,艾正甚至看着谢尚同情想到:娶个能干媳妇固然似好,但能干似大尚媳妇,则未免有些过犹不及了。
可见世间事都是祸福相依,难得两全。
……
因为天花上的紫藤画太过新奇,加上元维又是当世有名的山水大家,谢尚、艾正、文明山、云芮少不得虚心请教,云意在一边旁听也获益不少,不免心底可惜两个儿子不在,少长了许多的见识。
讨论得太过热烈,红枣打发人送了三回茶水点心,才等来了开席确认——横竖奶茶和奶油蛋糕畅吃,男人们肚子不饿,便任性地等到掌灯时分细赏了一回灯光下的紫藤图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由此散席便晚了。临近宵禁才回到家,宁氏不免抱怨男人:“今儿你们在园子里说啥了,说那么久?明山、艾正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可怜尚儿媳妇八个多月的身子了,还得招待你们到半夜!”
元维还一心想着山水技法在花鸟图上的应用,嫌弃媳妇唠叨的干扰,不高兴地怼道:“我们说我们的话,又不是和尚儿媳妇说话。尚儿媳妇同你们在一起,你看她辛苦,便让其他妇人少说两句好了。怎么把这事怪到我头上?”
宁氏……
艾正家去后也还在琢磨师傅今儿讲的山水画技,直到听吴氏让丫头拿《周公解梦》方才问到:“这大晚上的,你拿这个干什么?”
这书按习俗不是要等白日出太阳的时候看吗?
吴氏告诉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今儿听谢太太说她做的胎梦是漫山遍野金黄色的稻谷,所以好奇,想瞧瞧这梦寓意着什么?”
闻言艾正也来了兴致,不顾习俗地亲拿过书翻到《田园五谷》一篇读道:“田中生草主得财,种田宽大有禄位,……割收田禾家已安……”
吴氏闻言赶紧道:“应该类似了啊。谢家的花园子可不近来才修好吗?”
艾正想起亭子里新帖的紫薇图,客堂新换的黄花梨桌椅,认同道:“确是如此!”
往下看看,艾正又道:“下面还有,你听听。”
”屋上生禾官位吉,见禾丰熟富贵长,见麦稻主得大财,粳糯米者主大吉,五谷茂盛主得财,谷穗齐秀大吉利……”
眼见又是富贵又是大财,大吉,艾正忍不住羡慕道:“谢太太这个梦委实不错!她家现不正是家安宅旺,大吉大利吗?”
吉利得都开宗立派了!
……
文明山则问甄氏:“书怡,你今儿瞧到谢太太那副《竹篱紫藤图》了吗?”
甄氏想想后问道:“老爷说的是醴泉亭天花上的那幅吗?今儿看泉时看到了,当时只以为是普通的天花,没想竟然是谢太太的手笔!”
“那你可惜了!”文明山叹息道:“那一副图看似普通,实则奇妙无比。”
甄氏:?
“八角亭八个角,除了正门的一点外,你站亭里其他地方看到的都是串串下垂的紫藤花。”
甄氏听出了重点,好奇问道:“那正门的一点呢?看到的会是什么?”
“那一点,”文明山回忆道:“看到的是高山仰止,高远之意……”
听完文明山的一通讲解,喜画的甄氏不免顿足懊悔道:“我错过了!”
“但等谢太太下回请客,最早也是孩子满月,算日子都十月了。到时天寒地冻,也不好提去花园子的事。再往后,就有得等了!”
“现你知道,”文明山掸掸衣袖,不无得意道:“今儿我们干啥要在花园子里待这么久了。且连泉都没看。”
“不过,你也不用灰心。你虽看不到谢太太的紫藤图,但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我仿一副的了!”
怎么说他也是个才子不是!他能仿赵昌顾圣,没道理仿不出这山水技法的紫藤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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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谢丰
开宗立派?听明白谢尚话里的意思,红枣震惊得下巴砸到了地上。
她什么情况,心里会没点数吗?一个前世机械制图才修及格的手残,今世画坛宗师?
这个玩笑有点大。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爱好美术,很少动笔,连带的技艺水平也不高。能完成这幅紫藤图完全是为给谢尚一个惊喜,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她名声已然够大的了,犯不着给自己套画师人设,增加精神负担。
“不至于吧!”红枣筹谋好说辞方道:“我什么水平老爷都知道——今早才许我花鸟出师,山水那是连门都没摸着。”
“能画出这什么近大远小的高远之意,完全是瞎猫碰死耗子——不是老爷告诉,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用上了山水技法!”
“噗——”谢尚为红枣的直白逗笑了,拿拳抵着鼻子笑道:“虽然你说的是实情,但也不必妄自菲薄。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这张紫藤却是画前人所未画,元师傅博文广见,他既这样说,你便当得起!”
“今儿晚了,你和儿子都累一天了,倒是赶紧安歇了吧!”
眼见谢尚转了话题,且把手搭到了自己的肚子上,红枣便没再提——因为待客,已经冷落小家伙大半日了。趁睡前这点空闲得安抚安抚……
后院收拾好了,红枣方跟谢尚商量搬去后院的事。谢尚皱眉道:“你现怀着身子,怎么能挪床?这要是伤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这样,你让人把东侧院收拾出来,铺排好。娘一贯通情达理,不会计较的!”
临近生产,头回当娘的红枣内心日益紧张,遇事不免有些病急乱投医——许多先前不以为然的迷信现也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紧抓不放。
她听谢尚如此说,便没有拒绝,而是犹豫问道:“这样行吗?”
谢尚想想道:“那我在信里提一句。”
于是红枣就不说话了。
比起平安生产,红枣觉得万事都得让路。
她婆即便生气,那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再说。
……
农谚说“七月半,棉花摘下来看一看”。从七月十五开始的棉花采摘,在进入八月后达到了**——节前便已摘出了往年的产量,且还是一等的霜前花。
而离霜降还有大半个月,也就是说还能再收近半个月的霜前花和半个月的霜后花。
霜后花虽说只是二等花,品质差些,纺不了细纱,织不了细布,但纺织粗纱土布,衬絮棉袄棉鞋于庄户而言已是上上。
要知道庄户收摘棉花时连尾期枝丫上尚未成熟的剥桃花、生长中途僵死的僵桃花都不放过——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无数农人生活的现实写照。
看到锦衣卫密探送来的好消息,弘德帝的心情飞扬到了极点,吩咐李顺道:“谢尚媳妇不是怀了孩子在害喜吗?”
“你把这南面进来的蜜橘蜜柚,西北过来的蜜瓜葡萄卖些给谢尚。”
闻言李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抽,心说谢安人都快生了,还害什么喜啊?
不过害喜是后宫娘娘们邀宠的手段——但凡宫妃有孕无不是贯穿始终的害喜。
这是陛下和太医院都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只没想天长日久的连陛下自己都忘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李顺暗想:无碍大节,他一个太监也不便多提,便嘴里答应自去安排。
于是这天前门大街宝成银楼的郑掌柜和东直门外赵家家具铺子各打发了伙计来告诉显荣说手里有内贡外的瓜果问要不要。
那必是得要啊!显荣心说:他家主子最爱吃柚子了!
他正愁没地买呢。
而太太也正在为没好果子给孟家做中秋节礼而发愁。
且府里接下来喜事连连,太太,亲家老爷、太太要来;小少爷出生后洗三、满月、百日,再还有冬节、年礼以及正月请客,都少不了新鲜果子。柚子、蜜瓜经摆,好好收着,吃到正月都不坏。
显荣跑去和谢尚提了一声,谢尚孝心一动言道:“柚子蜜瓜可摆数月,你去瞧了,挑那经摆的多买些,打发人送去济南和家乡给我爹,还有我爷和老太爷尝尝!”
显荣领命而去,然后分批拉回来四车瓜果:陕西的蜜瓜、石榴、福建的蜜柚、四川的贡桔、浙江的蜜橘、安徽的花红,西域的葡萄甜瓜,可说是应有尽有。
眼见给孟家的回礼有了着落,红枣放了心。让人从中挑出经摆耐放的装了两车,打算安排常随给济南、雉水城送去——路程遥远,走一趟不容易,红枣是个实心人,觉得不好叫长辈白担了吃孝敬果子的名声,所以都可着车装。
装好车,红枣想着孟辉的爹在南边做官,南边的果子必是不缺,便拿了西北产的蜜瓜和葡萄各一筐,加上其他的八月节礼打发树林彩画给孟家送去,然后又各样挑了一些装满一筐给云家、元家、周家送去,给祝、马、薛、文、艾等人家则就是大小不等的篮子了。
朱氏收到谢家的礼后,一看有稀罕的蜜瓜和葡萄,便打发人去告诉孟辉问回礼。
孟辉没想谢尚能弄到稀罕的贡果,转念便明白是朝里有其他人在卖谢尚的好,当下警铃大振,回道
:“等样回!”
他是不好和谢尚走得太近,但他更不能让京里其他人捷足先登。
他好容易卖了谢尚三个人情,必是要把这份人情长久的走下去。
朱氏听了下人的回禀后不觉撇了撇嘴,心说还不是得礼尚往来吗?
吩咐人拿一筐皇妃贡柑和一口袋荔枝桂圆干做回礼不提。
薛皇商看到谢家送来的贡果虽说分量有限,但样数却是不少,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显见得有自己的渠道,不免跟孟辉一样心生警惕——他的同乡,如何能叫别的人越过他去?然后
薛皇商拿了一盒内造绒花和一盒苏绣补子做回礼。
谢尚酷爱柑橘类水果,家来看到这许多只闻其名而未尝其味的柚子柑橘便跟老鼠掉进米缸一样的欢喜道:“这京里的生意全都是人情,谁敢想这珠宝铺子和家具铺子还兼卖果子呢?”
红枣笑接道:“是啊!”
然后把给长辈的礼以及各家的回礼告诉了一遍。
谢尚边吃边听,听完方道:“孟家送的干荔枝干桂圆必是好的,你留出给娘和岳母做礼的份,下剩的你好生收着留着做月子用。”
红枣点头称是。
荔枝干和桂圆干都不是当饭吃的东西,她做月子有个三五斤就足够了,孟家却送了有十来斤。
“薛家送的绒花和苏绣你拿来我看看!”谢尚又道。
红枣叫人拿来,谢尚看后说道:“这花倒也罢了,这补子,也是咱们做衣服要用的。你且用着吧!这事我心里有了数,等两天叫显荣去薛家铺子里转转,采办些咱们家用的绸缎布匹也就是了。”
“这个人情好还!”
艾正回家,吴氏把红枣送的礼拿个男人看,感叹道:“你看咱们家乡的蜜瓜,也不知谢太太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头竟然比咱们本地长的还大!”
“但有钱,”艾正摇头:“京里什么没有?最好的地种出来的最好的瓜果历来都是进上的贡品和地方官巴结上司的节礼。大尚是出了名的有钱,会花钱,有人走他门路换些钱使也是有的。”
“原来是这个来历!”吴氏明白了,然后问道:“老爷,那谢家送咱们的这一篮子可要留着走礼?”
“不必了!”艾正拒绝道:“当咱们这样走礼的周掌院和元师傅,大尚必是已经送了,而这一星半点的也犯不着走门路去卖。就留着咱家过节吃吧!”
……
谢子安收到长子送来的一车瓜果,禁不住和心腹感叹道:“真正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瞧瞧这天下瓜果可还有他吃不上的?”
不止官运比他好,连口福都比他强,真是没脾气!
谢福抿嘴笑道:“老爷这是夸自己呢!尚老爷孝心,但有好东西还不是都先敬着老爷?”
闻言谢子安方才顺了口气,哼了一声道:“也不知这回又花了多少钱?会不会又被御史台弹劾?”
“瞧瞧这才入仕多久?就被弹劾好几回了!”
谢福好言劝道:“俗话说‘有心算无心’。先尚老爷被弹劾都是有心人的算计,怪不得尚老爷。似今年尚老爷有了提防,这官可不就做得四平八稳吗?”
“且眼见又有件大功劳!”
听到功劳二字,谢子安终憋不住笑了,和谢福道:“我这个大孙子虽说来得晚了些,但确是个有福气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丰,谢丰!”
“丰!”谢福一听立刻迭声叫好:“好!好名字!丰者从生,上下达也!故《易·丰卦》云:丰者,多大之名,盈足之义。财多德大,故谓之丰,为上上卦!”
那必须的!谢子安不无嘚瑟地摸了摸下巴,心说他寻思许久的名字,能差?
云氏看到儿子送来的瓜果,也撑不住笑道:“才说我带些瓜果过去,没想却是尚儿和他媳妇先给咱们送过来了。”
“这什么瓜?怎么皮上这许多疙瘩?”
“这是西北的蜜瓜,”谢子安含笑胡掐道:“那边风沙大,这瓜皮看着就粗糙,不及咱们江州的甜瓜果皮细腻!”
“不过能叫儿子媳妇大老远的送过来,想来味道应该不差。切一个来尝尝!”
丫头洗瓜送来,谢福洗手后亲拿刀来切。一刀两半,露出里面的橙红色的瓜肉瓜瓤,谢子安立刻笑道:“这颜色倒是内秀,看着比咱们江州的甜瓜鲜亮!”
好吃!
谢福拿刀刮下瓜瓤,剔去瓜子,亲捧给谢子安——一般人吃甜瓜怕拉肚子都不吃瓜瓤,但谢子安嗜甜,就爱瓜瓤的那口糯甜,从不肯丢。
说来也怪,谢子安吃瓜瓤从不闹肚子。
谢尚是他一手带大了,有样学样,吃甜瓜也是要吃瓜瓤,谢奕也是如此。
拿小银勺舀一口送进嘴,谢子安表情立刻僵住,云氏见状立刻关心问道:“老爷,怎么了?”
“没事,”谢子安咽下嘴里的瓜瓤,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方道:“这瓜瓤太甜了,甜得跟蜜似的。沾嘴上也是。谢福,你切块瓜来我尝尝!”
能让男人放弃瓜瓤,云氏心说:这蜜瓜到底有多甜?
拿起谢子安丢下的勺子,云氏尝了一口,然后便觉得跟空口喝了一口蜜似的。
“这瓜,”云氏放下勺子嘀咕道:“叫蜜瓜真是名副其实!”
谢福依言切了瓜肉来,谢子安尝了一块后立刻点头道:“好吃!这个瓜又脆又甜,水分也足,比咱们江州的甜瓜好吃多了!”
不愧是贡品!
他再不要吃瓜瓤了!
他儿子儿媳妇不是一般的孝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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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盼着你能过得高兴些
吃过了长子送来的瓜果,云氏对于自己先前张罗的准备带去京师的瓜果未免心存疑虑,问谢子安道:“老爷,妾身节后进京还要带瓜果吗?”
虽说都是上品,但比儿子媳妇送来的贡品还是有差距。若只儿子也就罢了,偏中间夹了个儿媳妇,云氏未免觉得有点拿不出手,没面子。
“带吧!”谢子安不以为然道:“这贡果虽好,只怕数量有限。且尚儿又送了这许多来,再还有一车送去家乡,手头不会剩多少。”
“等孙子出生,人情往来少不了。你带了去给他走礼赏人,到底比庄子自产的好些!”
他京师十年又不是白待的,自是知道京官的日子是天壤之别——没门路的真是苦死。
怎么说他现也是一省学政,送进京的瓜果都是辖内顶尖,于一般京官而言算是有钱难买的好物。
比太平庄和他那个在京庄子的出产强多了。
再说尚儿一个翰林如何能一直拿贡品走礼?
就是有也不成。
没得招御史台弹劾,陛下生疑。
转念想起儿子家信里提到的房屋一事谢子安借题发挥道:“自家的儿子媳妇,即便现在京混得好些,比咱们当初强,那也还是咱们的儿子媳妇,一家人你少吃心。”
“若是儿子没本事,你烦恼倒也罢了,现儿子有本事,你再一味的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自寻烦恼?”
“养儿胜父,那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对于福气,世人说惯了的‘量大福大’,你遇事得往宽处想!”
习惯了谢子安丈八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的脾性,谢福垂手听着谢子安的滔滔,眉毛动都没动一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被男人当面戳破小心思,云氏多少有些尴尬,无奈挽尊道:“瞧老爷说的,刚我不过是想着千里不贩粗这句古话多问一句罢了。难道在老爷眼里我是那小气量的人?”
耳听云氏不说妾身,而是我,谢子安便知一贯好脾气的媳妇急了,无辜道:“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而已,你着什么急啊?”七八中文^电脑端:m./
“刚才说不要吃心,你这就又来了气!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云氏……
云氏有口难辨,气得不想说话。谢子安探头细察一回方才问道:“你想过这回进京住哪里吗?”
云氏闻言一愣,疑惑道:“不是尚儿的赐宅吗?”
谢子安点头道:“是赐宅没错,但哪个院子呢?主院?”
既然男人专程来问,云氏一句理所当然地是啊便卡在嗓子口。
很认真的思了一会子,云氏方道:“论理是该这样,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尚儿媳妇现怀着身子,若是挪床,难保不动胎气。”
“这俗话说得好,‘过头的儿子金不换’。”
话说至此,云氏恍然大悟道:“敢情老爷绕了半天,就为和我说房屋的事?真是的,我会和孙子争屋舍吗?”
嘴上说得大方,心里则不免想着这该不会是尚儿媳妇的主意吧?
云氏倒不疑儿子,只疑儿媳妇——毕竟她儿媳妇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多,而她儿子别看是个状元,其实是个实心棒槌,对她再孝敬不过。
云氏转又问道:“老爷,今儿尚儿送果子来,必是还有信。信呢?”
她得亲眼瞧瞧尚儿媳妇是怎么蛊惑尚儿跟她一条心的。
谢子安看谢福一眼,谢福双手呈上他刚仿制好的信,心里对谢子安的敬佩则达到了极点——不愧是老爷,一切尽在帷幄!
看完信,眼见信里只是家常问好,并没提房屋的事,云氏方才去了疑,笑道:“老爷放心,尚儿媳妇这胎关系着咱们谢氏一族的将来,我晓得轻重,不会叫尚儿媳妇给我腾地方!”
若只是男人为氏族未来的计议,云氏必没一点意见。
“那真是我小人之心了!”谢子安示意谢福收好信,好脾气道:“雅儿,你大人大量,就别再计较了啊!”
“对了,此番进京,除了看顾尚儿媳妇外还有一件事。”
云氏有了台阶便舍不得难为男人,立刻问道:“什么事?”
“是奕儿的亲事。奕儿今年十一,过年就是十二,亲事也该打算起来了。我替奕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往北方寻。”
“咱们都已经在山东了。再往北可不就只有京师了吗?所以你这回去京师趁着请酒倒是留心看看谁家的女孩儿好,回来告诉我。”
有谢子安为长子选定红枣的珠玉在前,云氏为幼子相看媳妇不免压力山大,心有所感道:“可惜大家闺秀不见外男,不然由老爷相看,倒是省事!”
必是一挑一个准。
对此谢子安深以为然,忍不住嘚瑟道:“许就是这个缘故才定了闺秀不见外男的规矩。见了,被相了面,没准就再嫁不出去了!哈哈——”
……
午后回到书房,谢福方才问假信的事:“老爷,这信要处理了吗?”
谢子安想想道:“和尚儿那封收在一处吧!等几年给他瞧瞧!”
“是!”
谢福答应一声开柜拿信匣子,谢子安倚在身后的椅背上跟心腹吐槽道:“眼见也是当爹的人了,却还是连封家信都写不好!”
谢福笑:“尚老爷能中状元会不会写信?现这样写,都是因为尚老爷跟老爷是嫡亲的父子,无话不能说的意思。”
“哼!”谢子安不屑道:“若非如此,我才不多这个事!”
谢福收好信,关上柜门转身道:“老爷也就是嘴恨,其实心里比谁都疼尚老爷和尚太太。”
“你知道什么?”谢子安不肯承认。
谢福笑容不变道:“小人只知道不管尚老爷、尚太太在外头如何精明能干,在老爷眼里都还是要老爷疼惜包容的孩子。”
难得的谢子安没有抬杠,而是感慨道:“尚儿媳妇今年不过十八岁,进我谢家门却已有十年,其间功劳苦劳无数。现又要为我谢家开枝散叶,且又是头胎,我这个做公公的说不得要照拂一二,让她安心生产。”
“可恶的只是尚儿。早在赐宅的时候我就表过了态度,偏又写信来废话——这是不放心谁呢?这笔账,哼,我迟早找他算。对了,”发完狠,谢子安自觉出了气转口问道:“兴国禅寺的祈福法会怎么样了?”
……
谢老太爷看到谢尚送来的瓜果不是一般的高兴,告诉儿子谢知道和重孙子谢奕道:“别看只是一车瓜果,但能集齐这一车,即便在京师,那是少有的脸面,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看来尚儿在京师不是一般的顺利!”
谢奕闻言看着一桌的瓜果跟着兴奋问道:“太爷爷,这一桌果子你都吃过吗?”
“别急,”谢老太爷好脾气道:“你让我一样样看过啊。这一个柚子,我早年放福建乡试同考官的时候吃过。那是我啊,生平头一回吃柚子,觉得可好吃了……,所以后来还专门寻了树苗,不怕费事地托人从福建运回来给我爹,我娘,还有,”
谢老太爷沉吟片刻,方道:“你太奶奶和你爷爷!”
正剥柚子的谢知道闻言一怔,随即便掐到了果肉,沾了一手的汁水——他爹早年往家运花木竟是这么个意思吗?
他信他爹的前半句,但后半句,他爹入仕后真有记挂过他娘和他吗?
谢知道瞬间心乱如麻。
谢老太爷一旁看到只装作未见的转头笑应谢奕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运柚子?那是我觉得柚子好吃,所以想叫他们每年都能吃到啊!毕竟太爷爷这个差事三年才有一次……”
人活久了,许多事就想明白了,老太爷觉得偶尔跟花白胡子的儿子示个弱也没啥,如果能叫他高兴一些的话!
……
告辞的时候,谢知道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在叫了一声“爹”后,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哑了口。
谢老太爷了然问道:“知道,这些年你都没能忘了子远吧?”
谢知道闻言一怔,不知道他爹现突然提及他早逝的长子是什么意思——毕竟他爹在子远夭时也未曾有过伤心,没一点耽误地回京做官。
“子远是你的长子,”谢老太爷淡然道:“即便子孙满堂,你依旧没忘了他。而你是我的长子。”
品明白老天爷的言外之意,谢知道倏然泪下——他等他爹这句承认真是太久了,久得以为今生无望,都告诉自己放下了。
没想他爹忽然就这么应了,平铺直叙没一丝预兆的就承认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谢知道思及过去,心里的委屈激流成海——他一应的委屈都来自于他是他爹,却对他和他娘不闻不问。
“为什么?”
为什么先前不认?
为什么现在要认?
老太爷坦然道:“我担心现在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你今年都七十有一了,而我就更老了!”
提到年岁,即便强悍如老太爷也不免善感,转口道:“《二十孝》里有老莱子年过七十尚彩衣娱亲的故事,而我想着咱们父子这些年的情分就唯盼着你能过得高兴些!”七八中文最快^
闻言谢知道再忍不住嚎啕出声。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知道如此想:他爹这么一个刚强人,跟他娘刚了一辈子,却忽然跟他服软,不会是感知到大限将至了吧!
他娘已然不在,而他爹再不好,那也是他爹。他不想他死……
看到胡子花白的长子哭得如此伤心,老太爷不免也落了泪。
“好了,”似许多年前一样,老太爷拍着长子的后背劝慰道:“快别哭了!都这么大了!”
一旁看呆了的谢奕得了提点,拉着谢知道的衣袖帮着劝道:“爷爷,别伤心。你听太爷爷的话,快别哭了!”
大太太也跟着落泪劝道:“老爷,您和老太爷都上了年岁,可禁不起这样的伤心……”
……
不同于五福院的哭声一片,收到女儿女婿孝敬的节礼,顺带品尝了谢大老爷给添的新奇瓜果的李满囤兴奋告诉王氏道:“这瓜果稀罕,果核瓜子都洗洗收好了,明年开春试种,只要种出来,咱们以后就不止有这好瓜果吃,铺子还能有新果苗卖了!”
王氏则有些发愁道:“这瓜果咱们都是头回见,也不知经不经摆放。大后儿咱们就要进京了,然后待到冬节才能回来。两个多月,这瓜果搁冰窖不会坏吧?”
这么好的瓜果,坏了未免太过可惜。
李满囤大手一挥道:“怕坏,就吃了。你拣出能带的,咱们带路上吃。然后再每样拣些装了篮子,明儿桃花要来,叫她捎一篮子给我舅尝尝鲜。再一篮子给我爹,二伯、族长、满园、贵银几家也各送些,再有的多就给余庄头,张老实、陆大有几家。”
虽然舍不得,但比起白放坏,到底还是给人吃的好。王氏答应照做不提。
一时分好果子,李满囤便亲提了红枣给他爹和后娘的衣裳包袱叫陆猫担了果子同他往村子里来。
时李高地在他哥李春山屋里说话,看到长子送来瓜果,虽然一样不识,但由此更觉长脸,面上放光地大声问道:“满囤,这都是什么果子?”
于是李满囤唾沫横飞地开讲道:“二伯,爹,这是西域来的蜜瓜……”
……
傍晚,吃饱喝足了的李高地提了衣包由李贵金帮忙拎了瓜果回到家后告诉于氏:“这是红枣和她女婿打京里送来的瓜果,那滋味——这么说吧,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瓜,这么好吃的果子,若不是今儿尝到,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地里能长出这种比蜜还甜的东西。”
“满囤今儿来过了?”于氏探头看了看李贵金搁桌上的篮子道:“刚你说的就是这篮子的东西吗?看起来确是跟咱们本地长的不一样!”
“来过了!”李高地把手里的衣裳包袱递给于氏道:“是吧?别看样子粗,其实味道可好了!不过,再好,你也不能吃!”
于氏……
“你看你,”对比觉得自己福大的李高地说得兴起,愈加往于氏心头插刀道:“得什么病不好?偏得这个没口福的病!这些年这不能吃,那能吃的,错过多少好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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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广告位招租
不论地域,中秋的主题都是月亮。八月十五当丫头来问晚饭摆哪里的时候,红枣不假思索道:“望月亭吧!那地势高,视野开阔,正合赏月。”
一旁画紫藤的谢尚闻言停下笔摇头道:“不行!你现身子重,站起来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哪里还能爬山?”
红枣笑:“咱们家园子那山不高,且山道也平坦好走。老爷不必担心。”
充其量就是走楼梯上三层楼而已,能叫爬山?
前世多少女人住楼房没有电梯,每日里上上下下,不都没事?
据说还方便生产。
至于肚子大得遮住脚就更不是事了——这世日常都是拖地长裙子,即便不怀孩子红枣日常走路也看不到自己的脚。
都习惯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现滑脚可不是玩笑。”
谢尚坚决不同意,没红枣主的直接吩咐丫头道:“晚饭摆在鉴玉轩。”
鉴玉轩就是花园里新修的面池轩堂。
谢尚因方池里的积蓄的水透澈如玉,清明似镜,给方池冠名“玉鉴”。
在古书籍里玉鉴本身还有光洁玉片的意思,所以这处就近轩堂谢尚便取了“鉴玉”二字,一来“玉鉴”、“鉴玉”两个名有回文的意趣,二来“鉴”这个字除了“镜子“,“照影”两个本来意思外还能引申为鉴别,吻合谢尚身为翰林为朝廷取材的身份——总之,鉴玉轩这名完美贴合了取名小能手谢尚一贯暗搓搓自我陶醉的个人风格。
一时丫头来回酒席已经准备好。红枣同谢尚上房出来入花园。走入竹林,看到醴泉亭前的一树红叶,谢尚忍不住和红枣夸赞道:“这棵红枫虽说细了些,但配合四周围的修竹反显秀丽,倒是比大的好!”
参与修园造景的红枣现审美也长了不少。她依言看了一回,认同道:“但若树下再有块合适山石了,石下再压一丛迎春,亭子这处的景致就四时俱全了!”
“春,有迎春,夏,有荷塘,秋,不用说,就这红叶了,冬,”三季数过,爱梅的谢尚发现少了一样红梅后展颜笑道:“这红门红柱红栏杆井亭便是这京师冬日冰雪天地里的永不凋谢的一朵红梅!”
子曰:既来之,则安之。生为男人,如何能为一株花而勾起媳妇愁肠?
“八角的红梅?”红枣为谢尚的花逗笑了。
谢尚一本正经的瞎掰道:“时分四季,风光也分南北。这京师野生的红梅就是八角,叫八角梅!”
红枣笑喷……
肚子里的胎儿感受到母亲高兴,兴奋地往引发褒义震动的方向踹了一脚,果换来父母亲亲昵的爱抚,高兴得吐出一串泡泡……
谢尚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嘴上却发狠言道:“等他出来,我一定打他屁股,问他为什么这么不老实,老踹人!”
“算了!”红枣自我检讨道:“刚可能是我笑太声了,唬到他了!”
“这么说原来是我的错,”谢尚不愿媳妇自责,把错往自己身上引:“不该说笑话!”
红枣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会儿再说笑话,老爷一定要记得说个不这么好笑的!”
谢尚皱眉:“这个可有点难!”
……
竹林外,玉鉴池西已然新建了一条碑廊。依旧是谢尚的手笔。
玉鉴池长六丈,宽四丈,依红枣的想头,修个沿池长的碑廊就行了,顶多两头多出一些,最多八丈就足够了——八丈八十尺,足够容二三十块碑,抵五届内阁了!
俗话都说“三朝元老”,红枣暗想:能干到阁老这个份上的无不是金萃玉露温养着的常青树,寿命比一般人都长,但凡不坏事都是二十年起步,五届便是百年——天知道那时会是个什么情景?
但谢尚不怎么想。他疑惑地问红枣道:“只三十块碑如何能够?别的不说我太爷爷、爷爷、爹、我就是四块了。”
红枣算减法,心说:一下子去掉了四块,还剩二十六。
“而奕儿,”谢尚嫌弃得皱了皱鼻子:“虽说他现在的字还见不得人,但谁让我是他哥呢?怎么都得给他预留一块,不然他必是要闹,没得叫爹娘烦心,倒是显得我不孝不悌了。”
好吧,红枣无言反驳,又减一块。
“再还有岳父,”谢尚笑道:“我看他现在挺热衷练字的。给他留一块,必然叫他高兴!”
红枣没想还有她爹的份,不免有些喜出望外道:“我爹知道了一准高兴!但就怕我爹他写不好!”
“怕什么?”谢尚不以为然道:“但有决心,什么写不出来?我看岳父现在的‘自强’两个字就写得着实不错,很拿得出手了。等他来了,我给他写个样子,让他临。这一天两天的临不出来,一年两年还不成?我看他自强也就是临了一年多的事!”
谢尚说得有道理,红枣高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好了,再减一块,二十四了!
“你弟贵中,”谢尚道:“怎么说他的字也比奕儿的强,而且有他珠玉在前,奕儿也会奋发一点。就是为了奕儿不至于太过丢人,也得给你弟留一块!”
红枣知道谢尚在花样哄自己开心,抿嘴笑应道:“是!”
“这便是七块,”谢尚笑接道:“再还有咱们的儿子,必是也要预留几块的!世间可没有叔叔舅舅都有,反亲儿子没有的道理!”
几块?红枣……
“再还有我两个舅舅、我外公、老外公,起码四块。”谢尚继续数:
“翰林院的周掌院,元师傅,艾兄,明山,又是四块。”
“与爹交好的马世叔、祝世叔等几个世叔,再减几块。”
“而这才是眼睛头的,”谢尚道:“而那一时想不到的,人家写了好的来,咱们能不上墙?”
闻言红枣跪了,投降道:“那依老爷说修多长?”
谢尚想想道:“咱们这处景既然以玉为名,那这碑廊便取了我玉佩一一的名字修十一间,每间长十一尺吧!”
于是这碑廊便修了十二丈一尺,比玉鉴池的两倍还长。
长廊的宽取的则是红枣玉佩五儿的名字,五尺,由此便比一般廊也宽了一尺——俩人携手同游都绰绰有余。
走在宽阔的回廊上,谢尚告诉红枣道:“这长廊才刚修好,油漆也才刷了两遍,还不够光亮!原说前几天生日小聚时请元师傅给题个字,结果没想被你的紫藤花图给绊住了,大家就没往这边来。这题字立碑的事就得再等等了!”
红枣思及那日开宗立派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挽尊道:“元师傅状元出身,题字必是一挥而就,立就能得!”
不似她爹还得先练几年。
“噗——”,谢尚听后点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为了采景和通风,十一间碑廊的当中一间是两侧铺设石头台阶的敞廊,敞廊的东侧是玉鉴,西侧便是花园里那棵紫藤古树。
中秋的紫藤早过了花期,连叶子也已然枯黄,但结出来的豆荚仍累累地挂在枝干上,透着股丰收的秋意。
站在台阶上看了一回紫藤,谢尚回头吩咐显荣道:“这一棵紫藤有年头了,已自成气候,周围再新种什么都不合适。”
“我先前吩咐你移的紫薇就改种到玉鉴池东侧一面吧!正好接上池边的萱草百合,不至于太过单调!”
“好!”闻言红枣鼓掌赞道:“归到玉堂清不寐,月钩初上紫薇花。明年中秋咱们便有紫薇花与月共赏了!”
入乡随俗,没桂花有紫薇也不错!
谢尚笑道:“我原想东面这块空地再修一道碑廊,但刚看到碑廊二十四根柱子上架的枋梁空着,正好可以挂匾,这便又多出二十四个位置。东面那块地一时是用不上了!”
红枣依言抬头看了看,心里蓦然生出一种看到前世广告位招租的荒谬感,下意识看了谢尚一眼,心说:没看出来,谢尚还有点营销天分。
为照顾红枣和她腹里的胎儿,一向爱吃螃蟹的谢尚中秋晚宴没吃螃蟹,也没上蟹粉一类的菜肴以免红枣看了犯馋。
反是红枣过意不去,劝慰道:“难得过节,老爷想吃啥便吃啥吧,何必只顾念着我?”
谢尚笑道:“一个人吃也没甚意思,何况这满桌的菜,也不差那一样。”
郝氏说了胎儿见物学物,看了八爪鳌就会学八爪鳌横着爬,引发胎位不正,生产凶险。
谢尚听得有道理,想着他儿子得他和红枣的聪明,必是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故而坚持不吃,且还担心被儿子听了去故意地岔开话题道:“红枣,你尝尝这桂花糕,虽是盆栽的桂花,味道倒是不差……”
正是月中,月亮升起的位置在东方。玉鉴池的东面现一片空旷,只生长了些低矮的萱草百合之类,故而当月光越过竹林倒映在晚风轻拂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竟有些平湖秋月的意思。
谢尚见状笑道:“月光溶水水溶天,轩前辉照玉精神。我亦斟酒祝小君,与卿同作岁寒人。”
说着话,谢尚亲斟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红枣。
红枣已然习惯了谢尚隔三差五抽风做出来的歪诗,坦然接过笑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就是比赛说情话吗?谁怕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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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一茎两穗
月上中天的时候,丫头们在鉴玉轩前摆下瓜果香案给红枣拜月,谢尚却回避到鉴玉轩内。
月里嫦娥虽是个神仙,但因为背叛丈夫,为这世的士大夫们所不齿,然后便立了个“男不拜月”的规矩。
对此红枣异常不能理解——既然鄙视,干啥又叫女人拜了求青春美貌?
简直是又当又立。
可怜她这么大的肚子还得拜,容易吗?
为上朝谢尚今儿寅初就起了。想着夜晚的赏月谢尚午后很睡了一觉,现在倒是一点不困。不过看红枣拜好月亮,谢尚还是立刻道:“今儿晚了,咱们这就回去歇着吧。人说惯了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儿晚饭后咱们再来赏月。”
大夫说了红枣现必须起居有常才能保她自己和儿子康健……
次日谢尚上衙去后,红枣去东侧院察看房屋铺设。
济南离京师不过千里路程,她婆今儿出发,最迟八月二十二就能到。
她必是要做好完全准备——按这世的三观她不让出上房给她婆住已是她理亏,可不能再叫她婆别处再挑出岔子来……
傍晚谢尚家来,红枣问谢尚道:“老爷,给娘的房屋收拾好了。你可要过去瞧瞧,看可要再添些什么?”
于是晚饭后谢尚便同红枣去东院转了一圈。
一起生活了十年,红枣熟知云氏习性,一番安排自是细致周到,即便亲儿子谢尚也说不出不好,但如昨晚一样在鉴玉轩赏月时,红枣明显感觉到了谢尚的心不在焉,谢尚有了心思。
红枣直觉是为让她婆住侧院的缘故,但她真不想腾屋子——这世医疗条件这么差,她没有靠谱的医疗科技做依靠就只能抓迷信这根救命稻草来寻求心理安慰,告诉自己一切征兆都是大吉大利,生产一准的平平安安。
妈的,不是这回生孩子,红枣都不知道她内心深处竟然如此地贪生怕死!
早知如此,红枣懊悔地想:她前世就不日日外卖,夜夜晚睡的作践自己身体了!
前世的房屋小归小,却少有婆婆来了,儿媳妇让出主卧的新闻——不在孕期都不让!
看一眼谢尚,红枣决定装傻充愣,闷声发财——她要是死了,连带谢尚都将是别的女人的了,所以她才不犯傻,才不要善解人意。
她得对自己好一点。
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
“哎呦!”红枣安抚着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谢尚回过神来赶紧问道:“儿子踢你了?”
“平白无故的,”红枣眼皮不眨地做出委屈的样子道:“我也没干啥啊!”
为了咱娘儿俩都能活命,红枣抚摸着肚子暗想:宝贝你可得给力点配合好你娘!
“必是你现坐久了,”谢尚托着红枣的肚子道:“小家伙不舒服了。你陪你起来走走!”
……
八月二十,憋了好几天的谢尚终于不憋了,夜晚上床后主动提到:“红枣,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闻言红枣心里警铃大震,嘴里却疑惑问道:“什么事儿?”
总之她是不会答应的!
谢尚有些难以启齿道:“现不是在秋收吗?虽说还没结束,但无论京师还是济南,一年两季实验田的丰收都已成定局。”
红枣……
红枣觉得自己似乎想岔了,忍不住吐槽道:“平白无故地怎么说起这个?”
谢尚苦恼道:“不是平白无故,我已经琢磨好几天了!”
红枣这回真的愣住了:“这有什么好琢磨的?”
“琢磨陛下与咱们的赏赐!”谢尚道:“去岁咱们献水碓,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咱们各赏了一件金貂裘跟九宝项圈和九宝玉带。今年的营养钵送上去——以朝廷一贯的以农为本的国策论起来这一年两季的功劳比标准化零件还大,陛下的赏赐必然少不了。”
谢尚说得有理,不过红枣却没甚兴趣——赏也是腊月里的事了。在此之前,她得先想着怎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谢尚有心思想赏赐,她却是想睡觉了……
看红枣合眼欲睡,谢尚微一犹豫又道:“红枣,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娘明儿不到,后儿也必是到了,而等他娘来了,他就更不好开口了。
自打怀孕以来谢尚都是催她早歇,即便她睡不着也要她合眼以养心神——从没似今儿这样缠着她说
话。
所以还是有事!
红枣睁开眼睛冲谢尚笑道:“还有什么?”
对上媳妇黑白分明,十年未变的笑眸,谢尚再无犹豫,干脆告诉道:“我现资历太浅,而乡试会试都三年一次,今后几年必是都在翰林院。”
阁老的门生遍天下。这门生哪里来的?可不都是在翰林院是放乡试、会试考官时积累的吗?
他想入阁——以他对过去几任宰辅阅历和得力门生的统计分析,他在翰林院最少也要待足两任,如此便是六年。
“翰林院官阶不高,明年年底大考即便我考到了优,也不过是升一级,六品。似元师傅在翰林院这些年,现今也只五品。”
“红枣,”谢尚咬牙道:“我觉得这寿礼若是由我来呈未免可惜,官是升不了的,充其量不过是些皮裘和宝石的赏赐。”
话说至此,红枣心里有了预感,但犹下意识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谢尚直言道:“我想把这份寿礼让爹来呈!”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红枣不知道谢尚是不是将此作为对他娘来住侧院的亏欠弥补。
如此,红枣叹息:一个营养钵换谢尚一个心安,倒也罢了!
横竖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平安生产,不给她婆腾地。
至于谢尚的仕途,呵,但看先前科举就明白谢尚不知多会给自己打算。用不着她给操心!
“老爷既然觉得爹合适,”红枣合上眼睛没甚意见的附和道:“那就爹来呈呗!”
红枣的反应太过淡定,淡定得出乎了谢尚的意料——他一贯知道红枣心大,但心大到把这么大的功劳拱手让人,即便这人是他爹,也还是叫他实难相信。
毕竟就算是他那也是翻来倒去的琢磨了个把月方才下定了决心,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火烧眉毛了才来和媳妇商议。
“你愿意?”谢尚必须得个确证。
“有啥不愿意的?”红枣奇怪道:“自古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功劳既然于爹比于老爷有利,那就给爹好了!”
本只是随口扯的理由,但随着话音出口,红枣却是豁然开朗。
俗话说“独木难支”。来京一年,她算是看明白了,无论是一条胡同住着的两侯三伯的武勋,还是家里有矿的孟家无不是父子同声,兄弟连枝。
若只一枝独秀,那下场再好也不过似老太爷——经过了火红的二十年后能落叶归根,安享晚年。
于这京城就只是一个过客!
现她儿子还未出生,谢尚最可靠的,能同生共死政治盟友就只她公公一个。
这年头不然实行连坐,但也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人情,谢尚已有水碓功劳在身,现她公公再来个一年两季,如此父子二人都有大功与朝廷,这样即便将来万一有什么差错,陛下看在另一个人的份上也会优容,如此便有喘息的机会和东山再起的可能。
谢尚审时度势把这功劳让给她公公其实挺好,无可厚非。
看红枣确是明白,而不是随口敷衍,谢尚放了心,禁不住笑道:“果然娶妻娶德,红枣你这样明理,委实是我的福气!”
闻言红枣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上近来新出来的小雀斑——明白人都知道,当男人夸女人德行都是因为觉得女人不够美貌。
她鼻子上的雀斑就似美玉上的瑕疵,特别碍眼。
她明儿洗脸得叫人拿淘米水……
谢尚看到不免自悔失言。
他媳妇大气归大气,但还是个女人,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
似她脸上的那几点黄褐斑在他看来不过是花开时花香引来的彩蝶,比先前愈加的活色添香,偏于红枣却是天塌地陷的恐慌——每日里拿镜子照过没完,擦个没完。
“红枣,”谢尚好言抚慰道:“大夫说了这都是暂时的。但等一个月,生产了,月子里和几剂药好好调理就会消失!”
“要是不消失呢?”
虽然已听过八百遍,但红枣犹然不信。
怯斑哪这么容易?
“不会!”谢尚第八百零一次跟红枣保证:“人刘大夫有秘方!他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红枣瞥谢尚一眼,气得不想说话——现不是该哄她说不在意吗?
谢尚平时不是挺能花言巧语的吗,偏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真是糟心!
……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提了营养钵、秋收、一年两季的缘故,红枣夜里发梦梦到了原野里成片待收割的麦地,而她则似小时候一样挎着装着镰刀的小篮子轻快地走在麦浪之中。
九月秋收,红枣看着身边的麦穗奇怪:不该是收水稻吗?怎么是麦子?
五月夏收才收麦子!
心念转过,红枣忽然发现眼前的麦地瞬间换成了稻田,禁不住欢喜道:我就说是收稻子才对嘛!
细瞧眼前稻穗,红枣又起了疑,奇怪道:“这稻穗怎么看着和平常不一样?”
抬手去摸,红枣终于摸出了缘故,然后便撑不住笑了:“竟然是一茎两穗,传说里的祥瑞!”
给红枣当人肉靠背的谢尚睡梦里听到红枣说话,不觉唬了一跳,赶紧问道:“红枣,怎么了?要喝水吗?”
于是红枣也醒了,疑惑道:“稻子呢?”
谢尚听不懂:“什么稻子?”
“刚就在这!”伸手比划,红枣方才醒悟,自嘲道:“哟,原来是个梦!”
“什么梦?”谢尚拧开床头保温杯杯盖,把杯子递给红枣。
红枣就着谢尚的手喝了两口水,稳了稳心神后方才笑道:“我发现这人不能撒谎!”
谢尚:?
红枣解释道:“前几日你生日时艾太太问我有没有做过胎梦,我——呜呜!”
听到胎梦二字,谢尚抬手便捂住了红枣的嘴,认真道:“先别说!”
“明天,等明天太阳出来后咱们吃了早饭后再说!”
看红枣的样子,刚必是做了一个好梦。不过老话都说梦在太阳出来前说就不应验了,如此必须等到明日。
话卡脖子里的红枣……
次日早饭后,迎着晨曦红枣方才能继续跟谢尚讲述她的梦道:“我当时扯了个谎……,结果没想昨儿夜里真梦到了一地的麦子稻子!”
“到底是麦子还是稻子?”谢尚关心问道。
“先是麦子,”红枣回想:“后是稻子。哎,做梦这种事你较真干什么?你只要知道是粮食,是丰收就对了!”
“对了,老爷,你知道我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谢尚下意识问道。
“我看到了,”红枣告诉道:“古书里讲的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的五谷之长,一茎二穗的嘉禾!”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传说中的祥瑞,看得正高兴呢,”红枣抱怨道:“结果就被你给推醒了!”
谢尚……
八月二十二一早,云氏按时到了。红枣迎出二门,云氏通过轿窗迎面看见,目光立在红枣凸起的滚圆腹部转了好几个来回,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没错了,这胎像跟郝氏信里说的一样,是个男胎。
轿子停下,云氏下轿后抢身上前扶住欲行礼的红枣阻止道:“尚儿媳妇,你这么重的身子,可别行礼了!”
红枣趁势站起身道:“娘,您一路辛苦,快进屋歇着吧!”
云氏笑而不应,抬头打量四周:“这便是陛下的赐宅?果然气象不同。”
红枣陪笑道:“都是陛下天恩!”
云氏接言道:“先尚儿写信说有好几个院子?”
红枣应道:“是。上院就有三处,东院、中院和西院。”
既然敏感侧正,红枣狡猾地想:那就淡化处理,改个院名。
“那你和尚儿现住哪个院?”云氏状似随口一问。
红枣见状笑道:“原是中院,不过娘来了……”
当着人,该有的谦让套路还得走。
“我来,”云氏如红枣所愿地笑接道:“原是给你壮胆,没得叫你劳动的意思。不是三个院子吗?东院若是空着,我便住东院好了!”
闻言红枣暗舒一口气,心底生出欢喜:谢尚没叫她失望,果是提前写了信。
不然她婆不会如此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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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0章 两条路
东院虽说只有两进,但耳房、抱厦一应俱全,房屋比寻常人家的三进院子还多。
走进前院正房,红枣介绍道:“娘,您坐下喝杯茶吧!”
云氏依言坐下,丫头送上茶水,红枣亲捧于云氏。云氏端着茶杯,一边润嗓一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眼见这间客堂面阔三间,两头又有可招待三五密友的暖阁,屋里的橱柜桌椅一水的大红酸枝,想必是长子先前被弹劾的五套老挝红酸枝中的一套——云氏看后暗暗点头:虽是东院,却是正院前堂的格局气派,如此待客也算体面。
难得来京,往后两三个月,她少不了待客说话,有这样一处客堂倒是便利,不用往外跑。
放下茶杯,云氏似是刚发现红枣站在面前似的招呼道:“尚儿媳妇,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地坐啊!”
闻言红枣方告了坐,在云氏下首坐下。
坐下闲话,红枣必是要问候一回她公公的近况,而云氏也少不了关心红枣有孕以来的情形,如此你来我往地就到了午饭时候。
鸦雀无声地吃过午饭,云氏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来了一早晌,现也乏了,倒是回去歇着吧!”
于是红枣趁机告诉道:“娘,现树林总管着家里内务,他媳妇彩画原是您跟前伺候惯了的,我留她在这儿听您吩咐!”
云氏点点头,红枣方告辞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屋,红枣要水洗脸更衣,一时又去了头面后和香兰道:“我歇会子,你们也都散了吧,老爷下衙前半个时辰来叫我!”
……
送走红枣,云氏回到正院上房,眼见五间上房又是一整套大红酸枝家什,不禁和陪房陶氏感叹道:“五套老挝红酸枝,这便两套了。中院我知道有套新得的黄花梨,下剩两套倒是正够西院摆放。”
统共三个院子,她既住了东院,几日后李家人来必是落脚西院了。
想着李家人将用和自己一样的家什,云氏心里有点不得劲。
不过因为生了个好女儿,云氏如此想:且早年便由她家教养,如今倒是跟她一个排场了。
“太太有所不知,”陶氏悄悄告诉道:“刚午饭时候,小人和郝升家的打听过了:五套老挝红酸枝,其中一套书房家什摆在了尚老爷书房。西院现就只得正院一套老挝红酸枝,客堂摆的是普通红酸枝。”
其实也是上等的木头家什了,不比云氏家常用的差。
但云氏听后却是生出些高兴。
她儿子媳妇到底还是更孝敬她些。当然这也是她该得的。
本来这老挝红酸枝儿子原是要孝敬她男人一套的,是她男人说不必,就摆这御赐宅子里,来京时使也是一样。
颇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会子面前桌几的花纹,云氏和陶氏笑道:“都说这老挝红酸枝稀罕,我瞧这半天也没瞧出这和咱们家常使的红酸枝有什么差别?”
可惜她男人不在,不然必是会给她仔细讲解。
长子固然也会讲,但当着儿媳妇和她手底下这些人,总觉得有些丢人。
不过分开六天,云氏便有些想念谢子安了……
陶氏先虽也不认识,但因得了郝氏的告诉当下笑道:“太太,我听郝升家的说这老挝红酸枝最大的好处就是油性大,做出来的家什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必似一般的红酸枝摆个几年,就得叫木匠来整整木缝。”
……
午饭便得了显真报告云氏家来消息的谢尚傍晚下衙,家来后看到一年未见的云氏不免心生欢喜,笑道:“娘,您可算来了!”
云氏见长子头戴乌纱帽,身穿绿官袍,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只开口叫娘时放带出几分早年的稚气,不觉感慨道:“尚儿,你长大了!”
闻言谢尚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怨道:“娘,我都当爹了!”
他已经长大很久了,偏他娘还直当他是小孩子。
云氏被长子语气里的小委屈逗笑了,心说真还是个孩子,嘴上笑道:“是啊!我听你媳妇讲了差不多还有一个月!”
闻言谢尚看看他娘身后的红枣,碍于礼法不好说话,只粲然一笑,转搀扶住云氏道:“娘,咱们进屋说话,你说红枣都已经告诉你了!”
眼见往日搀扶自己的谢尚改搀了她婆,红枣不过微微一笑,提步跟上。
她婆一年来这么一回,谢尚孝敬着她些也是当的。
屋里坐下,云氏看儿子喝茶吃点心,然后方拿出一封信道:“尚儿,这是你爹的信!”
谢尚展信一读,然后便“咦”了一声。
云氏听见立刻问道:“你爹说什么了?”
谢尚笑:“爹给我儿子起了个名——原来红枣前儿晚上的梦应在这里!”
听到梦字,云氏立刻阻拦道:“等等!”
谢尚依言停住了嘴,疑惑地看向云氏,而红枣则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额头,心说名字不都是满月才起吗?她公公现便把孩子名字送过来,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这男女都还不知道呢?
别说胎像如何如何,前世那么先进的b超检查,都还有最后翻盘的呢!
不过她公公到底起了个什么名,叫谢尚说应了她的梦
云氏请走到堂屋门前往外瞧了瞧,眼见日头虽已西沉,但屋前的石榴树顶犹有余晖,方回头道:“尚儿,你接着说尚儿媳妇做了个什么映照的梦”
原来他娘是要看日头,谢尚明白过来接着讲道:“红枣梦到了一茎两穗的嘉禾,而娘你看爹给我儿子娶的名‘豐’,这豆器上的玉形可是嘉禾合穗的样子?”
红枣依言想了想,不禁心生认同:还真是!
繁体豐里两个简写丰字,除了形似稻穗麦穗,还有些一年两熟的意思。
她公公以豐作她孩子名字,红枣心说:看来是用了心思。
只这豐字的比划未免多了些,孩子启蒙念书学写名,难度可有点大!
“你说红枣胎梦感到了什么?嘉禾?快,”云氏叫丫头:“拿《周公解梦》来。”
已然翻过一回《周公解梦》的谢尚见状没有阻止,而是亲接过丫头的书熟稔翻到《二十二田园·五谷·耕种》一页捧给云氏看:“娘,你看这儿‘身在禾中大吉利’,这儿‘见禾丰熟富贵长’……”
“红枣这个梦,”谢尚最后总结道:“寓意平安富贵,大吉大利。可说是少有的好梦!”
“是啊!”云氏看着《周公解梦》乐得合不拢嘴,高兴道:“咱们丰儿可真是天生的富贵命!”
“只一样!”放下书,云氏正色道:“尚儿,这事在你媳妇生产前可不能告诉人!”
“谁都不许说!你,”云氏转与陶氏道:“这就去又春,让他告诉院里所有人,谁敢漏出去一句,立刻家法处置!”
红枣……
谢尚……
回头看到谢尚红枣脸上无可掩饰的惊异,云氏摇头:“你们啊,还是年轻。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京里现谁不知道你两个年轻富贵,鸿运当头?想跟你们借运的必是不少——说不定比打甘回斋主意的人还多!”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有尚儿媳妇,以后无论再做什么好梦,可都别说,叫外人知道了,其中那知道因果报应的会生法子来买,就这还算是好的,而那坏心的,则难保不走歪门邪道的路子来偷——那可就是□□烦!为此丧命的都有!”
闻言红枣的三观碎成了渣,谢尚却是立刻应道:“娘提醒的是,儿子记下了。红枣做梦这件事我除了昨儿写信告诉爹外,再没告诉过旁人。”
“不过,前几日我生日,当时儿子请了几个同僚和其夫人来家,其中有人问红枣做过什么胎梦?红枣当时顺口说了一句梦到秋收漫山遍野的稻田。”
“娘,”谢尚担心问道:“当时红枣还没做梦,这样告诉人不要紧吧?”
难得扯一回谎的红枣没想当日的随口一说会有这么大的副作用,心里也是懊恼——早知就不多那一句嘴了,如此也就省了眼下的担心。
果然做人还是要做老实人,不要随便撒谎的好!
难得看到儿媳妇如此紧张,云氏看一眼红枣鼓鼓的肚子,觉得不好太过苛责——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儿媳妇现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可受不得刺激。
若是未此生出好歹,儿子必是要抱怨她一辈子。
云氏冷静地很想了一回后方道:“尚儿,你刚说的事我也没有经过。不过我记得你爹中元节的时候给你捎过一匣子符。你都给摆好了吗?”
“摆了!”谢尚点头道:“我没告诉任何人,都是我自己亲手摆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红枣……
“那就好!”云氏点头道:“画符的老道士有些道行,你一会回去瞧瞧,看哪些还在不在?若是都在,就表示无事。若少了,也不必担心,必是替你们挡灾挡掉了。你就赶紧把缺的补上。”
“再写封信给你爹,让他打发谢福代你去问问老道士这事!”
这才是重点!
……
谢尚回主院一趟,一脸笑意地回来告诉云氏道:“娘,我瞧了,都在!”
虚惊一场,再好不过!
“阿弥陀佛!”云氏闻言念了声佛,欢喜道:“看来是无事!这就好,这就好啊!”
长子相熟的几个同僚,都不是京城人,想来他们的夫人也还不知道京里的忌讳。
只是无心而问,并未做什么手脚。
红枣跟着也舒了一口气,心说还算运气好。这回得了教训,以后再不扯这没甚意义的谎了!
晚饭后散步,谢尚邀云氏同去园子走走,云氏欣然笑道:“我还没瞧过你这园子里的泉呢!一会儿我得好生瞧瞧,先我京这些年,何尝听说过谁家有泉?”
……
书信不挑到的日子和时辰,谢尚八月二十一通过驿站发出的信,谢子安二十七早晌便收到了。
看完信,谢子安良久无语,案前呈信的谢福感觉出异常,下意识地看了谢子安一眼,没想看到谢子安眼里的湿润。
谢福唬了一跳,赶紧叫了一声:“老爷!”
心里则担忧不已——京里出了什么事,竟然叫他家主子伤心到流泪?
“没事!”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谢子安拿起桌子的帕子掖了掖眼,轻松笑道:“我是欣慰!”
闻言谢福放了心,凑趣笑道:“尚老爷又孝敬老爷什么了?”
谢子安把信递给谢福,示意他自己看。
谢福飞速地扫着信,心潮澎湃——他老爷升官有望了!
打小谢福就知道他家老爷的心愿,那就是将来做官,做大官,官阶比他爷还高,给老太太争口气!
但这谈何容易?大部分人的仕途都止步四品,能做到三品的学政已是凤毛麟角。
别说他家老爷还年轻,才四十有七。事实上从学政往上走就两条路,一条文章名满天下,转任翰林院掌院或者礼部尚书,再一条就是转任布政,有了出任巡抚或者入阁为相的可能。
不然就只能跟老太爷一样终老任上,等到了岁数,临近荣退,才给加个从二品的虚衔。
放下信,谢福心里感念只化作一句夸赞:“尚老爷孝顺,大孝顺!”
难得的谢子安没有反驳,而是点头赞同。
因为儿子连中六元而离开翰林院,失去入阁机会,谢子安心里不说没有遗憾。他以为他这个学政便是仕途的顶点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儿子会在这里送他这份大功,让他有了转布政的机会。
原来儿子心里除了他自己的前程,还一直记挂着他这个爹的抱负。
“别以为如此,”谢子安忽然大声自言自语道:“我就不再追究前几天信的事!哼——”
一码归一码,别想蒙混过关!
谢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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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冰凝镜澈
因为云氏的到来红枣的日常有了一点改变。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同谢尚会去东院给云氏问安,然后谢尚上衙,红枣则陪云氏去花园消食散步。
已然处了十年,无论红枣还是云氏都对彼此足够了解,所以即便久别重逢,两人也聊不出什么热烈话题——这年头女人就讲究个贞静,多言即为失德。
加上云氏想在红枣面前立个婆婆婆笵,而才为扯谎懊恼过的红枣也不想给她婆婆一个多嘴的印象,所以两人在一起多是沉默。
幸而有个园子,园子里面挂着鸟笼的竹林、长流不歇的泉水、永喂不饱的鱼,新开的芙蓉,经霜的红叶,不仅能有效缓解婆媳间沉默时的尴尬而且还能随时提供诸如“刚那声是那边那只百灵”这样无害的话题,所以红枣和云氏这对一个挺着大肚,一个迈着小脚的婆媳每日里都要心照不宣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逛到临近午饭方才回东院。
午饭后两人各自午休,然后直等临近谢尚下衙家来方才再次聚首。
对此红枣觉得还行——她婆没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日常。
何况她婆性格沉静,不呱噪,还算好处。
云氏也挺满意。她远道而来就是为看顾儿媳妇生产,顺带在她做月子的时候帮儿子掌中馈——总之不能叫李家人来掌。
但她一个婆婆,如何能跟儿媳妇讨教家中章程?
现在园子里看花喂鱼就把人事给听明白了,甚好!
八月二十七傍晚,云氏和长子道:“我来好几天了。和你二舅、二舅母连面也未曾照过。现你媳妇身子重,不好出门,等你休沐,倒是把你二舅二舅母请家来坐坐。”
谢尚闻言自是答应,红枣便叫金菊泡发参鲍预备酒席不提。
于是云氏心里对酒席的筹备便有数了!
八月三十早起谢尚如常打发显荣请保安堂刘大夫来给红枣诊脉。
云氏来主院听诊。这是连日来云氏头回来主院上房。
进院看到红枣居处家的铺陈摆设并不比自己屋华贵,云氏不免愈加地心平气和,而待大夫说胎儿强健,脉像安稳后,心里的欢喜再掩不住,候大夫一走就和红枣笑道:“尚儿媳妇,刘大夫是京里出了名的妇科圣手,现你二舅的三个孙子孙女,还有敏儿的一儿一女都是他经的手。他既说你这胎脉象好,那必是很好。你只管安心!”
云氏讲的都是红枣早知道的事,不过红枣还是笑接道:“爹、娘说好的大夫必然是极好的!”
看谢尚空手进屋,云氏讶异:“刘大夫没写方子吗?”
谢尚笑告道:“刘大夫说红枣和孩子气血足,家常饮食就好,不必额外开方。”
开始谢尚对红枣不吃安胎药还心存犹豫,但经过去几个月刘大夫的脉象佐证和红枣日常确是没什么《妇人良方》上的妊娠疾病症候,现已是坦然。
“你媳妇虽是康健,”云氏听后却心存疑虑:“但到底双身之人。似这早晌还好,但等傍晚腿都不肿的吗?怎么能什么方子都不用?”
“不肿!”谢尚不愿叫他娘担心,跟云氏保证道:“娘,我每天都替红枣瞧,确是不肿!”
云氏……
红枣听得也想捂脸:这种话怎么好告诉她婆呢!
话说出口,谢尚也感觉到了不妥,只得强行挽尊道:“这不俗话说‘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近来我看了些医书。”
不必问,云氏也知道儿子口中的医书必然是《妇人良方》一类妇产医书。
思及当年自己怀谢尚时,丈夫也是这样一手拿书,一手按着自己的脉搏寻找所谓的“珠滚玉盘”的感觉,云氏便觉得不好批评,主动给儿子递台阶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你看老太爷,今年都九十五了,还能自己走,可不就是精通医理,能自病自医的缘故?”
“现大老爷,还有你爹,家常也看些医书,都学你太爷爷养身呢!”
“娘,”得了母亲纵容的谢尚蹬鼻子上脸,腆着脸凑到云氏身边探头道:“娘,我替您把脉,您看看我把的脉象如何?”
红枣见状则舒了一口气,她就服气她婆这点,任何时候都不给丈夫儿子难堪!
一时云意方氏带着云芮同云敏一家人来了,谢尚把人请到主院客堂坐下。
眼见大人们见礼落座又喝过了茶,云芮便拉着成功来找谢尚道:“表叔,我能同功弟弟去醴泉亭看紫藤图吗?”
云芮等不及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博识了!
谢尚见状笑道:“去吧!只仔细些,别掉井里!”
“不会!”云芮趾高气扬地应道,心说他又不傻!
转脸却嘱咐成功道:“你要跟好我,不要乱跑,不然表叔就不给你玩了!”
成功赶紧跟谢尚保证:“表舅舅,我一定不乱跑!”
看到两个粉团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谢尚手贱地捏了捏两人的腮帮子,笑道:“去吧!”
云氏则不放心地叫彩画道:“叫人都好生看仔细了!”
看彩画答应去了,方氏方告诉云氏道:“你不知道自上回尚儿生辰那天回去,芮儿就每天吵着要带功儿来看他表婶这幅紫藤图!”
“现如了愿。回头加去也能消停些!”
“是醴泉亭天花上的那张吧?”云氏展颜笑道:“尚儿媳妇那张画是有些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思,别说孩子喜欢,就是我,每天过去也都要瞧一回!”
不管内里如何,当着人,云氏也从不塌自家儿媳妇的台。
何况那画确是有趣。她看这么久也没看出端倪。
她婆每天瞧一回是真,红枣听的好笑:但论及喜欢,恕她眼拙,真没看出来。
毕竟对着一片红点的叶子,她婆也能看半天。
“可惜上回不在,”云敏笑道:“直等八月节我才听说,尚弟妹那张画了不起的很,连翰林院的元大人都夸说是独树一派了!”
云氏……
谢尚虽给云氏献宝了红枣给他画的紫藤图,但当着娘,也不好一味地夸媳妇,所以这元维的评价就没告诉。
现云氏听侄女提起,心里一过就明白了缘故,不露一点异色地笑道:“你既是没见过,那正好今儿去瞧瞧!你见了就知道尚儿媳妇这张紫藤图确是巧夺天工,与众不同。”
“是啊!”方氏闻言也跟着帮腔,即便她上回看到只当是普通的屋顶画,压根没见到大孙子口里“风吹花动”的意趣。
眼见女人们纷纷起身要往园子里来,谢尚和红枣笑道:“要不午席就开在鉴玉轩?”
红枣自是说好。谢尚转与云意道:“舅舅,我园子里的碑廊已经建好,上回忘了提,您今儿有兴,倒是替我写一张好的!”
云意闻言自是愿意,赞同道:“是该修个碑廊。你园里这眼泉蒙陛下御笔赐名,我适逢其会,自当唱和歌咏。只我诗文有限,就怕贻笑大方!”
虽然自端午听说谢尚有意修碑廊后,云意就开始练字为今天做准备,但再愿意,也必是得谦虚地辞一回,不好露出急不可耐地模样叫人看低。
特别是这字将要跟元维这个魏碑大家排放在一处给人评说的情况下。
“舅舅不必过谦!”谢尚笑道:“舅舅的诗文,外甥可是打小就熟读的!”
“哈哈!”云意闻言笑道:“行吧,写一张,你不嫌弃就好!”
……
小孩子的记性好。大半月前的事,云芮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学舌得惟妙惟肖,给云氏方氏等人再现了当日情景。
云氏、方氏、云敏家学渊博,即便不能画,看也都看过不少,很有些美术鉴赏水平,很容易地便理解了元维话里的意思,看红枣的眼神就有了变化。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个才指的是卖弄小聪明的小才,但能为元维这样的大家所认可的才,则就是贤德了。
何况红枣现还是双身,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她不早不晚赶现在画出这样一张和气怡情的佳作,正合古书所载的“外象内感”之胎教,是生聪明智慧、性情和顺、孝友之心等好子的吉兆。
心念转过,云氏罕有地眉开眼笑道:“好!芮儿解说的太好了,不是芮儿,姑奶奶还真不知道这画有这么多的好处!”
小云芮得了夸奖,不免心中得意,嘴上却不居功,而是谦虚道:“主要还是表婶的画画得好,不然元爷爷也不会这样夸奖!”
看着云芮人小鬼大的样子,红枣的心化成了水:生个云芮这么会说话的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早年初嫁时谢尚同她说话也曾是这样的老气横秋,比如让她谦称“妾身”。
鉴玉轩前摆下画案,铺上上等宣纸,云意提笔一挥而就。
放下笔,看到自己写就的“冰凝镜澈”四个大字,云意心里满意,嘴上却谦虚问道:“如何?”
“好!”谢尚鼓掌赞道:“四匀八备,气畅韵通,深得欧体精髓!”
“那就这张吧!
云意自觉也不会更好了!
成铭原也有些跃跃欲试,但看到他岳父的字后立刻偃旗息鼓,在谢尚客气邀约“成兄,你也来一张”的时候婉拒道:“惭愧,我就不献丑了!”
于是谢尚也没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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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老道士的信
李满囤一家是九月初二早晌到的。因谢尚早起上衙,而云氏和李满囤男女大妨,不好照面,所以就只红枣一个人出面招待娘家人。
站在二门里看到骡车慢慢驶近,红枣心情激动:她爹娘和她弟终是平安到了!
她爹娘不比她婆走南闯北惯了,身边的马夫长随也都是老手。他们生平头一回行这么远的路,沿途虽有陆虎张乙接应,但还是让人担心,担心水土不服。
不过现在好了,马上就能见着了!红枣心里充满了期待。
“啪”一掌打下李贵中掀车窗帘的手,王氏没好气地低声抱怨道:“怎么又掀!不是早告诉过你不能看,给人看到了不好吗?”
李贵中讪讪道:“娘,我就看一眼!看姐姐在外面没有!”
“马车不停,”王氏道:“车夫不退,你姐如何会露面?”
“真是的!”
也不动脑子想想!
闻言李满囤默默缩回自己蠢蠢欲动的大手,咳了一声低声道:“贵中,你娘说的是。你听你娘的,别给你姐丢脸!”
只想看一眼结果被上纲上线的的李贵中……
转回脸李满囤再次跟王氏确证道:“一会儿车停了,我先下车,然后是贵中,最后是你,对吧?”
自打中秀才经过一回簪花礼,李满囤现干啥都特有仪式感。
眼见男人记着自己的嘱咐,王氏脸色缓和了一些:“是这样没错!你下去时不着要急,一定要看着巧云和余德媳妇过来,然后等我下去了一起走!”
巧云和余德媳妇是王氏这回带来的丫头和仆妇,就在后一辆骡车里。对她们,王氏倒是比对男人和儿子放心,不然,她也不会带她们出门。
李满囤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结果车一停,李满囤便伸手去拉车帘,被王氏眼疾手快地抓住,李满囤醒悟:该外面的树林拉。
终于车帘撂起,李满囤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女儿,不及挣开媳妇的手便高兴喊道:“红枣!”
嘱咐了一路的王氏……
同被嘱咐了一路的李贵中……
红枣闻声一愣,转即和当年在田埂村头遇见一样高声答应道:“爹!娘!”
李贵中一听唯独漏了他,不干了,立刻探出头来刷存在感,高声叫道:“姐!”
王氏见状气得额角跳了好几下,心说:一个两个地竟全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借着男人身形的遮挡,王氏一把扯着儿子轻声抱怨道:“才怎么说的啊?要有个大家公子的样子!”
她管不住男人,还能再管不好儿子?
李贵中想跟他爹一样跳下车,头不回地给自己叫屈:“娘,就只姐姐一个人!”
言外之意云氏没来,不必做戏!
“那也不行!”王氏快速告诉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地的下人可都看着呢!”
闻言李贵中方答应道:“我知道了,娘,你先松开!你看爹都下去了!”
看儿子振冠抖衣,文质彬彬地踩着脚凳下车,王氏不觉舒了一口气——儿子还算知事!
红枣看他爹穿着一身绸衣,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风采不减当年,心里欢喜,福身拜道:“爹!”
李满囤想伸手搀,转看到红枣鼓起的腹部和身边搀扶的丫头,终省起王氏的嘱咐,尴尬地收回手道:“起来,快起来!”
红枣含笑站起,然后看到她娘和她弟过来,少不得一一见礼,然后方关心问道:“爹、娘、弟弟你们这一路都还顺利吧!”
“顺利!太顺利了!”李满囤复了高兴,兴奋道:“一路都是官道大路,道好走不说,过夜也有陆虎、张乙他们给安排,一多半的时间都歇在你的铺子,下剩一小半也都是相熟的老店,更别说到了济南,你公公亲自招待,留我同你娘在学督衙门住了两夜!”
正三品的衙门啊,他李满囤还是在中秀才时去过一次,且还只限于前衙,这回可是连后邸都住过了!
李满囤越想越痛快,禁不住哈哈笑道:“对了,我过泰山的时候同你娘和你弟去紫霞祠烧香时还遇见了咱们城隍庙的老道士。那老道士似是知道我要去似的,见我便拿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捎给你女婿!”
以为还得四五天才能收到谢福去泰山询问老道士胎梦消息的红枣……
眼见男人说个没完,王氏看不下去了,伸手掐了男人一把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绝,然后问道:“红枣,你婆在家吧?”
怎么说也得去跟亲家母打个招呼才对!
红枣得了提醒,赶紧道:“在的。我婆知道爹,娘要来,早起便和我说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且都先进屋歇歇脚!”
提到屋子,李满囤立四下张望问道:“这便是陛下御赐的状元及第了!?”
红枣为她爹口里的“状元及第”给逗乐了,抿嘴笑道:“是!爹,后面花园还有陛下御笔的醴泉,等傍晚你女婿回来,让他陪您去瞧!”
虽然她也能陪,红枣暗想:但谢尚身为半子也得表现表现对她爹娘的欢迎。
何况谢尚说过园里的碑廊给她爹和她弟留了两个位置。
这话由谢尚告诉比她告诉更叫她爹喜欢!
李满囤闻言自是兴高采烈——他这回出门真是见识到了!
心情好,李满囤再看红枣这宅子便觉得青砖灰瓦都在闪光,比别处不同。
李贵中今年十二岁,说起来也还是个孩子。生平第一回出门远游便住进了这世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状元府,心里的那一份兴奋比他爹真是不遑多让,也是看哪儿哪儿好,只王氏在红枣的带领下转向西院时回头看了一样前方的正院,悄声问道:“这是正院吧?现上房给你婆住了,你住在哪儿?”
红枣……
“这个,娘,”红枣决定给她婆唱赞歌:“论理原该如此,但我婆怕我挪床动了胎气,来的当天便不叫我搬,一直住在东院!”
“你这个婆婆真正是世间少有!”王氏听后不免感叹:“怪不得世人都说量大福大。你婆有这样的气量,不只是你的福气,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福气,如此便是你们一家人的福气,最后也是她的福气。”
完全不似她婆婆为人浅薄。一个庄户而已,偏当着媳妇却处处拿婆婆的款儿,合该一辈子就只当一个小人,没福!
红枣没想到她娘还有这份见识,忍不住笑道:“娘说的是!”
李满囤听后虽没评论,心里也是感念,暗道:果然是家和万事兴。谢太太为人厚道,这些年一直善待红枣,如此家庭和睦,子孙上进,方才有现今的气象。
将来他儿子娶了媳妇,也得好好看待,让王氏有样学样……
进屋看到屋里的家具和他给红枣置的嫁妆一个木料,李满囤不免兴奋问道:“这家什也是连宅子一起都是御赐?”
红枣笑:“这都是住进来后置的!”
“三个二进三进的大院子,”李满囤感叹:“那可得不少钱!”
京城的物价不会比府城便宜!
岂止是不少钱,红枣心说:爹你是根本不知道你女婿多会花钱!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她爹。京城水深,而她爹又是个豪爽性子,难保不被有心人套话。
红枣只道:“还好!你女婿先前写书挣了些钱!”
涉及女婿家钱财,李满囤作为岳父可不好多言,打个哈哈带过去,和王氏道:“你喝了茶便带了贵中去拜见亲家母,也是咱们的礼数!”
……
红枣领了母亲弟弟往西院来,得了消息的云氏带了人在二门外迎,一时见面彼此问好不提。
进屋落座,王氏看东院的铺陈和西院没啥两样,心里是又惶恐又高兴——她何德何能能跟朝廷三品淑人一个用度?
这福享得未免也太过了!
李贵中则呈上谢子安捎来的书信,云氏见状自不是一般的开心,和王氏笑道:“亲家母,你今儿头天来,论理我原该招待你午饭,奈何尚儿上衙没在家,我若留你,亲家便没人招待。所以今儿午饭你担待些,只尚儿媳妇陪你们用吧!”
“但等傍晚尚儿来家,咱们晚饭再好好说话!”
云氏说的是实情,王氏自不会挑理。
一时西院出来,王氏和红枣道:“你婆这样客气,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你爹才只一个秀才!”
就这还是九牛二虎之力。
举人那真是想都不敢想了!
红枣闻言劝慰道:“娘,你就当是为弟弟将来给你挣的诰命提前演练好了!”
王氏一听便笑了,是啊,她还有儿子!
李贵中认真表态道:“娘,我会好好用功的!”
见过了黄金屋,李贵中决意加倍用功,搏个功名!
傍晚谢尚家来听说老道士的信后也甚为惊异,问道:“岳父,您是哪天登的泰山?”
“二十三吧!”李满囤告诉道:“我记得真真的,离二十五就差两天!”
二十二傍晚的事,谢尚心说:二十三一早他才打发显荣送信,而远在泰山的老道士就写好了回信?
这也太神了吧!
他知道老道士的符灵,没想还有这个神通!
拆开信里面一首打油诗,谢尚念道:“人口有仙气,开言即有情。好话多多讲,心想事自成!”
所以老道的意思是红枣当日虽是随口笑谈,但也是心有所感,所以后有所梦——品一刻“好话多多讲”,谢尚恍然,然后高兴道:“红枣,老道的意思是你只要多说好的心愿,自然心想事成!”
闻言红枣惊呆了——老道这精神胜利法也太厉害了吧!
比阿q都厉害,竟然可以物现化!
李满囤不知究竟,听后奇道:“老道士这话什么意思?听着似是劝人口出良言,身行善事,善有善报的意思。可这不是常见的道理吗?为啥还特别嘱咐我不把这信的事告诉你爹?”
“岳父,”谢尚好奇问道:“老道士都是怎么嘱咐你的?”
想着老道士只说不可告知亲家,没说不能告诉女婿,李满囤一脸复杂地告诉道:“老道士说我若告诉了,他的损失我陪不起,将来势必要我儿孙加倍来陪!”
为这样一封无关痛痒的信而故意吓唬自己,这真是得道高人吗?
红枣听后也是一言难尽,谢尚却听笑道:“岳父,这不是好事吗?你陪不起的损失,贵中弟弟却陪得起,老道士这是夸你一代更比一代强呢!”
“竟然是这个意思?”李满囤惊喜道:“大尚,那你知道老道士口里的损失是什么意思?”
谢尚笑得高深莫测:“岳父,天机不可泄漏!老道士不说,我也不好多言!”
“您下回见他只管谢他,说承他吉言就是了!”
……
夜来红枣问谢尚:“老道士的损失是什么?”
谢尚漫不经心地告诉道:“该是些酒吧!”
红枣……
“什么意思?”红枣委实不解。
谢尚笑道:“每回我爹请老道士出手都要酬谢许多好酒。所以老道士不让岳父把信的事告诉我爹,这样我爹收到我的信后必是要让福叔送酒上泰山,而知道了就可能不送了!”
红枣……
“可你干啥又忽悠我爹?”红枣有些生气。
“这不是老道士说的,”谢尚有些无辜道:“好话多多说,心想事自成吗?”
红枣竟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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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3章 滋荣润泽
九月初三早起,红枣同谢尚吃过早饭后先去东院给云氏请安,然后又去西院给李满囤王氏问安。
两下里见面,谢尚告罪道:“岳父、岳母,难得你们同贵中弟弟来京,论理我该陪你们各处逛逛。奈何我白日多要上衙,一旬只一天休沐,委实有些失礼,还请二老多加担待。”
闻言李满囤自是表态道:“大尚,你仕途前程要紧,我和你岳母理会得。何况我们来,原是不放心红枣,所以来瞧瞧,哪里能给你们添乱,反要你们分心来陪我们玩乐?这不本末倒置了吗?”
谢尚抱拳感谢道:“小婿谢岳父岳母体谅!”
“时候不早了,”李满囤笑道:“大尚,你还是赶紧上衙去吧!别只挂念我们。”
……
谢尚走后,红枣笑道:“爹,娘,你们女婿不得闲,我让树林来安排,一准让你们好好逛逛!”
王氏看看丈夫,告诉女儿道:“刚你爹的话你都听到了,这是我和你爹的真心话,并不只是一味的体谅女婿。”
“你这是头胎,得好好养着,哪里能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的小事?我这么说吧,不看你平安生产,我和你爹还有你弟,哪里都不去!”
想她亲家母为女儿生产还特地跑来看顾,她和男人、儿子作为亲娘亲爹亲兄弟如何能放着女儿不管,只想着自己玩乐,没的叫人看低!
不过这话没必要告诉女儿就是了!
“娘,”红枣劝说:“算日子,离我生产还有大半个月呢。你看我现在一切都好,实没必要叫爹和弟弟都在家闷着!”
“红枣,”李满囤插口道:“你真没必要担心我和你弟会闷。你弟正是用功念书的时候,而我昨儿既应了女婿写字,那必是也得好好练习,不能辜负了女婿的好意!”
“爹,”红枣笑道:“这练字非一日之功,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而且你女婿还说了要给弟弟留个位置,所以这碑廊一时半会地也修不好,您别着急,尽可以慢慢练!”
红枣可不想她爹来一趟却背了个精神负担。
李满囤闻言笑了,直言不讳道:“红枣,你就别再哄我了!你爹我现在别的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一点的。”
红枣:?
“我小时候没机会念书,”李满囤讲述道:“现能读书写字,甚至还中了个秀才,除了运气还有一个勤字!”
“每每的,我也总以此自得!”
“直到昨儿在醴泉亭看到圣上的御笔,”李满囤沉默一刻后方继续道:“我虽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论,但也知晓那不是一日之功。”
而是几十年的苦功。
天子尚勤奋若此,他先前真是太肤浅了!
红枣听明白她爹的言外之意,心里感叹: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她爹看到了自己的不足,虽是好事,但却失了早先简单的快乐。
果然是世事难全,有得必有失。
“爹!”红枣劝道:“闻道有先后!”
做人实在没必要太难为自己!
“每恨性昏闻道晚,”李满囤张口吟道:“长惭智短适时难。人生三万六千日,二万日来身却闲。”
“似安乐先生这样的大儒尚以闻道晚,半生闲度而自况,我这个真正半路才入学的人又再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用功?”
“所以红枣你别再拦着我,不叫我用功了!”
“不瞒你说,”李满囤接着道:“昨儿女婿跟我提的时候,我一开始并不敢应。”
“现碑廊虽说都还空着,没一块勒石,但我知道女婿现在翰林院,日常交往的都是有聪明而又肯勤奋用功的饱学之士,想我一个扒着门槛才取中的秀才如何能在这里出丑?没得还连累你给人耻笑。”
他不能帮扶女儿就罢了,如何还能再拖累女儿?
谢尚陪李满囤、李贵中看泉的时候,红枣正陪着她娘和她婆说话,并不知晓当时的情形。
现听到她爹的心声,红枣颇为懊悔。
俗话“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固然没错,但预定给这碑廊题字的人,除了她爹,谁不是几十年不缀的勤苦功夫?
她爹可要怎么比?
“爹,”红枣自责道:“这都是我先前思虑不周的缘故。先你女婿跟我提碑廊贴的时候,我就想着叫你高兴所以便应了,没想这么多!”
“如今看确是太难为您了,可算是好心办坏事!就是弟弟,现也当以举业为重,犯不着在这怡情小道上下功夫!”
“爹,您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前儿我婆娘家侄女婿来,他家还是世代官宦,他自己也是秀才,你女婿让他时,他也是推辞没写!”
“韩文公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不精书法,不写也没关系!”
耳听女儿引经据典地照顾自己面子,李满囤忍不住笑道:“红枣,爹虽说有时爱面子了些,但当着你女婿,呵,完全知根知底的自家人,还不至于抹不开脸。何况你女婿也一贯的不强人所难。”
“我之所以改主意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红枣一脸疑惑:“什么机会?”
“一个给我们李家扬名的机会!”李满囤深思熟虑道:“如你所说,你女婿这个碑廊不是一般人敢写的,能写的都是有才学有声名的。”
“你女婿好意把这个机会给我和你弟,未尝不是在大力抬举你弟,给他入仕铺路!”
就是俗话说的“爱屋及乌”了!
没听说女婿的亲表姐夫都没机会吗!
别说写不出来。
毕竟是个家学渊源的正经秀才,这当场写不出来,但肯通融——似跟对他父子一样给个十年八年,啥写不出来?
什么?闻言红枣的下巴惊掉到了地上——不是为了激励谢奕用功吗?
这都是从何说起啊!
“还在前年秋天你女婿中解元发卖《四书文理纲要》时,贵林就感慨过你女婿为人实诚,在为会试造势的要紧关头还在书封上刻印你的名,并不独揽功劳。”
“当时还担心你女婿这样做会招人非议,影响前途。幸而陛下圣明,依旧点了你女婿状元。”
“你弟可难有你跟你女婿写《四书文理纲要》的本事,即便将来侥幸中了举人有机会进京会试,想来也难造出大的声势!但有这一块碑就不一样了。”
“只要你弟这块碑写得够好,名声,起码一个字好的名声就出来了——你懂了吗?”
这是个多大的人情啊!
言说至此红枣终于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这碑廊还有这项用途!”
怪道谢尚还说要给儿子们留一面墙!
他这心思可太深了!
连她都瞒得滴水不漏——不是她爹今儿说开,她真是再想不到!
李满囤听见奇怪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用途?”
红枣不好意思告诉她爹她只以为是阁老书法一字千金,集齐所有能抵万金,只能又扯谎道:“这不是自己的字也能俯仰御笔,光宗耀祖吗?”
“当然,”李满囤信以为真,感慨道:“这也是一个方面!你身在内宅,不科举,想不到这碑廊扬名的好处也是有的。”
“不过你想不到是正常,女婿则必是都想到了。”
想必如此才修了这条碑廊。
“贵中,”李满囤转与儿子道:“你姐和你姐夫这样尽心给你铺路,你若再取不中,可怪不得人!”
“爹,”李贵中有些烦躁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好好用功的!”
“姐,”李贵中叫红枣道:“你就让爹在家练字吧!”
“爹信了姐夫昨儿讲的老道士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话,决意写出旷古烁今的大作来激发我用功!”
红枣琢磨了好一刻方才琢磨明白她弟话中的因果,不觉好笑:还能这样?
如此谢尚的胡掰倒是不必再告诉她爹了!
“爹,”红枣转问李满囤:“那你决定写什么了吗?”
是诗、是文,还是只一块匾?
李满囤正为这个发愁呢,赶紧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红枣……
“要不,”红枣提议道:“就写一块匾吧!”
她爹都四十好几了,红枣觉得还是不要太拼了,有个意思就成!
横竖她爹又不会试!
“只一块匾?”闻言李满囤有点心动,但想起恶补过的《九成功醴泉铭》不免犹豫问道:“会不会字数少了点?”
红枣听笑了:“只要寓意足够好就成。比如前儿云家二舅来便取了玉鉴池的水清而书了一张《冰凝镜澈》,你女婿已经叫人去拓了。”
想云意一个二甲进士也才书四个字,李满囤瞬间便同意了:“那我也写块匾吧!”
“只是写什么呢?冰凝镜澈,这是《醴泉铭》里的一句。嗯,上善降祥,上智斯悦,流谦润下……冰凝镜澈,用之日新,拒之无竭。”
沉吟片刻,李满囤笑道:“既然云大人写的是泉水的清,那我便写泉水的用好了!”
“那一句?”红枣问道:“流谦润下吗?”
“对!”李满囤认同:“不过这流谦出自《易》‘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你同女婿还年青,当不起这句,所以得改改!”
红枣闻言来了兴趣:“怎么改?”
李满囤道:“我古文念得不多,挖空心思就想出曹植《登台赋》里的一句‘临漳川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就写《滋荣润泽》如何?”
《登台赋》是曹植借歌铜雀台的华美来颂他爹曹操文治武功的华文。红枣觉得她爹引这句有些不妥。
不过转念想到她爹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对泉水用途的第一反应想来就是浇地浇园,滋养草木,如此再引这句也是正常,不好苛责。
“好!”红枣鼓掌笑道:“现园里一应草木可不就指着这泉水浇灌吗?”
“爹,您是不知道,这京师可不似咱们江州,干得很,一个月都下到一回雨。幸而家里有这眼泉,不然花园的草木可不得这么润泽!”
得了女儿的夸奖,李满囤兴致勃勃,高兴道:“字定了,这字体就还是颜体楷书!”
李满囤只会楷书,而楷书里练最多,写最好的就是颜体。
由此就没啥好犹豫的了!
……
眼见说定了爹的字,李贵中跟着闻道:“姐,你觉得我写什么合适?”
“自己想!”
红枣还未出声,李满囤已然喝道:“想不出来就不写!什么都问你姐,你考试也叫你姐替你考去?”
李贵中……
红枣……
红枣瞧她弟可怜,日常被怼,但她爹也说得对,给出主意道:“要不你和谢奕商量商量,他也要写的!”
“奕儿也要写?”李贵中闻言转了转眼珠,心道:那确是得问明白谢奕写什么——谢奕的父兄爷爷太爷爷都是官,李贵中狡猾的想:他们给他选的文体、文题必然更有利于科举。
所以他姐说得对,这事儿不着急。
既然李满囤和李贵中一个要练字,一个要念书。红枣便同了王氏来东院拜见云氏。
云氏正在佛堂念经,出来见后有些意外道:“尚儿媳妇,你爹娘兄弟难得来,即便尚儿不得闲,你不好出门,也当安排人陪他们出门逛逛!”
“亲家母好意,”王氏笑接道:“我和我家老爷心领了。只红枣再有二十天就要生了!现正是祈福好时候,哪来闲心出去逛?”
“说得也是,”云氏闻言笑道:“那便等尚儿媳妇生了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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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足够虔诚
晚上红枣问谢尚:“昨儿你是怎么说服我爹练字的?”
谢尚笑:“算不上说服吧!毕竟搁谁遇上都要先谦虚婉拒一回。”
闻言红枣眨眨眼,接着问道:“那我爹婉拒了几回?”
谢尚无辜道:“就一回。岳父在听我告诉了几面墙的打算后便就答应也写一张。”
“就这么多?”红枣不信。
“就这么多!”谢尚肯定道:“毕竟我舅家要写六张,而你娘家若是一张没有,你脸上肯定不好看,偏你弟还小,岳父不写可叫谁写呢?”
听着很有道理,但红枣心说我信你个邪!
不过嘴上却笑应道:“我爹一贯疼我,答应是必然的!”
既然谢尚不肯落人口舌,她自然也不会。
而她爹和她弟那里她明儿得提点一下……
次日早晌王氏和云氏见面时道:“亲家太太,您看自打我和我家老爷来后,无论您还是女婿都拿我们当贵客招待,每天三茶六饭的供着不讲,还每晚地请酒吃席。我跟我家老爷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我们来是想帮忙,而不是反给府里添乱!”
“所以今儿我特地来跟亲家太太致意,咱们两家是多年的交情了,亲家太太和女婿的礼遇我和我家老爷心里都十分明白,现心里就盼着红枣平安生产,给亲家添丁!”
“等孩子出生了,府里一应的人□□务便全都依赖亲家太太操持,到时亲家太太即便想歇只怕都不得闲,亲家太太也是有年岁的人了,合该趁现在好生将养。而女婿在朝廷当官也不容易,傍晚家来也该好生歇着,没得再来应酬我们……”
红枣没想她娘会跟她婆说这个,但转念便明白了她爹娘的顾虑。
常言道:远香近臭,远亲近仇。现她爹娘刚来,她婆和谢尚依贵客之礼招待,得闲便陪着是无可厚非。
但天天有个天天,时间长了,她婆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是生烦——一般人谁愿意天天待客吃席,连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何况她娘对她婆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吃饭都似做趣,吃得并不舒坦。
倒是彼此分开,各吃各的安逸!
云氏听后自是称愿。
她一年才来这么一回,自是想同儿子多亲近亲近。
但一日三餐她能跟长子一道吃的也就是一顿晚饭。
自打李家人来后长子晚饭都陪着李满囤,而她也陪着王氏——一天到晚母子间竟是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偏礼数如此,不陪还不行!
难得亲家主动提出,云氏心里愿意,目光却望向了红枣——她还得听听儿媳妇怎么说。
接受到婆婆眼光询问,红枣表态道:“娘,俗话说‘百样米养百样人’。我爹娘在家虽不似娘一样经常吃斋,但晚饭也都是清淡粥菜。”
“她们这回来不是一般三五日的小住,若都似现在这样天天吃席,不说娘和老爷陪席辛苦,就是我爹娘自己也不习惯。倒是如我娘刚刚所言的两便,方是长处之道!”
“是啊,亲家太太,”王氏附和道:“您就叫我们自便吧!”
云氏得了台阶,方才言道:“亲家太太,你们大老远地来了原就该尚儿好生招待,让你们宾至如归才是。现你们既然觉得不吃席自在,那咱们便减些,不再每天吃,而是改成五天一回如何?”
真完全减了可不行,没得叫人议论她家没礼数。
王氏闻言求之不得,笑应道:“这样最好了!”
真全减了,王氏也不愿意,只是提必是要这样提。
云氏点点头转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你爹娘兄弟难得来,他们既心疼尚儿上衙不叫尚儿陪,你家常在家倒是多陪陪你爹娘。往后午饭你便都和你爹娘兄弟一块儿用吧!”
将心比心,云氏觉得李家人大老远来看闺女,必是得叫他们和红枣多处处。
红枣听后特别高兴——可算是又能跟她爹弟弟一桌吃饭了!
王氏高兴归高兴,但犹自犹豫道:“红枣陪了我们,亲家太太这边可就冷清了!”
“无妨,”云氏笑道:“你没听尚儿媳妇说我经常吃斋吗?再两天便是重阳了。”
“重阳是一年里天师们升天成仙的好日子,所以才有了重阳登高求长生的风俗。到时京里各处道观都有法会,近期少不了有道姑来家走动。我听她们讲讲道倒好。”
活到云氏这个地步,每日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子孙延绵,富贵长存
王氏听后满心羡慕,赞叹道:“亲家太太好福气,我听人说这道法有无量好处,不是一般人能听的。”
先王氏听说的法的好处远比听的法要多——谢家为什么子孙兴旺,富贵绵长,除了广做善事外还有常听道法啊!
佛道都讲“度人度己”,施法度人的功德远胜施物度己——没见无论佛教的菩萨还是道教的神仙都把救人脱苦放在自己成佛得道之前吗?
云氏笃信佛道,闻言笑道:“法度有缘人。亲家太太既有向善之心,那等道姑来说法的时候一起来听!”
王氏闻言不免千恩万谢,谢得一旁的红枣都尴尬出了鸡皮疙瘩……
临近午饭时候,红枣一个人从东院出来的时候觉得世界很魔幻——她娘和她婆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还有相谈甚欢的时候?
果然一切皆有可能!
堂屋写字的李满囤看只红枣来心里奇怪,立刻问道:“你娘呢!”
“白云观来了两个道姑,”红枣告诉道:“我娘就留我婆那儿听说法了!午饭也在我婆那儿吃斋!”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笑道:“你娘心心念念要听经说法,没想今儿搁你婆这儿得了缘分!”
“倒是意外之喜!”
红枣想想笑道:“还真是。先在雉水城的时候,我婆虽日常同姑子们说话,但因两家住得近,我娘都是当日当日回,吃酒看戏后就走,反不似现在这样能闲说家常!”
看到红枣过来,李贵中丢下书本跑来问道:“姐姐,你要回去吃斋吗?”
“不,”红枣笑:“我留下来同你们吃肉!”
“那姐姐,”李贵中兴奋问道:“你给我讲讲醴泉亭天花上的紫藤图是怎么画的?”
李贵中决定了他要画一张回去震谢奕用!
闻言红枣想起他弟没有美术课,音乐课,有些可怜道:“回头我教你!”
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红枣暗想:或许叫显真几个给编本男孩子用的美术书——女孩子的美术书倒是有了,《中馈录·衣》里面的绣样就是。
……
午后回屋的王氏心满意足,高兴地告诉李满囤道:“这京西白云观不愧是皇家道观,里面女冠的道行委实非同小可。今儿来的修真、守真两位道长讲的经我句句都能听懂!”
王氏没好意思告诉男人道长还夸她有慧根,不过心里的得意却是抑不住地流露到脸上,兴奋道:“九月九白云观重阳节的祈福**会,亲家太太约我同去,你们可要也去瞧瞧!”
李满囤原就迷信老道士,一听就应了,于是九月九日一早,红枣在送谢尚上朝后不久又送她爹娘兄弟和她婆去白云观烧香。
目送她娘的马车跟着她婆的骡车一同离开,红枣不禁扶额:这迷信的魔力太大了,大得能叫她娘抛下她去跟她婆同进同出。
……
谢尚下朝回来看到只红枣一人不觉笑道:“都没回来?”
红枣回笑道:“白云观在西山,离城有些距离,必是要吃了午饭才回来!横竖重阳节都是吃晚席,耽误不了!”
“这么说,”谢尚兴奋道:“今儿午饭就只咱们俩!”
听谢尚这么一讲,红枣回想起来了:过去大半个月,她和谢尚除了早饭外就没再单独一起吃饭——不是陪她婆,就是陪她爹娘。
难得的二人世界,红枣也兴奋道:“就在咱们自己屋里炕上吃!”
……
午觉起来,红枣听说云氏等人还没回来不觉奇道:“今儿倒是兴致好!”
谢尚猜测道:“今儿京里不少人去西山登高,堵路上也是有的!”
正说着人回来了,红枣和谢尚闻声接了出来。
王氏笑意盈盈地告诉红枣道:“今儿我跟着你太太可是长见识了!”
云氏笑而不语,心里却是有些自得——她亲家母虽出身庄户,但为她孙子拜神足够虔诚,如此也不枉她同走一趟!
李满囤也一脸梦幻地告诉谢尚道:“早前听我弟说府城大庙的法会非我们雉水城的法会所能比,今儿去白云观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比我弟讲的府城法会的场面更加盛大。”
谢尚看李满囤喜欢,乘机告诉道:“岳父,离这儿不远的般若寺也是京师著名的大庙。再几天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也有盛**会。我给红枣和孩子祈福捐了一场。只我白日上衙不得闲去,你有意倒是可以去瞧瞧!”
“必是有意啊,”李满囤一口应承道:“我来便是给你帮忙的。别的做不了,法会帮着磕磕头,有啥不愿意?”
“你再有这样的事,只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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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别瞎操心
夜来王氏听男人告诉九月十三开始的祈福法会后道:“这是好事,难得这样的机会。不过你和贵中去前最好学一学这礼佛的礼数。”
李满囤不以为然:“这是什么话”
难道他是那不懂礼数的人吗他的作揖磕头可是得过女婿亲自指点。
王氏却认真问道:“那我问你去白云观烧香和去般若寺有什么不同”
李满囤
这个问题李满囤从未想过。他见王氏一脸认真,不似玩笑,不觉很认真地思了一回,然后发现不知道。
“有什么不同”李满囤不大服气地问道。
不都是烧香磕头嘛!
“当然不同!”王氏一点没含糊地告诉道:“别的不说只说这预先备的香就有许多讲究,似入寺礼佛最好用檀香,而道观则禁檀香,推崇的是沉香!”
“这要是不知道用错了,就跟给出家人供奉荤腥一样可是笑话了!”
李满囤
这一直以来李满囤都觉得自己比媳妇强,没道理他不知道的事王氏能够知道,于是不服气地抢白道:“你怎么知道”
他家就只一点子檀香,根本没有沉香。
王氏一点不怵地回应道:“谢太太教我的!”x
闻言李满囤偃旗息鼓,支吾道:“这个,谢太太还说了什么”
既然是谢太太说的,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难得男人跟自己请教,王氏心情这个舒畅啊,心说:人果然还是得有学识才能得人尊敬。
她闺女有学识所以得婆家上下爱重,今儿她不过学得她亲家母一点皮毛便得男人请教这要搁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谢太太说,”王氏学云氏的温婉语气告诉道:“寺观供奉的神佛不同,礼数也是一样。比如见到僧尼要行合十礼,道长则是作揖”
“虽说不知者不怪,礼行错了,神佛不一定同咱们凡人一般见识,但咱们既然去礼拜,为表恭敬到底还是按照礼数来的好。”
九月十三一早,李满囤李贵中和谢尚去般若寺磕头,李满囤留心看了一下,看谢尚给佛菩萨磕头,果然在头磕到拜垫上时如王氏所说的翻转双手,掌心向上表示托住佛脚,不觉点头:不是媳妇提醒,他哪里会留意到给人磕头和给佛磕头还有这个差别
九月十九是法会圆满的日子。傍晚云氏、王氏等都去了般若寺,谢尚下衙也没回来而是直接去了法会,家里就只红枣一人。
吃晚饭的时候红枣对着一桌菜不免有些好笑:这福祈的,全家人,连她弟在内,个个都吃了七天斋,独她一个例外。
九月二十照例请来了刘大夫。谢尚担心问道:“大夫,孩子早就会动了,但近来却动得少了,这不要紧吧”
“不要紧,”刘大夫笑道:“只要把脉是康健的就无碍。到了现在,孩子再有大动,就是瓜熟蒂落要出来了!”
谢尚闻言大喜:“这就要生了”
刘大夫捻须点头道:“已经足月了,打现在起,得随时预备着!”
“哎!”谢尚兴冲冲地答应。
帷幔里的云氏、王氏闻言也是喜气洋洋,心里念佛佛祖保佑,可算是盼到足月了!
俗话说“胎里一日,人间十天”。足月生产的孩子比早产的孩子康健,且能吃能睡,好养活,容易立得住。
大夫一走,王氏便迫不及待地和红枣笑道:“好了,不用担心了,再觉得肚子发紧,就能放心地生了!”
红枣的肚子已经完全地掉下了,有经验的的妇人都知道这是快生的征兆!
“是啊,”云氏跟着感叹:“不喝药还能保到现在,这孩子是个康健有福气的!”
别家妇人怀孕谁不是各种害喜症状,然后一家上下拼命地保独尚儿媳妇跟没事人一样,好吃好睡,不仅自己养得气脉条条,孩子也是十分康健!
果是她男人说的大福气!
王氏深以为然,附和道:“可不是,谢家的长房长孙,福气哪里会小”
闻言云氏心情愉悦得跟喝了桂花酿一般的陶然
谢尚送走刘大夫后回来跟云氏先行一礼,正色道:“娘,红枣临盆在即,儿子家中事务说不定还得求娘来给操持!”
云氏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她就是为此而来!
谢尚转又于王氏行礼道:“岳母,红枣生产和月子,必得劳烦您您帮忙给照看!”
王氏没想到谢尚会特地礼请她帮忙,闻言一怔,转即似云氏一样镇定应道:“该的!”
眼见王氏答应,谢尚方看向红枣,红枣会意,上前行礼道:“媳妇谢过娘!”
“女儿谢过母亲!”
云氏见状倒也罢了,王氏却是感佩不已,心说:真是礼出大家,各方讲究。
对于长孙的出生,云氏不是一般看重。
打发谢尚去前堂陪李满囤说话后,云氏和王氏道:“亲家太太,尚儿媳妇生产在即,我同你在去产房瞧瞧,您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对于产房,王氏先虽然已经瞧过,但云氏邀约却是头回,王氏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礼数,自是答应,由红枣引了往后院来!
红枣给自己预备的产房月子房自不是十多年前王氏生贵中只一间厢房所能比有后院朝阳正房整五间屋,除了堂屋外东西两个套间,一个生产,一个做月子。
屋里床明几净,家什铺设一切齐全,屋里点着杀菌消毒的艾香,进屋便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艾味。
当着云氏,王氏自是一叠声夸好,事实上她确也觉得没啥可以挑拣。
云氏瞧了一回也只道:“尚儿媳妇,稳婆那儿一会儿也打发人去接了来住下,不能等发动了再去,不然遇上不在家,被人请了去就耽误了!”
稳婆姓陈,是刘大夫和她嫂子方氏双双举荐的,唯一的不好就是住得有点远,加上京师道路每每拥堵,倒是早些接过来放心。
午后陈稳婆来了。她摸了一回红枣的肚子,然后笑道:“太太,您走几步!”
红枣依言走了两步,陈稳婆拍手笑道:“成了!”
“老太太、李太太只管放心,”陈稳婆转告诉云氏王氏道:“太太这胎像好得很,孩子已长足七斤,只要发动,必然很快!”
云氏闻言自是喜不自禁,王氏却奇道:“现便就知道孩子大小了!”
不都是生下来才知道吗
陈稳婆挺起胸膛,自豪道:“李太太,不是老身自夸,老身的这双眼睛就是秤,您外孙子生下来必是在七斤一两往上,差了,您只管带人砸了老身的招牌!”
王氏
若真如此,红枣一旁听到,不禁心说:陈稳婆的眼睛能穿透她肚皮,哪里还是普通的秤啊
一准的b超秤!
云氏心里有了底,便关心另一件事。x
“依陈稳婆看,”云氏问道:“大概什么时候发动呢”
陈稳婆笑道:“这便要看孩子自己了,左右就这几天了!”
“当然,老太太若有看好的时辰,只要大差不差,老身这儿也有些法子!”
红枣
王氏
红枣有些紧张地看向云氏,她一贯知道她公婆迷信,颇担心她婆咬死孩子出生也得有个好时辰。
谁知干啥都要看日子挑时辰的云氏却摆手笑道:“这倒不必了!陈稳婆只需一心保我儿媳妇和孙子平安就好,时辰什么的只管顺其自然。”
来时男人特意嘱咐过了,说孩子投生都是和自家的缘分,冥冥中自有定数,若只一味地求好求全而作挑拣,反易生祸秧。
而尚儿媳妇福德够厚,但有她在,即便有些不足也带得住,犯不着节外生枝。
红枣不知云氏心中盘算,闻言却是舒了口气,心说她婆迷信归迷信,但还算有脑子,大事不糊涂。
王氏则听得恍恍惚惚,夜来告诉李满囤道:“这京里的稳婆也太厉害了,不但能看出未出生孩子的大小,而且还能挑拣孩子出生时辰!”
李满囤闻言关心问道:“那亲家母挑了吗”
王氏摇头:“没有!”
李满囤想了想道:“那就不用挑了!”
王氏
李满囤解释道:“似咱们红枣当初出生就没挑过日子,但你看现在她过得如何”
“俗话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亲家不挑,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你就别瞎操心了!亲家和亲家母这方面都比咱们明白!”
王氏嘟囔着给自己辩解:“我不过是头回听说,心里好奇方才告诉你一句罢了!再说我不也是想着要外孙子好吗”
俗话说“锦上添花”,谁还嫌八字好啊
“放心吧,”李满囤笑道:“咱们外孙子的命必然好的很,八字差不了。你也不想想这些年红枣做了多少善事天地有感必然会给她送个麟儿!”
“你看我就不似你杞人忧天!”
因为对自己的满意,李满囤言辞间不免就带出了自得。
莫名被鄙视了的王氏
谢尚听说三天内便能升级当爹,高兴不已,转念想起再几天便是红枣的生日,不免可惜道:“到时你做月子,我今年给你新打的花冠却是一时戴不上了!”
红枣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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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又见神符
早起吃过早饭,谢尚看红枣叫丫头拿衣服,一副跟往常一样同他一起去东院请安的架势不免劝道:“红枣,娘和岳母昨儿都说了你生产在即,只管在屋里好生养着,不必走来走去地去请安!”
就担心有个闪失。
红枣两世头回生孩子。前世虽说未进过妇幼保健院,不过影视剧里却是见了不少,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躺,即便进了医院,医生也要叫家里人架着上下楼梯以帮助生产。
而她现在只是肚皮有点发紧而已,疼都没疼,必然得四下走走。
红枣笑道:“我觉得今儿还好,和昨儿没甚两样,现能和老爷一起去给娘请安老爷就许我去吧。不然等生了,那必是要三个多月都不能出门了!”
这世富贵人家妇人做月子都是做一百天。
而京师这地又冷得很,孩子九月下旬出生,等满月就是十月下旬,已然是大雪纷飞。
这么冷的天,好人都不往外跑,她带着孩子多做几天月子也无妨——横竖全民都似做月子一样闷在家!
谢尚闻言便不再劝,抬手摸摸红枣硬邦邦的肚子道:“我上衙去了,你这儿要是有信就派人送来,我必是立刻家来!”
红枣则有些担心问道:“那你早退会不会挨板子?”
在前世迟到和早退都是一个处罚。这世上衙迟到要打板子,早退大概也是。
“十小板而已!”谢尚不以为然道。
这个问题谢尚早想过了,觉得在挨板子和早看儿子之间没啥好犹豫的——何况他有银子,应该能买到门路,不至于被打得太重。
说到底不过是个人家务,与国与民无碍。
谢尚的坦然让红枣心生安慰,嘴里却自嘲道:“头胎哪里能生这么快?我听陈稳婆说再快也得四五个时辰,到时你都下衙了!”
唉,最少也要阵痛十个小时啊!
而平均水平据说是两三天——十级疼痛两三天,红枣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前途渺茫。
不过就这据说都还算好的,陈稳婆说她还接生过一个八天八夜的,那回真是把她给累惨了!
“那我宁可挨十板子!”近来听了不少他娘云氏讲生他时艰难凶险的谢尚摸摸媳妇的脸,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媳妇身娇体弱,不比他皮糙肉厚,还是生得快,少受些疼的好!
红枣把脸完全的倚贴在谢尚温热的掌心,喃喃道:“真能如此,我必一辈子念你的好!”
红枣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颇为自私,但她想她都要流血流汗冒着生命危险上十级疼痛的产床了,还不兴谢尚这个罪魁祸首体验一点疼吗?
说好的夫妻一体,她受罪的时候必然要拉着谢尚一起!
不能叫她一个人疼!
感受到媳妇的依恋,谢尚探头亲了亲红枣的额轻声笑道:“要不今儿我就不上衙了。在家陪你!”
三天,也就三十板子而已!
那她婆还不得生吃了她?
红枣理智回炉,不舍地抬脸离开了谢尚的手掌,闷闷道:“你先去吧!有确切消息我叫人送信给你!”
“记住谁抱似谁!”谢尚犹担心红枣不给他及时送信特意叮嘱道:“孩子出产房后必得我这个亲爹第一个抱才成!不能给别人抱了去!”
儿子不肖似他,如何能成?
“所以红枣,”谢尚期盼地看着媳妇:“你一定要早点给我送信,不能叫我赶不上!”
红枣……
别人?红枣心说,家里统共就这些人,谢尚这是在防备她爹和她弟抢抱孩子呢!
真是小鸡肚肠!
眼看红枣沉吟不说话,谢尚急道:“红枣!”
红枣点头承诺道:“放心吧!必是会打发人给你送信的!”
她还等着谢尚一道同疼共痛呢!
何况她现送信也有了绝好理由——谢尚除了是爹,还是有史以来首个连中六元的状元。
她婆既然看中大孙子便难有反对的理由!
看到红枣挺着摇摇欲坠的大肚同儿子一道过来,云氏虽关心红枣的状况,但又担心误了儿子上衙,便没多问,只道:“尚儿,你且去上衙,你媳妇有我照看,一会儿我便去你院子守着。”
“娘,”谢尚乘机道:“若是红枣生产,您必得使人告诉我一声。老话都说‘谁抱似谁’,孩子出产房后第一个一定要给我抱,如此孩子才能似我一样将来考中状元!”
红枣……
云氏……
红枣没想谢尚会抢先给她婆一个必回来的理由,心里感念,而云氏则犯了难——儿子的屁股和孙子的前程,这要怎么选?
东院出来又去西院,然后谢尚上衙,红枣则被她娘赶回了正院。
“不说一定上床躺着,”王氏义正言辞道:“但也别出院。天已经冷了,你要是在外面见了红,受了风可如何是好?”
红枣心说若真能这么走几步便生就好了,她将少挪多少苦?
红枣回道:“那我就在屋里走走好了!”
不出院便不出院吧,接下来的一百天她都得在这屋里过。提早适应也没好。
从刘大夫和陈稳婆现今的处置来看,这世女人生孩子和农民种地一样都是靠天吃饭,如此走路催生,她唯一知道的这个前世常用的催生法子便不能弃,她得继续坚持!
她一定要尽快地平安生产!
“能走就多走一点,”王氏没有阻拦,而是悄声告诉道:“你也别尽听那陈稳婆的话。她巴不得你生得艰难她才能多得些谢钱!”
红枣……
“不是我小人,红枣,”王氏推心置腹道:“你看这京里满大街的人谁不是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若个个都似稳婆嘴里说得那样生得艰难,世间能有这许多人?”
红枣没想她娘能在这节骨眼上说出这番鼓舞她的道理来不觉有些钦佩,感念道:“娘说的是!”
满街跑的可不都是人他妈生的人吗?
如此她还有啥好担心的?
她一定可以!红枣信心倍增。
王氏得了夸奖,愈加自信道:“来了这些日子,街面也走了两回。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京师虽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富贵人多,但穷人也不少,日子未必赶得上咱们雉水城一般人家。”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高庄村,这几年因为条件好,七斤的胖小子并不少见。你看兴文,生下来也是七斤二两。”
“兴文她娘,你贵银嫂,家里虽说买了人,但万事还是她操心。肚子疼了还要安排家里夏收,一直忙到大阵子来了破浆上炕,前后没两个时辰就生了。”
“你家里下人多,现你婆又来给你帮忙。家里虽没啥要你忙的,但你也不能一直坐着,能动还是要动动走走。”
“去岁你贵富嫂子生的时候,她娘就不肯叫她躺着,说她们村里正家的媳妇就是太金贵自己,打怀孕就躺着,扶手不动,愣是把自己给金贵死了!”
……
傍晚谢尚家来。二门外下轿没看到媳妇熟悉的身影,心里便是一跳,问迎过来的李贵中道:“你姐呢?”
李贵中一脸焦急道:“午后已经搬去产房了!现也不知怎么样了,姐夫你快去瞧瞧吧!”
这都两个时辰了,偏递话的婆子每回都说还早着呢,他和他爹待在客堂都急死了!
谢尚一听也着了急,顾不上抱怨怎么没人给他送信,撩袍子便跑,李贵中跟后面叫道:“姐夫,你记得捎个确信出来!”
一溜烟地跑进后院,谢尚看院里风平浪静,不闻一点人声,问看门婆子道:“现在怎么样了?”
婆子笑道:“老太太,亲家太太都陪着太太在屋呢!”
“稳婆不在吗?”谢尚问道。
婆子回道:“看过两回,都说还早!”
怪不得没给他送信,谢尚松了一口气,缓缓神,方迈步往里走。
堂屋里云氏、王氏正一边喝茶闲话一边看着红枣遛圈——不停地从东屋走到西屋,再从西屋走到东屋。
对于遛圈这件事,云氏也没拦。
她来时尚儿媳妇便每天的逛花园子遛弯,云氏如此想:而现在屋里还坚持遛,许是这多走路确是有益生产?
红枣长久以来的学识人设让云氏在说话前都会习惯地先想一想。
而待想到传言里农妇生孩子就跟鸡下蛋一般的容易,家常都把孩子生在地里,云氏看王氏在一旁不阻拦就更不阻拦了。
听说谢尚来了,云氏在叫人进来还是自己出去间微一犹豫,便看见门帘一挑,谢尚已然穿着官服进来了。
显见得衣服都不来及换就赶来了。
唉,云氏心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拦不住,站起身道:“尚儿,你回来了!”
进屋看到云氏、王氏都在堂屋,红枣扶着肚子好端端地站在套间门口,谢尚放心地给她娘和王氏作揖:“娘,岳母!”
接下来便问:“还没生吗?怎么便搬来这里了?”
云氏告诉道:“早晌和午晌各有过两回急阵子,且已经见了红。稳婆说快了,所以刚让你媳妇搬了过来。”
言下之意今晚必须分房了。
对于临尽生产儿子媳妇依旧同房这件事,云氏个人其实挺有看法,不过碍于儿子心眼里就认定一个儿媳妇而不好提,故而一直地装聋作哑忍到现在。
王氏则有些担心女儿做月子期间,女婿会收屋里人,下意识地看了云氏的两个丫头一眼,心说:红枣跟前的丫头卖身契都攥在红枣手里,未必敢,要防的主要是这两个……
闻言谢尚心里极度不舍——今后一个月都不能见到媳妇,而想同床共枕更是得等百天之后了。
谢尚转问红枣道:“现疼得怎样了?”
红枣摸着紧绷得跟石头似的肚子迟疑道:“还好!”
只是有点大姨妈来前的坠痛而已,不舒服,但还能忍。
“娘,岳母,”谢尚转与云氏、王氏道:“你们必是累了一天了,现我回来了,便先都回屋歇会子吧!这儿都有我呢!”
云氏……
王氏……
红枣……
云氏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开口赶她,不觉急道:“尚儿,你媳妇已经见了红,你不能再待在这里!”
“不怕!”谢尚镇定道:“先前爹给我的一匣子符里有好几张太乙金光神符,可破一切血光阻碍。”
老道所画,功效显著。先他爹用后去李家喝洗三酒回来一点没耽误乡试中举。
他用来陪媳妇生产再合适不过!
云氏……
王氏……
红枣……
听说符是谢子安给的,云氏回过神来便决定撒手不管了——她男人的安排必然都是对的。
王氏自然也无意见,跟着云氏一同告辞不提。
而红枣更是心花怒放。难为谢尚生出这么个以迷信破迷信的法子来陪她生产,如此她生孩子吃点苦头倒也罢了。
谢尚很好,能想到送符来的她公公也很好。
“符不多,”谢尚告诉红枣道:“就五张。得省着点用。”
其实是十张,谢尚留了心眼,只告诉了半数。
毕竟老道士年岁已经很大了,且行踪飘忽不定。
下回能否再得可不好说,而他和红枣必然不会只生一个。
他得存些预备。
“尽够了!”
听说月子里也能见面,红枣喜笑颜开:但能知道谢尚有这份心,她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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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是个儿子
再一次看到满山遍野的金色稻田,红枣瞬间便回想到了嘉禾。
一茎两穗的嘉禾,红枣高兴地想她要摘一把给谢尚瞧瞧。
心念一动,红枣身前立出现一片稻子。红枣一抬手,手心里便有了一株嘉禾。
“这一茎两穗,”红枣举看着手里的稻穗笑道:“果然似个豊字!”
丰?这不是她公公给她腹中孩子取的名吗?红枣心里一怔,然后便醒了。
竟然又做那个稻田嘉禾的梦了!
红枣心有所感,有一种刚那株嘉禾就是孩子化身的直觉。
红枣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然后便感到肚皮明显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可言喻的酸痛从腰部袭来。
在腹部抽动和腰痛的前后夹击之下,红枣立意识到这就是所有人口里的发动,立刻捂着肚子急促叫道:“谢尚,我要生了!”
睡梦里的谢尚闻声而醒,感受到手下肚子前所未有的剧烈收缩立刻睡意全消,高声喊道:“来人,快请稳婆!”
……
闻声守夜的香兰立点了灯进来,照琴则开门叫人。
主妇临产在即,所有人脑子里都绷着根弦,并不敢睡死——随着照琴一声呼唤,后院房屋所有的灯立时都亮了,坐夜的婆子套上夹袍不及扎好腰带便跑出了屋,一路手脚不停地跑去报信。
云氏得了信立就赶了过来,到得比稳婆还快。
过来看到儿子只一身小衣的跪坐在床上替抱着肚子的儿媳妇揉腰不免又气又急,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尚不答反问:“娘,生孩子不都是肚子疼吗,怎么红枣是腰疼?”
红枣身子一直好的很,怀孕后虽也说过腰酸,但从未似今儿这样,他都用这么大的力气揉了还没一点好转!
看到儿子眉眼间直白无误地焦虑,云氏不免觉得头疼,揉着额角告诉道:“不要紧,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
“尚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地出去!这儿一切有我!”
谢尚不走,坚持道:“娘,红枣腰疼得厉害!”
红枣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如何能走?
云氏看看心腹陶保媳妇。陶氏立刻挽起袖子,走到床边问红枣道:“尚太太,您腰哪儿不舒服,只管告诉小人,小人替您按按!”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陶氏一上手,原酸痛得恨不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腰这个部件的红枣立刻感觉到了舒缓,立刻□□道:“嬷嬷,下一点,再下一点!”
至此陶氏方和谢尚道:“尚老爷,烦请您让让!”
眼见红枣眉眼舒展了一些,谢尚心里欢喜,点头道:“嬷嬷你来!”
无甚废话地谢尚穿鞋下地,把地方让给陶氏,眼犹望着红枣和云氏道:“娘,没想陶嬷嬷还有这个手段!”
看到一忧一喜都是因为儿媳妇,云氏委实没脾气,无奈道:“都告诉你了,这里有我!”
“你快写把衣裳穿起来,不然亲家太太来了,都不好进来。”
酸痛得到缓解,红枣方留意到谢尚还只一身内衣不免担心他为此受凉,跟着催促道:“老爷,你听娘的,赶紧披件衣裳!”
眼见媳妇同自己说话,谢尚大喜过望:“红枣,你好些了没有?”
红枣点头:“缓过来了!你快些把衣裳穿好,别着了凉!”
“哎!”谢尚一边答应一边傻笑道:“好些就好,好些就好!”
……
阵痛之所以叫阵痛就是因为疼痛是一阵一阵的。
等红枣这阵痛过去,云氏告诉道:“尚儿媳妇,这生孩子阵子就是这样的,一会儿缓,一会儿急,然后越来越急……”
正说着话,丫头来回亲家太太来了,云氏赶紧叫请,一时王氏进来,后脚稳婆也来了。
陈稳婆进屋看到谢尚也在,立刻笑道:“老爷怎么也在?”
“这可不是老爷该待的地方。老爷在这儿,可叫婆子我怎么动手呢?”
“老爷快出去吧!”
她入行这么多年,就没遇过这样的事!
谢尚不想走,还想留下,没想王氏也开口赶人道:“是啊,大尚,你在这儿,稳婆得分心顾念你,倒是不能专心照看红枣她母子了!”
人生人,吓死人。这句老话她连女儿都没敢告诉,如何能叫女婿在产房里亲见?
这要是吓出个好歹,女儿下半辈子可咋办?
闻言红枣想起前世男子陪产结果晕血晕过去反劳烦助产士看顾的社会新闻不觉叹了口气,谢尚晕不晕血她不知道,但以这世的医疗水平,稳妥起见还是别叫谢尚在这儿增加不确定因素了。
刚陶嬷嬷的手段已然叫红枣明白术业有专攻——这个时候,谢尚和陶嬷嬷二选一,她选陶嬷嬷。
陶嬷嬷是她婆的心腹,没犹豫地,红枣帮她婆赶人。
“老爷,”红枣出言劝道:“你听娘,我娘,还有稳婆的。先出去避避吧!”
谢尚没想红枣也来赶她,不免心生委屈:他都喝了符水了,怎么就不能待了?
红枣被谢尚看得有些心虚,刚想抚慰几句,不想一阵酸痛袭来,禁不住“哎呦”一声,抱住了肚子,然后便觉得身下一热,有热流涌出。
红枣直觉羊水破了,当下吓得身不敢动,恐慌告诉道:“我要生了!”
云氏见状再不犹豫,生平头一回用力推儿子道:“快走,别在这儿碍事!”
把儿子推出堂屋,云氏回身和陈稳婆道:“陈稳婆,快替尚儿媳妇瞧瞧!”
……
被赶出屋,谢尚也不肯走。他站在堂屋门口扶壁倾听。
显荣早来了。见状显荣抖开一件毛毡斗篷上前替谢尚披上,问道:“老爷,您是不是现在就把香给敬起来?”
夜深露重,显荣不能干看着他主子搁这门口喝风,偏一时有想不出有效的劝说法子,便蛊惑谢尚烧香——好歹活动起来,不容易受凉。
一般都是孩子出生后再祭拜天地。但显荣以为“礼多人不怪”,天地神佛也不会嫌自己香火旺盛。
顶多小少爷出生后,让老爷再烧一回呗!
放下被子,陈稳婆回头笑道道:“报喜了,已经开到三指了!”
产门得开到十指孩子才能顺利出生。其中最耗时的就是从开一指到三指,结果没想红枣一觉醒来,便已是三指。
而从三指往后就快了。
云氏、王氏得了确信也相互笑道:“快了!”
云氏吩咐:“把炕柜门抽屉都打开!”
“吩咐厨房准备热水,拿鸡汤下些面来预备太太吃,然后再炒些好菜来给陈稳婆垫饥!”
想想又补充道:“西院亲家老爷那儿也不能怠慢了,送些酒菜过去,再叫了尚儿过去陪着!”
百忙之中,云氏犹记挂着儿子!
王氏知谢家厨房人手足够,便没有阻拦,只象征性地客套了两句也就罢了!
鸡汤面送来的时候正是红枣最难熬的时候——随着产程加近,阵痛间的间隔越来越短,腰间的酸痛却越来越烈,陶氏的按压已然没甚效用,红枣恨不能把自己的腰咔嚓一声折断了才好。
根本无心吃喝!
王氏见状劝道:“好歹喝口汤,不然一会儿没有气力!”
如此红枣方喝了口鸡汤。
至于她先前备下的奶糖,肉干,根本连看都不想看。
……
正院客堂,李满囤、谢尚、李贵中空对着一桌佳肴也是无心品尝,前报接后报的打发人来后院问消息……
窗户纸发白的时候,红枣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忍不住叫道:“谢尚,谢尚!”
都是他害的!
客堂里坐立不安的谢尚心有所感地悚然一惊,立刻站起身道:“红枣叫我!”
拔腿便往后院来。
李满囤正自担心,看谢尚跑,也跟着跑,边跑还边焦急问道:“红枣怎么了?啊,大尚,红枣怎么了?”
……
给红枣做检查的陈稳婆却处惊不变地放下被子,拿块帕子给红枣道:“太太,再等一刻便差不多了,您若觉得受不住便咬着这个帕子,好省些气力!”
红枣……
一旁的云氏、王氏则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很顺利,”陈稳婆笑道:“已经八指了!可以准备起来了!”
闻言云氏、王氏不免舒了口气,纷纷致意道:“下面就有劳陈稳婆了!”
“好说!”陈稳婆道:“下面的事两位太太只管交给老身!”
这是变向赶人了。
云氏和王氏出屋,正遇上跑来的谢尚和李满囤。
谢尚一看就急了:“娘,岳母,你们怎么不陪着红枣?”
怎么能丢下红枣单独一个人呢?
怪不得红枣叫他!
云氏一把拖住谢尚道:“有稳婆在呢,你现可不能进去!”
王氏看李满囤也跑了过来,跟着抱怨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没见亲家母还在呢?
不由分说,王氏把李满囤往外推:“快走!红枣一切顺利,正在生产,你耐心等信就好!”
谢尚不好推搡他娘,急得大叫道:“红枣,红枣,我来了,就在外面!你别怕!”
……
红枣听到谢尚的声音,再忍不住,隔着窗户哭诉道:“谢尚,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她两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活罪!
早知道生孩子是这般疼法,谢尚再好,她也不要了!
谢尚……
云氏……
王氏……
所有下人……
谢尚从没听红枣这样哭过,闻言心神大乱,叠声唤道:“红枣,红枣!”
然后又求云氏道:“娘,您就让我进去吧!我就看一眼,一眼!”
云氏见状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喝道:“少添乱!”
……
见多识广地陈稳婆还是头回遭遇这样的闹剧,不觉笑出了声——原来声名赫赫的谢状元和谢安人私底下的相处竟然是这么个状况。
两个半大孩子!
不紧不慢地摊开药包,陈稳婆和疼得失去理智的红枣笑道:“太太,你不想疼的话就听老身的话配合用力,老身包你生下来后一点不痛!”
还有力气喊叫抱怨,陈稳婆对红枣平安生产充满了信心!
只要能够不痛,红枣死都愿意。闻言立刻抓住陈稳婆的袖子道:“你说,怎么用力,我一定配合你!”
陈稳婆再一次递过帕子道:“咬紧了!从现在起不许叫!不然我可就不管你了!”
谢状元谢太太可以不要名声,她却不能。
她几十年的好名声可不能毁在这里——瞧这大呼小叫的,给别人听了去,只以为是她学艺不精呢!
为了早日脱离苦海,红枣接过了帕子……
“成了!”
随着陈稳婆一声欢喜,红枣感觉到一股比先前更大的暖流离开了身体,带走了一身的疼痛……
真的不痛了!红枣喘口气,扯下口里的帕子,然后便听得啪一声巴掌声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哇——!”
“大喜!”陈稳婆在婴儿的哭啼中高声笑道:“是个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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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先苦后甜
新生儿哇哇的啼哭声划破了黎明的沉寂。
被云氏拘在厢房内急得团团转的谢尚闻声跳了起来。
“生了!”谢尚兴奋叫道:“红枣生了!”
没有云氏主的,谢尚冲出了厢房。
这回云氏没再拦阻。她站起身和已站起身的王氏道:“咱们一起去瞧瞧!”
“红枣!”
听到谢尚进堂屋的动静,正由彩画、芙蓉伺候擦身换衣的红枣赶紧吩咐道:“快去拦住,别叫老爷进来!”
她蓬头垢面,一身血汗以及这满屋的狼藉如何能叫谢尚看见?
缓过了劲,一贯注重形象的红枣又矜持起来。
由陶氏、郝氏给打下手,麻利包好孩子的陈稳婆见状笑道:“太太,我把孩子抱去给老爷瞧瞧!”
顺带讨些赏钱!
红枣点点头,陈稳婆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出西套间拦住迎面走来的谢尚笑道:“大喜!状元公大喜!太太生了位公子,母子平安!”
听说红枣儿子俱安,谢尚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有了着落。
“陈稳婆,”谢尚脸上泛出喜气:“内子现在如何了?我进去瞧瞧!”
她还疼不疼,哭不哭了。
等拿赏钱的陈稳婆闻言一愣,心说这时候一般人不是都该先看孩子吗?且还是头胎儿子!
陶氏跟出来笑道:“尚老爷,尚太太一切安好,只是才刚生产,现劳乏的很,得静躺一会子回了神才好!”
先陶氏露的一手叫谢尚钦佩,故而对于陶氏的话谢尚便十分信服,认同道:“既是如此,那我等会儿再去瞧她!”
转过脸谢尚冲陈稳婆伸出手:“快,把孩子抱给我瞧瞧!”
可算是想起看儿子了!被晾在一旁的陈稳婆心里吐槽不已,脸上却笑容不减地喜道:“快瞧瞧吧,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打帘子进屋的云氏王氏闻言无不念佛,先合掌朝天拜了三拜后方围上来瞧孩子。
“干净!”王氏一见就高兴道:“跟他娘当年一样干净,是个干净漂亮孩子!”
头脸跟红枣一样没一点的胎垢。
被抢了话的云氏……
自打抱上儿子看到的第一眼起谢尚就在心里纠结儿子脑袋和当年谢奕的谁更圆这个问题——怎么看都似乎好像,还是他儿子的脑袋更长一点。
不过,他看的洗三后的谢奕,三天,他儿子的头应该会长圆不少吧?
听到王氏的话,谢尚立刻放下纠结,笑逐颜开地问道:“岳母,世人都说儿子肖娘,红枣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
儿子似红枣便是似他。他和红枣是人口里夸赞的夫妻相,都是一样的前额饱满,地阁方圆。
闻言王氏脸上不由自主地流出怀念,但想到刚刚生产时红枣的哭闹,不肯为谢家开枝散叶的话,王氏便不肯接茬,只言简意赅地告诉道:“当年红枣生下来还不到六斤,哪来这小子的精神头?听听这哭声,多洪亮!”
比她儿子贵中出生时还洪亮。
显见得身子骨健壮,易养活——但看这孩子面上,王氏心说:亲家太太也不好抓住女儿的一时失言而不放。
闻言谢尚看看怀里犹自闭着眼睛扯嗓子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儿子,不免有些心疼问道:“他怎么哭个不停?”
“是不是饿了?”谢尚自问自答,转又找人:“奶娘?奶娘呢?怎么还没来?”
“别急,”云氏乘机伸手要孩子:“先抱给我瞧瞧!”
接过心心念着的大孙子,云氏熟稔地抱在怀里,轻拍安抚道:“丰儿乖啊,不要哭啊,马上就有的吃了!”
转头问陶氏道:“黄连和甘草呢?”
(以下迷信,切勿模仿。孩子不能吃)
陶氏赶紧奉上托盘。托盘里两只小水碗,一只里的水颜色淡黄,另一只浅绿。
云氏一一瞧过后跟谢尚道:“尚儿你拿沾一点黄连水喂给丰儿?”
“什么?”谢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让他喂他才出生的儿子黄连?
那么苦的东西!
“人生来都是受苦的。”云氏叹息道:“所以孩子投生都是哭着来。你是丰儿的爹,你先喂丰儿些黄连,然后再喂他些甘草,告诉他人生除了苦还有甜,祝他先苦后甜的意思!”
听着很有道理,一旁的王氏自觉长了见识,不觉点头。
谢尚却觉得不对。
“娘,”谢尚直白问道:“我能只喂丰儿甘草吗?”
他儿子,他必是希望他一辈子只甜离苦,整什么先苦后甜啊?
既是祝愿,必然是要祝愿最好的!
王氏惊讶地停住了点个不停头,心说:还能这样?
不过女婿的话似乎更有道理!
她外孙子生来就是来享福的,吃什么苦啊!
云氏却是见怪不怪地正色道:“不行,先黄连,后甘草,这是老祖辈的规矩。不能改!”
“而且用黄连除了味苦外还取其性寒凉,能去胎毒。”
王氏叹为观止:敢情黄连还有这个好处!
这个习俗她记下了!
近来看了不少小儿方的谢尚倒是知道胎毒,且还知道医治胎毒无非是银花甘草法、黄连法和大黄法。
其中甘草法、黄连法都是甘草、黄连浸水,然后滴入婴儿口中。
只没想孩子一出生就会用这个方子。
不过红枣怀孩子经了三伏。孩子胎里受些热毒在所难免。如此吃些黄连倒也罢了。
捋明白经由,谢尚方应了他娘一个是。拿筷子沾了一点黄连水滴在孩子嘴唇里。
哇哇大哭的孩子感受到嘴唇边的温热下意识地抿了一抿,立被哭得五官皱巴到了一起,于是长开嘴,哭得更大声了。
“喔喔!丰儿不哭啊,”始作俑者云氏一边拍哄着大孙子一边吩咐长子:“尚儿,换甘草水,再来!”
谢尚依言又点一筷子,小谢丰再次抿了抿嘴,然后便忙着吧唧嘴里的那点甜,不哭了。
甜,小谢丰虽还不会说话,不知道用这个字来形容嘴里现在的味道,但一点没妨碍他喜欢这个味道。
“这就不哭了!”
初为人父的谢尚看着儿子吧唧得跟玉鉴池里抢食的锦鲤一样欢快的小嘴巴,惊奇极了,兴奋道:“娘,看来丰儿跟我和红枣一样都喜欢吃糖!”
闻言一屋的人都撑不住笑了,心说:谁会不喜欢吃糖呢?
那么甘香甜美的味道,连才刚出生的孩子都知道喜欢。
云氏笑道:“咱们丰儿不止吃糖似爹,将来长大了还将跟他爹一样中状元,光宗耀祖,是不是啊,丰儿?”
终于说出了自己对大孙子的期望,云氏神情气爽。
孙子眉眼明明都是她儿子的模子,偏儿子却傻乎乎地说似儿媳妇——连亲家母都不接这个茬。
不过她犯不着现在就跟儿子拧,横竖等几天孩子张开了,儿子就能自己明白过来。
王氏凑趣道:“那是必然!”
……
叭——,叭——,吧唧完嘴唇上的最后一丝甜味,谢丰张开小肉口示意还要。
谢尚心领神会地又滴了一滴,小谢丰得了自己想要的,眉眼一弯,脸上便挂了笑。
“笑了,娘,”谢尚惊喜笑道:“丰儿笑了!”
眉眼弯弯的,谢尚瞬间便看出了红枣的影子。
原来红枣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啊!谢尚心说:即便出生时小了点,但随着慢慢长大,一个月,一百天,就是丰儿现在的样子了!
……
眼见儿子又滴了一滴甘草水给孙子,云氏让人拿走了托盘。
“够了,”云氏告诉儿子:“再多喂就不吃奶了。”
“亲家太太也抱抱吧,”云氏把孩子转递给王氏:“孩子才刚出生,咱们瞧过了,便赶紧抱进去吃奶睡觉。”
王氏抱着襁褓,越看越觉得眉眼不止肖似红枣,其肥肥的小下巴还颇有些贵中小时候的模样,心里欢喜,嘴上却一丝不露,只夸赞道:“这孩子长的可真结实!瞧这头发黑的,眉毛长的,都似女婿小时候吧?”
云氏一听就笑了:“可不是!我两个儿子,生下来头发都是又黑又长!”
她就说孙子似她儿子吧,看连亲家母都这样讲!
“亲家太太好福气,”王氏没犹豫地恭维道:“不是我,早年家境不好,有了身孕还得下地,可怜红枣生下来连眉毛都没有!”
这是谢尚此前从未曾听说过的,当下不免诧异道:“红枣小时候竟是这么丑的吗?”
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不过红枣平素极重视外貌,连脸上的一个斑点也不放过,想来根源在此……
王氏……
隔屋听见的红枣……
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她娘又提她出生没有眉毛的事?红枣心里吐槽不已:还告诉谢尚?
真是叫她情何以堪?
云氏瞪儿子一眼,心说有这么说自己媳妇的吗?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云氏帮儿子描补道:“女孩儿早年模样差些不要紧,只要好生教养,腹有诗书气自华,然后加上一副好心肠,便是老话说的相由心生。相貌差不到哪儿去!”
儿媳妇自打七岁起就是她家教养的。能有现今的模样大部分都是她的功劳!
……
议论一回孩子,云氏、王氏、谢尚又进屋来看红枣。红枣见状想起身,被云氏拦住:“好好躺着。一个时辰都别动。孩子,”
看孩子犹被王氏抱在怀里,云氏改口道:“请亲家太太抱给你看就好!”
不是生完就完事的,产后血崩也是要人命的。
她家养这些年才养出红枣这么一个儿媳妇,云氏可不想红枣有一点闪失。
王氏闻言立把孩子递到红枣眼前。红枣拍着身边一块床铺道:“放我这里。”
吃无数辛苦生下的孩子,她必得好好瞧瞧。
谢尚凑上前问道:“红枣,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上都不疼了吧?”
红枣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疼了!”
对于刚刚的口不择言,红枣现在颇为后悔——似当众开车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看谢尚记挂她的样子显见得没有计较,只不知她婆咋样?
下意识地红枣看了云氏一样。
看到红枣的不自在,云氏登时想起生产时的事,不觉摇头:早十年她就知道儿媳妇不裹脚忍耐性差,熬不得疼苦,现可算是坐实了!
幸而这院除了稳婆,其他都是自己人,倒是不怕漏出去。而稳婆,云氏笑道:“陈稳婆,今儿累你忙了一夜,实在辛苦了。现厨房备了酒席,且去喝一盅解解乏!”
看一眼心腹,陶氏会意上前笑道:“陈姐姐,你同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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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做官不容易
打发走陈稳婆,云氏转和王氏道:“亲家太太,亲家老爷那里虽已打发人过去报信,但想必犹不能放心,怕是还得您回去告诉一声才好!”
王氏不走,她儿子必然也不能走,而再有一个时辰就是上衙的时辰了。
云氏舍不得儿子辛苦,想抽空叫儿子去歇一刻。
云氏说得在理,王氏想起刚被她推出后院的男人坐不住了,跟红枣道:“你爹那里我去告诉一声!”ァ首发、域名、请记住
昨儿已等了一后晌,今儿半夜又是这般折腾,不能再叫男人空等着了!
红枣还不知道她爹闯进来的事,她只想着她爹知道她生了儿子后高兴的样子便忍不住弯起嘴角温柔道:“娘,您和爹都是一夜未睡,回去后好生歇一觉,不必担心我!”
当着云氏,王氏也没多推辞,只嘱咐道:“你才生产,气血两亏,一会儿孩子吃了奶,你也吃些软食和孩子一起睡,好好养着。”
本来生产后还有开奶这件大事,不过谢家有现成奶娘,倒是能免了红枣这番辛苦。
红枣只管好吃好喝的养好身子就成。
王氏走后,红枣转与云氏谢尚道:“娘,您也辛苦了一夜,而老爷一会儿还要上衙,老爷这就送娘回去歇息吧,然后自己也抓紧时间眯一会子才好!”
事情既然过去了,红枣便决定重拾贤惠人设。
至于先前的尴尬,哎,这说出来的话,泼出来的水,收是收不回去了!倒不如哈哈两声混过去也就是了——都是成年人,而她婆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脾性。
“是啊,尚儿,”云氏帮腔道:“你一会子还要上衙,倒是先去歇会子吧!你媳妇这儿我还不能走。我得看丰儿吃了奶后再走!”
人和人之间素来讲究个缘分,所以奶娘的人选她准备了四个,但到底留那个,必是要大孙子自己来相才成。
听到叫奶娘,红枣没犹豫地继续道:“娘,您让奶娘们进来,我看着就成了。媳妇虽没什么经验,但这试奶娘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老爷能歇的时辰却是有限。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不然老爷必是不肯走!”
手心手背都是肉。云氏心疼孙子,更心疼儿子。何况红枣说得在理,大孙子才刚出生,一顿喝不了几口奶。四个奶娘试过,少说也得四五天。
真不差这一顿。
云氏叫来郝氏吩咐道:“你替我在这儿掌掌眼!”
谢尚原不想走,但他得顾着他娘,且他岳父那里还得走一趟,不能怠慢。谢尚和红枣道:“你才刚生产,也得好好休息。我傍晚下衙再来看你。”
云氏同谢尚走了,郝氏告诉红枣道:“尚太太,奶娘们来了!”
红枣沉着应道:“且让她们在外面侯着。孩子我自己先喂,若是不够再叫她们!”
红枣前世虽没生过孩子,不通母乳喂养。但她吃过牛初乳啊,知道牛初乳是母牛产崽以后七天内的乳汁。ァ首发、域名、请记住
和一般的牛奶不同,牛初乳中含有大量的免疫蛋白,可以提高机体的免疫力,增加防病、抗病能力——价钱是普通牛奶的好几倍。
人和牛同属哺乳类,红枣举一反三地觉得这人初乳怕是也比生产过了百天的奶娘的奶水更适合新生儿。
这年头医疗水平太差,红枣为了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的康健便决定自己喂——至少得把她体内由自然所赋予的抗病防病的天然抗体,初乳哺给孩子吃。
既是生了,那必得对他负责!
郝氏闻言却是惊呆了。她想不明白既有奶娘,尚太太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的自己喂?
这可叫她回头怎么跟太太交待?
太太让她挑奶娘,然后她挑了尚太太?
不说太太许不许,尚老爷一准就不能同意。
俗话说“化血为乳”。母体生产原就要亏损不少血气,而产后喂孩养不免愈加加重身体亏损。所以富贵人家都花钱请奶妈来奶孩子。
尚老爷一贯心疼尚太太——郝氏恍然大悟:刚尚太太是故意地支走尚老爷和太太!
所以她现在要怎么办?
尚太太得老爷、尚老爷看重,家里地位不是一般的儿媳妇所能比,别说她,就是太太,日常都不拿婆婆的款,给尚太太立规矩。
她不能得罪尚太太,下意识地郝氏眼望女儿彩画跟她求救……
彩画却觉得这是她的机会。她已生产了两个孩子,而同等地位的陪房媳妇里生产过的锦、碧苔现都不在京,芙蓉则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也越不过她去。
只要这回伺候好了太太的月子,她的和男人地位就彻底稳了。
太太先前便问过她哺乳的事,她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诉。现太太要自己喂,彩画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并不反对。
太太一贯的爱新鲜,她想尝试,她势必要陪着,而且还得尽心尽力。
至于后果,彩画信太太不会拿她出来服老爷。
只要老爷愿意了,东院太太必然就会愿意。
她只要听太太的就成。
不顾她娘郝氏的眼色,彩画接过丫头送来的热毛巾给红枣擦焐胸口,嘴里告诉道:“太太只管放心躺着,小少爷头枕在太太臂膀就能吃……”
郝氏……
李满囤早得了婆子的报信,知道红枣生了个儿子,心情欢畅,哈哈大笑地一气喝了三杯酒——从此他女儿在婆家可算是铁跟子加铜箍,彻底站稳了。
就是不知道外孙子长啥样?端着酒杯李满囤忍不住想:人都说外甥似舅。
下意识地李满囤看了一眼儿子,心说他儿子虽然也是相貌堂堂,但到底比不过女婿——不得不说,这谢家人就是比他李家人漂亮,得人意!
李贵中闻信也是欢欣鼓舞——他做舅舅了!
而且他将比谢奕早看到大外甥!目测还是近两年。
畅想一回家去后谢奕将追着他问孩子的事,李贵中的心里充满了骄傲——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他讲给谢奕听了。
出乎意料,王氏回院没有收到臆想中的男人和儿子的热烈欢迎——正在堂屋教儿子喝酒的李满囤望着她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王氏……
“红枣睡了吗?”
转眼李满囤便自己寻到了理由,举着酒杯招呼王氏道:“来,来,女儿生了外孙,你这个做外婆的也来喝一杯!”
“对了,”李满囤想起一事,又问:“大尚呢?怎么没一起来?”
给他道喜。
“孩子才刚出生,”王氏走过来道:“厨房现染红蛋,必是还得一刻!”
“倒是你,”王氏一把夺下李满囤手里的酒杯:“快别喝了!一会儿女婿来瞧了像什么样?”
李满囤也没坚持,只辩白道:“我这不是高兴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王氏没好气地继续批驳道:“你高兴,也别拉着贵中。他才多大,你就教他喝酒?高兴也不是这么个高兴法?”
“再还有,一会儿日头出来,余德去甘回斋买了孩子的摇窝来,贵中就要立刻给红枣送去。这要喝醉了,你送?”
“娘,”李贵中帮着他爹说话:“您别担心,我没喝多。爹有数的!”
得了儿子的助攻,原本蔫了下去的李满囤立刻又趾高气扬起来。
“听听儿子怎么说?”李满囤一点不心虚地质问王氏:“我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吗?净瞎操心!”
王氏气得瞪儿子道:“你就偏帮着你爹吧!”
“亏亲家太太和你姐担心你跟你爹等的着急,让我一定回来看看!早知我就不回来了!”
真是气死她了!
李贵中赶紧拉住王氏问道:“娘,我姐和外甥怎么样了?”
李满囤也不嘚瑟了,关心问道:“红枣精神如何?”
王氏鼻子出气道:“放心,精神比你好!她可不似你,还有贵中,从昨夜到现在连脸都没洗过!”
确实没洗过脸的李满囤父子……
刷牙洗脸、梳头换衣,李满囤、李贵中父子焕然一新地正坐下来准备吃早饭便听人告诉说谢尚来了!
李满囤赶紧叫请。说话间谢尚已经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看谢尚一身官袍过来,李满囤只以为是谢尚的礼数,只觉欢喜。
直等谢尚放下礼物,不及坐下便告罪告辞,李满囤方才知道谢尚还要上衙。
“这都不能请假吗?”李满囤诧异问道。
他女儿生儿子,女婿后继有人这样的大事!
谢尚摇头自嘲道:“要不怎么说‘忠孝不能两全’呢!”
谢尚其实也没心思上衙,但他娘说了,他儿子晓事孝敬,所以才挑夜里出生——就是为了不耽误他白日上衙。
他不能辜负儿子的心意。
闻言李满囤果不再拦,笑道:“那你快去吧!”
不想谢尚并不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行礼道:“有件事还得叫岳父知道。门上刚截下了岳父的管家。”
幸而叫显荣给拦住了。
李满囤一脸的惊异:“余德?”
“是!”谢尚沉着道:“所以小婿想来求岳父岳母和贵中弟弟,且等洗三再给送孩子的摇窝。”
李满囤和王氏闻言面面相觑,心说这不都是越早越好吗?
李贵中想想问道:“姐夫,这可是有什么妨碍?”
谢尚点头道:“一个人的八字关系着一生的气运。丰儿才刚出生,未曾立足生根。偏八字中的年月日六字随着洗三、满月必是瞒不了人,所以这出生时辰就得守好了,不能叫外人知晓。”
若是现在去铺子拿摇窝,无异于幌子昭示众人!
闻言李满囤、王氏方是懂了,赶紧应道:“该的。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尚你想得周到,这事我们都听你的!”
外孙子是女儿后半辈子的依靠,万不能叫人暗地里给害了!
来京大半个月,李满囤王氏别的没学到,迷信却是学了不少。
……
谢尚走后,王氏忍不住和李满囤感叹:“幸而女婿有心。只咱们可是要好心办坏事了!”
李满囤点头认同:“不是来这一趟,还真是不知道京里这么多事。怪不得谢老太爷辞官后要回咱们雉水城——过日子省心。”
“女婿这官做得也委实太不容易,昨儿一夜未睡,现又得上衙不说,还得守住孩子八字,防坏人算计谋害!”
“真是少算一步都不成!”
“贵中,你都看到了吧!你想做官,科举不过才是第一步!”
“先吃饭吧!”王氏阻止了男人的长篇大论:“吃了都去睡觉。摇窝今儿不用送了,而红枣和亲家太太想必也要歇一觉。”
“等起来了,贵中好好念,你看你姐夫……”
谢尚若无没事地去上衙,跟谁都没提里今早红枣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的事……
显荣走后,代替显荣守着大门的显真看到谢福有一刻地怔愣,然后便惊喜叫道:“大伯,你怎么来了?”
谢福笑道:“老爷让我来听信,怎么样?我没来迟吧?”
显真眼睛一转,立刻大声应道:“没迟!来得正好,大夫和稳婆都说了,就这两天!”
“没迟就好!”谢福笑接道:“不然,老爷可要怪罪我了!”
……
直等进了东院,显真方悄悄告诉道:“大伯,太太夜里已经生了,小少爷出生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谢福闻言笑道:“老爷料事如神,所以特地让我现在来。我这儿不用你陪,你还回门房守着去!”
……
云氏一觉醒来,听说谢福来了,便叫人传水洗漱,陶氏趁机告诉道:“刚郝升家的来了,说尚太太让人给她开奶,说要自己喂丰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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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还怪我吗
云氏第一反应是胡闹,坦胸露乳成何体统?
不过当着心腹,云氏却只叹了口气道:“尚儿媳妇头回当娘,舍不得儿子也是有的!”
儿媳妇再不对,那也是她儿子的媳妇,孙子的娘,她不能在人前落她面子。
何况亲家母还在呢!由她出面劝说明显比她更合适!
想想云氏又问:“这奶水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尚儿媳妇才刚生产,又哪里来的奶水?”
似她都是两三天后才觉得涨奶,然后喝大麦茶回奶。
“就是这话了!”陶氏告诉道:“郝嫂子说丰哥儿气力大,几下便吸通了乳管——奇就奇在这里了,尚太太看着确是没甚奶水,但丰哥儿却似吃到的样子,吸了一会子便睡着了,睡了近一个时辰才醒!”
其实现实没这么容易,不过作为下人给主子回话,那必是要删繁就简,重点突出——尚太太已平安生产,主子眼里的重点必然转成丰哥儿。
“还真是吃饱了的样子!”云氏诧异道:“不然睡不了这么久!”
“醒来怎么样?”云氏关心问道。
“睡也是尚太太带着睡的。”陶氏告诉道:“丰哥儿醒时尚太太犹在睡。丰哥儿哭了两声,尚太太便醒了。”
“听到人声,丰哥儿就不哭了。据郝嫂子说丰哥儿换尿布时特别乖,一声都没吭!”
“真是聪明!”闻言云氏撑不住笑了,赞叹道:“似他爹!”
“他爹那时候就是这样。不许身上有一点脏,脏了就要叫,但等人来给他换洗就不出声了,耐心耐意的等着。”
“可不是!”陶氏满脸笑地奉承道:“要不怎么就尚老爷连中六元,中状元呢?”
“老话都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尚老爷的聪明就不说了,最好的还是这脾性,特耐得住。等大了,念书了,果也是比常人坐得住。丰哥儿的天资脾性子都似尚老爷,将来一准也是个状元郎!”
云氏被陶氏哄得高兴地合不拢嘴,嘴里却谦虚道:“父子状元,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朝可不兴这个,快别提了,给人听去了不好!”
“何况丰哥儿还小,听到了难免心生骄傲,反是不好了。你看尚儿,现在是人人口里的文曲星状元公了,但早年老爷可曾这样讲过?”
“尚儿一出生老爷便请城隍庙老道士给批了命。老道士的神通你是知道的。但这张命纸,老爷却自己收着,谁也不给看!”
“先前我不明白,现今却是琢磨出点意思了。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漏出来了,人人都知道了,就不能叫天机了,就不灵验了。”
“远的不说,只说咱们谢家十三房人,尚儿一辈几十的兄弟,命里批出文曲星来的还少?”
“可实际里呢?”云氏不屑道:“别说似尚儿这样连中六元了,竟连个举人都还没取上呢!”
让她们嘚瑟,云氏回忆往昔妯娌间的相处心情畅快:把儿子的功名全给嘚瑟完了!
天机转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陶氏听得叹为观止,赞叹道:“还是太太虑得深远!”
云氏点点头,一点没犹豫地笑纳了心腹的恭维,吩咐道:“似丰哥儿将来如何如何这样的话,都不许提!”
“尚儿今儿回来后我同他说,至于尚儿媳妇,”云氏沉吟一刻,然后摇了摇头:“她先前不信这些,不过现生了孩子,母为子忧,便不好说了。罢了,我一并提醒尚儿,只这内宅,你先看好了,别叫丫头媳妇们嚼舌头,给亲家太太或者尚儿媳妇听了生出事来!”
……
说完安排,云氏又问:“这第二回丰儿睡了多久?”
“郝嫂子还没来,”陶氏道:“不是还在睡,就是才刚醒,走不开!”
云氏看钟心算一回时间后笑了:“那也有不少时候了!”
大孙子能吃能睡真是太好了!光听就觉得开心,一会儿她要去瞧瞧!
“对了,”云氏想起一件事问道:“亲家太太后来去看过太太吗?”
“打发人去问过两回。”陶氏如实告诉道:“只时候不巧,尚太太都在睡觉!”
云氏点头道:“多睡睡好!别说她才刚生产,就是好好的人,一夜不睡也扛不住。”
“你也歇过了吧?”
“歇了!”陶氏赶紧应道:“刚在东厢房眯了一觉。”
……
云氏心情愉悦地见了谢福。
谢福进屋先给云氏道喜,然后呈上书信。
云氏看后笑道:“祖宗庇佑,尚儿媳妇今早诞下麟儿,我谢家后继有人。老爷知晓必然高兴。”
“老爷既然使你来,你且先住下,等二十四洗三好好看看丰儿,回去好说给老爷听。”
“老爷既来信叫我留在京给丰儿增百岁,算日子是正月初三,今年过年我必是要在京里过了。老爷跟前有你,我倒是不担心。”
“我不放心的是家乡那里,奕儿年岁到底还小,而老太爷和大老爷又都上了年岁。济南离雉水城近些,你要提醒老爷多打发人家去,即便见不着面,老太爷、大老爷但看到信也是欢喜的。”
……
翰林院显真给谢尚送午饭,顺便报告道:“老爷,学台老爷打发福管家从山东进京来了!”
来看谢尚午饭菜的文明山笑道:“必是来听好信的!”
谢尚笑:“借你吉言!”
转和显真道:“我知道了。你先好好招待你伯父,一切等我下衙后家去再说!”
……
和谢福说好往后三个月的家中安排,云氏便吃午饭。
饭后云氏打发人来后院问过,知道红枣才传午饭,而王氏也在,云氏方才过来。
屋里红枣坐在炕上吃饭,王氏抱着刚刚吃饱喝足地外孙子悄声问道:“早晌我走后,你婆没难为你吧?”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明白她娘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有。
王氏见状放了心,不无得意地轻声笑道:“必是看你生了儿子的缘故!”
若是女孩,王氏心说:就未必能这么好说话了。
红枣笑笑依旧没言语。
她吃这么多疼痛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她都会好好疼惜。
而谢尚——假设既定的事有什么意思?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王氏看女儿只吃饭不说话,也不以为意,自顾咂嘴逗一回怀里的孩子,和红枣笑道:“丰儿的性子似你,吃饱了便不哭不闹,听人说话!”
闻言红枣心中一动——她有前世记忆,她儿子不会也有吧?
“娘,”红枣放下筷子跟王氏伸手要孩子:“你把丰儿给我瞧瞧!”
“好好吃饭吧,”王氏嘀咕着把孩子递给了女儿:“才捧到碗,又看什么孩子?”
红枣抱着襁褓仔细端详了一刻,然后眼对眼地问道:“认识我吗?”
小婴儿的眼睛还没长好,看啥都是朦朦胧胧,连红枣的脸都不例外。
但他的鼻子灵啊。谢丰嗅到熟悉的气息,知道这是给他吃带他睡的妈妈,立欢喜地咧开了嘴,笑得露出了牙床。
红枣见状傻了:真认识啊!
一旁的王氏见状却惊喜笑道:“笑了,笑了!真是母子连心!刚我抱了许久都没笑,偏你一抱就笑了!”
云氏进屋听到,立刻也凑了过来跟着一起笑道:“我们丰儿笑起来真好看!”
像春天的花一样!
红枣莫名地想到了前世这句歌词,然后便觉得不是一般地形象——她儿子虽是男孩子,但笑起来无忧无虑,灿烂如花,照亮了全世界。
刹那一刻,红枣觉得她先前吃的苦值了!
她的人生圆满了!
大孙子太招人,云氏看一眼饭桌,伸出手道:“丰儿给我,尚儿媳妇,你才刚生养,怎么就下了地?”
“饭吃好了没有?没吃好就赶紧趁热吃,吃好了便赶紧上床躺下。坐久了,将来腰疼!”
总之孩子得给她抱!
思及夜里腰被劈成两半的酸痛,红枣没甚犹豫地把儿子给了她婆。
听人劝,吃饱饭。甭管迷信不迷信。总之她再不要腰疼。
昨儿疼一回就够了!
至于儿子有没有前世记忆的事,她可以回头再慢慢研究!
如愿抱到大孙子,云氏心花怒放,和王氏笑道:“亲家太太来一刻了吧?昨儿辛苦了一夜,也没说多歇息一会儿!”
王氏笑道:“歇过了劲就来了。我不似亲家太太,一堆的家务绊着。我横竖闲着,闲了就来瞧瞧。”
所以她没必要跟云氏争。她有的是时间!
……
谢尚傍晚家来后先来东院见云氏,云氏笑道:“谢福来了,还带来了你爹的信,你先瞧瞧!”
“再就是这喜蛋,你看什么时候送合适,我好叫厨房预备!”
谢尚闻言笑道:“今晚预备,明早送就成!只稳婆那儿,娘得嘱咐好了!”
既然想瞒,那必是要瞒过一天才好!
“放心!”云氏点头道:“她是办老了事的人,口风紧得很。人我一直留着,好酒好菜的待着,必是等过了洗三才放她家去。”
……
谢尚进屋的时候,红枣正倚在床头给儿子哺乳。
被谢丰吮吸了一天,红枣的乳管已然通了,只泌出来的不是奶娘那样的雪白乳汁,而是黄澄澄的水样物。
红枣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初乳,但她看儿子吸得高兴的样子,便就心大的当这就是初乳了。
谢尚却是吃了一惊,诧异问道:“奶娘呢?四个奶娘丰儿都不中意?需要你来喂?有没有叫人再挑?”
他娘,想必怕他担心,刚竟没告诉他这事。
“不是!”红枣笑道:“是我自己想喂的!就没试奶娘!”
“你自己喂?”谢尚果然不能同意:“不成,你才刚生产,正是气血两亏的时候,如何再禁得起孩子的消耗?”
“不说你身子吃不消,就是孩子吃了这样的病奶也不好!
似他娘挑来的奶娘,都是已做足百天月子,补好了气血的初产妇,身体状况岂是现在的红枣所能比?
听着竟然很有道理!
红枣心说:她若不是有前世记忆,保不准就被谢尚这番歪理给带歪了!
“哪至于?”红枣不以为然道:“我弟就是我娘自己养的,不是长得很好?”
谢尚不好说小舅子的不是,只能无言以对。
“我知道老爷担心我身子,”红枣继续言道:“不过宋《圣济总录》云:上为乳饮,下为月事。这即是说女人的身子不论奶不奶孩子,每月气血的消耗都在继续,不会停。”
“喂孩子并不能算是额外负担!老爷若不放心,但等休沐,请了刘大夫来诊脉。”
听她娘王氏说了八字的事,红枣坚信谢尚近几日必不会请医生上门。
只要今日不请,明儿不请,便是俗话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这初乳就算是喂下去了!
“何况你看丰儿多乖,”红枣轻拍着怀里的大红襁褓道:“我抱着他看他在我怀里吃奶,便觉得一切的苦都值了!”
这句话打动了谢尚,他想着夜里红枣的哭喊,心瞬间便软了——红枣怀胎十月,吃尽辛苦,好容易才生下来的儿子,谢尚心说:疼爱过些也是有的。
要不咋都管娘叫家慈呢!
红枣想自己养就给她先养两天吧!
若只一味拦着,倒是显得他不近人情!
谢尚走到床边绣墩坐下,探头看了看闭着眼睛专心吃奶的儿子,忍不住高兴道:“丰儿头圆了!”
好看了!
真是太好了!
什么话?红枣没好气地丢了谢尚一记白眼:竟然挑剔她儿子?
她儿子现头不够圆怎么了?新生儿不都是这样?
真是无知还不自知!
看到红枣眼里对儿子明白无误的维护,谢尚心头一荡,含笑问道:“红枣,你现心里还责怪我吗?”
红枣……
后院出来,谢尚方去书房见谢福。
看谢福拿出一匣子符,谢尚忍不住高兴道:“我爹又送符来了?”
太好了,他正愁金光符太少,不够用,没法天天见红枣和儿子呢!
他爹总是这样的雪中送炭!
谢福笑道:“这是小人上回去泰山时,老道士让小人代呈给尚老爷的贺礼!”
“老道士给的?”谢尚惊喜笑道:“我爹这回又送了多少酒?”
能叫老道士这般大方!
谢福笑:“这不是八月节,老爷得了一批衍圣公家的礼酒吗?”
谢尚恍然大悟,笑道:“难怪!”
……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谢尚先去家附近的般若寺烧香,给儿子点长明灯,然后方才上衙。
看到跟谢尚进屋的显荣提着一篮子红蛋,早到的文明山立刻抱拳笑道:“大尚,大喜啊!”
谢尚心里得意的要死,嘴上却一点也不居功,谦虚还礼道:“祖宗庇佑!”
“来,吃喜蛋!”
谢尚亲自把一网袋喜蛋拿给文明山:“夜里生的,大清早的不敢过府惊扰,所以带些来给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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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谢丰洗三
生儿子的喜蛋由树林和彩画照着名册挨家挨户的送。这头一家便是云家。
方氏听到门上的回话不免心生感慨:红枣真是好运道,头胎便生了儿子,从此在谢家算是彻底站稳了。
对比她女儿云敏的夫家,方氏暗地摇头:成家说起来虽也不差,但比起谢家,每回想起还是有些意难平。
彩画进来奉上礼物和明儿洗三的请帖,方氏看后问道:“明儿都请了谁?”
彩画笑道:“回舅太太的话,除了亲家老爷一家人,就只请了舅老爷舅太太跟成姑爷成姑奶奶两家人,再没外人!”
听说还请了女儿一家,方氏趁了心,高兴笑道:“放心吧!你家老爷太太这样的喜事,我和我家老爷明儿必定到!”
她外孙女成巧就大了小姑孙子两岁,她女儿虽无缘谢家,但外孙女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因为法会帮忙的缘故,生子的喜蛋谢尚也送了孟家。
孟太太朱氏收了礼后,傍晚告诉下衙的丈夫孟辉道:“今儿早晌谢家来人送喜蛋,说谢太太昨儿夜里生了一个儿子。”
“昨儿夜里生的?”
孟辉习惯性地想排盘,便问时辰:“知道夜里几点吗?”
八字排盘中最要紧的就是日主,所以这夜里到底是二十二日的下半夜,还是二十三的后半夜得有个确信,不然便就是俗话说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不如不排!
朱氏摇头:“来人只说是夜里,显见得受过嘱咐,妾身就没再问!”
朱氏挺理解谢家的做法,似她儿女的八字也是瞒得严严实实,不告诉人。
本想由谢尚儿子的年柱加上日主,验证一回谢尚流年官运的孟辉闻言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惟有就事论事地评论道:“没问就对了!谢家父子修的都是《易》,他家长房长孙的八字想来不会轻易告诉人。”
“罢了,”孟辉决定放弃:“谢尚哪天生儿子都不碍咱们的事!”
有机会能算他自然要算,但不能算——呵,京里盯着谢尚的人多了,他也犯不着去凑这个热闹,没得惹一身腥。
戴煜下衙。二门外下轿一见颜氏便问:“谢家今儿来人了没有?”
在翰林院吃的喜蛋不算,戴煜得知道谢尚是否还跟他来往。
颜氏闻言不免心塞——差不多时间圆房,结果谢太太儿子都生了,她肚子却还没一点动静。
“来了,”颜氏没甚精神地应道:“早晌来送喜蛋,说谢太太昨儿夜里生了个儿子!”
“这就好!”戴煜听后却是放了心,赞叹道:“这就好啊!”
谢尚还跟他走动!
见状颜氏已堵了一天的胸口不免犯疼:男人眼里就只有他自己的仕途,一点不在意她的前途——连一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有消息”的关心都没有!
捏紧手里的帕子,颜氏出言试探道:“老爷,妾身无能,您还是把姐姐接来吧!”
戴煜有此想法已久,正发愁怎么跟颜氏提呢,结果没想颜氏竟然主动提出,惊讶过后不免大喜,嘴上却诧异问道:“平白无故地,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京里待久了,戴煜已然学了不少平衡内宅的手段。他现故意当众做此一问一来可坐实为颜氏自己所请,他和颜家能有个交待不说,还能让颜氏明白自己身份,不至于恃宠而骄;二来则叫原配领了颜氏的好,来后也少生事端。
总之戴煜决定了他正妻美妾,两个都要!
颜氏闻言则似冷水浇头,凉了心肠——男人果然早有此想法!
她没有错疑!
既然所有人都看重正室那个身份,颜氏恶向胆边生:那她生法子给自己扶正好了!
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此倒是把人拘到眼皮底下来才方便行事。
“老爷,”颜氏闭了闭眼,狠心道:“谢状元生了儿子,想必不久将要办满月,可怜妾身受身份限制,不入谢太太的眼。只姐姐来了才能周全了跟谢家的应酬!”
“老爷放心,”配合着话语,颜氏滴下了眼泪,更咽道:“妾身为了老爷必将尽力辅佐姐姐!”
戴煜听到自己想听的,再无顾虑,握住颜氏的手承诺道:“婉儿放心,你知书明理,我心里有数,必不负你!”
……
朝廷北方的秋收已近尾声。弘德帝看了李顺送上来的皇庄收成账册后龙颜大悦,高兴道:“虽说今春消息知道得晚了,错过了一年两季,但这营养钵选种育苗增收的法子却是确证无误了——棉花、玉米、红薯、黄豆、花生、烟草以及一应的茄果类、瓜果类都能用。”
“真是太好了!”
想想,弘德帝问道:“谢安人怀孕有一段日子了吧?该生了吧?”
他记得是开春时查出来的身孕,现秋收都收完了!
弘德帝虽没下监视谢尚的旨令给锦衣卫,但锦衣卫负监控京师内外的职责,李顺便不能推不知道。幸而他早有准备。
李顺告诉道:“回陛下,臣听说生了,是个儿子,谢状元高兴的很,今儿早晌甘回斋给进店的客人散了喜蛋。现各大庙观的长明灯也点起来了,孩子取名一个‘丰’字,丰收的丰!”
“丰!”弘德帝一听就笑了,击掌赞叹道:“好名字!丰者,多大之名,盈足之义。用于人则是财多德大,容色美好的意思!”
“谢尚给儿子的这个名取得好,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营养钵就是谢安人怀这个孩子的时候造出来的,而孩子的出生又适逢秋收——谢尚这个儿子,弘德帝心说:应运而生,可不就是昭示天下大丰的吉兆吗?
“陛下圣明!”李顺看弘德帝高兴,不免凑趣道:“谢状元才学天下皆知。他给他头胎儿子取名必然是殚精竭虑,优中取优。不怪陛下夸奖!”
他也是觉得好才不顾天色已晚赶今天来递皇庄报告——谢安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他心里感佩,自愿送她人情,在御前替她美言,贺她生子大喜!
……
谢尚晚饭后来后院看红枣和儿子。进屋看到红枣正在吃饭,身边只一个芙蓉空着两个手伺候,谢尚不免问起儿子:“丰儿呢?”
红枣示意谢尚看身边细藤篮子。由此谢尚方看到炕上多出来的敞口篮,而他儿子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
“怎么睡篮子里?”
看到儿子睡得如此简朴,谢尚不免心疼。
“丰儿还小,”红枣解释道:“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而篮子轻巧,方便搬来搬去,搁我眼皮底下。”
“我弟今儿也送了红漆雕花木头的来,丰儿现用不上,我嫌放屋里空占地方,让人收了,等用时再拿过来!”
如此谢尚方才没了言语。
谢尚看儿子睡得香,忍不住吐槽道:“怎么还在睡?”
他来一趟容易吗?
红枣笑:“这么点大的孩子,日常可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娘说等出了月子才会睡得少些。”
“对了,你那符还有几张?”红枣憋着笑问道:“要不下回等孩子醒了,我让人通知你,你再用!”
“不用担心符的事,”谢尚笑道:“昨儿福叔来时捎了老道士给咱们的贺礼——整一匣子符。”
“明儿丰儿洗三,我二舅一家会来,我怕是得入夜才能进来。你好好做月子,别尽挂心我。我来不过是瞧一眼,但看到你和儿子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不必刻意等我,反误了你休息。”
……
京里士官家孩子的洗三都在傍晚下衙后。
方氏和云敏倒是午后就来了。来后都在东院陪云氏说话,直等云意和谢尚都下衙后方一起往后院来。
王氏则早就到了,看到人来,不免寒暄一回。
随着仪式进行,红枣看到儿子除了刚下水时哭了一嗓子外,随后虽说依旧紧张得两只小手紧抓住稳婆的衣袖和手掌,小脚却已在试探地蹬水玩了。
红枣不觉想起前世网路上看到的新生儿洗澡游泳图片。
这世条件有限,新生儿游泳的那个圈她弄不出来,但给孩子做两个洗澡玩具还是可以的!
云氏则看得一脸惊叹,啧啧赞道:“丰儿聪明,才这点大就会自己玩了!”
陈稳婆眼看着盆底中央云氏刚给丢下的大金元宝,乘机给自己给揽活道:“小公子健壮,腿上的劲儿不是一般地大。老身洗过这许多孩子,还是头回见这么大气力的。”
“后面太□□排给小公子洗澡的人得挑仔细了。一般人怕是抓不住!”
红枣一听便紧张了,她儿子这么小,浑身还软得跟没骨头似的,不是打成襁褓,抱都不好抱。
今后稳婆不在,可叫谁给洗澡呢?
她自己现肯定是不成!
红枣下意识地看向她婆云氏,云氏笑道:“我这孙子才刚出生,给别人洗我也不放心。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陈稳婆若是得闲,倒是陈稳婆来帮忙给洗的好!”
如此自家不过破费些银子,却能解决了孩子洗澡的问题不说,还能笼络住陈稳婆,不把孩子八字告诉人去。
陈稳婆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笑应道:“蒙太太青眼,老身必是得闲!”
……
洗过澡的谢丰包裹好后似出浴的美人一般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云氏抱在手里就跟抱了稀世宝贝一样舍不得撒手,欢喜笑道:“我们丰儿俊的!和他爹当年一个样!”
王氏看得眼馋,奈何不好跟云氏抢,便围在旁边笑道:“这眼睛,啧,双眼皮这就翻出来了,跟他爹娘一样的大眼睛没跑了!”
红枣小时候眼睛就是这样!
方氏跟着凑趣:“可不是,尚儿和他媳妇青梅竹马,原就比一般夫妻更有夫妻相。丰儿这眼睛,我一时竟看不出是肖尚儿还是他娘了!”
外孙女想给红枣做儿媳妇,就必然得叫红枣喜欢。
王氏闻言自是十分欢喜——虽然委婉了点,但亲家母的嫂子说孩子似她女儿确是没错了!
云氏听后也觉顺耳:她儿媳妇的长相有口皆碑,那都是和儿子一口锅里吃了十年饭的缘故。
她谢家风水养人。
由此孙子似儿子,也似儿媳妇,实属正常。
云敏在一旁含笑听着,心里不免感念她娘的苦心——先她娘给她操心,现又给她女儿操心。
她娘真是给她操了一辈子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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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琥珀头冠
心里高兴,谢尚晚席上喝了不少酒。
送走云意和成铭,再辞了李满囤和李贵中,带了酒意的谢尚想着今儿还没见过媳妇便吩咐显荣道:“烧化了符水来。”
显荣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怀表告诉道:“老爷,已经是亥初一刻了。”
不说太太在坐月子,就是谢尚平时这个点也要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
“几步路而已,”谢尚坚持己见:“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看一眼就走,耽误不了什么!”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儿若是不去瞧红枣,谢尚晕乎乎地想:势必要等到明晚下衙了。
这就两天六秋了,如何能成?
显荣眼见劝不动,赶紧照办。
后院的院门果然已经关了,显荣叫开门,开门的婆子看到谢尚不免笑问道:“老爷怎么现在来了?不过太太怕是还没睡,小人这就去回禀!”
“怎么还没睡?”谢尚诧异问道。心说昨儿不是已告诉红枣今儿别等他了吗?怎么又等?幸而他现在过来了,不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看门婆子回道:“丰哥儿酒席回来后睡了一觉,太太陪着一起睡,所以这晚饭传的比平日要晚,刚才撤下去!”
原来已睡了一觉!闻言谢尚放了心,笑道:“那我倒是来得巧了!”
还能同红枣说会子话!
摆手阻止了看门婆子的禀报,谢尚抬腿进屋。
夜凉如水。谢尚担心自己经了夜露的衣裳上的寒气冰了媳妇和儿子,进屋后并没立刻进卧房。
站在卧房门外,谢尚听到房里红枣唱歌的声音。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红枣的声音似晚风拂过柳梢的温柔,又似春雨润泽万物的平和,谢尚从未听过红枣这样安静舒缓,倾诉一样的清唱,一时怔在了原地——他的红枣还能这样歌唱?
一曲唱罢,红枣看到儿子还睁着两个眼睛转着脑袋!东看西看,忍不住吐槽道:“都唱三遍了,怎么还不睡?”
“你再这样调皮,不肯睡,”红枣伸手抓住儿子两个跟随脑袋舞个不停的小拳头,吓唬道:“我就把你的手再捆起来!”
包在襁褓里看你怎么动?
谢丰虽说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但他才刚睡了一大觉,精神正好,且日常都被襁褓拘着手脚不能动,现得解放不免有些兴奋。
谢丰根本不听红枣说话,当然他听也听不懂。他只知道他娘抓他的手轻轻的,软软的,不免好奇地张开小拳头试探地去握他娘抵在他掌心的拇指。
红枣看着只有张开小嘴,拳头才能半松开的儿子自不量力地来抓自己,颇觉好笑道:“厉害了啊,知道拿手抓人了啊!”
心里却舍不得儿子失望,红枣放下右手,然后由左手相帮着把右手食指送进儿子手心,给他握。
成功地握到东西的小婴儿兴奋得发去咿咿呀呀的声音,同时挥动空着的右手,示意这个也要。
已进屋来的谢尚见状再不迟疑,几步上前学红枣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到儿子半张的拳头里给他握。
“老爷?”
这个时候看到谢尚红枣有些意外,然后便有些心虚——她就是以为不会有人来才解了儿子的襁褓。
无论她娘还是她婆都一再说了,襁褓不能解,不然孩子将来罗圈腿,难看。
红枣对此颇不以为然。
她是两世头回养孩子没错。但她见多识广啊,前世无论是她朋友圈还是王室明星等名人的孩子就没一个裹襁褓的。
她虽不知道其中具体缘由,但她相信社会发展,科学进步——抛弃传统的襁褓必然有抛弃的理由。
她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可以了。
为儿子健康成长考虑,红枣不想把儿子成天包裹在襁褓里,但她没有能搬上台面说服她娘和她婆的理由,便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搞小动作。
没想被谢尚撞了个正着。
“散席了,”谢尚看着儿子握得紧紧的小拳头笑道:“所以来瞧瞧你。结果没想丰儿和你都还没睡。”
头一回握到儿子的小手手,感受到其上的温暖和抓力,谢尚心底的温柔无可避免地从眼里倾泻而下……
至于红枣担心的襁褓问题,谢尚则一点没在意——襁褓就是孩子的衣裳,在谢尚看来:白天穿,晚上脱,不是自然?
看到谢尚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红枣稍稍放了心,轻声笑道:“这不正在哄丰儿睡觉吗?”
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而现在谢尚一来,势必要给他父子处处,就更别想睡了!
两只手都抓握到了东西,谢丰心满意足。不过抓着抓着,谢丰觉到了不对,心说:怎么一个粗,一个细?一个软,一个硬?
谢丰皱起小眉头,用力抓握手心里的手指……
感受到儿子的气力,谢尚惊喜笑道:“好大的力气!”
红枣也撑不住笑道:“真的!这么能抓,明儿叫人买了摇鼓来给他抓!”
红枣的声音,不用说谢丰是熟识的,知道这是给他吃带他睡的“太太”。
而谢尚的声音,谢丰虽听着挺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便把脑袋转向了谢尚,想再仔细听听——谢丰太小了,视神经还没发育完全,还不会看!
谢尚却不知道,他受儿子双眼皮大乌眼珠的欺骗,看到儿子转向自己,不禁高兴叫道:“红枣,儿子看我了!”
“叫爹!”谢尚迫不及待地诱导道:“丰儿,快叫我爹,爹!”
谢丰一点也不理解谢尚话里的意思,但受谢尚话音里的兴奋所感染,也莫名地觉得开心,咧开小嘴笑了。
这下连红枣都禁不住感叹父子天性了……
二十六是红枣的生日。一早,谢尚便让人送来了一顶小巧玲珑的金镶玉“三多”头冠。
红枣看头冠虽说分量不大,其上的寿桃、佛手和石榴却是红的红,黄的黄,一看都是由上等的玉石所雕,便知道价值不菲,就直接戴上了。
云氏过来瞧见,心里明白是儿子所送,便在傍晚谢尚下衙家来请安时说道:“今儿是你媳妇生辰,难得你岳父岳母也在,原该好好热闹一回。只你媳妇还在做月子,见不得风。”
“我这里无事,很不必你在这里陪着。你今儿倒是早些去和你媳妇说话,然后晚饭出来陪你岳父岳母喝一杯才好!!”
打知道丈夫不反对后,云氏便不再拦着儿子跑月子房看儿子媳妇了。
谢尚东院出来便一脚奔了后院。看到红枣戴着自己早起送的新头冠,谢尚很端详了一回方才笑道:“这三块琥珀虽说小了些,但有定惊安神的作用,正合你做月子戴!”
“琥珀?”闻言红枣方才知道自己先前想差了,忍不住笑道:“没想这竟然是琥珀!难怪分量这么轻,戴起来不重!”
谢尚奇道:“那你以为是什么?”
红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先看这石榴这么红,只以为是红玛瑙!”
她两世对琥珀的印象都是深深浅浅的黄,没想还有油亮似玛瑙的石榴红色。
红枣的话正挠到谢尚的痒处,谢尚不无得意地轻笑道:“可不就是看这块血珀和那块红黄珀颜色难得,正合雕石榴和寿桃,才打了这个三多头冠吗?”
三多头冠是红枣的第一件琥珀首饰。红枣不知道这世琥珀的市场价,但冲着谢尚能想到定心安神,红枣便领了谢尚的这份心,温柔笑道:“老爷送的,自然都是好的!”
……
三十休沐。一早谢尚便叫显荣请了刘大夫来给红枣看诊。诊断的结果必然是气血两亏,得好好调养。
谢尚听后悄声问道:“那依先生所见,内子是不是不能再为孩子哺乳?”
刘大夫闻言颇为奇怪——谢家这么有钱,竟然没给孩子请奶妈?不过刘大夫知道富贵人家可不喜欢多嘴的大夫,便不露声色地镇定道:“无妨,只要饮食跟上就行!”
谢尚听后便放了心,不再提不叫红枣喂儿子的话——他喜欢看他儿子小脸贴在媳妇胸口吃奶不算,两只小手还要不舍捧着的小模样。
换成奶娘,势必就不能看了!
对于女儿自己喂孩子这件事,王氏并未阻拦。
“自己喂也好,”王氏如此和红枣道:“虽说吃了些辛苦,但儿子跟你亲啊!”
“孩子就是这样,谁带的就跟谁亲!”
“似你弟小时候,别看你爹白日再怎么哄,怎么带着玩,但等天黑,必然就要寻了我,由我抱着哄才肯放心睡觉!”
“至于身子,不瞒你说,就以咱们家那只能吃鸡鸭鱼肉的条件,我不仅没落下毛病,还带好了先前生你时落下的月子病。”
“你婆家这般富贵,什么都给你吃用,还有大夫十天来一回的给你诊脉开方。只要你自己不劳心,好好休养,就不必担心身子亏损……”
鉴于王氏这个亲娘不反对,云氏作为婆婆自然不会开口。
加上谢丰见风长,一天一个样,云氏便更不肯言语了,心说:尚儿媳妇愿意喂就喂吧,只要不耽误她孙子成长就行。
横竖奶娘她给找了,且还有她娘在,儿媳妇即便将来后悔也怪不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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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起个好名字
“老爷,”京师回来谢福给谢子安讲道:“洗三那天小人看见丰哥儿了。虽说丰哥儿还小,五官都还没长开,两只耳朵却是又圆又厚,和尚老爷一个样……”
谢子安提笔坐在书案前依谢福所言画画点点。待谢福说完,谢子安把手里的画递过去问道:“是不是这样?”
谢福看后点头确认道:“老爷神来之笔,活脱就似丰哥儿的样貌!”
谢子安拿回大作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叹道:“洗三、满月、百日、周岁几件大事一件都见不着。就是普通想见一面还得等一年半以后。”
等他进京述职。
难怪前人每发“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之叹。
“老爷,”谢福给出主意道:“明年秋尚老爷放乡试的时候,您让太太接了尚太太和丰哥儿来,可不就见着了?”
“八月中秋,不冷不热,正是一年最好的天气,且现这沿途一路都有张乙置的庄铺宅院,老爷也不必担心尚太太带着丰哥儿来时路上打尖吃饭有啥不方便。”
谢福的主意听起来委实可行,谢子安听后忍不住笑道:“既是这样。你得闲便让人把东院的房屋收拾出来,预备丰哥儿同他娘过来小住!”
虽然中秋他也要进考场,参与乡试,但到底是见着了。
“是!”谢福赶紧答应。
……
谢知道看到信的时候有一刻犹豫——俗话说“否极泰来”,反之亦然。
过去一年谢尚运气太好,好到史无前例,连中六元。
谢知道欢喜之余则不免担心谢尚遭遇打击。
对于红枣这一胎,谢知道私心希望是个女孩儿来消消谢尚的运气,应了“泰极生否”之兆。
横竖谢尚和他媳妇还年轻,等两年再生儿子也来得及。
谢奕却是等不急了,接过信便拆,嘴里还唠叨道:“爷爷,必是大哥报喜的喜信,我大嫂一准给我生了个小侄子!”
无论谢奕说什么,落谢知道眼里都是好。谢知道闻言忍不住逗趣问道:“这么笃定?”
谢奕骄傲:“那是必然。我大哥可是状元!”
生儿子有什么难的?谢奕不屑地想:别家不说,只看他谢家十三房,哪房没生儿子?
但状元可就只他大哥一个!
“有道理!”谢知道抚须笑道:“至于实际如何,你看你哥信着里怎么说?”
“大嫂果是生了个儿子,”抖开信,谢奕立兴奋告诉道:“爷爷,九月二十二日夜里生的,爹给取名叫‘丰’,丰哥儿!”
真生了儿子!
未等谢知道感慨谢尚的运道,谢奕已挥着信纸道:“爷爷,咱们去五福院告诉太爷爷去!太爷爷每天都盼着这个确信呢!”
……
谢老太爷听了谢奕的道喜后自是欢喜,笑道:“尚儿有后了!好,好啊!”
“豐,”谢老太爷手沾茶水在炕桌上写了一个豐字后沉吟道:“豐十八笔,数理上对应坤卦,姓谢,十七笔,数理上正对应乾卦,如此乾坤合一,阴阳相济——好!”
谢老太爷高声赞道:“谢丰,好名字!不仅寓意好,卦象更好!”
谢奕听后眨眨眼,想起自己的名字,不禁问道:“太爷爷,既然名字要阴阳相济才好。那我的名字奕字,九画,数理对应乾卦,加上姓,我岂不是乾乾两个阳卦?并没有阴卦。”
“呵呵,”谢老太爷听笑了,和谢知道笑道:“听听,咱们奕儿也会起卦了!”
谢知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慈爱道:“你说的没错。你的名字可不就是乾乾两个阳卦吗?这其间有个道理!”
“什么道理?”谢奕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知道细细告诉道:“俗话说‘名副其实’,一个人的名字得和他的气数运势相匹配。”
“似咱们祖籍江州,而丰儿出生在京城,京城在咱们雉水城的西北面,先天气运里就带了西北的金水之气,且又生在九月,排行也是老大,这些都主阳。所以你爹给他名字取坤卦的宽厚平顺来做调和。”
谢奕有些明白了,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我排行老二,且生在六月。所以爹给我用了乾卦!”
“大概是这个意思了,”谢知道点头:“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要考虑八字和流年大运。”
提到流年,谢奕想起了,又问:“爷爷,不说流年运每年都不一样,就是大运也是十年一变,而名字却是一辈子不变的。”
“等大运行到和名字卦意背逆的时候,再好的名字也变成不好了!”
且最少十年!
“奕儿说的极是,”谢知道为孙子的才智欢喜得胡子都飘了,不吝啬地夸奖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可见于这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有了一点见地。”
“对于你刚提的这个问题,一般都以改名之法应对!”
“改名?”谢奕诧异:他没见周围人这样做过啊!
似是看出了谢奕没问出口的疑问,谢知道不无自豪地告诉道:“咱们家书香门第,孩子取名便不似一般人家到处求人,而是长辈自己就给取了,且名字都有出处用典,天然便带了一股书卷气。”
“对比城里大部分人家,则因为长辈学问有限,为了孩子好养活,在孩子出生后都会先去城隍庙请里面的道士给取个名,然后等孩子进学堂了,又会请学堂师傅再给起个大名。这便就改了一回。”
“当然,咱们家孩子的名也不是一成不变,等二十岁行弱冠礼的时候,长辈会再给赠字。”
“有字之后和人交往,名就用得少了。所以这名看似没变,其实于人运气的作用已大部分为字所替代了!”
谢奕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拍手笑道:“原来弱冠礼还有这个效用。我先前一点也没想到——人二十前后,可不正是成家立业之大运的开端嘛!”
娶了媳妇,夫妻一体,势必还将加上媳妇的运势。
谢知道教导谢奕这个孙子不是一般地尽心尽意。喝口茶,谢知道笑道:“刚我说的这些都还是长辈给改的,还没算上自己给改的名呢?”
“自己还能改?”谢奕不是一般的有兴趣:“怎么改?”
“你还记得你哥的书斋名吧?”谢知道捻须问道。
“一一斋?”谢奕问道:“怎么了?这也是我哥的名了?”
“果然,”谢奕醒悟过来,禁不住笑道:“我哥还专门刻了方‘一一斋’的小印,用于藏书字画!”
印便就是!
“一一数理也是乾乾,我哥取这个名,”谢奕很思了一刻方道:“乾卦卦象是天,特性是强健。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原来我哥书斋名取一一,不只是为他的玉佩叫一一,还有自强不息的意思!”
他哥这个自强书斋名可比贵中他爹李伯父的那个“自强斋”清新脱俗多了,而效用却是强强想乘,更为强力。
谢奕越想越钦佩,不免艳羡道:“一一是个好名字,不怪我哥最后能中状元!”
而李伯父还只是一个秀才。
这起名的水平便初露端倪。
“爷爷,”推人及己,谢奕问道:“你说我的书斋要起个什么名才好呢?”
能助他自强不息,也中状元!
谢知道笑:“书斋名历来都是自取,从没有长辈帮忙的道理。你得自己想!”
他早年便没有尚儿的心气,取不出一一这样兴盛强健却又平和至简的名字,现时近暮年,身心衰退,就愈加不能了。
由此反不如放手让奕儿自己思、自己想——他的人生,终是要他自己走!
一直乐呵呵做壁上观的老太爷说话了。
“奕儿,”老太爷笑道:“你爷说的没错。这得你自己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大哥也不是一开始就给自己的书斋叫一一的。”
“?”
这是谢奕先前所不知道的,闻言立来了兴趣,打听道:“不叫一一,叫什么?”
“这说来就话长了,”老太爷打开话匣子,慢慢告诉道:“尚儿刚搬来我这儿建书房的时候,看我这里梅花多,便给书斋起名‘梅香书屋’。”
“梅香?”
谢奕笑喷了,这么俗的名字,他家丫头现都不用这个名了,结果没想他名满天下的大哥曾用来做书斋名。
真是——哈哈哈,谢奕笑得乐不可支……
“很好笑是吧?”老太爷跟着笑了一刻又道:“念了书后,尚儿长了见识,取梅花傲雪凌霜,花中君子的姿态改书斋名为剪雪轩。”
“剪雪?”谢奕脑子里立刻涌出一大波相关诗词,问道:“这是取杨万里的‘剪雪作梅’一句吗?”
“就是这句!”
得到老太爷的确证,谢奕再忍不住大笑出声,锤着桌子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我大哥还有这么馋的时候——竟然以这一首《夜饮以白糖嚼梅花》来取书斋名。”
“剪雪作梅只堪嗅,点蜜如霜新可口。哈哈,太爷爷,我大哥真这样干过吗?”
……
忆起往事,谢知道也撑不住地笑,但犹不忘乘机教导谢奕道:“你先知道了,你大哥能得状元,也不是一蹴而就。这饭都是一口口的吃,路都是一步步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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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以文会友和以泉之名
十月二十二谢丰满月。
红枣还在做月子,谢尚提前同他娘云氏商量请人的事。
“娘,”谢尚道:“入乡随俗。京里既然不时兴摆流水席,丰儿满月便就只请满月宴吧——把亲朋好友都请来,办得热闹些。”
京里赌徒特别多,即便没有御史台弹劾,谢尚也不愿办酒招这些人登门,坏了他的门风。
抱上孙子的云氏自觉已尽到了对长子的责任,现心里记挂着谢奕的亲事,闻言自是愿意借孙子的满月宴多多请人。
不过担心儿子前程,云氏不免犹豫道:“话是如此,但人一多,御史台难免发声。”
“没事,”谢尚不甚在意道:“我今年还没被弹劾过。”
言外之意给他们弹劾好了!
横竖一年最少一弹,不弹这个也会有其他。
“何况我进京以来,”谢尚接着道:“至今未曾下贴正式宴请过人。这回满月加暖房,算是两宴合一宴——如此把在京的同年都请来,想来御史台即便弹劾也是有限。”
同年里他算是交际少的了,难得请回客,即便场子铺得大了些,顶多再参他一个奢靡罢了,不至于扯上陛下忌讳的结党钻营。
而奢靡,谢尚从年前获御赐金貂裘、九宝玉带和九宝项圈来看,弘德帝似乎并不太在意臣子的这点小节。
当然可能也是他来钱路子正大光明,简在帝心的缘故。
“而娘难得来趟京城,”铁了心要给儿子满月大力操办的谢尚继续道:“借此机会请了爹的同年好友的家眷来聚聚也是人之常情,料御史台也是无话。”
眼见儿子心有成算,来前得了男人嘱咐的云氏便不再反对,只道:“你让显荣拟了名册来。”
……
看到名册上孟辉的名字,云氏有一丝的惊异:“还要请孟大人?”
云氏听男人提过孟辉,说他眼高手低,目中无人,从不来往。
似月前送喜蛋倒也罢了,但下帖子,则未必会来。
来了撞上元维、祝英等人,也是尴尬。
谢尚笑道:“过去半年毕竟帮过我的忙。我不下贴倒是显得我小气——毕竟我连一年未见的同年都给请了!”
总之他礼数到了,至于孟辉来不来,则无所谓。
一句话云氏明白了,笑应道:“成,那我这儿也给孟太太下张帖子!”
……
晚间红枣听谢尚告诉请满月宴的事后也是哭笑不得:挺好一个官员监察制度,愣是让谢尚给念歪了经。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儿子还这么小,便要应酬这么多人,她舍不得。
“老爷,”红枣斟酌道:“满月酒能请这许多人固然是好,不过丰儿到底还小,没见过外人,我担心他害怕。”
“放心!”谢尚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摇着摇鼓逗弄道:“不会出去太久,而我除了给岳父、贵中、二舅和元师傅抱抱外,其他一律不给。”
他的儿子,这么可爱,才不给别人抱!
听到谢尚将他爹和元维相提并论,红枣想起了另一件麻烦事,不觉忧愁道:“满月宴上,我爹跟我弟作为丰儿的外祖和舅舅,势必要坐首席。但我爹一个秀才,而我弟更还是个孩子,与席的,似二舅这常见的倒也罢了,其他人难保没有意见?”
谢家生活这些年,红枣清楚明白这世人,特别是官,可不是一般的看中身份。
而不给她爹和她弟坐首席,别说她爹会怎么想,她就不能答应——她儿子的满月酒,凭啥给不相干的人坐首席?
与其如此,不如不请,只自家人关起门来和和气气地吃一顿饭。
这是谢尚先前未曾虑过的。谢尚闻言一怔,转即笑道:“不至于!自古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你见谁家岳丈舅兄去女婿家不坐首席了?”
“何况常言道‘客随主便’。来的人若为此挑剔,便是失礼,也不算咱们家的贵客!”
谢尚没好意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但心里想得却是没差——女婿即半子,李满囤当他一句“岳父”,看不起他岳父便是看不起他,也没甚来往的必要了!
这是他爹不在京师,就是他爹在这儿,满月那天也得让他岳父坐上座!
这是起码的人情礼仪,与功名无关。
由爹想到娘,谢尚觉得这事还得跟他娘提一声,让她娘席间看顾着他岳母些。
经了元宝鞋的事,谢尚已然明白这□□妇人间的暗斗可不比他们前朝男人们少。
明明装了一肚子的打算,谢尚脸上却纹丝不露,只道:“红枣,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要你知晓,并没有让你操心的意思。这一切都有我呢!”
他必把儿子的满月宴办妥当。
“对了,”谢尚叮咛道:“再就是你私下嘱咐送帖的彩画一声,请内眷的帖子只能给正房太太。”
比起岳父以秀才功名坐首席这件事,谢尚反以为不能叫妾登门更为重要——他娘现在这里,他可不想当着他娘的面丢脸。
眼见谢尚包揽了一切,红枣想想便没再多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坐首席不是容易的事,她还得跟她娘透个气,叫她爹和她弟做些准备,比如临时抱佛脚,读点周文方掌院的诗文啥的!
不至于席面上完全地无话可说!
谢尚后院出来没有回书房,而是直奔东院。
这个点东院的门已经关了,谢尚等显荣叫开门后问看门婆子:“太太歇了没有?”
婆子回道:“院里的天香才燃了一半,想必还在晚课!”
谢尚点点头,大步进院。
对于儿子突如其来的造访,云氏颇为奇怪,没耽搁地便叫了进,诧异问道:“尚儿,你怎么现在来了?”
看到他娘面前摊开的经书和黄色小木鱼,谢尚察觉到自己的匆忙,稳稳心神,镇定行礼道:“娘,儿子刚刚想起,所以来得急了些。”
“想起什么?”云氏奇道。
“儿子想问问,”谢尚回道:“满月酒那天的席位,娘打算怎么安排?”
云氏闻言一怔,心说这有什么要问的?还不是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转即灵光一闪,云氏忽地领悟谢子安让办酒的用意,不觉恍然道:“原来如此!”
?谢尚看云氏话中有话,追问道:“什么如此?”
云氏告诉道:“我这回来,你爹还嘱咐我留意奕儿婚事。说卦象显示奕儿的媳妇要往北方寻!”
谢尚没想他爹娘还有这个打算。不过想想谢奕的年岁,谢尚又觉得正常——他在谢奕这么大的时候,媳妇都娶好了!
“那爹替奕儿看上谁家姑娘了?”谢尚关心问道。
“你爹没说是具体哪家,”云氏摇头:“只告诉我酒席留心!”
“我先前只以为你爹是叫我广撒网的意思,但刚刚我想起来了,你爹早知道你岳父母要来,且满月酒必是要坐首席——你爹这是让我趁机筛掉那起子嫌贫爱富眼皮子浅的人呢!”
闻言谢尚恍然大悟,不觉叹息:“爹真是苦心!”
想来是奕儿命中当娶贵妻,谢尚暗想:而他爹顾念他媳妇出身庄户,出身不高,所以着意替奕儿寻个不只出身高,还要教养好,懂礼数的姑娘做媳妇!
眼见儿子心地明白,云氏乘机道:“你爹就你和奕儿两个儿子,必是盼着你兄弟两人兄友弟恭,和睦互助的!”
“所以满月酒那天,咱们必是要让你岳父母坐首席。内宅由我照看着,客堂那里你自己多留心,等你舅来,我再跟你舅提一句!”
她嫂子那儿就算了!
云氏自信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所有女客!
早起谢尚去西院给李满囤问早安的时候,带了一匣子文集。
“岳父,”谢尚开门见山道:“再几天就是丰儿的满月,到时摆满月酒必是要请人。”
“岳父知道小婿家人口有限,到时说不得要请岳父和贵中弟弟帮忙待客。”
李满囤一听便推辞道:“大尚,你的朋友都是官,如何是我能招待的?”
更别说他连童生试都没试过的儿子了。
他不能这样没有自知之明。
“岳父,”谢尚笑道:“且先不必忙着推辞。请的人中有岳父见过的文明山,应用。说起来他们跟岳父不只是同乡还是同年呢!”
李满囤……
“岳父同他们一桌吃过席,”谢尚鼓励道:“当知道和咱们雉水城的席并没啥区别。”
“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也是其中一桩。岳父同他们见见,且叫他们都欢喜欢喜!”
谢尚说得实在恳切,李满囤不好再一味拒绝,只喃喃道:“若只他两个倒也罢了,但其他人……”
“岳父还记得咱们和明山的头回见面吧?”谢尚笑道:“当时也是素不相识,然后一桌吃席,依的便是一个以文会友。”
李满囤……
“岳父读圣人言这些年,”谢尚诱惑道:“就一点不想见见掌天下文坛的周掌院?”
闻言李满囤咽下了涌到口边的的推辞——女婿画的饼太诱人,他就是吃了就死,也是愿意的。
眼见李满囤不说话,谢尚知道火拱到位了,示意显荣放下书道:“岳父,我拿了当日宾客的成名诗文来,您这几日得闲和贵中弟弟瞧瞧!”
……
王氏来看红枣的时候问道:“红枣,今早你女婿给你爹和你弟拿了些文章说要以文会友,你说我为外孙满月酒吃席要念些什么书才好?”
红枣……
听明白事情原委,红枣心里不禁感念谢尚言出必行,这就给她爹和兄弟安排上了……
十月十六,彩画同树林出门送贴。
收到帖子的朱氏就事论事地告诉傍晚下衙家来的孟辉道:“谢家今儿来人送满月帖子。毕竟是喜事,我就没当面回说不去,暂收了帖子,且等两天再推个事回了也就是了!”
“谢尚儿子的满月贴?”孟辉沉吟一刻后道:“既然已收了贴,那就不用再推了。到日子去就好了!”
既然弄不到谢尚儿子的八字,孟辉心说:那就过去看看面相好了!
“去?”反是存了万一心思的朱氏惊讶了:“老爷不是说要和谢家少往来吗?”
而且还有元维这些素无来往的翰林院同年在。
“咳!”孟辉轻咳一声道:“吃一顿酒而已,又不是只请我一个人。再说你就不想去谢家看看那醴泉吗?”
想到御笔亲提,孟辉真心觉得自己有了一个非去不可的绝好理由。
正愁以什么名目带女儿一道去的朱氏闻言心里一动,立刻附和道:“是啊,谢家这个泉确是绝无仅有。咱们祖祖辈辈在京几百年,何尝听说过城里涌出泉来的事?”
“但可惜这泉出在谢家花园,等闲看不到。难得这样的机会,依我说倒是把孩子们都带上,一起去开开眼。”
“说起来咱们一家子都是京城人,结果连京里的泉都没见过,可不成笑话了吗?”
本想一口否决的孟辉一听便改了主意,赞同道:“那就都去吧!”
先因为他的缘故,两个儿子至今不知翰林院为何物,且叫他们过去见识见识,而女儿竹君,也可以瞻仰瞻仰谢安人的风采,拓拓眼界心胸,从此知道女人只要胸有丘壑,即便大脚,也一样能活得精彩纷呈,人人赞叹!
不然天天在家听她娘唠叨大脚小脚,好好的孩子都要给唠叨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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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每样都管够
彩画送贴回来悄悄告诉红枣道:“太太,戴大人的正房太太来京了,所以小人就把帖子留下了!”
?
得谢尚特别嘱咐的红枣敏感地扬起了眉,心说:这么说她儿子的满月宴,戴家又将来女眷了?
只不知这位戴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压不压得住小颜氏的野心?
这世虽说纳妾合法,但红枣依旧不齿戴煜一发达就渣了原配的行径。
红枣挺希望能看到戴太太逆袭打脸渣男贱女的故事,即便明知道希望渺茫——就是在女子有公民权,有妇联组织,有一夫一妻律法支持的前世,也不是每个被渣的原配都有胆离婚,自立门户!
其中因各种顾虑而忍气吞声,默认男人养外室的大有人在。
对比前世,这世女人境遇更糟。
社会主流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思想从礼法上就抹除了女子的独立人身权——女子的自立就更难了。
她自己都还挂在谢尚的户口簿上呢!
“这么说你见到戴太太了?”
红枣想先听听彩画的意见。
“见是见着了,”彩画吞吐道:“但却没说上话,说话的都是那位颜姨娘!”
对于颜氏这个当着她这个别家下人的面处处要主母强的妾,彩画委实看不上——那幅急吼吼显摆己能的模样,似极了帮闲凑趣的女先儿,哪还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娴静尊贵?
若不是担心颜氏拿了她送的帖子搁她家小少爷的满月宴上作妖,她才不给太太搬戴家的闲事。
彩画说得言简意赅,红枣却是懂了,心说果是她想多了。戴家依旧是宠妾灭妻!
戴太太来京说不准还是颜氏的以退为进——比如红楼里王熙凤接尤二姐入贾府。
红枣心里打了个突,嘱咐道:“戴太太初来乍到,想必不是很明白京里的礼数。到了那日你留心看顾些!”
“总之,别扫了客人的颜面,也别坏了咱们家的规矩!”
即便预感到一出悲剧正将上演,但作为外人,红枣也不好干涉,她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家,不给颜氏来舞。
“太太的意思是?”
彩画一时想不透若是颜氏跟今日一样打着服侍正室的名号来指手画脚,她要如何在自家规矩的大棍下维系戴太太的脸面,只得跟红枣请教。
“既是咱们家给戴太太下的帖子,”红枣提点道:“那谢太太同她带来的人便都是咱家的客人。”
“大喜之日舞枪弄棒的对客人不说兆头不好,且于咱们家名声也有碍,所以咱们还是要以礼相待。”
作为文明人,红枣可不喜欢以暴力来解决问题。
“不过俗话也说了‘人与群分,物以类聚’。”红枣笑道:“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待客一贯分三六九等。”
“这主妇们是一等,小姐、少奶奶们又是另一等,就是下人,也还要分管事、丫头和粗使媳妇,绝没有不管不顾下人和主子混坐在一屋吃席的道理!”
颜氏若是聪明就知道不来。
来——谢尚都明白说了不招待妾了,还硬来?
真以为她做月子就不管事了?
言尽于此,彩画懂了,点头认同道:“太太说得是。这席面上的座可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吗?”
……
转眼便是十月二十二,谢丰满月的日子。
一大早,谢尚便跑后院来看儿子——从今以后,他可算是不要喝符水了!
抱着儿子,谢尚嘱咐红枣:“今儿家里请人,必是忙乱,但你可别跟着劳碌。记得等客人都到齐了,你抱孩子出去露一面就好!”
谢尚担心傍晚下衙后要忙着待客,不得闲和红枣说话,便趁现在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看谢尚如此体贴,红枣自是高兴。笑道:“老爷放心,我理会得!”
不用谢尚说,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
对于今天李满囤也是期待许久。一早李满囤便拿了自己整理的《满月宴宾客佳句集锦》诵读,做宴前冲刺。
作为孩子,李贵中的压力不似他爹那么大——《四书》和《春秋》他已背熟,其他四经虽说生了点,但他姐夫说没关系,已然尽够了。
早起李贵中看的是他针对他姐夫花园各处景预备的几十首五言七律——过去半个月,李贵中作的诗比他在家念书几年作的都多。
而谢尚恰到好处的点评更是让他豁然开朗,获益匪浅。
想着几日后将要家去,李贵中特珍惜眼下能得谢尚指点的时光,决意再多作几篇……
眼见丈夫和儿子一心用功,王氏心里高兴,抱着谢丰悄悄告诉女儿自己的喜欢道:“来前我还担心你弟这回来京,两三个月不上学堂,玩野了心。结果没想你弟现在每天为得你女婿一句赞自己便起早贪黑的看书写字——先在家被我催着看书写字,现却是要我催着吃饭睡觉了!”
红枣闻言自是高兴,笑道:“原来弟弟念书已经是这样的废寝忘食。娘实该早些告诉我,我也好叫厨房送些宵夜!”
“宵夜,金桂一直在送,”王氏告诉道:“听说是你女婿的吩咐。”
“对了,红枣,我听你女婿说他现每晚都还要念书?”
不是都已经中状元做上官,合该好好享福了吗?王氏委实不解。
不过王氏倒是去了不少对女婿收通房的担心——女婿夜里都在书房,身边伺候的只有小厮,连个丫头都没有。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必是她娘跟谢尚辞谢夜宵,然后谢尚告诉她娘说不麻烦他夜里也要吃了。
“是!”红枣笑应道:“要不怎么说学无止境呢?”
“入仕前你女婿为了科举念的多是举业一方面的书;等做了官,便就要学习为官之道了!”
“还有教做官的书?”王氏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叫什么名?市面上有吗?”
有的话,她也买一本瞧瞧。
红枣一眼就看穿了她娘的心思,辛苦忍笑道:“这可不是一本,两本的事,而是无数本。”
“无数本?”王氏难以置信:“这么多?看得完吗?”
红枣详细解说道:“娘,您有所不知。朝廷官员职务不尽相同,每个职务都有许多初上任者要学习的内容。”
“比如你女婿殿试时点的是翰林院,现便就在编前朝史书。那他就得把他要写的人生平相关的笔记记载都细看一遍,排除记载人的个人喜好和相互间的矛盾之处,尽可能客观——基本上你女婿每写一个几百字的人物小传,都要先看几万,甚至十几万字的资料!”
至于写评用到的春秋笔法以及避讳,红枣以为太过复杂就不给她娘讲了。
闻言王氏对于谢尚这个状元女婿的工作总算有了一点直观认识,忍不住念佛道:“听着比你弟念书还辛苦!”
红枣笑:“也不尽然。这做官就是俗话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做得好,往上升,总是要比旁人用些心力!”
“看得出,”王氏点头:“你女婿是个心性要强的。不然咱们大庆朝这许多人,只教他一个连中六元?”
女婿是个好的。
难怪老话说“跟好人学好人”。她儿子不过来女婿这儿住了几天,现也知道发愤用功了……
方氏带着云芮同女儿一家午后便来了。
云氏请方氏、云敏进了主院上房,王氏也在,成铭则由李满囤、李贵中陪在客堂。
成铭才只是一个秀才,且洗三时已见过一回,李满囤同说话一点不怵。
而成铭作为京城官宦人家的公子,自恃身份,也不会给外乡来的李满囤和李贵中难堪。
三人喝茶吃点心,顺带说些京城正当时的西山红叶,白云观香火倒是相谈甚欢……
一时元维、祝英、马文等人的夫人也带着儿媳妇和女儿们来了——为方便女客看泉,云氏给女眷的帖子时间比男客整提早了两个时辰。
云氏把女人和孩子们都让到了花园。
为招待客人,花园八角亭和鉴玉轩两处都摆放了五颜六色的甜点桌。
夫人们见状还只是惊奇,心说:这里摆一桌点心什么意思?
而似云芮这样的孩子一见便就走不动道了——来前说好的醴泉池、紫藤图都忘在了脑后,眼睛都只顾盯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糕点咽口水。
云氏趁机和宁氏等人道:“今儿来的孩子不少,我久不在京,也不知道孩子们都喜欢吃啥。所以干脆都摆出来让他们自己挑!”
宁氏听后笑道:“你这主意倒是新鲜!”
“臻儿,”云氏招呼元维才三岁的孙子道:“你想吃哪个?自己拿!”
元臻早看中了一块粉红芙蓉花的小蛋糕,但他记着来前他娘的嘱咐,即便嘴里口水泛滥成河,却不肯说,只拿眼睛瞟着他娘。
直待看他娘汪氏点了头,元臻方道:“谢太太的好意,臻儿心领了,不过臻儿还小,且等哥哥们都拿了,臻儿再拿!”
最好哥哥们把其他桂花、兰花蛋糕都拿光了,元臻眼望着甜食台暗想: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拿那块粉色芙蓉花的了!
“呦!”云氏听笑了:“臻儿现就知道孔融让梨了!”
“你家臻儿教得真好!”云氏忍不住和宁氏感叹——别看她长子现在出息了,小时候那可真是左性。
宁氏笑而不语,心说:也就今儿来你家这样,平时在家,呵,没给你瞧见罢了!
“既然臻儿这么说,”云氏转身招呼云芮:“芮儿,你是哥哥,你带头先拿!”
云芮看一样他奶方氏,问云氏道:“姑奶奶,我可以随便拿吗?”
“随便拿!”云氏笑道:“想拿哪块拿哪块,不用守餐桌规矩依次从桌角拿!”
“哎!”
于是云芮答应一声,拿了中间一朵粉色芙蓉花,嘴里还不忘笑道:“姑奶奶,那我就拿这个芙蓉花的吧。这兰花还有桂花的都留给弟弟,祝他们蟾宫折桂!”
元臻……
云氏不明就里——毕竟她两个儿子都是想吃就说。
而儿媳妇更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云氏笑道:“不必留,芮儿,你想拿什么便拿什么,不管哪样,每样都管够!”
元臻……
云芮……
所有揣了小心思的小淑女、小正太们……
还是宁氏见多识广,和云氏道:“孩子们有奶娘看着,咱们倒是赶紧进亭子瞻仰瞻仰你儿媳妇的那张紫藤图吧!”
“我家老爷说画得可好了。就是我有眼无珠,上回来竟没留意!”
……
眼见大人们都进了亭子,留下的孩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上,伸手往自己看好的糕点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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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满月宴
听人回说朱氏到的时候,宁氏等人无不惊异,心说她怎么来了?
再还有谢家和孟家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云氏坦然笑道:“先孟家为蜂窝煤的方子找过一回尚儿,后来尚儿为他媳妇和孩子去白云观、般若寺祈福,孟大人给行了不少方便!”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笑道:“难怪!”
心里则想着:交情虽说都是这从你来我往给建起来的,但关键是得有让孟家愿意来往的因由啊!
思及如今已完全替代了实心煤球成为京师人家常燃料的蜂窝煤,宁氏等人心里感慨万千:一般人再想不到谢尚媳妇造这蜂窝煤的缘起仅仅是为给下人省事!
不是亲身经历,她们也不能信!
这可算是应了老话说的“好心有好报”了!
早在十年前进宫朝贺的时候,朱氏就记下了云氏、元氏等人的长相。所以今儿虽是她头回来谢家吃席,但朱氏却似跟来过无数次一样熟稔地走到云氏跟前,满面春风地道喜道:“谢太太,大喜!”
云氏也跟见了老熟人一样堆起满脸笑意回礼道:“孟太太,您大驾光临,妾身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朱氏笑应道:“谢太太客气,原是妾身来得晚了!”
……
寒暄过后,朱氏继续一脸笑地与宁氏等人见礼,接着招女儿过来与各位太太问好,最后问道:“怎么没见您亲家李太太?”
掌家多年朱氏深刻知道一个精明的婆婆在考虑次子亲事时会有意避开出身高过长媳的女孩,以避免今后可能有的妯娌相争以及进而引发的兄弟不和,家宅不宁。
谢家长媳的出身太低,除非谢家决意给次子再娶一个庄户,不然谢家选次子媳妇必然要考较其品行教养以及其家族对长媳娘家的态度。
为了女儿的终身,朱氏愿意礼贤下士,表现出对谢家长媳极其娘家的看重。
再说理由也是现成的,蜂窝煤。
云氏闻言一怔。
自古官民有别。王氏虽是她亲家母,但细究身份,毕竟只是一个秀才娘子,若只大刺刺地同她一起出来迎客,未免显得自大以及她谢家的轻慢。
对两家都不好!
所以她刚默认了王氏的临时退缩,决意等一个合适机会,再叫王氏出场。
云氏没想到递出这个梯子的人会是朱氏。
几乎下意识地云氏看了孟竹君一眼,心里嘀咕:难道奕儿的红线牵在这位孟家小姐身上?
无论出身、样貌,眼前这位孟家姑娘确是都无可挑剔,堪配她家谢奕。
但孟家大房嫡女历来都是要做宗妇的,如何肯嫁奕儿这个次子?
她一定是想多了!
“是啊!”醒悟到自己的疏忽,宁氏跟着问道:“怎么没见你亲家母?”
谢尚岳父只是一个秀才,他岳母现不在场,必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个梯子原该她来递才是,没想叫朱氏给抢了先。
朱氏果然跟传闻里一样是个水晶心肝玲珑人。
“我那亲家母拘礼,”云氏乘机告诉道:“说她一个白身,而你们都是朝廷命妇,来了也不知说啥,不肯来。”
“哎——,你们听听她刚说的什么话?”宁氏指着云氏问周围人道:“说得好像她不是命妇似的?”
众人一听不禁都笑了,纷纷嘲笑道:“咱们这些人里原就数她品阶最高,正三品的淑人,偏张口闭口却是你们这些命妇——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亲家母呢?赶紧请出来吧!我们虽没有你的品阶,但也不至于面目丑陋,吓到你亲家母!”
……
饶是儿子给讲了好几回,王氏依旧理解不了醴泉亭天花上紫藤图的画技。
所以一听说宁氏等人到来,王氏便躲到了后院女儿处,准备只开席时才露面,以免在花园里被人追问紫藤图。
对此红枣也是哭笑不得。
正劝她娘说“您不会画紫藤图打什么紧?您只要会生养女儿就够了”的时候,红枣看到陶氏打外面进来,忍不住笑道:“娘,陶嬷嬷来请了,您就快些去吧!”
陶氏进屋听到,跟着笑道:“就是这话了。亲家太太,来的太太们都说您再不去,她们可就要过来请您来了!”
“这如何使得?”王氏被唬了一跳。
“娘,”红枣把王氏往外推:“您就放心大胆的去吧!今儿来的人里,除了一个周夫人,就数我婆品阶高,您认识我婆这么久,也没见您这样过!”
“真是的。您赶紧去。您一直不去,叫客人一味等着,才叫失礼呢!”
王氏拗不过红枣,且又有陶氏这个下人在一旁看着,王氏想着终是要见,现一味躲着确是不妥,终应道:“快别再推了,我这就过去!再推,仔细使过了力,将来腰疼!”
……
看到王氏不大自在的过来,云氏立刻过来拉住,笑道:“可算是把你给请来了。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尚儿的师母,元太太!”
云氏听红枣介绍过,赶紧行礼道:“妾身见过元太太!”
宁氏回礼笑道:“李太太,久仰!”
眼见宁氏说话和云氏一般和气,王氏的胆气壮了些,心说果然是礼出大家。这些夫人的礼数涵养都是极好的。
……
听说戴太太到了,一直守在二门的彩画瞬间凝了神。
看清戴家骡车上下来两个丫头的面貌,彩画不自觉地便皱了眉,竟然是颜氏的丫头——难道轿里坐的竟然是颜氏?
眼珠不错地看着两个丫头从轿里搀出来的是戴太太,彩画方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不是颜氏!算她识时务,没在今儿来给她家主子添堵。
想起刚刚的虚惊,彩画忍不住心里嘀咕:这戴太太也真是,自己就没有丫头吗?
一个主母,用妾室的丫头?
心念转过,彩画忽地醒悟——戴家的内务显然是由颜氏把持。
思及颜氏为人行事,彩画叫苦不迭,这颜氏是个有心机的。她若是唆使丫头搁她家小少爷满月宴上生事,然后拿刚来京的戴太太顶罪,可是一箭双雕?
贱人!彩画低咒一声,嘱咐身边的副手两句,换上一脸笑自己迎了上去——她要亲自看着两个丫头,不给她们作妖……
戴太太饶氏带着两个儿子进京还不到十天,官话都还没能学讲利落。
自从十月十六收到谢家的请帖后,饶氏就没少听颜氏添油加醋的讲述红枣的奢靡、骄纵以及目下目下无尘。
饶氏听后不免心生畏惧,跟戴煜推辞说不敢来,让叫颜氏来。
颜氏则跟戴煜表示她愿意作低伏下服侍饶氏来。
眼见妻妾和睦,戴煜心里挺高兴。不过他畏惧红枣的凶悍,不敢挑战红枣神经,叫颜氏这个妾来谢家,便拍板让颜氏的丫头服侍饶氏来。
为此颜氏的鼻子几乎都气歪了——她千算万算,结果没想一腔算计全毁在男人手里!
对于颜氏不能来,饶氏深以为憾,无奈男人发了话,她不好违逆,只得委屈应了。
不过即便有颜氏的两个丫头壮胆,她也并不敢早来,而是等男人下衙后方才到。
时女客们带着孩子都已经游完花园回正院喝茶了。
饶氏在彩画的引导下拜见过云氏、周太太、宁氏后又由彩画引导到王贞凝太太身边坐下。
王太太没有女儿,两个半大儿子今儿都跟着男人去了前客堂。
王太太看左右妇人都带着孩子,正愁没人说话呢,可巧看见彩画带了一样孤身的饶氏来了。
在听彩画介绍了饶氏身份后王太太主动寒暄道:“戴太太什么时候来的京?”
饶氏想了一会子官话的发音,方才慢慢告诉道:“前几日来的!”
王太太听饶氏口音浓重,想起去年的自己,立学当初红枣的样儿放慢了语速,和气道:“这京师的风土气候,和家乡不同吧?戴太太来了几日,可还适应?”
感受到王太太的善意,饶氏心里一动,心说这王太太的性子倒好,并不似颜氏说的刻薄寡恩。
她就知道颜婉儿两面三刀,告诉她的没一句真话。
幸而没被她唬住。
而她先前所有的顺水推舟不过是为打消男人以及其他人的疑心罢了!
想起自己的计划,饶氏下意识地看一眼花几边站着的彩画,心说:看谢家这管事仆妇的反应,便知她戏演得不错,连谢家下人都以为她被颜氏拿捏。
其实事实上也却是如此,但等过了今夜,就不会了!
“水土倒是还好,”饶氏一字一顿道:“就是这官话还没学通!”
“慢慢来!”王太太笑道:“谁都不是一来就会的。似我去年来京的时候,官话也不大会说。但你看我现在不就顺溜了吗?”
“王太太,”饶氏打听道:“不瞒您说,我才进刚来京,今儿头回出门做客,就怕失礼。”
王太太点头,表示理解。
饶氏继续道:“所以我跟您打听打听,这谢太太是哪位?我刚进来时只拜见了谢夫人,还没拜见谢太太!”
“谢太太怕是要等开席了才会露面。”王太太告诉道:“毕竟才出月子,身子还虚。不能久站!”
“哦!”饶氏恍然笑道:“听着这京里的习俗和我老家倒似一样!”
“你老家哪里的?”
……
看到饶氏和王太太一来二去的说上了话,颜氏的丫头晓寒不免有些无奈。
晓寒不傻,她看彩画打她们进门就一步不落的跟着,甚至等她家太太都落座了也没走,而是当她的面推开墙边原来站着的仆妇给自己站,便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还是明目张胆地生怕她不知道地示威性盯梢。
俗话是“奴似主人形”,谢太太的陪房果是跟谢太太一般彪悍!
所以来前她主子千叮咛万嘱咐她的不叫太太跟旁人多说话的事还是算了吧,晓寒暗想:这个树林媳妇是谢太太的心腹陪房,招了她的疑心,和招谢太太疑心没啥两样,她若强出头,反与她主子的大计有碍!
横竖只一个王太太,也翻不起什么浪。
临近开席的时候,红枣抱着儿子盛装来了。
看到红枣的面貌的一刻,饶氏不免惊异,问王太太道:“这就是谢太太?看着和李太太不大像啊!”
确切说完全不像!
不止眉眼不似,这周身的气势更是两样——谢太太的出场好似送子娘娘下凡一样,周身放光,照映得屋里的烛火都似爆烛花一样明亮了三分。
现实的蓬荜生辉!
“应该是肖爹!”
从没见过李满囤的王太太没一点犹豫地肯定道:“老话说女儿肖父,贵!谢太太这样富贵,相貌必是肖似她爹!”
饶氏听着有道理,认同道:“王太太说得是!”
心里则忍不住想那李秀才真是好相貌,没想娶个媳妇,却是相貌平平。
……
和朱氏在朝会上见过红枣不同,孟竹君今儿和红枣是头回见面。
孟竹君早知红枣有才,且才学还不仅限一般闺阁的琴棋书画——即便今儿她的紫藤图让她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孟竹君没想到红枣的样貌也是这般的光彩夺目,灼灼照人——比她先前见过的一应闺秀都容华玉骨,昳丽无双。
由此孟竹君瞬间明了了她爹说的脚只是小节的意思:有那裹小脚的功夫和吃苦忍疼的韧劲,用来读书制艺,修德修容,岂不更好?
圣人云:见贤思齐。谢太太这般美好,她将来也要成长为跟谢太太一样美好的人!
王氏看着女儿也是满心骄傲——世人都说“养儿防老”,女儿是别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独她生个女儿却是享到了孝敬。
这些年得的好处就不说了,只说这回进京,经了多少先前做梦都没想过的美事?
就是眼下,若不是女儿,这一屋的官太太能叫她一个农妇坐了首席首座?
她这个女儿啊,竟是比别人家的儿子还得力!
对于红枣这个旺夫旺子天生富贵命的儿媳妇云氏不是一般的满意,由此不免对今儿来的小姐们愈加挑剔。
样貌一般的,不要,身子羸弱的,不要,举止扭捏不大方的,不要,……几番挑剔下来,云氏发现,年龄合适的小姐里就孟家的竹君最好!
要不,眼望着小姐们的宴席,云氏心里合计:写信问问男人的意见?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很难讲,比如早年给尚儿说亲的时候,她何曾想到她的长子会娶一个庄户姑娘,且婚后感情还这般好?
一直留意云氏动向的朱氏看到云氏频频注视闺秀席,心里有了底——看来,朱氏心说:谢家次子的媳妇人选将从官宦人家出!
端起酒杯,朱氏冲王氏笑道:“李太太,妾身贺你一杯!贺你生了个好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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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一幅画而已
元维、文明山、艾正在下衙后和谢尚一同来家,李满囤得信后带着儿子李贵中和成铭出屋迎接。
谢尚看李满囤过来,先叫了声岳父,然后给元维介绍道:“师傅,这位是我岳父李玛图。”
李满囤闻言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谢尚这样提他名字是为晚辈避长这讳。
“学生李满囤拜见元大人!”李满囤给元维见礼。
李满囤着实庆幸自己中了秀才,现在能站着和元维等人说话,心里愈加坚定了一定培养儿子考出个功名的意愿。
“李兄,”元维拱手笑道:“今儿是您外孙的好日子,咱们都只论私谊!”
言外之意不必拘礼!
由元维给定了调,艾正、文明山以及元维的儿子元秀跟李满囤拱手见礼时都口称李伯父,李满囤慌忙还礼不迭。
稍后艾正两个儿子艾承贤、艾承善与李满囤见礼时都按规矩叫了一声李爷爷。
如此论资排辈,他俩个对李贵中便得称世叔。
时艾承贤十四岁、艾承善十二岁,都是和李贵中差不多的年岁。结果初次见面却被告诉要管对方叫叔,凭空矮了一辈,心里如何能服气?
当着一众长辈,两人不敢失礼,但招呼过后两个人便高冷起来,不再和李贵中说话了——怎么说,两个人心说:他们也是京里的官家公子,如何能主动攀奉承一个秀才之子,没得叫人看低!
李贵中看艾承贤、艾承善不理自己,哼了一声也不肯主动上前。
俗话说“人穷志不穷”。他家门第是低了些,但也有自己的节气,他才不拿热脸贴冷屁股,跟他们说话!
过去一个月元维、文明山都没少琢磨红枣画的那张紫藤图。今日再见,两人势必再仔细瞧瞧。
而元秀还没见过,如此谢尚便引了人往园子来。
艾正虽不善画,且也没甚兴趣,不过现不是露怯的时候,没有二话的跟着来。
李满囤早前听云芮称赞过红枣这张紫藤图的妙处,心里骄傲归骄傲,但自觉贪多嚼不烂,他答应他女婿的题字都还没练好呢,如何肯再弄这更细巧的绘画?
所以他在红枣教儿子画技时依旧自顾练字,没跟着一起听。
不过今天,李满囤却是没有二话的跟上了。
元维能当他女婿师傅,李满囤暗想:学问必是没有二话,如此他夸赞的分量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难得这样的机会,他必是要去听听他对女儿的夸赞,感受女儿的荣光!
李满囤老爷就是这么耿直。
眼见长辈们都去花园,艾承贤、艾承善自没有说不的道理,便跟在李贵中身后一起去花园。
俗话说“士隔三人当刮目相看”。
得了红枣这个现代考试机器恶补的李贵中今儿听元维、文明山、元秀和谢尚议论《紫藤图》只觉得字字珠玑,句句开朗,不禁频频点头。
看在完全听不懂的艾氏兄弟眼里只觉得李贵中装腔作势,不懂装懂。
“你听得懂吗?”艾承善没好气地问道。
感受到对方的不善,李贵中一点不弱地顶了回去:“我姐姐画的!”
你说我懂不懂?
艾承善哑然:他还真不能确定。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艾承贤眼见弟弟吃瘪,上前帮腔道:“你既是知道,那我考考你,刚元大人讲的那一句‘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是什么意思?”
李贵中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难的?这句话说的是人的眼睛视角是有限的,作画时得掌控好视角,把静物在纸上通过平、深、高等远近技法正确地表现出来。”
竟然听着还挺似回事!
不大通绘画的艾承贤没话了,想想问道:“这些都是你姐教你的吗?”
“当然!”
李贵中似才学会打鸣的小公鸡一样得意洋洋道:“我姐对我可好了,什么都肯教我!”
“那你会画紫藤图吗?”艾承善依旧不服气。
闻言李贵中有点小心虚,但面上却一丝不显地佯装镇定道:“这个紫藤图是我姐新画出来的,足画了近一年才完工。我来的日子浅,至今才学了个皮毛。不过,”
李贵中一点没谦虚地指着头顶那一族最大的紫藤花串再次嘚瑟道:“单画这一串的一点透视法,我姐说我算出师了!”
“一点透视法?这是什么技法,我怎么从未听过?”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声音,李贵中讶异回头,然后方发现亭外的鹅卵石道上新来了四个生人——一位老爷和三个年青少爷。
谢尚抬头看到来人,立悄声告诉道:“元师傅,孟大人来了,我迎迎他去!”
元维点点头,谢尚迎出醴泉亭拱手赔罪道:“孟大人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
来的正是孟辉和他的三个儿子:长子孟笎、次子孟筠,幼子孟筤。
其中孟笎十三、孟筠十一,年龄和李贵中相当,只孟筤小了些,才刚六岁,还是个小豆丁。ァ首发、域名、请记住
孟辉亲扶起谢尚熟稔笑道:“贤侄免礼!我知道你今儿客多事忙,就没等人通传,自己便走了进来。”
“这细说起来我也该给你陪个擅你们入的罪。如此咱们倒是两免了吧!”
……
听明白来人身份,艾承贤、艾承善就更郁闷了——他们一会儿管孟筤这个才井栏高的小短腿也得叫世叔!
转身看到元维,孟辉打了个哈哈,拱手客气了一句:“元大人!”
便算打过了招呼。
其疏离之意跟怕被穷亲戚沾上的富人一般没啥两样。
元维见状不免有气,便也只敷衍了一个拱手和一句凉凉的“孟大人!”
再不服气,元维不屑地想:当年陛下御笔点的状元也是我元维,而不是你孟辉!
哼!
谢尚看元维和孟辉话不投机半句多,唯有一笑置之,继续介绍:“孟大人,这是我岳父……”
孟辉抬眼一望,入目李满囤脸上的大功德纹,立刻恍然——他就说谢子安不似个没算计的,干啥早年便给长子定下一个名不经传的庄户姑娘做媳妇?
原来真相在这儿!
看来那谢李氏在她爹当年这份能起死回生的功德里就已展露头角,进而入了谢子安的眼。
谢子安真是狗屎运!
出于对冥冥天道的敬畏,孟辉对李满囤反是比元维客气,抢先笑道:“李老爷,大喜!”
闻言李满囤颇觉受宠若惊——他何德何能能到大人们一声老爷。
“孟大人,言重!”李满囤恭敬施礼道:“学生愧不敢当!”
孟辉笑道:“今儿是你外孙的满月宴,原该以你为尊!”
元维见状不禁冷笑:原来你孟辉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对艾正和文明山,孟辉又复了先前对元维的高冷。
孟辉读过他两个的文章,没觉得比自己强,偏名次却比自己高,甚至还进了自己没能进的翰林院,自不会有好脸。
艾正和文明山不知内里,他俩个瞧孟辉对他师傅元维一样没有好脸,便只以为孟辉天生脾气如此,不过一笑置之,没往心里去。
因为都知道孟家名下回春记卖蜂窝煤的事,他们对于脾气不好的孟辉带着全家今儿来给谢尚捧场倒是没觉奇怪——必要的生意来往而已,毕竟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元秀深知两家不和的渊源,心里颇替父亲抱不平,但当着人还是做足了礼数,按规矩给孟辉行礼问好。
当然孟辉的三个儿子,连小孟筤在内,也一样都恭敬地给元维问了好。
……
叙好礼,孟辉不甘给元维做背景,主动挑起话头问道:“大尚,刚你们在说什么?”
元维一眼看穿了老对头的心思,主动插言道:“呵呵,我们在说大尚媳妇画的这幅紫藤图。”
“孟大人是花鸟大家,只不知可曾画过这样的紫藤图?”
画不出便是徒有虚名!
一向人前温和的元维其实也是有些小性的。
听出了元维话里的挑衅,孟辉当即便凝了神,不肯轻易接茬,只笑问道:“元大人一贯推崇山水,怎么近来转了性,改学花鸟了?”
倒是继续画你的山水啊!
谢尚听得头大,赶紧圆场道:“孟大人,万法同宗。一副画而已。”
孟辉如此反问:“画呢?”
元维手指头顶:“你抬头看!”
孟辉依言抬头,立不自觉地倒吸一口气,元维听见不觉称心,心说:画不出来了吧?
看你再怎么挽尊?
孟辉看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是用了山水的三远法!”
元维一听就笑了:“这么说孟大人近来也改画山水了?”
孟辉撩起眼皮,笑道:“你刚没听大尚说万法同源吗?”
“说起来你还是大尚的师傅,怎么他懂的道理,你反倒不懂了呢?”
就你这水平还教人,别是误人子弟吧!
“你懂?”元维被气笑了:“那你倒是画一张出来给大家瞧瞧啊?”
孟辉无辜笑道:“今儿是大尚儿子的好日子,咱们都是来吃喜酒的,而不是来比试画的!”
真是不懂礼数!
元维……
元秀眼见他爹说不过孟辉,笑问一旁听呆了的谢尚道:“大尚,你刚还说请我爹给写一幅字,想必这纸笔都已备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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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错觉
紫藤花抱族成团,文人墨客每每赋予其和睦的寓意,谢尚方才有了将其绘于天花的想法。
而红枣的亲力亲为更是让谢尚将这一幅画视为他夫妻和合的象征。
谢尚再没想到这画还能引战,引得一直以来端方润泽的元师傅和说话行事给人如坐春风之感的孟辉相互挖苦嘲弄,比御史台弹劾措辞也不遑多让,不免有些怔愣——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
孟辉听到元秀的话后不待谢尚表态,已然孤傲笑道:“大尚,为叔不才,家中忝有几样青铜纂刻,日常临摹,自居有些心得。贤侄若不嫌弃,为叔也替你书一张如何?”
他可不似元维,写张字需要提前准备不说,还被儿子在大庭广众下叫破——搁他,羞都羞死了!
被点名的谢尚委实两难。他即便原来没计划要孟辉的字,现也不好当众说不——除非他打算和孟辉结仇。
而答应,这俗话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他身为晚辈,哪里再能推波助澜,促涨他师傅和孟辉两家的仇怨?
真是愁死他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被人这样顶在杠头上!
看到谢尚的为难,元维不满地瞪了独子一眼,心里叹息:秀儿被宠坏了,竟然这般沉不住气?
孟辉能如此自负,自然是为他有自负的资本。
看一眼旁边垂手而立的孟笎兄弟,元维负手笑道:“久闻孟大人家学渊源,而在下近来机缘巧合,新习了几笔大篆,正想请孟大人指教!”
知道孟辉大篆写得好,所以过去十年元维就没少练——总有一天,元维如此想:他必是要叫孟辉对他心服口服!
元维等今天这样的机会已经很久了。所以没谢尚的主,元维接了孟辉的战书不算,还反将了孟辉一军——以孟辉最自傲的大篆来做比试!
孟辉一听便知道元维有备而来,但他天性骄傲,闻言不怒反喜,豪气击掌道:“好!”
他必是要让元维为他的轻慢付出代价——过去十年他虽没进翰林院,但一天也没闲着!
“大尚!”
“大尚!”
听到孟辉和元维不约而同的齐声召唤,谢尚不觉苦笑:明明兴趣相投,本可为挈友的两个人,却硬要在他儿子的满月宴上斗成两只乌眼鸡。
偏他是个晚辈,且才疏学浅,于古文字并不大通,连个劝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一旁看着干着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他要是似周掌院一样一手大篆独步天下就好了,今儿这架压根就吵不起来了!
对了,周掌院怎么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下人跑来回道:“老爷,周掌院到了!”
闻言谢尚如蒙大赦,不自觉地便舒了口长气——好了,镇场的人来了!
果然相互较着劲,正想再打一场笔墨官司的元维和孟辉一听说周文方来了,立各哼了一声,随即便转开了头,重拾各自端方润泽、春风化雨的君子人设——他两人骄傲归骄傲,但对座师周文方都还是服气的,谁也不想给周文方留一个不好印象,特别是对头还是个伪君子的情况下。
眼见周文方一到,原本一触即发的大战瞬间烟消云散,文明山着实感佩:何时他能有周掌院的才识和文坛地位就好了!
而艾正则看到了自己无缘翰林院掌院的将来——掌院这位置不是只靠诗文就能坐稳的。
诗文仅是其中的一个面!
而他除了文章,杂学才艺都是有限——别人不说,只谢尚、文明山两个就远远不及。
他势必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就是啥都不懂的李满囤也看出来了:元维和孟辉有仇!
而他女婿即便中了状元,但搁两位大人跟前还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马上要来的周大人才能镇得住场。
到底是翰林院掌院,李满囤衷心赞叹:人的名,树的影,不服不行。
由此还未曾谋面,李满囤对周文方的盲目崇拜又添了三分。
周文方的女儿就嫁在孟家。他和孟辉算起来不只是座师门生,还是亲戚。
而元维是他选定的接班人。下轿看到两人都在,周文方不禁捻须笑道:“今儿人来得倒是齐!”
元维和孟辉知道周文方说的是自己,遂飞快地相互嫌弃了一眼,敷衍了一个心有灵犀,相视而笑的默契后各自拱手给周文方行礼问好。
周文方笑呵呵的看着,心情着实不错——一应门生中他就喜欢看他两个在家发愤用功,然后人前风轻云淡暗斗的样子。
乐此不彼!
……
“耀德,”看到元维前些日子跟他提的紫薇图,周文芳不问元维,只问孟辉:“你善花鸟,你来评评!”
耀德是孟辉的字。
当着周文芳,孟辉说话一改先前的阴阳怪气,谦虚笑道:“周师傅算是问倒我了。弟子今儿还是头回看到这样的紫藤图,看这技法似是用了山水技法的三远法。”
“弟子才疏,于山水技法实不大通。这山水原是元世兄所长,周师傅还是叫元师兄来讲吧!”
他才不给元维充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呢!
“世纶,”闻言周文芳顺水推舟转与元维道:“那就你来讲讲!”
元维早看透了孟辉的那点小算计,心里冷笑:他讲就他讲。他定会讲得叫孟辉这块砖无话可说。
清一清嗓子,元维开讲……
周文方已到,谢尚陪在身边,不再出去接客人。而到的客人在进了花园后看到元维讲画,都自觉地屏息静听,如此这醴泉亭外便似学宫讲学一样站满了听讲的人……
一时元维讲完,周文方满意地点点头,转问孟辉:“如何?”
即便十分不待见元维,孟辉也不得不承认元维讲得对——把他能想到到的点全罗列涵盖到了。
但孟辉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吗?还是跟死对头?
孟辉挖空心思势必要给元维挑个错出来,然后还真就叫他给到了!
“好!”孟辉违心地点头赞叹,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刚我进来时听到大尚他舅弟跟人讲他姐姐画这幅紫藤图用的是什么‘一点透视法’。”
“一点透视法?”周文方头一回听说这个法子,当即便来了兴趣:“这说法倒是新鲜,具体什么意思?”
孟辉笑:“老师见谅,学生还未来得及跟李公子讨教!”
他是指不出元维的错漏,但李贵中能指出来也是一样。
而他这样做也不算坑李贵中。
李贵中年青不知道,但谢尚一定知道,只要他小舅子这回讲好了,当着一应翰林学士和庶吉士的面在周师傅跟前露了脸,这画坛新秀的名声就坐实了不说,于将来科考也有无数益处——今后十几二十年内,一应学台、乡试、殿试等考官多从在场的人中出。
这是天下多少人想而不能得的机会?
谢尚得领他这个人情!
“嗯?”周文方如孟辉所想的一样将脸转向了李贵中,捻须笑道:“我记得你叫贵中是吧?”
似乎完全不知道他这随口一问会给李贵中招来多少艳羡一样。
李贵中原已做好了酒席上给大人们背书的准备。现虽说有些变故,但无非是由背《四书》改成背他姐讲的画理——他也是记熟了的了。
闻周文方所招,李贵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然后捏紧拳头走到周文方面前躬身行礼道:“学生李贵中拜见周大人!”
……
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孟辉在这个时候会点自己儿子的名,不觉大惊失色。
刚元大人的话他虽听不大懂,但其中引了无数经典却是确证无疑了。
他十二岁连县试都没试过一回的儿子只今才念了几本书?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如何敢当着翰林院掌院的面评画?
还是在元大人之后?
他和孟辉远日无仇,今日无怨,他怎么能这样坑他儿子?
李满囤急得鼻尖冒汗,悄悄拉扯谢尚衣裳求救,指望他出面说句话,免了他儿子的当众出丑。
和孟辉想的一样,谢尚果以为这是李贵中的机会。而且最好的是贵中还是个孩子,谢尚心中飞快盘算:即便说错了,但只要话里有一点可取之处,都能一美遮百丑,得一句周掌院的赞。
谢尚冲李满囤摇摇头,示意无碍。
贵中的画都是红枣教的,而红枣为给她弟速成可算是挖空了心思,生造了好几个概念术语。
谢尚坚信只一个透视就足够打动周掌院。
他现要做的就是李贵中讲完后再做些适当补充,彻底坐实了红枣的画坛名声才好。
该他媳妇的声望,他这个丈夫和李贵中这个兄弟不争,可再叫谁来替红枣争呢?
何况红枣待她弟这样好——比对他,也不差什么了。合该叫李贵中给红枣出点子力!
谢尚和李满囤的互动瞒不过元维的眼睛。
眼见李满囤的焦急不似作伪,元维去了疑,转想起祸首,不免瞪孟辉一眼——竟然拿人家孩子垫背!
真是有够无耻!
孟辉见状无谓一笑,心说:让你踩我上位,今儿也就叫你尝尝被人踩上位的滋味。
元维似是有读心术一样瞬间感受到孟辉的恶意,不觉心生嘲讽——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画原就是大尚媳妇画的。
碍于男女大妨,他无法亲自跟大尚媳妇讨教,现通过李贵中的嘴知道,正求之不得。
他身在翰林院,职责便是收天下知识,为国求才——他根本不似孟辉小鸡肚肠,见不得人强!
……
“周大人,”头回在大庭广众,还是翰林院的掌院和一应学士前讲话,李贵中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发抖,幸而没人耻笑,李贵中方能继续讲道:“我姐姐说我一时领会不了前人的经典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人眼睛看东西,看的不外是形状、大小和颜色。”
“任何现实里的物体的形状大小都可以用长、宽、高来描述……”
随着话题的演进,李贵中渐渐镇定下来,而周文方、元维、孟辉等人脸上却渐渐显露惊讶——竟然可以跟制标准化零件一样量化画技?
“长、宽、高是三个维度,而画落于纸面,只有长、宽两个维度。所以想在画纸上表现画物距离远近的不同,就只有通过改变物体线条的长宽来欺骗看画者的人眼睛,给他们造一个三维的错觉!”
欺骗?错觉?亭里亭外静听的人群不自觉地骚动起来——竟然公然讲欺骗,这是读书人该干的事?
周文方却是觉得被推开了一扇门,心里原不甚清晰的想法渐渐显露出来——所谓的巧夺天工,可不就是以假乱真吗?
“错觉?”周文方追问:“什么样的错觉?”
被打断的李贵中想了想方告诉道:“周大人,我姐姐为让我明白这个错觉,教我画了好几张平面立体图。”
“哦?”周文方听说除了这一张紫藤图,还有其他图不觉兴趣盎然,问道:“可否借老夫一观?”
李贵中让小厮拿来一个匣子,打开,拿出其中一张纸放到亭中的茶几上,然后闪开身子,跟周文方道:“周大人,请看!”
周文芳闻声望去,心里便是一惊,然后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竟是扯下了两根胡须。
元维、孟辉的眼珠子也是瞪得牛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红木几上突然冒出来的一串紫红带霜葡萄,心说这真是一张画?
孟辉一贯地不信邪。他心念一转便走到几前,一手拿起轻飘飘的画纸,一手在茶几上来回撸了撸以确认没有别物,然后方才细看手里的画纸。
看到画纸的不规则纸边,孟辉想想又搁回桌子——桌上瞬间又出现一串葡萄。
孟辉一直想不透其中缘由,不免又试了两回。元维在一旁憋不住了,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让别人怎么看?”
孟辉瞪元维一样,难得的没有抢白,而是转与周文方道:“老师,确是只一张纸!”
周文方早看见了,和李贵中道:“你说的错觉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但怎么做到的,你知道吗?”
这里周文方给了李贵中选择,让他自主决定要不要公开这什么平面立体画的技巧。
李贵中下意识地看向谢尚,看到谢尚冲自己点头,示意但说无妨,方才回道:“回周大人的话,道理我姐给我讲了一些。我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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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大篆和石鼓文
“人眼睛看东西都是近大远小,”李贵中侃侃而谈:“近高远低、近实远虚。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坐车赶路的时候,会发现明明等宽的官道会在远方交于一点。”
“若是把这一点看做目之所及,称为最远点,那么落于纸上,这一点也是画的最远点。”
“通过这一点,平行于纸边画一条直线,这便跟日出时的地平线一样,是画的视平线。”
……
红枣自己绘画理论尚且堪忧,所以她教给她弟李贵中的都是包教包会的傻瓜画法——和前世软件帮助指引一样,只要遵循步骤,stepbystep的做下来,势必能绘成一张简易的官道景物图。
在场众人多是饱学之士,即便那不能画的肚子里也生搬硬套了一两本画谱画技在肚子里做交际用。现听李贵中如此一讲,那善画的,似周文方之流无不觉得切中要害,直指关键,而那惯会纸上谈兵的也觉得领悟不少,家去后可以上手一试来做验证。
一时李贵中讲完,周文方笑道:“你姐姐教你的这套单点透视法可说是将前人的远近法撮其要,删其繁,深入浅出,简单易学,比市面上的一应画谱都更适合初学入门。”
“你只要照此练习,”周文芳勉励道:“待几年再读大家论述自然望文生义、见微知著、事半功倍。”
“大尚,”周文方转问谢尚:“这个单点透视法绘画的思想方法和你先前著的《四书文理纲要》一脉相承——所以关于这个单点透视法你不打算再出本书吗?”
反问的肯定语气。
似话本、蜂窝煤的制作都能出,周文方心说:没道理这样成系统的学术著作不出啊?
谢尚得周文方提点猛然醒悟,感激应道:“有掌院如此一问,必是要出的!”
只红枣还在做月子,等她养好了身子就出。
“那等书定稿了,”地位在这儿,周文方一点没谦虚道:“先送去给我瞧瞧,我替这书作个序!”
文人爱名,周文方也不例外。现看到一种新的跨领域的学术方法
,必是要给自己留个名。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谢尚闻言大喜过望,拱手笑道:“那我先替内子谢谢掌院了!”
有周文方这份助力,再没人能对他先前《四书文理纲要》上署红枣名的事非议了。
他媳妇是名至实归!
周文方闻言点点头,并没觉什么意外。
人活在世,首重品性。谢尚不盗妻名是立身的基本,无可厚非。而他媳妇虽是闺阁,但真才实学,能发须眉所未发之声——昔韩文公曰: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他为其书作序也是应当。
李满囤没想到周文方会来这么一出,心里的欢喜比谢尚不遑多让。李满囤将双手用力交握在一处以阻止自己笑出声。
李满囤心说看来不止他女儿的画技好、学问好,刚他儿子贵中也讲得很是不错,不然周掌院不会这样提议——他和儿子这回来京真是经大世面了!
云意对自家女儿云敏一贯疼宠,从没有要其帮扶娘家的心思,但一时看到身边李满囤的欢喜也不能免俗的暗羡这李满囤前世是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修得这样一个才德女儿?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李满囤原就是个字都识不全的庄户,他的发迹始于从他这个女儿知事之后!
成铭的艳羡就更别提了。
谢尚真是好运,成铭如此想:娶个媳妇不仅会赚钱,还不是一般的旺夫旺家。
瞧瞧来京不过一年,周掌院都来好几回了,今儿更是主动提出要给谢尚媳妇的画书作序——这可不是普通的提携后辈,而是打算结通家之好呢!
周掌院掌天下文坛,谢尚有他看顾,今后仕途必然是一帆风顺!
被周文方一语道破单点透视法思想的元维则完全地陷入了自省:他刚刚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明明这单点透视法用到的概括总结、提纲挈要,化繁就简的法子和《四书文理纲要》一脉相承——看来他对《四书文理纲要》的思想方法应用理解还不够啊!
心里比较一回,元维想到《四书文理纲要》最后还有丰简为繁来梳理全部知识的步骤不禁沉思:这单点透视法的丰简为繁又是什么?
孟辉把视线从元维身上移开,不得不承认:元维确是比他更适合待在翰林院做学问。
他眼里的翰林院不过是他入阁的跳板,一条终南捷径而已。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翰林院掌院。
他跟元维斗气这些年不过是不服他中状元而已。
元维这些年在翰林院发展得很好,离掌院就只一步之遥,反观他,离内阁却是差得远——入阁要的是政绩。过去十年他忙着跟元维暗斗,于政事并未拼尽全力!
是时候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了!
可别等元维掌了翰林院,他还只是个礼部主事!
如此落人眼里岂不是愈显得当年陛下慧眼如炬,取元维取得对?
……
醴泉亭地方有限,谢尚请周文芳去逛玉鉴池。
看到池边的长廊,周文方沉吟:“这地修个碑廊倒好!”
谢尚心说就等着您老这句话呢!
“不瞒掌院大人,”谢尚羞涩笑道:“学生也早有此意。只不敢扰了大人的清净,方踌躇至今。”
“呵!”周文方听乐了,手捻胡须笑道:“不敢找我,也不敢找你师傅吗?”
“已经请了,”谢尚笑道:“我师傅也应了。前面鉴玉轩已摆下书案,一会儿过去就写。”
看看孟辉,谢尚又补充道:“再还有孟大人也答应给晚辈写一张!”
“连孟大人都应了?”周文方一听就明白了,在他来前孟辉和元维已经斗过一回气了。
可惜,没瞧着!
心里懊悔自己来晚了,脸上却是一丝不露。
“你准备写什么?”周文方问爱徒。
元维有些惭愧道:“大篆!”
斗气斗到老师跟前,元维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准备了这么久,一点也不愿再改主意。
啧!周文方砸了一下嘴,心说果然是在较劲。
这大篆可是孟辉的拿手。
“你呢?”周文方问孟辉:“石鼓文?”
石鼓文才是元维所长!
谁知孟辉根本不接茬,而是沉着道:“石鼓文非弟子所长,弟子也写大篆!”
啧啧!周文方心里服气:果然是孟辉,不轻易上当!
“即然没人写石鼓文,”周文方笑道:“那老夫便毛遂自荐替你写一张吧!”
谢尚闻言大乐,鼓掌喝彩:“掌院大人雅兴,学生求之不得!”
不必谢尚吩咐,显荣赶紧叫人给鉴玉轩再添两张书案,两套文房。
……
似周文方、元维、孟辉这样的大家,写碑自不是只写几个大字。他三个每个都是三百字的记事抒情短文——书写的时间也不是一时半刻。
土包子李满囤倒是听说过大篆,石鼓文却是头一回听说。他有心跟女婿请教,又怕被人听见笑话。正自发愁,便听得他儿子贵中问道:“姐夫,什么是石鼓文?”
谢尚笑道:“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石刻上的文字。因石形象鼓,所以叫石鼓文!”
李贵中看三个人的字,自行都是弯弯曲曲,大差不差,忍不住又问:“这石鼓文和大篆有什么不同?”
他一个都不认识!
谢尚笑:“这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你先别急。回头我拿两本字帖给你,你对照看了,心里有了大概印象后我再给你说!”
竖着耳朵旁听的艾艾承贤、艾承善闻言不免失望:听不成了!
……
只会写楷书的李满囤虽不识大篆、石鼓文的好坏,但字写多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
他只看周文方等人立于画案前的姿态以及不假思索地书写,便知道这一份他望尘莫及的人前潇洒背后,也是他望尘不及的苦功。
由此对于他的字将于周文方等人摆放在一处李满囤不免心生惶恐——他何德何能?
眼见写到尾声,谢尚问文明山:“你不写一张吗?”
文明山难得谦虚推辞道:“今儿还是算了。下次吧,我家去后再练练!”
“成!”谢尚点头认同道:“横竖我这碑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再练练也好,总比上墙了被人批评的好!”
文明山……
“至于吗?”文明山不高兴了:“我即便不敢和周掌院、元师傅想必,但也没你说得这么寒碜吧?”
“你忘了,”谢尚笑道:“你可是咱们江州才子,你的字代表的可咱们江州的脸面,可不好跟一般人相提并论!”
文明山……
闻言李满囤立刻丢下刚刚的患得患失,握拳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道:你可是红枣的爹!
你的字代表了红枣的脸。
这些年红枣眷顾了你无数好处,你可不能连这点脸都不给红枣挣!
不就一张纸吗?李满囤发狠道:他一定会写出来!
一时写好,谢尚明人挂起三幅字给人瞻仰。周文方看了元维的字后,笑得意味深长:“看来没少下功夫!”
元维谦虚笑笑,没有说话——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犯不着再多言多语,画蛇添足!
“德辉,”周文方转给孟辉拱火:“看到了吧,世纶的大篆比你也不相上下了!”
孟辉洒脱笑道:“老师说的是,元大人于石鼓文造诣极深,改习大篆自是事半功倍!”
回头得闲,他也练练石鼓文去。
这回不再是为跟元维斗气,而是单纯地想把大篆练得更好!
……
酒过三巡,谢尚从后堂抱出儿子。孟辉想着自己今儿来的目的,定睛瞧看。
只见小小的婴儿裹在两尺长的大红襁褓里正轱辘着大黑眼珠不哭不闹地看人,饱满的额头,奶膘堆了有两层圆下巴——一望而知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可惜还是小了些,孟辉叹息:五官没有完全张开,且天色已晚,屋里掌着灯,烛火下也分辨不去气色。
看来惟有等到百日宴、周岁宴再来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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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李贵中的亲事
送李满囤、李贵中回西院后,谢尚又去东院给他娘云氏请了晚省后方才去后院看红枣和儿子。
时红枣已经洗漱上床准备睡觉了,而谢丰小宝宝早已高举双拳在摇篮里跟周公投了降——连小呼噜都打上了!
谢尚还是头一回听见儿子睡觉打呼噜,不免有些紧张,问红枣道:“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对?不会受凉了吧?”
已是小雪时候,虽说天还没下雪,但也都穿鼠皮袍子了。
他儿子才这么小,夜来被抱进抱出地去见客,难保不受风。
红枣抬手给儿子理了理枕头,谢丰的呼噜声顷刻低了下去。
“没事!”红枣轻声笑道:“必是刚丰儿睡觉时移动了,睡正了就好!”
“原来是这样!”谢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两只手轻轻握住儿子的两只小拳头,温柔道:“咱们丰儿乖的,今儿我抱出去一点也没哭!”
与席的所有人都夸!
虽是新手妈妈,但红枣已然知道小婴儿只要给吃饱睡足和干爽尿布就不会哭。
红枣笑道:“必是知道你是他爹的缘故!”
闻言谢尚瞬间笑开了花,认同道:“咱们丰儿就是聪明!”
红枣笑而不语,谢尚抬头看看红枣的气色,关心问道:“今儿你也累了吧?”
红枣笑:“还好!”
“那你也早点睡吧!”谢尚恋恋不舍道:“我回去了!”
低头看看睡得笑咪咪的儿子,谢尚又发愁道:“那夜里他再要是动了怎么办?”
红枣也是要睡觉的,不能一直看着。
是不是该安排两个媳妇帮忙照看?
“放心吧,”红枣不以为意道:“丰儿还这么小,动也有限。而一会子他饿了便要吃奶,我也就醒了!”
听说儿子一会儿还要醒,谢尚不再犹豫,放下儿子的小手,起身告辞道:“我回去了。明儿傍晚我再来同你说话!”
今儿太晚了,书的事只有等明晚再说了!
……
目送谢尚出院,李贵中跟他爹娘请辞回屋,李满囤和王氏回屋洗漱睡觉。
对镜拿下头面,再打开发髻,王氏一边梳头一边问已经将脚泡在膝高的热水桶里享受人生的男人道:“今儿你们酒席热闹吧?”
今儿同一众官太太吃席,坐了首席首座的王氏不是一般地心满意足。
“岂止是热闹?”李满囤身倚着椅背合目笑道:“咱们贵中今儿可是露大脸了!”
比起坐首席首座,李满囤明显更看重儿子和周文方的那番应答。
这在李满囤看来比李贺见韩愈也不差什么了!
“真的?”闻言王氏停下了梳头动作,转回头惊喜问道:“怎么露的?你仔细给我说说。”
李满囤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王氏听得赞叹不已,咂嘴道:“可惜我没在场,不能见!”
“男女大防,”李满囤不赞同道:“你如何能在?快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叫人听到了不好!”
显得他家不懂礼似的。
“这不是就只咱俩吗?”王氏不以为然道:“对了,老爷,我想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李满囤疑惑问道。
王氏挥退丫头披散着头发走到李满囤跟前压低声音耳语道:“你说咱们贵中有没可能娶个官家小姐?”
过去这些年,随着自家日子的节节高升,王氏的心气不可避免地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已看不上一般的庄户姑娘。
她的女儿嫁了绝为仅有的六元状元,王氏如此想:她的儿子,也值当一个顶好的姑娘。
儿子贵中今年十二岁,正是说亲的年岁。打正月吃酒,王氏就接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试探,其中不乏有谢家小十二房的嫡小姐。
无奈李满囤不同意,说不要搅进谢家,叫女儿难做,王氏只得不舍放弃。
不过之后再看不上其他人,儿子的亲事就此悬而不决。
今儿酒席上来了不少闺秀,王氏看她们一个个品貌不俗,进退有礼,不免意动。
“难!”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李满囤的脑筋依旧清醒,摇头道:“门不当户不对的。”
“若都讲门当户对,”王氏不能同意男人的说法:“咱们红枣还能嫁进谢家?”
李满囤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王氏得了鼓励,继续道:“当初谢家来跟咱们提亲,咱家有啥?谢家看重的还不是咱们红枣的人才?”
“现咱家比起十年前可是好多了,而老爷你更是中了秀才,怎么说咱们家现也算是个读书人家。”
“贵中,咱们打小就培养他读书写字,他现在的学问,呵,”王氏骄傲言道:“不是我自夸,但据我冷眼旁观,竟是比女婿他二弟谢奕还强呢!”
王氏真心觉得她儿子聪明,不比谢家人差。只要好好用功,将来一准能中!
李满囤原已几乎被王氏说服,但听得这话,却不能苟同,摇头道:“话不是你这样说的!”
“谢家家学渊博,可不似咱们所能比!”
“谢奕可能背书是暂时比不上贵中,但其他方面却是强贵中太多!”
谢奕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是多有涉猎。
“科举可不就考背书吗?”
王氏听男人说儿子不如谢奕,不免有些不服。
“科举是考背书没错,”李满囤纠正道:“但并不是只考背书。”
“而背书很难吗?似我,十年前还一本《千字文》都念不全,现今不也是秀才了?”
“可这又如何?”李满囤忍不住自嘲:“对于女婿所请,给他碑廊写一张字,似我只四个字的楷书,苦练了两个多月,至今还是当不得人前。”
不必女婿评,他自己就能看出。
“反观今儿来的周掌院,元大人、还有那个孟大人,无不是提笔就来。且一写就是一篇几百字的长文章,用的还是上古的大纂文和石鼓文——若不是听旁人赞叹,我真是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太太你来说,我要练多久才能练到大人们这个水平?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都达不到?”
今儿他算是明白为啥女婿中了状元还是手不释卷——只有见识了才知道什么叫学无止境,高山仰止。
由此才不至于沉迷于自己已有的成绩,沾沾自喜,夜郎自大。
王氏回答不出,但她不想男人灰心,遂安慰道:“翰林院就一个掌院,原不比常人。再说书画这样的技艺,能有最好,没有也不影响科举做官!”
“怎么会不影响?”
对于王氏的短见,李满囤完全地不以为然,心说:周掌院若没这份本事,镇不住一众手下,能做翰林院掌院?
不过这事说来话长。
李满囤简短问道:“我现就问你一句,今儿来的女婿同年里若是有人的字比女婿的好,你会怎么想?”
“比女婿的字好?”王氏不能相信,尖声反驳道:“怎么可能?”
她女婿可是状元!
“这不就得了!”李满囤摊手道:“你也知道女婿作为状元除了文章外,字也得比一众同年都强!”
王氏无力反驳。
“所以别看科举不考书法,”李满囤总结道:“事实上书法却是比文章本身还重要!书法不好,即便文章作得再好,也不能服众!”
起码不能服你这样读不懂文章人的众!
“刚说的书法,再还有画技。似今儿咱们贵中能和周掌院攀谈,仗的不就是红枣先前教他的紫藤图吗?”
“不然即便见了周掌院,那也是白见。只靠背书?今儿来的谁不会?”
“你在后院没见到,今儿跟贵中一桌吃席的孟大人家的大公子,二公子,那学识谈吐——我一旁听了几句便听出来了,人家不止书念得好,而且是真的能写会画,唯一差的就是少个红枣这样的姐姐提携。”
王氏……
“而红枣能会画紫藤,不用说,开初必是跟女婿学的!”李满囤继续道:“只在咱们家红枣可学不到这些!”
“而红枣女婿会,”李满囤强调道:“就代表谢奕也会。这回算咱们儿子运气好,谢奕不在京,不然今儿根本没贵中什么事!”
王氏……
“太太,”李满囤诚恳道:“你得明白,红枣现在姓谢,她创的这什么一点透视法也是姓谢,今儿的事完全是女婿爱重红枣,人前抬举贵中。咱们得知好识好,领女婿这份情!”
不能只想着是儿子本事。
”红枣能提携贵中一时,”李满囤话锋一转:“但不能一世。”
“贵中的科举得他自己考,官要他自己做。”
“老爷说得没错,”王氏接口道:“但贵中的媳妇还是得咱们这做爹娘的给娶!”
这是父母的责任!
“我没说不娶,但不许你找红枣帮忙!”李满囤完全看穿了王氏的心事,阻止道:“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咱们家现在的家底,根本娶不起高门贵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王氏……
为了说服王氏,李满囤细细分析道:“别看咱家现在日子还行,衣裳穿戴比今儿女婿家来的贵客们不差,但实际咱们身上的鼠皮袍子、箱子里的狐皮褂子都是女儿女婿给孝敬的,并不是咱们自己挣的。”
“咱们家最大的财产也就是桂庄,统共不过百十亩地,即便现在开铺做生意,一年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的入账,就当两件普通狐皮袍子!”
“其实也很不少了,”王氏辩白道:“今儿席上我听人说这京官的俸禄普遍不高。嫁女儿也都只几百两的嫁妆,对应的聘礼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并不似所有的官都似谢家大房富贵,这个钱她家完全拿得出!
“那也不成!”李满囤严肃道:“娶媳妇最重要的是人才。你看咱们红枣有才干,这些年她公婆为了笼络她给了多少东西?”
“咱们就贵中一个儿子,娶媳妇必然也要是能帮儿子顶门立户的能干人,但对一个能干的官家小姐,你这个做婆婆的打算拿什么来笼络她?”
王氏……
“刚你也说了京官俸禄低,”李满囤继续道:“咱们贵中若是有命高中,选入翰林院,咱们说不得必要支持他在京安家的银子——京里的物价你现是知道的,到时候贵中必是要赁宅别住,没有再住女婿家的道理。”
“何况女婿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等贵中做官,还不知道会被圣旨给派到哪个地方?红枣必是跟着她女婿的,如此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劲——由此有个能节俭持家的儿媳妇就更显重要了。”
天下只一个甘回斋,李满囤不觉得他能给儿子娶个跟他姐一般能赚钱的媳妇,由此节俭就成了一桩极重要的品德。
王氏闻言终于无话,半晌方叹息道:“只这样一来,未免委屈了贵中。”
“这有什么委屈?”李满囤不满道:“自古‘娶妻娶德’。只要儿媳妇能帮扶贵中持家,生儿育女,就比什么都强!”
“再说人都是会变的,似你还山里的呢?先前除了闷头打猪草,人前连句完整话都不会说,现还不是李太太做得很得劲。”
王氏……
说着说着李满囤心里一动,跟王氏道:“要不你看好了姑娘,咱们也跟谢家教养红枣一样,早些娶进家来自己养。横竖咱们家人口少,多个人也热闹些!”
王氏闻言不免心动——现丈夫儿子每天用功,只她一个人在内院确是有些寂寞。
“就怕一般人家不肯!”王氏有些担心道。
“慢慢找,”李满囤真心觉得自己再养个女儿的主意着实不错:“总有肯的!”
似他先前不也舍不得吗?但为人父母总得为子女长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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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乌头汤
二门外下轿,戴煜看颜氏没似往常一样等在二门外迎接,问门上道:“二太太呢?”
一个婆子回道:“刚小人已经递进信了,想必一会子就来!”
饶氏同两个儿子戴舒志和戴坚志走过来,闻言劝慰道:“许是才刚得了信,还未及走来。这夜晚风大,老爷也别在门口站着了,且先进去吧。没准迎头就照见面了!”
想起颜氏的三寸金莲,确是走不快。戴煜点点头,依言往里走,结果一直走到正院都没见到人。
“我去后院瞧瞧!”站在院门口戴煜出声道。
颜氏现在都没露面,戴煜如此想:想必是在卧房内等她。
毕竟已经很晚了。
饶氏似所有贤德的大妇一样接道:“颜妹妹一贯守礼,现不能来必是身子哪里不爽。老爷快过去瞧瞧吧!”
转身饶氏又和两个丫头说:“今儿天晚了,你们主子那儿我就不过去了,一会儿见了你主子记得替我带个好!”
正说着话,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后院的圆月洞门,扯哭声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戴煜闻言一愣,脸色即刻阴沉下来,心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丫头晓寒则不顾仪态地跑向婆子,焦急叫道:“韩妈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刚进门没看到小姐,她就觉得不对。
主妇饶氏见状则下意识地拉紧了两个儿子,跟戴煜告辞道:“老爷,那我先进去了!”
虽还不知道究竟,但冲婆子那慌张样子就知道颜氏现在死多活少。
由此在真相大白前,饶氏心说她还是少往男人跟前凑。
横竖现在管家的是颜氏而不是她。
她撒手不管,男人也抱怨不到她——颜氏管家本就是男人自己的主意。
戴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觉得有点丢人。
先前饶氏管家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乱子。
饶氏和院里迎出来的张婆子道:“咱们进去吧!”
张婆子是饶氏从老家带来的人,平时伺候饶氏极为精心。
听到吩咐,张婆子侧过身子提灯笼给饶氏照路,嘴里应道:“太太、哥儿,脚下小心!”
……
一见到晓寒,婆子似见了救星一样一把抱住,急切道:“晓寒,老爷呢?快去找老爷救命!”
戴煜……
晓寒急道:“救命?救谁的命?你倒是说啊!”
不要是她主子!晓寒似等待判决的杀人犯一样紧张得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
“二太太!”婆子叫道:“快找老爷请大夫救二太太!”
闻言晓寒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刚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事关爱妾,戴煜也不在意形象了。几步蹿到了婆子跟前急切问道:“二太太怎么了?”
已经进门的饶氏停住脚步,似是自言自语道:“后院那边怎么了?出事了?”
“不能吧?”张婆子不认同:“老爷同太太出门吃酒,二太太好好在家能出什么事?”
“这声音听着不对,”饶氏沉吟:“我过去瞧瞧!”
真一点不问似乎显得太过冷血,不利于她今后掌家!
毕竟现家里多是颜氏的人!
松开一直抓着儿子的手,饶氏和儿子道:“今儿晚了,你俩个先回屋去。”
“娘,”长子戴舒志站着不动,伸手挽住了饶氏的胳膊坚定道:“我陪您一起去!”
来京前他答应过他姥姥保护他娘,不给那个坏女人欺负。
“娘,我也陪您一起去!”
戴坚志跟着一起表态道。他也答应过姥姥。
低头看看两儿子一左一右挽着自己的胳膊,饶氏没有坚持,而是点头道:“那便一起去吧!”
一起去也好。饶氏心说儿子们大了,也该知道些世事人心,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七窍流血?”戴煜不能信:“中毒了?平白无故地哪里来的毒?二太太晚饭吃什么了?”
“来人!”戴煜吩咐管家:“把厨房的人都捆了!”
晓寒一听则暗叫报应。
现家里唯一的毒药就只饶氏吃筋骨疼的乌头汤。
其方里的川乌俗名断肠草。
但这药是饶氏的,她家小姐怎会误服?
明明厨房都是她家小姐的人!
“老爷,”晓寒转求戴煜:“请大夫!您快请大夫救二太太!”
于是戴煜又再叫人……
“中毒?”
和儿子一同走来的饶氏闻声应道:“赶紧地,老爷,快叫人烧甘草绿豆水给二太太喝!”
“这水解毒!”
饶氏恨透了颜氏,但当着儿子,饶氏还是出声救人——她不能给儿子一个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印象。
戴煜得了提醒,点头道:“对,甘草绿豆水!晓寒,你亲自去烧!”
《论衡》曰: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
绿豆性寒,可解日毒、酒毒、肿毒、砒毒等一切毒。
就是大夫来了也不外乎如此!
闻言晓寒只觉得浑身发冷,绝望道:“家里现没有绿豆!”
为了彻底断绝饶氏生机,她家小姐早在半月前就使光了家中绿豆,然后又以等新粮上市的理由一直没有新购。
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绿豆?”戴煜诧异:“怎么会?”
这不该是家中常备吗?
颜氏怎么这么粗心,现在要怎么办?
“多叫几个人去街坊家讨!”饶氏给出主意道:“说好明儿加倍还就是了!”
戴煜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点头道:“对,让人去讨!”
打发走人,饶氏和戴煜道:“老爷,你也赶紧去瞧瞧二太太吧!看看到底咋样了?”
……
屋里颜氏的奶娘吴氏真一边哭一边死掐颜氏人中,看戴煜进来,吴氏立刻嚎啕道:“老爷,二太太不行了,不行了啊!”
戴煜看颜氏眼睛突出,嘴唇破裂,两耳胀大,形象可怖,不免唬了一跳,惊疑道:“这是□□野葛中毒?”
庶吉士的课程包罗万千,甚至还有《洗冤录》一类的刑侦知识。
故而戴煜一望便知。
“□□?”
随后进来的饶氏道:“那可不能等!就是大夫来了。”
饶氏停顿了一下才道:“老爷还记得咱们老家那件郎中救人的故事吗?”
闻言戴煜一阵恶心,但看看颜氏的模样,知道再不救就来不及了,只能忍着恶心道:“来人,去茅房舀了粪水来给二太太灌下去!”
吴氏……
晓寒……
饶氏一旁帮腔催促道:“就这还得快!□□不比别物,灌慢了就救不回来了!”
吴氏和晓寒对望一眼,心知颜氏死了,自己也都活不了。
于是再无犹豫,晓寒奔向了茅房……
半碗粪水灌下去,本已不省人事的颜氏终于有了动静,闭着眼睛呕吐。
“活过来了!”
见状吴氏和晓寒无不惊喜,戴煜也松了一口气,觉得对颜家有了交待!
饶氏冷眼看着,指挥吴氏和晓寒道:“你两个把二太太翻过来!”
……
大夫来的时候,颜氏已经吐空了胃。
吴氏和晓寒虽已替颜氏擦过头脸,但身上那股子味却是别提了。
大夫捂着鼻子给颜氏诊完脉,然后又拿银针扎了手指,看到青黑之间滴出来的血,点头道:“救得还算及时!只以后别再用这个乡野土方了!”
“可以那帕子包了竹勺压在病人舌头上……”
真是的,明明一把勺子就能解决的问题,非得搞这么恶心!
戴煜……
吴氏……
晓寒……
戴煜跟大夫请教:“依大夫看内子这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看了呕吐物后沉吟道:“贵府太太现都在吃什么药?”
戴煜如实告诉道:“内子身子近来一直不大好,每天都在喝药!只没想今儿竟然喝中了毒!
闻言吴氏、晓寒面如死灰,只她们知道她家主子身子没毛病,日常喝的是调经求子的补药。
刚一时忙乱,竟忘了这个茬,由着管家就近给请了这个面生的大夫来。
“方子拿来我看看!”
对于大夫的要求,吴氏、晓寒不敢隐瞒,老实得拿出了药方——比起其他,究竟还是保命要紧!
大夫一瞧就明白了——这是富贵人家妻妾争宠常有的手段。
想想,大夫来又问:“这张方子倒是无碍。就不知府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吃药。有时厨房搞错了,也是有的!”
戴煜摇头刚说了一个没有,跟饶氏一同在帷幔后听着的张婆子却开口道:“老爷,今儿早晌二太太给太太请了大夫家来看腰疼的毛病。”
“晚饭后二太太还有打发人来告诉小人说太太的药乌头汤已经煨上了,等太太来家正好能喝!”
“乌头汤?”
张婆子说话虽带着浓重的口音,大夫还是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点头道:“是了,贵府二太太可不就是川乌中毒吗?”
“方子呢,快拿来我瞧瞧!”
听到川乌两个字,戴煜心里也是一跳,直觉不妙,无奈不仅不好好阻拦,还得帮着催,只得诧异问道:“这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不管真相如何,他必得先撇清自己。
张婆子看看饶氏,知道怎么都得把戴煜摘出来,答应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都是早晌二太太临时说起来的。加上今儿晚上要去喝谢家满月酒,无论太太还是二太太都还没得暇告诉老爷!”
闻言戴煜松了一口气,然后方问:“方子呢,快拿来给大夫瞧瞧!”
张婆子道:“方子二太太收着呢。二太太管家,太太的药也是二太太给抓!”
大夫……
戴煜则愁得眉头皱到了一处。只这给御史台知道了,一个宠妾灭妻就跑不了了!
心里不免暗恨颜氏多事。
眼见戴煜没一点袒护的意思,吴氏没法,只得又拿来了饶氏的方子。
大夫看后道:“方子没错。不过川乌有大毒,必须煎够一个时辰才能服用。这个开方的大夫嘱咐了吗?”
“嘱咐了!”张氏肯定道:“所以看时辰快到了,而太太还没家来,只太太总不家来,小人担心药煨过了火,失了药性,还特地跑去厨房嘱咐她们只用小火,结果没想厨房怠慢,竟然还没开火。”
“小人气不过,跟她们大吵了一架,她们方才把药放炉子上煨!”
“对了,刚一通忙乱,这药现还在厨房呢!有没有端错,老爷使人过去一瞧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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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了不起的谢丰
李满囤跟谢尚告辞说要家去,谢尚挽留道:“岳父,你现在启程必是赶不上冬节前到雉水城了。不如多住几天,等过了节再出发!”
李满囤摇头道:“大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我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家里如今怎样了!”
“且来前我跟我爹说冬节前家去。现已然晚了,就不能再拖!”
闻言谢尚不好再多挽留,只得道:“那等二十五,临行前一晚,小婿置酒给岳父岳母饯行!”
对于父母的离开红枣极为不舍。她知道她父母这一走,想再见必是要等谢尚这一任满,近两年后了。
王氏安慰红枣道:“日头绕起来快,两年也就是说起来长,其实就一眨眼的事。”
“比如这回我和你爹来京,感觉也没过几天啊,怎么就到冬节了呢?”
“冬节,你知道的,即便咱们雉水城都要下大雪,京师这边就更是如此了!”
“雪天路难行,所以就不能再待了!现我和你爹心里就放不下一桩事。”
红枣:?
“算日子,”王氏继续道:“丰哥儿正月初三过百日。但可惜我跟你爹都在咱们家乡不能来。”
“不过这人不来,礼还是要给的。”说着话,王氏接过丫头送上的小匣子转递给红枣道:“这是你爹前几天出门给挑的。你爹说你生儿子叫弄璋之喜,所以他给丰儿的百日礼准备了一块玉。你先替丰儿收着,等到日子再拿出来!”
红枣打开匣子,眼见里面一块雕工繁缛,玉质细腻的仿汉长宜子孙佩。很是价值不菲,足抵三四百两银子,她爹娘大半年的进项。
“这也太贵重了!”红枣推辞。
她爹自己都没这样玉佩,她弟也没有。
“收着!”王氏按住了红枣的手,佯怒道:“这是我和你爹给丰哥儿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推什么?”
红枣……
“丰哥儿不止是你头胎子,”王氏小声道:“还是谢家宗子,我跟你爹给少了,你和丰哥儿脸上不好看。再说咱家的家业虽不好跟你比,但也不是给不出来!”
“咱家人口少,统共就这么几口人,你爹和我看你生了丰儿,心里高兴,就愿意给他花钱!”
“而等将来丰儿大了,看到这玉佩也有个念想,跟人提起来就是我外公外婆给的。”
话说至此,红枣也不能拒绝了。
侯王氏走后,红枣吩咐彩画道:“我爹娘再几天家去,你替我备些京师特产做程仪。”
“好叫太太知道,”彩画笑道:“早在十月十二,振理送冬节礼去济南和回雉水城的时候,老爷就说趁现在天好道路通,倒是把给亲家老爷太太的东西都一起捎去便宜,然后存在城南的庄子里,免得冬月下雪,亲家老爷太太家去时还要一路操心行李。”
“已经备了啊!”红枣惊诧:“我竟一点不知道!”
彩画笑道:“老爷吩咐说太太不问就先不要提,不然听着倒似老爷赶亲家老爷和太太走似的!”
红枣闻言心里感动,嘴上却只嗔道:“想得倒挺多!”
如此倒是省了她爹娘许多麻烦!
夜来红枣跟谢尚致谢。
谢尚谦虚:“这不是你还在做月子,不能操心吗?”
说不得只有他多操些心,把家里内外都安排好。
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平时是不管,现既管了必然是要管好!
谢尚对自己的才干就是这么自信!
看谢尚翘尾巴,红枣颇觉好笑,抿嘴笑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老爷了!”
谢尚缓缓抽拉被儿子的小拳头抓紧的手指一脸有子万事足地笑纳道:“好说!”
红枣眨眨眼伸手抱儿子道:“奖励你,给你看看咱们儿子的本事!”
谢尚:?
红枣把谢丰趴放到床上,谢尚有些紧张道:“娘说丰儿得六个月后才会翻身,你现这样放会不会压到他?”
红枣笑:“你看!”
不是第一回被红枣这样对待。谢丰不哭也不闹的趴了一会儿适应了视线变化便熟练地撑起胳膊,扬起脑袋往前看——与仰躺时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看到儿子高扬起的脑袋,谢尚情不自禁赞叹道:“他都会抬头了!”
“先前娘说要一百天!”
红枣笑而不语。
红枣自不会告诉谢尚她起初只是想效仿前世朋友圈孩子的满月照给儿子摆个造型——不能拍,还不能摆起来看吗?
然后得了这个意外之喜!
“好了,好了!”谢尚舍不得儿子,和红枣道:“撑好一会儿了,快别累伤了。快抱起来吧!” 手机端:
红枣拉住谢尚道:“别急,他累了,会自己下来!”
她儿子虽是个婴儿,但很宝贝自己,知道适时休息!
果然,谢丰慢慢放下自己的胳膊,趴回了床上。
“这是累了吧?”谢尚伸出手来要抱,再一次被红枣拉住:“再等等,且让丰儿再玩会儿!”
“玩?”谢尚诧异:“丰儿这是在玩”
“你看丰儿是不是又想起来了?”红枣示意谢尚仔细观察:“不是觉得有意思,他会想着再来一次?”
听着极有道理,谢尚放下手服气道:“难为你这都能知道!”
红枣笑:“我现整天没事,可不就研究他吗?”
“研究?”谢尚讶异:“这怎么说?”
“你看丰儿才出生时,”红枣给谢尚比划:“才只这么一点大。头睡我臂弯里吃奶的时候,脚正好踩我手掌心。”
“现今不过一个月,我已不敢这么抱了。他吃奶时若是听到我和彩画她们说话就用脚蹬我的手,力道很大,我担心我抓不住滑手。”
“这么厉害!”
闻言谢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再次昂起脑袋的儿子的后脑勺真心赞叹道:“咱们儿子真是聪明。这就知道了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不叫你妨碍他吃饭。”
“就是这样!”红枣完全认同谢尚一厢情愿地说法:“所以我觉得他好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就算口不能言,也必是要用声音动作表达出来!”
“你看他现在趴下来后转脸找我了,这就是他累了,要我抱他起来的意思了!”
“我来,”谢尚自告奋勇地伸手道:“让我抱抱!”
……
早起问安时谢尚抑制不住心里的骄傲,给他娘云氏独家播报了儿子的丰功伟绩。
其中其他倒也罢了,只孩子会抬头的事云氏却不大信,进而转担心红枣年青不会照看孩子,便来后院瞧看。
正好王氏也在,红枣便让谢丰给她娘和她婆表演了一回。
王氏、云氏见谢丰见状不免啧啧称奇。云氏罕有地鼓掌赞叹道:“厉害!咱们丰儿真是太厉害了!”
王氏跟着感慨道:“是啊!谁见过才出月的孩子会抬头的?丰哥儿养得真是健壮!”
云氏点头赞同,至此完全去了红枣养不好她大孙子的担心。
俗话都说“谁带像谁”。云氏如此想:尚儿媳妇原是世间少有的能干人,而由她这个亲娘教养大孙子远比外请的奶妈更精心细致。
丰儿好福气,今生修了这么一个爱子的娘。
云氏自问也算爱子,但比起儿媳妇还是自叹不如……
谢丰准备睡早觉的时候,云氏和王氏一同打后院出来。
“亲家太太,”云氏笑道:“昨儿我听尚儿说亲家老爷定了二十六启程回乡。怎么定这么急,不等过了冬节?”
王氏乘机告诉道:“正要跟亲家太太辞行呢!出来前,没想到红枣胎像这么好,丰儿比一般足月孩子晚了好几天才出生。当初和公婆说的是冬节前回去,现虽是赶不上家去过节了,也还是要早点到家,好叫公婆放心!”
“难怪,”云氏明白了,点头认同道:“是不好叫老人挂心。既是这样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
“只这天寒地冻的赶路可不容易,咱们亲戚一场,我也没什么送你们的,就准备了些路上的吃用,你和亲家老爷可千万别嫌弃!”
看儿媳妇将孙子养得好,云氏心里高兴,跟王氏说话便分外客气。
王氏闻言自是高兴,笑道:“亲家太太总是这么客气。您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只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我和我家老爷这回来是为给您和亲家老爷,以及女儿女婿送礼道喜,可没有反拿许多礼物家去的道理!”
云氏不大在意钱财,就在乎礼数。她见王氏识好歹,不免笑道:“你和亲家老爷大老远来京一趟,回去捎些京里特产给大家伙尝尝也是亲戚们的意思……”
午后王氏悄悄告诉红枣:“你婆客气,知道我和你爹要家去,让人给备了半车的吃食!”
幸而只是些吃食,价钱有限,若是这么多的绸缎布匹,那真是万不能收。
红枣一听就明白了,吃食不比其他,讲究新鲜。先谢尚让振理捎回去的车里只装了酒水、火腿等经存之物。
“娘,”红枣抿嘴笑道:“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您心里也好有个底。”
王氏:?
红枣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王氏吃惊道:“这许多东西,如何使得?不行,不行!”
王氏摇头:“我得让你爹跟女婿把这东西辞了!”
“不然知道的咱们是来走亲戚,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来拉东西的呢?这话传你公婆耳朵里,于你也不好!”
“娘,”红枣听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婆不知道吧?”
“我婆若是不知道,她这回给您的东西里又怎会都是吃食,而没有绸缎!”
“放心吧!娘,”红枣自信道:“我婆既然愿意必然是我有让她愿意的道理!”
红枣严重怀疑谢尚这回给她娘家大手笔送东西出了生儿子的缘故外还有一年两季的因素——倒推备礼时间正是太平庄秋收尾声,实验田产量结果出来的时候。
想着女儿这些年给谢家的好处,王氏没啥想法地立刻认同了,不过嘴上却劝说道:“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也是你婆和你女婿人好,通道理。不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能过得这样舒心!”
对此红枣也不否认,认同道:“是啊!”
她又不是傻子,若不是谢尚真心不错,她会这么为他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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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章 谢子安做媒
李满囤和王氏带李贵中如期返乡。
当天天红枣便感觉到了冷清——早、午饭后少了她娘来说话。
她婆虽来,但到底不是她娘,不能口无遮拦。
不过红枣也知道人长大了就跟果子熟了要离开树枝一样是极自然的事——就连她封建迷信的公婆给长子谢尚打小的教育也是“学而优则仕”,鼓励儿子读书上进,离开自己。
看着身边呼呼大睡的儿子,红枣不自觉地拿手指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低语道:“将来你也是要离开我的!”
奔向自己的天地!
所以真跟她白首不分离的,红枣叹息:若无意外,必然只有一个谢尚。
难怪俗话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夫妻一体,竟还有这层意思!
晚饭后谢尚来时,红枣想着这是个将陪伴一生的人,不免目露温柔。
谢尚瞧见,不免意动,只他自觉是个男人,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便拉着红枣的手委婉道:“今儿我看了黄历,算日子,丰儿百日是正月初三,离除夕也就四天。到时你和丰儿早两天搬回主院,咱们一块过年!”
再一次双宿双飞。
红枣觉得自己现在搬回去都没问题——毕竟前世大部分人住院生孩子都只几天,然后便回家住,也没见有什么妨碍。
而她在这后院都住一个多月了。
不过这世风俗如此,而儿子还小,起夜频繁,现住一块儿,难免影响谢尚休息——谢尚白天上衙,可不比她能够补觉。
如此再等两个月也好,红枣暗想:等儿子长大一点,每顿奶吃得再多一点,夜里醒的次数少一点,再搬一起住,也没什么不好。
且过年衙门放假,有时间适应磨合。
“好!”红枣点头应道。
……
后院出来谢尚去东院晚省,云氏问完大孙子,又关心谢尚道:“前些日子为你岳父舅弟在,你每晚同他们说完话后再回去用功,睡得都很晚。”
“今儿你岳父母既然家去了,往后少了这一处的礼,倒是都早些睡吧!虽说夜长好用功,但也要爱惜身子。”
谢尚笑:“娘放心,儿子理会得!”
云氏点点头,没再多说。
一旁的丫头月白却不免有些失望——还以为太太会把自己给尚老爷。
天青看在眼里,心里冷笑:真是想多了。
没得尚老爷叫尚太太主动来讨,太太即便有些想法也不会主动往尚老爷房里塞自己的丫头——这不是制造婆媳不和,招尚太太怨吗?
但看尚老爷来这里时目不斜视的样子就知道尚老爷根本没这心思。
尚老爷要收人,白放着主院的朱兰、照琴不会收吗?
她两个姿色一点不差,尚老爷又何必舍近求远地非你月白不可,还给自己担个肖想母婢的名?
真是拎不清啊!
天越来越冷。三十这天午后忽地刮起大风来。
红枣在屋听见不免担心,问彩画道:“这是要下雪了吗?”
彩画出门看了一回天,回来告诉道:“怕是如此,天已经阴了。而今年的雪原就比往年都晚了!”
“不过太太放心,算日子,亲家老爷太太他们今儿已进了德州。德州往后沿途都有张乙陆虎他们一路照应,吃住骡马都不用担心。顶多就是路不好走,到家的日子晚些罢了!”
红枣听后颇放了些心,便不再提,只道:“明儿冬节有大朝会。老爷的金貂玉带朝服,你让香兰和照琴都预备好……”
坐在骡车上,看他娘拿包袱压紧被西北风吹得簌簌直抖的车门帘,已经披上猞猁大氅的李贵中不免惊叹:“这北方的风太大了,青毡帘子都吹得动!”
青毡帘由羊毛所制,既厚又沉,风钻不透,根本不似他们来时挂的油布车帘所能比。
“这青毡本身挡风归挡风,”王氏嘀咕道:“但被风吹倒了就不顶用了。现我有些明白你姐家的厚毡门帘干啥都要拦腰压根木头条了,这就是不教风给吹飞的意思了。可惜这车厢地方小,不能这么做!”
裹着狐皮大氅的李满囤则不以为然,大大咧咧道:“吹开就吹开呗,横竖咱们现在又不冷!”
王氏不满地瞪男人一眼,反驳道:“雪后寒。不乘现在把帘子的事处理好了,等雪下来就来不及了!回头我问问张乙,可有什么法子?”
“这点事也要问人?”李满囤老爷觉得很没有面子,伸手比划道:“不就是加根木条吗?咦?”
手摸到车门一边类似插门杠的洞,李满囤疑惑:“这是干什么用的?”
抬头看着车顶上架着的两根门杠,李满囤笑了:“这不就有现成的吗?”
他就知道他女婿给他新换的车厢不止加一个固定马桶这么简单。
……
冬节早上看到进屋的儿子一身耀眼金貂,云氏心里着实欣慰,伸手爱惜道:“这就是去岁陛下御赏的那件?”
谢尚笑:“是了,娘!”
目光落在他娘身上的金貂上,谢尚心说:他娘这一件还是他爹十年前得的,毛色丰密比他这件都有不及。说不定今年腊月他还要走趟皮货铺子,给他爹娘寻两件上等金貂!
……
比以往不同,今儿入宫,云氏作为三品淑人,可算是够格入坤宁宫面朝皇后,领宫宴。
对此云氏心里也是十万分地激动——能步入这个殿的都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她来过了!
……
谢尚下朝回来便直奔后院看媳妇和儿子。
“红枣,”谢尚一进屋便兴奋言道:“今儿午饭咱们一起吃!”
他都好久没和红枣在一起吃饭了!
红枣笑:“好!”
……
随着年底临近,各地皇庄的收成陆续送来,李顺汇总后刚冬节这天呈弘德帝御览。
弘德帝看后不免龙颜大悦,大笑道:“好!太好了!营养钵的效用毋庸置疑。谢安人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对了,她现在做月子,甘回斋的事谁在管?今儿甘回斋上市了营养钵图纸没有?”
“朕记得去岁的水碓图纸就是冬节上市的!”
“陛下圣明,”李顺笑道:“不过近来许是近来去甘回斋打听的人多,甘回斋今儿并没上市营养钵图纸!”
弘德帝一听便明白了——谢尚这是怕被人抢功呢!
毕竟离他圣诞还有一个月!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苛责。
“那知道什么时候上市吗?”弘德帝好脾气地问道。
这事李顺还真不知道,只能陪笑道:“应该是腊月头!”
弘德帝点点头,吩咐道:“嘱咐骆炳留心这件事!有消息就尽快送来!”
他等不及推广营养钵种植了!
……
十一月初三傍晚到济南,李满囤一家收到谢子安的盛大欢迎。
过去两个月,谢福几易其稿,终赶冬节前整出了《山东济南利用营养钵育苗实现一年两熟方呈》长折。
谢子安阅后觉得转型在望,心情顺畅,对李满囤不免分外亲热。
夜晚回房,喝得晕头转脑的李满囤和王氏讨好笑道:“亲家公太客气,一杯接一杯给我敬酒,我实在却不过,才多喝了几杯!”
“不过你放心,咱们就一个红枣,而亲家也再没闺女,不会再有先前那样的事了!”
所以酒席上谢子安问起儿子婚事时,李满囤没犹豫地就告诉了自己的打算。
作为孩子,李贵中今晚没喝什么酒,闻言不免疑惑:先前哪样的事?再什么叫就一个红枣和亲家没有闺女?
难道说他姐和他姐夫的婚事,当年是他爹和谢伯父喝醉了定下的
他说呢,他家和他姐夫家门第差那么远,怎么就结了亲?
原来是这样!
云氏不在,自家没有女眷。为招待王氏,谢子安安排了两个清客太太陪王氏喝酒看戏。
所以王氏也没抱怨男人又喝酒,而是有些晕乎笑道:“这都是咱们红枣头胎便生了儿子的缘故。亲家老爷心里欢喜,才跟咱们这么客气!”
……
次日早起,李满囤去跟谢子安辞行。谢子安挽留道:“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件事同你商量。”
李满囤:?
“你不是在给贵中相看媳妇吗?”谢子安道:“我昨儿夜里思了半夜,还真叫我替你想到了一个合适姑娘!”
李满囤……
李贵中……
只谢福虽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过惊讶,毕竟他家主子一贯地突发奇想。
李满囤从不知道谢子安还有这等给人做媒的雅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只得继续留在原地往下听,而李贵中则自发地退出了书房。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可没他置喙的余地。
“这姑娘就是济南府的,”看李贵中背影在门外消失谢子安笑笑,继续道:“出身说起来也是读书人家。就可惜命苦,打小父母双亡,一直跟着祖父母和叔叔婶子过日子。”
“先祖母在时还好,去岁祖母死了,现就只能跟着婶子。她婶子有自己的儿女,待她到底隔了一层。所以她祖父便托了人想给她说门好亲事,悄悄放话说只要人家好,好好待孩子,哪怕做童养媳妇也是愿意的!”
听到童养媳三个字,李满囤如醍醐灌顶,瞬间明了了谢子安知晓这些人事的缘故——显见得女方祖父想跟谢家结亲。
李满囤刚想摇手拒绝,不想谢子安已坦然道:“以咱们两家的交情我也不瞒你,女方祖父就是打听了我在家乡还有个小儿子来的。”
“有这个想法的也不只这一家。不过几家人,内子都见过,就数这一个人品才貌最好。只我奕儿算命不该早娶,所以这事就没成。”
“若是一般人我就不多这个事了,但贵中不一样,也算是我看着长的,你若有意,我便给你居中说和!”
“不,不成!”李满囤摇手拒绝:“自古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家门户太低,委实辜负了亲家老爷的好意!”
想跟谢家结亲的人能看上他家?李满囤不做这个梦。
“其实门户这件事,”谢子安笑道:“说重要是重要,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似这个女孩儿,父母双亡,又没亲兄弟做倚靠,出门后,除非丈夫有出息,不然这娘家谁会记着她,替她出头?”
谢子安说得是世间常情,李满囤无言以对。
“我跟你提这个,”谢子安诚恳道:“是觉得这个女孩儿还不错,早年虽说坎坷了些,但八字生旺,是个旺夫旺子的太太命。”
与其便宜别人,谢子安觉得还不如挑了亲家。
如此儿媳妇也要感自己的情!
这才是谢子安的重点!
听说旺夫旺子,李满囤就迟疑了,犹豫道:“亲家老爷,你找人看过八字?”
看来真是不错,李满囤可耻地动心了!
当事人谢子安淡定笑道:“你信我就不防送了贵中的八字来,我让谢福悄悄找人去合!”
他是昨儿临时想起,还没来得及给给两人合八字。
……
收拾好东西等出发的王氏看只儿子一人回来,不免诧异:“你爹呢?”
“爹和谢伯父说话!”李贵中回道。
“你爹和谢大人说话,”王氏更疑惑了:“你怎不再旁边听着?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这可不好!
李贵中不好意思明言,只道:“娘,是福叔叫来告诉您,谢伯父留爹多住两天,爹答应了。启程的日子另定!”
王氏……
打发走李满囤,谢子安和谢福叹道:“做媒做媒,一定倒霉’。我这也是想着当年的事,想着给李家些补偿。不然我才懒得管人家闲事,沾别家因果!”
“小人明白!”谢福宽慰道:“小人还听说媒成三对,功德无量。先尚老爷的亲事是老爷说成的,现老爷又给李公子保媒,等这事成了,再加上将来奕哥儿的亲事,不多不少正好三桩!”
闻言谢子安撑不住笑了,转想起云氏前几日的来信,不觉头疼,抱怨道:“怎么就偏看上孟家人了?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想到孟辉鼻子朝天那张脸,谢子安就觉得来气——虽说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八字,但谢子安冥冥中便认定了谢奕到了媳妇就是孟家人。
不然,谢子安心说要如何解释他儿子注定晚娶的八字呢?
必是因为孟辉难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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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舒窈的嫁妆
“我弟这就要娶媳妇了?还是爹给牵的线?”
入目谢尚拿进来的李满囤书信,红枣一下子惊了下巴——她弟的亲事这就定下来了?
这么快!
“缘分到了嘛!”谢尚却觉得理所当然,笑道:“人说惯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下好了,以后贵中娶了媳妇,就可以一心念书了!”
跟他一样!
对谢尚的话,红枣心里不以为然:前世没成亲的博士大把。
念书和娶媳妇根本没一毛钱关系。
不过对于谢尚的自以为是,红枣并没反驳,而是继续看信,然后不免叹道:“十一月十二小定,**定。这时间可不是一般的赶啊!”
比她当年还赶!
她当年大定跟小定好歹隔了有一个多月,刚够准备嫁妆。
三天!
这是怎么做到的?
唯一的可能只有——红枣跟谢尚致意道:“似我爹在济南举目无亲,我弟的亲事能办得这样顺利,必是爹在其间出了大力了!”
……
红枣想得确是一点没错。这桩亲事能成全靠谢子安居中调和。
婚姻结两家之好,李满囤这里倒是好说,一个八字合婚就搞定了——李满囤和王氏现就信这个!
而李贵中,他打小出入谢家内院,自是知道仕宦人家的小姐样貌习性、举止谈吐都不是庄户姑娘所能比。
他巴不得娶个名正言顺的大家小姐,乐意之至。
对于女方舒家,谢子安琢磨着即便由他出面,女孩祖父舒涛也未必能应——舒家在济南虽不是第一等的人家,但也是几代书香,不至于把嫡长孙女嫁给一个庄户。
这要是被一口回绝了,反是不好——他不要面子的吗?
谢子安思虑一回,决定直捣黄龙,叫李满囤找媒人直接跟女孩她婶庄氏提亲——女孩儿的亲事原就该主妇操持。
当然媒人也是谢福给李满囤荐的。
如谢子安所想,庄氏听后不是一般地愿意。
庄氏人不坏,当初嫂子还在时,妯娌间相处得也挺好。
但对于大房留下的孤女舒窈,庄氏不是一般的不待见。
克父母的天煞孤星,庄氏心说:命硬成这样,天知道下一个克谁?
果不其然,没几年把她婆也克死了。
所以庄氏便想着尽快把舒窈嫁出去,嫁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永不再见,免得再冲克了她和她的儿女。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庄氏各处打听,终是选定了谢奕。
一来雉水城远在千里之外,够远!若无大事,即便逢年过节舒窈也不会回来。如此便再克不到她
其二谢家不止富贵,而且还成功教养了一个名满天下的童养媳谢李氏。
有谢李氏珠玉在前,庄氏相信此举不仅能劝服她公公点头,于她自己也是问心无愧,对得起她死去的哥嫂和婆婆的临终嘱托。
只没想话递过去,云氏也意动了,谢子安会不愿意。
对此庄氏也是没脾气。只得偃旗息鼓,再谋他途。
可要再选个合适的人家谈何容易?
舒窈是她舒家的嫡长孙女,若无意外,亲事必是得门当户对。
而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嫌弃舒窈没爹没娘没兄弟,独孤一人,对自家儿子帮扶不上。
正束手无策之计,陈媒婆来了。
媒婆原就是巧舌如簧之辈,而这一位陈媒婆得了谢福的指点,除了通常地舌灿莲花,把这门亲事赞得天上少,地上无,错过一时,悔过一生外,更是推心置腹地教了庄氏一套劝服老爷子的说辞,由不得庄氏不应。
庄氏当天便把这套话搬给了她公公舒涛。
舒涛开始确是不同意,但架不住庄氏的劝说终是同意先见李满囤父子一面。
舒涛心里也明白,大孙女的婚事确实难定——好定,他发妻早就做主定下了。
何况其间还有谢子安的面子。
对于舒家要求见面这一件事,李满囤倒是没甚意见——当初他要不是看谢尚确是生得一表人才,能答应亲事,把红枣给他?
女方要相看女婿是该的。
不相看反倒显得女方自身有毛病,心虚、恨嫁、不敢挑拣了!
而当事人李贵中在听他爹跟他讲了当年为跟他姐求亲,他姐夫三伏天顶着大太阳来桂庄求请了好几回后,也以为这是正常,连夜背熟了谢福拿来的舒涛文章以求次日好好表现。
李满囤、李贵中见过周文方、元维等当世名家,其中李贵中甚至还被周文方当众一通考究。
所以当十一月初十谢子安寻了个趵突泉赏雪的理由请了舒涛来时,无论李满囤还是李贵中都表现得很沉稳,一点也不慌张。
而舒涛看李家父子当着谢子安说话清亮,举止自若,看着比自己还自在,便知两家情谊匪浅,一省学台谢子安真是拿李贵中这个庄户子当子侄看待,心里就凝了神,告诉自己怎么也得多聊几句,给足谢子安面子。
谢子安一贯的心机。他看舒涛来后便以趵突泉为引,勾李满囤父子说起京里谢宅的醴泉,自然引入京师的人事,以事实明证李满囤父子此庄户非是彼庄户,世面见得比一般的世家公子还大!
舒涛的动心是在听说李满囤现在给碑廊练字之后——文坛泰斗的丛林,竟然还将有李家父子的一席之地?
谢家父子,特别是谢尚对岳家的扶持可说是倾心尽力,毫无保留。
李贵中有这么一对人中龙凤的姐姐姐夫照顾,但凡不是太蠢,都是未来可期——就这一点便比一般的世家子强!
看一眼李贵中至今未脱婴儿肥的包子脸,舒涛想着庄氏劝他的那句“宁罪富家翁,不欺少年穷”的老话,轻叹一口气,终跳出门户偏见,正式审视李贵中这个人!
单轮人才,李贵中还真是不差,最基本的《四书》《春秋》早已背得解得烂熟,其他《四经》理解差点,但于他这个年岁已算难得。
几个问题一考,舒涛不得不承认李贵中是个实诚孩子,知上进,肯用功。若不是出身庄户,还真算是他孙女的良配。
等再试了即景限韵联句,舒涛就更没话说了——过去大半个月,为谢丰满月宴临时抱佛脚每天都在苦吟的李贵中现于作诗联句已有一点心得,被临时抽考联句,也一点不怵,都在限定时间内接上了。
由此舒涛家去后竟就认真思了一回把孙女嫁李贵中的可能,然后亲叫了舒窈来说话。
舒窈今年十一岁,因父母早亡的缘故,心智比一般同龄人早熟。
自打半年前忽刺刺被一贯不同她亲热的庄氏带去大明寺烧香偶遇云氏,舒窈就模糊猜到了庄氏的打算——她婶要把她送去谢家做童养媳。
对此舒窈倒不是特别拒绝。
她在祖母的指导下看过《中馈录》,知道谢家的吃穿日常。
若是她婶子实在容不下她,舒窈忍不住握住书自己劝自己往好的地方想:一定现在赶她出门,那谢家比起别家,倒是还不错!
起码不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所以过去半年舒窈一直悄悄用心研读《中馈录》。
昨儿庄氏旧话重提,没头尾地跟舒窈盛赞谢李氏贤德,舒窈心里就警了醒,觉得怕是和谢家的亲事定了。
舒涛一宣,舒窈直觉就是为了她的亲事,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了,结果没想她爷叫她来,说的亲事是没错,但结亲对象不是官宦谢家,而是谢李氏的庄户娘家弟弟。
舒窈闻言自是晴天霹雳,但她父母早亡,素不敢任性。震惊过后也只是默默流泪,并不敢出声抱怨。
舒涛见状安慰道:“那李家虽是庄户,家境普通,但胜在孩子上进,肯读书,且又是独子。你过去苦几年,终会有出头之日。”
听了这话舒窈就更不敢开口了——她心里明白这是她祖父答应的意思了!
反是舒涛看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可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道:“不是祖父心狠,容不得你在家多待几年。而是这两年,我见你在家,连笑都似不敢的样子——如此即便留你在家,你过得也不快活,倒不如趁此换个地方,你可能还过得自在些!”
“据我留心观察,李家父子对谢大人虽是尊重,但并没有因为谢大人是学台而特别巴结奉承。”
“这就很难得了。这说明这门亲事他们是真心愿意的,而不是为讨好谢大人而勉强自己。如此你嫁过去,他们虽不至于给你特别礼遇,但也会跟你为难。此是其一。”
“其二就是庄户人家也不是全然不好。起码规矩礼数就不似咱们家这样多,而且你新媳妇进门是喜事,合该多笑笑,而不会再有人说你重孝在身不该笑!”
“窈儿,”舒涛怅然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笑起来左脸颊的酒窝跟你爹当年一模一样,我其实是挺愿意看你多笑笑的!
闻言舒窈再忍不住,哭出了声,哽咽道:“祖父!”
“其三,”舒涛感怀一刻又嘱咐道:“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你出嫁了,不止你娘名下的田庄和铺子,还有家里给你的一份嫁妆就能名正言顺地给你自己管着了。”
“趁你祖父我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还能替你说话,窈儿,你要尽快地在婆家站稳脚,然后似谢李氏一样把自己的嫁妆管起来——这是你后半辈子真金白银的倚靠。如此,我以后到了地下,见了你祖母爹娘,也算有个交待!”
……
作为在室孙女,舒窈为祖母只用守一年的孝。现已出孝,议亲无碍。
如此两方愿意,很快便议定了亲事。
知道李家只是庄户,舒涛聘礼就只要了一千两,且全部添进了舒窈的嫁妆。
舒窈出门,舒家公中给出三千两嫁妆银子,舒窈娘冯氏留下的包括田宅在内的万两嫁妆,舒家和冯家一分没留都给了舒窈,再还有舒窈祖母留给她的体己,也有两千两。
几样相加,舒窈这一份嫁妆竟有一万五千两之多,抵李满囤全部家当三倍。
看到媒人拿来的嫁妆单子,李满囤完全地惊呆了——这是他此前完全没想到的事!
“我现在明白,”李满囤喃喃道:“什么叫门当户对了!”
舒窈确是有和谢家议亲的底气。
他现相信谢子安没有哄他了——舒家小姐确是和谢奕八字不和,不然没道理把这样的金娃娃往外推。
儿媳妇嫁妆说起来是儿媳妇的,但只要进了门,还不都是以后孙子的?
王氏也是一头懵。
先她想给儿子说个穷京官家的千金小姐,男人都大力反对,说她降不住,结果现在倒好,定了这么一个万金媳妇,她这个婆婆今后要怎么做?
真是愁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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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拱手让人
李贵中虽也震惊,但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豪气道:“既然舒大人看好我,愿意将嫡长孙女儿下嫁给我,我必不叫他失望,将来给他孙女挣份诰命,叫她夫荣妻贵就是了!”
“大言不惭!”
终于分清了诰命和赦命的李满囤没好气道:“诰命哪里是这么张口就来的事?元大人那么高的学问,现都还只五品。你何德何能就敢夸口四品,没得笑掉别人大牙!”
“你给我先把《四经》记记熟才是真的,将来你但能中个举人就是我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对于儿子能中秀才,李满囤倒是深信不疑。
毕竟连他都中了!
“等着吧!”李贵中鼻孔朝天,自信道:“早晚的事!”
这一次的京城之行给李贵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只窥豹一斑,但足已促使李贵中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谋划来日的一举成名。
闻言李满囤笑道:“你能有这份志气最好了!”
“舒家千陪万送地把娇养的姑娘给你,图的可不就是你将来出息,给他家姑娘终身依靠?”
“你必得好好待人家姑娘才行!”
“我知道的!爹,”李贵中不是一般的自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我姐夫怎么待我姐的,我都记着呢!”
他会跟他姐夫看齐的!
即便他不能似他姐夫那样有钱,能一年给媳妇打一个稀罕头面,但日常带媳妇骑个马,唱个歌,开心玩乐玩乐,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他姐夫送头面也就是为哄他姐高兴!
闻言王氏得了提醒,和李满囤道:“还记得当年红枣刚出嫁时候,咱家每一吃鸡吃鱼,你就唉声叹气,担心红枣吃不上鸡翅膀和鱼肚子肉。”
“将心比心,贵中媳妇进门后咱们也别拘着她,倒是就把厨房给她管,让她想吃啥吃啥。咱们家山珍海味没有,这普通的鸡鸭鱼肉必是要准她吃。”
一只鸡才多少钱?王氏心说:
儿媳妇带着过万的银钱进门,结果连个想吃的鸡翅膀都吃不上,可对不起人!
“看陪嫁还有四个丫头,四个小厮,四房媳妇管事还有奶娘,”李满囤看着嫁妆单子沉吟道:“如此倒是把西院收拾出来给贵中和他媳妇加带来的人住。早饭就叫他小两口吃,午饭叫她自己吃,只晚饭来咱们屋吃好了!”
……
谢子安听说后也撑不住笑道:“该派!”
“李贵中这小子命中派得妻财,只没想财气这么大。一万五六千的嫁妆,这铺排开来,十里红妆——哎呦!”
谢子安忽地一拍桌子叫苦不迭:“糟糕,我这回可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十里红妆历来是他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气派,不想今儿却是叫他自己拱手让人了。
而等他爹知道他给李贵中说项的媳妇的嫁妆压过他谢家大房所有妇人一头,势必要他给奕儿寻个更好的——总之要把这份脸再给捡起来。
比舒家强,嫁妆多的人家不是没有,但都是一方豪强,比如孟家。
亏昨儿他才跟谢福议论说不能和孟家结亲。和他家结亲可能影响尚儿的前程——陛下可不喜欢内阁宰辅和京师地头蛇走得太近。
而孟辉显然更明白这个道理,早十年便不跟他们这些翰林院同年来往,更别提结亲了。
本以为奕儿和孟家结亲不可取,不想今儿就出了这事!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不由人不往上天示警,奕儿和孟家姑娘夫妻缘分不可破这方面想。
可由此一来,尚儿的前程要怎么办?
“原来,”谢子安苦笑:“奕儿亲事的麻烦是在这里——不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是不仅不能兼,还哪样都不好得!”
次子和孟家议亲难,而长子的入阁之路,也不是他先以为的一蹴而就!
谢福一想也明白了,不禁跟着发愁:“等腊月放嫁妆,这消息必然是瞒不住的。”
奕哥儿的亲事和尚老爷的前程虽难但都可后议,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给老太爷、大老爷一个说法。
“既瞒不住,”谢子安沉吟道:“那还不如我提前写信告知。就说人我替奕儿相看好了。只流年不利,得等两年再说!”
总之先拖着,而两年后他进京述职,真可见机行事……
十六大定,王氏来舒家给舒窈行簪钗礼。
看王氏下车后跟庄氏进入客堂,舒窈的奶娘阮嬷嬷跑回舒窈所住的东耳房,悄声告诉道:“小姐,小人看到李太太了!”
炕上端坐地舒窈闻言无声地撩起眼皮,于是阮氏继续讲道:“头上戴着足金金珠头面,穿着暗红羽纱面的白狐裘,跟她的媳妇丫头也都穿着狐皮袍子。”
看穿戴倒是不差。
比预想的强!
舒窈低头看看身上的银鼠皮褂,心说李太太有皮裘就好,如此倒是不必换了。
……
进屋看到舒窈白面皮瓜子脸杏核眼睛樱桃口,长相比起满月宴上的京师小姐来一点不差,王氏不禁喜得笑眯了眼,心说是个美人!
她儿子好福气!
……
为给王氏留个好印象,舒窈见王氏一直垂首敛目。
如此虽没看到奶娘口里的金珠头面,只入目了王氏香色缎缀绣喜相逢出风银鼠袍子的下摆和下摆下外露的大红洒金银鼠裙角,舒窈依旧轻舒一口气:李家的生计比她想得好,起码不差出客的体面衣裳。
看来谢李氏对她娘家父母的帮扶是真的——百余亩地一年的出息也就够这么一套衣裳!
……
等看到陈媒婆端来的托盘里摆放的一套赤金鸾鸟衔珠钗、手镯、耳坠首饰上的珍珠,粒粒都有她小指甲盖大,舒窈算是彻底放了心——先李家下得聘礼虽是少了点,但办得这簪钗礼的东西却是不差。
李家没在这种小件上省钱,可见不是苛刻人家,或许她出门后的日子,如她祖父所言,并不似她先前臆想的那样糟糕……
无论王氏还是舒窈,都是软性的谨慎人,簪钗礼行的顺顺利利。一时礼毕,王氏出屋坐席,舒窈依礼送出卧房门。
转身回来,阮氏神秘告诉道:“小姐,小人刚看到了,李太太看您的眼睛一直在笑。看得出她喜欢您!”
这是个好现象。
李家人口少,就姑爷一个儿子,她家小姐嫁过去后日常就只要孝敬好公婆就行,并没有妯娌掣肘。
而李太太,明显是个好性——刚簪钗礼,竟没一点试探考察她家小姐的意思。
一望便知是个没心机,不善耍阴私小手段磋磨人的!
如此门第低点便低点吧,阮氏心说,她小姐过去有日子过就行!
阮氏是舒窈娘冯氏的陪嫁丫鬟,早年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
但自打冯氏死后便心灰意冷,现唯一的盼望就是她小主子能过两天轻松日子。
作为当事人,舒窈也是心有所感,现听到奶娘如此说,不禁羞涩道:“没想到李太太说话这样和气!”
被人喜欢是件高兴的事。舒窈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话音里不自觉地便带出心里的高兴,脸上也挂了笑,显露出脸颊上的小酒窝……
看到余庄头进屋,李高地放下烟锅颇为期待问道:“可是满囤回来了?”
上回来信说十月二十六启程,算日子就是这两天道家。
余庄头抱拳笑道:“给老太爷道喜,刚我家老爷来信,说谢大人保媒给中哥儿说了门好亲事,得在济南多留十天定亲!”
“亲事?”李高地惊异:“贵中的亲事定了?”
余庄头呈上书信,李高地等不及于氏给拿剪刀,直接撕拉一声扯开牛皮纸信封,拽出里面的信纸,抖开。
别看李高地信拆得挺快,读信却不是一般的慢。
似李满仓还好,于氏、郭氏、李贵雨等人却是等得心焦。
“爷爷,”李贵雨忍不住道:“我替您念吧!”
“不用!”李高地只顾自己看,头不抬地拒绝道:“我看到了,谢大人给贵中说的是济南舒家的长房嫡长孙女。虽说父母都不在了,但祖父、叔叔都是官。原也都在外地,只祖母去岁死了,方都回济南守孝。”
“也是咱们贵中命定的姻缘。这回贵中家来,过济南的时候,这舒家小姐才刚出孝,家里祖父想着女孩没祖母母亲教养,正托人说亲,打算把女孩儿给婆家教养,谢大人听到信,看咱们贵中合适,就给牵了红线!”
“这倒是有缘千里一线牵,”不管心里怎么想,当着余庄头的面,于氏只夸好:“没想贵中这就说到了一个官家小姐!”
李高地原本对女孩儿无父无母心存疑虑,但听得这话,立便笑道:“没错,怎么说都是位小姐!”
家世出身摆在这里,说起来还是比一般人家的姑娘体面。
而无父无母正好省了往后年节回娘家的花费——看看红枣这些年给他李家送了多少财物?
何况济南还那么远?
“谢大人这个媒,”李高地由衷赞叹:“保得好!”
里子面子都有了!
有李高地给李贵中的亲事定性在前,在场其他人不免跟着都赞了一回。
夸完接着看信,李高地不免皱了眉,问余庄头道:“满囤说腊月里还要迎亲?这么远,可怎么迎?”
再还有贵祥的亲事呢!
余庄头道:“老爷信里没详细说。依小人愚见,老爷这信就是提一句,具体的还得等我们老爷回来后再安排!”
李高地点点头:“罢了,这事我回头跟我哥、族长、还有满园说一声!”
余庄头抱拳谢过,随即告辞。
他小主子腊月就要迎亲,他要忙的事多着呢!
“好好的官家小姐,怎么会给人做童养媳?”郭氏跟李满仓嘀咕:“这里面别是有什么古怪吧?”
“有古怪也不干咱们的事!”抽着旱烟的李满仓不耐烦道:“你有这闲心倒是多想想贵雨媳妇什么毛病,怎么至今没个孩子?”
郭氏……
“再贵祥媳妇就要进门了,而他今儿却跟我说他想把新房做在村西自己的宅子。”
“为什么?”郭氏完全地出乎意料:“家里现又不是没地方住?”
“这是有地方没地方的问题吗?”李满仓心酸笑道:“他这是想分家啊!”
“分家?”
话音未落,郭氏自己便悟了:既分出去住,必就要分出去吃,这日子一久,可不就是不分也分了吗?
“他怎么敢?”郭氏气愤道:“咱们都还在呢?”
李满仓没说话,心里只想着:抱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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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替我写封信
十一月二十六,听彩画告诉谢福来了的时候,红枣瞬间醒悟陛下亿万寿节在即,谢福代她公公进献寿礼来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红枣看着一会儿不见便就吧唧上自己小拳头的儿子不觉感叹:去年这时候还没这小子呢,一眨眼,竟就这么大了!
轻轻拿起那只调皮的小手,红枣象征性地打了一下,不疼不痒的,换来谢丰呵一声裂嘴笑——他当他娘逗他玩呢!
……
对于男人把她看好的舒窈说给李贵中做媳妇这件事,云氏其实挺矛盾。
一方面云氏觉得红枣能干,值得男人帮抬,但另一面,云氏想起舒窈一万五六千的嫁妆又禁不住捻酸——她幼子的亲事还没定,将来小儿媳妇的嫁妆能否打得过舒窈还真不好说。
似一般小姐出门,家族里给的嫁妆都有定例——因为日光普照,人人有份的缘故,再富贵的人家这个数也都是随行就市,不会太离谱。
毕竟大头还是要留给男丁们的。
小姐们嫁妆的差距主要来自长辈们的私房。
长辈们同样要顾念儿孙,一般也只给部分念想,少有似舒窈这样能得母亲全套妆奁——这是独子才能有的待遇。
独女的话,主母但有庶子,多少也是要分庶子们一份的。
所以看过家信,云氏问谢福的第一句话就是:“老爷对奕儿的亲事到底什么打算?”
谢福沉着应道:“回太太的话,老爷请老道士给奕哥儿算过,奕哥儿命主贵妻,只这亲事却是好饭不怕晚,定得愈迟愈好。”
虽然大雪封山,没法上泰山和老道士串供,但谢福对他主子的卦术有信心,相信就是老道士当前,也不怕打脸。
所以借老道士的名,不过是为他老爷韬光养晦罢了。
“迟?”
对于谢福的话,云氏没一点怀疑,只关心问道:“要多迟才算迟”
“一般人议亲都是十二岁,”谢福认真道:“现老道士既说要迟,老爷以为起码也得等奕哥儿过了十二岁,十三岁后再议!”
闻言云氏开始算账:“奕儿开年就十二了,也就是说明年不议,要等后年——后年,”
云氏想起来了,可不正是她男人和长子现官任满的时候吗?
想着儿子出仕以来的风头,云氏立就自己悟了:自古父子兄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道士的意思是两年后长子的升迁将带动幼子的亲事。
云氏越想越是这个理,不觉笑道:“老道士既这样讲,那奕儿的亲事就再等等,等后年再议吧!”
……
云氏午后来后院看孙子的时候告诉红枣道:“今儿谢福来了,然后打算腊月初四回去。你把给你弟和你新弟媳妇的贺礼收拾好了就让他捎回去,正好能赶上你弟迎亲!”
得了幼子亲事的确信,云氏消化了心底的柠檬,又复了惯常的通透。
过去半个月红枣收了她爹三封信——小定一封,大定一封,启程回乡一封。
三封信里她爹娘一封比一封地表达了对新媳妇出身、嫁妆、样貌等各方面的满意。
而红枣则看得遍体生寒。
红枣永远记得这世自己初忆起前世生活时在麦地里痛哭的绝望。
她还是个成年人呢!
现今她娘家的日子虽说比早年好,但分跟谁比——比谢家还是差得远。
舒家她虽不了解,但冲一万六千两的嫁妆也知道生活水平比谢家不差。
且这世人最重门第,红枣想不出舒窈一个无父无母,只才半大的女孩要如何接受这种类似前世女大学生被人贩子卖进山的厄运?
简直是逼死人的节奏!
红枣真心心疼舒窈,但却鞭长莫及,无力阻止。
叹口气,红枣应了云氏的话。
云氏见红枣兴致不高,不免诧异:“尚儿媳妇,你好似不大高兴?”
不怎么领情的样子?
红枣不想她婆误会,直言道:“娘,我没有不高兴。”
“爹替我弟说的这门亲事很好,甚至说太好了,无论我爹娘还是我弟都很高兴!”
“不过事有两面,对我娘家的好,对舒小姐而言则未必不是害。”
“世人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舒小姐在家如何地金尊玉贵,偏亲事却定了我弟这个寒门之子——我刚只是将心比心,替舒小姐难过罢了。”
闻言云氏也默了,半晌方才叹道:“这都是命啊!”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舒家小姐父母早亡,亲事上必然是要吃些亏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而你弟贵中,虽说出身贫寒了些,但知道读书上进——来京两个月,我听厨房说每天都念夜书到很晚。这就很难得了!”
“你公公阅人无数,早年他便看好你,觉得你说话做事干净利落,所以一力主张给你和尚儿结亲。当时别人也说门不当户不对,都不看好。但现今你和尚儿的日子还不是过得比别人都好?”
毫无预兆地,红枣自她婆嘴里听到了她公公当年骗婚的石锤,不免有些无语。
云氏却未曾发觉,自顾往下言道:“你进门这些年也当知道你公公不是多事的人,他必是看你弟出息,才愿意出这个头,揽这个事。”
“所以你先别说这桩亲事对舒小姐不好。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老来福。等将来你弟高中了,这舒小姐跟着你弟夫荣妻贵,到时回头再瞧,就不会觉得现今是苦了!”
云氏眼里的谢子安干什么都是对的,保的媒也是一样!
而且只她自己这样想还不够,还要大力说服红枣认同。
云氏的话给了红枣新思路。
既然木已成舟,红枣心说:现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敦促她弟上进,把她娘家的门第给提起来!
……
傍晚谢尚下衙,来家先见云氏。云氏告诉道:“谢福来了。你晚上同他议事,必是不得闲去看你媳妇和儿子。倒是这晚饭,你同你媳妇吃去吧!”
谢尚笑:“娘,红枣那儿我夜里再去也是一样,晚饭还是我陪您一起用!”
云氏摆手赶人:“让你去你就去。你媳妇可能有话同你说。”
“什么话?”谢尚疑惑。
红枣还有他不知道,只他娘知道的话?
“大概为是她弟的亲事。”云氏笑道:“你媳妇担心她家门户低,新媳妇不乐意!”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谢尚一脸的不以为然:“自古以来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贵中不差,念书有些悟性。高中是迟早的事!”
“就是这话了!”云氏拍手道:“你就把这话跟你媳妇好好说说,宽宽她的心。”
她大孙子还在吃奶呢,儿媳妇若是一味的瞎想,这奶水就不会好,连带的她大孙子也不长肉……
对于谢尚的到来,红枣有些奇怪:“老爷怎么现在来了?”
谢尚笑:“谢福来了,娘担心我晚上有事,就让我现在来了。”
红枣撑不住笑了:“难为娘想着,我正好有话跟老爷商量。”
谢尚明知故问道:“什么话?”
红枣道:“我想请老爷得闲的时候给我弟写封信!”
谢尚诧异:“为什么我写?”
红枣笑:“因为你们都是男人,比较有共同语言!而且老爷是状元,我弟,还有我爹、娘信奉老爷的话!”
谢尚被媳妇哄得浑身通泰,笑应道:“写什么?”
“就说我弟既然娶了亲,”红枣笑道:“以后就不能再当自己孩子了,成家立业,得自己立起来。”
谢尚挺认同:“是有这话!”
他也是打这样过来的!
“再就是你把你先前夜里跑步的法子教给我弟,”红枣又道:“让他以后也每晚跑起来,好好减减身上的肉。”
既然舒家小姐身条不错,红枣便以为她弟不能再继续土肥圆。
不过土属于气质,不大好改,但肥圆,还是有法子能立竿见影的!
看到红枣脸上毫不掩饰地嫌弃,谢尚禁不住嗤一声笑了——他小舅子的脸蛋打小便比旁人白胖,捏起来跟白馒头似的。
红枣先前可没少捏,谁想大了会这样嫌弃!
这还是亲姐吗?
谢尚决定替小舅子说公道话:“其实还好,不算胖!顶多算富态!”
“我弟才多大?”红枣根本不为所动,驳斥道:“要什么富态?”
“他这个年岁,正该冒个蹿条。若再不多动动,而是继续往横里长,将来即便做了官,看着也似个贪官,给上司下属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这倒是真的!”谢尚觉得红枣虑的深远,认同道:“做官确是要有个官相!”
肥胖确是不行!
“就是这话了!”红枣再接再厉:“而且似我爹娘身高都不高,我让我弟现在每天多跑跑,除了减肉,还有希望他能长个的意思。”
同样高富帅的富帅比较难,高,也是可以努努力的!
既然家世不成,那就得人才来凑。
怎么说,红枣暗想:也不能叫舒窈觉得跟她弟的婚事一无是处!
“跑还能长个?”谢尚觉得这个说法新鲜。
“当然,我的亲身实践!”
为加强说服力,红枣拿自己举例:“老爷,你还记得咱们刚成亲的时候,我才这么高!”
红枣伸手比划:“跟馨儿妹妹差不多。但现在呢,我比韵儿、馥儿姐姐她们都高!”
听红枣这么一讲,谢尚也想起来了他岳父母的身材确是矮短,而红枣却是高长——跟她父母完全两样。
他先前只以为他家饮食养人。但今日细想他媳妇腰条身段生得比他一应姑姑姐妹都好,也未必没有其他理由。
他媳妇因为没裹脚的缘故,跑跳比她们都多!
……
夜来谢尚和谢福说完了话。忽然问显荣道:“上月裁缝来量尺寸做冬衣,我腰身的尺寸是不是比去年放了半寸?”
显荣不知内里,答应道:“是!”
谢尚抬手捏捏自己的腰,吩咐:“你把我皮袍拿来,我去院里跑两圈!”
他可不想大过年的被媳妇嫌弃。
显荣惊呆了:这都多久没跑了,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老爷,”显荣劝道:“京师可不比咱们雉水城,这夜风吹得人骨头疼,连打更的都不敢多待。您现在可不能出去!”
谢尚一想也是,便不再坚持,点头道:“那我便在屋里原地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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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不高兴的弘德帝
十二月初三去礼部送礼的多是三品。
三品官不论文武都可反穿貂卦。
谢尚穿貂卦进屋原不打眼,无奈他那张脸太过年青——屋里只要眼光扫了他的人,无论官员还是仆役都瞬间悟到了他的身份,眼光再舍不得转开——都好奇谢尚这回寿礼要进什么?
蜂窝煤图纸吗?
这都是二月的事了。
现京师内外都烧上了蜂窝煤,谢尚再送这图纸,未免显得敷衍。
但不送蜂窝煤图纸又能送什么呢?
上个月冬节甘回斋除了糖、风车外也没其他新鲜上市啊!
……
谢尚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并不算意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原就万众瞩目。
京里做官的,不做官的,有几个不关心?
都是只恨不能,没有不想。
他想走到那个位置必是要习惯这样的注视。
谢尚淡定地穿过人群,走到一早来排队的显荣身边。显荣让出位置,谢尚冲身后一个三品武官作了个揖便当仁不让地站到了他前面。
三品武官正是金吾卫指挥使傅刚。傅刚看到谢尚想起正月十三宫门前的一幕,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好奇,一声没出。
对于谢尚穿猞猁皮冒充他们武官的事,傅刚一直耿耿于怀——他知道文官阴险,但也见过这么阴险的。
他一点也不想跟谢尚搭讪。
横竖他站这么近,谢尚送啥他都能看见。
谢尚的前面的通政使严昌倒是有心和谢尚攀谈,但他官大,若主动找谢尚这个从六品说话未免显得失格,便想着等谢尚找自己说话。
谢尚一帆风顺地长这么大,这辈子就没主动跟人搭过讪,严昌注定是要失望了……
终于轮到谢尚的时候,谢尚接过谢福适时送来的一个三尺的长红漆匣子,朗声道:“臣翰林院从六品编修谢尚代父山东提督学政谢讳于进打营养钵器一件贺圣上亿万寿!”
闻言不止写礼单的主簿停笔问道:“什么打营养钵器?是哪几个字?”
人群也跟着议论起来——他们就知道谢尚送礼不简单,只没想到今年连谢子安的礼也如此地另辟蹊径。
谢尚告诉道:“打营养钵器是类似打蜂窝煤器一样的器具。其中营养是取‘土地褊薄,迫於营养’一句中的营养,钵就是常见的土钵、瓦钵的钵。”
谢尚觉得自己解释的挺清楚,无奈主簿学问有限,依旧不明白“营养”到底是哪两个字,便提笔不动——问是不可能再问的。
当着屋里这么多人,主簿大人也是要脸的!
还是谢福知机,知道一般人不读《宋史》,悄悄拉了谢尚一把。
如此谢尚方才醒悟,补充道:
“营是经营的营,养是供养的养。”
在谢尚换了一个通俗一点的说法,主簿终于听懂了,拿笔记下,心里嘀咕: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偏要引经据典。
跟翰林院人说话就是费劲!
但这个经营供养钵又是什么意思?
主簿琢磨着必是跟他刚听不懂的那句有关。
不过碍于脸面,主簿继续沉默是金。
看主簿登记好,谢尚又打开匣子给主簿看。
因为去岁水碓的缘故,今春主簿也买了张蜂窝煤图纸,如此一眼便瞧出来了这打营养钵器与打蜂窝煤器大同小异。
难道是改进的打蜂窝煤器?
如此倒是个既提醒了陛下自己先前做蜂窝煤的功劳,然后又显出对陛下尊敬的好主意。
主簿嘀咕着收了红漆匣子和附上的谢子安奏折。
接着谢尚方才呈上自己的礼物,一张自己画的《松鹤延年》图。
“谢大人自己画的?”
闻言主簿有些吃惊。
即便是周文方这样的书画大家,除了陛下主动要求,一般也都送前人的孤本古画。
哪有谢尚这样画名不显便给陛下送自己画的?
太不谦虚!
谢尚谦虚笑道:“在下新学的,觉得有些意思,所以献给陛下赏玩!”
新学的!
主簿无力吐槽,面无表情的登记了……
“陛下,”午饭后大太监李顺亲自抱来谢尚进的两个匣子来给弘德帝瞧:“谢大人和谢状元的寿礼进来了!”
“来了!”弘德帝放下奶茶杯,接过礼册。
入目看到红纸上的登记,弘德帝不由一愣:“谢尚竟然把这份大功让给了他爹?他就只进了一张自己画的《松鹤延年》?”
已经看过画的李顺进言道:“陛下要不要先看看画?”
李顺挺理解谢尚的做法。
自古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谢尚眼见自己受资历限制,今后五年都将待在翰林院熬资历,把功劳让给能升官的父亲,将家族利益最大化可说是长子担当。
特别是他父亲还因为他入翰林院而被外放,失了未来入阁可能。
不过理解归理解,李顺却不认同。欺君之罪,细究起来可是要杀头的。
他能帮谢尚的就是让陛下念着他的才华,不至于太过生气。
闻言弘德帝看向李顺,李顺硬着头皮给自己辩白:“还在八月的时候,臣便听人说谢状元花园醴泉亭天花上的紫藤图惟妙惟肖,元大人赞其独树一帜,自成一派。”
“有这事?”
这是弘德帝先前所不知道的,所以明知李顺在打岔,变相为谢尚说情,还是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心里却明白李顺告诉自己也没用,他又不能去!
“还不打开瞧瞧!”
弘德帝催促心腹。
小太监展开图,弘德帝看画中一只仙鹤独立于竟艳吐芳的菊花丛中,身后一棵松针繁密的参天古松,立咦了一声,道:“这画题材虽说一般,不过这一树、一鹤和满地黄花的布局有点意思,看着不似画,倒似个实景一样。”
“确是和一般的《松鹤延年》都不同!元维眼光不错!”
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谢尚自觉有了不错的寿礼,所以放心地把功劳让给了他爹?
弘德帝细细看完画方才看两份折子。
一时看完,弘德帝禁不住吐槽道:“谢尚倒是孝敬。为给他爹邀功,折子里竟是一字不提自己的功劳!”
不提朕就不知道了吗?弘德帝冷笑:“他就不担心此消彼长,他爹功劳大了,朕压他的功名?”
不让他入阁!
内阁成员最要紧的就是忠心,而谢尚把对他爹的孝置于对朕的忠心之上,弘德帝不高兴地想:可算不忠!
不忠便不能入阁——谢尚可真是辜负了朕的栽培。
明明他都想好折子上来后他要怎么赏赐了。
弘德帝越想越生气,脸上不免就带了出来。
李顺见状不敢出声,偌大的殿堂瞬间变得沉寂。
弘德帝枯坐一会儿觉得无趣。他想起自己的奶茶,伸手去拿。
触摸到杯身上繁复的雕花,弘德帝想起这也是谢尚所制,不觉叹息:“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朕赏谁不是赏?”
“谢尚既愿意把功劳让给他爹,那朕就如他所愿,赏他爹谢子安,只他自己,再想入阁,”
弘德帝本想说“乘早别做这个梦了”,但话更在喉头,再出口便成了:“就立个更大的功劳来!”
投效忠诚!
人才难得,弘德帝决定看在奶茶的份上让谢尚将功折过。
闻言李顺松了口气,心说只要陛下还想用谢尚就好。
谢尚年轻,可以来日方长。
“陛下,”李顺乘机问道:“那腊月初八朝会的赏?”
该来的总会来,倒是一次说好便宜。
“换了,”弘德帝淡然道:“拟旨:擢升谢子安为山东右布政使,赏赐金貂裘,妻赏赐金貂裘。”
机会他给了,谢子安能不能做好这个布政就看他自己了。
至于九宝项圈,九宝玉带,弘德帝哀痛去岁给出的大宝石没能换谢尚忠心,决定以后都自己留着,谁也不给。
……
进过寿礼,就再无保密必要。甘回斋午后开始发售打营养钵器制作使用方法图纸。
“打营养钵器?”
掌柜的刚挂出样品,便有好事者来问:“掌柜的,什么营养钵啊?这有什么用?”
掌柜抱拳陪笑道:“客官,这是我们东家新研发出来的农具……”
就这样,不等天黑,京师关心甘回斋的人都知道谢尚又要升官了。
民以食为天,朝廷重农,谢尚制出新农具必得厚赏。
只不知陛下又将赏谢尚什么?
次日一早上衙,文明山直言问道:“大尚,你昨儿怎么没进打营养钵器啊?”
画再好,也赶不上新农具于天下的利益。
谢尚笑:“我爹进了!”
文明山……
谢尚解释道:“打营养钵器制出来后,在山东和京师庄子同时实验。最后发现在山东效应最好,可以极容易地实现一年两熟。京师因为气候更冷,非得精耕细作才能勉强实现——一般农家负担不起这么多的劳动力,还要多实验,寻出更好的接种套种方案来才好。”
“一年两熟?”
文明山完全地听呆了,半晌方不无妒意地玩笑道:“大尚,你怎么能这么天才?”
“不是我,”谢尚一点也不居功:“主子是内子想的。”
“你知道的,内子爱惜东西,去岁为个煤渣都特特地做了蜂窝煤和蜂窝煤煤炉来。”
“今年开年商议春耕的时候,她看不得北方庄子的地半年半年的荒着,便想着尽可能用起来,所以生了这么一个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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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圣君
腊月初八,谢尚一早去上朝。接驾后刚站起身便听传制官宣道:“圣上有旨!”
众人再跪,传制官又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月初得山东提督学政谢安进打营养钵器一件,并有奏折陈其妙用。朕阅后不胜欢喜,意今日早朝与众爱卿共读。钦此。”
谢尚闻旨自是大喜。
陛下将他爹奏折当朝诵读是比邸报直接昭告天下更隆重的公议,他爹升官升定了。
在场其他官听后也不算太过惊讶——不论什么朝代,能做官的,多少都有点脑子,而过去五天,已足够他们听说、议论、购买甘回斋新出的打营养钵器图纸——人手一张还真不是夸张。
至于读不读得懂,事实上在场的两三千人,真下地干过农活的,怕是数不过百——大部分人连同他们的智囊师爷,对于这张图纸的结论就只朝廷以农为本,谢尚又将因为新农具而得圣上嘉奖鼓励而已。
现嘉奖人换成谢子安,众人也只不过是“哦”了一声而已——其中艳羡意味远众于诧异。
谁还不想有个能助自己、家族青云直上的儿子?
传制官念:“臣山东提督学政谢子安恭贺陛下亿万寿……今年二月臣在济南城外庄子暖房用营养钵点种玉米……此法可将育苗时间较先前时提前半个月,且可在移种大田前筛选,剔除病苗弱苗……收成由此较往年增长了三层……”
甘回斋图纸上虽提到了育苗,选苗,但是说明文,远不及当下谢子安呈折里第一人称自述口吻形象,有代入感,众人不免就听住了。
而待听说能增收三成后,无数人不顾殿前失仪,哇地一声惊呼出声——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实实在在的好处打动人心。
在场的多是地主,土地增收三成便以为着自家收入增加三成。
谁不向往?
连维持朝会纪律的礼部官员都听呆了,忘了自己的职责。
弘德帝高坐在金銮殿的宝座上将殿里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说:这才到哪儿啊?叫你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谢家父子虽说有些私心,但不得不说都是人才,干事漂亮。
瞧谢子安这封折子写的,那真叫是有理有据,粗浅易懂,切中要害,据实可行——搁谁见了都心动想要效仿。
由此但经邸报登出,必然天下响应。
而私心,弘德帝透过殿门,看着满广场的文武,心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一个利字,他能聚到天下英才为他效力?
似阮籍嵇康之流,固然不重名利,但愤世嫉俗,宁可一腔才学空负,也不肯为君所用,于国于民无益。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容得下满朝文武的私利,如何单容不下谢家父子的小算盘?
昨儿是他苛求了。
看一眼御案旁站着的李顺。李顺立知机地附耳过来。
弘德帝低声吩咐:“先前那个长生锁,你这就让人送去坤宁宫,请皇后赏给谢丰!”
李顺一听便知事情过去了,轻声应道:“陛下圣明!”
弘德帝微微一笑,心里却满是得意:但等这个一年两熟办成了,他于史书上的地位可就不再是普通的明君,而是能入圣的圣君了!
他确是圣明!
早晌,云氏正在后院同红枣逗弄大孙子,看门婆子忽然跑来告诉说宫里来人了,来的是坤宁宫的高进高公公。
过去三个月云氏都在京,还不知道儿子将一年两熟这件大功劳让给丈夫的事。
闻言云氏立下意识地看向红枣,只以为是来赏红枣的。
红枣知道谢尚让功的事,她看她婆还一无所知,赶紧告诉道:“娘,您快去见见吧,想是来给您送赏的。”
“给我?”云氏诧异:“这这么说?”
“该是为营养钵的事!”
红枣正要告诉她婆详细,不想又有婆子跑进来告诉说:“田管家送信来说皇后娘娘赏丰哥儿的懿旨一会儿就到,还请夫人太太预备接旨!”
赏丰哥儿的!
红枣和云氏双双看向躺床上自顾吃手的谢丰,一头雾水:竟然是赏他的?
刚都想错了!
“这小子,”反应过来,云氏瞬间就笑了:“福气倒好,才这么点大,就得宫赏了!”
“尚儿媳妇,快别愣着了。赶紧地叫人把前儿刚做好的珍珠皮斗篷拿来!”
“接旨必是在正院。这腊月的天,孩子出屋不穿严实了可不行!”
珍珠皮就是胎羊皮,虽是小毛,但最为柔软,适合婴儿穿用。
这一件斗篷原是为正月初三谢丰增百岁所准备,没想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云氏说得在理,红枣赶紧答应,然后又道:“娘,您也先回屋换衣裳吧。这里有我呢!”
云氏走后,彩画伺候红枣梳头换衣,芙蓉则负责给谢丰裹襁褓——天冷得很,只一件斗篷可扛不住,还得有丝棉襁褓。
自由惯了的谢丰不能接收小手不能动的约束,当即挣扎得大哭。
红枣见状便和芙蓉道:“算了,给他把手露出来吧。”
吃手是不好看,但总比这样大哭大闹的强,而当务之急是把这领旨的事给糊过去。
赢得胜利的谢丰在重新吃上手后便止了哭,红枣摇摇头,示意芙蓉给儿子洗脸擦面脂。
面脂也是为百日特制的,猪油熬白糖,全天然,无添加,除了油腻,再无其他缺点。
刚弄好,云氏便大妆来了。进屋看到大孙子犹在吃手,不免问道:“怎么还没穿好!”
红枣无奈:“不肯包襁褓,一包就哭。只能这样!”
云氏最听不得儿孙哭,闻言立刻没原则地道:“丰儿性子活泼,跟他爹小时候一样受不得拘束。这样便这样吧!只一会儿出去,抱的人,彩画,芙蓉,你两个可得看紧了,万不可叫丰儿受了风!”
……
高进先来过一回,认识红枣,看红枣进屋,立站起身,拱手笑道:“谢安人,一向可好?”
红枣含笑答礼:“好!高公公,你也好?”
对于太监,前世看过暹罗国人妖表演的红枣并没甚特别歧视——都是想活下去的可怜人。
何况有限的两回接触还都是好事!她除非脑子秀逗了,才会给人摆脸。
……
“娘,”红枣给云氏介绍:“这位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高公公!”
说得好像高进是皇后跟前第一红人似的。
闻言高进觉得备有面子,笑吟吟给云氏行礼:“见过谢夫人!”
云氏虽没有红枣那样人人平等的思想,但她当家多年,深知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日常遇别家仆从也都和颜悦色,现对着皇后宫人自是言笑晏晏,笑道:“高公公,不必多礼!”
……
一时传旨的坤宁宫大总管王忠来了,云氏同红枣抱着谢丰接旨。
“皇后懿旨:”王忠对着刺绣着五福捧寿图案的明黄蚕丝卷轴念道:“山东提督学政谢子安尽忠职守,功在社稷,垂训端严,教子有方。故赐其长孙谢丰长命锁以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钦此!”
简而言之就是谢子安官做得好,儿子养得好,连带襁褓里的孙子也被皇家看好了。
云氏闻言自是喜气洋洋。
光宗耀祖,泽被子孙。她男人全做到了!
云氏不是一般的与有荣焉!
看云氏站起,王忠又奉上长命锁,顺便告诉道:“谢夫人,刚咱家出宫时听说前朝还有旨意,怕是一会儿就要到了!”
前朝的旨意寓意着丈夫和儿子的封赏,云氏听后就更欢喜了,登时觉得手里备的两百两银子少了,不无歉意地笑道:“多谢王总管告知。”
……
果然没一刻,又有小太监来了,一见云氏便口称“夫人”,而没带姓。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男人升官了,起码从二品,因为只从二品以上的诰命才称诰命夫人,简称夫人。
云氏激动地无以复加,看红枣的眼光就跟看金娃娃一样欢喜得无以复加——饮水思源。
那什么营养钵最早原是尚儿媳妇做出来的。
尚儿媳妇不止旺夫,云氏心说:还旺她全家。
她这辈子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听男人的话,替长子娶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次子的亲事,她必是也要听男人的!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顺亲自来下的旨:“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视夫皆而并贵……锡尔山东提督学政谢子安之妻云氏,坤仪毓秀……亦宜荣宠。是宜赠尔为夫人,锡之敕命于戏,……金笺甫贲,紫诰遥临。钦此!”
即便早有预感,但听得确凿“夫人”二字,云氏还是禁不住喜极而泣。
别看大部分官都卡死在五品升四品上,其实三品升二品也是一条鸿沟——从二品的左右布政使已经是各省行政一二把手,世人口里的“封疆大吏”。
可全国才几个省?十三个省,就只二十六个大吏。
别看学政才十三个,看着好似更少。但实际里学政只从翰林院里出——只这一条就绝了朝廷九成九官员的机会。
所以翰林升学政虽说也难,但比升布政还是容易。
先老太爷便卡死在学政转布政这一级上没爬上去,而她丈夫,过了年也才四十七,竟就达成了。
如此假以时日,一品似乎也是可以期待的了。
真是想想便觉得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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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新衙门的风水
谢恩后站起,李顺把旨意递给云氏后抱拳笑道:“咱家给夫人道喜了!”
云氏喜不自禁道:“多谢李总管!”
红枣见机递过银票,致谢道:“李总管辛苦了!”
李顺接过银票,看都没看地塞进袖袋,嘴里告诉道:“谢大人升山东右布政使的旨意走六百里加急,后儿一早就能到!”
……
送走李顺,红枣转身便与云氏磕头道喜:“媳妇恭贺娘荣升夫人!”
陶氏等人纷纷跟上,正屋内外立跪了一大片。
云氏高兴得合不拢嘴,亲扶起红枣道:“尚儿媳妇,快起来!”
彩画见机叫人抬来预先备下的赏钱。
云氏喜出望外,笑道:“这都预备好了?”
红枣如何能承认,只道:“原是为年下铸银换钱的人多,所以叫管家早早备下了。”
云氏见红枣不居功,不免愈加高兴,赞叹道:“你一贯都是这样周到!”
“赏!”云氏吩咐陶氏。
……
发完赏云氏和红枣道:“我回屋去换衣裳。你生孩子还不过百日,一会儿换了衣裳后就去睡,歇歇腰。你还年轻,可不能制病!”
儿媳妇这么旺家,必是得要长命百岁才好!
红枣觉得自己没事,不过即是她婆的好意便笑应了。
回到后院,红枣等不及脱下貂裘便问迎出来的丫头:“丰哥儿怎么样了?睡了吗?”
一早晌没喂儿子,现她胸涨得厉害。刚穿着朝服不方便喂儿子,只能让芙蓉先抱回来找奶妈应急。
芙蓉闻声抱着谢丰走了出来,急切道:“太太,丰哥儿不肯吃奶娘的奶,一直哭着要太太!”
她知道太太在前堂忙的是正事,不好去禀,只能竭力哄着小主子,可算是撑到太太回来了。
听到“太太”两个字,原已被芙蓉哄得不哭了的谢丰立刻委屈地开始瘪嘴积蓄情绪,然后放声开嚎:“哇——”
谢丰用哭声抱怨道:“太太,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带着我啊?”
“我想睡觉,可我肚子饿啊,饿得睡不着!”
“芙蓉说带我去找你,结果床上找了,没有,柜子里找了,没有,抽屉打开找了,也没有——芙蓉找了好多地方啊,多得我都记不清了,总之一直在找,现可算是找到你了!”
“太太,抱我!快抱我啊!”
红枣看到儿子粉嫩小脸上两道红色泪痕,心都疼了:这是哭了多久?
红枣恨不得立刻把儿子抱怀里安慰,但碍于朝服霞帔,只得一边快速解衣一边出声安慰道:“丰儿乖啊,娘回来了!咱们马上就开饭啊!”
彩画接过红枣丢下的衣裳。
谢丰完全不理解他都这样难过了,他的太太怎么还只说话不动手抱他?
“抱啊——”谢丰急得不止加大了嗓门输出还又流出了眼泪,哇哇要求道:“抱啊——太太抱我啊!”
红枣被儿子哭得一脑门子汗。
除去朝服,等不及披上抱儿子专用的珍珠皮袍子,只着软绸小袄便跟丫头要水洗手解衣,从芙蓉手里接过儿子。
彩画见状赶紧把手里的皮袍给红枣搭上。
屋里虽说烧着炕,不冷,但红枣才生产不久,还是要捂着点,不能被汗。
回到熟悉的怀抱,谢丰立便止了哭声。
谢丰饿坏了,他似天下所有饥饿的小兽一样本能地张开小嘴没头没脸地往红枣怀里钻,两只小手也知道帮忙地去捧自己的饭碗。
红枣见状自是一手轻拍安抚,一手帮忙。
咕咚咕咚,终于吸上奶的谢丰大口吞咽的声音着实唬了红枣一跳。
红枣心疼地看着闭着眼睛使劲吃奶的儿子,心里感慨:圣上恩遇固然是好,但看她儿子这幅饿坏了的样子,她情愿日子每天都平平常常,没这些应酬。
瞧她儿子这小脸哭的,感觉都跟缩了水似的,变小了!
估摸着儿子的奶量,红枣在儿子吃奶吃到一半的时候,给他抱换了一个方向。
还没吃饱的谢丰突遭空袭,瘪嘴刚想抱怨,转又抱到了饭碗,便收了声,继续大力吃了起来……
红枣感觉到儿子吃奶的速度放慢下来,心说可算是快吃饱了。
往常这时候,谢丰会睁开眼睛,冲红枣笑,红枣也会纵着他边吃边玩一会儿。
结果今天,谢丰却是眼皮抬都没抬便吸着奶睡着了。
红枣低头瞧见不是一般的心疼,这是多累?
抱起儿子,红枣接过彩画递来的热毛巾擦身。拉好衣裳后又给谢丰擦脸擦嘴。
谢丰呼呼睡着,任由红枣动作。
看丫头送上茶来,芙蓉伸手来接谢丰好让红枣喝茶。
红枣悄声嘱咐:“才刚吃了奶,先抱竖一会儿,等一刻钟再放!”
以防吐奶。
芙蓉点头示意明白。结果才刚搭上手,还没完全抱离,睡梦里的谢丰似有所感一样开始瘪嘴哼唧抗议——他就要太太抱,不要芙蓉抱!
红枣见状道:“罢了,还是我抱着吧!”
儿子可怜,今儿早晌她都没得闲抱过他。她现在抱一会儿也是该的……
云氏回到东院后准备卸妆,陶氏凑趣道:“夫人不试试陛下御赐的金貂裘?”
云氏欣然同意道:“试试!”
似貂裘这样的赐服都讲究个宁大毋宁小,一来是皇家的气派,二来也便于小身材的官员极其眷属修改。
云氏身材在女人里算高的,穿上御赐金貂,衣袖依旧长了有三寸。
陶氏见状问道:“夫人,这要修改吗?”
云氏想想道:“先不用。等给老爷瞧过了再说!”
“横竖这御赐的金貂就只大礼上能穿。今年咱们在京过年,就只正月初一入宫朝贺时穿一回,不妨事。”
想起男人,云氏禁不住感叹道:“金貂难得,早年老爷好容易得了一件,偏却给了我。若不是今儿御赐,老爷至今自己都还没得一件。”
陶氏一听立马咽下对御赐金貂的赞美,改口道:“老爷待夫人那真叫是情深义重,一般人家就没这样的。”
“不过以后好了。陛下与老爷夫人一人赐了一件。小人虽还没见到老爷的那件,但看尚老爷尚太太的两件,就知道和太太这一件是一对。”
必须的!云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心道:所以现不能改。
裁缝的针脚手艺有差异,即便要改,也得叫一个裁缝来改。
谢尚进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云氏磕头道喜,云氏坐着受了儿子的头后亲扶起儿子,笑问道:“你也听说了?”
谢尚笑:“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陛下当朝发的谕旨。今儿朝会一开始陛下便让传制官当朝宣读了爹的奏折。”
这是云氏所不知道的,闻言不免惊叹:“还有这事?”
“可不是!”谢尚快人快语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就是散朝后为人拦在宫门说话到现在。”
“娘,等着吧,明儿的邸报一准全文刊载爹的奏折,和陛下的谕旨。”
“这么说,”想起去岁的事,云氏不无惊喜道:“你太爷爷、爷爷还有奕儿等几天就能自己看到你爹的好消息?”
邸报走得可比家信快。
“一定!”
低头看到丫头送来的银耳汤,谢尚不免奇道:“娘,不吃饭吗?”
怎么现在吃这个?
“你先吃这个垫垫!”云氏解释道:“今儿过节,咱们一家子得一块吃团圆饭。”
“只早起宫里接连来了两波人,你媳妇忙着接旨,都不得歇。才刚回去躺一会儿。”
“我刚叫人问过了,丰儿也才吃了奶睡下。”
“咱们且等等。等丰儿醒了这一觉,你媳妇也歇过劲来了,咱们再一起去你媳妇那院午饭!”
谢尚闻言诧异:“宫里来了两拨人?”
“你不知道?”云氏赶紧告诉道:“先一拨是皇后娘娘赏丰儿长命锁!”
“锁你媳妇收起来了。回头你再看。大概是这么大一个金镶玉锁,”云氏给儿子比划:“五谷丰登的图案,中间一个丰字。”
……
谢丰想睡得厉害,但奶水稀薄,不抵饿,下肚一刻钟,三刻钟必是有场尿。
被自己的尿激醒后的谢丰气得哇哇抱怨了两声,待人给伺候得身上干爽了便又沉沉睡去。
正方便红枣和她婆,谢尚吃饭。
因为谢丰就在隔壁睡觉,谢尚和红枣给云氏敬酒都压低了声音,云氏一点不以为忤地笑纳了。
她知道儿子媳妇的孝心,自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何况儿子媳妇这样做都是为了她的大孙子。
老人们都说孩子睡觉就是在长脑子。睡得好,脑子才长的好。
喜酒怎么喝不是喝?没必要耽误她孙子睡觉!
她大孙子的脑子可是她谢家的未来!
刚看着丫头收走饭碗,端上饭后茶,便有婆子跑来告诉说云家送礼道贺来了!
云氏听后放下茶杯道:“尚儿媳妇,你好生歇着,我过去瞧瞧!”
谢尚跟着丢下茶杯站起身道:“娘,我跟你一起去!”
转又和红枣道:“看来后晌是不得闲了。等晚上我再过来!”
他舅家才是个开始,他爹在京的同年,还有他的同年,少不得都要来贺喜。
说不得年前还得再请一回升官酒!
……
谢福初九才回到济南,传旨官初十一早就到了。
对于旨意的到来,谢子安早有预感,并没觉多大意外。
谢子安没想到的是旨意里除了赏赐还有立地升官——他一任学政都还没干完呢!
不过能升官都是好事,谢子安谢恩后摆酒招待传旨官,抽空吩咐谢福道:“快去要了右布政衙门的房屋地形图来。”
开春便是县试、府试、院试三连试,新学政眨眼就到。
时间紧迫,他得赶搬家前先看看新住地的风水,作些简单布置!
一命二运三风水。现提督衙门的风水就是他亲自布置的,瞧他住进来后这各方面顺心的,抱长孙,升官,唯一的遗憾就是这才住了一年便就要搬,还是赶年关。
由此可见这风水布置得太急功近利了也不好,新衙门这方面得注意了……
谢福闻言瞬间明白,立丢下一切事务亲自往右布政衙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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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贵祥的新房
十一月二十四赶回雉水城后,李满囤立拿着礼物带着王氏和儿子来高庄村。
这个时辰,李满囤琢磨着他爹李高地十之**是在他二伯家炕上聊天,便就一脚奔了李春山家来。
厨房忙活的孙氏看到李满囤一家不免惊喜,热情招呼道:“满囤、王家妹子,你们可算是家来了!”
“哟,三个月不见,贵中竟然长高了!”
“快进屋,屋里暖和。小叔也在呢!”
工具房干活的李满垅和李贵金听到动静立也走了出来招呼,李贵金更是扯嗓子告诉李春山道:“爷爷,小爷爷,满囤叔家来了!”
李春山年岁大了,耳朵有点背,李高地却是听见了,立高声应道:“满囤,外面是满囤来了吗?”
一时见面问好,李高地迫不及待地问道:“贵中的亲事是怎么回事?真定了腊月里迎亲吗?”
这么远,可要怎么迎?
李满囤就是为这事来的,闻言立笑道:“定了,初十迎亲,算日子贵中腊月初二就要出发去济南,我一会儿还要去请族长明儿开祠堂,再还要定迎亲的人选!”
说曹操曹操到,李丰收的声音适时响起:“满囤回来了?”
李贵金已自发地把族长请来了。
再一通寒暄过后方言归正传,李满囤道:“因为路远,女方的嫁妆和我们前后脚出发。算日子大概明天就能到红枣在南城外五里的梓庄。赶得上后儿傍晚的接嫁!”
“多亏谢大人、红枣和她女婿给帮忙,这沿途一路的庄子铺子的房屋人手马骡都尽给我们用,不然这么大的雪,贵中的事不能这么顺当。我回来得也没这么快!”
跟没雪时一样轻快!
他这回承谢家的情可是承大了!
“女方来了多少嫁妆?”
闻言李高地直言不讳地问道。
儿子下的一千聘礼,李高地心说:也不知道能带回来多少?
一半有吗?
父母双亡,又没亲兄弟给撑腰的孤女,女方的嫁妆还不是得听婶子赏锅巴,说多少是多少?
李高地可不信舒家叔婶会舍得给隔房的侄女花钱!
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李高地冷静下来细账一算,不免肉痛:长子羊牯,给儿子娶了个空头媳妇,白花了许多冤枉钱。
且不是一两百两的事。
李丰收觉得他小叔哥问得太过直白,李满囤脸上不好看,遂帮着描补道:“满囤,这回女方家来了多少人?”
“人来的不多,”李满囤实话告诉道:“她两个叔叔都还没脱母孝,不能来。而她舅在外做官,所以这回来的就她两个表兄和两个堂兄弟。”
“只四个人?”
这能有什么嫁妆排场?
闻言李高地失望透顶,不免抱怨道:“这怎么说的?好歹也是位官家小姐!”
结果出门的声势连他们庄户家的姑娘都赶不上。
儿子的一千两完全地打水漂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满囤沉着应道:“这回来的冯朗、舒润别看年岁都不大,一个才十六,另一个更只九岁,但都是她舅家冯家和舒家的宗子——在家的地位跟我女婿没差。”
“不能因为来的人少就说人家不看重自己姑娘。不看重,嫁妆能给一万六千两?”
李满囤先前没告诉他爹舒家嫁妆的事就是在等现在——这么激动人心的事,必是要当面告诉才叫畅快!
果然一言既出,满屋皆静,所有人都震惊得得忘了言语。
一万六千两!
这岂不是比红枣当年出门还多?
李满囤满意于众人对自己话的反应,继续道:“总之女方家是极看重自己姑娘的,咱们家可不能失礼。”
对于李满囤最后的结论,屋里其他人根本没有入耳,他们所有的心思都还在刚听到的一万六千两上。
比当年谢家万两聘礼的过手富贵不同,贵中媳妇带进门的嫁妆,今后将都是贵中儿子的,即都是李家的了。
再与舒家无关!
“这舒家竟然比谢家还有钱?”
李高地不能相信。
就是谢家娶媳妇嫁女儿,一应的嫁妆也都是两家之力,从没有说男家只出一千两,女方倒赔十几倍的道理。
女方家又不是没人了。
所以除了舒家太有钱,钱多得铺出来,没地搁,李高地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是不是更有钱,”李满囤诚实道:“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我在济南就没呆几天。不是我亲家保媒,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人。不过这舒家舍得陪女儿倒是真的。”
“小定后看到嫁妆单子,我也是唬了一跳!”
李高地点点头,表示理解,转与李丰收道:“族长,咱们族里后生后儿可全得去!”
对于迎财神娃娃进门这样的好事,李高地觉得没啥好商量的!
“当然!”李丰收表态认同道:“我一会儿回去就告诉贵林,让他和学生说一声,后儿停课,给咱们贵中办喜事!”
听到停课两个字,李高地清醒了些,他想起他大孙子贵雨在村学堂教书,不好请假。
不好请,李高地想:这回也必是要请了。不然给舒家人知道了,可不是难看?
李春山至此方问:“既是搬嫁,必是放过大定了。王家的见过那舒家姑娘了,怎么样?”
嫁妆多固然是好,但女孩个人人才也很重要——哪怕美丑不论,起码也要是个康健人吧!
“见过了!”王氏笑道:“是个好孩子!白净干净,知书识礼,举止比京里的官家小姐来也一点不差!”
总之她很满意。
“这就好!”李春山放了心,没言语了。
“二伯”李满囤却趁机解释道:“有所不知,女孩的父母虽说不在了,她祖父母舒老太爷和舒老太太却是极疼她的。”
“为去岁舒老太太亡故,女孩儿无人教养,舒老太爷方想着女孩儿迟早是人家的人,倒是早些寻个合适人家嫁过去给婆母教养的好,同时也方便女孩儿自己学管嫁妆!”
财帛动人心。为免族人打贵中媳妇嫁妆的主意,李满囤回来路上和王氏很筹谋了一套说辞。
李高地闻言一怔,他刚光顾高兴了,竟还没想到这个茬。
“贵中媳妇比贵中还小一岁,”李高地听后一脸地不以为然:“就能管过万的银子?”
李满囤笑:“怎么不能?红枣出门时才七岁,可不就把自己的嫁妆给管的井井有条?”
李高地……
“爹,”李满囤推心置腹道:“当日我亲家跟我提这舒家亲事的时候,我开始其实是拒绝的。”
“拒绝?”李高地觉得长子傻了,这样的好事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人贵自知,似我,虽说现中了个秀才,”李满囤摊手:“但这在诗书簪缨的舒家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我有什么脸替人家教养女孩儿?没得送去给人家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
“我亲家就跟我说他不是诳我。他愿意揽这个事,是真觉得这事能成。”
“一来我家业虽说差了些,但早年生了个好女儿,如今红枣名声在外,舒家看红枣珠玉在前,不会觉得他这个媒做得莽撞。”
“最重要的是我亲家说我是个信人,当年承诺说的他家来的聘礼都给红枣做嫁妆,后来果都是返了回去——所以他愿意替贵中给舒家作保,我李家人不会贪墨舒姑娘的嫁妆。”
这一段其实不是谢子安说的,而是李满囤自己揣测的。但李满囤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谢家大富贵,他现能让谢子安折节下交,固然是他闺女能干,但也少不了他当初不落一分聘礼的硬气!
认识久了,现李满囤也知道他亲家可不总是表面的好涵养,比如他看他继母吕氏的娘家人可是连眼皮都不带抬的。
所以当下李满囤讲谎话讲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心虚。
圣人都说“人无信不立”,李满囤可不信在场有人能拍他的谎。
闻言李高地果是无话可说,李丰收却忽然出口道:“我记得你女婿的弟弟就小贵中一岁?”
和舒家姑娘也是年岁相当。
似这样的好事,谢老爷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儿子?
“族长问的是谢奕吧?”李满囤自若道:“我亲家早年便找城隍庙老道士给他两个儿子都算过命。”
“似我女婿命里该早娶,他便早早地就遣了媒人来说我们家红枣。”
“而我女婿他弟却是个晚娶的命。不然,我亲家必是跟对我女婿一样去年年中就办喜事了。不至于现就留谢奕一个人在老家孝亲!”
李丰收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当下便去了疑,欣慰笑道:“咱们贵中真是好福气!”
“走一趟京师,回来便遇上这样千载难逢的好姻缘!世人都说天时地利人和。贵中这亲事可说是都占全了!”
……
儿孙长途家来必是要吃团圆饭。正好李满园也在家,李高地便让李贵金去村西叫人。
李满囤见状不免奇怪:“贵祥不在家!”
闻言李高地脸色一僵,不大自在地告诉道:“贵祥的婚房做在新房。这几天同他娘都在那边房里铺设。只吃饭才家来”
对此李高地很不高兴,但被于氏用喜酒和上梁两喜合一喜一道办省钱给劝住,才没有反对。
闻言李满囤方想起腊月里还有贵祥结婚这个茬,有些不好意思道:“原说冬节前回来,结果没想贵中这就定了亲,如此贵中却是要赶贵祥前面成亲了!”
真是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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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不肖子
王氏闻言不过微微一笑。她倒是记得,但她有自己的儿女,定日子必是一切以他们为重。
为李贵雨不好请假的缘故,李贵祥的婚事定在腊月二十四。
习俗里过了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后,百无禁忌。百姓娶媳妇、聘闺女不用择日子,称为赶乱婚。
单轮婚事,贵中的亲事很可以定在二十六,但照顾到送亲的舒家人要家去过年,必是不能如此,所以定了十六拜堂,早了贵祥这位堂兄八天。
“还好,”李满囤跟李高地笑道:“两件好事互不妨碍。”
“贵中将在腊月初二出发去济南,初十迎娶,十六家来拜堂成亲。十八回门,十九舒家人就回济南了。而贵祥二十四才迎亲,接嫁妆早不过二十二,完全不耽搁!”
说话间李满园带着儿子李贵富进屋,立插嘴道:“大哥,贵中迎亲,叫贵富陪着一道去!”
李满囤闻言自是愿意,但他觉得得把话说清楚,提醒道:“贵富愿意去自然好,只这一去可是半个月!”
不能摆摊做生意!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不就半个月吗?”李满园却不以为然:“正好叫贵富跟着贵中去山东开开眼,见识见识。若不是迎亲不兴长辈过去,我都还想过去瞧瞧呢。我听人说山东那地人都特能吃,拳头这么大的馒头,一顿能吃十个!”
李贵中一听就撑不住笑了,李满园看见逗趣问道:“贵中,你去过山东,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贵中笑道:“三叔,山东的馒头是特别好吃,比咱们雉水城的馒头都好吃,山东人买馒头也是十个二十个的买。但一次吃十个,我还没见过!”
出一回远门,见多了外面的人事,李贵中已然知道说话做人要谦虚——自己没见过只是自己见识少,而不代表不存在。
说话做人不好太铁齿,更没必要批驳争执。
“说不定你这回去就见到了!”李满园回道。
李贵中但笑不语,心说:雪天路不好走,迎亲一路为赶时间吃住必是跟这回家来一样都是张乙陆虎提前给预备,不会跟一般出门一样可以闲逛。
且天冷街面上的人也少,很多铺子都不下铺板,只开一两扇门,路过也难瞧见内里的景象。
不过这些都等贵富哥哥回来自己告诉三叔吧!
李春山闻言也道:“叫贵金、贵银、贵鑫、贵畾也去。贵中成亲,他们别的忙帮不上,不能连个人场也不撑!”
顺带见见世面。
看贵中刚说话这沉稳劲儿,可见这会进京世面见大了!
李满囤自是点头说好:“贵中这亲事可不就托赖哥哥们帮衬!”
喜事就是得人多才显热闹。
李丰收跟着表态道:“离过年没几天了,回头我问问贵林,看能不能给学生提前放个假,叫他也去!”
舒家既是官宦人家,他李家必是也得出一个有功名的读人才好看。
“贵林能去就更好了!”李满囤高兴得拍腿道:“他是秀才,有功名。”
别看秀才功名不大,但有,到哪儿都能被人高看一眼。
看他哥和族长都表了态,李高地作为亲爷爷不好啥也不说。
于是李高地道:“满囤,论理贵雨贵祥贵吉他们也都该去。一会儿吃饭我跟他们提。”
爱面子的李高地自是巴望不落人言,三个孙子都能去。但贵祥月底也要成亲,若是一去半个月,亲事可就没人张罗了——满仓、郭氏日常要伺候暖棚菜。
而贵雨年后还要下场,且他现教的村学堂,可不似贵林自由,说请假就能请假,也走不开。
不过当着其他两房人,李高地不好意思说贵雨贵祥不去,只含糊带过。
李满囤其实巴不得贵雨贵祥不来——贵祥和贵中差了六岁,正是六冲。贵雨属相虽不犯冲,但成亲至今无所出。
他两个,李满囤心说:若只来观礼吃喜席倒也罢了,迎亲,却是踩着吉时的婚礼中心,还是算了吧!
万事都要讲个出寓,他三十六岁才得李贵中这一个儿子,对于儿子的人生大事自是想办得尽善尽美,没有缺憾。
说完迎亲的事后李满囤、李满园同李高地辞了族长和李春山回到老宅。
时钱氏已带着儿媳妇关氏、女儿金凤、桂圆以及大孙女李巧倩来了,正在屋和于氏说话。
两岁的李巧倩是李家三房第一个重孙辈,虽是女孩,却是颇得李高地、于氏喜欢。
一来便被于氏抱上了炕搂在怀里给吃果子。
钱氏等人则只能坐在屋里两条长凳上。
郭香儿送茶进屋看见,未免心里犯堵——她肚子至今还是没消息。
城里大夫她都瞧过了,城隍庙也求过了,她娘和她婆给弄的各种土方她也都试过了,她不知道她还能再怎么使力?
看李高地和李满囤李满园进来,于氏立刻迎上来招呼道:“当家的,满囤,你和王家的,贵中都回来了?”
李满囤抱拳笑道:“娘!”
王氏和李贵中也上前问好,于氏笑应了,然后又问:“怎么样,红枣和她女婿、儿子都好吧?”
“好!好!”李满囤一听便笑开了花:“都好!红枣的儿子,就是丰儿,足月生的,生下来就壮实,加上喂养得好,满月那天稳婆拿秤称了,九斤还朝外。健壮着呢!”
再一次送茶水进屋的郭香儿听后这心不免就更堵了,心说红枣的命怎么这么好?
夫荣妻贵日常享福不说,连生儿子也生得这般顺溜?
说好的人修不全呢?
怎么落到红枣却是都占全了!
问过了红枣和孩子,于氏方才问贵中的亲事。
“我刚听贵金说,”于氏笑道:“谢大人给贵中说了门好亲,只新媳妇的嫁妆就有一万六千两?”
李满囤笑道:“是有这事,我刚跟爹,还有满园就在商量这后儿接嫁妆和下月月初去济南迎亲的事!”
才泡好茶的郭香儿……
家来吃午饭的李满仓、李贵雨、李贵吉、李贵祥、郭氏……
得到了确证,于氏的嘴角很抽了两下方才压下心里的羡慕嫉妒恨,稳住了原来的上翘。
“看来刚贵金不是哄我,”于氏掩饰笑道:“一万六千两的嫁妆,呵,这谁先前听说过?”
李高地觉得于氏没见过世面,不无得意地告诉道:“满囤的亲家现官做得大,认识的自然都是大富贵人。”
“对了,”李高地转和孙子们道:“后儿接嫁妆,不用说,你们都是要去的。”
“月初去济南的迎亲,你们也都去吧?贵富要去,贵金、贵银他们也都去!”
为了跟长子一家示好,李高地当下问孙子们意见的问句用的是肯定语气。
李满仓一听便皱了眉——他爹这么忙不迭地撇清和他儿子不去的关系,可见这心已经完全偏拐到大房那边去了,不会为他儿子说话了!
“月初?”郭氏想的则完全是另一件事:“大哥,这贵中的亲事定在了哪一天?”
看起来竟是拦在她儿子好事前面!
这如何能行?
老话都说先进家的媳妇运势好。似村里同天娶亲的人家,为了抢这个运势,接亲后都是赶着往家奔。
何况长幼有序,弟弟原就不该拦哥哥前面娶亲。
特别是贵祥成亲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大房不是不知道。
知道还这样,未免欺人太甚!
李满囤痛快告诉道:“日子定在腊月十六,这主要是考虑济南离咱们远,有一千里路,势必月头就去迎亲!”
虽不是有意,但对于儿子的亲事正好卡在二房的贵祥之前,李满囤也是乐见其成。
他一直都记着当年他后娘压着他亲事的事,今儿方觉扬眉吐气。
李高地也帮腔道:“是啊,满仓,马上就要过年,你大哥给贵中定这个日子还有照顾舒家人家去过年的意思。”
“这都是有因由的!”
听到因由两个字,李满仓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当年他爹给他大哥说亲时就没少说这样的话!
结果没想现原话奉还到他儿子身上了!
说这不是报应,谁信?
李满仓下意识地看向他娘。看得于氏一肚子的火。
月初李满仓找她商量让李贵祥搬出去住时曾口不择言说这都是报应。
于氏听后便非常生气,心说她都是为了谁?
现看到满仓这个反应于氏不免愈加气恨——显然满仓又想到报应上去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真是气死她了!
郭氏听后知道事无转机,不免心里发堵。
贵祥成亲的日子原是为将究长子年假而定的,贵祥对此颇为不满,觉得她和男人偏心,闹着要分家。
现插了贵中这一杠子事,必是就更难挽回了!
“爷爷,”李贵雨根本不在乎他弟贵祥的日子落了贵中的后,他只问自己关心的问题:“贵林哥去吗?”
大伯家再富贵,李贵雨心说:钱也不会给他花。
他花的钱都是自己村学堂教挣来的。
他犯不着冒着丢饭碗的风险去给他大伯堂弟锦上添花。
何况腊月正是送收年礼的时候——这要是请了长假,还能收得着礼吗?
即便有,也是缩减。
不过这话不好直说,他得先看看贵林态度。贵林不去最好,去,他也有说辞。
李高地摇头道:“还没最后定,但族长说了准备私塾放假!”
“贵林哥能去,那是再好不过!”李贵雨沉着道:“贵林哥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他去是咱们李家的门面。不比我,至今还没过县试。”
他开春必是还要下场,如何能现在为不相干的人事请假?
闻言李满囤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言道:“贵雨开春还是要下场的吧?如此就别去了,在家好好温,考出个功名来才是首要重务!”
李贵雨拱手行礼道:“多谢大伯体谅!”
李贵祥冷眼看着,心里的不满几乎从嘴角漫到了脚背。
果然,李贵祥心说:他大哥眼里就只有他自己。连句不平也不会给他抱!
而爹娘偏着他大哥,他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就必是得分家!
分家!
“大伯,”李贵祥告罪道:“我长这么大除了进城,哪儿都没去过。”
“说心里话,我挺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跟贵中弟弟,还有其他哥哥们一起去山东开开眼,长长见识。”
“但无奈实在走不开。我兄弟三个,大哥专心科举,小弟也要念,家里现这一堆的活计都要等着我做,再还有月底我自己也要结婚,婚礼的事也要张罗。所以这回,我就不去了!”
众人……
谁没想到李贵祥会在这个时候诉苦——当众抱怨父母偏心,不禁都震惊得呆在了原地。
礼云: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父母位尊,这是纲常。
李贵祥这是干什么?
造反吗?
李高地最见不得后辈不敬,当年为两块布的事对李满园那是说打就打,没一点犹豫。
无奈偏心在他家是个敏感话题——早年李桃花为此就没少抱怨,每回都气得他拍桌子打板凳,甚至还断了父女之情,这些年再没有来往。
对此李高地人未尝没有后悔。
人但凡长了年岁,总是希望得儿女孝敬,家里家外一团和气。
而每回年节李桃花一家的缺席就是对李高地这个自谓成功大家长的无情嘲笑。
李贵祥读过,说话文邹邹地,不似李桃花言辞激烈,但当下眉眼间的倔强却是和李桃花当年如出一辙,李高地不想再造一个李桃花——一个就够他受的了,这手举了几回就愣是没能拍下去,反是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最该跳出来抽李贵祥大耳刮子的李满仓抬手也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他见过无数次他继姐对他爹偏心的指责,只没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明明现家里的日子在他手上比从前不知好过了多少!
李满仓心里委屈:而且还买了人来做活!
贵祥只是帮着家里卖菜罢了,根本算不上辛苦——跟李桃花当年干的活根本没法比!
先金凤跟他一起卖菜还不是都做下来了,没一点抱怨!
和李高地一样,李满仓也没觉得自己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若有谢家那条件,会不供贵祥继续念科举?
这不是家业有限,供不起吗?
再说贵雨也没再念!
他现在村学堂教!
贵祥有什么好不平的?
贵祥不能体谅他,李满仓只能想到:报应!
不肖子的报应!
郭氏则难过得闭上了眼睛——兄弟失和,她最不愿意的事终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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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章 酒席就是考场
李贵雨垂眼听着,一脸的无可奈何。
李贵雨早知道他二弟对他村里教差事的嫉妒。而今春李贵祥退学后家来卖菜建房,更是加剧了这一份嫉妒和不满现李贵祥跟他,还有爹娘说话都是夹枪带棒,含沙射影。
对此李贵雨也很有意见难不成非得他这个大哥把村里学堂的差事让给他,才叫公平
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对于李贵祥坚持把婚房做在新家,李贵雨觉得挺好。
他至今没个孩子,而贵祥媳妇进门后若是一举得男,那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他可不想步他大伯被分家的后尘。
若是如此,那他家这房人就真成为别人口里的报应了!
既然李贵祥要闹,李贵雨心说:就叫他闹去吧!
真闹分了家才好!
在分家这件事上,李贵雨倒是和李贵祥的看法一致,巴不得现在就分家。
李贵吉挺想去山东,但被李贵祥这么一说便不好提了,心里不免埋怨:他二哥自己不能去干啥要拿话堵着不给他去
他知道他二哥退学回来干活心里不舒坦,但这事他也没辙。
科举太难了,似他大哥日夜用功,今春县试还不是一样没能过
若是今春他大哥能中就好了,李贵吉忍不住想:二哥的气性就不至于这么大,事事都要跟大哥攀比。
如此家里一应问题就解决了。
过了最初的震惊,李满囤一点也不想接李贵祥的茬他再不喜李满仓,也不得不得承认李满仓算爱子,供三个儿子私塾念到成年。
这在庄户人家可算是难得。
李满仓没啥对不起李贵祥。
李贵祥看不得他大哥李贵雨的教差事,那是他自己小心眼各人有各人的机遇,哪有得不到便诋毁长辈的x
没得叫人笑话。
论理李满仓,还有他爹都在,李贵祥原轮不到他管,但看他爹和满仓现在的反应,李满囤觉得还得他自己来。
李贵祥可不是李玉凤,他是能走到人前的。
他儿子贵中成婚在即,到时李贵祥在喜席上当着舒家人也来这么一出,他儿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贵祥,”李满囤笑道:“你亲事要紧。不去没关系。哦,对了,红枣听说你要成亲,让我捎了两匹绸缎给你,回头我让人送来给你!”
李贵祥并不指望李满囤为他出头他大伯若有这个气性,当年能叫他爷这么分家
他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还能管他的事
说白了,李贵祥其实不大看得起他大伯。他觉得他大伯没本事,不会给自己争。
李贵祥这么做纯粹是跟他爹娘示威他要叫他爹娘知道,逼急了他,他可在乎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那是啥都敢讲。
现听得李满囤的话,李贵祥拱手谢道:“难为红枣妹妹还记着我,真是多谢大伯和红枣妹妹了!”
李满囤笑笑,转脸便问李满园道:“刚我忘了问了,贵富开春还准备下场吗”
在场人中反是李满园最明白李贵祥的心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当年也特别不忿分家独他哥多得了好处。
不过李满园没有出声。有些事不是人告诉就能明白的,得自己经历!
现听得李满囤问,李满园赶紧应道:“下的。”
担心大哥叫儿子在家好好温,不给儿子去山东见世面,李满园又补充道:“其实还没啥把握,就想看看过去一年有没有进益!”
县试年年有,但似李贵中迎亲可就只这么一次。
再说他儿子又不是头一年下场,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对于能不能过,心里清楚得很。
李贵雨闻言脸色一僵,转听到下一句方才好转。
今春县试他成绩比贵富强,明春中的可能很大,自不似贵富考前还能乱跑。
李满囤点头:“你和贵富有这想法就好。现贵富跟着你东奔西走的做生意念也没个固定师傅。如此以县试来检验一年所学,可说是既便宜又攒经验。”
“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贵富只要肯坚持,假以时日必有所得!”
李满园听笑了,道:“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李满囤正色道:“我不是拿好话哄你,而是真是如此。这回进京我发现活到老,学到老不是一句空话。”
“我在京见到的我女婿,还有他在翰林院的师傅、同年,谁下衙后不是手不释卷并不似咱们先前所想的光只吃喝享福!”x
“他们的酒席就是考场,几句话说作诗文就要作诗文,然后还要用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文字字体写出来比科举难多了!”
“吃席比科举还难”
不止李满园,屋里其他人也都不能信。
“真是这样,”李满囤诚恳告诉道:“你们见过就知道了!那样的场合,在座的无不是饱学之士。但凡学问差一点,连声都不敢出!”
比如他。
“我也不说别人,就说贵中,你们问问他,他为了他外甥的满月宴提前准备了多少首诗他那几天做的诗,怕是比他长这么大做得都多!”
李贵富闻言问李贵中道:“你做了多少”
李贵中不好意思地告诉道:“没具体数,但百十首是有的!”
“百十首!”李贵富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比他这辈子做过的诗都多了。
众人听后也都觉惊异,李贵雨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做得出来吗”
李贵中笑道:“都是做不出来硬作,拿古人诗词生套。套多了就是古人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了!”
李满囤接口道:“所以别以为咱们现念的四五经难,其实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离真正的学问还差得远呢!”
“也别当咱们白日里做活计,晚上念就叫辛苦,京里的大人都是白天上衙当差,傍晚处理家务应酬,夜里读,其辛苦程度比咱们有过之而无不及。”x
“老话说得好,”李满囤最后总结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人上人的官难,但想做官上官的官就更难了!”
“什么都得从头学,还得学得比别人快!慢了,机会可不等人!”
“官都是一任三年,可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比如我女婿二十一岁高中,比别人都算是早的了!但离六十五岁致仕,也就四十四年,折下来,满打慢算,不过十五次升迁机遇。”
“失一步,就少一次!时间不等人啊!”
官,在庄户出身的李家人眼里历来都只有光宗耀祖,高宅良田,豪奴美婢,锦衣玉食的光鲜。并没人想过光鲜的背后。
现听李满囤娓娓道来,不觉都听愣住了。
良久,李高地叹息道:“没想,这做官这么不容易!”
“天下又哪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李满囤摊手:“比如我兄弟三人做生意,但想自己那一摊、一铺的生意做得比别人好一些,是不是都得用心经营而官们,最小的七县令,都要管一县的钱粮徭役,治安教化,这一摊子事不是比咱们都复杂艰难”
“所以圣人说修身齐家。家都管不好,如何能出仕做官,治县治国”
“贵雨、贵祥,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作为大哥,李满囤觉得李贵雨应当负起大哥的责任,而不似现在这样对家务一应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念。
学以致用。这样的读出来又有什么用
李贵祥固然有错,李贵雨也不是全然无辜。
李贵雨没想李满囤会将自己连同李贵祥一起敲打,意外之下不免气血上涌,当即涨了个红脸。
无奈不能说不,李贵雨只能呐呐应道:“大伯说的是!”
李贵祥早听出了李满囤的言外之意,心里不服,心说说得好听,凭啥兄弟三个,只他一个吃这份持家辛苦
现见李满囤敲打李贵雨,李贵祥方觉得服气他大伯处事还算公道!
于是李贵祥也道:“大伯说的是!”
李满囤点点头,严肃道:“既然道理你们都已知道,那就盼你们今后身先力行。”
“似今日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有发生!”
“读明理,你爹卖菜供你们读十几年不容易。你们可别辜负了他一番心血,更别让外人见了寒心,觉得读上进不过如此,不值当,断了别家庄户孩子的慧命,那你们这罪过可就大了!”
李贵祥
李贵雨
李满仓闻言愈觉惭愧。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本事教儿子,丢脸丢大了!
李高地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长子,秀才,瞧这话说的多好!
连他听了都信服。
于氏听后却只想叹气,继子如此眼光见识,远不是她两个儿子所能比。
王氏看李满囤的眼眸充满骄傲:她男人!
李贵中仰望他爹的眼神里则满是斗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少年得志如他姐夫,一生也才只十五次升迁机会。
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发愤用功
他过年都十三了!
李贵吉也不再犹豫,直言道:“大伯,我能跟贵中弟弟去山东迎亲吗”
他想去长长见识!
李满囤点头笑道:“只要你爹娘同意,当然可以!”
怎么说李满仓也是他弟。他这房人一个不去未免难看。
闻言李满仓赶紧应道:“去吧!路上记得听你贵中弟弟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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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神仙都是凡人做
为了迎亲,李贵中腊月初六便到了济南,住在张乙给准备的宅子里。
陪同李贵中来济南迎亲的除了李贵林、李贵金、李贵银、李贵鑫、李贵畾、李贵富、李贵吉等李家人外还有李桃花的两个儿子陈宝、陈玉和王氏娘家的两个侄子王福生和王福来。
如此加上李贵中,正好十二个人。李满囤挺满意。
如今从雉水城到济南沿途各州县都有甘回斋。张乙作为大总管在接到红枣书信授意后便将手上的事交于副手,和碧苔全力为李贵中的婚事奔忙。
红枣就这一个弟弟,对其人生大事必是鼎力相助。
故而李贵中这一路走来可谓是处处方便,并不因天气严寒而有耽搁。
按计划,初十迎亲,十一返程回乡。
迎亲都在傍晚。初十早晌李贵中同李贵林等人正在住处的客堂听张乙讲明儿一早返乡的安排,甘回斋的伙计忽然跑来告诉说:“张管家,掌柜的让小人来告诉您刚来店的客人都说咱家学台老爷升藩台大人了!”
张乙闻言一愣,怀疑问道:“现在?”
谢大人离任期不是还有近两年吗?
李贵中李贵林等人就更惊异了。前两天他们去给谢大人请安时路过布政使府衙。如今倒是都知道
布政的俗称便是藩台,一省行政的一、二把手,从二品大员,一省官场连学政、臬台在内所有官都想攀升的存在。
李贵中和张乙道:“空穴不来风,外人既这样说必是有些影子,还请乙管家代我打听确凿了,我好送贺仪!”
礼尚往来。谢大人对他多方照顾,现有机会,他必是要聊表寸心。
何况东西齐备,一应礼物都是现成。
张乙笑道:“大爷说的是。旨意来得快,我们太太的信想必还在路上。小人这就去打听!”
他也得替他主子预备一份礼送过去。
张乙打听消息去了,李贵银方惊叹道:“若消息是真,谢大人这便就是从二品的一省大员了?”
明明去年开春才只是从六品来着。
“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入翰林院呢?”李贵中老气横秋地评论道:“还不就是因为升官特别快!”
他也想考入翰林院!
“照你这么说,”李贵吉忍不住插嘴问道:“再有十年,你姐夫也能做大官了?”
那红枣岂不是夫荣妻贵,也成二品夫人了。
被李贵中扫过盲,李贵吉对朝廷官职命妇的九品十八级体系有了概念认识。
“这不好说!”李贵中摇头道:“我听我姐夫说各个官位升迁的路子都有不同。官升得快固然是好,但慢也不意味着不好。比如谢大人同科的元状元现就只五品,但依旧前途无量——总之这升官的学问大了去了,不好单以一时的官职大小来评判前程,得针对各人发展具体分析。”
“升迁路子?什么路子?”
在座的一众兄弟都表示听不懂,李贵中给解释道:“就是代表未来官场的发展方向。最直白的就是文武了。比如咱们科举考文举将来就只能做文官,似武官的官位这辈子就别想了。”
“文官的职务,在京有六部三省三寺,地方又有布政、刑狱、学政……”
舒涛听管家告诉谢子安升官消息时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擢升右布政?邸报呢?快拿来我瞧瞧?”
这么大的事,必是要登邸报。
管家无奈道:“圣旨来得快是因为走的是六百里加急。”
邸报走三百里加急,如何赶得上?
“六百里加急?”舒涛沉吟:“临近过年的,旨意走这么急,显见得陛下对谢大人寄予厚望!”
“现山东有什么要紧事非谢大人不可?”
想着近来济南地界发生的事,舒涛脑中灵光一现。
“甘回斋!”舒涛轻呼道:“前两天新上市的那个什么打营养钵器。”
“快,把那个图纸拿来,再叫人去甘回斋买,买一百张回来!”
先已买了一百张,但舒涛犹觉得买少了。
年初打蜂窝煤器图纸他都买了一百张,这可能关联升官的打营养钵器图纸怎么说都得加个倍。
何况这图纸价钱一点不贵,一张才三十文,一百张也只三吊钱。
图纸拿来,舒涛翻了两翻,发现和刚买来时一样看不出什么门道——不就是拿这器具用肥土打土钵育种吗?
有什么难?似他这个从没种过地的一看都知道怎么做。
怎么就非谢大人不可。
舒涛想不透,便拿着图纸吩咐
管家:“备礼,我走一回提学衙门!”
……
寒冬腊月的,提学衙门前却是停了一长溜的官轿,一瞧就知道是奔着贺喜而来,结果却被拒之门外的。
“怎么?”舒家管家跟想熟的官家打听:“藩台大人不见客?”
对方告诉道:“闭门谢礼!”
“那你家大人还在这儿等着?”
对方意味深长地笑道:“胡藩台在里面呢!”
山东现任的左布政使姓胡,叫胡威。
舒管家一听就明白了:谢子安官升得蹊跷,但瞒谁也不可能瞒着胡大人。
所以都在这儿等消息呢!
“对了,”对方告诉道:“刚甘回斋的那个张乙同着你们舒家孙小姐的新女婿进去了。”
“舒大人现跟谢藩台也算亲戚,递帖子,门上必是给传!”
不似他们,只上下级关系,不给进就不能进,递不上话!
果然帖子递进去没一刻,便有常随出来相请。
在众人齐刷刷的艳羡目光中走进提督衙门,舒涛心里不免感叹:谢大人还真是给他儿媳妇面子。
长随将舒涛请进花厅告罪道:“舒老爷,我们老爷正陪胡藩台说话,还请您暂侯。”
舒涛笑道:“无碍,我知道你们老爷贵人事忙。”
李贵中同李贵林等也在花厅,看舒涛进来,赶紧迎了出来。
正是结亲的日子,论理双方该后晌见面。
现既见着了,李贵中也不能躲闪,依旧执晚辈礼来拜见。
舒涛扶起李贵中,又问了一回李贵林等人的姓名,然后便跟李贵中打听:“怎么没见张乙?”
刚管家还说张乙陪着一同来了。
“乙管家刚让两位藩台大人叫去回话了!”李贵中觉得这没啥好隐瞒的。
“哦?”舒涛问出心里的疑问:“藩台大人不先见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贵中才是谢子安的正经亲戚,而张乙才只一个下人。
由此舒涛不禁越发确信了甘回斋和谢子安升官的关系。
“胡藩台大人在呢!”李贵中却是觉得正常:“福管家现在不在,谢伯父叫张乙去给胡大人讲用营养钵育种套种试验一年两熟的事!”
“一年两熟!”舒涛心里掀起巨浪,追问道:“哪里试验一年两熟?山东吗?”
舒涛直觉谢子安升官就是为这事了!
听张乙讲过营养钵完全作用的李贵中笑告道:“可不就山东吗?”
“张乙现常年待在山东。而似我们雉水城地处南边儿,气候温暖,一直都是一年两熟,哪需什么实验?”
“你知道一年两熟?”
想起李贵中的出身,舒涛不禁重新审视李贵中这个孙女婿。
“我们家乡的一年两熟,我倒是都知道,但这山东的,”李贵中有些为难道:“我只是这回来听乙管家讲过一些,其实连营养钵都还没见过。”
“没关系!”舒涛鼓励道:“乙管家怎么告诉你的,若是没妨碍,还请你告诉我。贵中,你知道我家的地都在山东。这一年一熟还是两熟于我家的影响可大了!”
李贵中特别感激舒涛对自己的青眼,将亲孙女下嫁,何况这营养钵的事,甘回斋已然印刷市卖,广告天下,且张乙也没嘱咐他不能告诉人。
于是李贵中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舒涛。
舒涛为官多年,那人精明得连眼睛毛都是空的。他把李贵中的话前后一捋,转眼便捋出了前因后果,明白了谢子安大力提拔儿媳妇娘家的缘故。
民以食为天。山东地方这么大,多产一季粮食,将要多养活多少人?救多少命?
一年两季,这份注定要彪炳史册的功劳,建功者不说将来出将入相了,就是建庙封神,受万世香火都不夸张——天下神仙那个不是凡人做?
只是一般凡人心不坚,功不够,做不了罢了。
如此圣上为了春耕急升谢子安的官也有了合理解释。
这事办成了,陛下也将是史书上罕有的盛世之主。
庙号都能追上尊崇,建庙受祭。
盛世之主必有名臣辅佐,未来凌烟阁少不了有谢子安一席之地。
他若得这么一个能助自己入凌烟阁的神仙儿媳妇,必也是要全力笼络。
“你姐姐,”舒涛真心跟李贵中赞叹道:“能想出做这个营养钵法子真是了不起!”
当然先前的《中馈录》、《水碓图纸》、《蜂窝煤制法》也都很了不起。
但都还赶不上这一回泽被天下。
“是啊!”李贵中与有荣焉地认同道:“我爹说我姐打小就特别会做事。就是磨把镰刀都比旁人好,不然也不能被谢伯父相中,聘做儿媳妇!”
他将来作事也必是要跟他姐姐一样,多用脑,而不是一味地蛮干!
“是吗?”舒涛顺着李贵中的话头问:“你姐磨镰刀都比旁人好?怎么个好法?”
……
闲聊中,长随终于来请:“老爷请舒老爷、李大爷、……过去说话。”
依言来到客堂,看到左布政使胡威也在,舒涛心里一动:胡威想见李贵中?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谢李氏只李贵中一个亲兄弟——只看这次甘回斋全员出动帮忙操持李贵中的亲事,就知道谢李氏挺看重这个弟弟。
将来少不了大力提拔。
而谢李氏的提拔——去岁谢尚进献的水碓出自甘回斋,今年谢子安升官的一年两熟也出自甘回斋。现虽不知甘回斋明年会出什么,但以甘回斋近些年的出品,谢李氏随便漏一样给她弟,都是莫大的好处。
所以但凡李贵中自己争气,将来前程可期。
他孙女舒窈,年幼失牯,世人都道命苦,结果没想婚事上还有这一段运气,可谓是否极泰来。
谢大人这一桩媒保得委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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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合其身份的出门礼
听舒涛行礼口称胡藩台,李贵中等人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跟着行礼。
胡威笑呵呵将众人叫起,问舒涛道:“我刚知道谢大人替舒大人的孙女保了桩好媒。这么大的喜事,你竟没给我下帖子,你说你这事办的,是不是当罚?”
作为一把手胡威早听说了舒李两家的亲事。
李家是谢子安的亲戚,谢子安是钦差,胡威作为被监视对象得避嫌,不好和谢子安私人来往,所以装聋作哑。
而舒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广撒喜帖——谢子安监视的可不止胡威一个,而是整个山东民政。
不过现在形势变了,谢子安成了他的副手,且还带着旷世奇功——只要把这一年两季在山东办成了,胡威想:他作为一把手必然是首功一件。
如此他大概率能再往上升一升,升二品的总督或六部尚书。
心里高兴,胡威便愿意卖谢子安、舒涛面子,抬举谢李氏的兄弟。
“原说不敢惊动,”舒涛笑回道:“但现既叫大人知道了,便是老夫的不是了,说不得要自罚三杯给大人赔罪!”
真实原因在场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舒涛打个哈哈直接认罚。
“罚酒的事,”胡威笑:“咱们回头再说。我听说你孙女婿就在这里,你倒是先请出来给我见见!”
舒涛看向李贵中,李贵中躬身给胡威行礼道:“晚辈李贵中拜见藩台大人!”
胡威捻须笑道:“免礼!”
转和舒涛赞道:“一表人才!”
又夸谢子安道:“谢大人好眼光!”
谢子安谦虚笑道:“大人谬赞!”
胡威回头和李贵中笑道:“贤侄大喜,老夫适逢其会必是要添份贺仪。”
话音未落,胡威的管家已经捧上了临时置办的贺仪。
李贵中下意识地看向谢子安,看到谢子安点头,方才致谢道:“晚辈谢大人赏赐!”
然后方双手接过。
盖着红绸的托盘竟然还挺沉,李贵中咬牙端住。
李贵吉在旁边看得艳羡,心说看这托盘高高凸起,也不知都装了啥好东西?
似初六来问安。谢大人就与他们所有人都赏了一件绸缎面的狐皮里雪褂子。
市面上一件最便宜的狐皮褂子最少也要六七十两。
谢大人的与他们的狐裘并不是那种只出风风毛齐整,内里杂皮混凑的样子货,而是毛盛质轻,触体生温的真家伙。听贵富说市面上怎么也当得一百两。
一件百两,整十二件——还没算上贵中那件比他们都更好的溢价,也是一千二百两了!
这手笔,谁不叹服?
胡藩台官比谢大人还大,他送的东西能差?
可惜胡藩台并不似要同他们说话的样子。
看李贵中收下东西,谢子安笑道:“舒大人,贵中,还有贵林、陈玉……,论理我原该留你们午饭,但我知道你们一会儿还要办事,所以我今儿就不空留你们了!”
端茶送客,舒涛和李贵中等人辞了出来。
出得二门,李贵中给舒涛告辞。舒涛笑道:“似小定、大定原该你兄弟也都来老夫家里认认门。先前是没机会,今儿既然遇上了,这份见面礼就得补上!”
配合舒涛的话语,舒家管家领常随抬来四只箱子。
李贵吉见状不免惊喜,又收礼了!而且看着还不少!
……
匣子上都写着名字。李贵吉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装了一套文房四宝,一对金银锭子荷包、两套新书和一对如意绿玉佩。
“这是什么玉?”李贵吉拿着玉佩问李贵中:“翡翠吗?”
“泰山玉吧!”李贵中看后告诉道:“产自泰山。济南离泰山近,当地人都喜拿泰山玉做礼,以为辟邪!”
他头回来济南见谢大人,以及和舒涛的头回见面,都得了泰山玉的礼物。
“泰山玉?”
李贵吉闻言有些失望——竟然不是和田玉!
舒大人给贵中的就是和田玉,而且还是罕有的俏色糖玉,值钱得很。
贵中现当宝一样挂在身上。
下意识地李贵吉的眼光落在李贵中腰间那对寓意“子孙万代”的瓜形佩上。
李贵林见状不免皱眉,和李贵中笑道:“我每尝听人说五岳之首的泰山巍峨高大,为历代帝王封禅告祭之所,是一座神山——只山里的一块石头摆放家中都有镇宅辟邪的效用。”
“玉者,石之精魄也。泰山玉出自泰山,集泰山精华灵气而成,其辟邪祈福效用远非普通顽石所能比。”
“先前我看这山东人家户户都立‘泰山石敢当’镇宅石,还想着搬块石头回去,现有舒大人送玉,倒是省了我的事。”
“舒大人这份礼送得真是太好了!”
说着话,李贵林把他得一对五福捧寿的玉佩扎到了腰间。
众人听得有理,不觉纷纷称是,跟着效仿……
且说舒涛回到家中,儿子舒适赶紧过来告诉道:“刚布政使司的参政、参议、分守道,济南府、县等大人都遣管家来送贺仪,儿子赶补了喜帖过去,怕是一会儿还得来人!”
舒涛点头道:“你做得对。谢大人升了布政使,他们巴结不上,可不就跟咱们探消息来了!”
“爹,”舒适问道:“您知道什么消息吗?”
舒涛点头:“大消息!但现不得暇细说。总之窈儿的亲结得好。你回头告诉你媳妇一声,都打起精神来,务必把窈儿的出门办漂亮了!”
……
舒窈知道她爹娘早年不在,她出门来给她添妆的人不会多。
舒窈一点也没想到才刚吃过午饭,她婶子没一点预兆地领了一大帮诰命来给她添妆——按礼添妆当在昨晚,现该是辞亲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因。舒窈直觉有事发生,但当下却无地打听,只能整肃妆容,行礼致谢,然后接过一个有一个头面匣子。
帮舒窈接头面的阮氏见状只想哭——这景象,和她小姐当年出门何其相象?
而她小小姐也算是有了个合其身份的出门礼。
……
邸报十五一早到达雉水城。一早往驿站取邸报的谢又春骡车下来后几乎是滚进大老爷书院的。
“小人给大老爷,奕哥儿道喜了,”一进门谢又春便跪地磕头激动告诉道:“咱家老爷,老爷升山东藩台了!”
“什么?”谢奕一听便蹦了过来,急切问道:“哪里来的消息?是福叔回来了吗?”
谢又春呈上邸报:“是邸报。邸报首页除了陛下圣旨还登了老爷的贺寿折子!”
“邸报?”
谢奕一把夺过邸报看了一眼,转即三步并做两步地蹦跳到谢知道身边告诉道:“爷爷,真的,我爹升官了,从二品山东右布政使!”
谢知道年岁大了,反应有点慢,至此方才明白过来:“你爹这就从二品了?”
“什么缘由?你让我仔细瞧瞧!”
……
看明白因由,谢知道不觉感慨:“你爹这一份官运真是了不得!”
谢奕认同:“我爹的官是升得快!”
“那你说说为什么能升这么快?”谢知道引导小孙子思考。
谢奕本想说他爹功劳大啊!转念觉得他爷如此问比有深意,于是很思了一会子方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嗯!”谢知道点头,鼓励道:“具体说说!”
谢奕讲道:“天时说的是我爹现正好是三品的学政,人已在地方,官阶差布政使就只一级,且进献的方略攸关民生。陛下有意擢升必是首选布政。”
“若还在翰林院,则就未必了!”
“地利说的是我爹外任放的正好是山东这个地方。山东就在咱们江州的北面,气候比咱们冷,但妙在冷得有限,正方便实验一年两熟。”
“山东再北,不说这一年两熟不能成,但肯定不似在山东这般容易!”
“而人和,”谢奕顿了一刻方道:“我虽还不知道这一年两熟的主意出自谁手,但看我爹奏折,这一年两熟的关键就在营养钵。”
“而营养钵早在开年二月就打出来了——这和甘回斋上市打蜂窝煤器的时间正相吻合,且营养钵和蜂窝煤的制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蜂窝煤出自我大嫂之手,这营养钵只怕也是我大嫂的主意!”
“说不定我大哥大嫂在京也试验了一年两熟,但不知出于什么原故,可能是京师太冷,一年两熟的效用不显,又或者是我大哥,思前想后觉得这功劳于他的利益远不及我爹,然后给陛下另献了寿礼!”
这还真是他大哥大嫂能干出来的事。毕竟他大哥大嫂对他爹娘一贯大嫂孝敬。
谢知道看谢奕心地明白颇为欣慰,点头道:“你能看出这些,可见确是用心想了。事实到底如何,且等几天你爹必有信来!咱们现在且先给老太爷道喜去!”
站起身,谢知道吩咐谢又春道:“又春,你准备准备,回头集了家里一应人去五福院给老太爷道喜去!”
这么大的喜事,必是要庆祝一场。
提到酒,谢奕想起来了,问道:“爷爷,算日子,贵中明儿就从济南回来了。您说他知道我爹升官消息了吗?会不会捎了我爹的信来?”
“有没有,明天就知道了!明儿咱们早些去桂庄吃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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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胸怀天下
李满囤得陆虎通风报信备了礼物来谢家贺喜。
一时见面,谢老太爷和谢大老爷以及谢奕都异常高兴。
谢老太爷问李满囤:“家里都安排好了?”
李满囤笑道:“都好了!就等明儿到家拜堂了!”
“好!好啊!”谢老太爷高兴道:“贵中也算是我看着长的,明儿成亲我也过去吃杯喜酒!”
闻言满屋皆惊,老太爷这都多少年没去别家吃席了?
老太爷可真是给谢尚媳妇脸面!
李满囤简直要乐疯了——福禄寿喜财,老太爷这辈子一样不缺。
儿子的婚宴得老太爷出席见证,实不是一般的好口彩。
“老太爷有兴,”李满囤兴奋道:“晚辈一家实在是求之不得,三生有幸!”
……
谢知道现算是明白长子为啥要给尚儿媳妇娘家兄弟保大媒了。
尚儿媳妇什么都好,唯一的短板就是出身。她动心思提拔她娘家兄弟是迟早的事。
如此不如自家先下手笼络,去了她的后顾,一门心思的给自家打算。
果然成大事者必得有大心胸,他儿子想得深远!
而老太爷,他心思明白,所以这一把年岁了还要去桂庄吃席,代子安给李家捧场。
于是谢知道问道:“明儿我们这么多人都去,你家伙事够吗?”
这其实李满囤最为难的地方。饭菜好说,但桌椅碗盘想要好看可不容易。
现谢知道问起,李满囤不免沉吟要么回?要不要跟谢家张这个口?
谢知道一见便笑了:“子安媳妇、尚儿媳妇都不在家,咱家便没人思虑这些事。我家里现成的摆流水席的桌椅碗盘,你拿去用倒是便宜!”
李满囤闻言自是感激不尽。
……
收了别人的礼,必是要摆酒致谢。
俗话说“趁热打铁”。谢尚收礼的时候便决定隔天,也就是腊月初九摆晚酒请客。
似云意、成铭、周文方、元维、祝英、马文、孟辉、文明山、艾正以及他的一应同年等人接到管家捎回的请柬后无不摩拳擦掌,巴不得明天赶紧来。
都是聪明人,没道理连谢奕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们会看不透?
事实上他们想得比谢奕更远——都想近距离打听一年两熟的详细,然后看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家也蹭上这一年两熟的春风,青云直上。
想着白天还要上衙,反是女人们到得早,有足够时间闲话,所以隔天晚上男人们都嘱咐了自己女人相关事宜……
谢尚也一样,不过他嘱咐的是他娘。
“娘,”谢尚和云氏道:“明儿咱们家请酒,客人少不了要跟您打听一年两熟的事。您打算怎么回?”
云氏笑:“我日常在家,哪里能知道庄子里的事?”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谁都不能挑拣她这话不对。
谢尚听笑了:“话是这么说,没错。只这一回,娘,您得帮爹和儿子一个忙,改个说法!”
事关男人和儿子,云氏不是一般上心,立刻问道:“要怎么帮?”
谢尚告诉道:“在人问起的时候您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氏……
“都告诉别人?”
虽然啥都不知道,但云氏犹不能同意:“这怎么成?你爹才刚当上布政使!”
好歹等一年收上了粮食,坐稳了功劳再说!
“娘,您虑得没错!但,”谢尚话锋一转,正色道:“陛下却等不得!百官们也等不得!天下百姓更等不得!”
不然他何至于着急慌忙地把这份功独让给他爹。
他是想孝顺他爹没错,但也不至于这样没一点保留。
云氏怔住了,竟然有这么多等不得!
“娘,”谢尚解释道:“从今儿陛下升爹官的旨意,您当知道陛下根本就等不得两年。”
“但能等,何至于等不得爹一任学台做满?”
云氏无言以对。
谢尚接着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京里做官的人谁不想高升?”
“现他们看到爹升官的例子,谁不想沾这个光?”
“毕竟国家这么大,这么多省份,而爹只是山东布政使,其他地方,似安徽、山西、河南、京师直隶都跟山东接壤,不说当地的官会全力实验一年两熟,就是祖籍这些地方的京官也必是会鼎力相助!”
跟升官一样,但有机会,谁还不想给家乡留给美名?
云氏懂了。俗话说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家若一味守着秘密不说,阻的可是别人的官途和名声,比单纯的发财严重多了!
“再还有这天下的百姓!”谢尚诚恳道:“娘,天下百姓千万,只这京师便有百万人口,千万顷地。但凡咱们能助一地早一年实现一年两季,甚至只助他们一亩地多收三五斗,那便是五六亿斗的粮食——娘,您说这将养活多少人?”
“这功德岂是咱们年节舍几百两银子所能比?”
听得功德二字,云氏彻底动心了。
她日常吃斋念佛布施财物,可不就是为给男人和儿孙积德祈福?
“具体我要怎么讲?”
事到临头,云氏方省起她没啥好讲。
谢尚笑道:“娘,你前面的话照说,只最后加一句红枣手里有个庄子送来的实验田笔记就成!”
云氏本想答应,但听得红枣两个字不觉奇道:“东西我跟管家拿就好,为啥要提红枣?”
谢尚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娘,这是我的私心!”
“似爹,今儿陛下圣旨一发,这一年两熟的功劳就坐稳了,谁也抢不去。”
“而其他人想沾光的一应行为,都将让圣上愈加认识到爹在一年两熟上的贡献,可说都是在给爹锦上添花。”
“假以时日,爹升左布政,甚至六部尚书和巡抚,都有了可能。”
“这是好事。但事有两面,爹的官做大了,陛下为朝中势力平衡,必然就要压我的官——我再想入阁就难了!”
该邀功的时候,谢尚一点也没犹豫。
这是云氏还没想到的事。
谢子安的官升得太快,快得云氏都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家已成为权倾一方,为陛下所忌惮的高门。
不过云氏这些年在京也不是白待的。她得谢尚点醒明白过来,立关心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为陛下所忌惮的世家能迄今不倒便说明天无绝人之路。
或者儿子已寻到了对策。
谢尚摇头道:“具体怎么做,我还没什么头绪。但我读历代名相传,发现但凡青史留名的宰相,无不是胸怀天下!”
“而我想入阁,就不能一直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得给陛下看到我的心胸!”
“娘,你若只跟管家拿,就显不出我了,但跟红枣拿,红枣送来时就能替我说两句话!”
闻言云氏恍然大悟,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讲了!”
儿子是家族的延续,儿子的前程跟丈夫一样重要,云氏必是大力支持。
谢尚给云氏行礼:“多谢娘!”
云氏笑道:“咱们母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这天不早了,想必你还有话跟你媳妇说,这就快去吧!”
谢尚来后院寻红枣如此告诉一番,红枣自是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早在八月老爷就已预见到了今日情景?”
原来不只是单纯的孝顺,还埋这许多的后招。
真是好心机!
谢尚摇头,谦虚道:“哪有这么神?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这也是我今儿刚生出来的主意。”
“老爷放心,”红枣跟谢尚表态道:“我一准完成任务!”
身负使命的女人们基本上午饭碗一丢就往谢家来了。
云氏听到门上回报,心说来了!
文明山的媳妇甄氏第一个到。甄氏虽是江州人,手里的庄子不用营养钵也能一年两季,但她爹外任放了陕西知府,大伯子任在山西。她得替他们留心。且作为晚辈兼邻里,甄氏原也不好落于人后。
吴氏听人说甄氏进了谢家后跟着也到了。吴氏跟甄氏不同,她是山西人,来是为给自家的田地打听,顺带送家乡的父母官一个人情!
不过无论甄氏还是吴氏来后除了跟云氏寒暄道喜,并没提一年两熟的话。
她们自认和云氏的交情还不够,所以在等待时机。
甄氏和吴氏不问,云氏自觉身份,也不会上赶着主动提。
僵局在方氏、云敏来后被打破。方氏得云意授意,寒暄过后就主动笑言道:“小妹,你在家大概还不知道吧,京里的铁匠铺这两天生意暴涨!”
云氏:?
“我能知道这事都是因为你哥自己闹的笑话。”方氏解释道:“不瞒你说你哥月初看甘回斋出的那个营养钵图纸时虽觉得不错,但为着咱们家在京没田庄,就没想着叫人做!”
“昨儿朝会上陛下恩赏了妹夫,你哥这下知道那营养钵的好处了。一下朝,才出宫门你哥就吩咐管家云万先跑家来拿图纸寻铁匠打个打营养钵器瞧瞧。”
“你哥这反应也算是快的了,结果等云万来拿了图纸后去铁匠铺,那铁匠却说不用,从腊月初三就有人拿了图纸来打,他都已经打了好几个了!”
“都已经有人打了?”云氏委实惊讶。
“可不是!”方氏笑道:“这京里聪明人多着呢!”
云氏点头:确是如此!
“云万见不要图纸还挺高兴,”方氏继续道:“没想铁匠告诉他他前头排了二十多个人,仅刚刚就来了五个,有的人做了还不止一个。等轮到他,最少得十天!”
云氏听后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我哥想瞧这打营养钵器,怎么不打发人来说一声?”
方氏立接道:“小妹家有?”
“有!”云氏应道:“现园子里花匠播种扦插都用这个。”
转脸云氏吩咐丫头道:“去问问树林有没有新的,有的话装两个给舅老爷家送去!”
闻言吴氏心里一动:这营养钵种花能用,是不是也可用于种菜?
今秋吴氏搁花园种了暖房菜,可算是解决了一家子冬天吃菜难的问题。
方氏推辞道:“你哥要这个不过是为新鲜。且他今儿下衙后也会来,你就让他在这里瞧了,过了瘾就好!”
“咱家在京的宅子没花园,没得荒废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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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齐心合力
说话间云氏看云芮和成功拉拉扯扯,眼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芮儿,功儿,你们怎么不喝奶茶?不好喝吗?”
云氏琢磨着必是来前她嫂子侄女担心俩孩子受凉嘱咐了来后不许去园子雪地里跑的话,而孩子天性好动,现看她们说话无趣便动了出去的心思,她得拿些吃的来把他们哄住。
云芮看看成功,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奶奶,刚功儿说那打营养钵器可以打雪花盆。”
他都没见过。
云氏听懂了,笑道:“原来芮儿是想瞧瞧那打营养钵器?”
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这是个好的话题切入点。云氏回头吩咐丫头道:“拿两个打营养钵器来给芮哥儿瞧瞧!”
转脸云氏和云敏笑道:“你们家都已经有了?”
动作也太快!
云敏正发愁怎么跟云氏开口一年两熟的事呢,没想到儿子这般给力,不免大喜过往,笑告道:“姑妈知道的功儿他爹一贯信奉甘回斋的出产。加上这几年年成委实不好,功儿他爹看这甘回斋新出的打营养钵器的图纸上说能增产,就想着开年后试试,所以叫人做了不少。”
“东西做好送来,功儿他爹想着试试。因一时没合适的泥土胚,就拿了院里的雪代替,功儿瞧见便就把这农具当成了个玩具。”
“想必刚又告诉了芮儿!”
云氏听后笑道:“孩子可不就是这样,见什么都好玩!”
方氏乘机笑道:“也不独孩子,你看你哥不也是想瞧瞧吗?”
“就连我现听你们这一说,也都想瞧瞧这打营养钵器怎么用的了?”
“想瞧还不容易,”云氏道:“一会儿东西拿来了,咱们让婆子打盆雪来试试。”
“嫂子,不瞒你说。这打营养钵器我也只是听说,没真见过人使。”
……
待宁氏等人带着儿媳女儿到后看到廊下整齐堆叠的婆子们打屋里搬出来新鲜雪钵,不免惊奇问道:“这是什么?”
而待廊下婆子告知后,再见云氏便极自然地带出了营养钵的话题:“你们刚在说营养钵吗?我进来时看到廊下……”
“谢夫人,”闲话间,孟辉的太太朱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道:“我听说你们在京西有个庄子,我多嘴问一句过去这年这庄子的收成如何?”
不似成家和谢家沾亲,可以私下打听,朱氏想知道情况就只能如她男人所言的单刀直入。
朱氏也不想奉献自己给人做嫁衣裳。但谁叫今儿来的人里就数她们孟家在京的地最多呢?
其他人但看到有她在,都不会出头。
余光自朱氏身边的孟竹君身上掠过,云氏心里感叹:果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先在京九年,她谢家跟孟家没一点交集,谁想今春奕儿红鸾星一动,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忽地就有了来往——正月的煤生意,现又是营养钵,一年两熟。
这人与人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自打去年年中放了外任,我们老爷便把京西的太平庄给了大尚。”云氏告诉道:“所以这庄子的收成的账得问大尚媳妇!”
听云氏话里有门,朱氏委实服气男人的高见,立刻配合追问道:“大尚媳妇一会儿来吧?”
转又给自己辩白道:“日头绕起来快,眼见就要过年。而年后就要备耕。”
“谁都看得出这营养钵是个好个好物,谢大人折子上一年两熟的法子可行,我家年后就想实验这营养钵种地的法子,不说一年两熟,但能多收些粮食也是好的!”
“只老话都说‘因地制宜’。这京师的气候和山东不同。谢大人的法子显见得不能完全照搬,偏这种地得应时,一步错就是半年减收,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些!谢夫人,您可别见怪!”
“怎么会?”云氏笑道:“当家人可不都似你这样万事都谋虑在前?等牛过了河拖尾巴就晚了。”
“何况现是改祖辈传下来的耕种法子这样的大事?你多打听是应该的。由此我也诚实告诉你:这营养钵的主意原是大尚媳妇生出来的,我们老爷在山东实验一年两熟的时候,这太平庄其实也在同步实验。”
“只这京师的天更冷些。所以这实验的效果不及山东。不过我听说收成还是不差的。”
“但具体,”云氏转念叫丫头:“去后院瞧瞧,看尚太太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
红枣才刚把儿子哄睡,放进摇篮。自昨儿饿了一顿后,谢丰明显就粘上红枣了——只要眼睛睁着就不叫红枣离开视线,不然就哭。
而临睡犯困更是抓着红枣不放,必得要红枣抱着哄才肯睡。
睡时还抓着红枣的衣襟,似是害怕红枣丢下他。
总之各种安全感缺失的表现症状。
红枣见状自是心疼,耐心疼哄。
一边换衣一边丫头低声告诉正院情形,红枣不觉好笑:常言都说人好聚心难齐,人心隔肚皮,各有各盘算。今儿来的人,连同主人却是齐心,合力共推一年两熟。
这在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也算是难得了!
看红枣走进客堂,众人放了心,然后便绝口不提营养钵一年两熟的事,只问:“儿子呢?怎么不抱出来?”
“才刚睡着了!”
不然她能站在这里?
“能睡好!”
“睡觉长脑子!”
众人悬即改了话风,转又关心红枣道:“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
一番寒暄过后,云氏方和红枣道:“尚儿媳妇,孟太太明春想在京试验营养钵种地,想打听今秋你太平庄的收成!”
红枣闻言笑道:“孟太太若只是问营养钵种地,那真是巧了,前两天我老爷才拿了一份根据今年收成定的明春实验田计划给我,让我年后安排人实验。”
“我正发愁太平庄地方有限,没那么多地做实验田。孟太太若是有心,我把计划拿来给孟太太瞧瞧!”
朱氏闻言自是愿意,但犹顾虑道:“这是你家老爷与你的,你现与我……”
真的没关系吗?
红枣会意笑道:“没事!我家老爷在京师就只这一个太平庄,百十亩地。现庄里又建了暖房挖了荷塘修了花园,就没几亩粮田。”
言外之意这事于她家就是完全的义务劳动!
“之所以还费心费力地实验一年两熟,”红枣解释道:“主要是我家老爷看京师附近的地一年出产实在太低,农人日子辛苦,想为圣上分点忧,尽些范文正公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臣子本分!”
“我家老爷和孟大人同朝为官,现孟大人愿意为陛下分忧,我家老爷哪有不愿意的?”
眼见红枣的说辞和她男人昨晚告诉她的完全一样,朱氏不再推辞,点头笑道:“谢大人仁心!”
“我们老爷可不就是想跟着谢藩台和谢大人给陛下尽点绵薄之力!”
红枣见朱氏不是一般地上道,不觉抿嘴一笑,吩咐丫头道:“去,把前儿老爷与我的书匣子拿来!”
匣子打开,看到里面两本手书,一本今年实验总结,一本明年计划,每本都是甘回斋一贯的图文并茂,分步详解,朱氏不免大喜过往,夸赞道:“这也太详尽了!”
红枣笑纳了朱氏的夸奖,提议道:“这是我家老爷才拿来的,就只这一份。回头我让人抄一份送到贵府!”
朱氏看一眼屋里众人,看到她们脸上的跃跃欲试,不免心里嘀咕:论亲疏远近,她可不及方氏、云敏、宁氏,甚至可能还排在甄氏、吴氏之后。
明明是她出的头,凭啥她反最后得?
于是朱氏推辞道:“不敢当。你和大尚肯拿这册子出来已经是天大的人情。如何还能再把这抄书的事也赖在你身上?”
“我家别的没有,这抄书的人还是有的。你且把书借出来,我叫我的人现在就抄,一会子抄好了就还你!”
在场众人一听便知是奔自己来的,不免苦笑:这朱氏果是如传言中的一样不肯吃亏。
云氏下意识地看一眼孟竹君,心说这孟家小姐但若能学得她娘这份心思手段的八分,便是奕儿的良配。
红枣对此必然得说好。于是朱氏便吩咐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去抄,一人抄一本。
云敏见状笑道:“尚弟妹,我家在京也有几亩地。倒是叫我的丫头跟过去一起抄吧!”
她婆家用得上。
作为亲戚,若到手反比旁人晚,没得招她妯娌嘀咕。
当着人,厚此薄彼不合适。对此红枣也没异议。
甄氏跟着也道:“谢太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妾身想替在山西为官的父亲抄一份作为对谢藩台奏折解读的参考!”
红枣当然同意,笑道:“一本书最多两个人同时抄。你只能等前面的人抄好一张,然后借了来做样照着抄了!”
桌子宽度有限,总不能倒着抄吧?
甄氏笑道:“不过缓一张而已。”
云敏也笑接道:“顺带还能帮我们先抄的纠纠错。”
周文方夫人见状和云氏道:“那妾身也叫人替劣子抄一份!”
她儿子年底新放了河南的知州。
其他人见后也纷纷效仿。
吴氏也想抄,无奈她丫头不识字,只能干看着,心里不免懊悔: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如此,倒是该教丫头们多识两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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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青云道
在场戴煜正房太太饶氏的感触比吴氏更深。
颜婉除了年青美貌还写得一笔好字——先她只以为是跟小脚一样城里女人邀宠的手段,但现在看却是她见识短了。
今儿这屋的太太,饶氏的目光自周夫人、云氏、宁氏、朱氏、红枣、甄氏、云敏等人身上掠过,心里感慨:不论身份年岁,但为家族丈夫、父兄儿子明争暗斗起来那叫一个拿得起、放得下——自己出头不算,连身边的丫头也一起带下场。而丫头们也厉害,主子一句话说抄书就抄书,没一点意外为难。
可见都胸有成竹,有些才学。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看这大户人家与女儿、甚至丫头的教养竟比一般人家男孩还强。
存了这一份心思再看今儿来的小姐,饶氏不免叹息: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她男人虽说做了官,但自家的门第离真正的官宦人家还差得远。
她长子已到了说亲了年岁,但想娶席上的小姐,却不容易。
想到门第,饶氏进而想起家乡的父母公婆还有田地,不觉抿了抿唇,起身走到红枣身边福了福,诚恳慢言道:“谢太太,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事关生计,饶氏见最该出头的艾太太吴氏不出头便自己出面。
她婆家娘家都是只是百多亩地的小地主。她种过地,知道为多收一斗粮自己和家人所付出的艰辛——她的面子与能多收一季粮食相比不值一文。
因为小颜氏的关系,红枣对饶氏颇有印象。现见她开口,多少猜出来一些,笑道:“戴太太不必这么客气,有话请讲!”
农人太苦。所以不拘谁出于什么目的,但能在客观上帮着推广营养钵种地,一年两熟,能给当地农人的生计带来一点改变,红枣都配合。
饶氏道:“不怕谢太太笑话,妾身家乡虽隔了千里,但气候与京师大差不差。妾身也想在家乡试验一年两熟,无奈身边的丫头都和妾身一样不大识字,所以想等散席后跟谢太太借了这册子家去,连夜抄好后明儿一早送来!”
连周夫人的丫头都在抄书,她有什么资格开口讨要现成?
横竖她家老管家早年没少替她男人抄书,今儿说不得要再劳动他一回。
回头再叫她身边的丫头每天跟老管家习一个时辰的字。
似今儿这样的事可一不可二,她今儿人前丢的面子,早晚要再拿回来!
对于饶氏的坦诚,红枣挺感佩:不是谁都有勇气在大庭观众之下自曝其短的!
这饶氏能屈能伸,是个担当人!
那戴煜放着这样的媳妇不珍惜,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哪里用得着这么复杂?”红枣笑道:“这册子我原是要存档,然后安排人另抄了使的。戴太太现不得人手抄,倒是我明儿让人多抄一份给戴太太送去来得便宜!”
席间还有大半的人保持沉默,没有出声。这不代表她们不要。
她得给她们一个台阶。
若在以前,红枣一准懒得搭理这些人,以为她们狗肉上不得席,不登大雅之堂,不值得交。但现在,红枣想着她们以及她们男人在家乡的影响力,便以为得好好利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于书饶氏是势在必得,但对于具体谁来抄,饶氏却没什么坚持——谁抄还不是抄?
何况客随主便,既然红枣跟她客气,她若一味推辞反显得小家子气,所以饶氏感激道:“谢太太好意,妾身愧领了!”
连这回在内,谢太太已经接连帮她两次忙了!
谢太太贵人事忙,也许不在意,但她却都记在心里!
吴氏见状不觉松了一口气,刚她还真担心谢太太把书借给饶氏。
这借书的头一开,她再想得到书就势必要按照开口的前后来排队了。
而开口承认她家丫头没教养,还是在地位远不及她的饶氏之后。
这如何能行?
但时间不等人。已是腊月初十,再两天,她家往老家的年礼就要上路。
寒冬腊月,风大雪大,走一趟家乡可不容易。若得省事,必是这一两天就把书拿到——这书外面没有,到手后说不得还得抄一份留手上做留存。
现谢太太书留手上,正方便她一会儿瞅空跟谢太太私下提……
云氏看着红枣不动声色地和别人虚与委蛇,心里欣慰:长子有这样一个贤内助,可算是能放心了!她现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小儿子的婚事。
下意识地,云氏又看了一眼孟竹君。
搞定了男人要的东西,朱氏完全地放下心来,然后便留意到云氏对自己女儿的打量。
果然,朱氏心说:谢夫人在给谢奕相看媳妇了!
不是她自吹,今儿来的一众适龄女孩儿里就数她的竹君最为俏丽大方,谢夫人但凡眼睛不瞎,必然不会错过!
……
酒过三巡的时候,谢丰醒了。完成了任务的红枣借机告罪请辞,众人得了自己想得的也不挽留,只道:“你还在月子里,身子要紧,且别管我们,赶紧去歇着吧!”
红枣含笑退下,出院方疾步奔向儿子所在,全然不管身后周夫人、宁氏、方氏等人对她的夸赞……
前堂得了女人递来确信的男人们这顿酒也喝得舒心——明年升迁的大方向有了,现就看具体怎么做了……
谢子安升官,谢尚作为儿子必然得有所表示。次日腊月初十,正是休沐。
谢尚为筹备给他爹娘以及谢老太爷和谢知道的正式贺礼扫荡了皮货店、珠宝店、家具店等几家常走的店铺,撒出去过万的银子。
傍晚家来,谢尚给他娘展示战利品。
“娘,”谢尚拿着新得的貂裘道:“这两件紫貂,你和爹正好一人一件!”
云氏就着儿子的手细看貂裘,只见貂皮颜色褐中带银,布满银色针毛,确是难得的上品。
“我和你爹要这许多貂裘干什么?”云氏见状笑道:“去岁你就给了我和你爹两件紫貂,今年万岁爷又赐了两件金貂。倒是你媳妇,除了陛下去岁御赐的一件金貂,才只一件反穿貂卦,连件家常缎面出风的都没有。你也是,至今也只得两件。所以这貂裘倒是你两个自己留着做衣裳吧!”
“大过年的,也穿个新!”
“娘,”谢尚放下衣裳,示意显荣拿来另一个衣包道:“我和红枣的过年衣裳在这儿!”
云氏看衣包里的裘皮虽也是紫貂,但银针差了不少,便道:“你们就是做两件也不算多。刚那一件做反穿,这一件加缎面,倒是刚好!”
云氏一定不要,谢尚没办法只得自己收了,另拿出一匣子宝石给云氏道:“娘,那你瞧瞧这个!”
这回云氏没有拒绝——儿媳妇都两个宝石项圈了,她还没得一个像样的,人前可不好看!
年后回了山东她也得打个好的!
……
入夜红枣看到谢尚拿来的貂裘不觉笑道:“这貂裘好归好,但似我日常在家,却穿不了这许多。倒是有珍珠毛,我做件新的过年穿吧!”
还是羊皮轻软,适合抱孩子。
谢尚笑道:“那就再给你做两件珍珠毛的褂子过年。”
媳妇一年到头就这点要求得满足。
何况珍珠皮的产地不少,不似这紫貂,只关外才有,难得!
……
看到锦衣卫送来的京城最近风行的手抄书,弘德帝忍不住跟心腹吐槽:“原来谢尚的后手在这儿!”
先倒是朕小看了他!
果不愧是能连中六元的人。
心胸、眼光、手段都是顶流!
朝中年青一辈无有出其右者!
“等着吧!”弘德帝端起奶茶杯吸了一口,慢慢道:“朕且看看朝里还有多少能人!”
青云道已经铺好,这都踩不上去的,就只能怪自己蠢了。
闻言李顺口称:“陛下圣明!”
心里想的却是老话说的没错,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代陛下经营皇庄不能说不用心,但写的那年终经营报告跟谢家流出来的一对比就显得干巴单薄没内容。
对此陛下虽没追究,但他可不能装聋作哑,撒手不管。回头他就让他那些手下照了了这本的格式重写,且以后的计划报告都照这个格式来!
谁都别想偷懒,蒙混过关!
……
压送礼物车赶路地显荣无故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觉揉了揉鼻子,心说:谁在念叨我?
是老爷不习惯他的离开,还是他爹在抱怨他怎么还没到?
升官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谢尚自己走不开,就得打发足够分量的人代表自己去给他爹道喜。
谢尚身边能代他出面的也就是显荣了。
同理他爹也必得打发谢福回老家给老太爷和谢知道报喜。
现在云氏人在京师,等谢福一走,谢子安就只一个人在山东过年了。
想着他爹的冷清,谢尚心里放心不下,临行前嘱咐显荣留山东过年替他尽孝。
对此显荣自没有异议——他都好多年没跟他娘一块儿过年了!
他现唯一愁的是今儿已经是腊月十一,他一路走再快,即便十六能到济南,他爹除非十七启程,不然也难保能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前赶回雉水城了——如此他爹见了他,一准要骂他磨蹭、懈怠、没成算,误了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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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神婆
自打腊月初十接旨之后,谢福便忙成了一个球滴溜溜转个没停。..co
普通人搬家都是一个大工程,何况谢子安这样一个使唤百多奴仆伺候的主
奴仆也都有家,得跟着一起搬。
于是这搬家便成了一个类似村庄搬迁的大迁徙一般村庄也就百来户人家。
工程不是一般的大。
特别麻烦的是这回搬家还限时限点,得在腊月二十祭灶都得在新房子里吧
腊月初十勘探了布政使的衙门回来,谢福连夜就指定了详尽的搬迁计划。
在次日征询得谢子安点头后,十二便把云氏留在主院的丫头婆子都先搬了过去,铺设新屋。
谢子安的房是搬家的重头。搬迁的日子谢子安亲定在腊月十六。
民谚说“搬家三次,失火一回”。意思是搬三次家的财物丢损和遭一次火灾差不多。
不过这不适用于连一张费字纸都有专门人拣收的谢子安房。
显荣到的时候,谢福正在看人给房里的打包。看儿子来了,第一句便是抱怨:“怎么现在才来”
显荣不敢辩解,只得垂手听着。
幸而谢福一身的事,也没时间多骂,只了瞪显荣一眼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地跟我进去给老爷磕头后出来干活”
闻言显荣却是舒了口气:过关了!
正房里犹老神在在看的谢子安见到显荣却是很高兴,问道:“京里近来都好吧”
“好!都好!”
显荣赶紧呈上信。
谢福帮忙拿小剪刀拆开,谢子安看后笑道:“今儿搬家,进出的人多,不比平时清净,什么话都晚上再说吧!”
房出来,谢福直接吩咐儿子:“这一趟车已经装好了,你把这车押送到新地方后,便就在那儿守着!”
显荣一听便知这车里装了极要紧地信,赶紧答应,心里则想着:他爹还是疼他的,知道他赶路辛苦,只派了他一个看东西的轻省活儿。
听人回说迎亲队伍平安抵达南城外的梓庒,就等吉时出发来桂庄拜堂,王氏不觉双手合十,望天而拜。
“阿弥陀佛!”王氏念佛道:“这下好了!”
儿子迎亲一路顺利,可以如期拜堂了!
李满囤也放下了打儿子出门便悬着的心,高兴得搓手道:“好!这就好!这么远的路还能这么顺利,可见是天定的姻缘!”
兆头好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屋里其他人闻言也都放了心,脸上露出笑容。
钱氏立刻凑趣笑道:“不是我现在说啊,昨儿下雪,当时你们都担心,是不是就我不担心我一直觉得咱们贵中吉人自有天相,生来就是享福的”
被她嫂子拉着说话的郭氏则一脸的烦躁。
为郭香儿至今不孕的事,她和她嫂子找了一个三十里外有名的神婆。
奉上两串铜钱,神婆点了“三十不发,四十不富”。她家现在的一切不顺都在于她男人三十岁那年没能抓住机会发达。
郭氏依言一推算,发现那年正是分家之年,大房得老北庄转运发达之年。
郭氏心里当即一突,试探告诉道:“那年由老人做主,给我男人和他兄弟分家了!”
神婆看着香烟撩绕地香头点头告诉道:“这就是了。你男人在这一年原该有大财运。六月,八月都有很好的发财机会。”
“不过这六月的机会不及八月。分家若是在八月,才于你男人更有利!”
神婆只是以常理论之。她可没想到李家分家会连分两次,六月一次,八月一次。
两次分家,郭氏这房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但郭氏不这么想啊。她只能想到大房得老北庄就是在八月,而八月分家,老北庄可不就有她这房人的份了吗x
所以郭氏一听就信了,点头如捣蒜一般地认同道:“仙姑说得是,只这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现还能补救吗”
她再不想听男人说报应这两个字!
神婆专心看着香头恍若未闻。
郭氏得她嫂子推了一把,恍然大悟,又奉上两串铜钱。
神婆依旧眼看着香,眉毛不抬地言道:“你若只是替你儿媳妇求子,这个好说,我这给你两道符。一张你回去化水喝,一张压到你儿媳妇枕头下。只一样,喝了符水后记得忌三房。守不住规矩,犯了忌讳,可别抱怨说我的符不灵!”
“再就是一年内有了喜信,记得来还愿!”
郭氏闻言喜不自禁,接过两张符,不死心地又问:“仙姑,还求您再给指点指点孩子们的前程!”
配合着话,郭氏又奉上两串钱。
她和她男人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这辈子是赶不上大房了,但对儿子,郭氏依旧心存希望。
她两个儿子贵雨、贵吉都那样的用功,将来该能都考个功名吧
神婆看着香头揉了你家三个儿子还是一成年就分家的好。不然难免越过越差。”
俗话说“劝和不劝分”。神婆心里也是惊诧不已。她看香几十年还是头回看到这种劝分家的情形。
以至刚都以为自己眼花。
分家!作为母亲郭氏的心神受到了重创她花钱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郭氏的嫂子却听得有些高兴,心说这神婆的话倒是有些影子。
她女儿进门这些年都无所出,今儿得的符若是灵验还好,但若没效用,叫贵祥媳妇先生了长孙,她女儿往后在家岂不是事事都要低贵祥媳妇一头
这同一屋檐下的,日子要咋过
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别看她大姑现对她女儿面上还行,但实际里等有了孙子,一切就不好说了。
且长孙必是要多分一份家产。
而现在分家,极早将宅地分配清爽,把贵祥分出去,如此即便贵祥媳妇一举得男,也影响不到她女儿这一房的家产和日常日子。
贵雨、贵祥虽是一样的外甥,但在郭氏嫂子眼里到底还是兼女婿的贵雨更亲!
“如果不分家,”郭氏嫂子自己拿出两串钱来给神婆,插口问道:“这越过越差,是怎么个差法”
神婆告诉道:“那便就是三十不发,四十不富的下句五十寻死路了!”
听到死这个字眼,郭氏惊呆了: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这么说,”郭氏嫂子迫不及待道:“不分不行了”
神婆高深莫测地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心里则有些不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冲你这个舅母刚刚的问话,就知道他兄弟间矛盾不小。
现问这一句,不过是想我通过我的口来你给你大姑下决心罢了!
使唤她可以,给钱!
郭氏她嫂子却觉得话说至此够了,不再舍不得掏钱,转问郭氏道:“你还有再要问的吗这下雪天路滑,咱们还得赶
暗示来一趟可不容易,有话赶紧说。
最好定下分家日子!
郭氏却不理她嫂子,拿出两串钱来问道:“仙姑,还请您慈悲给想个法子!”
神婆见状叹息道:“神的意思是如此,但俗话也说天无绝人之路,心诚则灵。事情好在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记得行善积德,多做好事,或许还有转圜!”
看郭氏掏钱爽快,一副不差钱的样子,神婆觉得就这样吊着郭氏也不错,可以多弄两个钱使。
花一吊多钱买来的天机,郭氏一直憋在心里没有告诉丈夫。
经前两天李满囤一番教训,贵祥这两天安静下来,郭氏不免心存侥幸贵祥若是就此改好了呢
她这个家是不是就不用分了
这或许就是神婆说的转机
但今儿来桂庄吃喜酒,郭氏却遭到她嫂子的言语试探,不免恼火:哪有这样赶着劝外甥分家的
郭氏知道她嫂子意思,由此愈加懊悔:先只以为亲上加亲是好事,才给长子定了侄女儿。
谁知却是昏招。自打侄女进门,她这个做婆婆的一句重话都不能有不说,结婚几年没孩子也得替儿媳妇兜着,没处抱怨。
现更是引得娘家嫂子掺和进自己的家务,失了舅家该有的公正。
她怎么就弄了这么一个鱼头来拆
实在不想和娘家人说话,郭氏瞅空问李桃花道:“陈玉过年都二十三了,金凤也十八了,可定了什么时候办事”
李桃花笑道:“现天冷,到处都是冰冻。且等天暖和了再商议!”
李桃花看儿子一个人开铺辛苦,倒是愿意早点给儿子成家。原打算把婚期定在今年十月,结果没想红枣生产,她哥嫂一家都进了京。
她儿子成亲,不请她哥嫂如何能成所以这事就拖了下来。
贵中接嫁时李桃花又与儿子商议,想定在开年的二月,无奈儿子不乐意,说等他考过了县试再商议。
李桃花想着一切准备周全,也不差那一两个月,便就应了。
郭氏闻言一愣:“陈玉今春还要下场”
那还去济南
陈玉可不是贵富,他上回县试的成绩可比她儿子贵雨好,离录取就差了五个人。
这回中的希望很大!
先她看陈玉去山东还高兴了一回,觉得儿子少了个对手!
李桃花比看中婚事还更看重儿子的功名。
在听到消息的一瞬,李桃花私心是不想叫次子去的。
但转念李桃花便觉得不能不去她就这一个娘家侄子,若是连这一生一次的娶亲大事都不给帮忙,那往后还怎么见她嫂子
所以对于儿子说去,李桃花就没扯后腿,而是放下家中事务和男人留在雉水城看铺子正是年下,一年中山货生意最好的时候。李桃花可舍不得放着到手的钱不挣。
对于李贵雨不去,李桃花挺有意见也不想想过去这些年得了她哥多少好处
结果事到临头连一分力都不肯出。
李桃花忍不住刺郭氏道:“县试年年有,今年不中,还有明年。贵中的人生大事可就只这一次!”
郭氏听出了李桃花话里的指责不免生气,心说且等我家贵雨中了,有你们后悔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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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天不欺人
借谢家的家伙事,李满囤将主院正房连院子搭了一个巨大喜棚。
喜棚的中间铺了红毡,两边则摆放了牡丹、红梅、水仙、金桔等盆栽花几自然分割出左右男女席。
午饭后客人们陆续来了。
第一个上门的是钱多有一家。
钱多有和李高地是亲家。招呼过后钱多有看李高地上首空了两个座位不免诧异:“怎么,今儿还有人较你辈分大”
这倒是稀罕了!
李高地不无得意告诉道:“一会儿谢老太爷同谢大老爷要来!”
他也是今儿早晌才知道。
“什么”钱多有闻声几乎跳了起来:“谢老太爷!”
他活这辈子就只远远见过谢老太爷两面,不想今儿将坐一屋吃席了。
惊喜来得太快,钱多有不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老人家,啧啧,难得,太难得了!我听说他老人家现除了祭祖再不出门!”
李满囤
李高地听后却觉得倍有面子,满脸放光地认同道:“就是这话了!”x
“我早起听了也不能信,谢老太爷,那是咱们雉水城的人瑞啊,能来喝咱们家贵中的喜酒”
“咱们家贵中能有这么大面子”
“没面子”钱多有不服气地批驳道:“没面子,谢大人能给贵中保大媒”
李高地被问得牙口无言,脸上却笑得更欢畅了。
“好家伙,”钱多有伸手比划:“一万六千两的嫁妆啊,那送嫁的队伍从这里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真正是十里红妆!”
高庄村到城门可不就十里吗这么算下来。桂庄还更远点。
“先红枣出嫁,那排场就够大的了,结果没想贵中娶媳妇,这排场更大!”
“满囤,”钱多远跟李满囤伸出大拇指连连夸赞道:“你好福气啊!”
“你看你这一儿一女,男婚女嫁,在咱们雉水城都是这个!”
比谢家大房都强!
钱多有最佩服的就这点了!
“满囤,”钱多有诚恳问道:“你说实话,早十一年,你可曾想过你有今天”
闻言李高地不可避免地想起十一年前分家的旧事,脸色不由一僵,颇为心虚地瞄了长子一眼,眼见李满囤神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钱多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说话。
李满囤却已然放下,就事论事地摇了摇头,心说:别说十一年,就是两个月前也没想到!
不过看了邸报现在却是明白了,他儿子这桩婚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女儿给挣来的!
红枣进京去岁八月进京,至今不过一年带四个月,但做得水碓图纸、打营养钵器图纸得圣上谕旨封赏,两次登邸报首页,昭示天下,为谢家挣得无数口碑荣耀,更别说今秋又生了长孙,让谢家后继有人。
谢家看重红枣,方才大力提携他一家人从碑廊到做媒,不然,只凭他肚里那点子扛榜秀才的墨汁如何有这么大脸
他现沾的都是女儿的光,享的女儿的福!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明白
钱多有却会错了意,自顾感慨道:“你自己也没想到吧!”
“唉,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就是老话说的,人在做,天在看!人欺人,天不欺人!”
舒窈一万六千两的嫁妆是过去半个月雉水城的头条话题,不知给李满囤、李贵中招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艳羡。
钱多有人如其名,这辈子就净盼望着有钱了,连带地他对于李贵中这桩天降横财一般的婚姻思考不是一般地多钱多有就想弄明白后如法炮制,给他孙子、重孙子也娶这么一个金娃娃!
抚古追今,钱多有把李满囤的生平回忆了一遍,然后发现他学不来他一贯地吃不得亏,受不得气,发现做生意针头线脑多给了人都能炸,而李满囤则是他完全的反面,一个前半生都是在各种吃亏被欺负。
李家三房兄弟三个就数他干活卖力,吃穿最差。分家被继母夺田宅赶出还贡献出枸杞生意给父母族人,而不是只顾自己谋利。
钱多有自觉只这一条他这世都做不到,由此不免对李满囤愈加佩服。
这就是老话说的“量大福大”啊!钱多有如此想:李满囤先容了旁人所不能容,所以现在后福来了,也享旁人所不能享的福。
老天有眼啊!
咔嚓!
钱多有急于跟李满囤汇报自己的心得发现,完全没想到他的话似炸雷一样劈到了李满仓的脑门,震得他头晕眼花,心说报应!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报应!
李高地脸色也不大好,觉得钱多有又在影射他先前分家。
“你爹来前喝酒了”李高地问钱广进。
跑多了府城,开阔了眼界,日常靠倒卖甘回斋货谋生发财的钱广进对红枣不是一般的钦佩,由此便特别看不上李高地、于氏和李满仓,以为他们没见识,没眼光,竟然以无后之名撵了李满囤一家人。
后,钱广进心说:可不是生个儿子这么简单。似满仓养的那三个,日常打着念的旗号游手好闲,油瓶倒了也不扶,这能叫后
当年满仓但有一分对兄长的恭睦之心,舍了贵吉或者贵祥给李满囤当儿子,今儿成亲的可不就是贵吉或贵祥了吗x
别说人无前后眼,不知前面路人家谢大人怎么就能慧眼识珠,万两作聘,赶不及地给儿子娶进门呢
他才见红枣几面
钱广进一点没阻止他爹的意思,似天下所有拿爹没法子的孝顺儿子一样笑道:“是喝了两盅!”
李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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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金相玉质
谢子平今儿也一起来了。他跟在老太爷身后进屋,看到女人们朝圣一样的虔诚,不免心有感慨:再二十年,这份荣耀将归他大哥谢子安所有,而他也终似如今的小十二房仰他们大房一样仰谢子安鼻息生活。
如此倒不如趁早求他爹跟他大哥说一声给他捐个官。
道理都是现成的。谢尚现在翰林院熬资历。会试三年才一次,而谢尚想放会试考官还要避亲友嫌。
所以但凡他下场,不拘中不中,谢尚的三年都是白熬了!
他大哥为儿子计势必会出手帮他这个忙!
不是他爹发话,谢允青等人一点都不想来——来被人指戳他们媳妇的嫁妆不及李贵中媳妇吗?
他大伯一房人压他们头上就算了,如何还能再给李家这个庄户做垫背?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看到对面迎上来的李贵雨,谢允青心里疑惑,口里问道:“你没去山东迎亲?”
作为同堂大哥哪有在家不去的道理?
特别是两家还有先前分家的大嫌隙。
李贵雨……
谢允青的诧异太过直白,李贵雨想想告诉道:“我二弟再十天也要成亲。我留下来帮忙。而且今儿还能帮着待客!”
拉倒吧!一同过来的李贵祥心说等你帮忙,黄花菜都凉了!
嘴里却只笑道:“是啊!因为知道你们都在用功准备明年的乡试所以就没惊动!”
李贵祥挺希望谢允青等人顺口答音地来自己婚礼,给他撑个面子。
谁知谢允青根本不接茬,只凉凉一句:“原来是这样。”便没了下文,干净利落地将他撂在了原地。
李红枣力助他大伯升官,谢允青想得不是一般的明白:加上又生了宗子,现在大房的地位如日中天——不提原就是老婆奴的谢尚,只说他一贯冷情的大伯,这回都欢喜得不知要如何抬举儿媳妇才好,愣是白放着他们这些亲侄儿不管,爱屋及乌地给李红枣的弟弟李贵中这个外姓人保了桩世间少有的好亲,挑李家发了一笔横财。
他是脑子浆糊了赶现在去戳李红枣的肺管子,跟李贵雨这房人来往?
再说李贵雨考这些年,连个县试都没过,又有啥好来往的?
李贵祥闹了一个红脸,李贵雨却是舒了一口气。
贵祥成亲,收的礼一律归他自己,待客的吃用却由家里出。
先他成亲,谢允青等人没来走礼,若贵祥成亲来了,可是他吃亏?
如此不来才好!
……
大太太吕氏带着三个儿媳妇七个孙媳妇和十三太太甄氏也来了。
吕氏原就不多话,自去岁分家后,那话就更少了。
吕氏来后尽了礼数便就抱着她的猫绣球不言语。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三花欺压的缘故,绣球的脾性跟她一奶同胞的喵喵完全不同,特别亲人。偏吕氏也是个软心肠,加上家常寂寞,满腔心思都放在照顾绣球上。
如此一人一猫互为慰藉,倒是相得尽欢。现吕氏除了去五福院三花地盘,其他时候,不管是去谢家村祭祖还是今儿来李家吃席去都要带着绣球。
猫在高庄村是个稀罕。于氏这辈子就没见过几只猫,更别说绣球这样的金贵品种猫乐。当下见到,不免稀罕:“这是白狐?”
于氏看绣球雪白的背毛比吕氏狐裘袖口出风的狐毛还更蓬松柔软便就认作了狐狸。
吕氏闻言自是一愣,转想起绣球的稀罕,想着于氏不认识也是有的,便简要告诉道:“这是绣球!”
吕氏拿绣球当孩子养便不肯直言说绣球是猫。
于氏一个家常连鸡都不喂的村妇哪里能领会吕氏对绣球的拟人看待?
闻言于氏便怔愣住了,心说:绣球?那不是戏里小姐们招亲抛的那个红绸球吗?
怎么这也叫绣球?
葛氏见状帮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大房老爷打山东署地寻来的狮子猫,叫绣球!稀罕着呢!”
婚宴酒桌不可能冷场。比起通常议论的新娘子嫁妆,葛氏觉得绣球是个更好话题。
过去半个月,她实在听够了李贵中媳妇嫁妆比她谢家所有人都强的话!
哦!于氏恍然大悟,心说这竟然是只猫!
猫是能家养的,而养猫虽说费钱,但比起买狐裘的花费,却是便宜。
“果然稀罕!”于氏赞叹道。心里则想着能养一只就好了。
一只猫的皮毛虽说小了点,但也能做个不错的围脖。
闭眼享受吕氏顺毛的绣球似是有他心通一样感受到于氏注视自己时心里的恶意,立睁眼站了起来,立起耳朵,扯着娇嫩的小嗓音冲于氏自谓凶狠地喵了一声。
吕氏和绣球待久了,已完全熟悉了绣球的行为,知道她这是紧张了,赶紧安抚。心里则想着她的绣球就是有灵性,这于氏可不就不是个好人嘛!
于氏没把绣球的警惕当回事,她只看到绣球的眼睛,惊叹道:“这猫的两只眼睛竟然不一样!”
悄声议论老太爷和谢大老爷样貌的女人们闻声看了过来,话题果如葛氏所愿地渐渐歪向了绣球……
看到拥着李贵中和花轿进门的李贵林、李贵金等人个个一身狐裘锦袍,打谢老太爷来后说话声音都自觉收敛小了的男人复又咋舌惊叹起来
气派!李满园心说。
当着谢家人李满园不好直言问李满囤这狐裘是哪里来的?但心里却憋得似猫抓鼠咬似地难过——明明启程前除了贵中都才只一件缎面羊皮袍子!
李满囤心里也在琢磨:难道是他亲家给的?
他亲家一贯地要面子。
去岁便赏了家来送年礼的振理以及陆虎等人好几件狐皮袍子。
一件狐裘最少百多两,他李家去山东的人除了他儿子外人手一件便是十一件,这便是过千的银子——显然除了他亲家,再没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下意识地李满囤看向谢家人,入目谢老太爷和谢知道一脸就该如此的淡定以及谢子平等人脸上的无奈、不甘,李满囤不觉摇头,心说:这回人情可是欠大了!
穿着新灰鼠袍子的李高地原以为今儿一应人中除了谢家人和长子,就数自己穿戴体面,但看到孙辈们的新穿戴后脸上的笑立就挂不住了。
他至今都还没穿上狐皮袍子呢,李高地心说:孙子们就先穿上了。
这长幼不分地,成什么话?
满囤不会这么糊涂,那会是谁?不至于是谢子安吧?
若是他,李高地忽然激动起来:谢大人原是最懂礼的。他先送东西都是按尊卑长幼人人有份的。
谢大人送他的贺礼狐裘保不齐就在后面的骡车上。
他这就有狐裘了!
李贵雨脑筋转得比他爷更快,李高地想到的他都已经想到了,正握拳告诉自己别在意,谢家送礼一贯是一碗水端平,即便这回贵吉先挑,他的狐裘也不会差。
满仓看到贵吉身上的貂裘则皱紧了眉头,心说这狐裘若只是临时借穿或者人人都有倒也罢了,但若不是,只贵吉有,难保贵祥不又报怨他和郭氏偏心,为了贵雨压他的婚事!
郭氏想得和李满仓类似,钱氏大嫂关氏则看着李贵富悄悄和娘侄女关氏嘀咕道:“老话说的没错,人要衣裳,佛要金装。你看你女婿这狐裘袍子一穿,立就更换了个人似的,多精神!”
……
舒窈盖着盖头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礼乐,心里伤感。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她虽还没见过李贵中,但她奶娘阮嬷嬷却是见过了。
据她奶娘讲李贵中生得白净,文质彬彬的似个读书人。
奶娘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好,但也确是没显出李贵中有什么出彩——舒窈听她奶娘形容过她爹,用的是金相玉质,猗猗有匪这八个字。
显见得李贵中的样貌无关金玉,举止也不猗少匪,就只一个普通人。
对此舒窈自然颇为失望——能背下《诗》的年青女孩总是希翼自己的另一半有才有貌,温良如玉。
……
随着说叽里呱啦鸟语一样话的媒婆声音一响,舒窈手里被塞进了:红绸。
垂目看着手里的鲜红,舒窈闭目稳了稳心神方才站起——事已至此,别无旁路。她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坦然面对……
红枣腊月十七才收到张乙十一号发出来的信。
看完信,红枣跟谢尚感慨:“为我弟成亲,爹真是出钱出力,破费大了!”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公公这回确是下了本钱,叫她娘家得了大利。
亲父子,明算账。她就喜欢她公公这种有利均沾的处事方式。
打营养钵器给她公公,不亏!
谢尚把摇鼓递到躺床上手足舞蹈想抓的儿子笑道:“谁叫你弟贵中是咱们丰儿的舅舅呢?”
“是不是啊,丰儿?”
谢丰拿到了摇鼓,心里高兴,配合地呵呵了两声,谢尚见后不免笑逐颜开,和红枣道:“看到了吧,咱们丰儿说是呢!”
红枣看着谢尚眉眼间自然流淌的温柔,忽然道:“我是不是还该谢谢老爷为丰儿计深远?”
谢尚闻言笑道:“不止。你难道不该谢我为爱妻计深远?”
撩人反被撩的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轻言道:“正房收拾好了,等二十二便搬过去吧,咱们一处过年!”
听到谢尚话里的暗示,红枣不免有些脸红,谢尚看得心动,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
没有谢尚的帮忙,抓不住摇鼓的谢丰急得啊吖大叫——老爷呢?太太呢?都哪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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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红枣姐姐
看到舒窈下轿,观礼的人立刻议论起来。
这个说:“不是说新娘子比贵中还小一岁吗?怎么这块头看着比贵中还高?”
娶个媳妇竟然比自己高,这可是从没有的事!
“山东侉子嘛!”见过世面的人告诉道:“山东人不分男女可不就是这样五大三粗的?论文秀还是得数咱们江州。要不怎么说江州出美女呢?”
“丫头倒是挺清秀!”有人反驳。
“丫头又未必是山东人!”世面人坚持道:“你去趟府城就知道了,北方多少富贵人家来咱们江州买人?那丫头的价钱高小子们几倍!”
……
俗话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济南和雉水城差了一千里,这两地人话音的差别可就大了。
舒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完全听不懂周围人的议论的话,如此倒是少生了许多的气。
不过听到周围嘈杂的人声,舒窈记着她奶娘的嘱咐,便不肯把脚露出裙子来给人议论,故而走得极慢。
前面走着的李贵中一直留心身后。他看红绸紧了,便知自己走快了,也慢下了步子。
私塾里的同窗见到不免取笑:“走快点,贵中!自古都是出嫁从夫,男人前头走,妇人后面跟。哪有你这样将究媳妇的?”
“你这样夫纲要怎么立?”
李贵中闻言只是笑笑,并没有加快脚步。
宋范文公说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
国君治国尚且要以德为政,他媳妇是他枕边人,如何能以力降。
说这话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才不给他们笑话看!
女人们在堂屋却是看得清楚。李桃花忍不住问王氏:“贵中媳妇是小脚?”
她大哥怎么同意的?
她大哥不是最反对裹脚吗?
李桃花还记得当初红枣成亲,李满囤不愿意给红枣裹脚的坚决。
王氏点头:“是!”
她上回就看出来了。
自金凤后,周围再没女孩裹脚,李满囤王氏脑子里没这根弦,议亲时完全没想起这回事。
等知道时,已是在女家下大定。
当时王氏看舒窈姿容出色,瞬间就抛了对她小脚的意外——大家小姐可不都是这样?王氏想得明白:再说小脚也不是女孩儿自己愿意的。
六七岁的女孩懂什么?还不都是长辈给做的主?比如金凤。
想到金凤,王氏便觉得舒窈格外可怜。
金凤有亲爹娘,王氏如此想:为裹脚还哭成了一把骨头。
舒窈没娘,连个哭诉心疼的人都没有,所有的眼泪都只能往自己肚里流。
没哭死真是算她命大!
大定回去,王氏夸了舒窈无数好,但对小脚就只轻描淡写提了一句。
李满囤听后问儿子意见,李贵中笑道:“自古娶妻娶德。先我姐夫没以大脚来挑拣我姐,我也不会因为小脚就批驳舒家小姐。既然娘觉得舒家小姐才貌都好,那就是好的!”
眼见儿子明白,李满囤点头道:“咱家虽不赞成女孩儿裹脚,但也没把裹脚的当洪水猛兽。似你金凤姐姐,也是小脚,但人温柔和顺,族里长辈谁不说她好?连你姑都看中了,托人说给你陈玉哥哥做媳妇。”
“可见人品和脚的大小没关系!”
“横竖咱们家夏天卖冰,有冰给你媳妇用,热不着!”
……
李桃花看王氏惜字如金,便不再问,心里只想着这样也好。
省了她公婆往后抱怨金凤小脚的嘴。
……
挑开盖头,看到舒窈的鹅蛋脸、杏核眼、樱桃口,李贵中立欢喜得笑开了花——他娘没哄他,他媳妇是个漂亮美人!
舒窈低眉瞬间也看到了李贵中鼓鼓的包子脸。
果是如她奶娘说的白净,舒窈垂眼心说:人一胖可不就显白吗?
没想名满天下的谢李氏,弟弟竟然是这么一个胖子!
舒窈对李贵中完全失望了——胖成这样,能是个三更灯火五更鸡上进用功的读书人?
舒窈年岁虽小,但掩饰功夫好。即便心里失望至极,当下也只低着头,做出她奶娘跟她讲的害羞样子。
时来闹洞房的李贵林、李贵金等人忙着为李贵中高兴,李贵雨、李贵祥为错失的狐裘懊恨,竟是一个没有看出。
……
坐帐礼毕,李贵中等人出喜院待客劝酒。屋里只留下舒窈和李金凤李桂园姐妹。
“中弟妹,”李桂园抢先叽里呱啦地笑道:“我叫桂园,你跟贵中一样叫我桂圆姐姐就好。这是金凤姐姐。”
舒窈根本听不懂,只模糊猜道对方在做自我介绍,便先行了一礼,低声道:“姐姐能讲官话吗?”
自顾说得欢快的李桂园……
金凤见状便细声细气地用官话讲了一遍,这回舒窈听懂了,知道面前是两个族姑,赶紧见礼。
李桂圆也反应过来,用官话示好道:“中弟妹,刚是我没想起这个茬。现知道了,我以后都跟你讲官话。”
舒窈致谢:“多谢桂圆姐姐体谅!”
桂圆笑道:“咱们亲戚,说话不用这么客气。你远道而来辛苦了,现外面开席,咱们也吃饭吧!”
酒席摆上,舒窈看是《中馈录》里的菜色,不觉放了心——这桌席她知道怎么做,如此倒不怕明儿婆母考试厨艺了!
金凤腼腆,而桂圆虽是个话痨,但也知道大户人家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一时又有舒润等舒家人来告辞,舒窈想着以后将独自留在这里,不免又是惶恐又是难过,终是滴下泪来。
舒润先前在家跟舒窈其实并不亲近。但自打上回送嫁妆见了李家亲眷,对舒窈这个族姐也不免心生同情——到底是他姐姐,他舒家的姑娘。
舒润当下也是莫名难过,忍不住跟舒窈许诺道:“大姐姐,先我打听过了,城里就有驿站。你往后写信给我,最迟半月就能收到回信!”
……
桂圆在里间听着没说话,事后告诉舒窈道:“你别看济南离得远,现今从咱们雉水城往济南一路都有红枣姐姐的甘回斋。”
“红枣姐姐来信说了,往后你回娘家前先打发人告诉陆虎一声,由他给你安排——就跟这回出嫁一样的房舍食宿,方便你回娘家!”
“红枣姐姐?”
舒窈讶异,心说不是她想得那个姐姐吧?
这下连金凤也撑不住笑了,桂圆更是跟发现了大新闻一样咧嘴笑道:“你不知道红枣姐姐?她就是贵中的亲姐姐啊!”
饶是舒窈早有预感,依旧呆住了,名满天下的谢李氏的闺名竟然叫红枣?
真是难以想象!
毕竟她家连丫头的名字都取自《诗经》,似她的四个丫头:采薇、采芹、采苓、采苹名字都是。
“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金凤好心安慰道:“这女孩儿的闺名原就只家里人叫的。你先前在山东如何能够知晓?”
感受到李金凤的善意,舒窈致谢道:“多谢姐姐告知!刚是我没想到红枣姐姐竟然替我打算得这么周道!”
提到红枣,李金凤的话即刻就多了,轻声告诉道:“你以后就知道了,红枣姐姐为人是极周到的。不止是对你这样,平常待我们姐妹也是极好的!”
舒窈原不是轻信的人,但看到李金凤提起红枣时眼里闪的光亮,莫名就信了,心说:红枣姐姐为人到底怎样不知道,但这位金凤姐姐却是个好说话相处的!
舒窈故意地长舒一口气,带点雀跃道:“听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桂圆诧异问道。
带着这么多的嫁妆!
舒窈不无苦恼地吞吐道:“红枣姐姐德才兼备,而我却是才疏学浅,所以惶恐,还有些自惭形秽。”
“你是担心大伯母吗?”李桂园听懂了,直言道:“那就更不必了!”
“大伯母从不难为人,你明早见了就知道了!”
一句话舒窈就看出来了,这位桂园姐姐根本就是个棒槌——新媳妇进门,她作为姑姐这时候不说帮着她婆母立威,相反还当她的面揭她婆的底,没一点为人姑姐的意识。
阮氏一听却是放了心。
知微见著。只看李家安排来的两位姑娘的谈吐就知道李家人事简单,没甚争斗。
不然俩姑娘能这么没心眼?
如此倒是方便她家小姐保全嫁妆……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李贵中辞了父母回屋。进屋看到舒窈还穿着凤冠霞帔,不免歉意道:“刚是我忘了,竟没叫人来告诉你换了这身衣裳,累你穿了这么久!”
好的宝石珍珠价钱太贵,差的又犯不着。为了好看兼顾实惠,凤冠上便镶了许多足金打就的金花,上秤能有三斤,戴头上特沉!
舒窈见李贵中说话和气,终觉出了些高兴:怎么说好脾性也是一个优点!
“还好!”
舒窈轻声应道。看李贵中拿下头上的帽子,舒窈起身来接。
看舒窈走近,李贵中想起刚酒席上哥哥们让他多吃饭快长高的善意玩笑,不免暗搓搓地跟媳妇比了比个头,发现好像确是矮了那么一寸。
“啪!”
李贵中重新合上帽子,跟舒窈道:“这个你先换衣裳吧。我出去跑两圈就来!”
先李贵中没拿红枣的信当回事,但现感到了压力,觉得长高势在必行,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若个头都赶不上媳妇,还能叫男子汉大丈夫?
“什么?”
话题跳跃太快,舒窈完全地没听懂。
李贵中想想觉得身高这件事是显而易见,没啥好隐瞒的便告诉道:“我姐姐告诉我,我爹娘个儿都不高,我若想长高,”
下意识地李贵中又比了比自己和媳妇的身高,咬牙道:“就必得每天在院子里跑足一刻钟。”
他姐夫为此也特地给他写了信,列举了一堆跑圈于科举的好处。
只跑一刻钟太辛苦,他想循序渐进,从一天跑三分钟开始,慢慢来
眼下看却是等不得了!
他得赶紧长!
“跑能长高?”
舒窈觉得匪夷所思,诧异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姐的亲身体验!”
不管内心如何怀疑,当着媳妇李贵中不是一般地维护自己姐姐,铁齿道:“先我姐个儿也不高,如今却是比我爹娘都高!”
不管他姐说得对不对,李贵中心说:他横竖也没有别的法子。
“我出去了,”李贵中告诉舒窈道:“放心,我就在院里跑,你替我看着钟,时间到了叫我!”
……
李贵中出屋跑步去了,舒窈从门帘缝里往外看了一会儿,回头问阮氏道:“嬷嬷,跑圈真能长高?”
阮氏摇头道:“小人也没听说过。不过京师离雉水城有两千里,姑奶奶在没见过小姐的状况下能提早写信操心姑爷的个头,可见姑奶奶极看重姑爷这一个嫡亲兄弟,费心栽培。”
对比这一点,个头都是小事。
“这对小姐来说是件大好事!”阮氏委婉道:“老话说‘长姐如母’。姑奶奶见识不凡,姑老爷更是有史以来连中六元的状元。但有姑奶奶在一旁看着,姑爷的前程不会差!”
阮氏没好意思直说红枣驭夫有道,想来管教弟弟也不差。
舒窈听懂了,目光转回院里已然跑喘起来但犹在坚持跑的李贵中身上,轻声道:“姐姐确是了不起,我但能学到她!一半手段就好了!”
有姐姐帮忙固然是好,但只一味地倚仗旁人也不是长久之计,终还是要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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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站不起来的李贵中
白天吃喜酒当着人不能问,晚上进家听到买的人告诉说桂庄的余德送了贵吉的行李两只箱子来,李高地立刻问道:“怎么多了只箱子”
箱子里是不是有谢大人给他的礼李高地心说:即便不是狐裘,但也是类似。.vgamea.
总之李高地不能相信谢子安会不给他礼。
他可是红枣的爷爷,算下来还是谢子安的长辈!
于氏、李满仓、郭氏、李贵雨、李贵祥、郭香儿闻言眼光也都转向了箱子,关心地竖起耳朵,心说这箱子里又是什么
李贵吉告诉道:“腊月初十,贵中迎娶的那天正赶上谢大人升藩台,全济南府的大人都去谢大人府上贺喜。”
回想起当时一街官中就他们能进提督衙门,晚席喝了酒的李贵吉不免心生骄傲,兴奋道:“我同贵中他们也去了,在那儿遇上胡藩台和舒老太爷。两位大人都与了我们见面礼。”
“再还有迎亲的时候舒老爷、舒太太还有冯家老太太也都给了见面礼。几下里的见面礼装到一处,就装了这一箱!”x
为免礼物被哥哥们瓜分,李贵吉特意强调都是给他个人的见面礼!
“这见面礼都是给你的”李高地犹不能信没他的礼,追问道。
李贵吉知道这事必得说清楚,张口道:“这回我们一辈十一个兄弟陪贵中去济南,一路都是同进同出,收到的一应礼,也都是写了姓名签子该站采集不完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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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伤心的李满仓
“大爷,衣裳放这儿了!”
看采薇、采芹放下衣裳。.bookeast.co已经疲惫得连站都站不住地李贵中催促道:“快走吧,我知道了!”
当着丫头,李贵中可不好意思脱衣裳。
采薇、采芹相视一笑,退出了浴房。
看到丫头回来,舒窈不免诧异,但她没说话,由阮氏代问道:“你俩个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采薇憋不住笑道:“姑爷说不用!”
还一脸的不好意思!
“那姑爷叫别人了吗”阮氏继续问道。
“没有!”采薇摇头:“就姑爷自己。”
“嗯!”阮氏点点头,转和舒窈道:“小姐,看来姑爷身边没得力的大丫头!”
有必是要现在出来磕头。
舒窈闻言不免又高兴了一点,问舒窈道:“那你今儿有看到巧云和如雪了”
巧云如雪是上回王氏带去舒家的两个丫头。
阮氏回道:“小人今儿只看到了巧云,并没见到如雪。小人跟厨房人打听,都说太太跟前就巧云巧月两个丫头,这回进京就只带了余德媳妇和巧云,再没其他人。”
“小人琢磨着那如雪可能是谢大人府上的人!”
舒窈听着有道理,便不再问,转问:“那嬷嬷今儿还看到了李家哪些亲戚”
阮氏少不了一一告诉不提。
李贵中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不论男女到了年岁就要和另一个男女结成夫妻,从此夜夜睡在一起,生儿育女,比如他爹娘,还有他姐跟他姐夫。
李贵中有跟舒窈睡一张床的思想准备,但等事到临头李贵中自浴房出来,看到舒窈穿着大红小袄,散着裤腿,穿着红绣鞋坐在床边的时候,方忽然意识到舒窈这个媳妇于他的亲密比桂圆、他姐甚至他爹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他爹娘虽同他日日一处,但自他上学分屋住后就再不知道他每天确切几点睡、几点起、睡前有没洗澡刷牙,夜里起了几回。
而这些今后舒窈都知道。
裸裎相见李贵中莫名想到孟子中“尔为尔,我为我,虽裸裎袒裼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这句不由得觉得脸红。
非礼勿视!
咳,李贵中轻轻嗓子,头也不敢抬地佯装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长在深闺中的舒窈其实比李贵中更为惶恐她知道过了今夜,她就是人妇,从此不管李贵中是好是歹,她都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的鬼了!
舒窈如何睡得着
舒窈低头应道:“妾身今天才刚进门,不知明儿一早当什么时辰起”
“你先前在家什么时候起”李贵中问。
“卯初!”舒窈回。
“那跟咱们家差不多!”李贵中告诉道:“为我辰时上学,咱们家都是卯正一刻早饭。”
“你只卯正前起了就成!”
“嗯,”李贵中佯装镇定道:“不早了,咱们早点睡吧!”
舒窈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早就乏了。
李贵中看舒窈坐着不动,提点道:“你睡里面吧!”
舒窈疑惑地撩起了眼皮,她奶娘告诉她说夜里睡觉她睡外面以方便丈夫要茶要水。
当然外屋有丫头坐夜,实际用不上她端茶倒水,但这是个礼数。
“我要背早!”李贵中道:“一般要早起半个时辰!”
“你不上学,就多睡一会儿。我姐姐说人,不论男女年岁,都得睡足了觉才显气色,不然脸皮粗糙,眼圈青黑,再好的胭脂水粉都盖不住那种骨子里的疲惫!”
舒窈
李贵中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舒窈捋了一会儿才捋清楚了头绪,忍不住吐槽道:“这话是姐姐说的姐姐她还跟你讲脂粉的事”
对此舒窈委实不能苟同,心说这位红枣姐姐真是心大,也不怕弟弟沾染上脂粉气!
“当然!”李贵中骄傲道:“我姐姐什么都肯教我!”
“啊”
突如其来的哈欠打断了李贵中的自吹。李贵中掩住嘴巴和舒窈道
:“你睡进去。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睡。不然明天的气色不好看!”
舒窈
劳碌了一天的李贵中倒头就睡着了,舒窈虽然也累得挣不开眼,但她素来心思重,还强撑着在心里过今天的人事,结果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地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李贵中已不在床上。舒窈见状大惊,慌忙唤人问时间。采薇进来告诉说:“卯时一刻!”x
想着这是李贵中昨儿说得早饭时间,舒窈不觉掩面完了,头一天见公婆就晚了。
结果没想采薇接着道:“大爷已传来了早饭,吩咐说等奶奶收拾好了,就开饭,待辰时去主院敬茶!”
“早饭在堂屋吃!”舒窈瞬间活了过来,有些高兴问道:“不用去主院”
采薇点头:“大爷时这样说的!”
“大爷呢”舒窈方问李贵中。
采薇告诉道:“大爷现在西间念!”
“他什么时候起的”
“卯初!”
快速的洗漱,再挽了一个简单发髻,舒窈便出了卧房,亲自往西间请李贵中起晚了是她理亏,李贵中替她兜着,她得领了这份好,跟人致声歉,不能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看舒窈进屋,李贵中放下手里的,扶着桌子站起身早起他两条大腿便酸痛得难以下床。
迈步都疼!
若不是他姐夫信里提过,李贵中一准怀疑昨儿自己跑伤了腿。
想着他姐夫说越疼越不能停,得坚持再跑,直到跑得身体适应了这份运动,腿不再疼了止,李贵中狠狠心,放下手,忍着两条大腿酸痛迈步向舒窈走去,强笑道:“你起了咱们吃早饭吧!”
早饭后李高地先去李春山家寻他哥一起往桂庄来。
进屋看到李春山往腰上系绿玉佩,李高地诧异问道:“哥,你也有这泰山玉”
李春山呵呵笑道:“我哪里能有还不都是贵金贵银他们的孝敬。”
“贵银说这泰山玉不仅辟邪,戴身上还有轻身长年的效用,又说这玉牌鹤鹿同春的寓意也好,适合我这个岁数。让我今儿见侄孙媳妇一定戴,我就收了。”
李高地
至此李高地方才出了不对贵吉出门一趟,得了几百两银子的礼,家来竟就没想给他,于氏,以及他爹娘一件
抬头看到李高地的脸色,李春山觉得不对,心里一动,立刻不悦道:“贵吉得了好几块玉佩,就没说给你一块”
闻声李高地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原以为贵吉是个好的,李高地气怒地想:结果没想跟贵祥一样,也是个白眼狼!
家里供了他这些年的吃穿、本,结果有了钱,连一个铜板的孝敬都不往家拿。
他如今才多大,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长期以往,这还得了
满仓怎么就养了这两个不知孝悌的儿子
李春山见状深叹一口气,摇头道:“这事回头再说!咱们且先去贵庄!”
他弟这三个孙子再不管就翻天了,但管也不能现在,得从长计议,不好叫贵中媳妇一进门就看笑话!x
李高地现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张扬出去,人笑的是他,只能忍气哼哼道:“必得送祠堂打一顿才行!”
先满园可不就是这样打一顿改好的!
出屋看到李满垅,孙氏、李满坛、季氏人人腰间一对玉佩,李高地禁不住就更气了,冲着门外等着的李满仓、李贵吉、李贵祥发飙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孝敬!”
不孝是大罪。李满仓的脸当即就红了。被李高地手指戳点的贵吉也吓得一缩脖子。
李贵祥则看得好笑:老话说惯了的娇养忤逆儿!他爷可算是聪明了一回,看出了贵吉的不孝。
只什么时候再扒了贵雨的道貌岸然就更好了!
于氏一贯留心别人穿戴。见状心里也是生气,但当着人于氏犹帮着圆场道:“贵吉,早起你说你孝敬你爷的玉佩呢还不赶快拿来”
事已至此,李贵吉不敢不拿玉佩,但犹想着拿几块合适一对当三两银子呢!
但看到听到动静往这边来得李丰收一家,人人腰上一对玉佩显见得李贵林把手里的玉佩都散了出去。
李贵吉知道自己的玉佩保不住了,只得全拿了来,给于氏道:“奶奶,这四对玉佩原就说给爷爷、您、爹和娘,只刚出来的急,竟就忘了!”
于氏强笑道:“下回可别再忘了。你看你爷都生气了!”
然后拿着玉佩挑出一对鹿鹤同春花样的给李春山道:“当家的,这一对和二哥的一样,正合给你戴!”
事情虽然叫于氏大面上给圆回来了,李高地和李满仓却都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李高地是觉得当着人丢了面子,而李满仓则是真的伤了心。
三个儿子里就数贵吉最得他心疼贵吉的字都是他亲自教的,而贵吉人也聪明。
他对贵吉寄予厚望,不想贵吉对他却没一点孝心!
贵吉怎么会长成这样
报应吗
上天报应了贵祥还不够,还要报应贵吉!
这一刻,李满仓内心生出深深的恐惧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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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给个名分
在李家三房为玉佩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谢子平回到谢家大宅进了他爹谢知道的书院。
时谢知道正在听谢奕背书。听到门上告诉,谢知道嘴里叫传,心里则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老三现在来是为什么事?
于是谢奕也不背书了,出房迎他三叔。
“三叔,”谢奕笑嘻嘻地给谢子平问好:“您早,您怎么现在来了?”
谢子平笑回道:“我来给大老爷请安!”
平时都不来,偏今儿来,谢奕可不信他三叔只是来请安的话。
谢奕神色不变地把谢子平往里请:“三叔,您跟我来!”
不信他三叔见了他爷不说实话。
进屋请安后,谢子平直言道:“爹,儿子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谢知道点头,示意自己听着呢。
谢子平看看谢奕,谢奕嘀咕着他就知道有事,自觉地退出了房屋。
横竖回头问他爷就能知道。
“爹,”谢奕走后,谢子平跟谢知道亲热笑道:“儿子近来于文章颇有所得,打算明年年底进京应后年会试!”
“嗯?”谢知道一听心里盘算开了:后年才开的会试,正月里一家人吃年酒的时候不能说吗,非得现在特地跑来告诉?
这明显是话中有话啊!
所以子平现在来到底是为什么?
谢知道心里合计,嘴上却笑赞道:“好啊!这是好事!”
谢子平眼见他爹就事论事地该站采集不完全,请百度搜索#039;格!!格!!党!#039;,如您已在格!!格!!党!,请关闭浏览器广告拦截插件,即可显示全部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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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李家的家史
听说谢福来送年礼,李满囤赶紧叫请。
舒窈一听便想回避,王氏却道:“福管家不是外人,且他从山东回来,说不准有你的家信。”
于是舒窈就留了下来。
果然谢福拿出红枣的书信后又拿出舒老太爷的信给舒窈道:“舒老太爷挂念大奶奶,听说我要回乡,连夜写了信送来。”
“说来也巧,小人来的时候还遇上舒大爷和冯大爷了。两位大爷一应都好,只当时不及写信,就让小人捎口信给大奶奶报个平安,叫大奶奶放心!”
舒窈闻言自是感激。她知道谢福是谢子安的头号心腹,而且看李满囤、王氏对谢福让座敬茶,不是一般的客气,便也极客气地谢道:“福管家有心了!”
完成了任务,谢福告辞,李满囤知谢福事忙就没留。亲自把谢福送到庄门,李贵中也一旁陪着。
留在屋里的王氏回身跟舒窈解释道:“福管家虽是谢家的下人,但却是咱们家的贵人。”
“你来了几日想必也奇怪咱们这一房才是长房,怎么却是长辈跟二房叔婶另住?”
再两天就要去老宅吃贵祥的喜酒,王氏得把家里的人事给儿媳妇捋一捋。
这确是舒窈百思不得其解,却又难以启口的疑问。
现听王氏说起,舒窈轻声应道:“媳妇听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氏闻言不禁感慨:儿媳妇果是好教养!知道长辈的事不好批评,但也没冷了她这个婆婆的场。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王氏示意舒窈座下说话后方道:“胳膊折了也得折在袖子里。这些事原当由贵中悄悄告诉你更合适。”
舒窈闻言不免脸红,王氏见状忍不住笑道:“但这些都是贵中出生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贵中即便在外面听过一耳朵,也不知道具体详情。所以倒是我来说吧。”
“如此你对咱们家的人情往来才能有个谱!”
舒窈站起身奉承道:“还请婆母指教!”
“坐,坐下说话。”王氏再次叫舒窈坐下后把当年分家的事告诉了一遍。
舒窈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犹接受不能道:“爷爷怎么,怎么能够这样?”
对待她公婆!
这不是成心绝她公婆的后吗?
对于于氏这个继奶奶,舒窈虽
觉得心肠狠毒,但并不以为意——嫡庶之争哪里都有,于氏为她子孙打算不奇怪。
奇怪的她祖公公,竟然昏聩偏颇至此,可说是天下奇闻。
他就不怕外人笑话?
一个枸杞山头、两亩水田、两亩旱地外加一块宅地、三吊建房钱,念叨着她公婆分家时的家产,舒窈抬头看看头顶七架梁的屋顶,忽然觉得她公婆能有今天委实不容易。
看舒窈抬头看房梁,王氏也跟着抬头,告诉道:“这桂庄原是谢家的庄子,叫老北庄,是红枣,也就是贵中的姐姐拿黄金酱跟谢大人换来的。”
舒窈诧异了:“姐姐换的?”
她是怎么见到谢大人的?
“当时谢大人还只是一个秀才,”王氏道:“还没有中乡试,日常管着家里的生意。而红枣也才六岁。在跟我去地里的时候……”
“那是福管家头一回来我们家……”
“可能就是那一回,谢大人看中了你姐的能干,隔年贵中才满月便就请媒人上门说亲来了!”
原来红枣姐姐是这样进谢家门的!舒窈恍然大悟:看似门不当户不对的谢李两家结亲背后其实还是老话说的“娶妻娶德”。
所以她的下嫁呢?
可是谢大人和她爷爷的慧眼识材?
想到李贵中,舒窈下意识地看了眼门,王氏也意识到了,站起身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门外听了好一刻的李贵中方才进屋笑道:“娘,我早回来了。刚进门时听你和窈儿说话,怕扰了你们,就没进来!”
王氏看只儿子一个人不免要问:“你爹呢?”
“爹刚看你们说话便去书房练字去了!”
舒窈……
先舒窈看李贵中新婚隔天一早起床念书,以为李贵中也算用功,结果没想她公公比儿子更用功——但有一点空就必在书房练字,比传说里的书圣都用功!
王氏闻言却不以为意,只道:“那便就不等你爹了。你把红枣信里给你和你媳妇的东西拣出来拿回院去!”
前几天敬茶礼舒窈已得了红枣给的一套价值不菲的金珠头面。今天舒窈看红枣又与了她一套上等银鼠袍裙的裘皮,不免跟王氏致谢:“又偏了姐姐的好裘皮了!”
王氏一点也不居功,实话道:“你姐姐细致,她知道我没这些给你,所以巴巴地送了来!”
舒窈闻言自是叹服:“姐姐真心孝敬爹娘!”
看了刚谢福拿来的礼单,舒窈算是明白她公婆家里的金魁星像、珐琅花瓶、宝石盆栽等精巧摆件,她公婆和贵中身上的绸缎裘皮以及她婆往她房里送的糖果点心以及库房里各地的山珍海产等与她公婆产业完全不对等的贵重穿用都哪里来的了——都是谢家给送的!
往娘家搬东西原是为人媳妇的大忌,但看到谢福神色自如地亲自替红枣送东西家来,舒窈对红枣的钦佩不免如汩汩的趵突泉水汹涌不绝。
不愧是一肩挑起两家兴旺的姐姐,舒窈如此想:一应行事都得两家敬重,真正是女中豪杰,我辈楷模!
看到新拿来的绸缎里有两匹颜色娇嫩的,王氏立让丫头拿出给舒窈道:“这一匹粉金和这匹天蓝正合你穿!”
……
临近午饭,王氏使人去请,李满囤方才慢腾腾地过来,抱怨道:“怎么又吃饭了?”
真是的,他才写了几张!
王氏听得好笑,忍不住道:“成,那以后你就一天只吃两顿好了!”
“省得老说我们打扰你!”
“可以,”李满囤点头道:“再给加顿宵夜就成!”
“老话说的‘要得饱隔夜饱’。隔晚吃饱一点,白天就可不用午饭。现昼短夜长的,可不就该珍惜白日好时光,把饭挪到夜里吃?”
“哎,你还说上理了?”王氏被男人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看一眼听呆了的舒窈,嗔道:“也不怕儿媳妇笑话!”
李满囤摸摸鼻子方才住了嘴。
……
午饭后回到自己院,舒窈不免跟李贵中打听:“爹是不是痴迷书法?”
所以这样废寝忘食地练习!
李贵中告诉道:“不是痴迷,而是要尽快练好!”
“其实不止我爹,我也得抓紧练!”
舒窈完全地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贵中便把谢尚请他父子写醴泉碑廊的事告诉了一遍。
舒窈听后不免心生感慨:谢家父子于李家的提拔并不单是说她这一门婚以及赠送财务,而是动真格地在为李贵中仕途铺路。
如此谢大人说拿李贵中当子侄看待还真不是一句空话,为她保这桩媒,也不全然是坑她。
谢大人父子对李贵中确是全力栽培。
不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谢大人和谢状元有意提拔还不够,还得李贵中他自己足够争气。
“那你想好写什么了呢?”舒窈关心问道。
“姐夫说不急,”李贵中摊手:“让我自己琢磨!”
“我还没琢磨出来!”
见识了元维孟辉的口角官司以及两人的长篇书法,李贵中自觉怎么说也要作一篇文才对得起他姐夫的好意!
只作文谈何容易,更遑论用合适的字体书写出来。
舒窈告诉道:“大爷,你当听过我家乡济南号称泉城,别的没有就是泉多。我嫁妆里有我爹早年拓的泉水碑拓。你可要瞧瞧?”
“真的?”李贵中闻言大喜。他虽去了几回济南,但都停留有限,就只集了几张趵突泉、漱玉泉、珍珠泉等名泉的碑拓,且还不全。
正懊悔集少了,想着下回陪舒窈回娘家时再集几张,不想舒窈手里就有现成。
“嗯!”舒窈肯定点头道:“再还有泰山的碑拓。我回头叫人寻了一起给大爷!”
作为闺秀,舒窈习字习的是簪花小楷一类。她爹的书籍字帖于她原只是个念想。
舒窈没想她爹这些遗物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不免眼睛发胀,心里念叨:爹,您在天之灵,还在护佑着我,还有你女婿吗?”
……
李贵中去西间练字的时候,受命寻来碑拓的阮氏忍不住和舒窈念佛道:“阿弥陀佛,姑爷前程可期,小姐现在可以安心了。”
她也安心了!
舒窈接过碑拓,爱惜打开,轻声道:“但愿大爷自己争气!”
“一定的!”阮氏看看屋对面,笑道:“姑爷用功着呢!”
闻言舒窈也禁不住笑了,心说:李家穷归穷,家风却是不差,无论她公公还是她丈夫都知道上进。
……
知道了家史,理清了李家原本就不算复杂的人事,舒窈二十六去李贵祥村西的新宅吃喜酒,便只跟着她婆王氏,任谁跟她说话都是听得多说得少。
舒窈一见到李高地和于氏以及李满仓这一房人就禁不住心生警惕——能把长子、长媳以及兄嫂往死路上逼的能是什么好人?
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一个孤女,又带着过万的嫁妆,倒是敬而远之的好!
横竖她是新妇,沉默腼腆些别人也挑不出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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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章 自己的儿子
作为小婴儿谢丰拥有除夕夜不守岁的特权。
红枣哄睡谢丰后叫丫头看着,自己则换了件杏子红缎面的珍珠毛皮袍。
为免锦缎绣纹硌了儿子的娇嫩皮肤,今年红枣冬衣用的是都平滑素缎。
衣服穿好,红枣揽镜自照,觉得不够隆重。
到底是过年!
红枣微一沉吟便让丫头拿来了许久未带的七宝项圈。
项圈比大头面方便戴脱。
何况这七宝项圈原就是她最隆重的头面。
上品宝石果是有助气质提升。戴上项圈,红枣立觉得身上原本平淡无奇的衣裳似珠宝盒里衬托珠宝的丝绒一样生了质感,莫名的雍容起来。
红枣对镜微微一笑,方往东套间来。
东套间里云氏和谢尚正倚靠暖炕上闲话。
同样因为过年云氏穿了件金红银鼠皮的袍子,一身盛装,谢尚更是穿了件喜庆的宝蓝织金缎面貂鼠里的皮袄。
看红枣进来,云氏笑问道:“丰儿睡了?”
红枣嘴里答应:“睡了。”
就手在谢尚让出来的炕沿坐下。
云氏见状笑道:“趁现在有空你赶紧歪一会儿,不然交时的鞭炮一响,丰儿醒了你就睡不成了!”
一准要哭。
至此红枣才想起今晚还有鞭炮这个茬,不由得有些无语,心说不放不成吗?
她婆一惯心疼谢丰,现明知鞭炮声可能会惊吓到孙子,也只作提醒不作阻止,可见这鞭炮是放定了。
红枣看向谢尚,谢尚笑道:“丰儿现不足百日,不宜出屋。但等明年我抱着他放,他知道怎么回事了,就不怕了!”
红枣……
眼见谢尚就没把这爆竹声当回事,红枣只能自己勉力笑道:“丰儿打出生还没听过大点的响,这炮能只在外院放吗?”
谢尚不以为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除旧迎新不放炮怎么行?”
还是一家生气的重中之中,主院。
当然儿子也是要照顾的,谢尚体谅道:“只我放的时候叫小厮们离远点,在院子那头放吧!”
总之必是要放的!
云氏接腔道:“我刚不过是白提醒一句。尚儿媳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丰儿醒了,但有你这个娘在旁边拍床叫他的名字就不会有事!”
“世人谁不都是打这样过来的?”
红枣……
“就是!”谢尚自信满满地附和道:“似我小时候就从不怕放炮!”
闻言红枣不禁横了谢尚一眼,心里嫌弃得厉害——她婆都说了世人都是打这样过来的。
她婆家常待在内院,能知道几个世人?
还不就谢尚和谢奕两个?
所以谢尚吹什么吹?
这都被她婆当面拍谎了!
云氏一贯不反驳儿子,当下也只是笑而不语。
红枣看见,心里忽地一动,对放鞭炮的事就不反对了——二十年后,红枣禁不住想她儿子谢丰是不是也是这样自信的大言不惭?
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
临近子时的时候,红枣回到西套间,让丫头们拨亮灯,把犹在熟睡的儿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搂在怀里。
一时鞭炮声响起。
为噼里啪啦爆炸声惊醒的谢丰撇着小嘴刚要放声叫人,就听到红枣的声音:“丰哥儿,不怕,不怕啊!”
是太太?
谢丰睁眼看见红枣的下巴,确认没错,就是太太。
原来太太在啊!
谢丰放心地闭上眼睛干打雷不下雨地哇哇抗议外面打扰他睡觉的声响,顺带挥舞着小手往红枣怀里钻——谢丰天然知道红枣的怀抱是他的避风港,可消除他一切烦恼。
他想整个人都躲进去。
拉扯间谢丰的小手不可避免地抓到了红枣的项圈——硬硬的,凉凉的,完全不是太太怀抱里该有的存在。
这是什么?谢丰手握着红枣的项圈睁开了眼。
入眼项圈正中为烛火映照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谢丰的眼睛立就瞪圆了,嘴巴也由啊缩成了哦——哭声立就停了。
看到新鲜,谢丰顾不上哭了,他要那个红闪闪!
拍哄儿子的红枣看儿子为自己的项圈吸引了注意,不再干嚎,不觉舒了口气:肯安静就好!
不然真是嚎得她心慌。
至于项圈,他想揪就揪吧!
横竖黄金宝石揪不坏。
即便金子软,项圈揪变形了,拿出去叫匠人拿木锤敲敲就好。
她有工具她自己都能敲!
祭祀好天地谢尚、云氏进屋,红枣抱着谢丰起身拜年。
看到大孙子小脸干干净净,云氏忍不住欢喜道:“咱们丰儿就是胆气壮!”
比他爹还胆大!
处于鞭炮爆炸中心的云氏刚一点都没听到大孙子的哭嚎。
红枣看着怀里的谢丰,笑而不语——只她知道的秘密。
看到谢丰揪抓着红枣项圈上的红宝石不放,云氏接着夸赞:“而且聪明有眼光,现就知道这一个项圈就数这块红宝石值钱了!”
红枣……
谢尚却不愿意了。七宝项圈是他给红枣的定情之物,如何能叫儿子这样拉扯?
足金柔软,扯坏了怎么办?
“还不去拿个玛瑙珠串来?”谢尚吩咐丫头:“把太太的项圈换下来!”
玛瑙珠串拿来,谢尚亲自举到谢丰眼前。
谢丰的眼睛才刚能识别红色,还区分不了玛瑙和红宝石。他看到一大串亮闪闪立刻松了红枣的项圈,抓向了玛瑙手串。
云氏见状不过微微一愣,便神色自若地继续夸赞道:“我们丰儿就是聪明,知道这珠串的珠子多,比单块宝石好玩!”
红枣……
谢尚示意红枣接过珠串。腾出手后谢尚替红枣拿下了项圈。
眼见项圈完好,谢尚舒了口气,心说还好。
把项圈递给丫头后和云氏、红枣笑道:“初三就增百岁了。太爷爷、爷爷、爹、娘以及二爷爷、三叔他们给丰儿打的七宝百岁锁就能带了。偏今儿就看上了他娘的项圈。真是有点灵性。”
没有弄坏项圈,谢丰就还是谢尚爸爸的好儿子!
云氏的亲娘滤镜将谢尚哄下谢丰手里项圈的举动视为为孙子惜福,当下感慨道:“丰儿还小,手脚没有轻重。先御赐的长生锁不给他戴,就是怕他给弄坏了!”
孩子什么都喜欢放嘴里咬,御锁为陛下所赐,给咬两个牙印就麻烦了!
看谢丰两只小手都抓着珠串拉扯,云氏又告诫红枣:“尚儿媳妇,丰儿已能抓握东西。你以后带丰儿可要小心了。似耳环之类的最好不戴,不然落了他的眼,他能给你生扯下来!”
红枣一听便觉得耳垂疼,恨不能立刻去了耳环,感激道:“我知道了,娘。”
吃完甜汤,红枣看谢丰还扯着珠串没一丝要睡觉的意思便和云氏道:“娘,再两个时辰您和老爷还要上朝,倒是赶紧歇着吧!”
她生产不足百日,还不用进宫,可以跟儿子耗。
云氏想想也是,当下告辞走了。谢尚要送她娘回院,被云氏阻止,便只送到了院门。
返身回来谢尚又来了西套间,红枣出言劝道:“娘不叫老爷送,为的就是叫老爷多歇一刻。老爷还是赶紧去睡一会子吧。”
谢尚道:“我就在这儿睡!”
大年初一必是要一家团圆,哪有和媳妇分开睡的道理。
眼见谢尚坚持,红枣也不再赶人,笑道:“老爷不嫌丰儿吵就好!”
“自己的儿子,”谢尚大义凛然道:“怎么会嫌?”
红枣听得好笑,心说若不是这世没有摄像机,她一准把谢尚刚重项圈胜于儿子的样子录下来回放给他看——看他还敢再大言不惭!
刚云氏一走,红枣让丫头灭了烛火,只留了一盏夜灯。
随着光线变暗,珠串也变得黯淡,谢丰玩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有了睡意,现看到谢尚进来不过抬了抬眼皮,并没有似往常一样兴奋出声。
不过红枣直等儿子熟睡了方才放回摇篮,自己挨着谢尚躺下。
时谢尚已然熟睡,轻轻的呼吸声似羽毛一样挠得红枣心痒。
红枣不自觉地亲了谢尚鼻尖一口,伸手揽住了谢尚的腰。
她爱谢尚,毋庸置疑!
……
红枣被儿子的大嗓门吵醒时,谢尚已然上朝去了。
红枣坐起身准备给刚由丫头帮忙换好尿布的谢丰喂奶时问丫头:“老爷早饭用了吗?”
丫头还不及回应,谢丰已经不高兴地哇哇抗议了,小手也拉扯红枣的衣裳——他要吃饭,太太得看着他!
对于儿子这份独断,红枣经过思考分析,以为符合科学道理——吃奶时谢丰的脸贴在自己胸膛,连带的耳朵也是这样,如此她说话时的声音通过胸腔共振传递到儿子耳中,理论上比空气传播时大,儿子听后觉得不舒服所以不满。
红枣一贯尊重科学,于是她冲丫头摆摆手,示意别说了……
早朝后云氏留在宫里领宴,谢尚独自一人回家。进屋看到红枣在看首饰盒子牡丹花,心里高兴,嘴上却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红枣笑:“午后再睡吧!”
谢尚问:“你现在干什么呢?”
红枣告诉道:“把簪子、珠钗、裹头、绢花等带尖的小件首饰都收起来,不然哪天不留心戴了,被丰儿给拉扯下来,乐子就大了!”
散了头发还是小事,最怕的是针尖伤到人。
谢尚看看梳妆台上摊开的匣子,不免摇头:“这些都收了,你就戴什么?”
“能戴的都在这儿!”红枣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道:“这里面都是老爷这些年送我的花冠:累丝菊花、红宝牡丹、金镶玉的芙蓉、海棠、珍珠梅花、金玉富贵、金珠菊花、琥珀三多,再加我今儿戴的七宝牡丹,整九顶花冠。”
“这些花冠论花样,牡丹、梅花、菊花海棠、芙蓉、蝙蝠桂花、三多寿桃石榴佛手应有尽有;论质地,金、玉、玛瑙、翡翠、琥珀、红蓝宝、珍珠金珠无一不备;论工艺累丝、点翠、磨砂、亮刻一应俱全——足够我家常戴了!”
谢尚的目光从一个个敞开的匣子掠过,往事也随之浮上心头——他记得每一顶花冠背后的故事。
花冠就是他夫妻生活的年轮。
“看着不少,”谢尚温柔笑道:“但仔细看,发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竟差了荷花。”
“要不今年端午我替你打一顶荷花冠给你夏天戴?”
闻言红枣轻笑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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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打算写什么
对于京官而言,都是大年初一入宫朝贺,初二陪媳妇回娘家或者招待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初三开始吃拜年酒。
官场等级森严,一贯讲究论资排辈——能在正在初三摆酒的无不是周文方这样一部一院的大佬。
不过周文方在听说了谢丰的好日子后主动推延了自家的请酒日子,初三来谢家吃酒,给谢丰增百岁,顺带跟谢尚讨教讨教营养钵和一年两季的事。
过去大半个月,周文方都在仔细研读谢子安奏折和谢尚的笔记,心里存了不少疑。
周文方打算细问明白后写信告诉远在河南的儿子。天冷,驿站的信走得慢,而方略里营养钵育苗,正月里就要着手做起来了。
时间不等人,为了儿子前程,晚一天摆年酒就是件小事。
几乎所有人都与周文方一样想,所以初三这天辰时就有门房来报孟家人来了。
时云氏正在主院同谢尚红枣一道看谢丰玩玛瑙链子,闻言不免意外:“孟大人?”
午时的席,现才卯正三刻,还不到平时上衙的时辰,就来了?
谢尚却觉得正常,告诉道:“必是为营养钵和一年两熟来的!”
“陛下今年四十有九,明年五十亿万寿必然是普天同庆,少不了分封百官,大赦天下。”
“京城内天子驻陛,是天下首善之地,万事都不可落于人后。孟家在京畿一带有几十万亩的土地,若能在今年实验出一年两季,赶明年以此跟陛下万寿献礼,必然是大功一件。”
云氏一听就明白了,感叹道:“于文官而言,再没有比治下丰产更好的贡礼了!”
陛下富有四海,会在意臣下进献的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吗?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才是陛下的德政。
谢尚点头笑道:“就是这话了。”
转和红枣道:“一会子怕是还要借你陪房晓乐用用。”
他可没实际种过地,细节问题还得实际干活的晓乐他们来。
红枣自然同意,笑道:“老爷要使唤只管叫了人去,何来借字一说?”
听了谢尚的话,红枣算是明白为啥腊月初九是孟太太出头了,敢情是图谋甚大,已然在为明年陛下的五十亿万寿备礼了。
不过孟家此举客观上却是推动了京畿一带的农业生产,是义举善事,她必然得支持。
谢尚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辉也知道自己的来得早,有点强人所难。一落座便跟谢尚拱手赔罪道:“请恕在下来得鲁莽,只因连日读谢藩台和谢大人的奏折笔记,不解之处甚多,所以趁现在其他客人未来的空闲来跟谢大人讨教,还请谢大人不吝赐教!”
谢尚也客气回道:“孟大人客气!晚辈庄子实验营养钵也才是起步,且这具体的事务都是管事们做的。要不,晚辈叫了庄子管事来,孟大人直接问倒是便宜!”
孟辉巴不得如此,笑道:“如此甚好!”
……
此时孟家一家客人,云氏为了不冷场,在和朱氏寒暄时免不了问孟竹君两句家常做些什么之类的闲话。
孟竹君少不得告诉道:“家常学些针线。”
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别管在家到底干啥,告诉人都是学做针线。
云氏听后也不以为意,不假思索地笑赞道:“看得出,是个灵巧姑娘!”
朱氏乘机奉承道:“说到巧,谁还能巧过你儿媳妇?十三岁就写出了《中馈录》!”
“且一本不上算,隔年又单出了一本《中馈录》衣卷。”
“如今京里的女孩儿谁学针线不是跟着这本来?”
云氏闻言不免谦虚:“哪儿至于?”
心里则想着你们哪里知道她长子媳妇做针线跟她长子做春耕计划一样都是纸上谈兵!
孟竹君见机插口问道:“谢夫人,谢太太还会再出《中馈录》其他卷吗?”
云氏闻言不免奇道:“怎么问起这个?”
孟竹君有些羞涩道:“常言说衣食住行,谢太太先前出了《中馈录》的是衣卷、食卷,所以小女便想着是不是还有住卷和行卷?”
她好想知道啊!
云氏听后忍不住笑道:“你说的有道理,要不一会儿你见了人自己问问?”
心里则暗自点头,孟姑娘见文生义,是个灵透孩子。
几次办酒,云氏还是头回似今儿这样和孟竹君闲话,心里不免称奇。
难道说,云氏忍不住想:奕儿和孟家小姐的缘分其实都是打这营养钵上来的?
不然一般吃席,她忙着应酬太太们,哪得闲和小姐们说话?
云氏越想越有道理,不免在红枣哄睡谢丰出来见客时代问了《中馈录》的事。
红枣见状不免对孟竹君笑道:“孟小姐说得不错。妾身是有再出住行两卷的计划。只一直不得闲。”
“真的?”孟竹君眼睛亮了:“会有实景画技吗?”
自打谢丰满月酒后听哥哥们讲过后边就想学——看桌上有串葡萄,伸手去拿,结果拿起来却是一张纸。
只听着就不是一般的带劲!
可惜过去两个月,无论她哥和她怎么实验都实验不出来!
“你想画实景画?”
红枣笑了,转脸吩咐丫头道:“把我先前给我弟写的那本透视笔记拿来。”
这年头私塾学堂都不收女孩。女孩的求学机会几乎为零。
难得遇到一个孟竹君想学画,红枣自是要给与方便。
笔记拿来后,红枣拿给孟竹君道:“你先看看,若感兴趣,我让人抄一份给你!”
红枣始终记得谢尚说过的笔迹不能外流的嘱咐。
孟竹君打开笔记,入目第一眼便是图文并茂的透视原理说明,不免喜出望外:“这么详细?”
“真的可以给我吗?”孟竹君犹豫问道:“谢太太不留着出书吗?”
“这个出书怕是卖不出去!”红枣摇头道:“画画是个精细活,且要大量的练习。对比画画,一般女孩儿有这个时间都宁可选择刺绣做针线。……”
闻言朱氏有点心虚地瞄了一眼云氏,发现云氏神色如常,方才舒了口气——她女儿的针线其实远不及她的画当得人前。
这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她家针线房有的是巧手绣娘,将来陪两个给女儿就是了,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被人当面戳穿总是难看!
云氏自己虽是个针线巧手,但见多了红枣的模板制衣对于儿媳妇的针线便没有太高要求——只要人聪明,看得懂《中馈录》,什么衣裳做不出来?
再说她家是娶媳妇,又不是招绣娘。
大差不差地知道怎么做,能分辨出绣娘手艺好歹就成!
比起做针线,她倒宁愿儿媳妇多画几个水碓零件图和打营养钵器出来。
“那行卷,”看红枣和气,孟竹君好奇道:“谢太太原打算写什么?”
红枣笑:“女为悦己者容。当然是写养颜美容,怎么做胭脂、画眉毛,染指甲一类了!”
孟竹君……
孟竹君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女子四行,德言容功。其中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所以市面上从没有一本书讲女子当如何装饰自己。
谢太太此举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看到红枣恍若神仙妃子一样的面容,孟竹君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想:她想看这本书,比手里的这一本笔记更想!
云氏和孟氏听到两个人的话浑当没听见。
相熟的妇人间交换养颜方原是常态,云氏如此想:现尚儿媳妇将其整理出版即便有些非议但也不至于超过元宝鞋。
前年年底元宝鞋初上市时说怪话的不少,但等到去年年底,满大街的杂货店、绣坊鞋铺、绸缎布庄甚至连货郎挑子上就都在售了。买的人也是挑挑捡捡,货比三家,全然没一点羞涩。
由此不管也罢。
且作为一个家有适龄未婚男孩的准婆婆也不好对别人家未说定人家的小姐太亲近。
倒是叫尚儿媳妇和其说话,她在旁冷眼想看的好!
撇开把女儿嫁进谢家的小心思不谈,朱氏但冲着近朱者赤这句俗话也愿意女儿和红枣多来往,沾些灵透气、福禄气,学些风姿仪态——朱氏嘴上不说,心里却以为红枣的样貌比她的才德更招人羡。
没见命妇们提到谢安人都只赞才德,朱氏如此想:缄口不提容颜衣裳首饰吗?
还不是因为太过嫉妒?
难得谢安人想要出女行一类的书,别人怎么议论她不管。她起码买二十本,然后给三个儿子媳妇一人一本,女儿一本,自己一本。下剩的收起来,留给将来的孙女孙媳妇外孙女外孙媳妇。
孟竹君看她娘和云氏自顾说话,轻声问道:“那住卷呢?”
“住,”红枣啧了一声道:“这有点麻烦!”
她还没想明白怎么做。
孟竹君疑惑:“麻烦?”
谢太太也有觉得麻烦的时候?
“老话说,”红枣解释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虽说粗俗,但说的却是正理。人在自己家乡,不管穷富,日子总是比背井离乡来得容易。”
“现实里搬迁却是不可避免的。女子三从,一生跟随父亲、丈夫、儿子漂浮不定。到了生地方,可能连话都不会讲。”
孟竹君更诧异了:“不是有官话吗?”
这可是朝廷通用的话。
红枣听笑了,心说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有这样何不实肉糜的天真。
“官话也是要学的!”红枣笑道:“这就得有人教。”
“孟小姐大概不知道,每科新进士的女眷就有不少人的官话是临时学的,口音很重,每每因担心为人耻笑而不敢开口。”
闻言孟竹君想到她吃席时见过的一些场景,沉默了。
先前她只觉得这些命妇们粗陋不堪,遇事连话都说不清爽,现今想来却可能是自己武断了。
“所以这一本住,”红枣慢慢告诉道:“我打算写一个主妇搬迁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后如何尽快的适应当地的语言、风俗、气候等各方面安顿好一家人!”
题目有点大,但为了那些在丈夫高中后努力追随丈夫脚步的原配们,值得花时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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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周文方的胡子
孟竹君还是个孩子,红枣同她说话自是点到为止。
一时小丫头来回艾太太来了,红枣和孟竹君告了声罪依礼接了出去。
孟竹君回想两人刚刚的话,不免自省:为什么她想的和谢太太差这么多?
明显谢太太更有新意。
谢太太都是怎么想到的?
她为什么想不到?
她欠缺在哪儿?
不由自主地,孟竹君的眼光停留在引着吴氏进屋的红枣身上……
估摸着儿子快醒的时候红枣告罪回到了卧房。
果然没一刻谢丰醒了。换好尿布,红枣抱儿子吃奶。
解了最初的饥渴,谢丰有闲心东张西望,然后便看到红枣头上的七宝牡丹头面,眼睛就不舍得离开了——他喜欢!
一直留心儿子动静的红枣看儿子忽然冲着自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提醒道:“专心。吃好了再玩!”
“不然就别吃了!”
红枣做出凶凶的样子,吓唬道。
谢丰一点也不害怕,依旧乐呵呵地看着红枣,不过却是配合地用力吸了几口。
谢丰虽听不懂红枣的话,但他知道在红枣拍了他的小屁股后他若不吃的话,就不给吃了。
看儿子听话,红枣不禁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背。
谢丰得到了鼓励,便又停下吃奶冲红枣笑,继续看亮闪闪。
红枣少不得又拍一回儿子的屁股……
因为一直有亮闪闪可以看,吃好了奶,被抱出来见客的谢丰抱着两只小手便喜眉笑眼的,特别乖巧。
红枣先把儿子抱给云氏。
云氏今儿也是一身盛装,一头精巧的点翠头面华彩炫丽,谢丰一见便乐开了花,嘴咧得能看见后牙床。
大孙子无齿的笑容萌得云氏的心肝化成了一滩水。
她拿来丫头送上的七宝百岁锁替谢丰戴上,然后拿着锁告诉道:“这是你曾祖爷爷,太爷爷、爷爷、我,还有你爹娘以及族里一众长辈打给你的,祝愿你长命百岁!”
成年人小半个巴掌大的足金累丝如意形状的长命锁正中镶了一个拇指盖大的极品红宝石,四周又环形镶了六颗小指盖大的深粉、浅粉、深蓝、浅蓝、绿、黄等各色蓝宝石。
七颗宝石中大红宝石是老太爷给的,黄色蓝宝石和绿色蓝宝石由谢子安和云氏所出,两粒粉色蓝宝则出自谢尚。
这两粒粉蓝宝原是谢尚攒给红枣二十岁生辰打宝石花冠用的。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二十岁是女子最好的年华,被赞为桃李年华。
谢尚打算给红枣打一顶桃李花冠。
粉色的蓝宝珍贵稀罕,正合充当花冠中心桃花的花瓣。
谢尚给儿子百日准备的原是两粒蓝色蓝宝——儿子嘛!
但他看图样时觉得七颗宝石倒有四颗蓝色,不够鲜亮,便就把两颗粉色蓝宝先换给了儿子。
至于媳妇的花冠,他可以后面再攒!
没有放大镜,只凭肉眼委实难区分彩色蓝宝和碧玺。不过锁中心的红宝个头够大,颜色够正,众人依旧一眼看出了长命锁的价值不菲,无不心说:果然是谢家的风格,又一个七宝金锁!
谢丰没想到自己也能有闪闪,嘴巴当即窝成了一个o。
谢丰颇为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胸口沉甸甸地闪闪,转即便欢喜得呵呵笑出了声,挥动双臂,伸出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了闪闪——他想尝尝这闪闪的味道!
这世一般三个月大的婴儿都还裹在襁褓里,过百日都只露一个脸,且哭多笑少。
在座众人多是头一回看到这样表情丰富、知道抓握的百日婴儿,不免啧啧称奇。
“这孩子,”连一向不多话的周文方夫人都禁不住和云氏赞叹道:“才这么点子大,就会抓捧东西了?”
“怎么这么聪明!”
她活这一辈子都是头回见。
云氏眼望着抓着金锁不放的大孙子,心里对红枣的满意达到了极点:她长子媳妇不止会生,而且会养。
瞧瞧她把她大孙子养的多好!
孙子是她家的未来。
老话都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
她孙子将来错不了!
心里开心,云氏夫人不免自豪告诉道:“不只是会抓,头都会抬了。放床上趴着,他头现能抬这么高!”
看到云氏的比划,周夫人眼望着抓紧金锁苟着脖子努力想啃一口的谢丰认同道:“看得出,这脖颈有气力!看他抱怀里看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才只百天,说是六个月都有人信!”
“谢夫人,你家这孙子家常都是怎么养的?养这么好。告诉我们,我们也回去学学!”
这才是周夫人问话的重点!
她也想把孙子养这般结实伶俐!
闻言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云氏见状笑道:“周太太,您知道的,我这个儿媳妇行事一贯都有自己的主意。养孩子也和常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周夫人赶紧问道。
云氏笑道:“她打出月后家常便不肯给孩子打襁褓,说捆住手脚不舒服。”
“孩子不打襁褓睡觉不会惊吗?”宁氏关心问道。
她儿媳妇又有了。她得仔细问问。
“倒是还好,”云氏告诉道:“丰儿打出了月子后,除了要吃奶换尿布叫人外几乎不大出声,夜里从来不哭。”
受惊的孩子日夜啼哭,谢丰不大哭,云氏便觉得没有受惊。
在场养过孩子的妇人们一听不免稀奇:还有夜里不哭的孩子?
似她们,当年谁不曾叫人书了“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夜睡到大清早”满大街地贴?
“真是不哭!”云氏转和朱氏道:“孟太太,似咱们一早在这屋说话,尚儿媳妇带孩子在隔壁,您可听到丰儿的哭过?”
“真没有!”朱氏帮助证明:“我辰时便来了。若不是刚谢太太打里间抱了孩子出来,我都不知道里屋还有个孩子!”
“而且你们看这丰儿出来这么长时间都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有一丝要哭的样子?”
朱氏对此也不是一般的佩服,心说谢安人何时再出本养育孩子的《中馈录》就好了。
她长子今年十四,再五年她也得一个这么伶俐的大孙子。
……
见过了女客还要见男客。红枣把儿子交给谢尚时嘱咐道:“看着些,别叫他把锁送嘴里咬!”
脏死了!
红枣嫌弃坏了!
谢尚惊奇道:“丰儿这么厉害!”
红枣……
“我没想到金锁这么沉,他竟都能拿动!”谢尚解释道。
儿子有力气是好事,红枣只得嘱咐道:“你记得看好!”
“知道了!”谢尚答应媳妇一贯爽快。
《易》是五经之首。今儿来谢家吃百日酒的人即便不修易,于《易》的领悟也非一般人可比——基本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拿块布往庙门口一摊,就能暂且充个半仙。
他们看谢尚抱了谢丰出来,无不在心里过了遍谢丰的样貌——连周文方都不能免俗。
男人不似女人一样戴头面,且头上乌纱帽中间镶的也都是寡淡的白玉——连块翠玉都没有。
男人嘛,大家懂的,都忌讳头上有点绿。
所以爱闪闪的谢丰看他们便不似对命妇那样兴奋,只抓紧了自己的闪闪冷眼旁观。
变故发生在谢尚给周文方看谢丰的时候。
周文方有一把长长的花白胡须,虽说不闪,但胜在飘逸。
谢丰头回看见不免好奇,然后便跟掰玉米的狗熊一样丢了自己的闪闪一把抓住了眼前飘来飘去的美髯。
事发突然,正在心里评判谢丰相貌的周文方失态地啊了一声,谢尚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便握住儿子的小手喝令松手。
谢丰才只三月大,还听不大懂人话,且被周文方和谢尚的反应吓住了,小拳头不自觉就握得更紧了。
谢尚瞧见不免着急,便去掰儿子小手,反是冷静下来的周文方劝阻道:“不妨事。大尚,你让人拿个拂尘来!”
他孙子也抓过他胡子,然后被他太太拿拂尘哄下来了!
不过这都是孩子一两岁的事了。
显荣恍然过来,立拿来了拂尘。
谢尚松开儿子的手。谢丰看到拂尘头系着的暗红色马尾,比手里抓的花白胡须更长更艳,果丢开了周文方的胡子抓住了拂尘上的马尾。
谢尚见状方松了口气,抱着儿子跟周文方赔罪。周文方好脾气地笑道:“吃奶的孩子,有什么好较真的?不过你这儿子,手劲可真大!”
眼见周文方不追究,谢尚附和笑道:“已经知道两只手抓着摇鼓柄自己摇摇鼓了!”
周文方感叹:“难怪!”
想想,周文方拿出自己准备的红玛瑙笔管,试探递到谢丰眼前。
谢丰看到又一个闪闪,没犹豫地伸出手来,又抓住了!
周文方见状有意地抽了抽笔管,发现抽不动,禁不住笑道:“呵,这么大气力!”
有周文方示范在前,其他人给谢丰礼物就不再似以往那样递给跟着的显荣,而是比量着谢丰小手的大小,拿出里面笔管、印章等细巧长圆之物递到谢丰跟前,逗他玩。
这年头贺喜之物就讲究个喜庆。而这正是谢丰这个婴儿所喜欢的,如此竟是来者不拒,都抓手里瞧了一回,哄得所有人都十分欢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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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周文方的招商引资
看到谢尚抱回来的儿子依旧一副笑模样,红枣放了心,伸手接过儿子搂在怀里夸赞道:“挺乖的嘛,去了这么久都没闹。”
足有小半个时辰了。
“大体还行,”谢尚告诉道:“除了开始抓了周掌院的胡子。”
红枣脸上的笑僵住了。
红枣两世虽认识过胡须男,但须发是一个词,红枣直觉男人被揪胡子的感受和女人被揪头发的感受类似,都是被冒犯。
但看看怀里完全没一点闯祸自觉,只知道扯着脖颈上的金锁想往嘴里送的吃奶儿子,红枣也没甚主意,只能先关心苦主:“周掌院怎样了?要不要紧?”
“幸而周掌院大度,”谢尚爱怜的拍了拍淘气儿子的小脑袋道:“不跟丰儿一般见识!”
闻言红枣舒了口气,提议道:“即便如此,老爷回去还得再替丰儿跟周掌院描补描补。”
周掌院不计较,那是他的涵养,作为父母监护人,该替儿子道得歉还是得道。
谢尚点头:“放心,我理会得!”
谢尚走了,红枣接过丫头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毛巾给儿子擦脸。
温暖的热毛巾碰触到面颊,自顾抱着七宝锁玩的谢丰想起来了:这不是每日太太拍他睡觉觉前的程序吗?
太太这是要拍他睡觉了吗?
不要啊,他还没吃奶呢!
一直沉浸于玩耍的谢丰终于觉出了饥饿。
嗯~嗯~,谢丰转着脸躲避红枣的热毛巾,似乎只要不擦脸就能不睡觉一样,嘴里不忘哇哇地告诉红枣:错了,错了,没吃奶,不洗脸!
红枣看儿子不配合,不免似天下所有老母亲一样一边不停手地继续,一遍碎碎念道:“打外头进家得先洗脸洗手。好孩子得讲卫生。丰儿乖,来擦脸!”
到底没能拗过太太被擦了脸,谢丰气得眼睛都红了,舞着小手哇哇叫着去揪红枣衣襟——他要吃奶!
红枣见状乘机抓了儿子的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按到丫头送来的小银盆里洗,嘴里继续念叨:“好好洗洗你的手。”
谢丰气得大哭,红枣不为所动地又给他洗了另一只手,方才抬手解衣襟。
看到红枣的动作,谢丰当即便止了哭。
太太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他终于可以吃奶了。
为了早一刻吃到奶,谢丰抓着红枣的衣襟往下扯,给太太帮忙。
自己争取来的奶吃起来就是不一样,谢丰一口气吃饱了肚子便就犯了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红枣一望便知儿子累了,让人端来温开水拿小银勺喂了四口,算是清理好了口腔。
谢丰还是太小了,眼下还只会吞咽,不会吐漱口水。
不是生养谢丰,红枣做梦也想不到孩子生下来连吐口水都得学。
难怪老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红枣如此想:养大个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百日还当出门散福。但红枣想着还没散席,儿子还能睡一会儿,便就放手叫谢丰睡了……
出来不过一刻,再回到席上,谢尚发现宾客们的话题已然又转回了营养钵和一年两熟。
对于宾客们来说,谢丰再聪明,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看过、赞过也就罢了,远不及自己和家族的前程重要。
看谢尚回来,周文方问起自己刚刚的临时起意:“大尚,你可有去河南开甘回斋的打算?”
古人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儿子外放的河南相州若能有一个甘回斋,消息便会灵通许多,不必似现在这样一应消息都只依赖自己。
一个节气不过十五天,而相州离京城一千里,书信来往一趟最少十天——人等得,农时等不得啊!
这是谢尚此前还没虑到的事。
老话说“人离乡贱”。河南离他家乡雉水城有两千里,且无亲无友的,远不似山东离的近,又有他爹做官给照应,不怕地头蛇欺负。
但现在提这话的是周文方,周掌院。谢尚想着刚自家儿子扯人胡子的事就没有立刻回绝,而是思了一回,然后便觉得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俗话说‘千里不贩粗’。”谢尚委婉回应道:“这开铺子得有铺面、人手和工坊土地才能开。”
周文方一听就笑了,捻着爱胡道:“这些都好说!”
他儿子好歹是个知州,在当地寻个铺子和一个合适大小的庄子并不算难。何况这是利益地方和后任的好事——如此不但做了几方人情,且于官声也有益。
何乐而不为?
谢尚闻言也是愿意——他家乡雉水城现家家日子能过,没人卖地。他想扩张家业,只能外寻。
本来山东倒好,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爹升了山东布政,他若地买多了,难免与他爹官声不利。
相州虽远,但地处河南京师山东交界,若能就此扎下根来,倒是有利可图。
……
与座的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当下文明山跟着表示道:“是啊,大尚,陕西首府长安是个不错的地方,你要不要考虑开个甘回斋?”
那里有他大哥!
……
孟辉心里也在盘算,他爹所在的广东,气候温暖,不用营养钵也能丰产,但甘回斋并不只有一个营养钵。
似前年的水碓图纸,现他爹听他的主意将其用在培养仿制西洋钟表学徒上,效果显著。
所以是不是跟他爹商量一回,让谢尚搁广东也开个甘回斋?
……
一般酒席吃一个时辰,且今天是谢丰的百日,谢家人还要带孩子出门散福。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夫人带头与云氏、红枣辞行。
云氏心里装着带孙子出门的大事,也只礼节性挽留,然后又让人去男席看情况好安排车轿,结果没想回来的人告诉说男席还在说话,怕是还得一刻。
作为主人,云氏即便心里再急,也没有赶客的道理,当下和周夫人笑道:“即是这样,还请周夫人多坐一刻。”
周太太见状也只能说好,心里则不免暗暗埋怨男人不懂事。
即便为了儿子前程,周太太心说:什么话明天她家办酒时说不成,非得赶人家忙着办事的时候?
真是白长一把胡子,不通一点人情世故!
……
一进家,周文方便迫不及待地跟周太太炫耀道:“我今儿办成了一件大事!”
周太太没好气地怼道:“你是说你被小寿星揪胡子这件大事?”
兴头上的周文方……
周文方觉得媳妇的语气有些不大对——被揪胡子的人是他,他太太即便生气也该是替他生气,怎么听着倒似在生他的气似的?
这是打哪儿说的?
“这个啊?嗯,”周文方含糊道:“你怎么知道的?”
谁做的耳报神?
“大尚媳妇说的,”周太太没好气道:“亏人家婆媳还为此跟我致了许多歉。”
原来是这样!
周文方自谓明白了,大度摆手道:“哎,小事一桩。吃奶的孩子,有啥好计较的!”
大人有大量,他堂堂翰林院掌院能为扯断的三根胡须跟人吃奶的娃娃生气?
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哼!”周太太为男人的自以为是气笑了,冷笑道:“我先也是这么想。但现我知道我想错了。”
周文方:?
周太太道:“老人都说小孩子有灵气。必是大尚的儿子知道你今儿要坏他的好事,所以揪你的胡子!”
周文方完全听呆了,不解地摊手问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周太太气得拍手问道:“你还来问问我?这事不都是你干的吗?”
摸不着一点头脑的周文方急得跺脚道:“我都干啥了我?”
“我问你,”周太太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正月初三啊?”想想不够具体,周文方又补充道:“大尚儿子百日?”
“你也知道啊?”周太太诘问道:“人家百日要出门散福,偏你倒好,倚老卖老,扯着人大尚说个没完!”
“一顿席,吃了两个时辰才散,耽误人家的好事!”
周文方终于知道了自己错处,有些傻眼道:“我这不是没想到吗?”
“你,你怎么也没叫个人提醒我?”
……
男席的拖延倒是便宜谢丰睡了一场好觉。
一觉醒来,谢丰又拉又吃。
吃完奶还要抱竖起来顺胃,以免吐奶。
等待儿子顺胃的功夫,谢尚告诉了红枣周文方邀其往河南开铺的事。
红枣当即听掉了下巴,心说这不就是前世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吗?
她开的甘回斋将就此走向全国,异地开花了?
真是激动人心!
……
孟辉的儿子孟笎则领着两个弟弟孟筠和孟筤跟孟辉道:“爹,儿子读《东京梦华录》知道北宋都城东京开封的风俗和咱们京师不一样。难得今儿谢家给谢少爷增百岁,儿子们想去瞧瞧这江州的风俗!”
孟辉一听就笑了,什么风俗都是借口,儿子们这是想去瞧谢安人呢!
不过孟辉没有阻止,而是点头道:“去吧!”
“只看好了筤儿,别叫人挤散了!”
少年慕艾,堵不如疏。
……
朱氏进家没瞧见儿子不免问道:“笎儿呢?”
孟辉笑:“看热闹去了!”
朱氏不解:“什么热闹?”
孟辉告诉:“谢家不是要去散福吗”
朱氏一听就懂了,不觉急道:“老爷怎么能叫孩子们去?”
孟辉奇道:“为什么不能?”
朱氏只能道:“谢太太绝色,我见犹怜。”
况于少年?
孟辉点头道:“我知道!”
这下论到朱氏愣住了:“老爷知道还叫笎儿他们去?”
“如此才不至于为庸脂俗粉所惑。”孟辉淡然道:“能专心读书!”
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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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手筒
给儿子拍出奶嗝后,红枣把谢丰交给了芙蓉。
谢丰不甚乐意地哇哇表示他要太太抱,要老爷给摇摇鼓玩!
谢尚一听便要伸手,被红枣瞪了一眼:“老爷不换衣裳?”
如此谢尚方怏怏作罢。
头一回带儿子出门,必是要极尽隆重。谢尚让显荣拿来了年底新作他还没上过身的新反穿貂褂。
看到近黑色的紫貂抖开,一直干嚎着推芙蓉转头找红枣的谢丰便住了声,瞪着两只大眼珠一眼不眨地瞅着,好奇这是什么?
谢尚家常上衙虽也穿貂,但他家来时因担心身上的寒气冰了儿子便只在外间换衣,所以谢丰竟是头回看到这一大张黑乎乎里夹杂着绒抖抖白银针的毛毛。
等红枣也穿上一色的紫貂后,谢丰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两个老爷?
待看到红枣的脸后,谢丰彻底糊涂了:是太太?老爷怎么变成了太太?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谢丰终于确认:没错!就是太太!
哇哇~,谢丰叫太太。
穿好了衣裳的谢尚闻声走了过来,伸手跟芙蓉道:“给我吧!”
谢丰看到谢尚的脸,傻了:太太怎么变成老爷了?
恰好云氏进来。
云氏今儿也穿了一件紫貂。前年谢尚孝敬的,去岁年底才做好,今儿刚上身。
云氏来后必然要看大孙子,于是谢丰宝宝彻底混乱了——老爷怎么又变成了夫人?
脑子被三件紫貂搅成一团浆糊的谢丰不哭不闹也不笑了。他陷入了严肃的思考。
三个多月的谢丰虽说还闹不清衣裳和人的关系,但小心眼里也有些肤浅认识,比如太太是所有人里最好看的,其次是夫人,最后才是老爷。
而有时,芙蓉和彩画也很好看,好看到谢丰喜欢她们抱!
看到谢丰还只穿着家常裤袄,连襁褓都没有裹,云氏不免要问:“怎么还不给丰儿穿?”
芙蓉应道:“丰哥儿才刚吃了奶。太太说等一刻钟换了尿布再穿。”
不然穿了也得解。
吃奶的孩子都是直肚肠,吃完一刻钟后必有一场大尿。必得等尿完才能消停一刻。
云氏心知这事急不得,便不再催,该问出门的衣裳包袱。
小婴儿出门可不容易,要带尿片、衣裳和备用襁褓以保万一尿湿后有得更换。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可不敢叫孩子捂湿衣裳。
……
换好尿布,云氏看芙蓉给大孙子裹襁褓不免嘱咐:“今儿抱出去的时间长,且又是生地方,必得抱严实了不可。你把丰哥儿的手也抱进去!”
芙蓉闻言自是答应,但自主惯了的谢丰如何能够受这份拘束,不免又哇哇抗议。
红枣认同云氏的意见,亲自来裹,谢丰也不买账,反哇哇得更响了。
云氏最听不得谢丰哭,闻声推了自己前面的话,劝说道:“算了,丰儿不给裹就不裹了。这天冷,孩子哭后出门脸容易皴,到时怕是连洗脸都要哭了!”
这京师的西北风可不是一般厉害!
红枣一听也不坚持了——她知道皴脸沾到水后的那种痛。
“那我抱的时候小心些,总之不叫丰儿受风。”红枣表态道。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裹好襁褓,又穿戴好斗篷。谢丰看这回抱着自己的人又变成了他最喜欢的太太,心里高兴,从虚裹着的斗篷里扑腾出两只小手来抓住了红枣的貂裘。
貂毛入手的瞬间,谢丰的小嘴再次窝成了一个o——这黑乎乎绒抖抖的太太摸起来和平时完全两样,特别,头一回接触貂皮的谢丰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份新奇手感,不觉呵呵笑出了声。
紫貂珍稀,红枣虽疼儿子但也不至于为哄儿子高兴而故意地糟蹋东西——儿子不懂事,她还不懂事?
似前世那种能大规模人工养殖水貂的现代社会,她都没穿过貂,如何能因为这世的得意而忘了做人的根本——敬惜物力?
貂裘可不似宝石足金,扯不烂。这针毛秃了就是秃了,再无挽回。
红枣不能看着儿子败家,但也不想硬夺,平白叫儿子哭一场——还是那句话,儿子不懂事,她还能跟着束手无策?
想着谢尚先前告诉的拿拂尘哄下周掌院胡子的事,红枣叫人:“拿块貂皮的边角来!”
云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大孙子能玩边角料?
“陶保家的,”云氏叫人:“你把尚儿媳妇给我做的那貂鼠手筒拿一个来!”
为云氏回山东,红枣年底叫人赶制了两个貂鼠手筒给她婆坐车时戴。
因为过年,两个貂鼠手筒红枣都做得特别喜庆,一个大红满地织金福字缎面,一个大红满地织金牡丹缎面。
陶氏想着谢尚小时候喜欢花——连抓周都抓了一把芙蓉花,便就拿了那织金牡丹花的手筒来。
谢丰看到红色的亮闪闪手筒果然不是一般的喜欢,而待云氏替他把手筒套好,手指间碰触到温软丝滑的貂愫毛,就更高兴了,当即便笑开了花。
红枣见状也很高兴。
尺长的暖手筒可以完全容纳儿子两只不肯裹进襁褓的小胳膊。
且貂皮最是保暖,有其横拦在儿子胸口,可以护持胸腹不受风。
儿子但能乖乖地一路套着这手筒,倒是不用担心着凉。
“还是娘有主意!”红枣衷心赞道。
云氏闻言不免高兴,笑道:“没想你做的这个手筒给丰儿倒是更好!”
谢尚在一旁凑趣笑道:“看咱们丰儿高兴的,看来不是一般的喜欢!”
红枣依言看看两只小手跟前世影视作品里的地主婆一样笼在手筒里眉开眼笑的胖儿子也禁不住笑了,心说:真似个小地主!
别说,红枣转念一想,就更好笑了:还真是!
她儿子作为谢家宗子,未来可不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大地主吗?
……
京师的冬天即便不下雪也特别冷。加上又是新春头上,一天之中街面上也就辰巳午未四个时辰的人车多一点,其他时候都是零星。
今天谢家的酒摆到申时才散。偏刚又吃奶、换尿布、裹襁褓、拿手筒以及戴金锁、挂刷锅把子辟邪等等折腾了一回——等一切收拾妥当,一家人坐上马车,这时辰便都过了申正,日头都西沉了!
见状云氏不免有些发愁这天都黑了,街上没人,这准备的糕团点心还能散出去吗?
不过看看红枣怀里自打上车后一直轱辘着的黑眼珠东看西看的谢丰,云氏压下心里的担忧,将手伸到大红缎面的珍珠毛斗篷里探了探大孙子依旧捂在手筒里的小手,放心笑道:“丰儿倒是知道好歹,他嫌弃襁褓,倒是不嫌这貂皮手筒。这多大时候了,两只手还在里面捂得好好的,一点没动!”
红枣闻言也撑不住笑道:“这才多大就知道挑肥捡瘦了?真正是个小讲究!”
“讲究才好!”谢尚接茬道:“讲究才知道貂皮好,想穿,得用功上进中状元!”
红枣……
虽说望子成龙,但红枣觉得谢尚对儿子的期望有点高——状元哪是那么容易的?
特别是谢尚已经是个状元的情况下!
云氏却觉得理所当然,笑道:“那敢情好!到时咱家祠堂可以立个父子状元的牌坊!”
谢子安跟她讲过山东泰安就有这样一个父子牌坊。
云氏觉得儿子连史无前例的六元都中了,没道理孙子会挣不来一个父子状元的状元坊!
云氏就是这么自信!
红枣看看怀里犹在为得了一个貂鼠手筒而笑得开怀的儿子,不免有些心疼:傻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将来的学习压力有多大!
地主家根本就容不下傻儿子!
不自觉地红枣搂紧了谢丰,心说:为了儿子的将来,早教必是要抓起来了!
……
来到般若寺前广场,还没踏进山门,听到里面大殿方向传来的钟鼓声,云氏忽高兴道:“咱们来得巧了,赶上晚课,正合丰儿听些经文开智!”
如此也不必再担心东西散不出去了。
新年寺庙打七,祈福的人多,随喜晚课的人也多。
进庙先进山门。
正对山门的大肚笑慈眉善眼,笑口常开,两侧的四大金刚却是青面獠牙,怒目而视。
红枣担心吓到儿子,便想避开,但却被云氏叫住:“尚儿媳妇,你抱丰儿都拜拜!”
云氏知道儿媳妇不大信奉神佛,但老话说得好,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进了寺庙,哪里能过神不拜?
红枣没办法只得抱着儿子每尊拜了三拜。
万幸,儿子没哭!
其实红枣想多了。
谢丰的眼睛才刚能视物,目力有限,而天王塑像高过丈,且天色已昏,殿内只笑口佛和韦陀前两对红烛照明,谢丰根本看不到护法神的威猛怒目,自然就不觉得害怕!
山门后便是大殿。
时殿里除了般若寺的出家人还有来跟着师傅们一起祈福、随喜祈福的信众以及来等看红枣的孟笎兄弟和跟他们一样心思的人。总之乌压压一殿人,连殿外的回廊都站满了人。
看到这么多人,云氏不免皱了眉——只般若寺的出家人和一般信众也就罢了,今儿怎么这么多年青男子?
谢尚却是觉得正常,告诉云氏红枣道:“今年有府试、院试和乡试,想必祈福的读书人也多!”
即便心里有所揣度,谢尚也不会宣之于口——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但凡来的人没有进一步的恶行,他都得装不知道。
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个合理解释,云氏去了疑,和谢尚道:“你让小厮都打起精神来。丰儿还小,可禁不起碰撞!”
尚儿媳妇也是一样。
其实不必云氏嘱咐,树林振理都已行动起来,将手下刚刚的两人一排的尾随队列变换成了圈,把云氏谢尚红枣等人围在了中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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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画之理趣
孟笎担心谢尚认出自己,并没有站在主殿门,而是和他二弟孟筠一人一边的拉着他们的小弟孟筤站在东侧门的回廊下。
回廊高出地面有三尺。孟笎居高临下极容易地就看到了被一群穿着狐皮袍子的豪奴族拥着走来的红枣。
老话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
孟笎第一次知道谢李氏是因为七巧板——小小七块薄板体物肖形,随手变幻,孟笎想象其制作者谢李氏当是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南方水秀灵慧女子,有一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的明亮眼睛。
《中馈录》进一步注解了谢李氏的兰心蕙质,孟笎以为善厨艺精女红的谢李氏除了温婉贤淑,还当有一双纤纤擢素手。
而等和丈夫共撰的《四书文理纲要》面市,孟笎于谢李氏的臆想不免又增了几分“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的旖旎——“三更有梦书当枕,曾是娉婷佳人来”。红袖添香是这世学子苦读生涯的唯一一点春色,连家中丫头如云的孟笎也不能免俗。
孟笎很想他爹娘跟谢尚的爹娘一般给他娶个聪慧的童养媳妇,然后在读书之余跟他坐而论文。
他虽有两个弟弟,但都太淘了。且做为大哥,他得维护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不好当着弟弟露怯,说话得留心在意。
而当着夫妻一体的媳妇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夫纲虽说也要振,但女子天性柔弱,不足为虑。
那一年孟笎十一岁,正是他娘给他张罗说亲的时候。
基本上在《水碓模型图纸》问世前,孟笎于谢李氏的想象不外还是“千古文人佳客梦”的红颜知己——苏小之才,王嫱之貌,慧心青眼,静而能安,如此而已。
《水碓模型图纸》上市的当天午后,孟笎同他两个弟弟便被他爹叫进书房,一人给了一份。
孟笎读了图纸后只当这水碓是个跟水窖一样的实用器具。而模型也只是模型,以方便不识字的木匠仿造。
孟笎参照图纸搭出了水碓,然后还帮着小弟孟筤搭了把手。
在事后孟辉问感想时孟笎除了说了弟弟们也知道的推广意义外,还额外提及京师气候寒冷干燥,不似南方遍地河流,常年流水,取水借力方便——如此水碓虽好,却不合京师使用。
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孟笎话锋一转又道今后他家的家具铺子可用该模型方法打样以方便京师客人定制。
南方盛产优质木料。他爷爷外放后他爹便开了一家家具铺子。
但因为路途遥远,客人的需求传达不便的原因,生意不是很好。
但有模型就不一样了。
以后可以让本地匠人先拿普通木料做个模型,等客人看满意了,再送到南方制好送来。
孟笎自觉分析得挺到位——连他爹也夸他有想法,学以致用,结果没想不过月余,孟笎便被那年的腊八大朝会抽了一记响亮耳光——同样的模型图纸,谢尚的分析解读应用高明他千倍,由此他先前的沾沾自喜便显得格外的鼠目寸光,夜郎自大。
由此孟笎便看到了他和谢尚的差距——常言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他比谢尚差了一个贤德媳妇。
那一年孟笎十二岁,才刚定了亲。
未婚妻是国子监祭酒韩相宇的长女,一个小脚。
孟笎永远记得他爹为了不给他妹裹脚跟他娘掀桌时的话,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哭哭啼啼的小脚媳妇,更别提早娶家来做童养媳妇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孟笎没胆反抗他爹娘给他订的亲事,只敢在元宝鞋上市后一气给他妹竹君买了十双以发泄心中不满!
因为现实的失意,孟笎不免愈加臆想谢李氏的美好。
《诗》云: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眼见这辈子娶一个能同他一起奔跑进退的媳妇是无望了,孟笎便寄情书画,画仕女图,他心目中谢李氏的肖像。
孟笎的动作瞒不过他爹孟辉。
被他爹叫去书房的时候,孟笎以为自己要挨板子,结果没想他爹丢给他一本《图画见闻志》,然后指着其中“论妇人形相”一节痛心疾首地数落道:“你给我好好体会郭若虚这段‘历观古名士画有妇人形相者,貌虽端严,神必清古,自有威重俨然之色,使人见则肃恭有归仰之心’。”
“你是我儿子,孟家宗子,结果笔下妇人却只知取悦众目,徒具丽容,其实俗不可耐,没一丝画之理趣——简直丢人!”
孟笎……
孟笎遭此打击便不敢轻易动笔了,心里却愈加好奇谢李氏的容颜。所以今儿才壮起狗胆,蛊惑两个弟弟跟他一起跟他爹告假,来瞧谢李氏。
入目第一眼,孟笎瞬间就明悟了他爹让他悟,而他悟了大半年也不得其解的“画之理趣”——谢李氏真人如《神女赋》所言的:“茂矣美矣,诸好备矣。……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谢李氏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如初日明月一般的瑰丽光彩,而他的画只注重五官面貌,可说是徒有其形,未得其神,舍本逐末,落了下乘。
他爹没得说错。他的画确是丢人!
孟筠到底小孟笎两岁,即便过了年也只十二岁,才刚议亲,还没有他哥那许多少年心思。当下看到红枣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世人都说女儿肖父,这谢安人怎么跟她爹李秀才没一丝相象?”
孟筤年岁更小,天真接口道:“幸而不像。”
像了就糟了!孟筤年岁虽小,但也知道男才女貌才相配,不免心说:李秀才又矮又胖,谢安人肖了他,那岂不是跟他家厨娘一样了?
谢状元才子,能够喜欢才怪!
孟笎闻言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老成教育两个弟弟道:“自古娶妻娶德。谢安人才德具备,名满天下,样貌形容反是小节。”
在刚孟筠说红枣貌不肖爹的时候,周围为红枣样貌震惊在原地的人就有不少竖起了耳朵,只为舍不得少看一眼美人而强忍着心里好奇才没插嘴询问——男女大妨。错过今日,想要再见谢李氏,少说也得一年以后了。
但刚孟笎的话却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心说:谢李氏风华绝代,竟还有人掉书袋说娶妻娶德?这是打哪冒出来的道学先生?
他的眼是瞎的吗?
待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才只一个半大孩子,众人不觉又自嘲地“嗨”了一声——就说嘛,但是个男人如何能舍得下谢李氏这样的漂亮媳妇,另娶一个只有才德的媳妇?
想都不要想!
也就这半大,还不知人事的孩子才信那娶妻娶德的鬼话!
若不是看孟笎三兄弟人人一身狐裘,一望而知的非富即贵,少不了有好事之人讥嘲孟笎几句。
不过现在——眼见打不起口舌官司,众人复有转头看向越走越近的红枣,心里赞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传说里的倾国倾城,想来也就这样了吧!
难怪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谢李氏果是名不虚传!
对于众人的不屑,孟笎看在眼里,不免有气,于是便多说了两句。
“娶妻娶德,不是说不看相貌。”孟笎借告诉两个弟弟顺带告诉周围人他的道理:“常言道‘相由心生’。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
“谢安人心怀天下,造水窖,画水碓,制蜂窝煤,打营养钵器,利益世人,形容自然是光霁日月,非一般红颜所能比!”
“所以女子四行,以德为首。有好德,自然有好言、有好容、有好工。”
孟筠闻言觉得很有道理,认同道:“大哥说得极是。谢安人自身原就是修德进而好容的现成例子!”
女儿肖父的下一句是儿子肖娘。谢安人的兄弟李贵中也是矮胖,可见其母姿容也是普通。
谢安人有现在样貌除了勤修修德行外,实无他解!
小跟班孟筤说不出道理,便只点头附和:“大哥、二哥教训得是!”
周遭只想安静看美人,结果莫名被上了一堂思想品德课的众人生无可恋,心头千万神兽跑过……
被人,特别是清一色的男人盯着看的感觉委实不自在——大方如红枣也觉得顶不住了,下意识地往她婆身后靠了靠。
云氏眼角瞟到,不觉有些可怜——她儿媳妇虽说聪慧,但到底年青,何尝见过这个阵仗?
再说人样子生得好又不是过错。
“尚儿,”云氏转头和搀着自己的长子道:“你媳妇生产才刚百日,抱孩子走这一大段路不容易。你去看顾着她,我这里有陶保媳妇伺候就行!”
当年她也是慌张得厉害,幸而有男人在身边壮胆!
“娘!”
谢尚巴不得去红枣身边宣誓主权,但对于由此将当众丢下他娘实在过意不去,不免踌躇。
云氏催促道:“快去吧!你媳妇跟你儿子头回出门,你在一旁帮着壮壮胆也是应该的!”
至此谢尚方退后一步挽起了红枣的胳膊。
倒不是谢尚大男子主义,不愿替红枣抱儿子,而是这年头讲究个“君子抱孙不抱子”。平时家抱抱就算了,现当着几百号人,没得传到御史耳中,被弹劾“治家无方,抱子过街”!
当然他现搀他媳妇也可能被参“行为不检,有伤风化”!
不过谢尚觉得这比起他宣誓主权都是小事,横竖一年必有一参。
今年就是这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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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再许一个愿
隔着两件貂褂,红枣完全地感受不到谢尚的手温,但只谢尚挽胳膊这一个动作已足以使红枣安心——谢尚在呢!
抬起头红枣冲谢尚弯了弯嘴角示意自己还行。
谢尚回了一个微笑。伸空着的另一只手微微拉开谢丰斗篷虚笼着的风帽,入目儿子安静骨碌眼珠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模样,谢尚轻声道:“丰儿倒是乖巧!”
平常在家儿子可不许有任何东西遮挡视线。
打出生,谢丰就一直待在由火墙火炕烘烤得温暖如春的房屋里。寥寥可数的几次出屋,也只是由后院到正院、客堂这样的短距离,耗时短不说,且一路有回廊遮挡,禁过的寒冷有限。
今天出来的时间却是长了。
先坐的马车车厢虽放了脚炉,但人进进出出的,热气留不住,终不及封闭的卧房暖和,而刚刚磕头的山门殿的前门和后门这样的天也完全地敞着,殿里连个火盆也没有,室温与室外没差。
谢丰从唯一裸露在外的小脸以及鼻端吸入的冷空气里感受到了寒冷,对出殿时红枣给他拉斗篷帽子的行为就没有了意见——发表意见得张嘴,而一张嘴,嘴巴里进入的也都是冷气!
身为小婴儿,谢丰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连张嘴都觉得寒冷的感觉,所以不是一般的安静。
随着斗篷帽子的敞开,外面的天光透了进来,冷空气也钻了进来。谢丰紧张得瞪着帽口,本能地把身体往红枣怀了缩了缩,两只小手更是抓紧了手筒里的温暖貂绒。
认出帽口的脸是谢尚,谢丰放松下来——谢丰记得老爷给他摇鼓时身后的大红百花帐和帐里床铺的温暖。
谢丰张开嘴,想告诉老爷他的冷,结果张口便感觉到了寒气,立便又闭紧了小嘴巴,只用鼻腔哼哼抱怨他冷,表达要大红百花帐的愿望。
看出儿子的不安,红枣轻拍儿子的胳膊做安慰,轻声回道:“丰儿还小,今儿头回出门,怕是有点认生!”
年前搬屋儿子为个帐子花纹都要瞧看半天,何况今儿出门来的一路景致变化。
谢尚也知道账子的事,闻言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安慰道:“乖啊,咱们一会散了福就回家!”
谢丰根本听不懂,但一点没妨碍他感受到谢尚手心的温暖,拿小脸依恋地蹭了又蹭。
生平头一回被儿子以蹭脸的方式表达亲昵,谢尚被萌得五脏六腑都化成了水,惊奇道:“丰儿这是想我了?”
这不一直都在一起吗?
红枣见状也是惊奇,但忧心空地里风大,冷到儿子,催促道:“咱们还是先进屋吧!”
……
老话说“色胆包天”。先众人只顾看美人,完全忽略了一旁的谢尚和云氏。
现看到美人脸旁忽刺刺多出来的男人乌纱冠,方心里一跳,想起了红枣的身份——不止早已罗敷有夫,且连儿子都生好了。
今儿来般若寺就是为儿子增百岁祈福。
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刚只顾看人脸了,连人怀里抱着的孩子孩子都没留意到。
真是撞邪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哪来的邪?
何况是在诸神护持的寺庙!
刚真是看**了——主要还是谢安人生太好了,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画里的嫦娥还好!
今儿真是来着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但看到云氏、谢尚、红枣抱着孩子行到殿前,众人都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自发地让出了路。
自古“民不与官斗”。
而谢尚爱妻名声在外——进京不过月余,已然因为替媳妇买家什,打项圈被御史台弹劾了两次。
偏他够本事,赶年底给陛下进了张水碓图纸,得了陛下赏识,御赐了金貂裘和九宝项圈腰带,不大不小给了御史台一个没脸,以至去岁他买紫檀家什,御史台连个屁都没放。
京里当官的谁不畏当面御史台?
独谢尚年青气盛,跟御史台正面怼——哪里是他们所能招惹?
老话说得好惹不起,躲得起。
他们还是躲着点好!
大殿墙角安了炉子,加上人多,倒是有些暖气。
云氏进殿后也先转身看孙子。
拿下谢丰头上罩着的风帽,又伸手进斗篷摸了摸,云氏含笑告诉谢尚、红枣:“丰儿两只手连同胳膊都还捂得好好的!”
看来也是感觉到外面的冷了!
她大孙子就是聪明!
再一次露出脸来的谢丰,入目大殿佛龛前香案上的百千长明灯不觉“呵”了一声——这么多亮闪闪!
云氏见状不觉欢喜笑道:“咱们丰儿见佛欢喜,显见得前生是个善人!”
红枣……
红枣早知她婆迷信,但没想到脑回路神奇若此——孩子新鲜笑一下都能联想到前生,不免有些心虚。
她可是确切有前世记忆的。
提到前生善人,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红枣——他媳妇就是前世大德转世的明证。
而他俩今世能做恩爱夫妻,按《因果经》的说法是前世同堂念经的缘分。
心念至此,谢尚抬头看见满满一殿人,心底危机丛生——今儿这么多人跟他媳妇一殿听经,岂不是都跟他媳妇有缘?
这如何能行?
谢尚转脸跟云氏道:“娘说的是。”
回头和红枣抱儿子去中间拜垫前磕头时却悄悄告诉道:“一会子除了给儿子祈福,你一定再发给咱俩生生世世做夫妻永不分离的誓愿!”
谢尚一时能想到的破除烂桃花缘分的最好办法就是愿力——佛前祈愿,表达两人永世不分的心愿,把与其他人缘分转为除夫妻以外的其他!
果然是“蜂采百花酿甜蜜,人读群书明真理”。谢尚当下委实庆幸他先前于佛经念了不少,如此现才不至于束手无策。
红枣闻言却是一愣,心说这又是打哪儿说起啊!
谢尚看红枣不表态,着急道:“难得今儿这样的机会,这么多人给咱们见证!”
一句话,谢尚把一屋后世的有缘人通通归成了他和红枣的愿力证人。
看到谢尚毫不掩饰的急切,红枣想起《十八相送》里祝英台拉梁山伯观音堂拜堂的故事,心里感念,点头应道:“好!”
谢尚闻言大喜,再次叮嘱道:“那你一定记得要带上生生世世为夫妻用不分离啊!”
……
云氏就走在红枣和谢尚的前方,将两人的话尽收二弟。心里感念儿子痴情之余不免想起自己和谢子安还没一起在佛前发过这样的誓愿,不免心里合计:再两天回山东,怎么生个法子和男人去庙里拜上一拜!
……
大殿里般若寺主持净明老法师带领着僧众正在做晚课。
净明背对大门而立,看不见身后情况。但他从面前案几上一应灯火几乎同时“啵”一声爆出灯花知道:有贵人来了。
不过净明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晚课有晚课的规矩——他既然已披了袈裟立在这里,就必得完了功课才能说话!
净明见过云氏。但看到云氏从面前走过,依旧吃惊得睁大了眼——这才几日不见,谢夫人身上的功德金光便又盛了!
想来随着春耕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打算用营养钵器实验一年两熟——他们将因谢家而收益。如此便不怪殿里海灯生花,这是在接迎万家生佛啊!
而待看到随后走来的谢尚、红枣身上的金光,净明更是心里念佛——人欺人,天不欺人。既然谢状元和谢安人身上金光较谢夫人更盛,显见得功德也更大。
别看谢状元现才只从六品,将来官至一品都是一定的了!
而他夫人,自然也是夫荣妻贵。
虽是头一回见红枣,但久仰大名,净明老和尚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
做完晚课,净明方来到殿边等候的云氏、谢尚面前问讯:“阿弥陀佛!谢夫人、谢状元、谢安人,新年大吉!”
云氏等含笑回礼,然后由云氏告诉来意:“今儿是妾身长孙的百日,来请大师给寄个名!”
净明自是说好。
红枣得谢尚示意将儿子抱给净明看。
净明作为京城大寺的方丈,身上披了二十五条金线的大红色祖衣袈裟,胸口“金钩玉环”,脖颈上挂了串有年头的菩提佛珠,佛珠的
包浆晶莹剔透,在大殿海灯的映照下闪着珠宝一样的宝光。
总之,一身的亮闪闪。
谢丰瞧见自是呵呵欢喜,眼落在净明的白胡须上琢磨——要不要抓一把?
父母行善造福子孙。净明不用看都知道谢尚和红枣的儿子福泽深厚,现看到谢丰冲自己笑,心里也觉高兴,笑赞道:“哥儿好样貌!”
“由此便取容字,叫慧容吧!”
“容?”谢尚微一思索便拍手赞道:“好!容,盛也,云屋与谷皆所以盛受也。与他本名丰同义!”
“好,就叫慧容,好名字!”
红枣对谢尚的取名本事深信不疑,听他赞好,不觉冲老和尚莞尔一笑,以示感谢。
堪破“色色空空”的老和尚看到红枣的笑只当是看花开,自然回赞一声“阿弥陀佛”。
殿里其他人则没有老和尚这一份定力,却是纷纷吸气,恨不能身替了主持老和尚去受了红枣这一笑。
留意到周围的纷扰,净明老和尚拿笔在专门的记名册上书下谢丰的法名:慧容。然后又从一旁的供桌上拿出一个护身符系到谢丰挂在长命锁的金项圈上,笑道:“以后每逢年节,老衲自会把新符送到贵府!”
云氏谢道:“如此便有劳了!”
树林闻声送上供养——一两一个的小金锭,整一百个。
增百岁嘛,自然什么都要按一百的来取!
大殿之人见过百两黄金的还真是不多,见状又是一片惊呼——只寄个名便是百两黄金,过千两的银子。
谢状元出手,果然名不虚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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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有成算的
富贵人家为求孩子好养活,除了布施寺庙外还会纡尊降贵地给路人散糕团积福。.s.
这对普通人而言不只是个难得的和谢状元近身说话的机会,还能尝味《中馈录》里的谢家点心。
殿里的人看云氏跟主持告辞,立刻一哄而散,跑去寺外等吃谢家的糕团。
看周围人都往外走,孟筤问孟笎:“大哥,咱们去吗?”
谢安人好看,他还想跟过去继续看!
孟笎也想去,但他担心近前被谢家人认出后尴尬——他要怎么解释他兄弟三个现在这里?
于是孟笎委婉回道:“这么多人,想必将很挤。爹来前嘱咐我看顾好你。这人挤人的事,咱们就别掺和了。只在一边略看一会子便家去吧!”
提到爹,孟筤不说话了。
……
混在人群里往外走是门学问,得走得不急不徐。快了,赶在了其他人前面,他没法继续诳他弟,不行;慢了,则可能为谢家人发现——谢家下人见过他兄弟的也不少!
孟笎心里正在合计,忽听到孟筠提醒:“哥,你看后面,韩家人!”
孟笎回头一看,正看到他大舅子韩珺和小舅子韩珏,不觉有点心虚——出门看美人,结果却遇到舅兄,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韩珺和韩珏也是来看红枣的。人群间看到孟笎兄弟也是一脸的震惊——他们怎么也在这儿?
同孟笎兄弟不同,韩珺他们今儿的席散得早,未时便到了。
天冷,韩珺、韩珏便侯在安了炉子的大殿。结果没想撞到了许多的熟面孔:杨阁老、徐阁老、张阁老三位阁老的孙子、大理寺卿胡晃的老来子,工部石侍郎的小儿子等许多等在朝文官子弟以及十好几个日常在闹市打马扬鞭所的武勋小霸王。
这么多官宦子弟,不约而同地忽聚一寺,其中缘由,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不宣地意思就是不能说出口。但大过年的,熟人见面招呼必是要打的——如此尴尬客套地拜了一个多时辰的年,直到寺庙晚课开始,大家才又得心照不宣地隐进人群,相互分开。
不分开不成。十几二十几个狐裘少年站一处实在太过扎眼,没得招来御史台弹劾——这乐子可就大了!
几个人里就数韩珺年长。
十目相对,韩珺主动上前,先发制人地拱手道:“笎弟、筠弟、筤弟,幸会!你们今儿不是去谢家吃百日宴吗?怎么会在这里?”
比起尴尬,韩珺更想知道今儿谢家酒席上发生了什么。
孟笎连他爹都敢忽悠,如何会怯韩珺这个准舅兄?
孟笎不慌不忙地把先前跟他爹请假的理由搬出来说了一遍,随后反问道:“只不知珺兄和珏弟为何也在这里?”
孟笎反将一军。
总之他是不会授人以柄的,特别是对方还是他未来大舅子。
孟笎的回答无懈可击——他是禀明了父母的。韩珺见状只能笑应道:“彼此,彼此!”
不管各自心里到底咋想,当下双方见面的尴尬却是揭过了。
“既然如此,”韩珺邀请道:“咱们便赶紧过去吧!”
这么多人,去晚了可能就吃不到谢家的糕团了。
他早就想尝尝谢家的饮食,偏
他家不似孟家,和谢家有交情,能隔三差五地去谢家吃席。
难得今儿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至于消息,可以便等便问!
孟笎闻言也是愿意——如此即便见了谢尚他也有话说。
他是陪朋友来的!
“走吧!”
听到孟笎欣然答应,孟筤开心地笑了——他可以正面看到谢安人了!
……
刚在殿里没察觉,现抱着儿子站在谢尚身边,红枣看着一个个来讨糕团的少年身上的皮裘不是狐皮便是猞猁,不免心里踹度:怎么来了这许多富贵少爷?
……
“孟笎筠筤见过谢夫人、谢大人,谢安人!”
看到新过来的五个狐裘少年有三个冲自己行礼,红枣下意识地看向谢尚:认识?
当然认识!谢尚心说午晌都还在自家吃席。
“孟公子,请起!”
想着谢奕的婚事,云氏自觉不好薄了孟家人,叫起时便亲拉了最小的孟筤,然后又告诉红枣道:“这是孟家小姐的兄弟!”
云氏既然开了口,红枣必是要捧场,和气应道:“难怪,看着面善!”
孟筤没想红枣会和自己说话(大雾),不禁兴奋告诉道:“我娘也这样说,说我兄弟三个和我姐都像我爹,没一个像她!”
红枣……
云氏却是听笑了,心说这女儿肖爹也就算了,怎么孟家的儿子也是跟她两个儿子似的都样貌肖爹。
眼见孟筤说话口无遮拦,云氏心里一动,试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和这许多官宦少年?
大不过十七八岁,考乡试未免早了些!
孟筤天真告诉道:“我和哥哥来看夫人家增百岁和我们京师有什么不同!”
原来是来看热闹的!
云氏不以为孩子会撒谎,当下便信了,笑问道:“那看出来了吗?”
孟筤老实摇头:“没有!寄名都是一样,就不知道这寿桃的馅儿是怎样了?我们京师的寿桃原都没有馅儿,今儿夫人午晌招待我们的是和《中馈录》一样的桃脯馅儿,现散的不知道又是什么馅儿?”
孟笎、孟筠听得直想捂脸,心里抱怨孟筤话多——他自己贪嘴不要紧,还扯上了他们。真的丢死人了!
云氏却是彻底地去了疑,让人给孟筤装糕团,各样都装,整装了一大食盒给孟筤道:“家去和你哥哥们尝了就知道都是什么馅儿了!”
至此孟筤方觉处些不好意思,眼望孟笎求救,孟笎只得上前行礼:“多谢谢夫人!”
眼见大哥表态收下,孟筠、孟筤跟着一道行礼。
谢尚看孟筤为个食盒眉开眼笑的样子不似作伪,不免好笑,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见而色喜!
举一反三,他看红枣,想必也是这样。
如此倒是没必要计较了!
谢尚目光转向韩氏兄弟,问孟笎道:“他们是?”
“是我未来的妻兄妻弟!”
韩珺、韩珏一听赶紧行礼:“韩珺珏见过谢夫人、谢大人、谢安人!”
孟笎定亲时谢子安已放了外任,云氏不知道这韩珺、韩珏兄弟什么人,便只笑笑,不肯说话。
谢尚却是知道孟笎的岳父是国子监祭酒韩相宇,传胪礼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的上下朝也路遇过几回,算是点头之交。
对韩氏兄弟,谢尚含笑叫起:“韩公子免礼。说起来我和令尊同朝为官,见过几回,早听说过两位公子。不想今日巧遇。只我眼下有事不得闲,倒是请两位公子替我给令尊带句好吧!”
听谢尚这么说,云氏便叫人给韩珺、韩珏也装了一大食盒糕团。
其他裘衣少年见状不免艳羡,但此时再凑上去自报家门,未免有辱家声,太过掉价,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继续装路人。
……
回到家天已擦黑。安静了一路的谢丰看到熟悉的大红百花帐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他终于暖和了!
红枣看到儿子高兴,不免笑道:“看咱们丰儿高兴的样子,怕不是心里也知道这是他的家!”
谢尚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咱们丰儿聪明的!”
……
归必面。孟笎进家后同两个弟弟进上房给父母问安。
时孟辉正坐炕上和朱氏对弈,孟竹君在一旁给她娘支招。
看到儿子们进来,即将输掉大龙的朱氏心舒一口气,抬手推乱棋局,起身道:“吃饭了,不下了!”
孟辉见怪不怪地丢下手里的棋子,问儿子:“回来了?”
“今儿都遇见谁了?”
孟笎……
情知瞒不过,孟笎就一五一十地全交待了。
朱氏听得咋舌,几次欲言又止——竟然去了这么多人?
光想那场景,就觉得头大!
“除了韩家人,”孟辉要确证:“你们还跟谁说过话?”
“没有了!”孟笎垂头告诉道:“其他人照了面都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这群没出息的!”孟辉不屑道。
朱氏疑惑:“怎么说?”
“但有点心,”孟辉淡然道:“都当知道农时不等人,春耕在即,今儿谢家宴席少不了议论营养钵,一年两熟。”
“他们即便一时没想到咱们家和谢家的交情,但看到你们和谢家人说话,也当想到和你打声招呼,问问席间情况。”
“不说一定打听出什么,但多少是一份心。”
一份为长辈分忧,为自己和家族未来打算的心!
孔圣曰:志道。
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志气也没有,可不是饭桶吗?
朱氏明白了,点点头,没说话,以免妨碍丈夫教导儿子。
孟笎至此方才恍然:“爹,你说韩珺其实是故意找上儿子的!”
“故意找上倒是未必!”孟辉实事求是道:“但看到你后跟你探消息是真的!”
“不然他谁都不找,单跟你兄弟做伴?”
孟笎无言以对。
“你现知道了,”孟辉正色道:“你未来大舅哥是个有成算的。”
“今天的事你回头好好想想吧!”
……
因为白日里太过紧张的缘故,谢丰小宝宝回家后神经一放松,没多久便乖乖睡着了,倒是便宜红枣同云氏、谢尚吃了顿消停晚饭。
饭后云氏回屋,谢尚去送,红枣也洗洗睡下。
累了一天,红枣也觉得累了。
因为云氏大后儿就要走,谢尚陪他娘说了回话。等到回屋,红枣已然都睡着了。
看着红枣睡得红扑扑的脸蛋,谢尚心痒难耐,想着今儿已满一百天,再不用忍耐,不管不顾地低头便亲了下去……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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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春已归来
小别胜新婚。
早起谢尚心情不是一般的美妙,连吃碗馄饨看到汤面上飘着的小葱都觉得比平常不同。
谢尚拿勺舀了一个馄饨连汤带水地送到红枣眼前道:“红枣,你看!”
红枣看不懂,疑惑问道:“怎么了?”
淡黄的鸡汤、翠绿的小葱、白皮粉馅的馄饨,色香俱全,味道想也不错,不是挺好?
“你看这像不像一首诗?”谢尚吟道:“春到人间草木知,东风吹水绿参差。春已归来,春已归来!”
红枣听了谢尚的话后再看那勺子,总算品出点馄饨似雪山,小葱似春草的意思,和谢尚笑道:“听老爷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大地回春,冰雪消融,芳草勃发的意趣!”
谢尚听后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说的很是!”
谢尚把馄饨送到嘴边吃了,然后又舀一个馄饨笑道:“这一个,嗯,有了。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穿花入白云,红露湿人衣。”
“怎么样?”
自从陶渊明《桃花源》问世后,武陵便就与桃花、春天关联在了一起。红枣依着谢尚诗思想,正觉得谢尚以白云桃花来比喻馄饨别出心裁呢,便看到谢尚似笑非笑的眼睛,不觉心里一动,转即品出味来——谢尚这哪儿是在作诗,他是在开车呢!
红枣当即便闹了个红脸,条件反射地看一眼饭桌旁立着的丫头,替谢尚感到丢人——大清早的,说点啥不好,非得提夜里那点事?
至于这么欲求不满吗?
明明昨晚——想起昨晚,红枣脸不免更红了。
看媳妇终于领悟自己的意思,谢尚开心地哈一声笑,把馄饨送进嘴里,夸张咀嚼道:“好吃,特别好吃!”
那得意洋洋的贱样看得红枣牙根痒痒,特想打人——会作诗了不起啊?跟她抖机灵?
对,她是不会作诗,但她知道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啊!
当然,红枣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家暴犯法,而谢尚又是个男人。
前世的科学调查表明男性更热衷和谐不可说,平均几分钟就会想一次。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跟谢尚一般见识。
再说谢尚平时表现还成,过去大半年也没招蜂引蝶,红杏出墙。
算是耐得住的了!
今儿高兴,口花一点,不能计较,不能计较……
正自我做心里建设,没想谢尚又舀起一个馄饨。红枣担心谢尚又说不得体的话,赶紧阻止道:“老爷,食不言!”
“嗯?”谢尚闻言一愣,转即点头认同道:“红枣,你说得对!”
“不过今儿立春,我看这小葱翠如芳草,不免想起古人那句‘得意如芳草,日日春风好’便觉得特别应景——可不就是春天来了吗?”
红枣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便要起身,被谢尚眼疾手快地拦住。
“好了,红枣,”谢尚把筷子塞回媳妇手心道:“我食不言。你别走。一会儿我还要去周掌院家赴席,午饭又不能同你一道吃!”
“你陪陪我!”
红枣……
云氏进屋看到谢尚红枣对座吃饭,不免诧异:“丰儿呢?”
谢尚、红枣起身行礼,红枣答应道:“还在睡。”
“怎么还在睡?”云氏闻言不免担心。
小婴儿头回出门,偏又是这样的冷天,难保不受凉。
儿媳妇年青,留心不到也是有的。
“我瞧瞧去!”云氏道。
红枣引云氏进屋,谢尚三勺两勺吃完碗里的馄饨,匆匆漱了口,跟了进去。
摸孙子前额,确认不发烧,云氏放了心,和红枣笑道:“睡这么熟,怕是昨儿累着了。倒是准他睡。”
“不过你看着时间,睡太久了不吃奶也不成。还是要抱他起来吃奶。”
……
前脚刚送了云氏、谢尚出门,后脚进屋,红枣便听丫头说谢丰醒了。
红枣脱下雪褂子,进卧房看到儿子乐呵呵地躺在摇篮里转头四下看,禁不住笑道:“丰儿醒了,今儿倒是乖的,没哭在笑!”
旁边收拾脏尿布的芙蓉也道:“哥儿今儿睡得足,看着就是比平常高兴,刚醒了也是笑!”
特别乖!
红枣闻言伸手抱儿子,嘴里还不忘问道:“说说今儿怎么回事,这么高兴!”
谢丰醒来看到熟悉的大红百花帐便觉得高兴,现看到红枣就更高兴了,呵一声冲红枣伸出胳膊要抱——他就知道他的花账子不止温暖,还有太太。
他喜欢他的账子!
……
吃饱了的谢丰照例还要饭后玩耍。看到芙蓉拿来的小摇鼓,红枣想起昨儿的事,心里一动:儿子既然看什么都新鲜,如何只能玩一个摇鼓。她得带他认识世界。
“把昨儿夫人给的那个手筒拿来!”红枣吩咐。
手筒拿来,红枣拿着给儿子看,鼓励道:“丰儿,看这个,好不好看?要不要摸一摸?”
谢丰就喜欢大红闪光的物件。一见手筒,立上手来摸,红枣趁机告诉道:“丰儿现摸的是绸缎,是不是滑滑的、凉凉的?”
谢丰笑:呵!
等谢丰摸到手筒口的貂毛,红枣又告诉道:“感觉是不是不一样?摸起来毛毛的,暖暖的,这是裘皮。”
比起丝绸,谢丰显然更喜欢裘皮毛绒绒地温暖触感,偎依在红枣怀里高兴地踢脚,嘴也咧得更大了——哈……
看儿子喜欢,红枣又拿摇鼓给儿子,告诉道:“裘皮和丝绸都是软软的,可以做衣服。这摇鼓的柄是木头的,摸起来硬硬的!”
“丰儿,你现手里的感觉就叫硬!”
……
哄儿子睡着以后,红枣叫来金菊问道:“后儿夫人回山东的路粮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婆走后,家务又将由她自己来管。
金菊回道:“糖果点心都装好了,路上焖烧饭的食材也都备好了,就等后儿早起现做!”
……
问过她婆的行程准备,红枣方叫彩画道:“你叫树林把这个月的计划拿来!”
儿子还小,尚在吃奶,离不开她。她想多陪伴孩子,就惟有统筹好时间,尽量利用好儿子早觉时间来理事。
她得做个计划时间表。
……
午觉起来,谢尚方才家来。红枣见状不免要问:“怎么这么晚?”
谢尚笑道:“还不是跟昨儿一样都来跟我打听营养钵?”
周掌院有周掌院的交际,今儿宾客里生面孔不少。他们跟他打听,他必是也要告诉!
红枣个人也巴不得打听得人多,但她忧心一件事,却不能不提。
“只这样一来,”红枣道:“却是辛苦娘了。过年至今没得午觉歇。且后儿就要启程,明儿还要去元师傅家吃酒。委实操劳太过!”
她婆平常都是歇惯了的。
谢尚听了也是沉默,半晌方道:“刚家来时娘还说来瞧丰儿,我好说歹说才劝她回屋歇息,然后又说晚饭来瞧丰儿。”
“娘舍不得丰儿,”谢尚沉吟道:“红枣,等天暖了,丰儿再长大点,结实点,你带丰儿回家乡一趟,给爹、娘、还有爷爷、太爷爷瞧瞧!”
虽然信里一字没提,但看他娘心疼他儿子的模样,谢尚有足够理由相信他太爷爷、爷爷和爹也想见他儿子,只是舍不得孩子赶路吃苦,所以不提。
红枣闻言并没有反对,而是点头应道:“好!”
人生七十古来稀。似她公公倒也罢了,老太爷过年却是九十六了,大老爷也是七十有三。
有机会确是当回去一趟,叫老人见见孩子,欢喜欢喜!
“看今年端午左右的乡试安排吧!”谢尚告诉道:“要是放得远,可能我六月就要启程,然后十月才能回京。只你带孩子在京我也不能放心,倒是回乡的好。而丰儿那时也七个月了,又大一点了,且家去一路沿途都有咱们自己的宅子,吃住都方便,顶多走得慢点,也不碍事!”
……
晚上云氏听到儿子的打算心里欢喜,笑道:“若能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这次回去,我便叫人给你媳妇和儿子收拾房屋。”
红枣闻言必是推辞:“娘,小住而已,哪用特别收拾?”
云氏坚持道:“大老远地去了,住不好哪成?再说七坐八爬。到时丰儿能坐了,怎么说也要给他打两张像样的宝宝椅。”
谢尚得了提醒,认同道:“娘说的是。等两天我画了样子也叫人给丰儿做两把椅子。”
甘回斋的宝宝椅样式简单,谢尚暗想:没有雕花,漆面也不够鲜亮,喜欢大红洒金百花账的儿子一准不喜欢。倒是做两把大红鎏金雕花椅给儿子坐吧。
对于谢尚的雕花强迫,红枣已习以为常,嘴里只附和说好,心里则想着:是不是该给儿子修个游乐园?
红枣永远记得前世大大小小的游乐园于她的快乐,即便成年后,也没少去。
红枣想给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而不只是单纯的油漆雕花。
横竖她家这么大地方,白放着也是浪费。
而外出三个月,正好做工期!
……
知道再过几个月又能见到大孙子,云氏喜滋滋地走了。京里宅子只留下谢尚红枣小夫妻带儿子谢丰。
还在年下,谢尚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吃席,红枣在家得闲便给儿子画游乐园。
京师气候恶劣,冬季漫长不说春天也每常有风沙侵袭,如此一年倒有半年得待在室内。
为了让儿子一直有得玩,红枣打算修两个游乐园:一个室外,一个室内。
室外游乐园就建在花园,那里有地方,游乐设施尽可以往大里、多里建。室内地方有限,只一间屋,则要简单些,小巧些,只摆几样儿子最喜欢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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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第 615 章
正月十三早起谢尚挑门帘看到一院新雪后转身和屋里抱着儿子的红枣笑道:“我记得去岁咱们去宫门看鳌山灯也是这样的大雪,要不一会等小家伙睡了,咱们还去看灯!”
谢尚倒不是有意撇下儿子。宫门广场空旷,西北风比别处都大,儿子这么小,谢尚可不敢带去吹风。
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红枣闻言有些意动,但低头看看依在自己怀里翘着小脚,拿两只小手专心拉扯由各色绸布毛毡扎的花球的大头儿子终还是觉得不舍,委婉拒绝道:“我同老爷去看灯,丰儿若是中途醒了可怎么好?”
过去几天红枣发现但凡她留在卧房,儿子便睡得安稳,即便她和人说话也影响不到他继续大睡,但若去了堂屋或者厨房,儿子就极易醒了找人。
大过节的红枣可不想招儿子哭。
谢丰听到红枣说话,立抬头上看,正对上红枣温柔的眼睛,开心地呵呵笑了起来——太太的眼睛闪闪发光,比她头上的闪闪还更闪闪,他喜欢。
入目儿子快活的笑脸,谢尚心底的那一点犹豫立刻烟消云散。谢尚走过来摸摸儿子的小脸,改主意道:“罢了。丰儿还在吃奶,等明年他大些,能自己玩了,咱们再去!今年只在咱们自己家看也是一样。”
汲取去年元宵的教训,谢尚今年一早便定了花灯主题是“麒麟送书”,让树林搁院子里搭了一对房高的麒麟灯。
谢丰感受到他爹手抚脸的疼惜,抬头又冲他爹呵呵一笑——老爷的眼睛也是闪闪,他也喜欢。
谢尚见状不由得心花怒放,伸出手道:“来,丰儿给爹抱抱!”
谢丰习以为常地张开手臂……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正自说话,忽有跑腿小丫头进来告诉说般若寺的师傅送灯来了!
谢尚闻言忍不住笑道:“今年来得倒早!”
总算不似去岁才只两个尼庵送灯。
把儿子交给红枣,谢尚兴冲冲去了客堂……
没一刻谢尚提了一对红纱描金麒麟和“般若”字样的灯笼回来,红枣瞧见也不禁赞道:“好精巧的灯笼!”
谢尚听后越发得了意,心说:一百两金子没白花!
主院的回廊下就有红灯笼。不过谢丰家常不出门,却是没怎么见。
现他看到圆圆的金闪闪的红灯笼不觉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看。
红枣看到便指着灯笼告诉道:“灯笼,红灯笼!”
谢尚纠正:“状元灯!”
红枣从善如流改口道:“灯,状元灯!”
谢丰最喜欢太太和老爷一起围着自己说话了。当下欢喜得两手互拍,跟鼓掌一样。
谢尚看后惊奇道:“丰儿会拍手了?这什么时候的事?”
红枣也是诧异,想想道:“想必是跟陶妈妈学的。”
她婆婆的陪房陶保媳妇不是一般的会凑趣,无论谢丰干了啥都是鼓掌叫好。
先红枣觉得陶氏行事夸张,现却不免反思要不要效仿?
语言的作用是沟通,而人与人人之间的交流除了语言还有肢体语言,即动作。
儿子正是学习语言的关键时候,适当的动作显然能加深儿子对词语的认识。
“丰儿喜欢红灯笼,”红枣握着儿子的手轻轻拍道:“高兴得拍手,拍手!”
……
一时又有人来告诉说有广济寺的师傅来送灯。
谢尚一听就笑了:他在京里终于攒出些人望了!
……
想着夜里风大,傍晚时候谢尚便叫人把院里的花灯点上,亲抱着儿子和红枣看灯。
小孩子的眼睛还没长好。为了照顾儿子的眼睛,红枣卧房的灯火都比较昏暗。
谢丰生平第一次看到硕大的明亮金麒麟灯,眼睛一下子就看直了,小嘴当即便窝成了一个小o,半晌方呵呵笑出声来表示好看,他喜欢。
看到儿子高兴,谢尚也高兴,抱着儿子一样样告诉道:“这个金色的大灯叫麒麟灯。麒麟是仁兽,传说里麒麟龙头马身鹿角牛尾……”
“这一溜是荷花灯,荷花的荷读起来跟和气的和,合适的合一样,所以一直是合和的象征,咱们家每年都有……”
“这廊下挂的都是状元灯。状元懂吗?你爹我就是状元,你将来长大了也要好好念书,跟爹一样中个状元回来……”
红枣……
谢丰却听得很高兴,嘴里格格呵呵地附和着,一副听得很懂,答应得很欢的样子。
谢尚见状自是心花怒放,转头和红枣道:“明年这时候,丰儿会走了。咱们叫人给他扎个大兔子灯,让他拖着玩!”
过去这些年,看过无数的花灯,谢尚犹觉得大兔子灯最好玩,决定给儿子扎一个。
闻言红枣想起早年刚到谢家时,谢尚将自己的大兔子灯让给自己玩的事,不觉目露温柔,应道:“好!”
……
过了元宵节,年就完了,衙门恢复办公,官员们开始理事,弘德帝随即便收到御史台弹劾谢尚的折子。
看到标题是参谢尚有伤风化,有失官体,弘德帝很是震惊了一下,问心腹道:“谢尚怎么回事?外面有人了?”
若是正经的收房纳妾,御史台可不会上折弹劾。
一般摊上风化的无非是招妓或者强抢民女。
哪一条弘德帝都不能接受——至于吗?
“还是说着了谁的道?”弘德帝想想又补充问道。
谢尚到底年青,涉世未深,也是难免。
李顺一听赶紧告诉道:“都不是。正月初三谢状元长子谢丰百日,谢状元同谢夫人、谢安人带谢公子往般若寺祈福时,那个谢状元搀扶了谢安人一把!”
脑补了许多状况的弘德帝……
“就这事?”弘德帝觉得难以置信——这有啥好参的?
“大概就是这样!”李顺回应得委婉。
什么叫大概?
弘德帝看看心腹,低头翻了一回折子,看到云氏也在场,不免又问:“谢尚既是开始搀扶的谢夫人,怎么中途改搀他媳妇去了?这是什么缘故?”
“陛下圣明,”李顺回道:“臣听说当日般若寺去了不少官宦子弟!”
闻言弘德帝恍然大悟——他若不是碍于君不见臣妻这条祖训,他也想去瞧瞧谢安人。
单纯地想看看如此灵慧之人是个什么样,无关男女,无关风月。
京里其他人有此想法也不算意外。
“这一沓折子,”李顺指着小太监手里捧的折子告诉道:“就是参杨阁老、董阁老、李阁老、大理寺卿……等治家无方,纵容子弟偷窥官眷,有伤风化的。”
弘德帝……
“怎么都是些半大孩子?”弘德帝奇怪:“再没其他人吗?”
他可不信。
“陛下圣明!”李顺委婉道:“据说般若寺当天挤满了人,只其他人不似这被参的人打眼!”
弘德帝想想也是都是当官的人了,行事哪能似孩子似不知道轻重?去,必然是做了改装,不教人轻易认出。
摇摇头,弘德帝随手翻了几本折子,眼见都是如李顺所言的般若寺偷窥官眷的事,便没了兴趣,只问:“这些都留中!”
看李顺挥退这个小太监后还留了一个,弘德帝又道:“再还有其他有用的折子吗?”
一般的问安折子就不要看了。
闻言李顺从小太监抱的折子里拿出最上一本折子道:“陛下,有一份山东左右布政使联名上书与陛下进言。”
“嗯?”弘德帝来了兴趣:“哪方面?”
李顺告诉道:“关于把征用民夫徭役挑河和勉励农夫用河泥做营养钵钵土两件事结合起来的条陈。”
大庆朝国土辽阔,有大江大河两条延绵几千里的天然河道。
古人言:百川东到海。大江大河的水由西往东流的大方向虽说亘古未变,但沿途的河道却是因为泥沙堆积等缘故沧海桑田变幻个没停,连带的也水患无穷,治理不尽。
历史上有名的大禹治水讲的就是大禹治理大河的事。
自大禹之后历代帝王无不知道治水堵不如疏的道理。
无奈大河水浊,民谚里称“一石水,六斗泥”,饶是朝廷每年出百万民夫徭役挑河也挑不净河里的泥沙。
大河水患可说是弘德帝的心腹大患。
弘德帝没想到还能将河工和营养钵关联起来,但听李顺如此一说,不觉心说对啊,制营养钵得要土,还得是好土,这土从哪里来?
庄户们自家田地的沃土舍不得挖,可不就得从公地,比如河道里挖吗?
当河道里的土被挖了,水道自然就宽了、深了、通了,水患自然就减了。
如此一举两得,听着不是一般的可行!
此间唯一的问题就是河泥能不能打营养钵?
毕竟海河倒灌,粮田尚都退化成为盐碱,这河泥日日泡在水中,依常理想,自是盐碱更甚,不合种地。但无论胡威还是谢子安都是谨慎之人,既如此说——“快!”弘德帝急切道:“快拿来给朕瞧瞧!”
李顺呈上折子,弘德帝快速扫过。当看到折子里提到“臣家仆张乙去岁春在德州农庄用河泥种菜,菜生长旺盛,其美与鸡矢熟粪同。夏以河泥为钵土打营养钵育玉米苗,其收成与肥土无异。河泥之肥沃,由此可见”的字样后立刻问李顺道:“这怎么回事?锦衣卫怎么没有报告?”
不是一直在监视吗?
李顺扑通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臣等无能,有所疏漏,还请陛下恕罪!”
张乙给谢安人的报告确是写了实验河泥营养钵一事,但实验的条目太多了,李顺看时只当是常见的炕灰、草木灰一眼扫过,没有留意,至于只关心结果不甚在意过程的弘德帝自己就更别提了。
“蠢才!”
因为心情还算不错,弘德帝只踹了心腹一脚便就罢了,毕竟他自己也看过报告,啥也没看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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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章 自由的契机
随着邸报的刊出,京城官场再一次大震动。
大河水患由来以久。朝廷每年修河耗费巨大。
谢子安折子里提的河泥肥田的法子若是真实有效,那便意味着以后即便朝廷不发徭役,庄户也会自发地清挖河道——只这一项每年就可能为朝廷节省大批银两。
由此谢子安一个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的任命稳了!
所以这河泥肥田到底有几成真?
文明山和谢尚交情匪浅,当即就问了出来。
谢尚闻言心情颇为复杂,这奏折里的事他事先竟一点不知情。
想来是他爹一个人过年,清冷寂寥,只能专心政事,然后灵光乍现筹谋出来的也未可知——不然,先他爹跟他合计好的笔记里一定不会提河泥实验。
当然也可能是他爹担心他难做,所以在笔记里故意留了线索。
不过不管哪种,看着邸报里张乙的名字,谢尚心说:张乙是红枣的陪房,甘回斋的大掌柜。他爹在奏折里特地带上他的名字,显然是在隐晦地为他和他媳妇表功。
这也就是亲爹,干啥都能想着自己!
谢尚心里感念他爹,嘴里告诉道:“不瞒你说,这事我知道一点。折子里张乙实验河泥肥田的庄子是片盐碱地。盐碱地,你知道吧见?就是那种地里泛盐,特别贫瘠,收成极差的地。”
“当初内子买这庄子只是为有个地方做工坊。但我内子这个人吧,持家特别勤俭。”谢尚吹起媳妇来那真是什么都敢讲:“最看不得土地荒着不长粮,嗯,比如那打营养钵器可不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屋里都是日常遭谢尚荼毒的,闻言自动过滤其中言过其实部分,只问重点:“不长粮然后呢?”
“去岁年还没过完,内子便特地叫她陪房张乙回山东研究这盐碱地改粮田的事。”
别管现实里这盐碱地改粮田的进展如何,谢尚决定先把这份大功劳的名声替媳妇抢到手再说。
该他媳妇的名声,谁也别想抢走!
“啥?盐碱地改粮田?”
闻言不说文明山了,就是艾正和元维也都听呆了,心说:这也太敢想了!
此前不是没有人想过改地,比如把下等田升为中等田,中等田升为上等田。但现实里都因为投入产出不对称而打了退堂鼓。
毕竟改地原是为了谋利,眼见得不偿失,自然没人再干。
所以说改地不容易,若是容易,这满世界哪还再有荒地,岂非都是粮田了?
现实就是一般下等田想升中等都要极大投入,何况草都难长的盐碱?
这也就是不差钱还特别勤俭持家的谢尚和他媳妇敢想、敢干!
换个人都不成!
“听着是不是很惊奇?”谢尚没一点自觉地自问自答:“我当时反应也跟你们类似,但我媳妇说了沧海桑田,沧海桑田,沧海都能变桑田,盐碱地好歹是块地,怎么说都比大海更似粮田,为啥就不能改造成粮田?”
这段话完全是谢尚自己的临场发挥,糟点无数,但元维等人听后竟是无言以怼——毕竟谢尚他媳妇的陪房真是干出成绩来了。
而他们正打算效仿!
“这张乙是个实干的。”谢尚接下讲道:“他得了内子的吩咐便一心扑在庄子上。去岁一年没少实验。”
“去年秋收我看张乙收成报告提到河泥肥田实验的时候便留了心。农谚有云: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肥料总是不嫌多,不得越多越好。”
“我家乡雉水城多水,庄子周围都有河,这实验若是成了,可是下等地变上等田?”
“不错!”
元维、文明山点头认同,他们家乡也是水乡,可以一试。
谢尚继续道:“而京师虽说干旱,但沿河的庄子也不少。我那个太平庄内里就有个连通外河的藕塘,每年九十月份起藕,正合适挖泥肥田,所以今年庄子春耕计划里也安排了河泥实验。”
“我没想到的是这挖河泥还可能跟河工关联起来!”
果然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而属于他爹的功绩,他也当解说明白!
“原来你也没想到!”
对于文明山的惊叹,谢尚颇为好笑,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神。
不过能被人当作神机妙算,谢尚心里得意:这滋味委实不会。
口里谢尚则套路谦虚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何况我对大河的历史所知有限。”
回头便找了书来读。
细品刚刚一番话,艾正问道“这么说大尚年前给我们抄的实验笔记里就有这河泥肥田了?”
“有!”谢尚肯定点头:“去年十月的时候,我这计划还没做出来,庄里的河泥实验田就已准备好了,河泥也挖好了!”
眼见谢尚说得肯定,艾正便叫管家家去拿了笔记来,然后一看果然有,不觉跺脚:“竟然真有!”
他竟然过宝山而不知!
谢尚见状不免摇头:“当然,难不成我还哄你?”
艾正……
“我倒是宁愿你哄我,”文明山笑道:“如此我便不用懊悔自己有眼无珠了!”
“那懊悔的就该是我了!”谢尚撑不住也笑了,心说:老天有眼!
该他爹、他媳妇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
与艾正一样懊悔的人不少,由此京里又掀了一回笔记热不提。
谢家小厮看到邸报都有一刻的呆滞——主人上邸报也就罢了,怎么张乙也上邸报了?
为人奴仆没有科举的资格,干得再好,也不过得主人赞一句好,年节多得一份赏钱,并没有显耀人前的道理。
但现在张乙的名字似新科的举人,进士一样登上了邸报而为天下人所知晓——这一份荣耀,可说是绝无仅有。
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连振理都忍不住想:张乙这回可真是露大脸了!
不过振理也知道他主子是谢尚,他不可能丢下谢尚跑去山东管庄子,想想也就只是想想。
只跟红枣的小厮不免见贤思齐,再次思考自己的人生——他们是可以选择的,可以选择留在主子身边伺候,还是似张乙一样在外建功立业。
……
腊月十六的时候张乙跟随李贵中的结亲队伍一路安排回到雉水城,十九又跟着回程的舒家人启程回了济南。
张乙这个年是在济南过的。
看到邸报的时候人在济南。
对于谢子安在邸报里提自己名字,张乙即便知道是因为他主子,但还是心存感激——就河泥肥田这件事里他是出了力,但大管家谢福也同样出了力,且比他更多。
只他一个人加手上的庄子,可干不出这么大的事。
由此见到年后从雉水城回来的谢福,张乙便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莫名有些讪讪。
谢福多聪明一个人,见状坦然笑道:“你不用觉着不好意思。老爷这么做必然是有老爷的打算,你运气好,适逢其会,但不代表我就会妄自菲薄。”
“怎么说在老爷眼里到底还是更看重我些——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话说开了,张乙去了拘谨,跟着笑道:“福叔说的是!”
“那张乙,”谢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来说还是个契机。”
张乙……
“一个离开主家,恢复自由身的契机。”眼盯着张乙,谢福一字一句地问道:“张乙,你有才识,有本事,真甘愿这样一世为奴,子子孙孙也永世为奴?”
“若是先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但现在你立了大功,名字登了邸报,即便离了主家,也不必担心没有生计——你是聪明人,当知道明后两年就是你赎身的最好时机!”
张乙……
赎身是每个庄仆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小时候张乙没少想赎身的事,但当机会真摆到眼前,张乙却是长久地沉默——他已经很久没再想这件事了。
打十五岁出桂庄去李家粮店当学徒起,他就一直很忙,忙着学认字、学做生意、学伺候主子、学管理庄子、工坊、铺子,一刻没停。
而等做上大掌柜就更忙了。他现除了要管大掌柜管的遍布江州、山东、京师等地十几家甘回斋的生意外,还要接受主子的指派,实验一年两季、改造盐碱地以及打听颜神镇玻璃制作。
似年底为李贵中筹备迎亲接亲都还没算。
对于眼下忙碌的生活,张乙其实没什么不满意——忙,才说明得脸,才说明有用。
作为一个聪明人,张乙知道此时应该斩钉截铁地跟谢福这个大管家表生死不离地忠心才对——事实上他也确是没有想过离开。
但张乙却没这么做,而是反问道:“福管家,您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
既然他没想走,谢福为何会这样问?原因何在?目的何在?
谢福直言不讳地告诉道:“作为大管家,我当万事都防患于未然。”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坏他主子的好事。
“患?”张乙闻言一怔,转即怒道:“难道大管家怀疑我对我家小姐的忠心?”
他现今的一切全拜小姐成就。这世上他背叛谁都不会背叛小姐。
“不是怀疑,而是预防。”谢福不为所动道:“张乙,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不管什么,哪怕是放身离开都可以。”
“只一样,你离开谢家得光明正大,不可以暗地里另投新主!”
不然就别怪他手恨!
尚太太虽说聪慧,但于奴大欺主这方面却是疏于防范。
不过有他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会替尚太太看好。
“福管家,”张乙觉得这事必是要说清楚,一字一顿强调道:“我从没说过我要离开!”
“更不会给其他人效命!”
若只是换个主子,他又何必离开?
世间不会再有比他主子更好的主子!
“世事无常,人心善变,”谢福冷然道:“张乙,希望你今后在遇到旁人对你说类似话时能记着你现在跟我讲的这些话!”
张乙是个人才,谢福真希望他能抵挡住外面的诱惑。
不然尚太太一准伤心。
她是那样的信任张乙!
张乙终于有所了悟,诧异道:“福管家,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来收买我,让我背叛主子?”
转念,张乙忽地明白,苦笑道:“怪不得福管家有信心,原来我是一个靶子!”
除了谢福原就数他最清楚一年两熟、河泥肥田,更别说还有整个甘回斋的生意。
对比谢福日常跟在谢子安身边,不好下手,他可不就成了最好的收买对象吗?
亏他先还觉得不好意思!
真是天真啊!
闻言谢福却是笑了,和气道:“话不能这么讲。能者多劳,老爷看重你,才会选定你。不然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就独选中你?……”
看到谢福瞬间的变脸,张乙不觉心说:果然还是他主子心地纯洁,没这许多算计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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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陆虎的前程
邸报到雉水城比济南又晚了几天,但一点没阻碍谢奕看到他爹奏折登邸报时的兴奋。
“爷爷,”谢奕高声报告道:“我爹奏折又上邸报了!”
谢知道闻言自不是一般地高兴,就着小孙子的手看完奏折后捻须笑道:“好,好啊!河工历来是国之大计,你爹这主意要是能成,那真就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了。”
“走,咱们把邸报拿去给你太爷爷瞧瞧!”
谢老太爷读后也是赞不绝口,笑道:“看来子安对于他前途不是一般的心有成竹啊!”
这才当上布政,便就在为今后更进一步的巡抚总督而造势了。
这一份心计,不愧是他看好的大孙子!
听到老太爷的认同,谢知道高兴之余,不免得意道:“亏咱们先还担心子安一个人在山东,年过不好,结果没想子安不声不响地给咱们来了这么大一个动静!哈哈哈……”
……
比起五福院的欢声笑语,看到邸报上张乙名字的谢子平却是更生气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官而已,谢子平如此想:于他大哥根本就不算个事——但凡这回他大哥笔头动动,把奏折里张乙的名字换成他,如此加上他的举人身份,一个特旨擢升的官就是板上钉钉了。
偏谢子安不这样做。他放着这样的好机会宁可抬举一个不能出仕的下人也不愿照应他这个兄弟。
谢子安对他哪里还有一点兄弟手足的情分?
亏他爹跟他说要以家族为重,大局为重,让他为了谢尚的前程牺牲自己的前程,今后五年都不进京会试。
他是听他爹的了,家族为重了。但谢子安呢?
他眼里可有一点家族意识?似谢子安先前胳膊肘往外拐一心抬举他儿媳妇娘娘家兄弟也就罢了——李家好歹算是门亲戚。
现谢子安却是连下人陪房都要抬举,这是在闹哪样?
这不是明白告诉人没拿他这兄弟当事吗?
真是气死他了!
越想越气,谢子平咣当一声摔碎了手边的茶碗……
现李满囤老爷也跟驿站订了邸报。
看到新拿来的邸报里上张乙的名字,李满囤难得地在早晌便出了书房亲跑来主院给王氏报信:“咱们红枣又干大事了!”
时舒窈正跟王氏请示午饭菜的安排。
舒窈初来乍到,行事谨慎,现虽管着厨房,行事却不敢自专。每天都要跟王氏请教。
而王氏家常无事,也愿意和舒窈说话,如此便就成了例。
王氏闻言立站了起来,惊喜笑道:“真的?红枣这回又干啥了?老爷是打哪里知道的?可是谢家来人了?”
舒窈见状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只她内敛惯了,当下跟着王氏起身后犹不忘礼数规矩,冲李满囤福了一福。
李满囤于百忙中冲舒窈点了点头,抬手叫起,然后便扬着手里的邸报迫不及待地告诉道:“今儿邸报登了亲家藩台老爷的文章,其中有提到咱们红枣!”
“哪里写着?”王氏伸手要邸报:“快拿给我瞧瞧!”
“这里,”李满囤指着张乙的名字告诉道:“看到没,张乙?”
“张乙?”王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悄悄站到王氏身后的舒窈也愣住了,心说张乙不是管家吗?怎么成红枣姐姐了?
“张乙是红枣的陪房,”李满囤自信满满地解说道:“日常听红枣吩咐做事。所以这折子里说的河泥肥田的主意必是咱们红枣的,实验也必是咱们红枣吩咐张乙做的。”
“不错!”王氏听得有理,也不管河泥肥田到底是啥,便点头认同道:“老爷您说的对。张乙干啥可不都是听咱们红枣分派吗?”
比如协助她儿子完婚。
“可惜咱们红枣是个女娃,”想到红枣的好处,王氏不免第一万零一次地感叹:“当年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没准状元都中到家里来了,而不似现在这样干了大事连个名字都不露。
“话不能这么讲,”京城走了一回,李满囤倒是看开了,不认同道:“红枣是女孩儿也有女孩儿的好处。”
“别的不说,十三年前咱爹分家,可不就因为红枣是女孩儿吗?”
当年的晴天霹雳,现今想来却是自己一家好运的开端——特别是在看到如今留在老宅的李满仓一家子不孝父,兄弟不睦的现状,李满囤不是一般的庆幸。
若不是分家,李满囤每每心想:现在老宅做牛做马的可不就是他一家人吗?
李满仓还是李贵雨他们的亲爹呢,他们对亲爹尚且如此冷漠,如何能想到孝敬他这个大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也!
舒窈闻言不觉心说:她公公说话可真不是一般的直白。
幸而现是在家,若是这话叫外人听去了可不合适!
王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心说:还真是。
一想到她公婆将因此而来桂庄居住,庄子还将分二房、三房一份,且因为她公婆偏心的是缘故,可能是很大的一份,王氏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无异议道:“老爷说的是,先是我想岔了!”
舒窈……
未等舒窈内心为她婆变脸的速度而惊叹,李满囤又道:“现我算是看透了。这养孩子,重要的是孝顺能干,而不在男女。”
李满仓儿子多吧?
但不孝,有个屁用?
不过看一眼舒窈,李满囤及时地管住了嘴,总算没脱口其实招个女婿也不错这样不合时宜的话。
“嗯!”李满囤清清嗓子,道:“说正经的。咱们庄子里就有河流池塘。这河泥若是真能肥田,倒真是件好事。现张乙去了山东,倒是明儿把陆虎叫来问问,看他知不知道这事具体怎么弄?”
……
看完庄子的春耕准备一回到家,陆虎便听锦书告诉了李满囤让他明儿过去桂庄一趟的口信。
“知道什么事吗?”陆虎边洗手边问。
“怕是和今儿的邸报有关。”锦书拿来她午晌跟她爹抄的邸报:“今儿邸报上登了明霞院老爷的折子。”
“哦?我看看”
陆虎不及喝茶便看起了邸报。
看到邸报上张乙的名字,陆虎不过“哟”了一声,便又继续看了。
看完,陆虎思了好一刻,方道:“今儿晚了,我明儿早晌跑一趟吧!”
锦书随即道:“那我带孩子跟你一同去!”
顺带叫老人见见孙子。
因为婚前一顿板子的缘故,他公婆对她虽一直心存疙瘩,不冷不热,但对孙子却是好的。
陆虎闻言当即便笑了,点头说:“好!”
他就喜欢他媳妇这股子大方劲,不管他娘怎么作,该有的礼数从来不缺。
次日陆虎、锦书来桂庄见过李满囤、王氏后,陆虎留下说话,锦书则带着孩子先去陆虎爹娘家见公婆。
陆虎他娘米氏已然听说了张乙名字登邸报的事,但因对锦书这个儿媳妇存了莫名的敬畏硬是憋到陆虎午晌进家,方才趁锦书去厨房帮忙的空悄悄问道:“虎,小姐有没有说过叫你去山东的事?”
陆虎一听就明白了——他娘又眼热了!
对此陆虎也是无法苛求。
为人父母者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愿。他和张乙同为小姐陪房,他娘巴望他跟张乙一般名登邸报也是人之常情。
微一沉吟,陆虎委婉告诉道:“小姐和姑爷在咱们本地的十二个农庄现都交由我管。”
俗话说“叶落归根”。家乡的房宅田地是姑爷将来致仕后回乡的归宿,小姐把这些交他夫妻管是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得替小姐守好。
“你啊,就是个死脑筋!”米氏又开始说教道:“小姐手下那许多人,庄子谁不能管?干啥非得你管?”
“现明眼人都知道,谢老爷升了藩台,在山东说一不二。你看张乙脑子多活络,一早便去了山东,现今声名赫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年前来的舒家人跟他说话都极其客气,临走更是与了他和他媳妇无数赏钱!”
“这还都是咱们见到的,这在山东,咱们见不到的地方,还不定收了多少钱?”
“就你榆木疙瘩,窝在家里,闷声不吭地,什么外快都没得。”
这样的话米氏常说,说得陆虎当耳旁风都给耳朵刮磨出了茧子。
但今天陆虎觉得他娘的话不公,纠正道:“舒家人也与了我和我媳妇赏钱!”
李贵中的婚事他也有给帮忙。舒家人并没有空了他。
米氏……
米氏为儿子的不开窍给气死了,但也知道儿子就这脾气,只得眼珠一转给出主意道:“虎,说起来你媳妇还是福管家的亲侄女。先她伺候了小姐几年,小姐为了她还打了你板子。你今儿家去后跟你媳妇商量商量,让她跟她大伯提一声,也叫你到山东去!”
陆虎听得没脾气,无奈道:“娘,你干啥非得要我去山东?我留在雉水城日常同了锦书带了你孙子来看你不好吗?”
提到大孙子,米氏的气焰便减了,有些萎靡道:“好是好,只你老是这样,也没个前程!”
陆虎笑道:“娘,我一个下人,只要得主子信任,便就是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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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人肉相机
显荣从山东回来时带来了谢子安的家信。
看到他爹娘已经完全地在新官署安顿下来,其间显荣出力良多,谢尚心里安慰,和显荣道:“你这一趟辛苦了。”
知父莫若子。谢尚知道他爹对起居宅子的讲究。
听到辛苦两个字,红枣立看了丫头一眼,丫头随即拿来准备好的两锭五两的元宝来。
谢尚细问了一回谢子安新官衙的情况方亲拿了银子给显荣道:“你一个年都没在家过,现既回来了便好好歇上一歇。对了,你家去过了吧?”
显荣应道:“太□□典,早晌便叫小人家去瞧过了!”
“看到儿子了?”
提及儿子,即便是别人的儿子,初为人父的谢尚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几许温柔。
闻言显荣也笑了:“瞧过了!一个年也不知吃了老爷太太赏的多少好东西,竟又长大不少了!”
说话间显荣顺着谢尚目光看到依在红枣怀里拿两只小手拉扯绸布花的谢丰,随即恍然大悟,转口夸奖道:“小人离开不过一个月,今儿瞧到丰哥儿,竟是更肖似老爷了!”
红枣闻言有些无语:敢情谢尚忽然提显荣儿子,是为了勾显荣夸自己儿子——谢尚还敢再幼稚一点吗?
谢尚却听得很高兴,不无嘚瑟地告诉道:“我娘临走时也这么说,说丰儿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见过他小时候模样的人可不多,而同龄人就更少了,显荣算是少有的一个。
想想谢尚又道:“往后天暖和了,你叫你媳妇家常多带了你儿子进来走走。”
男记三女记四。显荣儿子固全今年四岁,已是记事的年岁,正堪陪他儿子玩!
显荣闻言知道谢尚这是在给谢丰相看将来的小厮,自是求之不得,一口应承道:“是!”
比起赏钱,显荣显然更看重儿子的前途。
红枣则听得扶额:这年头还没相机,谢尚这是打算拿显荣儿子充当她儿子成长路上的人肉相机吗?
真是脑洞大破天。
不过儿子能有个玩伴,确是个好事,而她的游乐园也得有孩子游玩才有生机!
打发显荣家去后,谢尚和红枣笑道:“好了,显荣这趟算是不辱使命。”
能叫他爹满意可不容易!
红枣也笑:“这也是老爷的孝心!”
她公公身边除了谢福外还有几十个使唤人,并不差显荣这一个。
显荣过去代表的是谢尚对他爹关心孝敬的态度,属于政治正确。
谢尚好心情道:“知道爹、娘食宿周全我便放心了。接下来,咱们该商量商量儿子的事!”
“儿子的事?”红枣诧异:她成天都和儿子泡在一起。儿子有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而谢尚知道的?
谢尚告诉道:“按常例,丰儿六岁后将搬出内院进书房念书,身边只有小厮书童服侍。”
“为了丰儿搬出去后尽快适应书房生活,这书房小厮得是他打小熟识的才好。所以这人选得早定,不能等到六岁,事到临头了再定。”
“对显荣,我是放心的,而他儿子固全的八字我也看过了,跟丰儿十分契合,没有不利妨碍!所以刚我叫他媳妇今后多带了儿子来走动,一来叫丰儿认认脸,二来咱们也摸摸丰儿的脾性。”
红枣……
谢尚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红枣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品出其中意思,有些无力吐槽:显荣儿子才几岁?就要伺候她儿子玩了?
而这,还要看八字?
红枣觉得显荣的儿子太可怜了,连个稍微平等一点的童年也没有。
但低头看看怀里胖乎乎的儿子,想到这一点子小人,六岁便要离开自己过书房寄宿生活,身边若没得一个信任倚靠的人也不行,嘴里应道:“老爷说得是。”
心里则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先看了两孩子的相处情况,再想后面的事。
总之人都是爹生妈养的,能力之内,终归不能太委屈了人家孩子!
……
二月二,雉水城县试第一场开考,李贵雨、李贵富、陈宝、陈玉下场考试。
次日二月初三第一场发榜。
李满囤一眼扫过,看到陈宝中县第五、陈玉县第九,不觉舒了口气,然后方才往下看,看两个侄子的名次。
比起侄子,李满囤内心更亲近两个外甥。
陈宝的目光从自己名字上掠过,直等看到弟弟的名字后,方才一拉陈玉,欢喜笑道:“弟弟,咱们都中了!”
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看到了!哥,你第五,我第九。只不知道贵富怎么样?”
对于兄弟同中,陈玉也是高兴。但他犹不满足,眼不离榜的继续搜寻李贵富的名字,期待他大舅哥也中,好三个人一起打脸李贵雨——看他再有脸充假道学,拿读书说事!
一应表兄弟里,陈玉最不喜地就是李贵雨。
李贵富有自知之明。他从后往前找,倒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十七名!
不过李贵富没出声,而是继续往上找兄弟们的名字。
现听到陈玉的话立刻接口道:“我也中了。不过名次掉尾,只是二十七!”
此时李满仓看到了儿子的名字,不免高兴笑道:“贵雨也中了,第十五!”
四个人,竟是全中了!
对于这个结果,李满仓还算满意。陈宝、陈玉得他大哥指点,名次比贵雨好不奇怪。
贵雨可全是凭他自己努力。
李满园见状更是哈哈大笑,兴奋击掌道:“中了,都中了,真是太好了!”
儿子、女婿、侄子、外甥,一个没落!
……
第二场,四个人也都中了。不过四人的名次发生了变化,李贵雨这回考中了县十三,高了陈玉一名,排陈玉前头去了。
李满仓见状不是一般的高兴,心说他儿子没去济南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这名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三场考文章,陈玉一枝独秀,考了县第三,陈宝也不错,考了县十七,李贵雨却是掉了榜尾,只中了个二十九。
李贵富则掉出了前三十,只勉强中了个县五十。
对此李满仓颇有看法。
家去的路上,李满仓禁不住和李满园感叹道:“贵林若是早些把这应试作文的法子教给贵雨和贵富就好了!”
四个孩子就只贵富没中,李满仓以为李满园一准会附和自己,没想李满园轻飘飘反驳道:“告诉了,学问不到又有什么用?”
“比如谢家,至今也没个个都是秀才、举人!”
闻言李满仓有些不服气,心说谢家大房一准跟他大哥和李贵林一样把着作文章的秘法没告诉人。
不过李满仓一贯不愿与人争论,当下只一句轻声地冷笑:“呵,你倒是看得开!”
看出了李满仓的心思,李满园想想告诉道:“哥,这些年我没少往府城跑。你知道我做的是庙会生意。每逢县试、府试、院试,府城的考生学子都往寺庙烧香,所以这些年我听的看的也不少,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岁二月十九那天,我听我旁边一个汤圆摊上吃汤圆的老者对红枣女婿那本《四书文理纲要》的评论。”
有闲钱给孩子买玩意的人带孩子出门也会给孩子买小食。摸出这个规律来的李满园庙会摆摊便就专挑馄饨摊,汤圆摊这样带桌椅板凳的饮食摊周围招揽生意。
“当时,”李满园回忆道:“几个书生也是发哥你这样的感叹,说可惜谢状元怎么才出这么一本?”
“然后那老者便说话了,说有这一本还不够?”
“自古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谢尚这一本书讲的是致学的方法,但能由这一本举一反三,悟出他们自己想要的其他本,才算读通。若只想着死记硬背,应付科举,那真是白瞎了这本书,算是过宝山而空过——即便侥幸中了,也难再进一步。学问还是人谢状元的,没转成自己的!”
“哥,”李满园诚恳道:“这老者的话和贵林先前说的一样。贵林卡着东西不给也是叫孩子们自己参、自己悟的意思!”
“似陈玉这回能得第三,就是悟出来了!”
“我听贵富说他这回去山东,路上和陈宝陈玉同吃同住。沿途他听陈宝陈玉□□文章,都是照这个法子来的!”
李满仓……
赶车的李贵祥听到身后车厢里的谈话撇了撇嘴,心说看看人家这兄弟相处,哪似他哥,进家就跟大姑娘坐绣房似的在自己屋念书,从不跟他兄弟讲谈。
比外人还不如!
“贵富哥,”李贵祥问身边的李贵富道:“你们去山东的路上还讨论文章啊?”
李贵富笑道:“不是要县试吗?加上贵林哥也在,就由他给出题,我们几个人做。”
“车厢摇晃不能写字,我们就打腹稿,然后口头作文,相□□评……”
对于李贵雨的二十九名,李高地却很乐观,笑道:“能中就好!”
“比如满囤,先考县试时还得过三十多名。贵雨这成绩怎么说还在三十以内。后面两场贵雨你好好考,跟你大伯一样越考越好!”
李贵雨自己也挺自信:不管怎么说,仅前两场的成绩已足够他保全村学堂的差事。
“爷爷放心,”李贵雨沉着道:“我会的!”
见状李满仓不免咽下嘴边的话,心说:等等,且等贵雨考完了再提满园今儿告诉他的话。
第四场考试李贵雨印证了自己越考越好的豪言,名次前进了两名,中了第二十七。
至此李贵雨信心大增,而等看到第五场的题目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后更是禁不住笑了,这题他做过,瑰丽还替他批改过。
他只要默写下来就可。
为免乐极生悲,李贵雨还特地在草稿上先默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往试卷上誊写。
眼见再有两行就能完卷,李贵雨润了润毛笔,抬手欲写,忽觉鼻子发痒,不觉抽了抽鼻子,不想一串血珠随之滚出,吧嗒一声打在卷子上,溅出一大朵红梅。
李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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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把李贵雨分出去
月初红枣收到李满囤的家信。.bookeast.org
入目看到陈宝陈玉双双取中县试的消息后红枣不觉微笑一一若以前世的博硕本来比拟这世的进士、举人秀才,那中县试便相当于前世的初中毕业。
她两表哥可算是脱盲了。
她桃花姑现得高兴疯了吧
只金凤的亲事却要等到端午后了。
若是定在六月,说不准她还能赶上。
转眼看到李贵雨因为吃多了舒窈过年孝敬李高地的炒核桃考试时流鼻血污了试卷,在考场晕了过去,县试功亏一箦的事,红枣不觉张大了嘴巴,心说还有这种事
这世人送信以形补形。核桃仁形似大脑,故而被认作补脑神物。
济南出产核桃,她公公打去山东后每年秋冬都要给她拉好几口袋来自吃以及走礼送人。
舒窈年底以此作礼无可厚非。
她爷一贯心疼李贵雨,将舒窈给自己的孝敬与了李贵雨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李贵雨这是吃了多少
想起自己她往年一天能磕半斤山核桃的光辉历史,红枣不觉摇头大核桃可不比小核桃,吃起来满口的油,她最多吃五个就腻了,李贵雨是怎么吃的下去的
知道谢尚是个小心眼,傍晚谢尚下,红枣只在闲话家常时提了一句陈宝东玉中县试的事。果然,谢尚也只回了一句“这是好事。贺礼,你看着给就是了
不必再来问我
于是红枣便也不提了。反是谢尚问道“这回你娘家族人没人下场吗
红枣原不想告诉谢尚李贵雨的事。
她两家面和心不和已久。她若主动提了未免显得幸灾乐祸,有点o但现谢尚既然问了,红枣便也没隐瞒,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一回。谢尚听后不免摇头,道“贵雨这运气有点背啊
“不过有的人就是没有考运。
比如他二爷爷,也是类似
考运是门玄学,红枣前世便听说过不少事例。现听谢尚这样讲,不免笑道“这么一想,我爹倒是有几份运气。无论县试、府试、院试,竟是扛着榜一气过了
谢尚闻言想起旧事,也撑不住笑了“岳父这种运气也是少有。你去考场看过就知道了。多少人考白了头发连个茧生也中不了。
这都是没运气的。科举里走运的只是少数,十不足一。
李贵雨县试落榜于红枣谢尚只是晚饭前的一段闲话,但于李满仓却是巨大的打击一他又想到了报应于是李满仓病了,心病。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精神也特别差,干啥都没气力一连菜都不能卖了。
李高地、于氏、郭氏见状不免着急。这一家的田地活计,全倚仗李满仓一人操持,如何能病叫李贵祥套了牛车拉了李满仓去城里请看诊大夫,却是个心神耗损,气血亏虚不能润养肺腑的虚症想要好,得少操心、少气恼,静养。
李高地还是心疼李满仓的。进家后看李贵雨、李贵吉都已下了课来家便和家里人道”大夫既然说满仓这个病得静养,不能再这样操持。正好贵雨、贵祥也都大了,这家里的活计以后就由你两个来操持。不过贵雨白天还有村里教的活计,不得闲。这地里的活,贵祥,说不得就由你多做些凭什么啊贵祥心说他累死累活供养一大冢子
他要是跟他爹一样累病了,怎么办
他可还没儿子。
爷爷,”贵祥当先不满道“我爹已经因为干活累病了。我爹有三个儿子,您叫我接我爹的活,我不敢不接,但我要问一句,我还没儿子,我若是再干病了。您打算叫谁来接活谁来养活我,为我请大夫治病
三个人的爹,活凭啥只他一个人干想都别想。
李高地没想到李贵祥会定嘴,气得举着手里的烟锅去打李贵祥,嘴里骂道“我打死你这个没人心的眼见你爹都病成这样了,不说尽点孝心叫你爹高兴高兴,反在这儿推三阻四,拈轻怕重。可怜你爹生养你有什么用倒不如打死了省心”
李贵祥能站着叫李高地打吗
当下便往门外跑,嘴里还不忘嚷嚷道”帑,你以为你打死我就有人接我爹的活了
别做梦了我哥但若真是个好的,能这些年啥都不干,愣是把我爹生生累病
再说我爹早不病,晚不病,干啥就现在病还不是叫我哥给气的
多大的人了,还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吃核桃吃得流鼻血,还岀丑在县试考场上现城里谁不拿这当笑话讲我爹进城卖菜,听多了这样的闲话,这才气倒了
人先生今儿除了少操心,可还说了少气恼这样的话
老话说“打人不打脸。
李贵雨即便觉得自己真才实学,不怕磨砺,有今年不中明年也中的自信,但为李贵祥当面指责,还是有些难堪,气怒道“二弟,爹已经病了。你自己不听爷爷的话,和爷爷顶嘴不算干啥还要再攀扯我,找爹
你这是要把爹给气死吗
贼喊抓贼
李贵祥连李高地都敢顶撞,自不怵李贵雨,当下驳斥道“爹是你气的,你可别把屎盆子扣我身上
李满仓见状不免又想起了报应,当即觉得心口绞痛,喘不上气来
搀扶着李满仓的郭氏瞧见不免大惊失色,赶紧替男人揉胸,嘴里哭喊道“当家的,当家的,你可不能有事啊,连你也这样,可是要我的命啊
听李贵金告诉说李高地同李满仓看病回来了,李春山亲自来问情况。进门看到这番闹剧,不由大喝声“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蒎院皆静。
李高地讪讪地放下手,有些难堪道“哥,你来了
李春山气道“又在吵吵什
吸着烟锅,听完事情经过。李春山放下烟锅,长叹一声和李高地道“分家吧啥李高地惊呆了”现在分冢
“这满仓现都还病着呢
“就是因为病,才要分家“李春山道“不然三天五日的这样闹一场,满仓的病能好李高地无言以对。
直默声没说话的于氏出声赞同的“当家的,哥说得对。还是叫满仓分家吧看到李满仓病成这样,于氏心里委实不好受。她知道她儿子的心病一一儿子跟她提过。即便她依旧不以为然,但想着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句老话,终决定依儿子一回。
她不能干看着儿子日日担惊受怕,活活吓死
李高地敬重他哥,不好顶嘴,对于氏却没有这份顾忌,没好气道”怎么分贵吉都还没有成年
那就把贵雨和贵祥分出去“于氏沉着道“村西不是修了两台房子吗先说给贵吉的那台还空着,现给贵雨住就成
间言李贵雨似這天雷打了一样傻了
李贵雨做梦都没想到分家还有把自己分出去的一天
她奶不是一贸最疼她的吗
怎么现会这样讲
她奶这是怎么了
明明早起还好好的,吃早饭时给他分了比贵祥更多的鸡蛋,可说没一点预兆
郭香儿的意外不比李贵雨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于氏,转即转脸看向郭氏,跟她婆兼姑妈求助。她是婆的亲侄女,进门以来她婆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她婆一定不会同意把她和男人分出去。她婆定会替她们说话
对于于氏的分家方案,郭氏也是出乎意外。第一反应,便是不赞同。
贵雨是她的长子,她全力培养,好容易把他养这么大,眼见就要考过县试了,哪里舍得分出去但接到郭香儿求助的眼神,郭氏忽然想起年前为郭香儿进门多年没孩子看香时神婆的话,心里不免生疑难道神婆那句儿子一成年就分家的话,其实还包含了贵雨
贵雨也要似大房一样分家分出去,才能发达
不然再怎么努力,也是越过越差
比如今春县试,明明都要重了,偏却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
贵祥闻言却是心想事成的惊喜一一终于要分家了即便还将跟他大哥邻居
贵祥的媳妇石氏进门不过百日,也愿意分家。
她又不傻。她大嫂是她婆的亲侄女,整个舅家人都向着大房不说,她婆心里也有偏颇。不然谁冢媳妇能进门多年无所出还能在厨房不鄙避人的偷嘴
而待李贵雨吃核桃吃得流鼻血的事爆出来后,石氏不免更觉寒心了核桃是爆岀来了,但其他没爆的私下贴补还有多少
吃独食害独疮
该
对于李贵雨的县试失利,石氏没一点同情。
既然老人都这样偏心,石氏如此想倒是早分家早过自己的日子好。她支持丈夫的分家打算现听说分家,石氏心里念佛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李贵吉没想他奶分家会把他单留下来,不免喜忧参半。能留下继承家业固然是好,但他爹病了,只靠他自己撑得起来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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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李满仓分家
“把贵雨分出去?”
李高地不能接受。先他分出了长子,这些年已悔断了肠子。
而贵雨虽说今年县试出了意外,但他年青,才刚二十四岁。明年能中依旧算年青有为,前程远大。
李春山意外之后对于氏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原以为她不会同意,结果没想倒是比他弟看得明白。
李春山点头道:“对!老话说‘不当家不知财米贵’。先满园在家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活计一样不成。但等分家分出去,看看这才几年,日子就过起来了,现城里的铺子、府城的宅子都置下了!”
听李春山拿他三叔李满园为例,李贵雨内心充满绝望。
他还记得他奶早年那样偏袒他三叔,但他二爷爷一发话说分也就分了。
现他奶和他二爷爷一个口气,他这是被分出去定了吗?
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想被分出去。
“但贵雨不同,”李高地犹为大孙子辩解:“他是要考科举的!”
不是李高地看不起自己的小儿子,但老话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满园跑小买卖,能跟贵雨作学问比?
闻言李贵雨眼里迸发出光彩,心说是啊,他是要科举的人,如何能为了俗务而耽误前程?
“二爷爷,”李贵雨起身跟李春山郑重行了一礼道:“虽说这回县试我出了点意外,但我对明年下场再考有足够信心!”
眼见李满仓都病躺下了,李贵雨作为亲儿子却还只想着自己的科举,没一点为父分忧,为家里生计打算的意思,李春山委实看不上,话都懒怠跟他讲,只问李高地道:“科举咋了?科举就能不吃不喝不生孩子不顾父母兄弟不操持家业了吗?”
一直以来,没孩子都是李贵雨的心病,现被李春山当众点出,无异于巴掌上脸,李贵雨当即便闹了个脸红,僵在当场。
李贵祥见状抽了抽嘴角,心说该!
二爷爷是明白人,不吃你这套!
提到重孙子,李高地也哑了口。
十三年前李高地为人所诟病的分家可不就是为给贵雨娶媳妇养重孙子吗?
比起盼李贵雨中县试,李高地内心其实更盼望抱重孙子。
毕竟功名是孙子的,于他就是个脸面,而重孙子却能让他将来见阎王不跪,免了潜在的阴司处罚。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今年都六十九了。李高地暗想:村里老一辈还健在的人里也就他还没抱上重孙子了。
明年七十大寿,他必是要做寿。到时若还没得重孙子,这名声可不好听。
李高地犹记得早年满囤王氏无子时于氏当时骂他两个坏心没福德不配生养儿子的话。
李高地现以村里最有福气的老太爷自居,可不想七十大寿被人议论没福气。
想着李满囤婚后多年没孩子,结果一分家就有了,李高地的心思便有了活动,心说老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先满囤、满园分家后搬去村西都发达了,贵银也是,且几家人还都添丁进口,现把贵雨分家搬过去,没准这孩子就有了!
李春山既然开口提了分家,必然是要有一个结果。李春山接着说道:“不是我说。满仓现在这样也都是自找!”
李满仓……
众人……
“城里城外考科举的人多了,但谁家似满仓这样,白养着成年的儿子一点家事不做?”李春山道:“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族里,头一个贵林,对了,这个讲得多了,想必你们耳朵也都听出老茧来了,那我就换一个,比如说贵富,嗯,贵富这回县试成绩不如贵雨,只怕我说了你们也还是不服气。所以我也不提了。”
沉吟片刻,李春山终于寻到合适的人,说道:“我今儿就说桃花。桃花的两个儿子,陈宝、陈玉。”
闻言李高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最不喜人提李桃花。
李桃花对他不孝不敬,偏这回李桃花的两个儿子都中了,且名次不错,一个县十一,一个县十七。府试中童生的机会很大!
提到陈宝,贵雨脸色也不是一般的难看——陈宝就大他一岁,这回不止中了,还一成亲就生了儿子。
李春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下自顾讲道:“满园讲过,陈宝现跟贵雨一样在村里教书,但下课在家,劈柴、锄地什么都干。念书都只夜里。对了,陈宝现都是两个儿子的爹了。但你们看陈宝耽误科举了没有?”
众人无言以对。
“这回县试,即便不算第五场,前面四场每场成绩陈宝也都比贵雨强。这在圣人是怎么说来着?对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意思就是说只有先整好了自己个的日子才能做官管别人,不然知道怎么管吗?”
“再一个陈玉。说起来他比贵雨还小一岁。打十八岁成年陈玉便一个人在城里看山货铺子,每天除了日常的开铺、关铺作买卖外还要自己挑水、洗衣、做饭。但陈玉耽误念书了吗?没有。”
“这一回他县试中了第十一名!再两天,陈玉就要去府城府试,但我听人说他铺子现早市还开。”
“弟,”李春山最后和李高地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桃花,但你得承认桃花确是比满仓会教儿子。你看她两个儿子教得多好,个个都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今后你叫满仓也学着些。”
子不教,父之过。李春山虽然没点自己的名,李高地犹然觉得脸疼——满仓是他儿子,他哥说满仓不会教儿子就等于说他不会教儿子教儿子。
李高地如何能承认自己不如李桃花会教子?
不就是不溺爱,然后叫孩子多干活吗?李高地不以为然地想:他当年养桃花,养满囤可不就是这样?
如此一想,李高地便觉得李贵雨活计确是做得少了,将来即便中了举能不能撑起这个家业都是个问题。
“哥,”李高地和李春山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说得对。贵雨即便科举。也得知道怎么种地。”
“不是中了科举,做了官就不用种地,似红枣公公谢藩台去岁年底升官以及登邸报的两篇文章都是讲怎么种地。”
“贵雨若是不知道种地将来即便考中,官也难做!”
这是李春山事先没想到的,闻言不觉有些高兴,笑道:“弟,你这不想得挺明白的吗?”
得了李春山的夸奖,李高地越发生了信心,点头道:“分家另过确是一个叫孩子自立的好主意。只是贵雨是长子,这要是分出去了,地要怎么分才叫合适?”
他还在呢,如何能把地的大头分出去?
分家原本就是临时起意,对于具体怎么分李春山心里也没个细章,便道:“现既是满仓分家,便就叫满仓拿主意吧!”
且等满仓表了态后,他再合计合计。
对李春山夸赞李桃花和她两个儿子,于氏犹为不服气。
于氏心说李桃花什么东西?哪里能跟她儿子满仓比?由此于氏便更想大孙子贵雨替自己争口气,有心表个态,但听李春山既点了李满仓的名,便只能先听李满仓怎么讲。
李满仓闻言却似得了救赎,和李高地道:“爹,儿子无能,不会教儿子,也没教好儿子。现爹问分家,儿子也没什么主意。左右不过是照先前爹分家的例子来罢了!”
先前的例子就是分出去的李满囤和李满园一人一个宅地两亩水田、两亩旱田、五吊钱和一个枸杞山头。
李满仓倒不是有意亏待李贵雨这个长子,他只是觉得只有不叫贵雨多拿超过他长孙应有的家业才能化解当年分家的报应。
李满仓此言一处满屋皆惊,连李春山都怔住了,心说这样分,满仓也未免太偏颇贵吉了吧?
李贵雨听后自然就不愿意。他是长子啊,应该得七分家业。家里水田旱田加一处有三十多亩,七成便是二十来亩。现只四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但比如他大伯当年一样,父母在,分家的事轮不着他开口。李贵雨心里沮丧至极,郭香儿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为没孩子,她家里家外已受了太多流言,若再这样被分出去,她还怎么见人啊?
贵雨得多抱怨她?
她还能活吗?
听到郭香儿哭,本想开口圆场的于氏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她对郭香儿早憋了一肚子气。
若不是她肚子不争气,于氏心想:贵雨何至于至今还没个孩子?今儿分家又怎会把贵雨给分出去?
现提到分家,终于知道急了,但早干什么去了?
先求子若知道这么着急就好了!
郭氏想法与于氏类似,但郭香儿是她娘家侄女,她得对她哥嫂有个说法。于氏能躲,她却是躲不掉,只能出言劝解道:“香儿,你一贯懂事。你公公这样分是因为爷奶还在。这田地是祖业,若是现都分出去,爷奶谁来赡养?”
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但因为对郭香儿的寒心,郭氏倒是认同男人的做法,觉得田地还是抓在自己手里的好——郭香儿是个手缝稀的,得让她受受穷,方知道节俭两个字怎么写。
好人不能都给郭氏一个人了去。于氏至此方道:“香儿,你虽进门几年,但家务都是你公婆操持。而贵雨现在村里教书,地给你们多了。你也照管不来。”
李贵雨……
李贵雨做梦也没想到他看重的教书差事还会成为自己分家得地少的理由,一时间不免有一张自搬石头砸脚的荒谬。
郭氏、于氏的话都有些道理,李春山想想问李高地道:“弟,你怎么说?”
地就说李高地的命根子,李高地巴不得如此。
不过为了笼着大孙子,李高地狡猾地没有把话说死,只道:“先就这样吧。等两年,贵雨媳妇历练出来了再说!”
以为下剩的地都将归自己了的李贵吉……
于氏、郭氏闻言也都点头认同,李满仓却是想着自己的心事恍若未闻。
又是半吊子分家!
但看看李高地花白的头发,李春山也不好真动他弟的命根子,只得转问李贵雨道:“贵雨,你怎么说?”
长辈们都表了态,李贵雨能怎么说?
李贵雨只得硬着头皮道:“我都听爷奶爹娘的!”
“只是我和贵祥都分出去了,而贵吉还小,爹又病着,家里的地谁种?”
不管李高地怎么许愿,比起分出去,李贵雨还是更情愿留在家里——他在家,他爹娘爷奶有好东西都会想着他、随手拿给他,搬出去,可就全归贵吉了!
想破了脑袋,李贵雨终于抓到了分家并不能解决家里地没人种的问题。
李贵雨自觉提了一个好问题,结果没想招来李春山一声嗤笑:“分家而已,又没斩断父子情分。你就不能给搭把手?”
说话间,李春山第一次觉得他弟这个半吊子分家方案也不是一无是处。
起码可以教李贵雨一些人情往来。
李贵雨至此方才恍然,他刚画蛇添足,问了不该问的话,不免心里懊悔:这下不来帮忙都不行了!
不然被李贵祥随便挑拨几句,想再多拿地就难了!
李春山看李贵雨低头不说话了,又问李贵祥:“贵祥,你怎么说?”
李贵祥一贯知道自己不受宠,对分家并没有太多期待。结果没想看到贵雨和他一个待遇,不免称愿,心说:你也有今天?
李贵祥见李春山问自己意见,不慌不忙道:“二爷爷,我就一个要求。我爹现在城里有八套宅子。我想今后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就想能分一套能歇脚的城里宅子就好了!”
完全没想到宅子的李贵雨……
李春山觉得李贵祥这个要求挺合理,便问李满仓道:“满仓,你看?”
李满仓也不肯完全冷了两个儿子的心,点头道:“八套宅子,大小不一。就让贵雨和贵祥他们自己挑吧!”
作为长子,李贵雨先挑。李贵雨记着刚刚的教训,忍痛放弃最大最贵的一套宅子,只挑了一套次贵的。而李贵祥则挑了八套宅子里那套唯一没租出去的卖菜宅子,显然打算继承他爹的卖菜事业。
李满仓见状不免有些怅然,但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体,必是好几个月不能卖菜,便就想着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给儿子也就罢了。
宅子分好,这分家的事差不多就定了,下剩的就是具体地划田立碑经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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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李满囤的杞人忧天
午后李满囤送李贵中上学,顺带来老宅探李满仓的病。
时分家已定,李满仓去了最大的心病,气色看着倒是好了不少。
李满囤和李满仓原无话说,见面客气了两句看了哪个大夫,吃什么药的家常便丢下带来的糖果点心准备告辞。
李高地叫住李满囤让往他屋说话。
李满囤心说又什么事?结果听到了李贵雨将被分出去的劲爆消息,下巴顿时砸到了地上。
太意外了!十三年前他爹为贵雨这个长孙逼他分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不想现贵雨因为无子也遭遇了跟他一样的事。
这依老话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李满囤心里惊叹,脸上却不肯带出——分家十多年,他犯不着再淌二房这片浑水。
李满囤和他爹敷衍道:“满仓想着叫贵雨贵祥自立,分家确是个不错办法。且地不比别物,耽误了就是一季的收成。叫村里人看着也不好。倒是现在这样好,叫贵雨先拿两亩地练手,即便有个差处,补种也容易。”
李高地看李满囤不反对,这心就踏实了,又告诉道:“只满仓这一病,菜就不能卖了,家里少了收入不说,还要看病吃药的花钱。”
李满囤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说满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操劳太过,要养养而已。看病吃药都是暂时的。”
“满仓是个会过日子的。早年便在城里置了八套宅子。即便这回分家分出去两套,手里也还有六套。”
“六套宅子一月只租金就有近两吊多钱,比贵雨在村里教书的钱一点不差——即便不卖菜,也不至于缺钱使。”
“再说庄户人家吃喝都是自家的出产,原就不用花钱。且马上就是夏收,等新粮上来,再卖了旧粮,又都是钱。”
“所以爹您别担心,即便满仓歇些日子不卖菜,家里日子也能过!”
钱他是不会给二房拿的,但想着到底是兄弟,他真一点不出说起来也不好听,加上他爹又开了口,李满囤决定还是要给点东西贴贴鼻子,于是又道:“再就是满仓现吃的药,方子我瞧了,都是普通的大枣、莲子、黄芪、柴胡,花费有限。只一味阿胶贵了些,幸而我家里有。回头我让人送两盒来给满仓配药!”
阿胶是山东特产,无论云氏还是红枣年底都给了王氏许多。
只王氏自己根本吃不完,而贵中媳妇年岁还小,不能吃。
正合拿来做人情。
听李满囤前面一番话,李高地只以为李满囤不会给东西,不免心中失望,结果没想还有阿胶,当即复了高兴,笑道:“你家里就有阿胶,那真是太好了!”
……
看李满囤村里去了许久方才家来,王氏不免要关心一句:“满仓的病咋样了?很严重?”
李满囤摇头:“瞧着还成。”
“那怎么去这么久?”王氏奇怪。
“爹拉着我说话,”李满囤告诉道:“说满仓分家的事!”
“到底还是决定分了?爹怎么同意的?”对于李满仓分家,王氏并不算意外。她只想知道李贵祥干了啥能让李高地、于氏和李满仓现在下决心分家。
毕竟她公婆和二房都死要脸,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在贵吉成家前分家授人以柄。
“这不是满仓病了吗?”李满囤不屑道:“家里的活,贵祥、贵雨一个都不愿干,除了分家还能咋办?”
“分家了,贵雨就能干?”王氏没法相信——毕竟现有贵祥搭手,李贵雨都不肯干。没道理分家了就会一个人包圆。
“不干就没得吃!”李满囤笑道:“太太你大概还不知道,满仓分家把贵雨给分出去了吧?这下贵雨即便再不想干也得干了!”
“什么?”王氏完全地震惊了。
贵雨这个长子可不似她男人晚娘晚老子,没人疼。
他可是她公婆和二房的宝贝疙瘩。
王氏做梦也想不到二房分家能把贵雨给分出去。
“满仓怕是也看出了贵雨的不对,”李满囤告诉王氏自己的推断:“过去一年,贵祥建房、娶亲好几件事,贵雨就没一点为人兄长的自觉。这回满仓生病又是这样。”
“满仓起早贪黑挣这份家业不容易,他再疼贵雨也不至于干看着贵雨这样继续下去,将来撑不起门户——我觉得满仓借这回生病特意地把贵雨分出去就跟当年爹对满园一样是为叫贵雨自立,连给贵雨的地也都跟当初满园一样只两亩水田、两亩旱地、再一亩枸杞和城里一套宅子。”
“贵雨确实是不像话,”王氏认同:“得受些教训才好。只是贵雨做为长孙,分家只得这点地能够愿意?爹娘也能同意?”
“愿不愿意,”李满囤笑道:“爹、满仓都在,轮到他说话?而爹年岁大了,娘身子不好,都想抱重孙子。他们想着咱们分家分出来后有了贵中,心里便也想叫贵雨分出来试试。”
“再说这也不算最后结果。贵雨但能历练出来,再多给地又不是不行。”
“这倒是!”王氏恍然笑道:“只没想到现如今这分家竟然还能成为历练。这也就是亲生的爹娘,才能为儿子做这般费心打算。”
比如她男人因为跟她婆隔了层肚皮的原因分家就是扫地出门。
“还不是因为贵雨太不争气,”李满囤却不以为然:“不然满仓何至于此?你看咱们村几百户人谁家这样?”
看王氏无言以对,李满囤又道:“太太,咱们且别管别家的事了,倒是好好想想咱们自己吧!”
王氏:?
“似满仓,”李满囤解释道:“他有三个儿子,现分家分出去了贵雨、贵祥,还有贵吉留下,所以他能这样干。而咱们只贵中一个儿子,若是没教好,将来可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李满囤这话王氏可不爱听。王氏不高兴地反驳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咱们贵中好着呢!”
“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李满囤并不和王氏争,只坚持道:“总之这个夏收叫他跟我下地干活去!”
科举固然重要,但桂庄是他家的根本,他儿子必得学会经营桂庄。
这回王氏没有反对……
李贵雨不能接受分家方案。饭后回屋便让郭香儿午后瞅空回娘家告诉他岳父母,请他岳父母替他出面说话。
谁知午后李满囤来了。李高地拉着李满囤说话。郭氏和于氏在一旁陪着,郭香儿走不开。
好容易盼到李满囤走,郭香儿刚想溜却又被郭氏叫住。
“香儿,”郭氏道:“你去菜园摘晚饭菜,我家去一趟告诉你外婆爹娘今儿咱家分家的事。”
郭香儿……
娶侄女做儿媳妇最麻烦的就是万事得个娘家一个交代。
郭氏不能叫郭香儿恶人先告状抢了先机,故意地指了事给她做,独子一人往娘家来。
看郭氏这时候家来,郭氏嫂子不免要问:“满仓咋样了?”
郭氏的娘在屋听到动静也跟着出声询问,郭氏便选择告诉了男人要休养,家里的活计贵祥不愿干,李春山发话分家的事。
其时郭氏嫂子还不知道李贵雨也要一起被分家,闻言不免喜出望外,故意道:“照这么说,年前给咱们看香的神婆不是一般的灵验啊!”
郭氏的娘也道:“是啊!先我也听你嫂子讲了。春喜,你现什么打算?”
郭氏摊手以示无奈:“二伯既然发了话,这家必是得分了。只我没想到我婆说要把贵雨和香儿也一起分出去。”
“什么?”
郭氏婆媳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确证问道:“分贵雨?”
郭氏苦笑:“是!我公公也这样说。”
“为什么啊?”郭氏娘委实不解。她拉住要发怒的儿媳妇和郭氏道:“你把经过打头细说给我听听。”
郭氏没隐瞒地从头讲。当听到李满仓说按李高地分家的例给贵雨时,郭氏嫂子再忍不住直言批评道:“妹夫怎么能这样待贵雨?这要给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这可叫贵雨怎么见人啊?”
看郭氏低头不说话,郭氏嫂子急道:“贵雨是你长子,你不是一贯最疼贵雨的吗?怎么就不给贵雨说句话?”
“说什么?”郭氏反问:“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说起来是分家十来年了,但家里的地至今都还是我公公的名字。”
闻言郭氏嫂子立刻掩旗息鼓。她也知道李高地看地如命,不可能现就把手里的地传给贵雨,特别是贵雨还没儿子的情况下。
“那你什么打算?”郭氏娘问郭氏。
郭氏至此方道:“娘,这地一天不改名字就一天不能算我这一房人的。而我们大房走时运生了个好女儿,现又娶了个好儿媳妇,族里看大房眼色的人不少。假以时日,说不定真如那神婆说的,等到我当家的五十岁的时候,地又被我公公给了大房。”
郭氏婆媳完全地震惊了:神婆的话竟然还能这样讲?
为了安抚娘家郭氏也是拼了,继续道:“老话说落袋为安。如此倒不如依了我婆的话将贵雨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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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好玩的感觉
李满囤觉得李贵雨被分出老宅不是什么好事,且与自家无甚干系,犯不着浪费纸笔特意知会红枣——等红枣家来时提一句就行了。
所以家信里竟是只字不提,连带的红枣也就不知道
不过知道了红枣也不过是叫人捎带一份乔迁贺礼而已,并不会放在心上。
她跟李贵雨原就是塑料兄妹。
三月的京城虽说春寒料峭,风沙肆虐,但晴日午间的阳光依旧温暖。
红枣想着前世生物老师那句“非洲人因为常晒太阳从不缺钙”,每看天好便叫丫头在院里摆上凉塌,铺上后毡,抱了着穿了小袄的谢丰在上面趴着晒太阳。
阳光含紫外线,红枣可不敢叫儿子脸面太阳。
这世还没有玻璃窗。即便是白天屋里的光线也不好跟室外比。
五个月大的谢丰头颈已经很有气力了,眼睛也看得远。他趴在红毡上待眼睛适应了天光后便支起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主院廊下向阳处的迎春灿若比金星,谢丰入目瞧见哈一声便笑了:这么多金灿灿!
谢丰一眼不眨地看着。
红枣见状告诉道:“这是迎春花!”
想着迎春花的黄是圣上御用的明黄,而家里连根同色的线都没有,红枣便跟谢丰道:“等着,娘给你摘一枝来!”
谢丰已经习惯“等”的后面接“拿”,但“摘”却是个新词,谢丰头一回听见,不免眼珠不错地盯着红枣,看她干啥。
可惜小婴儿的气力有限,而刚刚看花谢丰就已趴了好一会儿。现气力用尽,谢丰胳膊肘一软趴在了红毡上。
这是常有的事,谢丰并不以为意。他转着头,扭动身体,努力追寻红枣的身影。
七转八扭间,谢丰不知哪里使对了劲,竟然一轱辘由趴改仰,翻了身。
看到眼前的红毡忽然变成蔚蓝的天空,谢丰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窝起了小嘴,心说这怎么回事?
榻边的芙蓉则惊喜叫道:“太太,哥儿翻身了。哥儿会自己翻身了!”
才走开的红枣……
回头看到谢丰果仰躺在榻上,红枣花也不摘了,急走回来瞧儿子。
谢丰看到红枣,立习惯地伸出手来要抱抱。
红枣抱起儿子,笑问道:“长本事了?会翻身了?”
芙蓉激动告诉道:“太太,真的。刚您不过走开了两步,哥儿追着您看,然后就自己翻过身来了。”
“哦?”红枣看看怀里转着脑袋东看细看的儿子决定再试试。
她把谢丰倒趴着放回榻上。
再一次看到红毡,谢丰颇为疑惑地趴着抓摸了好一会儿方抬头看红枣,红枣鼓励:“丰儿,翻身,再翻个身给娘瞧瞧!”
芙蓉看谢丰不动给出主意道:“太太,您还跟刚才一样走,哥儿追着您看,就自己翻过来了!”
为了不错过儿子的翻身,红枣倒退着走。
谢丰头回看到红枣倒着走,着实新奇,跟看迎春花一样眼不错地盯着看,知道小胳膊力竭,趴回红毡上。
胳膊没气力脖子来凑。
谢丰再次七扭八转地把自己转过了身,看到了头顶的蓝天。
看到儿子真的靠自己翻过身来,红枣欢欣鼓舞,跑回来搁谢丰面上亲了一口,夸赞道:“丰儿真棒!”
谢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完成了翻身这项壮举,不过他喜欢红枣跟他亲昵,当下跟着呵呵地笑了……
傍晚谢尚回来,红枣兴奋地告诉了儿子的新本事。谢尚一听也是兴趣盎然,提议道:“怎么翻的?叫丰儿翻一个来给我瞧瞧!”
……
三月二十休沐。早晌晓乐送来红枣定做的小滑梯试验品。
最简单的一侧台阶一侧滑道的木制小滑梯,高不过椅背,宽不过方凳,没有一点雕花,才刚刷了一层红漆。
“这是什么?”谢尚端详良久也没端详出用途。
“这是滑梯。”红枣抱着谢丰告诉道:“跟秋千一样的玩具。”
“怎么玩?”谢尚来了兴趣。
“从这边台阶走上去,”红枣指点比划道:“然后坐下,嗖一声滑到地!”
谢尚依言坐下,然后发现腿差不多抵到了地。
“红枣,”谢尚双手抓住滑梯两侧抱怨道:“这滑梯太窄了,不好坐。而且也太短了,根本没法滑。”
这是给你滑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个头!
对于谢尚的幼稚,红枣实在无力吐槽,但鉴于谢尚宝宝一贯的小心眼,红枣绝口不提这滑梯原是为儿子打造,只道:“第一回做,也不知道行不行。所以先打个小样。等确认无误了,再叫人搁园子里建个大的。”
给你玩!
原来是个模型。谢尚明白了。从滑梯上下来,谢尚想了想叫显荣道:“你儿子呢?带过来叫他试试。”
他儿子太小了,还不会坐,不能试。
显荣的儿子令丞今年不过四岁,但被教育得极好。跟他爹娘进来后小大人一样地给谢尚红枣磕头。
叫起后谢尚招手笑道:“令丞,你来试试这个!”
来的路上令丞得他爹嘱咐,知道是来为老爷太太实验玩具,当下便在他爹的照看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滑梯做,然后嗖一下滑了下来。
哇——,脚一沾地,令丞情不自禁地便咧开了嘴:和平时跑走蹦跳完全不一样地体验,好玩,太好玩了!
他还想再玩。
不过想归想,令丞并没有出声。站起身后令丞规矩地站在原地,等谢尚吩咐。
“什么感觉?”谢尚自己不能滑只能问令丞。
令丞到底还小,词汇有限,告诉道:“回老爷,是好玩的感觉!”
噗,红枣一听便忍不住笑了谢尚也忍俊不禁笑问道:“那你还想接着玩吗?”
令丞下意识地看向显荣,谢尚见状道:“显荣,你先下去。你在这儿,你儿子都不敢说话!”
被嫌弃的显荣……
打发走显荣,谢尚和令丞道:“好了,你爹不在,你可以随便玩了!”
说到底令丞就只四岁,没了他爹在场的威慑,几回滑梯一滑便就去了开始的拘谨,显出孩子活泼的天性,问谢尚道:“老爷,我能趴着滑吗?”
谢尚摸着下巴道:“你试试!”
谢丰叉着两只小手依偎在红枣怀里眼盯着令丞的举动——日常为成年人围绕的谢丰忽然看到才只他爹腰高却能动能笑的令丞不是一般的新鲜。
滑梯是个简单的游戏。谢丰看令丞玩了几回,心里便对怎么玩有了模糊认识。当他看到令丞坐下后如他所想的那样嗖地滑下来后禁不住呵呵乐出了声,但当看到令丞突然趴下来后又不禁窝起了小嘴,露出惊讶,好似在问:这是要干啥?
一直留心儿子动静的红枣看着谢丰的神情随着令丞动作变幻不停忍不住笑问道:“丰儿,你看这么专心,那你知道令丞在干什么吗?”
根本听不懂话的谢丰只要看到红枣对他笑便觉得莫名高兴,咧着小肉口冲红枣呵呵地笑出了声。
谢尚听到儿子的笑,转过身来拉着儿子的小手和红枣道:“看来丰儿喜欢。这模型滑梯虽说小了些,倒是适合令丞这么大的小孩子玩。回头我画个图样,给咱们丰儿做个精致的!”
……
临近五月,樱桃上市。红枣看谢尚下衙回来,立让丫头送来洗净的樱桃,告诉道:“今儿庄子新送来的樱桃,老爷尝尝。”
时谢丰坐在炕上拉扯丫头们新做的布老虎。抬头看到看到炕桌上新摆的玛瑙盘里红色的大樱桃,立瞪圆了眼睛,心说这是什么?
谢丰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尚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后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咀嚼,谢尚瞧见顾不得嘴里还嚼着樱桃便告诉红枣道:“你看丰儿!”
红枣依言望去,看到谢丰蠕动的嘴唇也撑不住笑了。
自打月前大夫说谢丰可以适当地吃一点米糊烂面后,从此谢丰便盯上了桌上的碗盘,知道里面装的都是好吃的。
“这樱桃丰儿能吃吗?”红枣不确定地问道:“要不叫人去问问大夫?”
两世头一回养孩子,没经验的红枣特别迷信大夫。
谢尚却不以意道:“樱桃而已,哪用去问大夫?丰儿现连肉都能吃,樱桃还不比肉容易消化?”
看过两本医书的谢尚觉得自己就是大夫!
说着话,谢尚捻一个樱桃递给谢丰道:“拿好了,掉了就没有了!”
红枣见状一把给夺了回来,嘴里抱怨道:“老爷,樱桃有核,如何能给尚儿?这要是卡着了喉咙,如何得了?”
谢尚自知理亏,心虚地抹了把脸。
伸手来接的谢丰眼见到手的红樱桃没了却是不满地叫了起来——他要他的红果子!
红枣赶紧安抚道:“丰儿,乖,娘来给你剥樱桃。”
“我丰儿的小碗小勺子呢?”
直等看到自己专属的红花小碗和小银勺摆到了面前,谢丰方才止了声,伸手跟红枣要抱抱——他要坐在太太怀里吃!
抱过儿子放在腿上,红枣剥开樱桃拿小勺子沾了一点汁水送到谢丰嘴边。
谢丰言望着勺子口一点殷红,伸出小舌头试探地舔了一舔,随即便欢喜得笑了——甜的!
“啊,啊——”
谢丰跟争食的雏鸟一样冲红枣张嘴示意还要。
谢尚见状忍不住又抽了过来,笑问道:“丰儿,樱桃好吃吧?”
红枣气得瞪了谢尚一眼,心说:都是你招出来的!竟然还来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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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3 章
早起看到谢丰金色的便便,红枣方放下对儿子吃坏肠胃的担心。谢尚却就此得了意,找补红枣道:“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没事?”
红枣有些无奈道:“丰儿还小,到底还是小心些好!”
谢尚慨然道:“放心,我有数的。我医书又不是白念的!”
红枣……
早晌的时候,雉水城来人了。来人捎来了八篓子枇杷。原来是谢奕在家吃枇杷的时候偶然提及京师没有枇杷,老太爷和大老爷想着七个月大的谢丰已经能吃枇杷,所以特地挑了好的打发人送来给谢丰尝鲜。
看到柳条篓子里翠叶枝条覆盖在的枇杷,红枣不免感两个老人疼她儿子的一份心——毕竟老太爷那么偏疼她公公和谢尚,这些年也没说给送枇杷。
“你倒是有口福!”红枣戳戳儿子的胖脸蛋嘴里嘲笑,心里则想着谢尚下衙回来会不会醋?
出乎意料,谢尚家来看到枇杷知道是老人送来的后却是抱着儿子笑了:“这回爹算是沾你的光了!”
谢丰不明缘由,但看到炕桌上的黄澄澄的枇杷,知道又将有好吃的了,便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跟着高兴。
谢尚就喜欢看儿子笑,当下亲了亲乐呵呵的儿子后方问红枣:“丰儿吃了吗?”
“吃了,”红枣告诉道:“早晌一看到就吃了,吃了四个。吃完了还跟我讨,我想着头回吃,就没再给。”
“既是早晌吃的,现再吃几个也无碍!”
转回脸谢尚冲怀里的谢丰道:“丰儿,来,跟爹一起吃枇杷!”
谢丰听懂了其中的一个吃字,当即笑咧了嘴……
次日谢子安与谢尚、谢丰的节礼也到了。看其中有不少的樱桃蜜桃,谢尚和红枣道:“樱桃蜜桃不经摆,你挑些好的出来做节礼。再还有昨儿的枇杷,虽说是太爷爷、爷爷给丰儿的,但丰儿小孩子如何能吃得这许多?倒是送些给芮儿、功儿一些;元师傅、明山都是南边人,也送些给他们;再还有孟家,每年端午都与咱们许多荔枝,芒果,咱们别的没有,就回点家乡的枇杷吧!”
留意到谢尚没有提艾正,红枣心里一动,转即丢开——从她儿子嘴边省俭出来的礼,哪里能所有人都送?
谢丰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枇杷被他爹娘做人情送出去了大半。不过谢丰也没想起来,因为他又看到了一种红红地看起来就特别好吃的果子。
呵呵,谢丰趴在炕上,双手扶着炕桌流口水表示要吃。
“坐好!”红枣把儿子抱坐到宝宝椅上,一边拿儿子的小碗一边告诉道:“等着,娘给你拿荔枝。”
谢丰眼盯着红枣手里的红花小碗乖乖等吃。谢尚却突然出声道了:“红枣,荔枝火重。你只拿一个给丰儿尝尝也就罢了!”
准备拿四个的红枣得到提醒,不免庆幸道:“幸而有老爷提醒。”
不然儿子没准就要跟贵雨一样上火流鼻血了。
“嗯!”谢尚矜持地点了点头,心里得意:这个家可不就靠他掌控大局吗?
荔枝软糯甘甜,被赞为仙果,其味非一般鲜果所能比。
谢丰在红枣的帮助下舀了一小块荔枝送入口中,拿还没出牙的小嘴一抿,当即便被爆了一口清甜,不觉咂了咂嘴,表示好吃!
看到谢丰比荔枝还甜的笑脸,红枣一颗老母亲的心都要化了,和谢尚笑道:“丰儿虽说还小,但嘴巴却是个刁的,这一点子大就知道品味了!”
“那是必然!”谢尚理所当然道:“咱们丰儿聪明着呢!”
不愧是他和红枣的儿子!
红枣也觉得儿子聪明,但听谢尚这般自吹自擂犹觉得有些脸红,嘟囔道:“这个,吃个荔枝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谢尚不认同道:“古人云:见微知著。聪明的本意是耳聪目明,而人除了眼耳外还有鼻舌身意四感。如你所说丰儿口舌灵敏,知道辨味,也是聪明!”
……
咽下嘴里的荔枝,谢丰呵呵笑了好几声方才又吃第二块。
不过一个荔枝切得再小,也不过八块。谢丰一时吃完,还想再吃,便拍着自己的小餐桌咿咿呀呀地跟谢尚红枣讨。
红枣记着谢尚的话,不敢给儿子多吃荔枝,便装模作样地探头瞧了瞧谢丰地小碗,日常夸奖道:“吃完了?丰儿吃得真快!”
抬手拿起碗,红枣又伸手跟谢丰要勺:“丰儿,勺子给娘!”
谢丰看看手里的勺子,转即把手背到了身后,反伸左手跟红枣要碗——他还要吃!
谢尚见状示意丫头倒走盘子里的荔枝,然后来抱谢丰道:“丰儿,你看荔枝吃完了,咱们喝水漱口。把勺子给你娘!”
谢丰看着桌子的空盘子,脸上露出惊异——怎么就没有了?
吃了一个多月的辅食,谢丰的小脑瓜里已然有了有和无的概念。他知道没有就是不能再吃了!
谢尚一手抱儿子腾出一只手来拿空盘子做出倒的动作,告诉谢丰道:“你看都吃完了,没有了!”
眼见确是没有了,谢丰也就不要了。他把勺子还给红枣。谢尚见状夸道:“乖,咱们明儿再吃!”
说着话谢尚还冲红枣挤挤眼,显摆自己的能耐。
红枣见状不免好笑,心说:不是有了孩子,谁能想到温润如玉的谢尚竟然会撒谎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
五月初二傍晚,谢尚红枣带了谢丰去云家贺节。云敏一家也在。
日常有丞令陪玩的谢丰见到成功、云芮倒也罢了,对成巧这个唯一穿红戴绿的女孩儿却不是一般的新鲜,一见面便跟个登徒子一样拉着成巧的手不肯放。
成巧四岁,正是小女孩喜欢娃娃的年岁,而谢丰长得雪□□嫩,完全契合了成巧的审美,成巧便也愿意给谢丰牵着,且吃什么都要先问一句“弟弟要不要吃?”
方氏见状分外高兴,和红枣笑道:“尚儿媳妇,你看丰儿和巧儿俩孩子多投缘!”
红枣看儿子合群,不怕生,和没见过两面的小表姐都处得来,心里开心,没心没肺地应道:“是啊!”
闻声谢尚看了红枣一眼,当时虽没出声,家去后却和红枣道:“后儿端午,仆从们会带了家眷进来磕头。你记得从中挑几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家常叫她们娘带进来走走。”
谢尚觉得他儿子今天拉着成巧不放都是因为此前没见过女孩儿的缘故,心想给儿子多见几个就好了!
红枣讶异:“什么意思?”
好好的叫人家女孩儿来干啥?
谢尚皱眉道:“虽说丰儿还小,但似今儿出门拉人女孩儿的手却是不妥。到时传出闲话来就不好了!”
红枣心说:能有什么不妥?但转念想到这世的娃娃亲,方才明白谢尚的顾虑。
红枣刚要答应,转又觉得不对——这成巧的手不能拉,家里仆从女孩儿的手就能拉了?
谢尚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端午这日早晌谢家的仆从等谢尚下朝回来后便拖家带口地来给主人贺节磕头。
能跟谢尚来京的都是仆从里的伶俐人,心眼一个比一个的多。
打谢丰甫一出生,他们中不少人就替儿女盯上了谢丰身边小厮、丫头、常随的位置——熟知主家行事的他们没人天真地干等五年后的正宣。
他们都知道那是宣,而不是选。
人选都是在此前的日子里内定好了的。
水滴石穿,功夫都是在平时——比如今儿便是孩子们叫老爷太太相看的好机会。
所以他们个个把孩子,不分男女都打扮得山清水秀,人模狗样。
谢丰头回看到这么多漂亮孩子,不觉兴奋得手舞足蹈。
谢尚见状再此提醒红枣道:“看咱们丰儿高兴的,孩子都喜欢热闹,你记得替丰儿选几个灵透好性的女孩儿。”
男孩子人选,他都看好了!
红枣点头应道:“老爷放心,我明白!”
虽然谢尚给儿子挑玩伴的出发点有些一言难尽,但冷静下来的红枣还是认同谢尚给儿子找几个女孩做玩伴的主意。
两性的社会,她儿子的性别意识得打小培养。
……
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谢尚叫树林在荷塘前支了一个碧纱橱摆端午午席。
酒席摆好,头一回坐席的谢丰看到满桌的碗盘禁不住张大了嘴巴——这么多好吃的!
丫头送上雄黄酒,红枣刚要去接,却被谢尚拦住。
“我来!”谢尚道。
谢尚提壶自斟了一杯,然后又斟了一杯,亲端给红枣道:“彩缕同心丽,角粽和蜜香。良辰庆端阳,携手饮雄黄。”
红枣闻之一笑道:“多谢老爷!”
谢丰看红枣谢尚自顾饮酒,不管自己,不免着急,咿咿呀呀地讨要。
谢尚一杯饮尽回头问儿子:“你也要?”
谢丰拍着自己的小餐桌继续咿咿呀呀。
谢尚展颜一笑:“好!”
真又倒了一杯,走到谢丰跟前。
谢丰期待地看着他爹,张开了小嘴。
红枣见状刚想阻止,便看到显荣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毛笔递给谢尚,不觉吐槽:就不能好好给孩子画个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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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安排
节后没两天,谢尚便在翰林院接到了出任陕西乡试同考官的圣旨。
傍晚家来,谢尚告诉红枣委任后道:“我看了黄历,五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且离今儿还有八天,足够咱们做启程准备。今晚我再给爹娘,还有张乙写份信,如此你带着丰儿一路过去也有人接应。”
虽然早就做了决定,但事到临头,谢尚一想到将和媳妇儿子分离五个月不见却是满心不舍。碍于还是白日,不好和媳妇说私房话,谢尚一把抱起炕上扶着自己的小碗等吃果子的谢丰道:“来,跟爹一起吃樱桃。”
看到一向吃鱼只吃鱼腹的谢尚耐心地给儿子剜樱桃核,红枣心里柔情一片——谢尚舍不得儿子,她又何尝舍得谢尚?
红枣自然地走到谢尚身边坐下后问道:“老爷在陕西要待到十月吧?”
乡试九月发榜,然后拜座师开鹿鸣宴,新举人都要在考试当地待到九月底,谢尚作为考官得陪着不说,还要应酬一番当地官场,家来不会早。
“是啊!”谢尚点头。
“那还得把老爷的冬衣带上。”红枣思量道:“不说陕西的天气如何,只这回京的路上就难保不下雪。马车不比房屋,原就漏风,这雪天赶路必得有大毛衣裳。”
探头看一眼窗外,红枣笑道:“哟,今儿烧霞,明儿必是个晴天,正合适曝伏,顺带就把老爷的衣裳都收拾出来。”
严格意义上的曝伏得在半月后交了小暑的三伏天。现出门在即,算日子比是等不及了。
所幸京城不似江州有万物生霉的黄梅雨季,如此早几天曝伏也是无妨。
还没启程就已想着回程,谢尚品出红枣对自己的牵挂不免愈加不舍。
不过作为男人,得有担当。不好拖媳妇的后腿,叫她走不上前。特别是她还要照看自家儿子的情况下。
亲亲胸前儿子毛绒绒的后脑勺,谢尚道:“别总惦记着我。我怎么样都成,倒是你带着丰儿,这一趟家去怕是要半个月。丰儿这么小,受不得辛苦,偏天又这般的热,说不得都要你劳心照看。”
“出门不比在家,人手多,万事齐备。你这里要尽快整理出这回带去的丫头媳妇管事名单以及行李,我才好叫显荣配备相应的车马常随马夫。”
谢丰一时吃完了碗里的樱桃,扭头看谢尚只顾跟红枣说话而忘了给他剥樱桃,便咿咿呀呀地拉扯谢尚的袖子叫他继续剥。
谢尚见状自是没有异议,红枣却是突然醒悟,惊异问道:“你剥几个了?”
如此谢尚方觉得不对,赶紧目数了一下小方碟里的樱桃核,发现竟有十一粒,立自我检讨道:“哎呀,刚只顾说话,竟忘了数了。”
红枣心说:这也能忘?
但儿子吃都吃了,再抱怨也是无用。红枣看一眼照琴,照琴会意地收走了炕桌上的樱桃盘。
眼盯着谢尚剜樱桃核的谢丰吃完第十二个樱桃后还想吃,结果抬头看到炕桌上照琴新换上来的空盘,只能失望地咿呀了两嗓子——竟然又吃完了!
看着儿子脸上明显的失望,谢尚接过红枣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把谢丰抱转过来,脸冲脸地笑问道:“吃了这么多,还嫌不够?”
谢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表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尚对此完全没辙,只能拿手点点儿子的鼻子尖以作惩罚,回头问红枣:“也不知道丰儿多大才能识数?”
“先学说话吧!”红枣觉得谢尚想多了,告诉道:“丰儿得先学会叫爹娘!”
前世研究表明不论肤色人种,全世界的孩子说话最先发的音都是ma,其次是ba,即都是先叫妈,后叫爸。
但这世人管爸妈叫爹娘,红枣便糊涂了,不知道他儿子说话是要先叫爹还是先叫娘了。
“对!”谢尚认同,转和谢丰道:“丰儿,叫爹。爹——”
谢丰继续看着谢尚眨眼,红枣却笑得肚里肠子打结,心说谢尚这个教法,儿子还没叫爹呢,他却是先叫了儿子几百声爹。
没想,谢尚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犯这样的糊涂。
……
次日谢尚上衙,红枣叫了树林、晓乐等来告诉安排。
“树林,”红枣吩咐道:“你是管家。我和老爷不在京的时候,这宅子里的事务就全交给你了。”
“我一时想到是这么几件事:头一件就是各处的门户。门户是大事,务必要看紧了。关于门户老爷想必也会有安排,你好生配合,再就是各处出入的登记,一定做好。”
“小人明白!”树林赶紧答应。
“第二件是家里上下各处炕洞火墙的清扫和各处房屋的修缮。京师的冬天有多冷,你都是知道的。不管上院还是下院都不能有漏雨漏雪炕烧不热的情况……”
“不会!”树林保证。
“第三是过冬蜂窝煤的储备以及入冬前冰窖的清理和鲜果的储藏……”
“第四是京里中秋、重阳以及生日的人情往来……”
“第五是中元、中秋、重阳以及老爷生辰、丰哥儿周岁时各处庙观的香油花烛……”
“第六是花园里滑梯、秋千、转椅、跷跷板、高爬架的修建……”
“至于似醴泉池的清洁维护、花园庭院草木的修剪也都是要的,我就不再一一提了。”红枣最后总结道:“总之一句话,就是十月老爷回来的时候家里各处都妥妥当当,做足了过冬准备,没有纰漏。”
树林满口答应。
“彩画,”吩咐完树林红枣又和彩画道:“你和树林一起留下。内院的事务,你替树林担着些。再就是针线房的活计你得好好安排,要按时交出府里上下人等秋冬两季的衣裳……”
对此彩画也没有异议。
“晓乐,”红枣道:“今年是一年两季的关键年,庄子那边你多操些心。也留下。”
“芙蓉,”红枣犹豫道:“你也留下。”
过去一年为她怀孕生子,芙蓉日夜操劳,委实辛苦。
芙蓉不是谢丰的奶妈,但实际里出的力并不比专职奶妈少。
红枣心里有数,有心叫芙蓉好好歇歇。
跟她家去虽说荣耀,有些赏钱,但实际是趟苦差事。
“太太,”芙蓉大胆地提出异议:“小人留下了,谁伺候太太出门?”
锦书、碧苔远在江州和山东,金菊有了身孕,彩画留下,她若再留下,太太身边就没人了!
这也是红枣犹豫的地方。家里一众媳妇,若说带人,红枣一定首选芙蓉。
但芙蓉伺候这么久,一直没得歇,且家里也有孩子。
“是啊,太太!”晓乐帮腔道:“您就叫芙蓉去吧!香兰、照琴虽好,但都没生养过孩子。”
太太待他们陪房恩同再造,结果太太带哥儿出远门,却是一个陪房没有,怎么成?
不说府里其他人怎么看,只他自己就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那芙蓉就跟我一起去吧!”红枣想想道:“只这样一来,你和晓乐的儿子就没人看顾了!”
“太太放心,”晓乐笑道:“小人儿子大了,已经会自己下玉米地掰甜杆吃,不用人看。”
红枣闻言也撑不住笑了:“难怪,端午那天瞧见,我还嘀咕怎么这么黑,原来是下地给晒的!”
红枣脸上笑,心里却是生了歉意:若不是为她儿子,芙蓉的儿子何至于这点子大就要跟晓乐下地晒成非酋?
提到儿子,树林敏感地看了一眼晓乐,心里懊悔:没想这里会叫晓乐儿子抢了个先?
只现在彩画差事已经接下,而太太已定了芙蓉,再想反悔却是不能了。
彩画见状心里也是一跳,不过想起才刚两岁的小女儿,只得暗叹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但可惜做不到。
“显真。”
红枣才刚点了个名,显真便自告奋勇道:“太太,小人伺候您和哥儿家去。”
昨晚从他哥显荣那儿一听到消息便就决定跟着太太走。
他姓谢!
他大伯和他爹叫他进来就是鞍前马后伺候太太和小主子的。
他不能给他的姓氏蒙羞。
至于他媳妇金菊,京里有他大嫂,他放心的很。
“没说不叫你去!”红枣有些无奈道:“但你媳妇有了身孕也不能不顾。所以你回了雉水城后别耽搁,赶紧回来。我叫你就是告诉你这回出门棉衣皮袍什么的都别带了!”
树林、晓乐不去,红枣能倚重的也就是显真了。
“是!”显真领命转又道:“太太,等您和哥儿回京时小人再去迎您。”
“不用你!”红枣无情拒绝:“家那边人多,有陆虎、晓喜、谷雨,本正他们。你就老实地待在京里听信。”
显真不止脑子活络,而且忠心耿耿,深得谢尚信任。
谢尚、显荣不在京的时候很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留京听消息。
……
谢尚看到红枣拟好的出行名单,目光在芙蓉上停留了一刻不大放心地问道:“媳妇就只带一个芙蓉够吗?”
“应该没问题。”红枣告诉道:“碧苔就在德州。若是人手不够,我就把碧苔补上!”
谢尚闻言方才罢了。不过心里却是替彩画记了一笔:显见得人大心大,服侍他媳妇不够尽心。
不然红枣不至于舍她而取芙蓉。
真是日久见人心!
由此说到忠心可信,还是得数谢姓的福叔、显荣、显真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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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了
红枣带儿子回乡,为了路途中的方便以及脸面排场决定除了显真、芙蓉、香兰、照琴外再带两个跑腿小丫头、四个小厮和四个粗使婆子——算下来是五男九女十四个仆人。
比去岁她婆来京带的亲信少了六个。
谢尚看完名册,又看行李。
行李的头一样便是与长辈们的礼物,足有一车。然后方是红枣和谢丰的行李,又是一车。最后还要三辆车装仆从们的衣箱。
“你和丰儿才只一车行李?”谢尚不放心地问道:“路上够使吗?”
到家后却是不用担心,大不了现买现做。
“足够了!”红枣笑道:“除了现穿的夏衣,不过再带两件裘皮。似夹衣、小袄、棉袍之类我家里都有现成,且中秋还会做新的。”
“而丰儿长得快,他所有的衣裳都得现做!”
“你也要多做几件!”谢尚嘱咐。
他媳妇跟他出来做官,家去如何能再穿旧年的衣裳?
岂不显得他没本事?
“头面呢?”谢尚又问:“带了哪些?”
“家常的,”红枣告诉道:“带了珍珠梅花、金珠菊花、琥珀三多和金玉富贵四样,大头面带了七宝牡丹、点翠、荷花、锦红玛瑙的四套。再就是命妇的珍珠三翟冠、和赐的九宝项圈。其他珠玉宝石的钗钏也带了些。”
“家常的倒也罢了,”谢尚听得直皱眉:“这大头面竟没一套新的。”
这是他的疏忽。不过还来得及弥补。
“后儿休沐,我去街面上瞧瞧!”
谢尚决定了,现买两件像样的!
对于谢尚的提议红枣没觉得意外,只是以谢尚的眼光市面上可难有现成。红枣不愿谢尚着急便好言劝慰道:“其实这回家去用到大头面的地方不多。祠堂祭祖必然都是命妇大妆。用的着的也就是进家的接风宴,如此有一套差不多的也就行了。”
若只想博眼球,在京师这地但肯舍得银子还是能砸出不少的。
差不多怎么成?谢尚明白红枣的好意,但不以为然,心说:只怕红枣才到山东就被他爹娘给瞧出他近来的疏懒了。
而且八月节、重阳节两个大节以及儿子周岁红枣也都得有大头面。
不过这些如红枣所言,确是不急。横竖显真在京,可以稍后送。
想着头面的事,谢尚转手把单子给了显荣。
没一刻显荣便拟出了随行的马夫、常随和骡车安排。
“太太和哥儿此番回乡,”显荣报账道:“拟用马车一辆、骡车十辆。其中:太太和哥儿坐车一辆;芙蓉香兰等九人坐车三辆;再有路途饮食车两辆:一辆烧火焖烧,一辆储存食材果蔬;礼车一辆,行李车五辆……”
“需配备长随四十人,马夫二十人,十辆跟车,计用四匹马、一百头健骡……”
京师往雉水城这一路虽说没甚盗匪,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显荣知道红枣和谢丰与谢尚的意义,所以给红枣出行做的这常随配备便往大里整——车队一下子就翻了一倍,变成了二十辆,随从也跟着水涨船高,达到了七十四人,骡马更是过了百。
轻车简行,不存在的。
谢尚闻言果然很满意,和红枣道:“选人的事有显荣,你只管叫厨房照这个数预备路粮。”
红枣却是有些发愁,问谢尚道:“老爷把常随都给了我。老爷出门哪还有人手呢?”
家里还要留护院!
“放心!”谢尚笑道:“我和元师傅他们一路。人带多了反是不好。”
顶天了带十来个人,六辆车。
如此红枣方才放心。
……
转眼便是五月十六,红枣启程的日子,谢尚却还要上衙。早起谢尚抱着儿子亲个没完,而谢丰也似心有所感一样,脸贴着他爹的脸,小手环着谢尚的脖子依依不舍。
当着人红枣不好似儿子一样跟谢尚亲昵,便只能喋喋不休道:“老爷,听说陕西那地方饮食和咱们家不同,是顿顿吃面。你出发的时候一定记得带两袋好米,好叫显荣给你单做米饭。这出门在外的,吃不好可不成!”
谢尚不停点头:“放心,我明白的!”
……
谢尚走后,红枣检查了一回卧房的箱柜,然后又看着彩画给正院上了锁后和彩画道:“这院我就交给你了!”
彩画承诺:“太太放心!”
她若连屋子都看不好,那就真叫别干了。
红枣点点头,方拍拍怀里东张西望的儿子告诉道:“丰儿,咱们坐马车去!”
谢丰还是个婴儿,白日里还要睡早午两场觉。
没有弹簧和橡胶的马车行进时颇为颠簸。为了让儿子路上睡好,红枣叫人把马车的条形坐板改造成前世三加一沙发组那种一侧凸出的样式,然后安上活动扶栏以悬挂谢丰睡觉的摇篮。
如此不仅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马车震动,而且在拿掉摇篮后还能换装上宝宝椅给谢丰坐里面玩。
天气这么热,红枣再疼儿子也可不愿时刻怀抱着儿子这个大火炉。
四尺宽五尺长的马车空间有限,现又被改造婴儿床占了半壁江山,红枣抱着谢丰没法进,便先把儿子丢在小床上。
谢丰头回见到扶栏,不免新奇。他伸小手握着后发现凉凉的,硬硬的便咿呀咿呀地问红枣:这是什么?
一时又看到车厢内壁上跟床帐一样的大红洒金牡丹纹,谢丰欢喜地伸手摸了摸,然后嘴巴便窝圆了——竟然是硬硬的!
咿咿呀呀,谢丰手指着车厢壁告诉红枣他的发现。
坐下的红枣把谢丰抱坐到已固定好的宝宝椅上系上大红洒金牡丹纹的安全带。
儿子太小了,才刚会坐。有前世记忆的红枣可不敢叫他一个人在行进的马车上没防护地独坐。
对于被捆在椅子上,谢丰也很新奇。他拉拉胸腹处的绸布带,发现又是平常的绵软,便很高兴,而待抬眼看到手边的车厢壁,伸手摸后则又犯回了糊涂——怎么又是硬的?
拉拉摸摸间,常随们套好了拉车的马,马夫一甩马鞭,鞭尾相撞发出啪一声脆响。闻声训练有素的两匹红色骏马同时迈开了脚步,马车行进起来。
车厢的晃动是谢丰从没有过的体验。谢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便是冲红枣伸手要抱。
看到儿子的惊慌,红枣赶紧抱起,好声安抚:“丰儿,乖啊,不害怕啊!”
……
窝进红枣的怀抱,听到熟悉的心跳,谢丰渐渐平静下来,然后便又复了天性的好奇,咿咿呀呀地问红枣:他的帐子怎么自己在动?
没错,谢丰虽小但通过日常生活也领悟到了一点因果规律——他的帐子得他拉了才会动!
红枣虽不知道儿子具体的意思,但知道谢丰的害怕都是因为马车的行进,便想让儿子知道旅行的乐趣。
红枣挑起车帘的一角给谢丰看,于是谢丰看到了跟车的显真的笑脸。
谢丰认识显真,当即笑了起来,然后又看到了显真身前打着响鼻的黑毛白嘴的大骡头,小嘴不自觉地又窝圆了……
咿呀咿呀,回头谢丰拉扯红枣,叫她看外面那个长耳朵长脸长脖子的长毛头。
红枣趁机告诉道:“骡子。显真骑的是骡子。骡子——”
谢丰看着红枣的嘴动跟着学,结果发出的音却是喔唔。
红枣看得好笑,怜爱地揉了揉了儿子的小脑袋,耐心教道:“骡子……”
不是生了孩子,红枣从不知道一向眼里不揉沙子的自己竟然还有这份耐性!
看儿子的心神都在骡子上,红枣试探地把小火炉谢丰放回宝宝椅,重新系上安全带。
谢丰留意到红枣的动作,还伸手拉了拉安全带,但因为宝宝椅靠窗,看大黑骡更清楚,谢丰就没反对,而是喔唔喔唔地拉着红枣的袖子让她看骡子立起来的长耳朵。
红枣不明白谢丰的具体意思便只嘴里呦呦地装出惊叹来附和,随手抽出另一侧车窗下插着的白绢绘紫藤花团扇轻轻地摇了起来……
出城后行到长亭外的一处茶亭歇脚。
马夫们打水饮马,红枣把吃了奶犹还不肯睡一直看骡子的儿子抱给芙蓉后戴了帷帽下车来活动腿脚。
看到红枣的脸为青色面纱遮住,谢丰又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从芙蓉怀里往红枣身上扑,想扯掉那藏了太太脸的面纱。
红枣见状吩咐芙蓉道:“你哄丰儿瞧瞧骡马。”
她被儿子聒噪了一路,却是要清净会子了。
芙蓉闻言立刻指着牲口棚叫谢丰看:“丰哥儿,看那儿,那是什么?”
顺着芙蓉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大群骡子屁股的谢丰惊呆了——这么多大头拂尘!
而且红、黄、黑、青各种颜色!
小谢丰的嘴巴再一次窝成了一个圆。
看骡子大法有效,红枣吩咐显真道:“叫人牵头性子好的骡子来给哥儿瞧瞧!”
免得一副总瞧不够的样子。
显真赶紧道:“太太,说到性子好,还是牡马。”
骡子可不成。
丰哥儿这么小,可受不得惊吓。
红枣得到提醒随即醒悟,改口道:“那就马吧!”
横竖一个科的,看着都差不多。
度着谢丰的喜好,显真叫人牵来一匹漂亮的大红马。马脖子上挂着紫金銮铃,一动便叮当叮当地响,特别清脆好听——比谢丰最喜欢的摇鼓声还更好听。
啊——,谢丰的嘴巴张成了a。
谢丰太小了,显真并不敢叫马走得离他太近。
为了哄住谢丰,显真便叫人给马饮水,喂料,而谢丰也是如显真所愿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喔唔,谢丰心里想:虽然长相、吃喝都和他常见的太太、老爷、芙蓉、显真都不一样,但还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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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
清净地喝了一盏冰糖百合绿豆汤,就了一块杏仁酥,红枣休息了一刻,回复了慈母心,方才叫芙蓉。
谢丰已经看了好一会子马了,现听到红枣的声音立又要往红枣身上扑。
红枣接过儿子抱坐在怀里后叫芙蓉去喝绿豆汤,谢丰则仰着头挥着小手扬弃红枣垂到他脸上的帽纱——纱边刮得他脸手很痒。他不要这块碍事的布挠他痒痒。
红枣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给谢丰擦脸、擦头,然后又抓了两只不安分的小手浸到银盆里泡洗。
一碰到水,谢丰便丢了面纱刮他的事,跟平时一样去抓盆里的水。
谢丰对于他的小手抓不住水这件事一直摸不着头脑——明明他都那样用力了,但水还是从他捏得紧紧的小拳头里一滴一滴地漏了出来。拿另一只手捂都没有用。
出门在外的红枣可不会跟在家一样由着儿子玩水。她快速地给儿子搓了搓小手,便示意照琴端走了水盆。
谢丰对此很不满意,嗓门立刻大了起来,唔噜唔噜地跟红枣抗议——他还没玩呢!
红枣一边给儿子擦手一边言语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引诱道:“丰儿,你瞧瞧这桌子上是谁的碗?”
香兰配合地端来已经晾了一刻的鸡粥,红枣装出恍然地样子自问自答道:“哦,原来是丰儿的小碗。嗯——好香啊,丰儿,你闻闻香不香?”
谢丰认识自己的小碗,知道里面都是好吃的,当即便丢了洗手的事,探头去看自己的碗,还学着红枣的样子用力吸了吸鼻子。
红枣见状乘机把谢丰放到旁边的宝宝椅上……
看过了大红马,再看大黑骡,谢丰就没早先那么激动了,然后加上马车的晃动,谢丰瞌睡上来,很快便主动跟红枣要抱。
红枣抱起没一刻,谢丰便就呼呼地睡着了。
红枣摇摇头,吩咐显真叫芙蓉拿摇篮来……
午时的阳光最毒,不宜行路。临近午时,车队到了通州,进了一家相熟的老店歇晌,而谢丰犹在呼呼大睡,倒是便宜红枣吃了个清净午饭。
吃完饭,小丫头也铺好了床铺,红枣便陪着谢丰一块歇了个午觉。
午觉起来,丫头送上西瓜,红枣吃了两片瓜,然后又看儿子喝了半碗西瓜汁,车队方才又启程出发……
因为好好睡了一觉,坐上车的谢丰复了孩子活泼的天性,一被红枣丢进扶手小床便就去扯车窗帘,想自力更生地站起来扶着车窗往外看——外面的世界太精彩,比黑乎乎的车厢好玩多了!
红枣乐得儿子不缠着自己,便拿来宝宝椅给谢丰坐,然后一路摇着团扇,告诉儿子路边地里种着的是麦子、玉米、高粱、棉花……
车队刚行到德州境内,显真便隔窗告诉:“太太,碧苔来了。”
“这就来了?”
红枣嘴里讶异,心里却是高兴,立刻叫进。于是马车停下,碧苔走上车来。
“太太!”再见到红枣,碧苔颇为激动,当下便在车厢里给红枣磕头:“小人给太太磕头!”
红枣笑道:“快起来!”
直起身看到摇篮里只穿青色短衣裤,腰腹间搭了块红地洒金牡丹绸面小夹被,举着两只粉藕胳膊睡得跟只小青蛙一样的谢丰,碧苔禁不住赞道:“哥儿长得可真俊!”
比谢奕小时候还俊。
真不愧是她小姐的儿子。
提到儿子,红枣也是一脸自豪:她儿子确是世间最俊俏最可爱的宝宝!
“也就现在老实!”
不过脱口而出的却是嫌弃。
碧苔倒是极其理解红枣的感受,轻笑道:“老话说得好‘宁生万人嫌,不要木呆瓜’。哥儿就是要性子活泼些才好。”
红枣认同:“若不是这样自我安慰,真想塞回肚子里去!”
这话不大合这世的主流价值观,红枣也就能跟碧苔吐吐槽。
噗,碧苔撑不住笑了——她带孩子带急了也每有此种想法,没想小姐这么能干的人也是。
明明这么冰雪可爱的一个哥儿!
……
言归正传,碧苔小声跟红枣解释只自己来的原因:“太太恕罪,德州的夏收晚咱们雉水城半个月。张乙现在庄子看着夏收夏种,不敢走开。只小人来迎太太和哥儿!”
红枣点头:“我明白。今年是一年两季的关键,张乙把这件事做好便比什么都要紧。且我这里已经有了显真,他来了也就是多一个人跟着马车骑马晒太阳。”
噗——,碧苔不觉又笑了——她家小姐还是这么耿直!
……
看到熟睡中的谢丰忽然动了起来,红枣算时间知道儿子要醒了,且醒后必有一场大尿,然后就要吃奶。
谢丰的日常就这么几件事,红枣已然摸透。
“停车!”红枣吩咐跟车的显真:“叫人准备温水!”
碧苔有心上前伺候,但担心谢丰认生,便下了马车腾出地方来给芙蓉进去……
傍晚时分,车队迎着满天霞光进了德州庄子。
第一回来庄子,红枣原有心四下看看。不过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田埂上空成百上千振着小翅膀于透明空气中绘出大黑团的蚊虫群,红枣立打消了这个念头——她雪团粉嫩的儿子可不是蚊虫们的加餐。
红枣住的正院因为烧过艾,倒
是没有大团蚊虫。不过红枣并不敢掉以轻心,进院便抱着儿子进了院中的碧纱橱。
屋里虽有冰鉴消暑,但红枣担心冰屋跟前世空调房一样人呆久了人得空调病。白日里赶路是没法,现有地纳凉,还是叫儿子待在室外吹些自然风的好。
进庄后张乙便带了儿子张华来给红枣磕头。
张华今年才只三岁。张乙有心叫儿子跟谢丰相熟,来时便叫儿子提了个竹编的蝈蝈笼。
红枣看到蝈蝈便笑了——她还只小时候玩过。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红枣转头问谢丰:“看,张华拿什么来了?”
张华闻声把蝈蝈举到谢丰眼前,大方道:“丰哥儿,这个给你玩!”
他家好多呢!
都是他爹给他编的。
这是什么?谢丰透过竹笼间隙好奇内望,正看到蝈蝈黑色的圆眼睛。
不过有过在家看鸟笼里的鸟经验的谢丰一点也不害怕,而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鸟啊,他喜欢!
看到蝈蝈碧玉一般的身体,谢丰就更高兴了——绿色的小鸟!
而当听到“唧唧——唧唧——”的蝈蝈叫后,谢丰更是兴奋地拍了手——这个叫,他喜欢!
张华日常跟着他爹娘待在庄子里,从没见过谢丰这么漂亮的孩子,不免见色心喜,邀请道:“丰哥儿,你要不要去我家玩?我家里还有小羊羔,嗯,比你还小,叫起来咩咩的,比蝈蝈还好玩!”
谢丰就听懂了最后一个玩字,快活地哇哇回应道:“玩!玩!”
看到儿子和张华说得投机,红枣心里喜欢,和张乙碧苔笑道:“孩子都喜欢孩子。”
……
夜幕降临,群星璀璨。晚饭后红枣洗了澡,披散着头发从屋里出来,听到眼里碧苔的歌声: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闻声红枣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夜她和碧苔、金菊在麦地里唱歌的情景。
当年的她,还在渴望进城,一心期盼有人给她引路;今天的她,却要带着儿子返乡,给儿子带路。
时间过得好快啊,红枣心里感叹:一眨眼便是十三年了!
但闭上眼却是恍如昨天。
这一刻红枣决定了她要好好给儿子挑几个玩伴,给儿子一个友爱的童年。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
红枣和着碧苔的歌声走进了碧纱橱。
被碧苔哄躺在凉榻上的谢丰听到红枣的声音立爬坐了起来,指着碧纱橱里飞舞的几点萤火叽里呱啦地告诉道:星星!
张华也跟着骄傲告诉道:“太太,这些萤火虫都是我娘刚在院子里抓的!”
碧苔笑道:“太太,刚我看哥儿喜欢,便抓了几只来!”
当年的太太也是这样喜欢。
她和她妹要去给太太抓,太太却说草地里有蛇,进去前得先“打草惊蛇”,带着她们拿竹竿先在草丛里噼里啪啦一阵乱打。
人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太太打小就是这样心有成算。
至此红枣方才看到久违的萤火虫,忍不住笑道:“我说你怎么突然唱这一首歌,原来是这个缘故。我刚出来没看见萤火虫,想必是都叫你给抓了来!”
碧苔忍不住笑道:“太太放心,这院四周种了凤仙花,并没有蛇!”
还没想起蛇这茬来的红枣……
天色已晚,碧苔带张华告辞。
临出院,碧苔听到身后想起的《萤火虫》歌声,不觉回转了头——她的小姐就是她的萤火虫,引领她走出了愚昧黑暗。
她就是她,还有她一家人的光!
“娘,”张华问碧苔:“明天丰哥儿会去咱们家看小羊羔吗?”
“应该不会!”碧苔轻笑:“丰哥儿太小了,还不会走路。”
张华一想也是,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不想碧苔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可以抱了小羊羔来给丰哥儿瞧!”
对啊!张华恍然大悟,瞬间复了高兴,又问道:“那知了可以给丰哥儿一个吗?”
小羊羔只有一只,他给了丰哥儿自己就没有了。但知了却是有两个,他可以分丰哥儿一个!
碧苔见状问道:“你很喜欢丰哥儿?”
“喜欢!”张华不假思索地答道:“娘,奶奶让你生弟弟。你怎么还不生弟弟啊?”
他想要个丰哥儿这样雪团可爱的弟弟。
他要做哥哥!
猝不及防的碧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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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还在想伊能静有什么作品,今天一查萤火虫就是她写的词。
好吧,她有作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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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愿望
自家的庄子,房屋的格局铺设都是自己的喜好,红枣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竟是歇了启程以来最好的一觉。
果然是自有自便啊!
对着早饭桌上的琳琅,红枣发自内心的感叹。
等年底一年两季的事有了成绩,红枣心里合计:便叫张乙往涿州瞧瞧,沿途再买两个庄子,开几个铺子……
吃过早饭,乘早凉,红枣带着谢丰坐马车在庄子里兜了一圈,看了庄子的深井、水窖、磨坊、麦场、工坊、田地、房屋以及庄子东面的野河。
当然有谢丰在,红枣的视察都是走马观花,不过却也够了。
看完,红枣和张乙道:“农庄的利润不外是田地出产、工坊制造和商铺经营三个部分。其中商铺的利润虽说是最大,但铺子里的商品离不开前两个,而工坊制造的原材料,比如造纸的草、做玩具的木料、桐油、油漆以及做糖的果汁、薄荷也都是地里出产。”
前世政治课老师讲过农业是第一产业,工业是第二产业。工农业是其他所有产业的基础。
任何社会的发展都离不开工农业的发展。
她的产业工农商劳动者齐活,就是个小社会,也当遵循这个道理。
“谁都知道土地的珍贵,好地难买。而与民争地这件事,”红枣沉吟道:“你若念过史书,当知道这是历朝历代一切民愤、民变,社会动荡的根源。”
“老话说的好,宁为盛世狗,不做乱世人。特别是咱们这种有家有业的,唯有祈祷世界和平和社会稳定,嗯,也就是国泰民安才有日子过。”
乱了,可就是活靶子。
红枣可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到时别说似这样带着儿子归乡了,只怕躲家里地窖都不安全。
不过这些话红枣记着谢尚“好话多多说,坏话莫要言”的迷信没说,而是有意停顿了一会,叫张乙碧苔自己品。
奉命监视庄子动静的山东锦衣卫暗探马庆早在张乙碧苔收拾房屋时就知道红枣要来。这两天便守在庄子等信。
作为暗探,马庆的主要指责就是监督地方官员的操守。
马庆见多了大小官员背人时的贪婪面孔,现听得红枣这番话不免感慨——他监视过朝廷那么多官,不分文武,见识竟是不及谢安人一个妇人!
……
“不过人活在世,只一味守成也不行。老话说得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是地不好买,那就要把咱们手里的地尽力利用好——似去岁张乙发现的那个河泥肥田的法子就很好,简单易行。”红枣表扬张乙:“今年夏收的粮食明显就增长了。”
被谢福敲打过的张乙却不敢居功,诚实告诉道:“好叫太太知道,今年的气候也好,不似去岁大旱,海水倒灌,盐碱严重。”
庄子粮食增产并不全是河泥的功效。
“但我看的可不止德州这一个庄子,”红枣回道:“不说去岁夏种时福叔的实验,就说今年我知道的情况。”
“似我从京里出发的时候,京里太平庄虽还没开镰,但我没少听晓乐告诉庄稼生长情况。而留在雉水城的陆虎也写信告诉了家乡十二个庄子河泥肥田对比实验田的结果——河泥确是有肥田的效用。”
“好地难买,咱们不跟人争,但不代表不要买地。似你去岁买别人都不要的盐碱地,然后通过智慧改造,变废为宝,可说是条极好的财路。”
“贤人说过:”红枣用前世鲁迅先生的名言鼓励张乙:“世间本无没有路,但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
“河泥肥田从主意的提出到最初的实践都是你张乙,这条路就是你张乙披荆斩棘开辟出来的——关于这一点我公公的奏章里都是写得很清楚的。所以张乙你不用谦虚,这份功劳荣耀原就是你该得的!谁也不能抹灭!”
赏罚分明是管理者的基本素质。该张乙的功,红枣不会回避。
张乙闻言却是站不住了,当场便跪下了,磕头道:“太太过奖,小人愧不敢领。小人能有今天……”
“行了,”红枣不耐烦地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你念过《论语》,当知道孔圣对子贡救人不要国库奖励和子路救落水者受赠牛的不同评论。”
“你立了这么大功,我若都不赏。以后可再有人为我效力?”
如此张乙方才不言语了。
红枣接着道:“你这回的功太大。我一时也不知道赏你什么才好。”
其实红枣有心比拟《红楼》里贾家放赖大一样,把张乙一家放出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什么赏能必得上自由以及子孙后代的自由?
而以张乙、碧苔的能力,即便他们儿子不能科举,孙子却是无碍。
不过没看到先例,红枣也不好轻举妄动,如此红枣就想了个跟《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套路张无忌一样的法子和张乙道:“这样吧,我许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
不止张乙,周围人都惊异了,心说:这什么意思?
红枣和张乙展颜笑道:“我始终记得你十五岁时说要当大掌柜的愿望。过去十二年我看到了你为你愿望的努力。现今,张乙你这个大掌柜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
“老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所以我想满足你一个愿望,当然这是有条件的。你这个愿望第一必须在我能力以内,不能漫天要价,要了,我给不出也是白搭;第二要于国于人无害,就是不能损人利己,你的愿望妨碍人。除此之外,你尽可以提!”
“对了,也一用现在就提,你可以回去慢慢想,三年、五年都没关系,当然十年也没问题。只是圣人说三十而立,你今年也二十七了。三年后就三十岁了,你若有什么打算都应该趁早!”
一样的话,谢福说来,张乙只觉得心惊,但从红枣嘴里说来,张乙却是感激涕零。
他家小姐不似谢福——她自从知道他想做掌柜的愿望后确是十年如一日地给他这方面的机会。
甚至还把碧苔和儿子送来跟他团聚,而不是捏在自己手里。
知遇之恩,不外如是!
且小姐不只是对他一人,她对陆虎、锦书、树林、彩画、晓乐等…也都是如此。
他信他家小姐给他这个愿望赏的诚意。
“小人谢太太赏!”
张乙没有废话地给红枣磕头领赏。
如太太所言,他要好好想想他的未来!
马庆见状不禁对红枣越发地刮目相看了——谢安人行事真是太大气了!
难怪张乙和他媳妇为她办事都那么尽心尽意。
他也想有这么一个关心他未来发展的上司!
“还是说庄子的事。”红枣言归正传:“随着邸报的宣传,河泥肥田的事先已众所周知。现盐碱地只怕也不好买了吧?”
张乙点头称是。
红枣笑:“那就别买了。把现有的五个庄子经营好也就足够了。”
她公公现在山东做官,庄子买太太多了,于她公公和谢尚的官声都有碍。
横竖沿途往返都是自己的地了。
“显谨、显忠他们去河南、陕西、陕西几个月了。你这边得了闲过去瞧瞧!”
只要张乙没说走,就还是她的大掌柜。
张乙闻言也是一口答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难得的出门长见识的机会,不去才是傻……
德州离济南不过两百五十里,即便带孩子走得慢,也就两天多的路程。
三日后早晌,红枣在济南城外的十里长亭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谢福。这一回谢福引红枣进了右布政司府。
二门外下车,云氏已然在侯着了。
“丰儿,”不等红枣行礼,云氏便拍着手笑道:“还记得奶奶吗?”
云氏离京时谢丰才刚百天,哪有什么记忆。
不过连日来谢丰见了不少人,现看到云氏竟是一点也不认生,加上云氏头上戴了别人都没有的点翠珍珠头面,摇曳闪亮,富丽堂皇,正是谢丰的喜好。
谢丰叉着两只小手眼望着云氏的头面笑,落云氏眼里便是孙子记得自己,跟自己亲。
“来,给奶奶抱抱!”云氏冲谢丰伸出了手。
红枣见状便把谢丰递了过去,嘴里提醒道:“娘,丰儿现可有点沉。”
“沉?”云氏巴不得如此:“沉才好,结实!”
谢丰被碧苔抱过,对于给云氏抱并没甚意见。
坐在云氏的臂弯,谢丰小手搭在云氏肩头,入目鬓角的点翠珠玔,谢尚随手便拽了下来。
红枣就在旁边,看得清楚。当下眼疾手快地抓住儿子的小手,劈手夺下她婆的珠玔。
珠玔的簪尖尖如鞋锥,儿子手脚没有轻重,戳到自己和她婆怎么得了?
一直以来,红枣对谢丰都是和颜悦色。谢丰从没见过这样凶恶的太太,立时惊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云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最听不得孙子哭,赶紧抚慰拍哄道:“丰儿不哭,不哭啊!”
然后又问红枣:“尚儿媳妇,丰儿这是怎么了?明明刚还欢欢喜喜的!”
也不似怕生啊?
不然,她就不现在接了。
红枣把珠玔给云氏看,尴尬告诉道:“娘,刚丰儿拽下来的!”
幸而是她婆的,换个人可就难看了。
谢丰看到珠钗和红枣没有一丝笑容的脸,转头趴云氏肩头哭得更大声了——他的闪闪!太太不给他闪闪!太太不喜欢他了!
至此云氏方知道怎么回事,不由“嗨”了一声,似天下所有溺爱孩子的祖母一样没原则地拍哄谢丰道:“丰儿不哭。奶奶这就跟你娘要了来给你玩!你等着啊。”
转脸云氏便和红枣道:“尚儿媳妇,既是丰儿喜欢,你就给他拿着玩吧,快别吓到孩子!”
珠玔而已,哪必得上她孙子高兴?
红枣心说:这是能玩的吗?
红枣展示簪尖给云氏看:“娘,您看这珠玔有个尖!”
云氏一看也是,便改口哄道:“丰儿,这个珠玔有尖不好玩,咱们换一个啊!”
陶氏机警,赶紧褪下手上的珍珠手串给谢丰,嘴里哄道:“丰哥儿,你看这是什么?”
谢丰抬头看了看,看只有珍珠的白闪闪,没有点翠的蓝闪闪,嫌弃推开——他才不要!
……
得了信赶来看孙子的谢子安还没进门就听到谢丰的哭嚎,不觉顿了顿,问心腹:“这是丰儿的声音?”
肯定的语气。
谢子安笃定除了他大孙子,没人敢在他内院这么哭。
谢福也是诧异,心说:怎么回事?丰哥儿刚一路来都没哭,怎么一进家就哭了。
从看门婆子嘴里知道了原委,谢子安不免摇头:“我当什么事?去,叫人拿个夹钳来!”
谢福会意:“是!”
看到谢子安进来,红枣赶紧行礼。谢子安点点头,伸手道:“珠玔给我!”
接过珠玔,谢子安清清嗓子,唤哭得满脸通红的谢丰:“丰儿!”
谢丰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听到谢子安的呼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谢子安和谢尚如出一辙的面孔,当即呆住——老爷!
过去十天,谢丰虽没见过谢尚,也没想起谢尚,但看到样貌类似谢尚的谢子安终是想起了他爹,不自觉地张嘴叫道:“哒!”
红枣见状不禁扶额。
先谢尚儿子叫他爹,儿子发不出爹这个音,回的就是哒哒。
儿子这是把她公公认作了谢尚吗?
真是乱七八糟,一地鸡毛。
谢子安却是没有在意。他张开手掌问谢丰:“看,这是什么?”
闪闪!
看到珠玔,谢丰便想去抓。
谢子安拿空着的一只抓住谢丰深来的小手告诉道:“别急。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谢子安翻过手掌给谢丰看指缝间露出的簪尖。
谢丰疑惑了——刚刚的白闪闪蓝闪闪呢?
谢子安拿着谢丰的小手耐心告诉道:“这个尖尖,你还不能拿。拿了扎手。”
说着话,谢子安拿簪子轻轻扎了一下谢丰的手背。
虽然不疼,但谢丰直觉到了危险,吓得缩回了小手。
“丰儿,”谢子安把整个珠钗平摊在手上再问:“这个珠钗,你还要吗?”
谢丰眨着大眼睛望着珠钗犹豫。谢子安摸摸孙子的小脑袋,温柔告诉道:“别怕,爷爷教你怎么拿。”
闻言谢福呈上夹钳,谢子安夹起珠钏簪尖,将其弯拧到珠钏背后隐藏起来,戳不到人。
“好了!”谢子安含笑把改造后的珠钗递给大孙子,告诉道:“你现就可以拿着玩了!”
尖尖就这样没有了?拿着珠玔,谢丰再一次窝圆了小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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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以为她致敬赵敏,只是赏了张乙一个愿望,却不知从此开了别人跟她许愿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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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
三下五除二的哄住了孙子,谢子安方才冲谢丰伸手招呼:“丰儿来,给爷爷抱抱!”
没犹豫地,谢丰拿着珠钗伸出小手迎了过去。
虽然眼前这个老爷的声音和太太的老爷不大一样,但跟太太的老爷一样对他好,给他闪闪。
他愿意给他抱!
云氏对男人这番操作佩服得五体投地,没异议地把心心念念才刚抱到手的大孙子给了男人,嘴里奉承道:“还是老爷有主意!”
红枣见状也是服气。
没想她公公哄孩子还有这一手。且相当高明。
值得借鉴。
“是啊!”红枣跟着附和道:“爹这个主意真心好!以后丰儿见到珠钏想必不会随便拔了!”
回头她再给儿子强化强化。
谢子安端详怀里谢丰的样貌,眼见谢丰的眼睛、眉毛、口鼻耳朵生得跟他长子无一不像,心里喜爱之极——果然是他儿子的种,他谢家人。
由此谢子安看谢丰脸上的泪痕便觉得特别刺眼,接口道:“丰儿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你跟他好好讲道理,他懂的!”
别再这样招他哭!
俗话说“气大伤身”。瞧刚把孩子给急的,哭得连额上的筋都爆出来了!
这怎么行?
谢子安素不跟红枣多话。忽然说这么长一串,红枣心里不禁一动——她公公这是在提点她?
心念转过,红枣颇为哭笑不得。
没成想她公公头回对她生意见竟是因为儿子!
可见脾性再好的人,也都有自己的逆鳞。
“爹教训的是,媳妇受教了!”
几年才见这么一回,红枣觉得跟她公公服个软也没啥。何况刚确是她着急了。
儿子不懂事,她还能不懂事。
眼见红枣一点就透,谢子安不免自悔刚自己的话重了。
尚儿媳妇不是不疼孩子,只带孩子这件事吧,得有人指点。偏他和儿子两地做官,日常面都不见——打孙子出生,他这个爷爷就没尽过什么责任。
如此倒是不好一味的苛求儿媳妇。
“难为你,”谢子安道:“一个人带着丰儿走几千里路过来。今儿既是来了,便好好歇息几天,养好了精神,再启程回乡。”
尚儿媳妇聪慧,学什么都举一反三,特别快。往后几日他多带带孙子也就是了。
进屋落座,一贯被人伺候的谢子安亲自拿热毛巾给谢丰擦脸,洗手,然后问红枣:“端午送去的蜜桃,丰儿爱吃吧?”
“爱吃!”红枣赶紧道。
丫头随即便送了一盘洗净的蜜桃来。
云氏见状便和红枣道:“尚儿媳妇,丰儿留这里吃桃,你且去东院住处瞧瞧,可有什么不妥?一会子来吃午饭!”
见识过谢子安哄孩子的本事,红枣放心的去了东院。
赶了一早晌的路,她确是需要洗把脸,再换身衣裳。
由她婆安排的房屋自是无可挑剔——满堂的红酸枝家什不说,连卧房床上挂的都是谢丰喜爱的红地洒金牡丹花帐。
红枣竟是连帐子都不要换了!
红枣笃笃定定地收拾好自己,然后方才往主院来。
进屋看到不止谢丰换了身衣裳,连谢子安也换了身衣裳,不免暗自嘀咕:她儿子该不是尿了她公公一身吧?
不过看谢子安神色自若抱着谢丰看碗莲盆里小金鱼的样子,红枣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她公公素有洁癖,真被她儿子尿身上了,哪还能如此淡定?
为避免惨剧发生,红枣和云氏耳语:“娘,丰儿来好一刻了。是不是抱过来把下尿?”
云氏笑:“不用。刚已经尿过了。好大一场,席子湿了这么一大块!”
红枣……
看红枣脸色不好,云氏安慰道:“没事!小孩子都是这样!席子脏了,换了就是。”
“为丰儿来,你爹叫谢福准备了一百条炕席。”
红枣……
谢子安不是一般会哄孩子。半个早晌带一个午饭谢丰跟着谢子安都是高高兴兴地,没一点想红枣,找红枣的意思。
直到午后犯困,想吃奶睡觉了,谢丰方想起红枣来,冲红枣伸手要抱。
正好谢子安也乏了,便把谢丰给云氏道:“叫尚儿媳妇带回去歇着吧!”
……
谢子安的猫喵喵两天没见到谢子安(没吃到小鱼干)便循着气味一路寻到了上房。
进屋看到铲屎官怀里抱着谢丰不免生气——她的御座竟然坐了别人!
“喵!”喵喵生气的扯了一嗓子。
谢子安回头看到,立告诉孙子:“看,喵喵,喵喵来了!”
红枣……
谢丰看到喵喵一身的白毛,不禁拍手笑道:“嘛(毛)!”
谢子安只当谢丰说的是猫,欣喜道:“对,喵喵是只猫!”
“谢福,”谢子安唤管家要小鱼干。他要教孙子喂猫。
谢福告诉道:“已经叫人拿去了!”
他再万能,也不可能随身带着猫粮啊!
喵喵看她现身之后谢丰也还占着她的御座,气得尾巴都竖了起来。
一个铲屎官幼崽而已,敢跟她抢地盘?
“喵!”喵喵低吼着走向谢丰。
对于猫狗这样的小动物,红枣喜欢归喜欢,但一直心存警惕。现看到喵喵过来,有些紧张地问云氏道:“娘,这是爹养的猫?”
看着有点凶啊!
从那年三花跟红枣亲近,红枣却怎么都不肯抱三花,云氏就看出来了,红枣怕猫。
“是啊,”云好笑地看着红枣告诉道:“叫喵喵。性子和三花一样,不大亲人。平时很少来。不知今儿怎么来了?”
“怕是你爹这几天没去书房的缘故!”
晓得狂犬病厉害的红枣可不似她公婆心大,放任这点大的儿子跟猫,还是这么凶的猫玩。
万一儿子手脚没轻重惹急了猫被挠了可怎么好?
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红枣不能叫人赶她公公的爱猫,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学着老太爷唤三花的样子,红枣试探地叫猫的名字:“喵喵!”
喵喵高冷地瞄了红枣一眼,瞳孔随即眯成了一条线——一个比她铲屎官还更光亮温暖的铲屎官!
她喜欢!
喵喵看不上谢子安的御座了,她转向了红枣,娇柔地“喵喵”叫着,摇尾巴勾红枣的腿,引诱红枣抱她。
谢子安见状“啧”了一声,心说:果然,猫性奸。这喵喵就是个小奸臣。
亏他刚才还让人给她拿小鱼干。她竟然就见异思迁了!
迷信的谢子安以为猫眼通灵,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功德金光。红枣功德深厚,所以特别招猫喜欢。
过去大半年,因为云氏不在的缘故,谢子安日常住在书房,和喵喵待在一起,让喵喵对他卸了戒心,生了亲近。
这原是世间常情,但谢子安却不这么想。
谢子安坚信他干的一年两季是大功德,喵喵跟他亲近是因为他一身越来越多的功德。
不过,想到红枣怕猫,谢子安看着喵喵不怀好意地笑了:让你见异思迁,一会儿看你明月照沟渠!
云氏见状笑道:“喵喵喜欢你,叫你抱呢!”
难得看到儿媳妇的软肋,云氏也忍不住想逗。
喵喵的小嗓音不是一般的温柔,而喵喵的样貌也实在无害。想着为母则强的古话,红枣咬着牙,壮起胆抱起了喵喵,放到自己膝盖上,强作镇定地捋了两下喵喵的后脑勺——她觉得猫嘴咬不到的地方,微笑道:“嗯,喵喵这毛长的!”
看着红枣的硬撑,云氏心里笑翻了天,嘴上若无其事地附和道:“是啊,这狮子猫就是毛长……”
谢丰瞪着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喵喵,联想到张华抱给他摸的小羊羔,立伸出手来,叫道:“么(咩)——妈(咩)——”
他也要摸!
红枣闻言心中可惜:若不是这年头管妈都叫娘,她儿子这就算是会说话了吧?
云氏疼孙子,眼见他要猫立跟红枣道:“尚儿媳妇,你抱了喵喵去给丰儿瞧瞧!”
“这狮子猫产自山东,别地没有。丰儿怕是头一回见!”
舍生取义就为隔开猫和儿子的红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红枣不好无故违逆云氏,只得战战兢兢地把猫抱了过去,心里自我安慰:她在旁边看在也好,如此有什么意外,也能第一时间防范。
知道喵喵的性子,谢子安并没有直接叫谢丰去摸喵喵。
“你想跟喵喵玩,”谢子安教育谢丰:“得先跟她交朋友。”
谢子安拿一根小鱼干给谢丰:“请她吃小鱼干!”
喵喵原想给谢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抢了她御座的铲屎官幼崽一爪子。不过在闻到谢丰将小鱼干送到嘴边小手上跟红枣怀抱一样的奶味后,喵喵却犯了犹豫——显然这是新来的铲屎官的幼崽,她现在的怀抱原属于这个幼崽。
由此她若打跑了这个幼崽,幼崽就要找妈妈了,她就不能继续呆了。
看在新怀抱更软绵更舒服的份上,喵喵决定放过谢丰小崽子,不挠他了。
她要和他做朋友,同居新铲屎官的怀抱。
“喵——”喵喵轻轻地嗅了嗅谢丰的小手,接受了小鱼干的馈赠。
喵喵的呼吸喷得谢丰手痒,谢丰咯咯笑着松开了手,扑回谢子安怀里。
红枣看儿子拿才抓了小鱼干的手抓她公公的衣裳不觉抽了抽嘴角,谢子安确是不以为意,笑道:“好了,喵喵接受了你的小鱼干,就是答应跟你一起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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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毛的孔雀
谢子安看谢丰真是怎么看怎么好,若不是知道雉水城还有两个老人等着看孙子,且早已定了六月十五开祠堂给谢丰上族谱,谢子安真舍不得送孙子走。
六月初二是红枣启程回乡的日子。早起谢子安抱着谢丰送他上车,叮嘱道:“等过了中秋就来山东,爷爷给你过周岁!”
九月二十二,长子人在陕西,谢丰周岁生日说不得就由他来给操办了!
谢丰哪懂周岁是什么意思——一句话里他就听懂了爷爷两个字。
来住了八天,谢丰已经明白谢子安虽然也是老爷,但是夫人的老爷,不是太太的老爷。
夫人的老爷每天叫自己说爷爷,并不似太太的老爷那样让他叫爹。
不过这一点根本无碍谢丰喜欢谢子安。
感知到谢子安的不舍,谢丰搂着谢子安脖子叫:“耶耶,耶耶!”
往常谢子安听到他这样叫都会高兴。
他想叫谢子安高兴。
谢子安见状却是更加不舍了。
他大孙子不止聪明,还跟他亲。这才来几天啊,就会叫爷爷了!
亲亲谢丰的小脸蛋,谢子安把谢丰递给云氏:“丰儿也给奶奶抱抱!”
……
红枣一旁看着心里叹服:她公婆真不是一般的疼她儿子,所以她儿子也跟他们,没一点初见面的生分。
现她知道谢尚的温柔体贴哪里来的了,都是她公婆的言传身教。
一贯以女汉子自居的红枣忽然也想做个温柔的人。
温柔根本不是她先前以为的软弱无能,而是一个人对家人宽容而自信的爱。
喵喵也来了。她站在二门的门檐居高临下的看着红枣、谢丰以及她们身旁的马车。
铲屎官的幼崽虽然愚蠢讨厌,老扯她的尾巴,但他的母兽在幼崽做错事时总会即时喝止,小心地跟她道歉,给她许多的小鱼干,用爱怜地给她顺毛,是个好铲屎官。
可惜却是要走了。
哎,她一走,她就只剩一个铲屎官了。
看一眼谢·铲屎官·子安,喵喵嫌弃地抽了抽鼻子,这个不敬重主子的家伙,在幼崽扯她尾巴时还笑,不是一般的差劲。
若不是周边寻不到更好的铲屎官,她才不要留在这里受气!
真是猫生艰难。
……
临近吉时,云氏舍不得孙子,多抱一刻都是好的,便叫红枣先上车。
红枣坐上马车后好一会儿,云氏方亲抱了谢丰上车来道:“尚儿媳妇,丰儿就交给你了。”
红枣赶紧接过表态道:“娘,您跟爹放心!”
云氏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下车。
红枣见状便握着谢丰的小手冲云氏挥拜摆,嘴里教道:“丰儿跟奶奶再见,爷爷再见!说再过三个月,我还来看爷爷、奶奶!”
似这么肉麻的话,红枣原是打死也不会说,但现在,红枣想做个温柔的人,而当话真说出口,红枣发现其实还好,甚至还有一点感动……
先前在京谢尚上衙的时候,谢丰每天都跟谢尚再见。他知道再见是一会子不见的意思,便咋咋唧唧耶耶拉拉地跟红枣学舌,谢子安云氏见状颇为欣慰。
目送马车出门,云氏和谢子安道:“看丰儿这样子,下回来就会叫咱们爷爷奶奶了。”
谢子安点头:“必然的。咱俩们丰儿聪明。”
转脸谢子安吩咐谢福:“丰儿喜欢园子里的仙鹤、孔雀、锦鸡、梅花鹿,你挑了那光鲜好性的叫人装车送去雉水城给他玩去。”
官衙里的鸟兽都是年前搬家时下属的官们送的。
金银往来是官场大忌。官们为了避嫌走礼都送市面上少有(不好估价)的稀罕之物。
因为一二品文官的补服图案是仙鹤、锦鸡图,所以贺他升官乔迁送仙鹤锦鸡的人便特别多。
孔雀虽是三品的图案,但羽毛靓丽,形似凤凰,送的人也多。
再就是梅花鹿,其音通禄,肉血补肾,更是收了一大群。
谢子安一个人哪吃得了玩得了这么多的鸟兽?除了年后送些家去孝敬老太爷、大老爷以及给谢奕玩外,余下的便叫人送到庄子养着。官衙花园子里就只留了几只做点缀。
幼子谢奕正是调皮的年岁,谢子安真不敢确定三月前送去的鸟兽近况。
为免叫孙子看的都是落毛鸟雀,谢子安以为还是再送些新的比较保险。
且指明是给谢丰的,想必也能多养两天。
“不错!”云氏一听便认同道:“先我想着尚儿媳妇带着丰儿,再带了这些鸟兽不好走——这鸟兽可不比蝈蝈个头小,能放马车里,带身上没妨碍。万一尚儿在路上闹起来,尚儿媳妇没辙,可是白招孩子哭?所以就没开这个口。老爷现这样安排就很好,叫专人送,如此丰儿不知道,就能一路安心地跟着尚儿媳妇。”
……
坐车无事,红枣想着谢子安听到谢丰叫爷爷时的欢喜,便教谢丰叫爷爷——家里老太爷、大老爷想必也很喜欢听她儿子叫爷爷。
伦理原该叫太爷爷、高爷爷,但红枣以为太难为儿子了,决定省略。
转而想起父母,红枣又教儿子学叫“公公、婆婆”。
外字也太难了,红枣同样省略。
……
六月十二,终于回到了雉水城。南城外十里长亭见到汗流浃背的谢奕,红枣颇为吃惊:“二弟,你怎么来了?”
这么热的天,大老爷怎么舍得的?
“我来迎大嫂和丰儿!”谢奕理所当然道。
然后便冲着打他上车便一直盯着他看的谢丰惊喜笑道:“大嫂,这就是丰儿吧?像!丰儿和我哥长得真像!”
一个貌似他哥,但还不及他腰高的小不点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没有白来!
“丰儿,”谢丰拉着谢丰的小手诱惑道:“叫叔叔!”
红枣……
红枣教了儿子爷爷,公公,婆婆,却忘了叔叔这个茬。
没办法,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丰儿,”红枣现教儿子:“叫叔叔!”
谢丰看谢奕跟谢奕看他一样的好奇——又一个老爷!
“哒,哒!”谢丰没听红枣的。他按照自己所想来叫。
“错了!”谢奕纠正:“大大是叫大伯,我是你爹的弟弟,你要叫我叔叔。叔叔!”
“噗,噗——”谢丰跟谢奕学,结果喷出无数口水。
谢奕……
“这个,二弟,”红枣尴尬圆场:“丰儿还是太小了。叫你叔叔怕是还得等几天。”
“好吧!”谢奕有些失望道:“爹来信说丰儿会叫爷爷了,我以为也会叫我叔叔了呢!”
“爹来信了?”红枣岔开话题。
“对!”谢奕点头:“还叫人一道送了孔雀仙鹤来,说是给丰儿玩!”
“真的?”红枣闻言颇为惊讶,先她公公可一个字没提。
“是真的,就是,”谢奕汗颜道:“大嫂,今年开春的时候,我爹也给了我一对孔雀。然后爹给丰儿的孔雀到了以后,我想叫两对孔雀比开屏,结果没想两只公孔雀打起来了。”
“这个毛都打掉了!”
当时看打架有多激动,谢奕现就有多后悔——长这么大都没有的后悔。
一场架可惜了两只漂亮孔雀不说,还搞砸了他爹给他的差事——他爹来信说丰儿特别喜欢看孔雀开屏,看见就笑,所以新送了一对来,嘱咐他给好好养着。
结果搞成这样。
真是丢死人了!
以她公婆对谢丰的疼爱,红枣相信她公公送来的孔雀必是一等的漂亮,听说掉毛,不免可惜,但看着谢奕沮丧的小脸,责备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谢奕今年才刚十二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而似孔雀打架这样的意外,不说谢奕了,就是她,在前世旅游景点见了那么多孔雀也都没见过——谢奕撞上,只能说他路道粗。
“孔雀掉毛事小,”红枣关心问道:“二弟当时在场,没伤到吧?”
今儿既能骑马来,想是没有大碍。不过作为大嫂,该有的套路还是不能省。
闻言谢奕就更惭愧了,不好意思道:“没有!”
“那就好!”红枣安慰谢奕道:“比起伤人,其他都是小事!再说不是还有仙鹤吗?”
仙鹤哪比得上孔雀好玩?谢奕心说:孔雀会开屏,仙鹤可不会!
挠挠头,谢奕告诉道:“大嫂,这个孔雀的事我已经写信告诉爹了。要是爹那里还有,想来会使人再送,就是要迟几日。若是没了,就得等明年春天长新毛了。今年都不会好看了!”
闯祸之后,谢奕也想过补救。但可惜诺大雉水城并没有第三只漂亮孔雀!
闻言红枣就更不会责备谢奕了。
“那就等明年,”红枣笑道:“明年你大哥任期满,家来省亲的时候,丰儿也大了,会叫你叔叔了,你再带他看孔雀。”
“哎!”谢奕高兴地答应了。
吃一亏,长一堑。他会把两只对孔雀分开来养。
单养一对,他还是有些心得的。
若不是这回打架意外,他的孔雀养的可是一等一的漂亮!
……
说开了孔雀的事,谢奕如释重负,登时活泼起来,看着谢丰心痒难耐,问红枣道:“大嫂,我能抱抱丰儿吗?”
红枣点头:“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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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屁股
马车在五福院门前停下,红枣抱谢丰下车。
谢奕伸手来接:“大嫂,我替你抱着丰儿!”
他既是来接人的,必是要替他大嫂干点什么。
红枣看谢奕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且正在抽长长高,细胳膊细腿的一副文弱书生样。
似刚在马车里抱抱就算了,红枣心说:如何能叫他抱着儿子穿一整个院子?
她儿子立夏时称过,足有十五六斤,现过了两月,就更沉了!
念着谢奕的热心,红枣笑道:“二弟,丰儿今儿头回来家,你让我先抱他走一段,认认路,等一会子进屋,我给老太爷,大老爷磕头,就请你来抱!”
只屋里那点路倒也罢了!
看谢丰坐在红枣臂弯里不算,还伸手搂着红枣的脖子,一副很依恋的样子,谢奕便不坚持了,点头道:“好,不过大嫂你若抱不动丰儿,便就叫我。我每天舞剑,有力气!”
“好!”红枣含笑点头。
打下车,谢丰的眼睛就骨碌个没停。进院看到影壁前荷花缸里新绽的荷花,谢丰高兴了,手指着告诉红枣道:“哈(花)!”
他认识!
“哦,花!”红枣停下脚步笑道:“荷花,粉红的荷花!”
“哈哈!”
谢丰想念荷花,但出口却是哈哈。叉着小手,谢丰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直以来谢奕眼里的大哥都是心有成竹的形象,笑也是跟他爹一样的从容自制——羞涩是从来没有的,连圆房当日都没有。
现看到谢丰跟他哥如出一辙小脸上的害羞,谢奕不禁目光大盛,和红枣夸奖道:“丰儿真是可爱。”
好招人喜欢!
“太爷爷,爷爷,”
谢奕抱着谢丰一进五福院屋上房便跟老太爷和谢知道邀功:“我把我大嫂和丰儿接回来了!”
“丰儿,”谢奕催促谢丰:“快,叫高爷爷和太爷爷!”
近来谢丰每天都在学叫爷爷,闻言没犹豫地叫道:“啊耶耶,他耶耶!”
眼睛则盯着两个人的白胡子,心里蠢蠢欲动——他摸过小羊的白毛,喵喵的白毛,却还没摸过爷爷脸上的白毛。
他想摸!
谢老太爷和谢知道一听都笑了,答应道:“哎!”
谢知道更是伸手来接:“丰儿来给太爷爷抱抱!”
谢奕赶紧提醒道:“爷爷小心。丰哥儿可沉了!”
比他的孔雀还沉!
他爷年岁大了,怕是抱不动。
谢知道闻言“哦”一声笑道:“是吗?那我更得抱了才知道是怎么个沉法!”
“嗯,还成!”
接过谢丰才说了一句话,谢知道便觉得下巴一扯,谢丰已然抓住了他的胡须。
谢奕……
红枣……
谢知道却很镇定,低头问谢丰道:“丰儿,喜欢太爷爷的胡须啊?那你手可要轻点,你这样太爷爷会疼。”
谢知道的眉眼和谢尚七分相似,谢丰虽没当他是谢尚,但看他也不是一般的亲切。
现看谢知道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便松了手,戳点告诉道:“嘛(毛)!”
谢知道一手抱谢丰一手拉住谢丰的小手防他再抓,嘴里告诉道:“这是胡须。跟人头发一样,扯着会疼。”
“丰儿也舍不得太爷爷疼,是不是?”
红枣见状不禁大为佩服:大老爷这一份涵养真是太好了!
难怪能教出她公公那样的儿子。
老太爷年岁大了,不能抱谢丰。但他喜欢谢丰,便拉着谢丰空着的另一只小手笑道:“丰儿这个小手能干的,都会抓会拿了。那会自己吃饭了没有啊?”
谢丰听到吃就知道流口水傻笑,谢奕帮忙告诉道:“会自己拿小勺吃西瓜了,还会自己吐籽呢!”
他在长亭都瞧见了!
“好!好!”谢老太爷听得赞不绝口:“会自己吃好!”
“尚儿媳妇,”老太爷和红枣道:“丰儿吃什么,你让厨房做。午饭都留我这里吃!”
……
转眼便是六月十五开祠堂的日子。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换穿凤冠霞帔。
穿戴好了的谢丰捧着自己的七宝长命锁,一眼不眨的看着红枣——珍珠三翟冠、正锦红满地麒麟袍、五彩霞帔、九宝项圈,每一样都是谢丰的喜好。
上房见长辈,老太爷看到穿着大红袍子的谢丰较平时更显粉妆玉琢,不免愈加喜爱。
看到脖子上的七宝长命锁,老太爷想起前事立刻问道:“我记得陛下赏了丰儿一个九宝御锁,怎么没见?”
难得今儿这样的日子,合该戴出来给祖宗瞧瞧。
“回老太爷,”红枣接过香兰递上来的首饰匣子,打开给老太爷瞧:“锁就在这儿。只这御锁太过贵重精巧,所以我这里先收着。等过牌坊的时候再给丰儿戴。”
谢丰身上现戴的七宝锁的七颗宝石已是上品,个头大不说,且粒粒澄净饱满,璀璨夺目。
但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漂亮的七宝锁在御用贡品面前还是黯然失色。
御赐宝石的色泽更为浓艳,透过丝绸一般的光滑石面散发的光芒华丽典雅,摄人心魄。
“不愧是御赐!”
老太爷感叹着收回目光,和红枣道:“尚儿媳妇,还是你想得周到。这锁你替丰儿收好了。再就是奕儿,”老太爷告诉谢奕:“回头你抱奕儿磕头的时候得看好了,别叫丰儿咬御锁!”
小手拿着七宝锁,准备乘人不注意咬一口尝味的谢丰忽听老太爷说“咬”这个字,不觉心虚地放下了手,跟对红枣一样抬头冲老太爷讨好一笑以逃避惩罚。
谢丰人小归小却也有一副小肚肠。他发现每回太太发现他咬东西,要打他小手的时候,只要他笑,太太就会只拍一下,力道也是拍他睡觉时的温柔,一点也不疼。
老太爷见状果撑不住笑了,提醒谢奕道:“丰儿机灵,一会儿你可要打起精神来才行!”
“放心吧,太爷爷,”谢奕一口应承,转即点着谢丰的小鼻子威胁道:“听到没有。要是不听话,我就打你屁股。”
谢奕的动作语气和当年谢尚警告谢奕别无二致,红枣一旁瞧见,不免好笑,心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现轮到谢奕对她儿子抖威风了!
可惜谢尚不在,看不到这一幕!
算日子,谢尚已经出发,现也不知到陕西了没有?
开祠堂是大事,谢子平、谢知道这些人今儿也带着妻儿一起来了。
雉水城五月夏收。今儿六月十五,谢子平等人虽还没拿到夏租,但于收成却都已心里有数。
今夏收获的冬小麦因为使用河泥肥田的缘故比往年都有增产,其中增产两成都算是少的,三成是大多数,最多的是谢又春经管的族田,据说足有四成五。
也不知道又藏着什么秘诀。
开春时用营养钵育苗下种的棉花虽说还要再等半月才能收第一批花,但伏花就开在地里,增产可见。
同样用营养钵育的夏玉米苗也已秧到了地里。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现就蹿到了人高,眼见就要开花了。
总之这河泥肥田,营养钵育苗的效用是验证了,大房的富贵也是没跑的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尚儿媳妇——营养钵是她做的,河泥肥田的主意虽是张乙出的,但张乙是她的陪房,一贯听她的命令行事,所以也还是她的缘故。
世人都说妻以夫荣,独谢尚娶了红枣便似得了个福星一样,洪福齐天,沾尽天下好事。
先还只以为红枣旺夫,旺家,婆家娘家,谁知今年却是连他们,不,应该说是天下人都一起催旺了!
红枣有这样的本事,还能是普通人吗?
根本就是福神下凡啊!
看到一身华彩的红枣抱着谢丰过来问好,谢家十三房人,无论男女,都表现得特别热络。
他们不喜谢子安归不喜,但没必要和红枣这个福星过不去。
难得福星下降,他们要接福神,沾福气……
对于谢氏族人火一样的热情,红枣并不知道是被造神,她只当他们是夏收多收了三五斗的喜悦,心里也是十二分的自豪——这里面可是有她不少的贡献!
这种为塑料情亲戚尊敬和认可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可以再多来一点!
……
对于谢丰,谢家族人也是一万分的服气——这是个有运道的,不是一般的会投胎!
投了个状元爹不说,还投了这么一个能干娘——现就把他将来的官途都给预定好了。
瞧瞧他才多大,就已上达天听,得御赏长命富贵锁了。
除了他,他们大庆朝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由此,谢家十三房人看谢丰便不似二十三年前看谢尚那么嫉妒——以红枣名下甘回斋现在的声名生意,资产赶超族产是一定的事。
谢丰作为红枣的长子,甘回斋的少东家,即便不做谢氏宗子也是有财有名,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而他们想要保全家业则要托赖谢家大房谢子安祖孙三代的庇护!
不然下场一准和当年谢家村逼迫老太爷脱族的人一样。
谢家十三房人对谢丰格外慈爱,不仅口花花地夸他样貌肖父,将来一准能中状元不说,还与了他许多金玉做见面礼。
谢丰就喜欢闪闪,当下收礼收得手软,跟狗熊掰玉米一样看一样爱一样丢一样,竟是完全忘记啃咬自己的长命锁了!
……
看到儿孙融融一堂,谢老太爷心怀畅慰,和谢知道道:“丰儿这孩子真是得人意,招人喜欢!”
谢知道颔首认同:“是啊!丰儿赶上了好时候!”
不比二十年多前他爹尚儿出生时,他只一个举人,子安也只一个秀才,难以服众。
万幸,都撑过来了!
所以,他这一辈子也没啥好遗憾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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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高了
谢丰入族谱的第二天,即六月十六,李满囤打发余德来见谢知道说想接红枣和谢丰家去住两天。
接新生的外孙回家小住是雉水城的旧俗。谢知道听后点头道:“应该的。只今儿却是来不及了。明儿十七、十八也不成。后儿十九是单日,倒是大后儿,六月二十吧。”
“至于回来,嗯,”谢知道道:“二十六是你老爷的外甥和侄女大喜的日子,你老爷作为舅舅和叔叔,两边的席都不能落——六月二十五要给他侄女添妆,二十六要去青苇村吃喜酒,二十七喝新媳妇茶,二十八吃回门酒。一连几日都不得闲,如此倒是二十四我便叫奕儿替他哥去接了他嫂子和侄子回来吧。”
“横竖咱们两家离得近,二十五你们三小姐的添妆、二十六的出门、二十八的回门,从家过去也方便。”
重孙子谢丰难得来家,谢知道可不舍得叫他在外家多住,更别说去六十里外的青苇村了——那里山高林密的,若是有个意外,他可怎么跟他儿子和孙子交待。
余德听谢知道的话和来前李满囤交代的不差,赶紧点头称是。
以他家小姐现今的地位,回娘家必然是前呼后拥,不可能一个人。
他家老爷为这回接小姐和外孙家去,打今春得信后便叫人铺设东院。
大姑奶奶家在青苇村就只两个农家院子,招待他家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已是勉强,可再招待不了她家小姐和她的一应随从。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余德又来见红枣。红枣闻信不免喜出望外——出门十来年,每回家去都只半日,来去匆匆,现可算是能跟她爹娘多处处了!
余德看红枣欢喜,乘机又告诉道:“好叫小姐知道,老爷、太太今春新装饰了东院,小姐带哥儿家去不用担心没地方!”
知道爹娘这般盼望自己归家,红枣愈加欢喜,笑道:“真是叫爹娘费心了!”
余德含蓄笑道:“老爷太太,还有大爷打从京里回来就天天盼着小姐和哥儿能家去走走!”
“对了,”余德掏出一封信道:“大爷还有信给小姐!”
“信?”红枣讶异:“什么事不能家去说?”
打开信,竟是她弟李贵中为教他媳妇舒窈骑马的事。
红枣读后心说:这是好事,她得支持。
“你回去告诉贵中,”红枣和余德道:“就说我知道了。我会带飞霞过去!”
飞霞是早年谢尚送红枣的马。今年十二岁,正是一匹马最好的年岁。
但因为谢尚的马奔虹年岁大了——在前年他们进京时便十八岁了。谢尚舍不得奔虹行远路便留在了雉水城。
飞霞作为奔虹的伴侣一同留下。
“傍晚把飞霞和奔虹牵过来,”红枣吩咐锦书道:“好久没骑马了,我得先练练!”
以免砸了她弟弟的好事!
……
听余德告诉了红枣带谢丰家来的确信,李满囤欢欣鼓舞,告诉王氏道:“大老爷应了,红枣大后儿便要带着丰儿家来了!你叫人把家里的炕席、床席都好好烫烫晒晒!可别叫席虫咬了丰儿!”
外孙太小,受不住竹席的凉,李满囤为接外孙便特地买了新草席。
草编的新席多有虫。李满囤、王氏两人蚊子窝里长大,先前被咬了也只当是蚊子叮,没当回事。
今年家里来了个舒窈。王氏看舒窈隔三差五地烧开水给她自己和贵中洗烫席子,觉着不能叫儿媳妇觉得自己肮脏,跟着洗烫了几回,然后便发现身上被衣裳遮盖的腰背处的红肿消了,再也不痒了。
王氏怀疑席上有虫,便乘天好的时候把席子拿到中午的大太阳底下瞧看,结果还真就看到了米色的一点点大的小爬虫。
王氏见状很庆幸,心说幸而发现得早,不然等女儿外孙家来被咬了,就糟糕了。
“还用你说?”王氏觉得男人马后炮,不客气地嘲笑道:“老爷倒是记得打外面回来先擦脸换衣再上炕才好。不然炕席上都是汗,我再叫人擦洗也是一股子汗臭!”
席虫哪里来的?
还不都是脏出来的!
被嫌弃的李满囤……
舒窈觉得她婆说得没错,她公公家常就是太不讲究,好东西全没个好用相。
当下看李满囤尴尬,舒窈虽垂下眼睛,心里却是在给她婆鼓劲。舒窈巴不得王氏一鼓作气,纠正了她公公的一切陋习。
朝夕相处,舒窈算是看出来了,她婆虽没什么见识,不善言语,但只要认清了道理就会好好做,不似她公公大道理会讲的,但落实到个人卫生习惯方面,不是一般的折扣。
……
转眼便到了六月二十。一早李贵中来谢家接红枣。
依礼先来天香院拜见谢知道。
谢知道看李贵中和谢奕站一处竟然不相上下,不免吃惊:“贵中,这才几天没见,你竟长这么高了?”
明明开春的时候比谢奕矮了有一寸。
难道说这跑圈竟真能催人长高?
谢奕闻言立抬手比了比身高,发现竟然被追齐了。
谢奕不敢相信地拉着李贵中到门框边道:“咱俩仔细比比!”
……
看到小厮落在门框上的两条几乎重叠在一处的身高划线,李贵中心里充满自信——过去半年他的苦没白吃。他姐和跟他姐夫告诉他的跑圈法子真的有效,他真的长高了。
长此以往,只怕个头赶上他姐夫也不是梦!
他还要继续跑!
谢奕则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李贵中竟然长得跟他一般高了!
他爹比李伯父高那么一截,所以他虽小李贵中一岁,但一直以来个头都高过李贵中。
过去半年他也不是没长,由此才更凸显出贵中的冒尖。
不行,他也要跑圈!
跑圈的法子他哥不是没教他,只是他先前觉得跟驴拉磨一样又无聊又辛苦,跑了一回就弃了。
现今看,却是错了!
……
半年没见,红枣一见李贵中便立刻留意到他变瘦长高了,忍不住惊喜道:“弟,你长高了!看着都赶上奕儿了!”
不说谢奕遭遇会心一击,就是谢知道的脸色都不大好——他儿子信任他,把奕儿给他教导,结果个头却落到李贵中之后。
明年儿子省亲家来,他要如何跟儿子交待?
得到姐姐的认可,李贵中心里高兴,谦虚道:“都是姐姐姐夫教我的法子!”
红枣笑:“自古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法子再好,若不肯试,也是无用。所以你也别太谦虚,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坚持。”
红枣说这些话原是为鼓励她弟,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谢知道听后却禁不住深思。
无论天资还是条件,他小孙子谢奕都强李贵中百倍,但现今不说学问了,就是连个头都眼见要落于李贵中之后,这其中缘由是不里因为他太过溺爱?
没有严格要求?
血缘很奇妙。李贵中的相貌和红枣其实不大像。但谢丰坐在红枣臂弯里一看到李贵中便觉得面目可亲,忍不住冲着他笑。
李贵中看谢丰由小毛头成长成年画的胖娃娃,心里也是欢喜,高兴得告诉红枣道:“姐,你看丰儿冲我笑,他是不是认出了我?记得小时候被我抱过!”
红枣心说你想多了,她儿子傻白甜,看谁都笑。实际里他连他爹谢尚都未必记得——不然,怎么从来不找!
不过嘴里红枣只道:“丰儿,叫舅舅,舅舅!”
谢丰看着红枣的嘴,学道:“嘁嘁!”
满怀期待的李贵中……
谢奕见状!却是圆满了。
过去半个月,谢丰在他的教导下已经会叫“苏苏”了。
红枣对此也是没有办法,舅这个字发音于她儿子实在太难了。
只能说她尽力了!
……
二门外坐车。看到奔虹,送红枣谢丰李贵中出门的谢奕不满惊异:“奔虹也去?”
红枣颔首:“你哥现不是在陕西吗?不能陪我回娘家,我带上他的马,就当他陪着我了!”
奔虹是谢尚的爱马。即便过了十五岁,谢尚也从没想将它换掉。
先谢尚在家时,隔三岔五地就要牵出去遛遛。
现她出门,也没有只带飞霞,不带奔虹的道理。
谢奕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谢奕也喜欢奔虹,觉得奔虹特别聪明酷拽。但可惜是一厢情愿——奔虹并不给他骑。
且带出门,奔虹还总要抢走在他的马前,搞得他老担心跑丢了,没法跟他哥交待,因而带过两回就不敢带了。
“不担心跑丢吗?”谢奕问红枣。
红枣笑:“叫人牵好飞霞就成!”
奔虹再酷拽,也有软肋。
谢奕恍然大悟,拍头道:“我先竟没想到!”
比起奔虹,飞霞的脾气可是好多了!
……
送走红枣,李贵中和谢丰,谢奕回到书房,一见谢知道便告诉道:“爷爷,打今儿起,我晚上也要跑圈!”
他不能再叫李贵中一个人长了。他得迎头赶上
谢知道点头:“也好!跑完了吃夜宵,想必你也能多吃一点!”
人是铁,饭是钢。吃得多才能长得高!
李贵中那小子一直都比他孙子能吃!
不能只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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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一个马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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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亲的礼物
进屋后红枣呈上礼物,有谢大老爷准备的肉鱼酒团等走姣家的常礼,也有她从京里捎来的心意。“爹,红枣捧一个红漆描金如薏纹样旳匣子给李满囤道:“知道您爱写字您女婿便替您珧了这一对斗
接过匣子打开,李满囤看到内里一对如意云纹青玉管斗笔和十块涂金阳文行书“文采如意的墨锭不免感叹:“这笔也太贵重了!
看这玉质的细腻和天然的云雾玉花显见得上等的和田青玉无疑。
京里住了两月,李满囤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对和田玉现也是一眼认出。当然主要也是东西是红枣拿来的绿故,不可能有假,李满囤才这样笃定。
李高地现也见过不少玉,知道千种玛瑙万种玉,其中最贵是和田的说法。现听李满囤说贵重,不免又加了三分确信,心里合计:域里首饰铺子卖的和田簪子,个头才只这笔的小半,都得十好几两银子一一如此换算,这两支笔便是七八十两银子。
七八十两银子于他们虽是个大数目,但于红枣却是毛毛雨。
她几年才回来这一趟,给她爹的礼少了也拿不出手啊,所以这笔是和田玉无疑了!
只不知这回红枣给他捎了啥
独舒窈留意到墨锭上的君房士芳制的阴刻小字,心说:竟然足程君房亲制的如意墨,市面上一块难寻。没想红枣姐姐一出手便是十块。
想着她公公一贯的不识货,舒窈不忍暴殄天物,委婉提醒李贵中道:“大爷,你在京的时候去逛过还朴
斋吗
李贵中点头:“当然!
还朴斋可是京里有名的墨锭铺子。
那大爷怎么没买两块看房士芳墨?
“什么君房士芳墨?
李贵中一头雾水。铺子里无数五彩斑斓的墨锭,他当时看花了眼,哪里留意什么君房士芳墨。
就似姐姐送爹的这套有君房到士芳监制的墨。“舒窈告诉道。
听舒窈这么一说,李贵中想起来了,他外甥谢丰满月那天,他姐夫给元大人、孟大人、周周掌院题字备的似乎就是这个君房士芳墨。
当时使有人议论,只当日他的精神鄱在几位大人的书法上,就东耳进西耳出地没在意。
想起来后李贵中便明白了他姐刚给他爹的墨是个好东西,可能比那两只羊脂笔的笔还金贵,心说回头他得跟他爹提一声别瞎送人,也别平时练字就给使完了!
打定主意,李贵中打了个哈哈,轻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这个墨我在京看元状元,周掌院给我姐夫家的醋泉题写字时用过,金贵着呢!
当着媳妇李贵中可不会承认自己的无知。
至于孟辉,因为他名气不够大,便被李贵中无情省略了。
知道金贵就好!眼见目的达成,舒窈抿嘴笑道:原来大爷知道!
想着豪富如他姐和他姐夫,家常也没用这个君房士芳墨,李贵中自信地给自己圆谎道:“那是必须的。只这墨稀罕的很,我姐夫也只待客时才用,你刚问得突然,我一时没想起来
红枣笑:“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爹,您要写好字没有好笔哪成?笔的价值一目了然,红枣相信她爹一准会珍惜着用
至于墨,红枣以为有钱难买高兴。
既是给她爹的,她爹爱怎么使就怎么使,开心就好!
再拿一个匣子,红枣打开后方递给王氏,告诉道:“娘,这是京里今夏盛行的金丝镶宝攒珠髻。我看戴着轻省,便给您捎了一个,您瞧瞧可还喜欢?
“这是金丝鬏髻?
端详好一会儿,王氏方才瞧出眼前这一个金丝编织的帽冠样的东西其实就是鬏善。
只一般的鬏髻由人头发所制,夏天戴了乌苏。这一个却是金丝编成,然后镶嵌了朵由琥珀白玉雕制的黄蕊白瓣的单瓣牡丹花以及几块红蓝宝石陪衬,真是又清雅又富贵。
王氏一看就爱上了,只是想到价钱不免有些迟疑,口是心非地抱怨道:“这也太贵重了。自家母女,很不用如此
红枣知她娘的性子,解释道:“我难得家来,而且这金丝髻正适合夏天。娘若觉得贵重,顶多我下回来啥也不带就是了。
“这一会回娘却是一定要收下!
于氏一贯爱俏,老了也不例外。她看到红枣与王氏的这顶金丝鬏髻不免心动,心说红枣若是能与她个这样的鬏髻就好了。家常梳了头后往头上一戴,再拿两只小簪卡住,就很体面,出门做客的时侯加戴大头面也更富贵。
所以,红枣会送一个给她吧?
看到红枣又拿出一个匣子,无论李高地还是于氏都瞪大了眼睛一一李高地想知道红枣送他什么,而于氏则想从李高地礼物的价值预估出红枣对她的孝敬
“爷爷,红枣笑道:“这一对金银盏给您家常喝酒用。
带枝叶的桃形银酒盏,只有枝叶及杯口两处鎏金。
李高地见状不免失望一一城里首饰销子的银碗大不过二两五。这两个小酒杯即便鎏了金,顶天也就能当五两银。
还抵不上一对金银锞子。
“有心了!“李高地没精打采地接过了匣子。
红枣见状也不以为意,另拿出一个头面匣子道:奶奶,这一个金银丝鬏髻给您
金银压秤,于氏看王氏那个金丝鬏髻的大小估摸着最少得有六七两
先前见红枣只给李高地两个小酒杯于氏本以为自己想的鬏髻没指望了一一红枣给她的礼还能越过李高地
结果没想红枣正给了一个鬏髻,于氏颇为喜出望外一一金银丝就金银丝!于氏心说:别说金银似不好。
看看这周围有几个人能有?
若不是红枣给,只凭她自己,即便手里有钱,想叫男人松口给买,怕是要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而等看到红枣给她的这个鬏髻虽没镶宝,但也用累丝堆了梅兰竹菊四个精致花样,且还鎏了金,颇为富贵,于氏不免喜上眉梢,跟红枣致谢道:“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真是多谢了!
红枣是懒得费心准备礼物,才批发性质地扫了京里首饰销的大市货回来做给族人的礼。
现看到于氏的喜欢,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一竟然歪打正着了
不过这样也好,红枣转念想到:她奶的人品虽说低到了马里亚纳海沟,但就个人衣品而言却是族里少有的
有她给背书,其他人想必也会喜欢。
红枣给她弟李贵中的也是一套笔墨。不似给她爹的名贵,但胜在量大一一足足两打湖笔和一套二十四节气主题的墨锭。
可说是承包了李贵中今后两年的笔墨
看到红枣又拿出一个头面匣子,屋里唯一还没得礼物的舒窈禁不住心里凵:不会吧,红枣姐姐不会也给她一个金丝鬏善吧
红枣姐姐这是买了多少?
窈妹妹,红枣打开匣子递给舒窈道:“这一个荷花冠是我打给你的,你家常戴着玩吧!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济南泉多,荷花也多。所以红枣特地拿珍珠翡翠芙蓉石加金给舒窈打了一个荷花冠。
细巧的镂空花冠,婷婷五朵粉色芙蓉石雕制而成的荷花,三朵盛开,两朵含苞。
花下的冠身镶了珍珠,似是刚从花瓣上滚下的露水,清莹晶亮,周围又有六片田田的荷叶间中点缀。碧绿冰地翡翠雕制的荷叶,通透如水,其一望而知的清凉,不是一般碧玉所能有。
舒窈一见便知道红枣所言不虚,这花冠是特制,感谢道:“姐姐费心了,这荷叶用的翡翠怕是不好寻吧
红枣笑:“还好!
谢尚为给她打花冠可是攒了不少好料。
说话间李满园一家也来了。舒窈留意到红枣与钱氏和贵富媳妇的是跟于氏一样的金银丝鬏髻,不过给钱氏的那一个是牡丹花纹,花朵特别繁密,入目满是金灿,几乎看不到银丝
给贵富媳妇的那个芙蓉花样的比钱氏简朴一点,但分量看着依旧比给于氏的大。
果然,舒窈心说红枣姐姐不待见于氏这个继奶奶,给她的东西连隔了房的族嫂都赶不上。
于氏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些年都过来了。再说她这么大岁数就牡丹戴芙蓉也不合适。还是梅兰竹菊才适合她。
看红枣给金凤、桂圆姐妹的都只一对蝴蝶金钗,跟给自己的荷花冠完全没法比,少被人如此厚遇的舒窈不免心里感念一一红枣姐姐对她真是亲厚。
想来亲姐姐也不过是如此
等邻近午晌,李满仓一家人同着李丰收、李春山两房人一起来的时候,舒窈看到红枣与贵林媳妇江氏和贵银媳妇林氏的金银丝鬏髻跟给责富媳妇的类似,是蒎地鎏金堆花,其他人,连同郭氏、郭香儿、石氏在內都是类似于氏梅兰竹菊那样有限的鎏金花样。
看来,舒窈心说:红枣姐姐也不亲近二叔这一房人。
不过这么多人,舒窈目数了一下屋里的人头,红枣姐姐家来这一趟,别的不说,只金银丝鬏髻就送出十四个。
如此便不怪族人都说红枣姐姐好了一见面就给钱,能不好吗?
看看就似她,也不能免俗。
这便就是老话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如此,她若想体面口娘家,势必要向红枣姐姐这样自己立起来,娘家、婆家、甚至全天下都是异口同声的好名声。
贫贱夫妻百事哀
分家李贵雨得了二十吊的分家钱,如此加上历年的积攒,手里便有近九十吊的银钱和十四个小金锭。李贵雨跟郭香儿商议说家里米面都是有的,腊肉咸鱼也有,菜蔬可以自己长。手里这怎么多现钱白放着可惜,倒是在城里再买两个院,每月收房租,还能补贴家用。
然后分家得的一亩枸杞山地夏秋两季能下七八吊钱,正好用来买书本,如此他在学里的收入便能积存起来,过两年再买一个院子。
这两年城里房价涨得厉害,一套最便宜的宅子也要三十五两了,李贵雨一年教书的钱买不到一座宅子
一个宅子一个月的租钱差不多是两百五十文,三个宅子七百五十文,一年便是九吊钱,足抵分家得来的四亩地一年累死累活的收入。
郭香儿一听就同总了
时李高地、李满仓、于氏、郭氏正担心分家后郭香儿不会过日子败家,听李贵雨说要买房也是大力支持一一钱花在房子上可比存郭香儿手里可靠。
李满仓买过八套房,城里有相熟的中人,所以李责雨就看定了两套宅子一—一套三十八吊,一套四十掉,加起来正好八十两。
李贵雨手头就九十吊的钱,若是花八十吊买房,加上税费和中钱,基本就不剩钱了。
李贵雨想着郭香儿想买个人的事,就有些犹豫
现奴仆的价钱也涨了,一个女人最少都要八两。
李贵祥分家也得了二十吊钱。他的积蓄虽不比李贵雨,但也有二三十吊,两下相加也够在城里置一套宅
本来犹豫的李贵雨听说李贵祥也要买房,瞬间就不扰豫了一难得两套价位合适的宅子,错过了就要再看,浪费时间不说,且少收入租钱,甚至还可能赶上房屋涨价。
赶着买完房,李贵雨手上就没钱了,人也就买不成了。
李贵雨和郭香儿说往后家里每个月有三个房子的租金,七百五+文的收入
家常花销一个房子的租金二百五十文就够了,下剩两个房子的租金存起来,然后等构杞的钱下来后再
郭香儿当然不愿意。
两个宅子的房租一个月才五百钱,而构杞要六月底才有,然后收七十四个月,平均下来一个月两吊的钱
这听起来不少,但想攒够买人的八吊钱,却是得过九月了。
现今才刚三月,离九月还有半年,其问的夏收夏种,秋割秋播,比刚过去的春种还辛苦。
过去半个月,她每天李责雨下地劳作不说,还要烧煮三顿饭,洗碗洗衣。
都快累死了!
对了,今儿早晌她婆叫她一起去枸杞地松土时侯还说了要捉猪崽鸡仔的事。这以后再加上荞猪荞鸡,只她一个人,家常哪里忙得过来?
家里不是还有金锭吗?郭香儿提议:“拿一个去城里钱铺换了不就是钱?
小金锭是李贵雨存备做府城考试永的,如何肯现在花用
何况家里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金换银是要火耗的,李贵雨不认同道:“说起来是一两金十两银,但实际里金子稀罕,金换银容易但想再换回来,就是一分的火耗一一这换一回便要白耗一两银子,都抵咱们一个多月的房租收入了
川爹娘爷奶知道了,一准说咱们不会过日子!咱们可就叫责祥他们给比下去了
郭香儿说不过李贵雨便哭了起来,抽噎道:“但我实在做不动了啊!
家里家外这么多活计,菜园子、枸杞地,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而娘早起还说要养猪养鸡。这买猪猪崽鸡崽也都要钱的啊!
你不肯换钱,难不成猪鸡也都不荞了吗?
爹娘爷奶还不是一样有意见?
不养猪鸡不止少吃肉蛋,李贵雨心说:而且没有肥。
细水河在村东,挖河泥挑回来要走很长的路。只靠挖河泥肥田,他也吃不消。而且他也不得闲。
他离中县试就只一步之遥,正该再接再励地用功。
猪崽、鸡仔才几个钱?·李贵雨心里门清:“一个猪崽九百文,鸡仔六文一个。一窝鸡就十来只,满打满算一百文足够了。两样也就一吊钱。从我这个月的月钱里拿一半出来垫上就行了!
那买人也可以垫啊!郭香儿抓住了救命稻香:“人买回来,别的不说,但能多挖些河泥打营养钵,你
也能多些时间念书
李贵雨终于动了心,但一口答应未免显得自己先前思虑不周,便道:“现城里房价上涨得厉害,这房子是早买早好。你若一定做不过来,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只我一个月也只两吊钱,想买人,也得等
七月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提前了两个月,而且还能赶上构杞季。郭香儿叹口气道:“早买早好。
计划得挺好,但真自己当家过日子,方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捉来的十八只小鸡崽毛绒绒的挺可爱,但落在不会养雏鸡的郭香儿手里三天便死了大半,只得再花钱补买。
猪崽也是,进家没一个月也拉稀拉死了。又得再买。
养鸡养猪历来是女人的活计,结果郭香儿做成这样,李贵雨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狠狠说了郭香儿回一他半月的薪水就这样空耗了不说,还叫李贵祥看了笑话
郭香儿每日操持家务已是一肚子委屈,闻言不免诉说自己的辛苦,为己争辩。其间免不了提到李贵雨家常不干活的话。
李贵雨闻言气急败坏,抬手便给了郭香儿一耳光。
郭香儿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哭着跑出家门,穿过村子,跑回娘家跟她爹娘兄嫂哭诉。
没想这回她娘家没一人帮她说话,就是她娘听了她的话后也只自是一句:“你也是的,怎么好好的就把猪给养死了呢?”
郭家还有其他女儿,郭香儿娘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坏了一族女孩儿的名声。
娘家不给出头,反劝了她许多的话。郭香儿寻不到支持就只能灰溜溜地一个人回家。
眼见郭香儿服了软,李贵雨便觉得自己得了理,从此看郭香儿处处不顺,再没有早年的温情。他之所以被分家出来,李贵雨如此想:还不都是因为郭香儿没有生养?
他之所以落到现在这步境地,都是被她给害的!
别人娶媳妇都能帮夫持家,独他娶了个丧门星
等月前听说李贵祥媳妇有了身孕,李贵雨就更不待见郭香儿了。
这年头女人都以夫为天,郭香儿這了李贵雨的厌弃,心里难过,加上繁重家务的摧残,人可见地黑老了许多。
今儿来桂庄,郭香儿看到红枣娇比荷花的面容和怀里雪白*粉嫩的儿子,思及己身不免黯然一一她若得个儿子,又何至于此?
看着谢丰,郭香儿实无心计较红枣与她的金银丝鬏髻比别人如何
李贵雨看到红枣谢丰也是艳羡,艳羨谢尚福气好,娶了红枣这么个旺夫旺家的媳妇。不似他走背字运,娶的郭香儿对他没一点帮扶不说,还净拖他后腿,让他沦为村里笑柄现连村里的孩子都知道他媳妇没用,养猪都养不活,更别提生养孩子了
待看到红枣应酬完了他这一房人,又给二房的李贵金一家礼物,李贵金三个儿子每人一部或《诗经》或《楚辞》或《唐诗》,李贵雨就更气了一这三部书每部搁城里书铺都要四五吊钱。
三部便是十五吊
他家没孩子,真是亏大了
都是郭香儿的不是
而等轮到李贵银一家,李贵雨看红枣与林氏的金银丝鬏髻比郭香儿的更好,李贵雨不免愈加郁闷。林氏凭啥?李贵雨心说:还不是嘴巴甜,会应酬她大伯和大伯母?
不似郭香儿木头一股,不会来事。
想李贵银一个憨小子,当年给他提鞋也不配,如今却因为娶的媳妇比他强,却是儿女双全,家业兴旺成了他李家三房贵字辈头一个全福人。
李家兴字辈几乎都是男孙,就只两个女孩儿一一李贵银的二女儿家珍和李贵高的长女美李贵富还没得儿子,所以现就只李贵银和林氏这一对全福人。
李贵雨嫉妒地看着红枣与李贵银两个儿子一人一部书后,又递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给家珍,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入目看到一对足金荷花纹手镯,家珍很唬了一跳。
家珍今年八岁,已然知道金子贵,是银子的十好几倍。加上刚听伯母们议论过金银丝,便朦胧知道红枣给她的东西价值不菲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家珍下意识地看向她娘,想跟她娘讨个主意
林氏乜是一愣,赶紧推辞道:“红枣妹妹,家珍还是个孩子。当不得这么大的礼!
竟然比给她们所有长辈妇人的都大
如何使得
红枣诧异反问:“怎么就当不得?
“想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当年我爹娘舍得花钱,买书教我读书认字,而我公公又正好想娶个能管账的儿媳妇以便宜儿子全力读书。
“那年我不过七岁,较家珍现在还小了一岁。城里城外不知道多少人说我当不得谢家大奶奶,等看我的笑话,但现在呢?
林氏无言以对。
李满囤、王氏却听得连连点头,心说可不就是吗?当年那酸话都说到他们脸面前来了
李春山、李高地、李丰收等人听了也不免汗颜:早年他们谁都没想到红枣一个女娃这么厉害,不仅在谢家站稳了脚,还天下扬名!
红枣抱着谢丰傲然笑道:“老话说得好,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所以家珍,“红枣把匣子塞到家珍手上:“世间没有什么当不得。只要你想当,然后肯学,肯做,就什么都当得!
你看,村里学堂不收女孩儿,但你想认字,现不也背下《千字文》了吗?
家珍没想红枣知道她认字的事,且对她当众夸奖,当下是又骄做又羞涩,抱着匣子不好意思道:“谢谢红枣姑姑!
她会好好用功,家珍心里握拳,她要把红枣姑姑写的《中馈录》都念下来。
她不敢说她将来能跟红枣姑姑一样了不起,但她一定要如红枣姑姑所言的那样,做个当得起的人!就从当得起这对金镯子开始!
李兴文见状也特别骄傲——他爹日常在外奔走,他妹家珍的《千字文》可说都是他绐教旳
李贵中可惜地看着舒窈,心里扼腕:她媳妇不止识字,还比他懂杂学。他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为红枣气势所震的舒窈感受到李贵中的注视,没有避开,而是直视回去一一她会当得起李家的媳妇,希望李贵中也能当得起她舒窈的丈夫。
李贵高则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金凤,心说他妹金凤也很聪明的,认字也是特别的快
李金凤正好也想着李贵富。两下里目光碰撞,李金凤心里感念,不觉温婉一笑:她有一个好哥哥!
看到李金凤笑,李桂圆不舍地拉紧了李金凤的手,她的字都是她姐给教的,但再两天她姐便要出门了
以后见面就少了。
李满仓早知道李贵富叫李金凤、李兴文教家珍识字的事。先前没在意,现听红枣当众提及:忆起长子贵雨从来不教两个弟弟学问的事不觉深叹一口气:有些事其实早有端倪,只可惜当时没有在意。
现今却是牛过了河拖尾巴,拖不回来了
李贵祥就站在李满仓身边,听到他爹的叹息,不觉冷笑:他爹可算是明白他哥没出息了,当不得长子职责。
看看分家不过半年,笑话闹了多少?
李贵雨看到李贵祥的冷笑,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心里颇为焦虑。
看红枣对家珍这态度,石氏这胎即便生女儿,李贵祥今后也能得不少好处。
这两只金镯分量可不清,目测不止一两,折成银子便是十四五两,足抵给三个男孩儿的礼物了。
想想李贵雨看看美芹,他刚来得晚,竟不知道红枣给了美芹什么?
不会也是金器吧?
李贵雨有心问一问贵富,但看到贵富旁边的桂圆还是打了退堂鼓,心说:别话还没问到,反被呛两句才叫倒霉!
要有个伴
专门为接女儿外孙家来开的席面, 谢丰小宝宝也是要坐的。
孩子都是一个看一个的。美芹看谢丰坐宝宝椅,便扯着她娘关小红嚷嚷着也要坐。
王氏赶紧叫人再搬来一张椅子,和谢丰的摆在一处。
两个小朋友邻近坐着,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彼此觉得新鲜, 乐得呵呵直笑, 众人见状也都撑不住笑了, 纷纷道:“两个孩子倒是投缘!”
美芹到底大了半年,家常跟着成人吃饭,已颇识得不少菜肴, 在看到一桌红红绿绿的菜后, 兴奋地指着桌上的同心财余告诉谢丰:“这个,吃,好吃!”
谢丰人来疯, 摆着小餐桌跟着道:“恰!”
舒窈见状便让人端来特地给谢丰预备的没加盐的同心财余来笑道:“鱼来了!”
钱氏见状不禁捧场道:“呦, 还特地做了鱼!”
王氏笑:“今儿头回接外孙子,哪能没外孙子的菜?”
王氏亲自接过鱼摆到谢丰和美芹的面前的桌面上, 告诉道:“这就给你两个剔!”
美芹看着鱼盆,告诉谢丰:“鱼, 大鱼!”
谢丰学舌:“鱼!它鱼!”
芙蓉拿来谢丰的小红花碗准备剔鱼。红枣看见,问同桌的关氏:“美芹的碗呢?”
关氏赶紧拿来美芹的小木碗。
红枣告诉芙蓉:“一人一半!”
芙蓉依言而行。剔一块鱼肚便一分为二, 给谢丰和美芹碗里各放一块。
谢丰从没有与人分食的经验, 见状不免新鲜,小脑袋在两个碗间转个不停,闹不明白芙蓉这是在干啥。
美芹大些,却是知道。她随着芙蓉的动作, 每看到芙蓉给她碗里放鱼便拍着小胸脯道:“美芹的!”
看给谢丰,便指着谢丰告诉道:“弟弟的!”
谢丰看了几回,心有所悟。他在芙蓉给自己小碗放鱼的时候,便学着美芹的样子,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弟弟特!”
众人爆笑。谢丰不知众人为何望着他笑,一脸疑惑地看向红枣——怎么回事?
红枣忍笑纠正道:“你要说丰儿的!”
心里则想着:果然还是得有个伴!
儿子今儿跟美芹在一起明显活泼多了!
谢丰明白了,转即改口道:“发啊特!”
红枣点头:“对了!”
正好芙蓉又放一块给美芹,谢丰又指着美芹自信道:“嘛芹特!”
红枣纠正:“美芹是姐姐,你要说姐姐的!”
……
看着儿子和美芹比赛吃饭,红枣顺便跟关氏请教:“美芹什么时候长牙的?”
俗话是说“七坐八爬,九个月出牙!”
她儿子已经快九个月了,却还没一点长牙的迹象。
可有点愁人。
小胳膊小腿有力的很,看着也不似缺钙啊!
关氏看看谢丰长大了吃饭的小肉口,告诉道:“大概也是丰儿这么大的时候,突然一天就看到了!”
“别担心,”关氏劝慰道:“小孩子生长都各式各样的,你看咱们村这些人谁还没有牙?”
红枣依言一想,忍不住也笑了:她活两世确是没见过人没牙。
所以实没啥好担心的!
“你说的是!”红枣放心了。
“美芹家常在家做什么?”红枣跟关氏闲聊。
若是没啥事,她今后可以接了美芹去家里和儿子玩。
……
看红枣和关氏相谈甚欢,钱氏乐见其成,心说关氏头胎虽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有造化的!
族里这许多人,独美芹和谢丰年岁相当,红枣和关氏年岁相当,最能说到一处。
于氏同桌瞧见,不觉又细细端详了一回美芹的样貌,心里嘀咕:别说还挺俊俏的。今儿入了红枣的眼,将来有些造化也未可知。
……
谢丰还是个婴儿,加上早晌没有睡觉。小肚子一吃饱,人就犯了困,大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线。
众人一见均笑道:“这是困了,要睡觉了!红枣你快带他去睡觉吧!”
红枣见状便告罪离席,自带儿子去东院睡觉。
红枣一走,李高地便和李满囤抱怨道:“难得红枣和孩子回来,我原打算接她家去走走。偏你不答应。家去吃顿饭而已,能耽误什么?”
“这不是满仓的病才刚好吗?”李满囤笑道:“还需要好好修养。而娘身子也不大好。弟妹照看两个病人已经够忙的了。哪里还经得起红枣带孩子过去叨扰?——倒是我这里摆席请了爹娘、二伯来方便。”
“爹若是觉得一场席不够,那我明儿再摆一场算是爹请的也就是了!”
老宅可不似他这主院,没冰鉴不说,还因为有鸡窝猪圈菜地的缘故,蚊虫特别多。
他外孙没带一个蚊子包痱子点的来,自然得光光溜溜不带一个蚊子点的走。如何能去村里挨咬?
李春山见状问道:“那二十五金凤添妆,红枣要来吧?”
“要来的!”李满囤点头道:“不过不过夜。添过了便带了孩子家去。”
“孩子还小。刚二伯也看到了,说睡就睡了。”
王氏帮着和钱氏解释道:“金凤出门在即,难得红枣也带了丰儿来家,这两天得闲你叫金凤多来走走,不比添嫁那天好说话?”
钱氏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点头道:“果然。横竖金凤的事都差不多了!现在家也是跟桂圆说话,顺带帮着看看美芹。这孩子在哪儿看不是看?倒是叫金凤同了桂圆带了美芹来跟丰儿做伴玩还热闹些!”
……
抱着回东院的路上,谢丰就睡着了。不过想着初来乍到,红枣担心他睡不安稳,还是多留了一刻,方才回到主院。
看到宴席已散,红枣不免奇怪:“人都走了?”
王氏笑道:“都有事。似贵林、贵雨下午要上课,兴文他们要上学,你三叔一家更要筹备几天后金凤出门的事,而你爷奶和二爷爷年岁都大了,刚喝了酒,也都要歇息。可不就走了吗?”
“对了,你刚吃饱了没有?没吃饱,我叫厨房给你再炒两个菜下饭。”
……
正是一年最热的三伏天,天热得连风都是热的。从有冰鉴的正房出来,李高地立感受到从天空、地面以及院里花草树木扑棍而过来的热浪。
站在院门口,李高地回头看一眼身后清凉的正房,心叹一口气,依依不舍地跟送出来的长子道:“满囤,那我就同你二伯、族长家去了!”
家去要受热,李高地颇想留下,无奈李满囤不开这个口,而他也抹不开脸。
阳光最烈的正午,李满囤很周到的安排了庄里的骡车送族人——总之他是不会单留他爹在他家歇午的。
李满囤笑应道:“爹,您和二伯、族长慢走!”
……
李贵雨、李贵祥跟李满园、李贵富、李贵银、兴文都住在村西,他们六个人上了一辆车。
李贵雨上车后和李兴文道:“你把今儿你得的《王摩诘诗集》借一本给我,我抄了便还你!”
李兴文不是太愿意——红枣姑姑才给的新书,他自己都还没看过呢!
但李贵雨是他叔,既然开了口,就只能答应。
“那我给你这一本吧!”
一套七本,李兴文挑了最后一本递给李贵雨,心说他得在他贵雨叔抄完这一本前把其他六本都看完!
想想李兴文又问李贵富和李贵祥:“贵富叔,贵祥书,你们要看吗?”
虽然很心疼,但都是叔叔,不可以厚此薄彼,只借一个人。
李贵富很不齿李贵雨这种抢孩子新的行为,摆手笑道:“想看。不过最近要忙你金凤姑姑出门的事,不得闲!等两天,等你姑的事忙好了,我再找你借!”
“哎!”李兴文高兴地答应了,眼光转向李贵祥。
李贵祥顶看不上李贵雨倚老卖老的占便宜,跟着摇头道:“我也是。你婶子有了身子,不能干活,我现每天忙家务,也不得闲。得等你婶子生产了再说!”
李贵祥最知道李贵雨的麻筋。此言一出,李贵雨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心说得瑟什么,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转念想起红枣与女孩儿的礼比男丁更丰盛,李贵雨的心情就更郁闷了。
不管生男生女,只要能生,都好。偏他媳妇不能生!
李满园冷眼看着,觉得李贵雨完全是自找——人红枣给兴文的礼物,你一个做叔叔的人,红口白牙怎么好意思的?
你拿了兴文的新书,倒是把你得的笔墨与兴文些啊!
李贵园懒怠看李贵雨,他把脸转向兴文问道:“王摩诘是谁?他的诗很有名吗?我怎么从没听过?”
倒不全是逗孩子,他是真不知道。
兴文一听赶紧告诉道:“王摩诘就是王维,是跟李白杜甫齐名的大诗人。他最著名的诗就是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听兴文这么一讲,李贵银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句!”
李满园奇道:“你知道?”
“去岁年底,”李贵银告诉道:“同贵中去山东的时候,傍晚到大河东岸驿,一个大河的渡口。贵林哥看着河西的落日便念了这一句。”
“满园叔,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看到那么圆的太阳,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似今年去府城的时候,我还特地跑去琵琶湖去瞧落日,结果发现都不及那日在大河渡口见过的圆!”
“原来你挑担说去琵琶湖做生意是未来看景!”李贵富恍然大悟,转即抱怨:“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李贵银搓着手有些局促道:“这个,我一个粗人,跑去琵琶湖看景,好像有点奇怪。”
不务正业的感觉!
“行啊!”李满园笑道:“你都会念诗了!兴文,你可要好好念书了。不然,哪天可就叫你爹给赶上了!”
含饴弄孙
谢丰这一觉睡到金鸡偏西, 彩霞漫天,王氏打发人来请晚饭。
睡饱喝足了的谢丰抱着红枣的脖子出了卧房,抬头看到头顶金红色的烧霞不自觉地窝圆了小嘴——太好看了!
“哦, 哦!”谢丰拉扯红枣衣领示意她往天上看。
红枣告诉道:“晚霞, 瑰丽的晚霞!”
谢丰手指天空学舌:“瞎!”
红枣纠正:“不是瞎, 是霞。看我嘴巴, xia—xiá—xiǎ—xià!”
谢丰:“瞎瞎瞎夏!”
红枣见状撑不住笑了, 鼓励道:“第一个和最后两个对了,中间两个还得练, 再来!”
……
进屋看到只王氏跟舒窈,红枣不免诧异:“爹和弟弟呢?”
王氏笑道:“已经叫去了,就来!咱们现去院后等着。”
“院后?”红枣稀奇。
王氏告诉道:“这主院子后面不是有块空地,那头通着桥往庄子地里去吗?”
“你爹在京的时候看你花园里的醴泉亭挨着荷塘。家来后效仿,今春叫人在后院荷塘临水的地方也修了个石亭,安上纱窗,接上碧纱橱, 早晌在里面看书写字,有河风吹着比别处都凉快!”
“再等太阳下山了, 叫人打了井水冲了地, 就能在里面吃晚饭,纳凉!”
“哦?”红枣听笑了:“那我可要去瞧瞧!”
看红枣高兴,谢丰也跟着拍手, 王氏见状喜道:“这时候荷塘里有许多的蜻蜓, 丰儿一定喜欢!”
落日的余晖,不仅映红了天空中的彩霞,还给河岸边的柳树、百合、荷塘里荷花、荷叶以及或飞舞天空或停立花苞的蜻蜓披上了金缕衣。
谢丰透过窗纱看到,便手指着蜻蜓咿咿呀呀地跟红枣要——见过蝈蝈和萤火虫, 谢丰已然知道外面飞舞的金闪闪是可以抓的!
红枣见状便叫小厮去抓,正好李贵中同李满囤从书房过来,见状自告奋勇道:“我来抓!”
话音未落,抬手便捏住了身边柳枝上停立的一只红蜻蜓!
“红的!”李贵中举着蜻蜓问贵中:“喜欢吗?”
谢丰拍手表示喜欢。
抱着谢丰的李满囤却嫌弃道:“这只也太小了。贵中,你重去抓个大的来给丰儿!”
真是的,李满囤心说:他家这么大一个荷塘,成千上万的蜻蜓,偏只抓了这么个小不点。
闻言李贵中也觉小了,给外甥有些拿不出手,便手一松,放了蜻蜓,答应道:“那这一只就先放亭子里吃蚊子。我再去抓。”
抓都抓来了,白放了可惜,倒是物尽其用的好。
谢丰眼里这只蜻蜓已经很大了。
他看到手的蜻蜓飞了,立刻急地“喔喔”叫了起来,从李满囤怀里往外纵想去抓李贵中故意放跑的蜻蜓。
李满囤见状便抱着谢丰去追蜻蜓,嘴里使劲道:“飞了,蜻蜓飞了。咱们去追,追!追到了,丰儿你就抓,抓,你懂吗?抓?”
闻言谢丰两手配合地做出抓的动作,李满囤一看乐坏了,大笑道:“对,就是这样。公公抱着你去追,追到了你就这样抓!”
他外孙真是太聪明了,一说就会!
“唔唔”谢丰不止嘴里胡乱地应着,两只小手更是举了起来,冲着蜻蜓的方向蓄势待发——他要抓!
谢丰还是一个小婴儿,小手动作还不够灵活,而被抓过一次的蜻蜓动作不是一般的灵敏,所以谢丰抓蜻蜓,一扑空,二扑空,三扑,飞高了!
谢丰……
不想叫外孙子失望,李满囤把谢丰举高,让他跨坐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按着他一条腿,嘴里鼓励道:“丰儿来,腿跨坐到公公脖子上。”
谢丰……
红枣……
舒窈……
事出太突然,红枣怔愣之后,赶紧阻止:“爹,您不能这样!”
“怎么不能?”李满囤不以为然道:“我外孙子,我愿意给他骑脖子上,谁也管不着!”
转和王氏道:“愣着干啥,快扶丰儿一把!”
王氏无异议地照做了,红枣无奈道:“娘,你也不劝劝爹!”
于是王氏劝说道:“难得你爹这么高兴,你就随他高兴吧!”
红枣……
舒窈……
阻止不了爹娘的红枣只能沦为帮凶。她担心她爹驮不动摔了儿子,便在一旁扶着,却被李满囤推开:“你这样,我怎么跑得上前?”
被嫌弃的红枣……
坐到李满囤脖子上的谢丰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他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上下左右地看望不算,甚至还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红枣。
哇——,谢丰不自觉地窝圆了小嘴,惊奇自己居高临下的三百六十度全新视野。
“丰儿快看,蜻蜓在那儿!”
顺着王氏的提醒,谢丰看到了立停在红漆亭柱上的蜻蜓,立刻哈地一声兴奋地举起了手。
李满囤也适时地配合道:“丰儿坐稳了,公公这就过去了啊!”
李满囤、王氏带着谢丰大呼小叫地在亭子间抓蜻蜓,红枣站不住,退到了早已退出亭子间的舒窈身边,没话找话地跟舒窈寒暄:“今儿烧霞,明儿一准是个好天气!”
舒窈认同:“是啊!”
“这亭子修得不错!”红枣抬头看到亭子牌匾上的“风荷”二字继续尬聊:“名字取得也好!”
亭名是舒窈给取的,闻言有些羞涩道:“姐姐见笑了!”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恍然道:“原来是你!你这风荷二字可是取‘风荐荷香翦翦’一句?”
稻田灭虫灯
玩到太阳落山。彩霞余晖中,王氏自己拦阻一头大汗的李满囤道:天快黑了,你换件衣裳咱们就吃饭
这一回李满囤没有拒绝,他放下了谢丰。
正好谢丰看天色暗了也要找妈妈了,被放下来也没哭闹,而是伸手勾住了红枣的脖子。
红枣却很嫌弃儿子身上的汗,叫丫头拿来热毛巾给谢丰没头没脸的擦了一回,然后又换了干衣。忙完,李满囤乜换洗回来了。
李满回桌边坐下后问赖红枣怀里不肯坐宝宝椅的谢丰道:今儿我驮你可是出了大力了,一会儿晚饭得多吃一碗!
谢丰就听懂了一个吃字,乐呵道:“七,七!
李满囤转脸和王氏道:“听到了吧,丰儿也叫我吃呢!
王氏没好气道:“说起来就好像平常我没给你吃饱一样!
李满囤哈哈大笑,根本不以为意,只和谢丰道:“今儿是晚了,明儿咱们早点来,公公还驮你抓蜻蜓!咋(抓),咋!“谢丰挥着小手答应道。
虽然今儿啥也没抓到,但一点没影响谢丰的兴致。
红枣,“喝了两杯酒,李满囤带着微酣不无得意地问女儿:“我这个亭子修得还不错吧?
好的很!红枣看着荷塘里接替了刚刚蜻蜓白班的萤火虫真心赞道:“别的不说,只这萤火虫就是一样盛景!
荷塘里的萤火虫聚族成团,数目远不是德州庄子的点点所能比,把夜晚的荷塘装饰的跟头顶繁星密布的银河一样浪漫璀璨。
这边就是虫子多!王氏习惯性地自谦:“灯也不能点。河那边就是庄子里的稻田,这边灯一亮,那边的虫看见了,半个巴掌大的蛾子都往这边飞。碧纱橱外能扑满了!
思及当时的盛况,舒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庄子里就是这一点不好不止蚊虫多,还有无数的飞蛾、土蝼、天牛等闻所未间的怪虫
她这半年见的虫子比她这辈子都多
闻言红枣不禁想起了前世的灭蚊灯,心里便是一动,沉吟道:“既然火烛能引来稻田里虫,那是不是能用这个法子扑杀害虫呢?
对啊!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满囤激动地拍大腿道:“这蛾子的幼虫吃稻苗,但能给引出来,得少受多少害
试试!
李满囤随即便叫人拿灯。
王氏也是种地老手,自然知道稻田里蛾子的厉害,但她看着坐红枣怀里看萤火虫看得目瞪口呆的谢丰有些担心道:“丰儿在呢,灯一亮,那边蛾子飞扑过来,那声响没得吓到孩子!
涉及外孙子,李满囤也犹豫了。
李贵中给出主意道:“那就把灯放到稻田那里去。碧纱橱,就搬我院的去!
舒窈闻言有些不乐意。
蛾子翅膀上都是磷毛,沾上可难洗。不过李贵中既开了口,舒窈也不至于为个橱驳李贵中的回,便起身道:媳妇这就叫人去拿!
红枣想着飞蛾扑火的典故,阻止道:“只是试试而已,不用这么麻烦,依我说,只直接拿个火盆,里面放根着火的木头,蛾子扑过来直接就烧死了,倒是省事。
当然,水火无情,起了火盆就得有人照管,不安全不说,还费人力。不过咱们现在只是实验,倒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的好,其他细节可以慢慢来
红枣说得在理,李满囤便叫小厮去做
红枣等人坐在碧纱橱里隔着河远远看看。
一刻之后看到对岸火光闪现,李潢囤估摸着是把火盆点起来了,便道:“快了,马上就能知道行不行了
看多了萤火虫的冷光,突然看到跳动火焰的谢丰跟着好奇叫道:“它呀(太阳)!红枣听着好笑,纠正道:“火,那是火!太阳在头顶上,地上的是火。火!谢丰:“哈(火)!
李满囤见状却道:“别说,这里看着还真像。丰儿说是太阳也没错!
红枣
正说着话,对岸的火光却忽地暗灭了。
李满囤诧异:“怎么回事?
王氏揣度:“是不是田野里风大,给吹灭了?这是个合理的解释。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提到风,红枣想到了马灯一她做的马灯可不就防风吗?
“锦书,“红枣叫人:“你去告诉陆虎,马灯不怕风,让他提了马灯去稻田实验。
马灯?李满囤闻言咋舌:“那可是琉璃铜灯,就是实验成了,我也舍不得使啊!
“先实验,红枣笑道:真要能使,可以想法子拿别的材料代替!
常见的材料里木头、竹篾肯定不行,红枣私下张望一回,最后哏落到院墙上,心说:似乎就只有砖石防火了。
比如拿砖石砌一个?“红枣提议道:“横竖地里用的,不用似马灯便捷,大点笨点粗糙点都没关且可以砌高一点,就似烽火台一样,叫周围的飞虫都能看见。
然后里面放火盆也好,火把也成,再省俭些,想着前世灭蚊灯那堪比萤火虫一样的亮光,红枣沉吟道:“先看陆虎拿马灯实验的效果。刚爹娘说,先只点灯便能招来许多稻虫,或许,只放一个油灯可能就可以了
这世人太穷了,治虫必得考虑成本。越低越好!
要不先拿一个油灯试试?“李满囤委实舍不得马灯:“叫人拿个水桶,把油灯放水桶里就跟灯笼一样不怕风吹了
木头不防火,怕烧起来的话,就给木桶里放上水。
眼见姑爹不舍得马灯,红枣也不强求,便叫陆虎照姑爹的话先办,不行再来拿马灯,她却是要带着儿子先回屋睡觉去了。
早起红枣想起昨夜的事问锦书如何了。
锦书笑道:小人听说昨晚小姐回来后,老爷同大爷也跑去稻田了,据说实验了几木桶的稻虫回来!
这么多!红枣惊诧了,转即奇怪道:“还带回来干啥?家里现又不缺粮,需要拿虫子充饥。
野生动物多病毒,能不吃还是不要吃的好。
老爷和大爷带回来说要给小姐看,还是太太说告诉一声就成了,没得唬到了丰哥儿,倒是赶紧倒了吧。老爷便叫人挑回庄里粪坑沤肥去了
这就好!
红枣放心了。
“都是怎么实验的?“红枣问锦书:“马灯用上了吗?
没有。锦书告诉道:只老爷的法子就行。唯一的不好,就是虫子太多,掉桶里后很快就把灯给盖住了。老爷说今儿叫人修个砖石台子看看。”
吃过早饭,红枣抱了谢丰来主院给她爹娘问安。
见面,不待红枣行礼,李满囤使迫不及待地问道:“红枣,你公公现不是在山东做官吗?你看这个稻田除虫的法子要不要跟他说一声,让他给皇上上个折子!
再升个宫枣
李贵中也激动道:“对,姐。你赶紧写信。爹刚已吩咐庄子里的人,谁都不许往外说!这话是他媳妇舒窈今早吃早饭时跟他提的。
他一听,提着筷子便赶来告诉他爹娘
最初的震惊过后,红枣冷静下来,思了一回厉害关系后,红枣道:“爹,这除害虫的主意和实验主是你和弟弟昨夜做的,所以给我爹这封信,您来写
她爹学问摆在那儿,中举的难度势比登天。倒是参照张乙的例子,红枣想,叫她公公折子里带上她爹的名字,让他爹也上上邸报!
我写?“李满囤摇头:“不成,这主意原是你想的。不是你来,只我和你弟可想不到!
他写,亲家公虽会带上他的名字,但难保不对红枣生嫌,觉得她心向娘家,反是不好。
亲家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些年就没少照应他,他犯不着和亲家争这个功
再说他一个秀才,又不能出仕,争这个功除了白占一个虚名外又有什么用?
而他儿子贵中,离成年还好几年,当务之急是先科举,也没必要争这个功
我就随口一说,“红枣笑道:“事实上连稻田都没去过!
你手下这么多人,打定了主意的李满囤坚持道:只要你吩咐,陆虎、晓喜都能想到!
眼见李满囤一定不同意,红枣想想答应道:“我写便我写吧!她把她爹和她弟的功劳说清楚也就是了!
只现在到底怎么做的,“红枣询问:“爹,你给我细细讲讲!
李满囤讲述了一回昨夜的事,最后道:红枣,我琢磨着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可以拿砖石砌一个高台子放油灯。台子上面做顶遮挡风雨,中心镂空,只留放灯的位置。这样蛾子扑火被烫后就掉到下面的水盆里。不至于再把灯火扑灭。
这么高还扑灭了!“李满囤摊手道:“得落多少虫子?
只木桶还是小了一点。
爹,“红枣笑道:“你既有主意,倒是现画一个图纸,给人实验吧!实验出了结果,我才好绐我公公写
此言一出,无论李满囤、王氏,还是李贵中、舒窈都明白了,信虽是红枣写了,但功劳红枣并不居,还是要拉扯李满囤和李贵中,不免心里感动
红枣姐姐这样看顾,舒窈忍不住望了一眼李贵中,心说:贵中若再不出息,那真是怨不得旁人了!
为稻田灭虫的功劳所鼓舞,李满回字也不练了,决定画图。
李贵中狗腿地给研墨。
舒窈见状提醒道:“你不去上学了吗?
李贵中坦然道:“不去了。这学每天都能上,只这做稻田灯台的事干年难遇!
他要留家里见证历史。
最好乜能参与参与,给出两个好主意。说不定年底就能印到甘回斋的图纸上销往全国。想想就觉得激动!
对!“李满囤认同道:“贵中也想想这个台子怎么砌才好用“只你留家里,倒是打发人去告诉贵林一声!
“这事我来,“王氏接口道:“你就专心画你的图吧!
奔虹和谢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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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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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蝇笼
谢丰在家去的路上睡着了,马车进家都没醒。
谢奕见状有些失望,和红枣道:“爹让人送新孔雀来了,我还说给丰儿瞧瞧!&
“等傍晚吧!“红枣笑道:“似孔雀那媲美宝石光晕的尾巴必是得在阳光下看才叫好看。现日头太大,只看树叶子都觉得眩光眼晕。倒是傍晩天光柔和,晚釅映照下看吧!且孔雀也不至于中暑!
由此谢奕方复了高兴,兴奋道:“那我傍晚再带了孔雀来!
对了,“抱着谢丰走在天香院的回廊下,红枣闲话一样地问道:“爹这次送孔雀回来指的是谁?是本勤!“谢奕告诉道
红枣一听就想起来了,本勤姓谢,是她公公的长随。
那奔勤回山东了吗?
没回的话,红枣以为倒是个合适的捎信人选。
还没。&谢奕听出来了,疑惑问道:“嫂子有事?
嗯!“红枣点头承认:&想请二弟替我写封信绐爹!
看到谢奕,红枣改了主意,觉得信还是叫谢奕写更合适。
不然越过谢奕给她父兄请功,等将来谢奕知道了一定不高
觉得她小看他
果然有事!谢奕心说,立刻问道:&很急吗?红枣点头:&越快越好!
那等见了爷爷,&谢奕答应道“我就来写!
谢知道看到小脑袋枕在红枣肩上熟睡的谢丰一下子就笑了:“睡着了啊?
真是个孩子!
赶紧的,“谢知道道:“尚儿媳妇你带丰儿家去睡觉!
谢奕乘机也告辞道:“爷爷,我过去替嫂子写封信!
哦?“谢知道诧异,心说什么事?
红枣告诉道:“好叫大老爷知道,这几天我在我爹庄子得了一个稻田、棉花田治虫的法子!实验了两回还挺好使的,所以想请二弟写信告诉爹!
不能瞒谢奕,自然也不能瞒谢知道。
谢知道间言立明白了其中利害,点头道:“难为你回趟娘家还想到这些。即是这么大的事“谢知道转和谢奕道:“你可要替你嫂子好好写,写清楚了才行!
放心吧,爷爷!“谢奕摩拳擦莩地兴奋道:“我会认真写的!
他要叫他嫂子和他爹都看看他的本事
写完了信,给红枣过得到首肯;谢奕心花怒放,高兴问道:“大嫂,这个灭虫灯台能抓蚊蝇吧?若是能,等我爹折子上去了。咱们院里也修几个!
就再不怕蚊蝇了
这个还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红枣含笑点头,转即心里一动,想起前世小区里夏天树下到处悬挂的灭蝇神器一一简易灭蝇笼!
倒漏斗形状的纱网笼子,苍蝇只要为漏斗下的诱饵所惑飞进去了,就再出不来。为此她还特地问过度娘,知道这玩意利用的飞虫起飞时上飞的原理。
蚊子这个比较难,&红枣笑道:&不过对付苍蝇倒是有个法子。不用灯台也可以!
怎么做?“谢奕好奇问道
红枣看看钟道:“我也只是一个想法,行不行还不知道。你且先去见大老爷,把信给他过目。等傍晚我带了丰儿过去请安时再说!
打发走谢奕,红枣画了一张图,拿给锦书道:“你拿给陆虎让他照着做,材料就用竹蔑、竹匾和窗纱。纸上都标好了
午觉起来,锦书捧茶给红枣时轻声笑道:“太太,抓住了!
红枣闻言一愣:“什么抓住了?
转即恍然:“已经做好了吗?
锦书点头:“做好了,院里树下挂了六个。才刚半个时辰,就已抓到十几只飞蝇!
苍蝇虽不咬人,但它叮过食物人吃了要拉肚子一一每年夏天都有人为此丧命,害处比蚊子还大。为此家里的小丫头们一到夏天便苍蝇拍不离手的打。
如今有了这铺蝇笼,想必丫头们追打苍蝇的活计能轻省不少。
红枣闻言出屋去瞧。也不必锦书指点,只冲着小丫头们立着的回廊拐角直奔过去,就看到廊下梅树背人处树枝上挂的苍蝇笼以及其中犹自飞舞挣脱的四只苍蝇。
“不错!“红枣见状笑了
她村里长大,自是知晓庄户对于苍蝇的痛恨和无能为力
苍蝇笼成本低兼,制成图纸发售必有市场。
陆虎呢?“红枣问
陆虎闻声跑来。
这笼子现制了几个?“红枣问。
一共四十个,太太院里现挂了六个,还有三十四个!
除了制第一个打样费了点事,等确定了好使,后面由小厮丫头们流水线制作就容易了。
红枣点点头:“既确认了好用,你这就叫人雕版印刷制作图纸,尽快把雕版和样例绐各地铺子送去!发售也别挑日子了,做好了就卖!
哎!“陆虎赶紧答应。
打发走陆虎,红枣和锦书道
你把这已经做好的苍蝇笼,先拿四个给五福院厨房,四个给天香院厨房。
再拿一个送去给你爹,让他安排人照做了给家里的园子、茅房以及谢家村祠堂內外都挂起来。这些公共处场所都归她大再一个,你叫人送去给我爹!
她爹院子的对岸就是稻田,稻田边有粪坑,苍蝇也特别多。
下剩的二十三个,你拿了同我送去给老太爷、大老爷和二爷。
听明白苍蝇笼的用途,谢老太爷兴趣盎然地叫人把红枣送的八个苍蝇笼各处挂上。
听到人回说抓到了苍蝇,谢老太爷便同着谢知道、谢奕出屋围观。
好!好!&谢老太爷看到可怜地困在纱笼里怎么也飞不岀去的绿头小苍蝇,不觉捻须微笑,频频点头“苍蝇害人,这样抓住,倒是便捷省事。
“尚儿媳妇,你叫人多做几个把家里各处都挂上!
红枣自是点头是。
奕儿,“谢知道问谢奕:你给你爹的信发了吗?
“还没,“谢奕告诉道:“今儿回来便晚了,倒是明儿一早启程合算。所以信还在我这儿!&那就把这个捕蝇笼加上!&
大老爷,&听说又要告诉她公公,红枣赶紧问道:“那这个捕蝇笼图纸,我还能卖吗?
“卖!&谢知道肯定道:“现山东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公公的一举一动。你赶紧叫人把这捕蛹笼市卖,倒是方使你公公行粮田除虫的大事!
红枣
对!&谢奕激动得鼓掌赞同道:¨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嫂,你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红枣脸上挂笑,心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老爷,&谢福呈上本勤捎回来的信和一个匣子,告诉道:&“二爷的信,说有大事。怎么?谢子安抬起头好笑道:&这回两对孔雀的尾巴又打架打掉了?
上回不过信里少提了一句,奕儿立时就生出事来。
只这一回又是什么?
入目最大号的牛皮纸信封塞得满满囊囊,谢子安奇道:“打开瞧瞧,看都写了什么,竟然这么厚一沓!
谢福依言拿小刀裁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纸、宣纸。
先看信。谢子安跳过前一半张纸的寒暄问好过后立看到了小儿子这回大事的主题一一粮田、棉田灯光灭虫法!
“竟然真是件大事
谢子安喃喃道。
当前农人对付虫害的唯一法子就是捉一一大太阳底下,一寸苗一村苗的找。
这个灯光灭虫法虽耗贵灯油,但能有效杀灭地里害虫,提高粮产就值得一试。
“看来这就是那灯台的图纸了!
谢子安看一眼谢福展开的图纸,接着看信,看到扑蛹笼和小儿子的烟神计,禁不住笑道:“奕儿也长大了!
都知道宫场如战场了!
谢福笑:“都是老爷教导有方!
谢子安笑,看着谢福从匣子里拿出来抖开的捕蝇笼疑惑问道:“这个能关住飞蝇?”这么敞的喇叭口?
就是冬天雪地设陷阱里抓鸟雀,也是要拿筛匾将鸟雀完全罩住啊!
谢福也想不明白,建议道: &要不,试试?”
“试试!”谢子安点头。
谢福把捕蝇笼挂到书房前的树叉上,没一会儿便抓到了一只飞蝇。
谢子安闻讯跑来观察了好一会儿, 终于理解了儿子信里说的飞蝇起飞都是往上飞的意思,点头赞叹道“尚儿媳妇这份洞察力真是了不起!”
把人眼里司空见惯的平常小事都转成了大用途。
知微见著,莫过于此!
转过脸,谢子安和谢福道: &既然这捕蝇笼好用,想必那灯光捕虫法也是好用,你这就以给各庄推广捕蝇笼的名义悄悄实验吧!’
谢子安的实验,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锦衣卫暗探,于是没几天弘德帝就知道了。
看着递上来捕蝇笼实物,弘德帝跟谢子安样疑惑地问心腹大太监:“这么大的口,怎么就能抓住飞蝇呢?
还一昼夜能抓半升!
李顺如此这般地演说了一回,弘德帝依旧不能明白,到底叫李顺把笼子挂上,亲眼目睹了一回飞蝇入笼方才了悟,啧啧赞道: &这个主意可以啊!难为谢安人这都能想到!
“李顺,”弘德帝吩咐心腹:“既然这笼子好使,你这便就叫人做了,给宫里各处都挂起来!
“陛下,“李顺面有难色地应道:“臣这就安排人悄悄地做。只这挂,陛下明鉴,是不是再等几天,等甘回斋图纸_上市?‘
弘德帝闻言方才想起锦衣卫暗探来的情报不可公然众前,无奈摆手道:“那就等几天吧!
“再就是这灯光灭虫法也先放一放,等谢子安上了折子再说!‘
远在陕西的谢尚收到红枣通过驿站捎来的捕蝇笼当即便叫人给挂上了,然后又分送给主考官元维以及同考官、阅卷官等一应同僚。
收到礼的元维等人好奇之下,不免也都经历了 回守笼待蝇的故事。等看明白道理不免各自给家人写信,大力推广不提。
而等半个月后,甘回斋上市捕蝇笼和捕蝇笼图纸,各地铺子前挂起的捕蝇笼样品立刻吸引了天下人的耳目——铺子前面每天都围一堆人等看倒霉飞进纱笼的苍蝇。
真是人比苍蝇还多!
双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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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陈玉
次日六月二十六是李金凤出门的好日子。为其婆家所在的青苇村离得远, 娘家的出嫁酒就开在午晌。
红枣一早便带了儿子来高庄村观礼。
喜房里遇到李玉凤,红枣拿一个瓷瓶给她道:“这痱子粉搽痱子虽说有些治标不治本,不过内里用了不少药材, 家常抹抹还算清凉。你拿着给粟哥儿试试!”
既然不能授人以渔,那就先授人以鱼。
总不能干看着孩子遭罪,特别是举手之劳的情况下。
李玉凤头一回知道痱子还有专门的药治, 闻言不免喜出望外, 感激道:“难为你这样想着,真是多谢了!”
红枣既肯出手, 东西必然是好的!
李玉凤转随即又请教道:“现就能抹吗?”
李玉凤想把儿子身上的痱子赶紧消除掉!
红枣点头:“可以。瓶子里面有个粉扑, 只是扑时注意避开口鼻, 别呛着孩子!”
李玉凤小心地拧开瓶盖,依红枣指点拿起内盖上的粉扑, 沾一点瓶里的白色细腻粉末搁内盖上拍匀,轻抹到儿子脖颈间。
李金凤的卧房得李满囤支援放了冰鉴。
刘粟来得早, 已在屋里呆了一会儿, 原现因为天热而烘成片的痱子已然失了后继, 现上好的痱子粉一扑,打饼的痱子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
李玉凤见状不免大喜, 赞叹道:“真是有效!”
真是太好了!
她儿子不用遭罪了!
红枣笑告道:“效果其实有限。受了热还是会再烘。”
以李玉凤家的现状, 想根治几无可能。
“能有这样已经很好了!”
李玉凤知道红枣说得是实情,衷心道:“红枣,谢谢你!”
能够缓解也很好了。
痱子粉里的药物作用肌肤时的清凉给让刘粟觉得舒服,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露出嘴里雪白的小牙。
红枣看着也觉高兴。
生了孩子的红枣母爱泛滥, 就喜欢看孩子笑脸。
李金凤亲见过红枣和李玉凤间的恩怨, 现看红枣如此, 不觉心说:红枣姐姐果是人美心善,大人大量。
桂圆年岁虽小,但她人小鬼大,早从日常往来里咂摸出她大伯一家和玉凤的生分,甚至还使心眼从她姐嘴里套过话——即便李金凤寡言,没告诉具体,却也足够桂圆知道错在李玉凤,红枣怎么生气都不为过。
两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好了!
现看红枣给李玉凤东西,桂圆便只眨眼看着,并不出声。
她得捋捋是怎么回事。
王氏不喜李玉凤,不过却还不至于为瓶痱子粉跟孩子计较,当下自顾抱着谢丰和抱着美芹的关氏说话,只装没看见。
舒窈帮忙在一旁给摇着扇子,跟着也转过了眼睛装不知道。
红枣姐姐是她大姑,跟她婆是亲母女,即便处事有分歧也好商议。而她作为媳妇,在对待亲戚这个问题上,只跟着她婆就对了!
族里妇人一看王氏这个态度便也跟着绝口不提——红枣是大人大量,不跟玉凤计较。但她一年才来家几回?
看看今儿各人头上的金银丝鬏髻,其轻重大小,还不都是王氏个人的亲疏远近?
她们傻了,跑去捧红枣玉凤姊妹情而得罪王氏。
不过来吃席的郭氏她嫂子不怎么想啊,她看见红枣主动给玉凤东西立刻问郭氏道:“难得红枣跟玉凤客气,你不叫香儿过去帮衬两句?”
现谁不知道红枣就是个财神爷?但能跟她沾点边,都能发财。
看看李家这些人,十来年前也不过跟她们一样,现今却是连鬏髻都是金银丝的了。
可惜她大姑一家和红枣爹娘有嫌隙,这些年沾光有限,就更别提带动他们发财了。
对于钱家这几年绑着李满园一起发财,郭家人不是一般的眼红。
郭香儿闻言也是蠢蠢欲动——昨儿红枣与李金凤的牡丹头面她也瞧见了,眼热得不行。
郭香儿刚站起身,却被郭氏阻止。
“一瓶子药而已,”郭氏淡然道:“谢家财大气粗,哪年舍人衣药不耗费许多银子?”
红枣给她外孙子药不过是看孩子可怜罢了。
郭氏嫂子闻言怔住,不信道:“哪至于?”
明明是至亲,哪能这么想?
“怎么不至于?”郭氏反问道:“嫂子,你看桂圆头上的珠钗,那是红枣这回家来新给的。但你看玉凤可有?”
红枣根本就没拿玉凤当姊妹
郭氏嫂子哑口无言。
郭氏继续道:“嫂子,你再看我那弟妹,她一贯是最能咋呼,红枣不拘给了金凤、桂圆什么,她都要顶脑门上告诉人。现可有说话?”
眼见说服了嫂子,郭氏又说郭香儿:“你现自己当家过日子,还这样一惊一乍地可不行。你看跟你平辈一般的妯娌,可再有人跟你一样见风就是雨?”
该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说,不该说话的时候,却是抢得比谁都快。
一点脑子都没有。
分家后,郭香儿的短处暴露无遗。郭氏是越来越懊悔自己的眼瞎,对郭香儿不是一般的嫌弃。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听郭氏当面教训女儿,郭氏嫂子脸上挂不住,不免生气道:“妹妹,快别说了。刚都是我这个嫂子的错,不该多这个嘴!”
郭氏见状方才丢下郭香儿,和她嫂子道:“我知道嫂子是好意,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
所以就别再乱出主意,给她家添乱了。
……
吉时一到,陈玉领了同族的兄弟进来。
几年未见,陈玉不仅人长高了,眉眼也褪去少年的稚嫩,显露出今后的棱角——若不是一身无可置疑的大红袍服和胸挎的红花,只街面上见到,红枣真未必能认出来人是陈玉。
简而言之,陈玉长变了,变英俊了,俊得红枣都快认不出来了!
陈玉倒是一眼就认出了红枣,——人群里最亮的一双眼,和多年前叫他玉哥哥,给他吃鸡蛋时一模一样。
果然表妹就是表妹,陈玉心说:并不似那些狂生口里的西子貂蝉。
院试时陈玉没少听外县书生对于红枣的臆想,气得陈玉跟他们打了好几架——这种亡国妖女如何能跟他表妹相提并论?
这不是咒人吗?
接受上回的教训,陈玉视线只在红枣身上微一逗留便转向了谢丰。
看到谢丰和谢尚如出一辙的小脸,陈玉不觉啧了一声:不是说儿子像娘吗?怎么他舅都家来大半年了,红枣儿子长相还似谢尚?
没能看到小红枣,真是可惜!
人要衣裳,佛要金装。穿红袍戴官帽的陈玉在其他人眼里也较平常的短衣打扮完全不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果然这人有了功名看着就是不同!李高地心里嘀咕:似他长子满囤中秀才后也是这样,举动间有股威武劲儿,再不似先前那样他说啥就是啥了!
闺女桃花原就不似满囤孝敬,而这陈玉跟他又隔了一层,也不知这成亲后能不能跟谢尚一样逢年过节给他孝敬!
这么一想红枣真是不错!
……
于氏两儿一女的样貌都盖过原配陈氏留下来的李满囤和李桃花,加上陈龙、陈土根父子也都其貌不扬,于氏认知里一直有一种她孙子样貌远胜陈家人的自信。
事实上早先的陈宝、陈玉以及李贵中确是都未曾较贵雨英俊。
而对于红枣出落得比玉凤、金凤、桂圆俊这个意外,于氏将其归结为谢家衣食养人,不作数。
但现在于氏忽然不确定了。她目光扫过人群,想拿陈玉的样貌跟她大孙子李贵雨做一番比较。
结果扫了好几圈,扫到了李贵祥、李贵吉,独都没扫到李贵雨。
贵雨这是去哪儿了?于氏心里嘀咕,开始往人群里找李满仓。
这样的场合,于氏以为李贵雨多半是跟他爹在一起。
结果也没寻到李满仓。
这父子俩,于氏心里嘀咕,转即脸色一僵——于氏想起李贵雨成亲至今没得儿子,今儿这样的场合必是得避在人后。
心念转过,于氏刚刚升起的比较之心立刻消退得无影无踪——没儿子,就走不到人前,生得再俊又有什么用?
不管李高地于氏怎么想,李满园钱氏却是喜气洋洋——他们女儿金凤好福气,出门就是秀才娘子。
一个城除了谢夫人,就数他们女儿好运。
就是红枣,因为出门的早,也是守了十年才守来女婿的功名。
在场其他人看陈玉一表人才也是啧啧夸奖,无不恭维李满囤有个好外甥,好侄女婿,哄得李满囤哈哈大笑,合不拢口。
看得王氏很想冲他耳边大喝一声:醒醒吧!今儿是你弟嫁女,你妹娶儿媳妇——你儿子的媳妇去岁就娶进门了!
真是拎不清!
欢天喜地的钱氏在女儿磕头别亲时不可避免地落了下来,而等李贵富背起李金凤送上轿时,更是哇一声“我的儿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开了。
红枣就抱着谢丰站在旁边。钱氏这一嚎不要紧,却着实唬了专心看金凤红底绣五彩鸳鸯盖头的谢丰一跳。
谢丰日常所见之人说话无不是和风细雨,何尝见过这个?当即吓得抱紧了红枣的脖子,小脸紧张地看向钱氏。
红枣为儿子搂得透不过气,刚为气氛所感生出来的一点伤感立消得无影无踪。红枣轻拍着儿子的背安抚道:“没事,丰儿,你看没事!”
谢丰瞪着嚎啕大哭的钱氏和周围跟着落泪的妇人根本听不进红枣的话,而当听到身旁美芹的嚎哭后,谢丰再忍不住跟着哇哇地哭了起来。
红枣……
王氏听到谢丰立就不哭了,她擦一把眼泪立来帮着红枣哄儿子道:“丰儿乖,不哭啊!美芹是舍不得她姑,你也是舍不得你金凤姨娘吗?”
名登邸报的李满囤
傍晚的时候, 谢奕带了孔雀来给谢丰开屏。进屋看到谢丰因为早晌啼哭而水肿得双眼皮变单眼皮的眼睛唬了一跳,赶紧问道:“大嫂,丰儿这是怎么了?”
红枣苦恼道:“今儿我妹出门时,丰儿看我三婶哭跟着也哭。”
实话实说, 她三婶那嚎哭确是有些吓人。
刚午觉谢丰睡梦里还哭了好几声, 显见得是唬着了。
闻言谢奕解了惑, 却不减心疼。他小心地摸了摸谢丰的肿眼皮, 数落道:“傻不傻啊你,别人嫁女儿你跟着哭什么?现眼睛疼吧?下回可别再这样了!”
一觉醒来,谢丰已然忘了早晌的事。他看谢奕亲切, 便举着手里的布老虎, 伸手要抱。
谢奕没办法,只得放弃说教, 抱起谢丰,拍着他的小屁股, 提醒道:“叫人, 叫我叔叔!叔叔——”
丫头端来红枣要的黄瓜片, 红枣亲摆到炕桌上。
谢奕讶异:什么意思这是?
红枣已开口道:“二弟,你替我哄着丰儿拿这黄瓜片敷眼。不然一会儿肿着眼睛去请安, 没得叫老太爷和大老爷焦心。”
谢奕听着有道理,立刻应承:“怎么哄?”
……
乞巧节前夕,弘德帝终于看到了谢子安递来的《粮棉油田灯光除虫法》的折子,不免和心腹吐槽道:“这谢子安还真是举贤不避亲,折子里带上了他亲家公的名字,也不怕人议论。”
“倒是心大!”
他是磊落了, 但朕的邸报却成了他的亲戚会——今儿儿子, 明儿老子, 后儿丈人的,简直闻所未闻!
李顺贴福字:“都是陛下圣明!”
弘德帝摆手:“行了,登邸报吧!朕就看看下回谢子安又再带上谁?”
李顺笑:“不至于。谢大人出任山东布政也有大半年了,至今未曾为族人荐官。”
已算难得。
想着谢子安到任以来手脚还算干净,弘德帝气平了些,不过嘴巴却不肯让步,没好气道:“他这样做,影响可比荐官大多了!”
他朝里万千官员,能名登邸报的才几个?
李顺不敢言语了,弘德帝想想道:“那李满囤倒是有些福气。世人无不以生子为荣,独他生了个好女儿,得了大济!”
真是有意思!
能见见就好了!
……
邸报的发行除了年节和大事外多是十天一次。粮田治虫是大事。所以隔天七夕——牛郎织女天桥会的日子朝廷特发了一期邸报以刊登谢子安的灯光治虫法。
京官们早起上衙看到,无不惊异——谢子安竟然又又登邸报了!
种个地而已,他哪来这么多主意?左一个右一个的,层出不穷,匪夷所思。
等看到李满囤的名字后,无不恍然——他亲家公可不就是个种地的吗?
他知道这些,也是正常。
一般官可没有给儿子娶庄户女的魄力,但招几个庄子里的老农来问主意却是件容易事。于是一日之后,京郊庄子的庄头忽然发现来传令他们进京的管家跟他们说话客气客气多了……
五天后谢子安看到邸报也是欢欣鼓舞,和谢福高兴道:“算时间,这时节正是南方诸省夏税陆续解送进京的时候。具体的收成咱们虽不知道,但从今儿邸报看,想必收成不差,陛下心里满意的很呢!”
不需要额外圣旨,这邸报就代表了圣上态度。
谢福奉承道:“但等咱们山东的夏税到了,陛下一准更高兴!”
有去年一年的实践做基础,今年山东夏收的收成比去岁更好,收纳的税银也更多。
谢子安点头,踌躇满志道:“等把这个除虫的法子推广开,这个秋收收成会更好!”
他布政这个位置可算是坐稳了!
雉水城是小城,邸报十天后才到。谢奕读完邸报后,欢天喜地地告诉谢知道道:“爷爷,爹奏折里的这四句话是我写的!”
他给他爹信里写的!
真是太意外,也太高兴了!
谢知道见状捻须笑道:“是啊,我们奕儿最近用功,文章水平提高得快。连你爹都感觉出来了,把你的句子引到他的奏折里!”
“现放心爷爷给你批文,说你文章好,不是哄你了吧?”
“奕儿,照现在这样继续努力,争取下回让你爹多引几句——这回四句,下回来个八句!”
“哎!”谢奕兴冲冲地答应了。
“对了,”谢知道告诉谢奕道:“你把这邸报拿去给你嫂子看,叫她带了丰儿来一起去给你太爷爷道喜。”
邸报上有尚儿媳妇她爹李满囤的名字,尚儿媳妇一贯孝顺,见后一准高兴。
红枣有本事,谢知道不自觉地就想笼络好她。
如谢知道所想的一样,红枣看了邸报后想着她爹知晓好的高兴不觉心花怒放,谢谢奕道:“多谢二弟跑来告知。二弟暂等一刻,我替丰儿换了衣裳就来!”
……
谢子平看到邸报后则气得几欲吐血——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给了李满囤,一个外姓!
先张乙虽是奴仆,但好歹还是谢家人。
再说李满囤一个秀才要这个虚名有什么用?
又不能出仕!
他哥谢子安就是故意的!
谢子平长子谢允青看了邸报后也很无语,苦笑问他爹道:“咱们要过去贺喜吗?”
“去!”谢子平咬牙道:“怎么说也要看看你爷的态度!”
他爹若是对此有意见,那就是他的机会,最好了;若无动于衷,则就更需要去刷刷存在感,叫他爹知道他还有他这个儿子!
……
李满囤住在城外,邸报到得晚些,临近午晌才到。
看到邸报的首页就是谢子安的《灯光灭虫法》的奏折,李满囤不觉屏住了呼吸,心里忐忑地期待: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不想才是骗人。
颤着手,李满囤一目十行地跳着文章找自己的名字,但等真的寻到,却又不敢相信——他亲家公真在奏折里带上他的名字!
他真地名登邸报了!
擦好几把眼睛,又掐好几次大腿地反复看了好几回,李满囤终于终于确信:没错,邸报上的白纸黑字就是他李满囤的名字!
李满囤立刻奔出书房想去告诉王氏,但走出屋门又折了回来——他都名登邸报了,如何能这样沉不住气?
他得等,等午饭时间,儿子下学来家,家里人都在家的时候,王氏叫人来请,他再慢悠悠地过去,随口告诉一声——那才叫举重若轻。
……
李满囤心情跌宕起伏,字显然写不下去了。
李满囤干脆地收了笔坐椅子上,一边把刚因激动捏皱了的邸报码平,一边脑补如何不显山露水地把他名等邸报的事再告诉他爹、告诉族人——对了,他现得叫人去城里驿站问问这期有没有多余邸报,他要多买几张来珍藏、送人……
心有所思,时间便过得极快。李满囤才刚拿到余德买回来的五十份邸报——为推广灯光灭虫,这回邸报有加印,王氏便打发人来叫吃饭。
李满囤嘀咕着“怎么又是吃饭?”跟往常一样不情愿地站起身往主院来。
余德见状提醒道:“老爷,这么大的喜事不告诉太太和大爷一声吗?”
“对!”李满囤闻言似是刚省起来一样点头道:“带上!”
余德看李满囤动口不动手,想想便试探地拿起一张,看李满囤没有反对便跟着到了主院。
王氏看余德这个时候进来有些奇怪,心说:什么事?
而待看到余德手上的纸后就更奇怪了:一张纸而已,至于特地叫人送?
还是这张纸有什么特别?
再联系上男人今儿叫吃饭来得这么快,王氏再无疑义,出声问道:“余德这是拿什么来了?”
“邸报!”李满囤言简意赅道:“亲家公的折子又登邸报了!”
王氏恍然大悟,有心问一句有你名字吗?又担心万一没有,反是尴尬,便只问道:“都登了些啥?”
眼睛却瞅着男人脸色想看个端倪。
过来问好的李贵中却是蹭一下抬起了头,兴奋道:“是灯光除虫的折子吗?”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爹,还有他的功劳?
“嗯!”
至此李满囤方接过余德手里的折子递给儿子:“就是这个奏折!”
李贵中闻言再无犹豫,立低头扫描手中邸报,很快便扫到其中“李满囤父子”字样,激动地跳了起来:“爹,这是你,你的名字!”
提他虽只一个“子”,但他知足了!
王氏早已走过来探头跟儿子一起看。只她看得慢——李贵中目扫十行,她才看了两行。当下听说,赶忙问道:“在哪儿?快指给我看看!”
“这儿!”李贵中手指着邸报中的一行字告诉他娘道:“看到了吗?”
王氏很认识男人的名字。她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到,立刻笑开了花:“还真是!”
“老爷,”王氏转头告诉李满囤:“我看到了!”
你名字登邸报了!
这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比先中秀才还光彩!
中秀才虽也光彩,但不登邸报,不能上达天听,下广天下,远不及这回扬名!
舒窈就站在王氏身边,跟着也看到了,不觉感叹:红枣姐姐不是一般厉害,竟能叫她公公谢藩台这样帮衬娘家父亲兄弟!
别看谢藩台文里与李贵中只一个代号“子”,但舒窈却觉得比登全名更合适。
毕竟李贵中的年岁摆在这里,登全名邀功除了一轮谈资外并无太大意义,反不如现在这样伏笔隐着,等将来需要时再揭有益。
“嗯!”李满囤矜持地点了点头,告诉道:“吃饭吧!吃了饭,我去村里一趟。咳,这个我蒙亲家公不弃,名字上达天听,也当为朝廷推广灯光治虫法出份力!”
李满囤想好了,五十份邸报,他除了留十份珍藏备用外,余下四十份全散出去——其中存祠堂两份:一份开祠堂时祭祖,一份入家谱个人生平;九份送村里里正里甲;六份送青苇村,他舅、舅母、妹子、妹夫、陈宝、陈玉一人一份;六份送王氏娘家;下剩的给他爹、二伯、族长一人一张,满园、贵银、贵金他们要多给两张,他们两地奔波做买卖,走的地方多,贴骡车上瞧的人也多……
第 644 章
午后庄里骡车送李贵中去高庄村上学的时候, 李满囤叫人往车上搁了筐西瓜,然后又拿了邸报和儿子一起上车。
行到李丰收家门前,李满囤叫儿子去塾屋, 自拿两个西瓜连一张邸报到正房给李丰收道:“族长, 这是今儿刚收到的邸报, 上面有我亲家公给圣上陈述用灯光治棉田、粮田害虫的奏折。”
“谢藩台的上书又登邸报了?”李丰收一听就很惊喜。
前两回谢子安上书的营养钵和河泥肥田可是给了他家带来了今夏粮食增收两成的实在好处!
而这治虫——谁不知道秋天虫多,一听就是奔着秋收增产来的!
“是啊!”李满囤坦诚笑道:“所以我一得了信就叫人进城多买了几份, 赶着给族里村里送了过来!”
“这灯光治虫的法子我先试验过,”李满囤解释他赶送来的缘由:“不是一般的好使, 现正是治虫的好时候,但能早一天用上就有早一天的好处!”
先实验过?李丰收闻言心里立转了个个儿:满囤早知道他亲家公现上书的这什么灯光治虫法?
他哪里知道的?
必然是红枣告诉!
抬眼看见院里北向树枝上挂着的捕蝇笼, 李丰收心里跟明镜似的:是了!大半月前红枣归宁的时候就在实验治虫,当时满囤送族人的捕蝇笼只是其中的一个法子。
红枣对她爹娘真是啥都告诉啊!
只这事贵中知道吗?
满囤是成人,知道轻重厉害, 先口风紧是应当的。
倒是贵中还是个孩子, 他若知晓, 但能忍住不说,便就难得了!
“就是这话了!”李丰收赞同:“满囤, 难为你想着!”
看一眼门外的西瓜筐,李丰收站起身道:“满囤, 你还要去你爹那里吧!走, 我同你一起去!跟着一道听听你先前的试验。”
“对了, 你爹这时候怕是在你二伯那儿!”
看李满囤身后的李贵金搬了西瓜筐进屋,李高地自信有自己的份,立开口问道:“满囤, 你庄子里这是种了多少西瓜, 怎么还有?”
这都过七月半了!
还没拉藤?
李满囤笑:“也差不多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
李春山则问最后跟进来的李丰收道:“你怎么跟着一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二叔说的是,”李丰收扬着手里的邸报告诉道:“今儿邸报登的谢藩台粮田棉花田治虫的法子,满囤先前试验过,我跟来听听,好效仿!”
“哦?”
庄户人就关心种地,当下一屋人的眼光都集到李满囤身上,李高地更是当先问道:“满囤,这回又是什么治虫法子?是不是还似捕蝇笼这样省心省力,往地里一挂就成?”
捕蝇笼太好用了。
他家院里挂了两个,先前家里到处乱飞的苍蝇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说,抓来的苍蝇倒进鸡窝,还能多产蛋——过去半个月,他家鸡窝的蛋不仅个头大了,且每天都能有两三个双黄蛋。
“差不多!”李满囤笑道:“不过田里地方大,虫子除了家里有的蚊蝇外还有更多的飞蛾、甲虫、蝈蝈、玉米螟、蚜虫。只捕蝇笼用的鱼骨头、鱼肚肠、臭豆酱这类诱饵一是不好使,二是也没这么多诱饵。”
诱饵也是要钱的。
“所以地里捕虫的诱饵就得换,换成灯光。”李满囤侃侃而谈:“一来夜里光传得远,一点火的光可以传出两三里地去,二就是老话说的飞蛾扑火,这飞虫都喜欢光,光能把虫给诱出来。”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众人闻言个个恍然大悟,不觉感慨:“是这个理。只先前咱们怎么就都没想起来呢?”
李满囤自豪地笑:要不怎么说他家红枣聪明嘛!
看大家都明白了,李满囤接着告诉道:“最简单的灯光诱虫就是拿盏灯放地里,灯下摆上水盆。虫被灯火一燎掉到下面水盆里,此时人再抓,就不似日头底下那么费事。”
“但地里有个不好,野风大,容易吹灭油灯。而且俗话说高灯远照。这灯要放得高才能多诱虫。所以想省人力灯油,倒是费些砖石在田埂上修灯台一劳永逸。”
说着话,李满囤打开邸报,讲解道:“我亲家公的奏折里有这个灯台修建图纸,还有灯台的照射范围,大概是两里地一个,可以管十五六亩地。”
一听说一个灯台一盏灯能管十多亩地,屋里诸人都觉得可以试试,纷纷探头来看邸报,争相询问:“哪里?哪里写着呢?”
李丰收手里就有邸报,他不跟别人挤,他自己看,然后便看到李满囤的名字,失声惊呼:“满囤,满囤,你登邸报了!?”
这么大的事,刚满囤来了这么就竟是一字不提,真是沉得住气啊!
“啥?”
诸人的目光瞬间全转向了李满囤,表情都是难以置信——邸报?满囤?
还有这事?
李满囤对此早有准备,当下不慌不忙地谦虚笑道:“托我亲家公的福。先红枣跟我提这个灯光诱虫法的时候,我只说帮着试验试验,没想我亲家公写奏折的时候就把我,还有贵中都给带上了!”
真是太给他面子了!
众人闻言立刻恍然——原来是红枣!
然后不免感叹:满囤这个女儿真是生着了!
看她对娘家父母兄弟的扶持,真是比别家的儿子都得力!
想到儿子,李高地不免想到曾寄予厚望的李满仓、李贵雨,脸色不免黯淡,不过转念想起李满囤、李贵中,即便分了家,那也还是他的子孙,他们名登邸报一样是他的荣光,不免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问李满囤:“你和贵中的名字在邸报哪里呢?快给我们看看!”
……
八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的时候见到了久违的陈龙、李桃花、新婚的李金凤以及陈宝夫妻带两个儿子。
李桃花看到红枣不是一般的亲热,不过她没和王氏争抱谢丰,而是在王氏抱了谢丰后,拉着谢丰的小手和红枣笑道:“先我听你爹娘还有金凤说你儿子和你女婿一个模子还在想能有多像?今儿一瞧,却是像了个十成十!将来一准也是个读书坯子,中状元的料!”
经验证明,这时候谦虚将会招来更多恭维,所以红枣理所当然地接受道:“那就借姑姑吉言了!”
王氏听得顺耳,和李桃花笑道:“你且别只说别人,但等陈玉这回中了举人,金凤再有了好信,有你乐的!”
“中举哪有这么容易?”李桃花摇头,她哥都中了好几年秀才了,至今都没下过乡试场呢。
“陈玉这回就是去开眼,”当着她哥嫂和红枣,李桃特别谦虚道:“跟着贵林去看看这乡试到底是咋回事。”
“说句实在话,陈宝陈玉能有现在这样,我已经知足了——真的,”李桃花诚恳道:“真是夜里做梦都笑醒了好几回!”
李桃花没有夸张。
陈宝陈玉是她的希望。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他们能走出青苇村。
现在他们双双做到了,且比她预想的还好——陈玉有秀才这个功名在,城里立足已无疑义,就是注定要留在青苇村继承家业的长子陈宝,因为有童生这个功名在,现在周围几个村庄广受尊敬,再不必担心受村里几个大族欺负。
“这些年真是多亏了大哥大嫂,”李桃花感激道:“早年照应他哥儿俩在城里念书。不然一直窝在家,只怕现今还是个睁眼瞎!”
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
“是啊!”陈龙点头认同道:“还是大哥大嫂有见识,只我跟桃花可没本事把儿子培养成现在这样,没得耽误了孩子!”
不是事实摆在眼前,陈龙做梦也不敢想他家还能出秀才童生。
这事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早逝的姑。
“大哥,大嫂,”陈龙道:“今年中元节的时候,我爹早起给我姑烧包子的时候说我姑若是还在,今年正好六十六岁。老话说‘人到六十六,要吃闺女一刀肉’。今年十月我姑过冥寿的时候,叫我和桃花搁城里城隍庙给她放台焰火表表心意。叫她在地底下也高兴高兴!”
李满囤一听当然愿意,感叹道:“还是舅舅想得周到!我娘过世几十年,这世间怕是也就我舅还念叨着她了!”
他爹早就忘了!
不过也没啥,有他呢,不会少了他娘四时的祭奠。
“桃花,”李满囤告诉道:“每年娘过冥寿,我这做儿子的总是要烧的。我现烧的都是在城东纸扎铺子定的现成元宝坛子。今年即是娘过六十六,你随心意出点钱,也去那家店请几个坛子,等到了日子,叫店家和我请的一起送到祠堂,我给娘上坟烧纸时带了你的一起烧!”
这世女人不给上坟,出嫁女也没法给过世的爹娘上坟烧纸。
这也是李满囤看他妹家现有闲钱,掏得出,且又有他舅的话,有这个心开这个口。
李桃花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一口应承道:“若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
李满囤李桃花兄妹情深,相谈甚欢,舒窈在一旁却是添了愁绪——这就是有兄弟的好处了,舒窈不起失落地暗想:似她父母冥寿忌日,不同四时祭祀能随大溜,先她祖母在时都是她祖母遣她堂兄们代祭,现她祖母不在了,只她却是有心无力,寻不到人替她给父母上坟了!
红枣留意到舒窈的脸色,不过眼下却无甚办法——封建□□下的男尊女卑由来以久,想要踢这块铁板,哪会容易?
就舒窈个人而言,比较可靠的的办法就是指望她弟高中,进而成为她娘家人笼络的对象。
而她弟年岁尚小,离科举高中衣锦还乡还差好多年。
转过头红枣问金凤道:“听说你想跟着桃花姑在城里开铺,还适应吧?”
李金凤羞涩道:“还行!”
一起去看榜
“商定几号去山东了吗?”王氏问红枣。
按计划, 八月节后红枣便要去山东给谢子安看孙子,顺带小住。
红枣告诉道:“八月二十启程。带着孩子走得慢,得二十九才能到。”
顺路再看看铺子经营。
王氏闻言颇为不舍, 李满囤也停下筷子问道:“明年会家来吧?”
官都是三年一任。算下来谢尚明年一任期满, 可以来家探亲。
红枣点头:“明年陛下五十圣寿, 大概率会开乡试恩科。若是开了,就跟这回一样, 还是五月底左右家来。”
回家虽说费事,但有亲人在,确是比一人带孩子呆在京城的好。
王氏听后方觉出点高兴,搂着谢丰笑道:“下回再回来,咱们丰儿就是满嘴的小牙, 可以自己吃肉了!”
谢丰因为牙出得比一般人晚, 家常没少听红枣念叨“牙”。
现听到牙字, 谢丰立刻条件反射地张开小嘴给王氏看他才刚冒头的两个下门牙,表示他可是有牙的!
一屋人见状自是笑逐颜开, 连声夸赞谢丰的小牙生得好,王氏更是和红枣道:“咱们丰哥儿就是聪明,咱们话说到哪里就懂到哪里, 跟你小时候一样!”
陈玉的小儿子陈荣一听也张开自己的小嘴给王氏看,骄傲告诉道:“舅奶奶, 你看我的牙都长好了!”
王氏一听就更乐了, 夸赞道:“咱们荣儿也聪明!”
不过比她外孙子还是差一点, 所以得带个也字。
“这么说,”李满囤问道:“你女婿明年还是不能家来?”
“家来也必是要等年底或者开年了,”红枣告诉道:“二月会试,等一切忙好, 又接乡试恩科,这便就到十月底了,临近三年一考,然后又是万岁圣诞,想来家必是得过了腊月十五。”
“听着不是一般的辛苦,”李满囤感叹道:“似今年中秋,你女婿就要一个人在考场过了,不想明年还是这样!”
连着两个中秋都一个人独自在外过。
何止中秋,红枣心说:生日也是这样。考官不比考生,得提前入贡院为考试做准备——考生八月初九入场,他们八月初一就断了和外界的一应联系,叫她想送封贺信都送不了。
“红枣女婿做考官是吃了些辛苦,”李桃花却不能认同,出声道:“但辛苦的值当啊!一场考下来,几百个新进举人,进士一起叫老师,那场面,尊贵荣耀,可是俗话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依我倒是巴不得能吃这份辛苦,但可惜只能想想,根本没机会!”
“这话倒是!”
想起簪花礼时大宗师的气派,李满囤认同道:“不说乡试的鹿鸣宴了,就是秀才的簪花礼,那也是大场面。一省的布政、学政、州府都会到。上回陈玉中秀才,表弟、桃花你们没去瞧真是可惜了,下回陈宝院试,你们可别再错过了,怎么都要去瞧一回才成!”
提到这件事,陈龙也是特别懊悔,认同道:“大哥,说的是。当时没想着陈玉能中,再一个就是夏收,地里活计走不开。”
“不过下回陈宝再考,不管怎样,我都打算同桃花去府城瞧瞧。”
“大哥,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去过府城呢!”
“去!该去!”李满囤赞同:“不过依我说,你也别等下回陈宝院试了,现陈玉不是在府城考乡试吗?等九月发榜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府城看榜。陈玉能中最好,不中,也没关系,咱们去开开眼,瞻仰瞻仰新举人们的荣耀,回来好好敦促孩子们用功!”
红枣没想她爹还有这个想法,倒是颇为赞同,替她娘问道:“我娘也一起去吗?”
“去啊!”李满囤奇怪道:“她在家又没事,不如出门长些见识。”
自古夫荣妻贵,他没本事考举人,还不兴带媳妇看回乡试的热闹吗?
横竖他要走这一趟,带上王氏也不多花钱。
眼光看到舒窈,李满囤又补充道:“贵中媳妇也去!”
自打儿媳妇进门后,李满囤明显感受到儿子各方面的变化——衣服素雅了,念书用功了,甚至连个头都通过坚持每天跑圈长高了,快赶上谢奕了。
果然是老话说的成家立业,李满囤心说:儿子娶了媳妇就知道跟自己要了!
带了儿媳妇一起去,更能鞭笞儿子回来好好用功。
早先看红枣带着儿子来往京师、山东、雉水城,舒窈内心就不无羡慕,想着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现听说去府城看发榜,舒窈颇为高兴——府城是从雉水城往她家乡济南的必经之路,上回来时她蒙着盖头,啥也没看见,这回可要好好瞧瞧!
红枣眼见她爹开明,愿意带着她娘和舒窈,大为高兴,应承道:“我这就叫陆虎给你们安排。”
“姑父,姑,”红枣又和陈龙、李桃花道:“你们同宝哥哥,宝嫂子带两个侄儿以及金凤也去,不用担心食宿。这都有我安排!”
不能第一时间参与谢尚中秀才、中举、中状元,一直是红枣心底的遗憾,红枣希望她姑和金凤,好歹见证一回陈玉的荣耀。
李桃花闻言自是心动,但犹豫道:“整这么大阵仗,这要是不中……”
可有些丢人。
何况大概是不中。
“能下场就是荣耀!”红枣觉得她姑想多了:“姑,你想想,咱们城几万人口,才几个秀才童生?五十有吗?再又有几个举人?五个还是六个来着?”
“这从人口比例上来说,乡试就是千里挑一的荣耀挑战万里挑一的荣誉,乡试的考试机会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即便玉哥哥这回没取上,那也是虽败犹荣!”
不丢人!
李桃花被说动了,眼睛望向了陈龙。于是陈龙不再犹豫,咬牙道:“那就去。大不了秋收提前两天开镰,再请两个短工!”
金凤闻言不觉舒了一口气。今日之前她虽没敢想过能去府城,但听红枣提后,却是动心——夫荣妻贵,有机会她当然想见证男人的荣耀!
陈玉媳妇听后更是喜出望外。她是青苇村本地人,除了四节来桂庄看望李满囤这个舅舅外,几乎没其他出门机会。
对于村里媳妇而言,出门就是过节——不但能远离日常繁重的劳作,还能穿戴自己家常压箱底的衣服头面,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而去府城,来去一趟最少五六天,这于她,可算一个长假。
……
桂庄回来,红枣看到二门外来迎自己的谢奕茕茕孓立,孤身一人,不免有些可怜。
谢奕今年都十二了,每天但有余暇就来找她还未满周岁的儿子玩,可见日常有多孤单。
而等几日,她带了儿子离家一走,他更是连这点玩乐也没有了。
“二弟,”红枣忍不住问谢奕:说起来你今年也十二了,爹娘想必已在为你相看媳妇了吧?”
参照她公公为谢尚和她弟贵中保的两桩媒,红枣对于谢奕至今没成亲颇为奇怪。
这可不似她公公的风格!
谢奕抱着谢丰摇头道:“现还没有。爹说了我命里不该早娶。我的亲事得等两年再议。”
红枣……
谢奕的话红枣闻所未闻,不免问道:“爹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还是年前,贵中哥哥娶亲的时候,爹打发福叔回来和爷爷说的!”
谢奕倒是没有隐瞒。
谢奕的话解了红枣心里长久以来她公公把舒窈说给她弟而不是谢奕的惑。
果然,红枣忍不住吐槽:凡是她公公干出来的所有不合常理的事都是因为迷信!
“爹这话我事先竟不知道。”红枣好言安慰谢奕:“不过二弟,老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你年岁还小,晚两年定亲也没啥!”
“我知道!”谢奕点头告诉道:“嫂子你放心,道理我都懂的,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比如我爹跟我娘先前定亲就很晚——爷爷说我爹十五岁前不知相看了多少都不成,结果跟我太爷爷去了合水先县一趟就成了!”
又是一件红枣所不知道的八卦,还是她公婆的。
红枣闻言不觉有些好笑,心说大老爷倒是什么都跟谢奕讲。
“你明白就好。”红枣忍笑点头道:“对了二弟,我有件事想请托你。”
“什么事?”谢睁大了眼睛。
红枣告诉道:“我在京城宅子的花园给丰儿修了个游乐场。前两天树林写信来说修好了。”
“我想着我带丰儿得十月才回京,到时京师已经很冷了,丰儿还小,不能在游乐场玩。而明年五月又要来家,倒不如在家这边也修一个。”
“游乐场?这是什么?”谢奕好奇问道——这游乐场听名字就是个好玩的去处。
“就是把木马、秋千、翘翘板、滑梯集中放到一处。”红枣解释道。
木马、秋千谢奕知道,但其他两样却是闻所未闻,立刻问道:“什么翘翘板,滑梯?”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红枣笑道:“等见了大老爷,我拿图纸给你,你一看就知道了!”
“哦哦!”谢奕答应道:“那赶紧走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了……
健身场
“这就是翘翘板?”谢奕好奇地看着图纸上斜倚在小板凳上一头高一头低的长板好奇问道:“这要怎么玩?”
摆都摆不平的样子。
“两个人玩, ”红枣告诉道:“一人坐一头轮换着坐压,板子的两头就会载着人轮换的抬高、压下,所以叫翘翘板!”
“这样吗?”谢奕拿起炕桌上的镇纸架到毛笔上, 左右手依红枣说的交互按压。
红枣点头:“对,就是这样!”
“看起来有些意思, ”谢奕笑道。不过看一眼身边摇篮里睡得四脚朝天的谢丰, 谢奕疑惑:“丰儿这么小, 会玩吗?”
就是明年, 也才刚会走吧?
红枣笑:“这就靠你教他玩了!”
“没问题,”谢奕大义凛然道:“包我身上!”
……
看完图纸上的翘翘板、滑梯、攀爬架、攀爬绳网、独木桥、转筒后,谢奕问红枣:“大嫂打算把这游乐场建在哪儿?”
红枣回应道:“花园树荫下冬暖夏凉, 除了蚊虫多了一点, 倒是合适!”
红枣说的在理,但花园是公中地方, 谢奕忍不住皱眉:游乐场建花园,岂不是别人也能玩?
但建在庭院, 这么多大件玩具一建,也就不剩啥地方了,来个人看着也不像。
再说,谢奕问道:“大嫂, 这游乐场的玩具甘回斋会市卖吧?”
红枣摇头:“眼下没打算。你哥说现是一年两熟的关键,不宜节外生枝。”
分散注意。
倒是等过了明年陛下的万寿和朝廷的三年一考再说。
不过她儿子的成长可不等人, 该修的还是得修。
只悄悄就好!
谢奕沉吟:“那修花园给人知道了没关系?”
提前拿出去卖钱咋办?
这是红枣还没虑到的, 不觉皱眉:“不至于吧?”
她就是想给谢奕找个乐子而已, 没想这么复杂。
谢奕一见便明白了,家里修游乐场完全是他嫂子的临时起意。
谢奕跟红枣建议道:“要不建五福院花园?那里家常只有太爷爷、爷爷和我,再就是十三爷爷和子艺, 人少清静,没有其他人。”
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五福院的房契虽早已归在谢尚名下,但老太爷还在,忽刺刺地搞修建,红枣担心老太爷多心,故而对于谢奕的提议,红枣有些迟疑。
看出红枣的犹豫,谢奕想想又道:“要不,我和爹说一声,修在明霞院后院也行。那现锁着,若是担心不够阴凉,就叫人多移两棵树。”
一听说要惊动她公婆,且还是要动她公公院子的土,红枣一个头三个大,以为还不如就修五福院呢。
“二弟,”红枣思了一刻和谢奕道:“要不还是在五福院建吧。只这设施都再改改,名也不要叫游乐场了,改叫健身场好了!”
告诉老太爷是为他修的,想必会比较容易接受。
“健身场?”谢奕诧异:“什么意思?”
“就是这场子不只是丰儿和你能玩,还能给老太爷、大老爷他们锻炼身体用。”
比如前世体育馆、小区绿地的那些全民健身设施,三岁到八十岁都能玩。
“太爷爷和爷爷一起翘翘板?”谢奕完全地震惊了。
画面太美,他想象不出。
“不只是翘翘板,”红枣笑道:“可以玩其他啊!”
“其他?”谢奕拿着图纸犹想不出问:“滑梯、绳网还是攀爬架?”
没一个合适!
“这几样确是都不行,”红枣抚额道:“你等我想想,怎么再画几样适合他们这个年岁的?”
竟然是现想,谢奕激动了:“怎么想?大嫂,你教教我,我同你一起想!”
红枣不好告诉谢奕她有前世记忆,所谓地想只是回忆,就只能瞎掰道:“这个老话说‘万变不离其宗’。似老太爷、大老爷日常打拳健身无非就是活动手脚腰身,由此咱们想这个健身设施也就往这个方面想。”
比如打拳都有这样、这样地抬手动作对吧?”红枣跟谢奕比划,然后又拿起笔搁纸上画道:“那就可以支个架子,架顶安个滑轮,穿上绳子——两个胳膊跟翘翘板一样一上一下地拉动绳子,就可以活动胳膊了。架子下还可以放椅子,人坐椅子上拉,倒是比打拳省力!”
原来是这样,谢奕有些明白了,笑道:“那活动腿脚,是不是也可以把绳子加长,套脚上上下踩动。”
“不错,”红枣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你刚说的是一个法子,再还可以参照转筒转动的原理做个水车那样的蹬脚来练蹬腿。”
“对!对!”谢奕恍然:“可不就是手拉脚蹬吗?这手、腿都有了,再就剩下腰了!”
“这才到哪儿?”红枣笑:“只人手从上到下就分肩膀、大臂、前臂和手掌。刚这个绳架活动的只是肩膀的上下运动,而肩除了上下动,还能里外转动——这转又可分为顺时针转和逆时针转。”
谢奕依言转了转自己的胳膊,惊叹:“还真是!”
“大嫂,照你这么说,这要是把每个部位都要活动到可要造多少设施?岂不是比玩乐的还多!”
红枣心说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嘴里只道:“所以改名叫健身场了啊!”
“咱们且先好好想想,多想几样出来,慢慢试验,最后再把能合并的并到一处。”
“哎!”谢奕兴冲冲地答应了。
……
一连几天看谢奕跑五福院,连谢丰睡觉的时间都去,谢知道不免好奇,问小孙子道:“你这两天忙近忙出的都在忙啥呢?”
谢奕对他爷是知无不言,当下告诉道:“原想等几日做成了再告诉爷爷。现爷爷既然问了,那我也没必要瞒着。这两天我都跟着嫂子做健身器材。”
“健身器材?”听到这个新名词,谢知道瞬间明白:“甘回斋将上市的新物件?”
“不是,”谢奕笑道:“哥说了这两年专注一年两熟,先不上新货。这个健身器材是做给爷爷和太爷爷强身健体用的。”
“哦?”谢知道来了兴趣:“怎么个强身健体法?”
谢奕讲道:“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器具来帮助运动以维持身体各项技能,延缓身体衰老。”
“比如人上了年岁后气力减了,腿脚僵硬,行动两下就觉着累——嫂子说既然老人自己活动不开,那就借助外力。”
“以腿为例,可以拿一个能跟车轮子一样能转动的脚蹬坐着踩,这就比自己站着抬腿容易多了,而该活动的关节也都能活动到。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借助外力吗?谢知道看着椅子边的拐棍思了一回谢奕的话,点头道:“听着很有道理。”
他既能借助拐棍走路,想来也可以借助器具抬腿。
难为尚儿媳妇年纪轻轻就能想到这些。
奕儿也好,时刻想着他的腿脚不够灵便。
得了夸奖,谢奕谦虚笑道:“爷爷,等几天,东西做好了,我拿来给您试试?”
“好!”谢知道笑应道,心里颇为期待。
中秋过后,启程在即。八月十九清早,红枣带谢丰去天香院给谢知道请安,谢知道拿一个匣子给红枣道:“九月二十二,丰儿过周岁,这匣子里的印章给他抓周。”
做官的都有官印。抓周印章被视作将来做官的预兆。
谢丰周岁,谢知道给印章显见得是寄予厚望。
红枣赶紧道谢接过,谢奕跟着拿出一个匣子笑道:“大嫂,这玉笔是我给丰儿抓周用的!”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谢奕也盼着谢丰读书出仕。
红枣一般谢过。
接着去五福院,老太爷又给一方印章,红枣见状颇为好笑:两个长辈是多盼望她儿子将来子承父业,继续做官?
知道红枣要走,谢家小十二房连同分出去的谢子平、谢子美、谢子君陆续送来了给谢丰的抓周礼——竟有十来方大大小小的金玉印章。
红枣见状不禁扶额: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她家来为求省事人手一个金银丝鬏髻,搞得现在别人回她儿子的礼也是一色的印章。
等看到她爹以及她姑、三叔、贵银、她爷、族长等送来的匣子里也各是一方或金或银或玉的印,红枣已无力吐槽。
抬手摸摸身前扒着炕桌沿看匣子的儿子的小脑袋,红枣笑道:等着,周岁那天娘给你摆个多米诺印章!
然后哗一推,想想,还挺带感!
谢丰压根不懂什么多米诺。他看红枣笑便跟着兴奋,伸手往红枣身上扑——亮闪闪固然好看,但由太太抱着看会更好看!
九月二十如期启程。谢奕骑马送红枣车队到十里长亭。
遇到来送行的李满囤父子,每天锻炼的谢奕发现自己的身高和李贵中差距竟没有拉开,忍不住问道:“这一个夏天你长了多高?”
竟然看着不比他差。
李贵中得瑟:“两寸!”
今儿早起想着要见谢奕,才刚量过。
竟然跟他长得一样!谢奕闻言颇为庆幸。
幸而先前几回的想放弃都只是想,谢奕暗想:他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不然真要给李贵中超过了,他可就丢人了!
看来今后不止要坚持跑圈 ,还要加量——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叫李贵中高过自己去!
三五年后的前程
离秋收开镰只剩十天,官道两边农田里的稻穗已然转黄,清风吹过,掀起阵阵稻浪。
一个月大的谢丰已经会站。他站在马车车厢的小木床上,小手扒着车窗往外看,笑得合不拢口一—这么多金灿灿啊
全世界都是
红枣担心儿子摔倒,给小床的前后左右都抵上了羽绒靠枕,但犹不放心的地伸手扶着,心里吐槽不已人都说孩子越大越好带,怎么换她儿子却是越来越难搞了。
三个月前来家时儿子还肯乖乖地坐宝宝椅,她怎么捆怎么好。这回坐车却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给捆不说,还跟个上了发条的弹簧似的,坐坐站站,没一刻安静。
搞得她提心吊胆,跟着照看,没得消停
路边河道游来一群鸭子鹅,谢丰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手指着告诉红枣红枣告诉:鸭子,长脖子扁嘴巴会游泳的鸭子
江州多河道,邻水的人家都养甲。
呀呀!“谢丰跟着学。
红枣忍不住笑:“对,鸭鸭!
红枣的笑给了谢丰鼓励,他知道自己说对了,跟着也笑了,手指着鸭子机械重复:“鸭鸭!
看着儿子无邪的笑脸,红枣又忽然觉得:但撇开不肯坐,一路都要她扶这件事,她儿子其实还蛮可爱的!
午休的时候,红枣叫来一路护送的陆虎道:“这便就要岀雉水城地界了,你就别再往前送了,现回去还赶得上进城。
“不过回去前,我有件事交给你,你悄悄地办。先不要叫其他人知道。陆虎应声道:“太太吩咐!
《养鱼经》载昔陶朱公在齐威王问起发家致富方法的时侯说夫治生之法有五,水畜第。水畜,所谓鱼池也。“红枣言道:“陶朱公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养鱼致富
自金凤成亲见到李玉凤和她儿子后,红枣一直在想如何提高雉水城近城人的收入,即如何把有限的土地资源效益最大化?
怎么说雄水城都是她这世的家乡。红枣自是希望家乡人安居乐业,少受些穷
江州河道丰富,是有口皆碑的鱼米之乡。
既然种米的地方有限,红枣以为可以往鱼字上使点劲一一别的不说,庄户们好歹能多些鱼吃。
农庄的地租里就有鱼,农庄的池塘也都养着鱼。陆虎管经着农庄,曾读过《养鱼经》。现红枣一说,陆虎就明白了:红枣怕是想叫他养鱼。
其实养鱼这件事分管农庄的陆虎已经在实验了,只进展有限一一他按《养鱼经》的法子养鱼,一亩鱼塘年能收三百斤就很好了,根本收不到几万斤。
不过太太既是提了,陆虎暗想必有缘故,他且听太太怎么说。
“是,“陆虎答应道:“小人读《养鱼经》时也觉得陶朱公很了不起,只六亩鱼塘,一年便能得五百万钱。
这是吹牛!“红枣可不信。
她两辈子虽只养过金鱼,还随养随死,但前世却看过新间。
新闻里的脱贫农民承包鱼塘一包都是十,二十亩地,一年但能增收个几万块就已数钱数得乐开了花够得上上电视告诉人他会养鱼。
几万块钱匀到单亩,才几千块,合到鱼,即便按最使宜的一元一斤算,也才几千斤而前世养鱼是什么技术支持,现又是什么情况
一亩塘万斤鱼,前世的卫星都不敢这么放!
说到吹牛,还是古人牛逼
你看齐威王如法炮制也才亩产四千尾,不好提前世,红枣便引《养鱼经》里面的数据拍谎:“怕是写经的人自己也知道吹过了头,所以特地加了王在后苑开池,一年得三十万钱的一段一一可见这书里的水分。
事实上就是以三十万钱计,折银也是三百两,匀到每亩,使是一年五十两。老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养鱼若能真有这份收入,世间哪还再有人种田?
不全都养鱼去了嘛麻
太太果然见识明白!陆虎心里着实庆幸:不会照本宣科地给他们下人出难题不然,别说一亩五十两,就是五两,他也要上吊了。
太太明鉴!“陆虎委实心悦臣服。
“不过养鱼能增加收入倒是真的!“对于《养鱼经》的立意红枣还是肯定的前世国家给贫困户脱贫可不就是资金技术扶持他们养鱼养猪吗?
所以我琢磨着,“红枣道:“是不是可以试试稻田养鱼,稻田养鸭!
除了农庄,一般人家都没有私家河道,而鱼离不开水,由此红枣就想到了前世在农庄吃过的稻田鱼,进而又想到了稻田鸭,稻田虾。
不过这世的虾属于稀罕玩意,不似鱼、鸭子养的人多,容易为人接受。
红枣打算等稻田鱼、稻田鸭弄出来了,推广了,有口碑后再弄稻田虾。
陆虎知道雨后的稻田每能捡刭活鱼活鳖,很大的也有,但从没想过还能养鱼一一稻田的水是连通着河没错,但除了大雨,平常稻田里的水深就只六七寸,这能养鱼?
鱼可不是八爪,少水也能活。
家常鱼买进家养水桶里,几天不吃,不死也会瘦。
为啥?还不是因为水少。
至于鸭子,就更別提了。鸭子是喜荤爱吃小虫螺蛳没错,但乜吃草啊,这要放到田里啃了禾苗咋办?就是不吃,践踏了也不影响生产。
陆虎原就不善言辞,震惊之下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红枣知道陆虎的性子,见状也不以为意。
何况她前世不是去农场吃过、见过,她也想不到稻田里还能养鱼养鸭子。
当然,这养鱼的田地得改造改造。红枣把自己所回想起来的农场见识一股脑地告诉陆虎:“起码这田地里的沟渠得挖宽挖深,给鱼足够的生存空间。再就是田堤要加高,以免大雨冲跑鱼。养鸭子倒是容易,普通的田地就可以
对于稻田鱼、稻田鸭,当时领她参观的导游尽顾介绍味道如何如何了,于具体养殖本就讲得不多,加上过去这些年,她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总之,“红枣最后道:你先辟几块实验田先试着养养。不过一定记住,无论养鱼养鸭,都要以保稻米产量为先
民以食为天。食里粮食稻米是本,鱼鸭是未一粮食国家征收、上税,鱼、鸭不上税。“红枣告诚道陆虎,你若想你实验出来的这个稻田鱼、稻田鸭的种殖方法能似营养钵一样得朝廷推广,就一定记住不要本未倒置。
不然就是触动国家利益,不得长久。
谢家呆久了,红枣现偶尔都能从国家层面考虑问题了。
间言陆虎明白了红枣叫他悄悄办的意思,叉手道:“小人明白!
红枣点头:“陆虎,你这件事若能办成,哪怕一亩水田只收十斤鱼,只养一窝鸭,但于普通庄户也是很大的助益一一最起码秋收有肉吃了。
饶是现今家里肉准吃,陆虎犹记得早年缺衣少食,见天想肉吃的苦处。
有时夜里做梦都还梦见。
太太放心,“陆虎承诺道:“小人一定尽心试验!
他这差子最感激的事就是一家人在李满囤手上住上新房吃上肉,从此人生有了奔头。
他爹活动了心思,送他出来做学徒,成为小姐的陪嫁,京里、府城各处跑着,经了无数市面。现既有助人吃肉的机会,陆虎也愿意尝试!
红枣点头:“好!
你慢慢试验,试验个三五年都不要紧。
年才种一茬水稻,只一次实验机会。三五年也就够三五回试验,红枣觉得一点也不多。
陆虎闻言却是一愣,转即想到三五年后,现尘嚣天上旳一年两熟已然落定,谢尚再想升官就需要新的
比如这稻田鱼、稻田鸭。
刚小姐交给他的竟然是老爷三五年后的前程
心念转过,陆虎激动了。他攥紧拳头以压住心底的雀跃,竭力镇定道:“小人明白!
红枣可不知道陆虎这份心思,知道了也绝对赞同。
她一投之以李,报之以桃的俗人,巴不得稻田鱼、稻田鸭能助谢尚升官,然后好跟着夫荣妻贵早升
诰命,进坤宁宫朝贺时,省了大雪天宫外广场的西北风。
打发走陆虎,红枣和护送她启程的晓喜道:“把今儿落脚的庄子旳帐拿来我瞧瞧。
看李满囤、李贵中回来,舒窈知道红枣已然启程去了山东,心里怅然:什么时候她才能回趟山东呢?王氏则拽着李满囤追问红枣情况。
李满囤笑道:“放心吧,和冢来时一样,浩浩荡荡二十多辆大车,几十个跟车随从;且沿途都有庄宅商铺,吃不了苦!
“话是这样说没错,“王氏犹自忧心:“但到庶还是不比在家,坐卧随心。而丰儿那么小,也不知道适不适应。
孩子都认生的,说不得要劳累红枣多照看了!
“没事!“李满囤不以为然道:“先家来时丰儿才刚八个月,现比那时又大了三个月。红枣做事一贯细致待丰儿更是如此。你就别瞎操心了。倒是好好想想九月十二咱们去府城的事一一刚红枣可是都跟陆虎说好
“哎?“王氏诧异了:“你给红枣和外孙送行,扯咱们去府城的事干啥?这叫外人,特别是谢家人见了怎么想?
真是缺心眼
这不是红枣问我的吗?李满囤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宰:“我自然是实话实说!他哪里做错?
“谢家都去了谁?“王氏拿男人没辙,只能先问情况。
谢丰抓周
八月二十九红枣带着谢丰如期抵达济南。二门下车, 云氏已然在候着了。
小婴儿的记忆有限,谢丰其时已然忘记了云氏。
但他这点子大就会看山水——第一他看云氏一头闪闪,极为面善,二则红枣对云氏笑, 且在云氏对自己伸手来抱时送自己过去。
所以谢丰就没拒绝云氏的亲热, 很配合地给云氏抱了后, 近距离地审视云氏头上的闪闪。
云氏见状自然大为欣慰, 心说:到底是亲孙子,几月没见,也跟她亲。
红枣一路都在教儿子叫爷爷奶奶。当下正是展示成果的时候, 红枣拉着儿子的小手告诉道:“丰儿叫奶奶!”
“那那!”
谢丰叫得口齿不清,但已足使云氏心花怒放。
“哎!”云氏高声应道, 转头告诉红枣道:“秋收在即,你爹今儿早晌去了左布政司, 得等议完了事才能家来。咱们且先进屋。”
只丰产还不够,还得丰收, 颗粒归仓才叫圆满。
红枣理解地感叹:“爹公事辛苦!”
要管一个省的秋收。
云氏点头,告诉道:“你带着丰儿远道而来, 午晌好好歇一歇。”
……
临近掌灯,谢子安方才家来。红枣抱着谢丰同云氏往二门外迎接。
看到谢子安一身乌沙蟒袍玉带地从轿子上下来, 谢丰不觉睁大了眼睛——好漂亮的衣裳, 竟然比他的大红洒金牡丹花帐子还好看!
谢子安将谢丰盯着自己的眼光解读成对自己的孺慕, 冲谢丰拍手道:“丰儿来,给爷爷抱抱!”
谢丰回头看红枣, 红枣鼓励地笑:“丰儿叫爷爷!”
“爷爷!”
谢丰冲谢子安张开了手。
老家三个月没有白呆。因为每天早晚都要给谢老太爷和谢知道问省的缘故,谢丰爷爷两个字已说得是字正腔圆 ,炉火全青。
谢子安听得真切, 心里不是一般的欢喜。
他接过谢丰,颠颠分量,拍拍肉肉的小屁股,回头夸赞红枣:“尚儿媳妇,你把丰儿教养得极好!”
突然被表扬的红枣……
只要谢子安高兴,云氏就高兴。何况谢丰生的像谢尚,也就是像谢子安,特别合云氏心意,云氏喜欢得紧,闻言赞同道:“是啊!丰儿这么乖巧,尚儿媳妇你功不可没!”
红枣谦虚笑道:“爹娘缪赞了!”
谢子安心说一点也不。
除了教养丰儿,捕蝇笼和灯光灭虫法更是于国于家有大裨益。
不过碍于男女大妨,谢子安只点了点头,并未多是说。
蟒袍上的刺纹除了蟒外还有宝珠。谢丰看谢子安官袍胸肩上的宝珠由金线刺绣,灯光下闪闪发光,便伸小手去揪。谢子安低头看到,不觉口里赞道:“咱们丰儿真是有眼光,上手就看中了宝珠。”
蟒口夺珠,好兆头!
红枣闻言不免哭笑不得,心说:这也当夸?
不过肯定的是她公公真心喜欢她儿子,简直无脑宠。
看大孙子半泼半洒地自己吃了大半小碗厚粥,谢子安亲拿了热毛巾给谢丰擦脸擦手,然后又告诉云氏道:“丰儿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二,我叫谢福往兴国禅寺定了二十到二十二的祈福法会。”
“法会前一天九月十九是佛期,庙里自九月十三便启观音忏法会。我捐是只捐了十九那天的功德主,但家常无事,你倒是带了丰儿和尚儿媳妇过去多磕磕头。到时我若得闲,也同你们一起去!”
尚儿媳妇的治虫法虽利益天下农人,但于田虫却是灭顶之灾。
自古事有两面。
上天有好生之德。虫子再小那也是条命。
若只依尚儿媳妇的主意这样一天天亿万亿万地扑杀下来,经年累月地,难免有伤天德,损了尚儿媳妇和他一家人、李满囤一家人以及天下以此法扑虫人的福德。
由此必得多做法事超度,减了这些虫子的怨气,消了灾祸才好!
云氏闻言自是一口答应,告诉红枣道:“兴国禅寺就在城里,过去不费事,咱们天天都能去!”
红枣早知她公婆祖传的迷信,闻言完全没一点惊讶,心说磕两个头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就是在京,谢尚也少不了要给儿子庙里做法会祈福。
“还是爹娘想得周到!”
一天没吃小鱼干的喵喵来正院找谢子安这个糟心的铲屎官。
进门嗅到记忆里的奶香立刻欢喜地喵了一嗓子,她喜欢的铲屎官回来了!
谢丰的小耳朵灵得很,一下子就听到了,回头来找,看到喵喵,立刻手指叫道:“妈妈!”
红枣……
……
二十来辆大车进右布政府的动静可不小。
没一天,济南的官就差不多都知道谢子安的儿媳妇谢安人带着他大孙子,那个才出生就得了御赐长命锁的谢丰来了。
五月的时候谢安人就来过一回,只可惜来的日子短,没给他们送礼见面说话的机会——倒不仅仅是为拍上司谢子安马屁!
这么小就在御前挂了号的谢丰,但凡将来听他爹娘的话,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必是个官。
而他们现在见上一面,等将来儿孙出仕,和谢丰就有个见面情——可称是世交。
且谢丰是谢尚的儿子,谢尚身在翰林,代天子考举天下士子。
他们虽要避嫌,不能直接和谢尚攀交情,但等儿孙们科举中了,拜老师,不用避嫌的时候,这一次见面便可能助他们儿孙投在谢尚门下。
这年头师生可是能比拟父子的亲密关系。
官场上想跟谢子安一样跟谢尚建立可靠关系,得甘回斋最新内幕,干出政绩,连接跳升官的人可不少。
有心人通过兴国禅寺的知客知道了谢子安给孙子定祈福法会的消息,于是等到九月十三,红枣带着谢丰同云氏往兴国禅寺来磕头的时候便见了个人山人海。
“没想兴国禅寺的香火这么旺!”
不明就里的红枣捡她婆爱听的话说。
红枣初来乍到不认识人,云氏却是认识。
云氏心里度了个个儿,和红枣道:“这兴国禅寺是千年古刹,且又在千佛山上。前方一处齐烟九点,可远眺卧牛山、华山、鹊山、凤凰山、标山、药山、北马鞍山、粟山、筐山九山,是济南城内秋游之胜地!”
“加上今儿又是佛期,这城里人都来了。嗯,这里熟人不少,咱们且先磕头敬香听经,回头再去打个招呼!”
所谓客随主便,红枣自是云氏怎么说怎么好,于是这天傍晚回家,替儿子拉回半车的金玉挂件玩物——金银是官场大忌,但挂件玩物不算。
毕竟是官,该有的出手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谢子安下衙看过后,捡出其中一个实沉金佛摆件问道:“这金佛是谁给的?”
云氏笑道:“是舒家二太太!”
闻言谢子安放心了,点头道:“收着吧,都是常礼,无碍!”
舒太太是亲戚,她给的金佛虽说沉了点,但能收!
如此红枣方才代儿子收了礼。至于人情,红枣就不管了。
横竖她公婆有钱,不在意这些。
谢子安随后又道:“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再瞒着人也无必要。回头我叫谢福补了帖子,二十二请了胡大人,再还有……家来热闹热闹。你叫厨房好好准备!”
就这样,原想低调办的谢丰周岁宴不低调了,差不多请来了济南城里所有的官。
抓周是周岁宴的重头大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搁屋当中的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上摆上红毡,放上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元宝钱币、珍珠玛瑙、算盘账册以及先前收来的大大小小印章。
自古送礼就讲究个投其所好。
看到这么多的印章,观礼之人只以为谢子安望孙成龙的心切,所以亲戚族人投其所好都给了有升官兆头的印章。
不然一般抓周谁送这么多印章,摆这么多印章?
他们作为下属送礼也当如此。
于是那备了印章而来的不免暗暗欢喜,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那拿了别物地则赶紧叫管家更换。
都是读书人,谁手里没收着几房印章?
拿来就成。
山东左布政胡威当先拿出一方指长寸宽的橘皮红田黄印,笑道:“子安,我给你孙子添方印,助他来日手掌大印!”
今年的秋税虽还没开始征收,但各州县的税吏已下乡看过,夏种田地的秋天收成比去岁秋收一点不差,如此加上夏收,在山东通过营养钵育种实现一年两熟的实验已算成功——尽管这主意不是首出他手,但是在他任上发生,便就是他任上的功绩。
他明年朝廷三年一考的优等可算是到手了!
胡威心情畅快,便就愿意给谢子安做脸。他拿出了自己的珍藏。
众人看胡威给的田黄光泽如玉,且个头不小,不免纷纷叫好,而那等管家拿印章来救急的人为了拖延时间,更是挖空心思地遣词造句恭维赞叹不提。
如此说说笑笑,没一刻,红毡上又添了几十方印。
红枣见了不免可惜,心说:若不是当着人,她就自己上去摆多诺米印章了!
不过若没这么多来人,也不会有这么多印就是了!
坐在近百的印章中,抓周的谢丰好奇张望了一刻,没犹豫地便抓住了胡威给的那块黄里透红的田黄方印——无他,他喜欢印章上胖罗汉的光头圆光脑。
连着十天进寺庙磕头,谢丰见多了庙里光头光脑的佛菩萨像和老少和尚。
他早就想摸摸他们的光脑门了!
现可算是摸到了!
众人一见纷纷喝彩,连夸谢丰有眼光——一两田黄三两金,这么多印章里,就数这方田黄最为珍贵。
而这章是胡威当着人才拿出来的,完全排除谢家人提前教的可能。
胡威见状也是大为高兴——这田黄是他的爱物,自然也希望交于识货人手。
谢子安则已笑得眼都看不见了。
果然,谢子安心说:他孙子是个有福气的。
家常从没见过田黄,也无碍他抓周抓田黄。
好!好!真是太好了!
都是福兆
看谢丰抓到田黄印章,云氏心里的高兴不下于谢子安。
之所以把谢丰的扒周放在任上办,而不是在冢乡,就是防备孙子的抓周似长子那样被人捣乱,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堵心。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谢子安官做大了,即便不为他自己,也得为长子的前程顾忌官声:对族人便不宜似早年那样丁是丁,卯是卯。容易为人所趁。
反是请同僚下属观礼没这些烦恼,还更体面。
唯一的不好就是可能遭御史台弹劾。
不过御史台每年一参必不可少,与其让他们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远不如利用好规则,与己谋些好
云氏觉得今儿谢丰的周岁宴就很完美一一男人安排在任上真是安排对了云氏看谢子安的眼光注满钦佩。
对于儿子抓田黄,红枣一点没觉得意外。
她儿子谢丰最喜红黄艳色,橘皮红田黄于一应印章中不止颜色最合谢丰喜好,且就在谢丰手边,他见了不抓才怪。
这事说到底就是碰巧一碰巧胡大人给了块鲜艳的橙色印章而已。
没啥稀奇
不过到底是个口彩,红枣跟她公婆一样笑得很开心…
抓着田黄印的谢丰满意于田黄独特的细腻润泽,呵呵笑得合不拢口一—这个闪闪的光脑袋果然很好摸,比太太的宝石项圈、夫人的珠钏、爷爷的玉佩、喵喵的白毛都好摸。
而待抬头看到谢子安等人的笑,谢丰就更高兴了。
爷爷
近来毎天都被红枣教育好东西要跟爷爷奶奶分享的谢丰伸手把田黄递给谢子安想叫他爷爷也摸摸罗汉的光脑袋,高兴高兴。
谢子安为大孙子的小奶音萌得心都要化了,加上周围人“竟然会叫爷爷”之类的惊叹,不免愈加开怀。谢子安接过田黄连声赞叹:“好!好!丰儿抓得好!
谢丰得了鼓励,立决定再多抓几
谢丰的目光转到了桌上,这一回,他看中了前方一柄金丝缠枝花嵌珠宝如意。
如意是谢尚给的。他从大红酒金牡丹花帐看出儿子喜红喜金,使记着自己当年抓周抓珠花的教训特地拿黄金和过百的碧玺、珍珠、红宝、蓝宝、翡翠打了这柄比女人镶宝珠串还繁复花哨旳镶宝如意,然后又在手柄上挂了大红金丝寿字结丝穗—一如此不拘儿子抓了什么,谢尚暗搓搓地想:只要儿子还抓了这柄如意,就都能借如意的好口采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对于谢尚重金打造如意,红枣只以为是谢尚不能陪伴儿子周岁生辰的情感代偿。加上宝石胜花都是谢尚一贯的审美,红枣竟为觉出一点异常当下她看儿子的小手抓住了如意,想着谢尚知晓后的笑脸,不觉欣慰:到底是父子天性,儿子没辜负谢尚的一番心血
被红枣念叨的谢尚正在参加今科陕西的乡试的鹿吗宴。
没来由地谢尚忽觉得鼻子发痒,想打喷嚏,赶紧拿帕子掩住。
迮在背后说我?谢尚忍不住捂着帕子想:是红枣还是他爹娘?又或者是他儿子抓周抓到了他给准备的如意?
想起亲人,谢尚心里瞬间储满了温柔,几欲从眉眼滴下。
远在雉水城的谢奕也挂心大侄子谢丰的周岁。他问谢知道:“爷爷,丰儿会抓我给他准备的玉笔吧?他送的可是他最喜欢的一支笔
谢知道笑:“这个就要看丰儿自己了!耐心点,等几天就知道了!
会有信来!
还要等好几天啊!&谢奕却是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知道。“爷爷,“谢丰转又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哥当年抓周抓到笔了吧?必是抓到了!
谢奕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又补充道:“是玉笔吗
谢知道
同桌的谢大太太、谢老太爷、谢知微
不是吗?
谢奕看着一桌人脸色的僵硬愈加疑惑:&那抓的是什么笔?
时隔多年,当事孙子谢尚已然名满天下,谢知道觉得没必要再讳莫如深,清清嗓子告诉道:“没有笔
“没有笔?“谢丰着实诧异,心说:怎么会?
他哥文曲星下凡,怎么会扒周不抓笔呢?
明明无论是他,还是贵中,以及族里这许多人,几乎人人都抓到了啊!
‘很奇怪吗?&谢知道微笑问道:“那么多抓周抓到笔的都没中状元,却叫你哥这个没抓到笔,也没抓印章、书本的给中了不说,还是绝无仅有的连中六元?
谢奕点头,愈加好奇问道:“那我哥抓周到底都抓了些啥?
比笔还更有中状元寓意?
别急,&谢知道慢条斯理道:&你让我想想啊,嗯,当初你哥抓訚先抓了一个女人珠花。谢奕惊讶得张大了嘴:“啊!?为什么会抓到这个?
他哥长房长孙,抓周礼上为什么会有女人东西?
想到来宾可以添礼(乱),谢奕恍然明白,忍不住跺脚恨道:“这是怎么说的?可怜他哥,才刚周岁就招人这样算计。
他爹当初一定很生气,以至于过去这些年家里从没人提
谢知道当时也很生气,但现在却自若笑道:“现今想来,只能说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你哥家常可不就爱搜罗玉石珠宝给你娘和你嫂子打各式项圈头面吗?
甚至还为此被御史台弹劾过一一即便谢尚当年抓女人珠花的兆头真有什么不好,谢知道也以为这个不好
在前年陛下赏赐孙子孙媳九宝项圈、九宝玉带时逢凶化吉,带过去了。
再不当事!
“还真是!
谢奕听着不是一般的认同,然后便觉得他哥抓周抓女人珠钏这件事没啥大不了一他哥读书做官之余的一点爱好而已,无伤大雅。
想着红枣家來祭祖时戴在凤冠霞帔上的御赐九宝项圈,谢奕福至心灵道:“这珠花是不是还寓意我哥命娶贤妻?
俗话说&好女旺三代。一个好媳妇于家庭意义重大一一他哥赶着抓珠花而不选抓笔也是情有可原。
也可以这么讲!“谢知道认同道:“当年你哥抓的那个珠花是个凤穿牡丹花样,寓意原是极好
再还抓了一把糖!&谢知道告诉道。
这回不用谢知道说,谢奕自己就解出来了:“这是预兆我哥要开甘回斋!
他哥名下两年上三回邸报首页的甘回斋已然是大庆朝最出名的店铺,而他嫂子当初开甘回斋的出发点就是卖糖
谢知道欣慰笑道:“不过当时可没人知道会有甘回斋,人人都按风俗说你哥有口福。”
听起来似是好话,但他家是差孩子糖吃的人家吗?
只几粒糖能算什么口福?
谢知道回想起自己当年的气性,忍不住摇头道:&果然,你哥打小确是爱吃糖,等你嫂子嫁过来后更是给你哥做了许多糖吃,进而开铺卖糖,这才有了今天的甘回斋!
我哥这份口福,“谢奕情不自禁地赞叹:“真是了不起!除了自己吃,还能带着他吃,以及天下人一起吃!
影响比他文章还大!
由此他哥抓周次选抓糖不选抓笔,谢奕以为也是自然。
“再还有什么?&谢奕又问。
谢知道和煦笑道:“我想想啊,对了,再还一把新摘的芙蓉花!
过了最初的惊愕,谢老太爷复了往日的淡定。他笑呵呵地看着谢知道给谢奕讲述陈年旧事,心里好笑一圣人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所谓的祸福预兆,谁能说得清楚?
当年一应真心实意地啼笑怒骂,今天,不过是饭桌上的谈资笑料!
人啊,真是不能活得太认真,但也不能不认真。
总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事在人为!
至于祸福一一只要成事,怎么都是福兆!
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谢大太太在一旁静默听着,心里也是感慨:她几个儿子孙子抓周倒是都抓刭了纸笔书本,实际里乜算
肯用功读书,中了好几个秀才不说,甚至还出了举人。
这在常人看来已是了不得的成就,但在谢家大房,因有谢子安、谢尚这两个珠玉在,便不显出色。所以福兆这件事还因人因时因地有异,不可一概而论
偏她长子至今还想不开,看不破
今科乡试李贵林、陈玉一个都没中。不过这完全不影响李满回同着一家人带李贵林以及李桃花一家上街看新举人谒文庙的热闹。
午饭时候,由李满囤作东,两家人在府城酒楼包房吃饭。
席间不可避免地提到谢丰扒周,然后李贵中好奇问他父母:“爹,娘,你们知道我姐夫当年抓周都抓了什么吗
闻言所有人都被挑起了好奇心,看向李满囤和王氏。
李满囤见状摇头道:&这还真不知道!
王氏也道:“不知道
这件事细想其实蛮奇怪。先在京时,亲家母跟她说了不少谢尚小时候的事,唯独没提过抓周。所以这里面有什么缘故?
李贵中想想道:“那我回去问问奕儿。他一准知道!&
问他姐其实也行,只他姐离太远了。信件一来一去二十来天,远不及问谢奕方便。
想到红枣,李贵中忍不住吐槽:“为什么女孩儿不给抓周?真地好想知道他姐抓周会抓什么啊!
是书本,笔墨,又或者是其他
李满囤间言也觉遗憾,叹息道:“是啊!
他也好奇他聪慧的女儿会抓什么?
王氏却不以为然,直白道:“生你姐的时候,咱家啥都没有,有啥可抓?
别说书本笔墨了,就是家常纺纱用旳纱锤她婆婆妯娌都背着她收藏,就担心被她看去。再看她女儿现在,稀罕抓纺锤吗
不抓才好!
李贵中
李满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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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穿越到古代》by易楠苏伊
小庄村有个极品小家庭,男的懒,女的馋,生的女儿又懒又馋
突然有一天,高中毕业生林晓带着父母穿过来,还没等他们弄清情况就遭遇分家。
五亩沙地,十亩坡地就是他们活命的本钱。
林晓如丧考妣,她以后就是农家女了,再也穿不了漂亮衣服,吃不了美食,上不了大学,这日子怎么过啊?
林父拍着胸口,信心满满,“我会种地。”
于是,五亩沙地种菜,十亩坡地全部改种果树,村民们等着看他的笑话
却不想人家光靠种地就得了一个御赐牌匾。
林母掐着手指,轻飘飘道,“我会养猪
于是,建猪圆养猪,村民们默默等他们赔本。
却不想他们家的猪肉上了大户人家的餐桌,就连皇宫都来下单子。
村里的女孩们无不羡慕地看着林晓,有这么能干的爹娘,她下半生躺着赢
却不想,林晓挺着小胸脯道,“我是学霸。
于是,各项小发明层出不穷,靠着这些,她一路晋升,从县主到郡主最后公主。
久别重逢的谢尚
宴席散后,云氏让人把宾客添点的抓周礼收进匣子:送来给红。
红枣看到整两大箱的礼物:忍不住拍了怕谢丰的小屁股嘲笑道:“你才多大就这么大的脸面,一个生日
刚洗过澡吃饱了奶的谢丰昏昏欲睡,听红枣跟他说话,只半睁开眼睛地笑了一笑小脸依恋地枣怀里了蹭便又睡
冉有一个月就能见到谢尚了
四个多月没见了,真是有点挂念。
不同于红枣送舒窈的粉色荷花冠谢尚贺红枣生辰的这顶荷花冠以点翠为底,足金加红瑚打就是顶翠地金蕊红花的红莲花冠
自古物以稀为贵。来自大海深处的红册瑚虽没有珍珠斑璨的光泽,也没有宝石夺目的火彩,但因珍惜难得的故自古便得世人推崇。如此几千年下来:只珊瑚二字就成了高贵吉祥的代名词
谢尚定制的这顶红莲冠上的七朵红莲颜色深红,光泽盈润,加上托底点翠的映似七朵浮于蓝天下碧水
谢尚的审关,红枣拿着花冠叹忘:果然从不叫她失望
月二十是红枣生辰。一早,红枣戴了谢尚送的荷花冠抱了儿子去主院给她公请安
谢子安一时到,不觉多看了两眼心里感叹:不怪当年抓周,尚儿会到女儿珠花一一尚儿于这女人头面上果是极有天分!
这顶红莲花冠打造得不是一般的典雅堂皇
不错,真是不错
不过当着儿媳妇,谢子安并不多言。他和往常一样接受红枣的问好后,对谢丰伸出手来笑道:“丰儿来给爷爷抱抱
谢子安一见就明白了,必是大孙子早起看到他娘的新花冠闹新要,儿媳妇草来
作为女人,云氏打红枣进门便看到了她头上的红莲冠,知道是儿子所制,心里也是感叹一一她儿子的
男人抱走孙子,云氏和红枣笑道:“今儿是你生辰,你头上这花钮是尚儿新送来的是!红枣笑告道:是前儿老爷打发人给丰儿送如意时一起享来的
我就知道是尚儿的出手,“云氏帮儿子功:只外面市卖可没这么大方富丽的样式别的不说,只看这红莲雕花的一般色泽,就知道是出自同一块料
珊瑚大料难得,其价是小料的几番
这话不好接,接得不好就是秀恩爱喂她公婆狗粮。这在前世没啥,但这世却是犯忌,红枣便只
云氏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见状便要过丫头手上的匣子递给红枣道:“这一匣子碧玺给你打头面既然儿子喜欢打头面,云氏乐得省心,干脆地送红枣材料,让她自己打去
谢尚承诺给红枣打一百个头冠,为此到处收集材料。红枣想给谢尚帮忙,收礼也意收材料而不是
谢尚大概十月底才能回京。但随着天气变冷:谢子安担心红枣带回京遇上大雪,孙子路途受凉,一进十月便让红枣回京。由此十月初十,红枣回到了久别的京城。
进家后首先查验米仓柴房等各项过冬准备。如此忙乱几日,终等到谢尚来家
听到门房报信,红枣抱儿子往二门外迎接,嘴里不忘叮嘱:一会儿见了爹要叫人,知道
爹!
谢丰当下叫了两声,表示知道
红枣对此为满意,夸赞道:“对,就是这样!一会儿娘叫你叫,你就这样叫!
到抱着儿子在二门翘首而望的红枣,谢尚嘴角挑出微笑:来他媳妇也在想他听
看到红枣穿一身红衣,戴着他新送的红莲花冠,气色红润,一切安好,儿子头园脑:比先前长大了
许多,谢尚放了心。
谢尚放下帘子:平了平心里的激动,告诉自己要沉稳、淡定,不要激动不什么话都进屋后再说他人都家来了,还担心说不上话吗
谢尚想得挺好,但等轿子停稳,刚走出轿子,谢尚听到谢丰在红枣的授意下唤了一声爹,刚刚的沉淡定立刻都到霄云
“丰儿都会叫爹了?谢尚惊喜问道。
“爹!“谢丰又叫。
“哎!谢尚乐得尼毛都飞了。他忘了君子抱孙不抱子的圣人训,伸手来抱儿子:丰儿来,给爹抱抱小半年没见,谢丰已然忘了谢尚这个人。他叫爹都是因为红枣长久以来的苦心训练,其实根本不明白爹这个词的意
不过父子天性,加上过去几月跟谢子安、谢奕等相貌和谢尚类似人的相处,谢丰谢尚有股天然的
红枣看谢尚别来无恙,心里万分欢。她把儿子递给谢尚,笑道:可算回来看着媳妇的笑脸,谢尚心痒难时,想仲手来,才发现手里已然搂抱着儿子
是啊!“谢尚压下心里的失望,笑应道:“总算是赶下雪前家来了!怎么?“红枣疑感道:“要下雪了吗
明天吧!“谢天气预报员尚告诉道:“你叫人把雪挂子拿出来
谢丰坐炕上一眼不眨地看着一一他还是头回见红枣对人这样热络
等谢尚也在炕上坐下后,谢丰便爬了过去,自发地坐到尚怀里。
谢尚一动不动地看着,等儿子坐好后:方激动地告诉端茶来的红枣道:“丰儿自己爬过来的
这也太巧招人疼
红枣对此也很惊异。她儿子虽是好牌气,给谁都抱,但对人这么主动还是头这唯一的解:红枣禁不住感叹:“丰儿这是知道你是他爹呢
传说的父子天
谢尚闻言深以为然,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笑道:“五个月没见,便长这么大了五月分别时坐都还不能,现却是会自己爬来找坐了
谢尚看见又是一番惊喜道:“丰儿都长牙
自从有了牙,谢丰能吃的东西就多了。加上红枣每天早晚都要看他刷牙,跟他唠叨牙的好处,刷牙的意义,得小谢丰拿牙当成了宝
口赏叹:白!真白!壳!很壳!好夸得谢丰骄傲
拉他娘的手一直没放
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加上没有外人,谢尚归家的洗尘饭就开在炕上一一足足十个碗盘谢丰坐宝宝椅上看到不免兴奋:这么多好吃的!
离家太久,谢尚不确定儿子现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转头问红枣。
枣点头:“能。但只能给半块五花
她婆说她儿子满了周岁就能大人一道吃饭。只是肉易积,得控制好分。
谢尚得了首肯,夹了一块肉一分为
红枣既发了话:谢尚就只能跟儿子说抱歉了。他把肉放到儿子碗里:看红枣拿勺子把肉捣碎又舀两勺肉汤和饭拌到一处,送到儿子鼻子尖道:“闻闻,香不香
急火灶烧煮的土猪肉连带其肉汤都是满满的肉香味
谢丰小鼻子一嗅,立时就留下了口水,伸手要碗,想吃!
红枣把碗摆到谢丰的小餐桌上告诉道:“好好吃,了就没有
谢尚见状免不了惊喜。
红枣笑:“吃一半,酒一半
那也是会吃
谢尚不以为然,提壶一杯酒,递到红枣唇边:“陪我喝一口
红枣却不过,只得了一口。谢尚方才满意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婆孩子热炕头!”放下杯,谢尚看身边恨不能整个脸都埋到碗里吃肉的儿子和酒气上脸的红枣禁不住感叹:“还是家好
没见过世面的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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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囤的寿礼
冬节照例要进宫贺节, 红枣担心自己进宫后儿子醒后没奶吃,提前半个月便有意识地拿牛奶代替晨乳给儿子吃——谢丰已满周岁,辅食吃得挺好, 且对于吃奶现只早起临睡两顿,并不似早前那样热衷。
红枣有些想给他断奶了。
饶是做好了准备,朝贺一散,红枣顾不上与人寒暄便匆匆回家。
进屋看到儿子好端端地坐炕上由芙蓉带着看玉石盆栽, 红枣放方才放了心,冲儿子笑道:“丰儿在玩什么呢?”
时红枣还是一身三翟冠、九宝项圈、霞帔、红底金丝满绣麒麟袍的朝贺大妆,浑身闪闪, 谢丰突兀见到不觉看直了眼睛,直待红枣开口同他说话, 谢丰方认出了红枣,开心地冲红枣伸出手臂笑道:“塔塔!”
他的太太今天真好看啊!
其实谢丰不是头回见红枣大妆。只他还是个婴儿,记忆有限,已然把半年前在雉水城开祠堂上族谱、七月十五祭祖的事忘了个干净。
红枣惦记儿子都惦记三个时辰了,面对儿子的亲呢, 红枣舍不得拒绝, 当下抱起了儿子。
坐在红枣的臂弯里, 谢丰看离珍珠三翟冠近了,立两眼放光地抬手去摸冠上点翠翟鸟口里衔挂着的长长珍珠结。
红枣见状不免好笑,拍着儿子的小屁股提点道:“摸可以, 但不能拽。”
刚想拽了试试的谢丰闻言不好意思地抱住了自己两只小手,冲红枣讨好呵呵直笑。
谢尚随后进屋, 见到儿子心虚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丰儿,你又调皮?”
肯定的语气。
所谓知子莫若父,谢尚虽和儿子分开半年, 但过去几日朝夕相处,已足够谢尚摸透儿子的脾性,一眼看清状况。
谢丰看谢尚也是一身红底金丝满绣麒麟袍不免睁大了眼睛——今天的爹也这样好看!
红枣看到谢尚进来不免稀奇:“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和同僚多说两句话?
然后又提醒儿子:“丰儿,叫爹!”
谢丰叉着小手笑:“爹!”
“哎!”谢尚从显荣服侍更衣的空档里伸出一只手来摸摸儿子的小脸蛋,一边答应红枣道:“还不是担心这个小家伙!”
看早起红枣那样担心,他能不跟着担心?
换穿上家常皮袍,谢尚伸手来接儿子:“丰儿来,给你娘换衣裳!”
……
午饭后,谢尚和红枣道:“你带丰儿在家歇晌,我去街面上瞧瞧!”
明年红枣过二十岁,后年他爹和岳父过五十整寿都得有像样礼物,而过去半年他都没在京,先几个相熟掌柜都有捎话来,倒是今儿得闲可以过去瞧瞧。
其实昨儿也得闲能瞧。但昨儿是节前,铺子里人多,掌柜的忙,他去了不得清静说话,不如今天过节好!
红枣知道现正是城里各处铺子备战年节大市,一年里货源最充足的时候,闻言也不拦阻,只嘱咐道:“早些回来!”
天阴阴的,又似要下雪的样子。
谢尚点头:“放心!”
红枣接过谢尚怀抱里的儿子,告诉道:“丰儿跟爹再见!”
谢丰举起左手,小拳头一张一合跟谢尚表示再见。
谢尚见状心都要化了,抬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承诺道:“乖乖睡觉,等你醒了,爹就回来了!”
……
红枣以为谢尚出门会买些珠宝皮裘等贵重物品回来,谁知谢尚家来时除了珠宝皮裘竟然又拉了一车米。
“怎么又买米!”红枣着实诧异。
前几天谢尚从陕西拉回来的一船三百石米因为没地摆放,等不及留待腊月做年礼便直接码头转运送去山东和雉水城。
其中给谢子安三十石、老太爷、大老爷、合水云家和谢家村祠堂每处十石、谢奕六石、李满囤六石、谢子平、谢子美、谢子俊三房人和谢家小十二房人一房三石,再还有谢福三石、谢又春、谢重华、张乙、陆虎、晓喜等人各两石——总之半船一百五十石米连家门都没进就转走了。
下剩一百五十石米中又赶冬节前添进节礼,其中与云意、周文芳、元维、孟辉、祝英、马文等各六石,云敏、文明山、艾正等各三石、再还有翰林院童同年一人一石以及家中上下人等两石、一石、五斗、三斗不等。
最后实际入库自留的就只三十石米,黑米、红米、小米各十石。
饶是这样十只留一,家里库房依旧堆了三千斤陕西米,足够红枣、谢尚、谢丰一家三口吃十年。
当然米不耐存,顶多吃到明年五月,红枣便会将没吃完的拿出来散人,另碾稻谷自吃。
谢尚满面春风地告诉道:“这是南方来的贡米,听说比陕西的米还好。我就买了些家来尝尝!”
全国各地都产贡米,今儿他得的却是贡米里的尖儿。
运气不要太好!
“买了多少?”红枣关心问道。
再来个三百石,可有些吃不消。
“贡米哪可能多?”谢尚骄傲:“统共就这一车,还是赵家家具铺子的徐掌柜托人给我匀的!”
不是先前的交情,绝无可能有!
听说只一车,红枣放了心,转又问道:“你去买家具了?”
“这不是爹要过大寿吗?”谢尚解释道:“我寻思着寻套紫檀或者黄花梨做寿礼!”
“寻到了吗?”红枣关心问道。
“寻到了!”
谈及今天的收获,谢尚不是一般的开心,告诉道:“明年陛下五十万寿,京里人人都要置办亿万寿节礼,四海商人来朝的便特别多。”
“今儿仅黄花梨的木料,我就得了两套,再还有三套紫檀。”
红枣惊呆了:“这么多!”
“是啊!”谢尚得瑟:“这就叫适逢其会!想再有这样的机会,怕是要再等十年了!”
红枣本想提醒谢尚小心御史台参奏,闻言便咽下嘴边的话——买都买了。难得谢尚这般高兴,她又何必泼谢尚冷水?
“爹升藩台至今,”谢尚兴致勃勃地告诉红枣道:“我也没送过什么像样礼物。所以两套黄花梨,我准备都给爹,一套摆客堂待客,一套摆书房。”
红枣挺认同:“对!”
谢尚一个从六品官都摆上黄花梨,她公公一方二品大员,至今客堂还只摆着普通红酸枝,说不过去。
“三套紫檀,”谢尚接着道:“一套岳父做寿,另两套给太爷爷和爷爷明年做寿礼!”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太爷爷、爷爷年岁大了,给他们的礼都宜早不宜迟。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给她爹一套紫檀,在她婆还没有的情况下。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红枣并没有拒绝——她爹现虽不懂欣赏,但不懂欣赏怕啥。
看多了自然就懂了。
比如她两年前进京不也是闹不清缅甸红酸枝和普通酸枝吗?
现还不是一样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见识这种东西从不嫌多。
特别是将来她弟还想要出仕。
“那感情好!”红枣笑应道:“只这一下子打五套家什,都要什么花样才好?”
“爹两套黄花梨,”谢尚都想好了:“我写信问福叔就好。爷爷那套我让奕儿来,太爷爷那套,不用说我来,只岳父这套,你来如何?”
“我!”红枣惊呆了:“我从没做过!”
在木头上雕花,还是这么珍贵的木头!
而她平时连绣个荷包都是谢尚给画图样!
“怕啥!”谢尚完全地不以为然:“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的,都有第一回。这么说奕儿也没做过!”
“再说你紫藤画得那样好,一准没问题。何况时间充裕的很,花样出来了,可以叫人先拿普通木头打样,敲定了再正式做!”
谢尚出木头,她来设计花样,如此合二人之力给她爹做寿礼——心念转过,红枣动心了,点头道:“老爷既如此说,那我就试试!”
“我还去了宝成银楼,得了不少好宝石!”
说着话谢尚接过显荣递来的好几个匣子一一打开摆在炕桌上,整摆了一桌。
红枣……
谢丰却手压炕桌呵一声笑开了花。
前面他爹娘谈论的贡米黄花梨紫檀他都不懂,但这眼前桌面上敞口匣子里的闪闪却都是他的喜欢。
谢丰扑闪着大眼睛从几个匣子看过,很快便对其中一颗深红表面有璀璨迷人六射星光闪耀红宝石伸出了小手。
谢尚见状不免夸奖:“丰儿眼光厉害,一下子就挑到了最好的!”
红枣恍然回神,抓住儿子的小手拿下宝石,摆回匣子,告诫道:“就这样看!”
不然一个眼瞅不见,被儿子吃进嘴里卡气管或食道可不得了。
眼见到手的闪闪没了,谢丰不乐意地咿咿呀呀叫唤起来:他要闪闪!
谢尚舍不得儿子,和红枣道:“你就给他玩吧!宝石质坚,哪里就摔坏了呢?”
谢丰得他爹说情,自以为占了理,立叫唤得更大声了!
红枣见状无奈解释道:“这不是摔不摔坏的问题。丰儿还小,不懂事,什么都往嘴里塞。宝石这点子大,这要是吃下去如何得了?”
听红枣如此一说,谢尚也意识到后果的严重,转哄儿子:“丰儿乖啊,这石头没啥好玩的,你要宝石,爹手上的戒指,”转想起戒指个儿也不大,谢尚问红枣:“戒指能给他吗?”
红枣得了提醒,摇头道:“不要!”
回头吩咐丫头:“把哥儿的长命锁拿来!”
小孩子最会看山水。谢丰看他爹转站太太不再帮着他说话,声音立就低了下去,然后等七宝锁拿来,他手里有了比单颗宝石更大个更丰富色彩的七□□闪闪,也就不叫了。
红枣重得安静,方和谢尚道:“难得这么多宝石,怕是要不少钱吧?照琴,你拿了银票匣子来!”
刚被儿子闹了一回,红枣想明白了:不说谢尚许诺给她打的一百个花冠要多少宝石材料,只看过去几年老太爷、大老爷以及她公婆与她和谢尚谢丰的各式生日礼、见面礼就知道她儿子将来十岁、二十岁生日以及科举出仕娶媳妇生孙子都少不了宝石。
更别说还有她公婆爹妈兄弟将来正寿圆房等礼。
好宝石难得,且又禁放,难得今年这样的机会,完全可以买了存起来备用。
横竖她手里这些钱,放着也是白放!
今年的万寿礼
午觉醒来谢丰在芙蓉的照看下先尿了尿,然后又吗了水
温水下肚,谢丰彻底清醒过来,开始东糖西看地满屋去找红枣。
芙蓉见状端来谢丰的小碗和一盘冬枣告诉道:“太太洗澡呢,哥儿且等会子,要不哥儿先吃两个果过去一个夏天红枣每天晚饭后洗澡的时候就把谢丰丢院里碧纱跟芙蓉,所以谢丰题知道洗澡的意思,闻言便不找了,眼转向面前盘子里的枣子伸手去拿一一他要吃!
边吃边等太太
眼见哄住了谢丰,芙蓉不觉松了一口气
老爷、太太久别逢,自然有许多体已话说:如何能叫丰哥儿给惊扰
甜乡中醒来,红枣净开眼,看到枕边人将胎膊横在她腰间犹自恬静熟睡的面容恍惚了好一会儿方才省起谢尚家来了,刚刚午晌还她这样、那样。
真是的!一想起现是白天红枣禁不住伸手捂脸: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急不可耐,连天黑都等不得没得叫人笑话
对着罪魁祸首:红枣抬手点点谢尚的鼻尖,抱怨道;你!都是你
先只她跟儿子在家一一念到儿子,红枣慌得一下子坐起了身
红枣想起来了,她现在的是谢尚的屋,她是儿子午睡后被谢尚拉过来的,儿子还在西套间
红枣起身的动作有
他好久都没睡这么熟
看了没有!
安静得很
我还是过去瞧!红枣掀起床帐往外看了一眼,坚持道:“你看窗户纸都了:也该起了。现已入冬昼短夜长。小心白日睡过了:夜里走了困,反是不好
怎么会?“谢尚觉得红枣说得不对当即反驳道:“咱们夫妻,素来只夜短,从不觉夜长:觉都不够睡,怎么会走困
谢尚见状也没再拦阻,只是委屈地倒回枕头,望天而叹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进西屋看到谢丰由芙蓉陪着坐炕上玩布老虎:红不觉舒
太太可算是洗好澡了
这也是红枣一直以来的困惑。现听谢尚发问:红枣告诉自己的猜“可能是看别人都这样叫小孩子可不就是有样学栏吗!
这傻小子!“谢尚听笑了,抬手捏捏红枣怀里儿子的肉耳朵,问芙蓉:“哥儿起多久了?芙蓉顾红枣的脸面必然是答:刚起!
谢尚闻言有些得意地红枣一眼,心说:怎么样?我就说不用担心吧
他儿子都这么大了一一会坐会会自己吃饭,还能不会自己玩?
谢丰点头表示吃过了,然后又举起手里的布老虎给红枣看,意思他很乖,已经在自己玩了
对着儿子期待的眼睛,红枣啪地亲了儿子额头一口夸道:丰儿真乖
她都没这样亲过他
谢丰没想到除了他之外再有人会亲红枣,当下眼睁得老大,嘴巴也窝成了,心说这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跟他一样,能亲太太?
看到儿子不饰的惊愕:红枣咽下嘴边抱怨的话,羞涩地亲了口谢尚的脸颊,转脸告诉儿子:你也亲亲你爹
夫妻关系、父子关系和母子关系、一样都是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红枣希望儿子打小有个正确的伦理观念,不要大惊小怪。
这下谢丰惊讶得连人中都拉长到了极致一太太竟然跟对他一样回亲先太太叫他亲爷爷、叔叔、公公、另另的时候可都没这样
谢丰市视谢尚这个人,竟然比他爷爷、叔叔、公公、都与太太亲密
谢尚没想红枣会回亲自己:意外之后不免高兴,连带地看儿子也特别眼,跟着亲了谢丰一口,伸手
谢丰看红枣认同地把自己递给爹,配合地伸出手来给谢尚抱
晚饭后时尚方叫显然拿来他捎回家来的物品清单
“陕西首府西安,“谢尚把清单递给红枣道:“是周秦汉隋等十三个王朝的都城,市面上的古委实不少,价钱也比京里使宜
若不是碍于身份,真想冉多买些。
红枣接过清单连翻三四页:入目都是各种名目的青钢鼎陶盆瓷壶金银碗,不觉心说:看来确是便宣不然不会跟买白菜似的买这许多。
老话说盛世古,乱世黄金。现国泰民安,家里又有闲钱,红枣以为既然是谢尚喜欢,买便就买了吧一有是金难买心头好不是?
至于真假,红枣则完全不考虑一一时尚都看不出来,她能知道?
总之买都买了说这些也没意
“好!红枣只管没口地夸:“老爷见多识广,说好自然都是好的!
谢尚知红枣不懂,闻言个过一笑,只道:“里面几件古代金器极具盛唐气象,适合你摆,回头我给你送
对石头和玉,红枣也不大懂,自是谢尚怎么说怎么好,只管点头就完了
“陕西盛产羊皮,谢尚接着道:“这几箱珍珠毛,正合给太爷爷、爷爷、娘,奕儿、还有你跟丰儿以及岳母贵中和他媳妇做衣裳。只现已是十月底,赶不上冬节送山东和家去了。你这便就叫人做了过年衣裳
年礼吧
陕西人虽是吃面,但本地产的红米、小米、黑米倒是味好,新米上市,我便买了半船一除了咱们家吃,回头给爹娘爷爷太爷爷岳父岳母舅另母他们送些尝尝,也是我去陕西一趟
红枣前世挺喜欢吃陕西当地的面食一只限于真正本地人所做。对于这回不能跟谢尚去陕西红枣其实有些憾:现听到谢尚夸说西米好,不免来了兴趣,笑道:“说到红米、黑米咱们家也不是没有。但能叫老爷这般夸奖,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考官的操守处于锦衣卫监控之下。弘德帝看到陕西锦衣卫送来的报告中谢尚那长得令人发指的回京行李清单憋不住和心腹吐槽道:谢尚怎么说也是一朝状元,结果外放,若只买些玉石古董羊皮倒就罢了,怎么朕都替他丢人
李一贯慎不多话。不过近来锦衣卫呈报了各地秋收情况过来,弘德帝阅后龙心大悦
李琢磨荷现弘德帝说这话有点对谢尚爱之深贵之切的意思,接笑道:想来是谢大人年轻,初担大任,可不看啥都是新鲜?但凡假以时日得陛下诲,长些见识也就好了
闻言弘德帝深以为然,点头道:“是这个理。玉不琢不成器。冉几天新米进京:你把朕的万年贡米、响
晚饭吃时,谢尚问红枣味道如何:红枣大为叹:香!比咱们自家的黑米香,不愧是黑米原产地出产
腊八大封赏
腊月初八清晨, 谢尚和满朝文武一起跪在御阶下听礼官宣读嘉奖圣旨。
头一份圣旨嘉奖的就是为推广营养钵育种、河泥肥田、灯光杀虫最终取得丰收的地方官员,嘉奖名单里谢子安名列头一名,获赐九宝玉带和赐匾“卓异”, 其他人都是蟒服、玉带, 并没有匾。
卓异二字是吏部三年大考时给官员评定的最高档。
谢尚闻声代父谢恩磕了三个头,心里暗暗替他爹高兴——十三省地方官的首功不算,今后若无特别意外,他爹的大考、小考都将是卓异——圣上金口玉言,他都说是卓异了,吏部还能对着干说不是?
他爹今后的仕途都将是大路坦途!
谢尚才是个翰林,赏赐地方官的圣旨, 谢尚从未想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在听传旨官宣“甘回斋”的时候便有一刻的怔愣——还有他的事?
不敢怠慢, 谢尚赶紧起身出列, 于丹陛上跪下,激动听封——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不是?
……
“皇帝敕曰:国家施仁, 养民为首。尔甘回斋勤国济民,报效社稷,嘉赐‘皇章宠锡’金匾, 以洽朕意。钦此!”
君嘉臣最高优礼谓九锡。
其中锡通“赐”, 九锡代表赏赐的九个等级, 而宠锡还超于九锡之外——赐服赐物穿用都有日子规矩,独匾没这些忌讳, 挂对地方就是一劳永逸:从此悬挂之处, 文下轿, 武下马, 比一应其他赐衣赐物都威风, 都有效用。
且给铺子赐匾不比赐人,人有寿,而铺子,只要不出败家子就能代代相传。
谢尚听后自是大喜,连呼皇恩浩荡,磕头谢恩。
朝里其他人见状也多是各种羡慕,而打“甘回斋”主意的人则不免叹息:甘回斋有了这块护身符,还有他们什么事?
都白算计了!
磕头起身,谢尚可谓是心满意足——今年腊八又将是父子双登邸报头条的腊八!
第二道圣旨赏赐武官保家卫国的功勋。
谢尚一个文官,加上才刚得了奖赏,心里兴奋,虽在礼节上跟西广场的武官们一道跪着,神思则早飞回了家——谢尚一会儿想着媳妇听说圣旨后的高兴,一会儿又想着要准备什么礼物给他爹娘道喜,再还有家乡他太爷爷、爷爷和谢奕看见邸报的高兴以及选那天请客吃饭以为庆……
被礼官走到身边拉扯袍角示意出列磕头的时候,谢尚一脸的懵逼:怎么了?礼官寻他干啥?他跪得好好的并没违制啊?
“快,出列谢恩!”
礼官好脾气地再次提醒道,心里则装满了钦佩:原来让天下骡马加跑长途的马掌也是谢家进献的。不怪谢家父子身为文官,却能上了武勋请功名单
真正是了不起!
原来是谢恩!谢尚恍然大悟,赶紧趋步出列。
丹陛跪下后,谢尚看到偌长的御道上前后左右就他一个人,而周围所有人,连同西广场的武官看他都一脸的惊异,难得的心里打鼓:到底什么赏?
刚陛下不是已经赏过他爹和他的甘回斋了吗?
难道说是为他前儿送的汉代青铜鎏金灯这个寿礼?
摸不着头脑的谢尚脑子飞快转动,转来转去还真叫他得了个理由,然后便镇定下来:那对灯虽说得的偶然,但他请他师傅元维,周掌院还有孟辉三位当世青铜器名家鉴定过了,都以为是真货。
周掌院更是告诉他这灯举世罕见,连陛下的私藏都没有。
所以他才自信满满地贡上。
现今看来却是送对了,只不知陛下宣他会赏些什么?
“忠勤伯……安定伯……”
出了列谢尚不敢走神了,专心听传旨官宣名,谁知接连两位伯爵的武功,谢尚终于咂摸出了不对——他一个翰林跟着武官们排在一处领赏算怎么回事?
谢尚转头看向同僚,希翼从他们身上得些启示,结果看到元维、艾正等人都望着他笑,文明山更是垂着手悄悄冲他挑大拇指——显然都觉得他实至名归,替他高兴!
看来,谢尚告诉自己,得从武功上想!
有了方向谢尚很快便想到了十年前他爹上贡的马掌——他一家子文人,干过的唯一和武将沾边的且又上达天听的也就这么一桩。
只没想过去十年都没动静,今儿会突然冒了出来,谢尚心说:这是陛下终于想好要如何嘉奖他爹了吗?
以他爹现今的官阶和今儿的“卓异”的嘉奖,以及叫了他出列,谢尚听着大殿方向传来的传旨官大声呼喝的一个接一个朝廷伯爵名字,不免心生预感:陛下这是要给他爹封爵了吗?
且可能是个伯爵!
封爵必将荫子,所以特意叫了他出列!
心念转过,谢尚激动得手都抖了:这要是真的,哪怕只是个流爵,也是了不得荣耀!
封爵,谢尚暗暗祈祷:一定要是封爵啊!
……
对于谢子安、谢尚父子的名出现在五军都督府保举的请功折子上,且一个排名第五,一个排名第六,元维、艾正、文明山最初的反应无不是震惊,意外、难以置信,所以就没能第一时间提点走神的谢尚出列领赏。
直等礼官来提醒后他们才确定自己刚没有听错——谢尚父子真的上了死对头武官们的请功折,方开始消化折子里提到的功劳:十年前谢子安进献的万寿节礼是谢尚做的马掌。
由此元维一下子便明白了过去几年谢子安青云直上的缘故,愈加的心平气和——果然,元维心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封赏。
只十年前马掌这一桩就足已奠基谢子安父子的平坦仕途,何况谢子安、谢尚父子还特别努力,士农工商行行建功,年年建功,把文治武功占了个全!
现适逢陛下五十圣寿,圣上论功行赏,大赦天下,一个伯爵必是有的。
历来文臣难封,没想谢子安父子做到了!
这真是老话说的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艾正闻言也是恍然。
翰林院跟元维学习,同谢尚、文明山共事两年,又参与一回乡试,艾正已然明白国家科举取士,固然要看文章,但也不仅仅是看文章,还要权衡各方面的考究——越是名次取前,考究越是多。
他能取榜眼便跟他出身寒门有莫大关系——朝廷需要他这样一个门面来鼓励寒门学子!
单论个人才情机变,他们三个人中原是明山最强。
文名山满脑子则是满满的惊叹疑问——马掌竟然是谢尚首创的!
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里面有谢嫂子的功劳吗?
若是有,那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能想到!
不过,谢尚有点不够意思啊,我跟他这么好的交情,这做马掌的事竟然都没告诉我!
对了,谢尚跟谢伯父今儿要是封了爵,以后算是文官,还是武官?
谢尚还会留在翰林院吗?
……
孟辉站在礼部的官列里捏紧了拳头——比起入阁,他更想的是封爵。
只本朝先没有文官封爵的先例,但现在谢家父子做了初一,他孟辉必然要做十五,如此方不堕他孟家的名声,辱没祖宗!
……
等谢尚身前也跪了二三十个人后,传旨官终于开始念旨。
谢尚垂首倾听,待听得给国公、侯爷的封赏莫不是提爵、赐恩田、荫儿子,谢尚忍不住愈加激动:这架势,陛下真是要给他爹封爵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山东右布政使谢子安器怀沈密,功兼文武,论道经邦,任维勋德。兹封尔为诚意伯,赦造诚意伯府,赐免死铁劵,世袭罔替,永锡天宠。钦此!”
诚意伯!
世袭罔替!
梦想成真,谢尚捏了好几下大腿,强迫自己勉强镇定后方尖着嗓子代父谢恩——惊喜太大,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失常!
不过周围人听后都没觉惊异——封爵,还是世爵这么大的好事,不激动才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传旨官又念:“宠缓国爵,蔚起门风。原赤水县县令谢知道乃山东右布政使诚意伯谢子安之父,义方启后,穀似光前,兹以覃恩,赐尔封爵同子,锡之敕命,于戏。”
得,谢知道父以子贵,也成了诚意伯。
谢尚心潮澎湃,继续磕头谢恩……
“奉天承运……原广西学政谢肖乃山东……谢子安之祖,……赐尔封爵同孙……”
封爵上追两代,谢肖作为谢子安的爷爷,当下继长子谢知道之后也成了超品的伯爷。
谢尚再次磕头……
“奉天承运……翰林院从六品编撰谢尚乃……谢子安嫡长子,识度淹广,器宇凝正。兹封尔为诚意伯世子,赐穿蟒服……”
给谢尚的恩赐,谢尚必是得接着磕头谢恩。
自古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圣旨封赏完了男人,再还有女人——谢子安的媳妇云氏、亲母杨氏、继母吕氏、祖母周氏一下子都成了超一品的伯爵夫人,红枣则是超一品的伯世子夫人。
满朝文武听着传旨官一遍遍高喊谢子安的名字,看着谢尚一遍遍地磕头代父、代祖父、代自己以及母亲,过世的祖母、□□母以及继祖母、媳妇磕头,心里无不艳羡至极——所谓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不外如是。
弘德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眺望着大殿广场上磕头的谢尚,心里合计:以谢家父子于社稷的贡献,赏赐一个伯爵委实不算多。
不过万事开头难,但有了爵位,往后再升,就容易了。
希望谢家父子,特别是谢尚不要辜负这个爵位,十年后,他过六十大寿的时候,谢家父子能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公候伯子男,伯爵之上还有候爵、国公。
常言道“圣君良辰犹如众星拱月”,弘德帝年岁大了,颇希望治下多出几个名臣以全自己圣名!
信国公站在大殿里捋着胡子,看着殿外,心里得意:可算是把谢尚划进武勋行列了!
以后来往就方便了!
没错,即便时隔多年,谢尚连中六元也没能打消信国公文望这倔老头拉谢尚进五军都督府署理后勤供给的想法,并一直为此筹谋。
对此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在文官集团里的有心人算计怎么弄甘回斋的时候,文望想的一直是怎么拉人!
有人,文望老谋深算地想:自然就有了一切!
进宫谢恩
早起红枣打发人出门送粥后方带着儿子吃早饭。
腊八必然要喝腊八粥。为照顾儿子的小肠胃, 红枣特地叫厨房给谢丰熬了粳米、小米、薏仁为主底只意思一点黑糯血糯,然后又加了桂圆、大枣、花生、赤豆、莲子、枸杞、红糖的小锅粥。
谢丰家常吃的粥多是似青菜肉沫肉、鱼片粥、鸡粥、清粥等只一两样甚至压根没有配料的粥,今儿头回吃到食材丰富, 每口都有不同滋味的腊八甜粥,不免惊异, 埋着头一口接一口的很快便划拉完碗里的粥,没怎么泼洒不说,吃完了还无师自通地指着桌上的粥锅跟红枣要。
“特(添)!特(添)!”
谢丰家常看红枣给谢尚添饭,当下口齿不清地学说了出来。
谢尚拿来的《小儿医经》开篇便写着“若要小儿安, 常带三分饥和寒”,加上儿子头回吃这么多杂粮,红枣实不敢多吃, 便拿调羹给儿子小碗里添了一勺, 然后趁儿子埋头吃的时候叫人端走了锅。
于是等谢丰拿小勺利落地划拉完新添的粥后便发现锅没了。
谢丰……
谢丰难以置信地桌上桌下地找了一回,转脸张着两只小手告诉红枣:“没,没了!”
“没了!”红枣点头,示意谢丰看他的空碗, 一本正经地告诉道:“都被你吃完了!没有了!”
对于红枣这句话,谢丰家常吃果子时都听熟了,当下只得罢了, 自己哄自己:“没, 没了!明,明吃!”
这个可以有!
看着乖巧的儿子, 红枣温柔承诺:“对, 明天再吃!”
谢丰高兴了, 冲红枣呵呵笑出了声——只要等到明天就又能吃了!
看上房撤下早饭, 小丫头跑来告诉说隔壁文家、艾家都打发人送粥来了。
红枣叫请, 然后谢丰便看到文家、艾家送来的腊八粥,当下高兴得手舞足蹈,扯着红枣衣襟要道:“吃!吃!”
红枣……
赶紧拿红封打发走文、艾两家的下人,红枣告诉谢丰:“这是文大人和艾大人送来给你爹的,得等你爹家来看过了才能吃!”
为了搞定儿子,红枣只能对不住谢尚,拿他做恶人了!
至此谢丰方才想起了谢尚,开始转头找:“爹,爹呢?”
“上衙去了!”红枣告诉:“得等放衙回来!”
上衙上朝一字之差,红枣担心儿子年岁小,理解不了,便混着说。
每天谢尚上衙下衙,红枣都要带谢丰去二门送接。
谢丰一听得等谢尚下衙,立冲红枣伸出手来,咿咿呀呀地表示:“接!”
这就去接他爹下衙!
红枣见状不免哭笑不得,问儿子:“这粥就这么好吃?”
谢丰坚持:“吃!吃!”
正当母子俩为一点腊八粥胡搅的时候,树林匆匆跑了进来,跪下喘气磕头道:“太太,宫里来人了!”
红枣一愣:“什么事?”
为了不抢她公公一年两熟的风头,近来她铺子没上新货啊,谢尚给陛下进的寿礼也只一样陕西淘来的青铜器。
难道说给她公婆的赏送到她这里来了?
树林回:“据宫里来的高公公说是好事!今儿朝会上咱家藩台老爷封了诚意伯,咱们老爷封了世子,赐穿蟒袍,太太也谕旨进了世子夫人,皇后娘娘赐下世子夫人冠戴蟒袍,让夫人准备接旨,进宫谢恩!”
“小人给夫人道喜了,”树林磕头:“恭喜夫人跟老爷鸿福齐天,富贵满堂!”
红枣……
朝廷功勋和文官集团完全是两个体系。
红枣现住的官帽子胡同除了她家和艾文两家外,原还有忠勇侯府、广德侯府、至诚伯府、忠勤伯府和康安郡伯府。
刚住进来时,红枣还悄悄问过谢尚要不要过去拜访。
谢尚告诉她说不用,朝中文武殊途,只路遇谦让些就够了。
毕竟候伯都是超品,而他才只从六品。
红枣从没想到她公公一个文官会被封爵——说好的文武殊途呢?听到消息一时有些消化不来,心说:怎么回事?
平白无故地怎么就封爵了呢?
屋里的丫头媳妇则没红枣这么多心思,她们看树林跪下,一个个也全跟着跪下,喜气洋洋地给红枣磕头:“小人给夫人道喜,老爷夫人鸿福齐天、富贵满堂!”
谢丰还是冬节时见过这个阵势,下意识地抱着两只小手,按谢尚先前所教跟红枣道:“塔塔,塔塔!”
至于吉祥话,因为太难,谢丰就不学了!
看着一屋子跪着的下人,红枣冷静下来,心说先别管什么文武殊途了,朝会上这什么诚意爵都封了,赏的衣裳都要到了,赶紧准备红包预备接旨是正经,其他什么话都等谢尚家来了再说。
想到谢尚,红枣又吩咐:“这是宫里来人告诉的?显荣候在宫门外也不知道得了信没有。”
“树林,你赶紧告诉显真,教他跑去宫门口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说法没有?”
既然树林没回原因,显见得是没打听出来,如此就只能问显荣了。
而显荣现还没送信来,不是还没的信,就是忙得脱不开身,倒是叫显真过去瞧瞧的好。
“然后你依旧去前面陪着高公公,”红枣又吩咐道:“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我这边换了衣裳就来!”
听红枣说换衣,丫头立拿来了朝服珠冠。
红枣把怀里的儿子放到炕上。想着一会子要出门,且不知道啥时候家来,红枣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告诉道:“丰儿,娘一会子要出门,不能带你去,你跟芙蓉好好在家。”
红枣日常同谢丰在一起,谢丰其实不大理解红枣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听到了一个不字,立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板起小脸表示宝宝不高兴了!
红枣委实舍不得儿子。她看到儿子不高兴的样子就想叫儿子高兴。红枣想了想,吩咐丫头道:“赶紧地,叫显荣媳妇带了丞令来。再就是芙蓉,彩画,你们也叫了儿子来陪哥儿坐坐。”
既然她和谢尚都不能陪儿子,红枣心说:那就给儿子安排两个小伙伴吧!
总之不能叫儿子一个人搁家里不高兴,甚至哭!
跑腿的小丫头前脚才刚出门,后脚又有看门婆子来告诉道:“太太,云家舅太太打发人送粥来了!”
红枣赶紧叫请,转脸吩咐彩画道:“今儿腊八,家里来往的人多,只怕一会消息传出,各家还得来贺喜。树林在前面陪宫里来人,你这里多预备些赏封尺头,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打发走彩画,红枣又和芙蓉道:“哥儿我就交给你了!”
芙蓉表态:“太太放心!”
梳头大妆。刚换穿好衣裳坤宁宫太监总管王忠捧着旨意来了,红枣赶紧迎了出来。
“皇后懿旨:诚意伯世子谢尚尽忠职守,简在帝心,妻李氏虔贡中馈,内襄有功,特赐大礼珍珠七翟花蟒服冠一套以嘉奖。钦此!”
红枣看过《大庆会典》,知道一品夫人的珠冠是五翟冠,即五只点翠翟鸟——这已是文官的天花板,三公三孤的荣誉位置了。
红枣一般不做非分之想,觉得谢尚能走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所以于更高等的七翟冠、九翟冠就只瞄了个标题,并未细看。
现听说七翟,红枣不免惊讶:她这就超品了啊!
由先前的三翟,不经四翟、五翟,一下子就跳到了七翟——谢尚这个世子竟然还挺尊贵!
都是老熟人了。接过鸾锦玉轴的懿旨,红枣搁堂屋几案上供好后,转身一张银票递给王忠,笑道:“还请王总管通融,告知妾身这封赏的来由!”
王忠一听就知道干儿子口紧,心里满意,笑应道:“夫人客气。虽然说后宫不可干政,但谢藩台受封诚意伯的旨意已随着朝会广告天下,洒家刚来时听了一句,说谢藩台受封是五军都督府信国公保举,好似是因为早年马掌的事!”
知道红枣出手一贯大方,王忠虽还没看银票面值,但也没卖关子!
听说是马掌,红枣有些明白了,但对于素无来往的信国公为啥要保举她公公,红枣依旧想不透。
红枣有心再问问,但想着王忠刚才一句后宫不可干政便管住了嘴,只谢道:“多谢王总管告知。只这进宫谢恩的事,还得跟公公请教!”
“好说!”眼见红枣识趣,王忠也挺高兴,详尽告诉道:“夫人且先穿了这新赐的冠戴,然后随洒家进宫朝贺了皇后,再领了宴就是了!”
还要领宴,红枣闻言有些发愁,心说:这都耽误事啊!
她儿子能坚持到她家来不哭吗?
借回屋换衣服的机会,红枣看东套间里儿子在芙蓉的陪伴下拍着小手看丞令几个孩子玩翘翘班、滑梯笑得合不拢口,便没进去打扰,而是悄悄地回西屋更衣。
既然宫里的时间在人手,她控制不了,红枣必然是要把握住自己能控制的部分。
总之就是要尽可能的快!
顶着沉重的珍珠七翟冠跟着王忠走进坤宁宫正殿,红枣和节庆朝贺一样规矩地三呼千岁。
皇后杜氏坐宝座上看红枣在璀璨头冠和绚丽九宝项圈印照下益发光彩妙丽的面容,不觉心道:王忠先没夸张,这谢李氏天姿国色,芳华绝代,非储秀宫曹贵妃所能比。
所以未免节外生枝,倒是赶紧打发她家去吧!
和义郡君
这些人看到红枣的反应和杜皇后类似,然后便忍不住心里咕储秀宫曹贵妃仗若年轻貌关一贯地尖要强,偏今儿一早便以替下福为名跟后告假去万寿寺烧香一一她该不是早先得了信担心被人拿做比较,所以有意避开吧?
在坤宁宫殿外广场吹了两年西北风的红枣头回走进正殿:被杜皇后叫起后表面上依旧规矩地微垂着头拿眼角余光扫荡周边人的袍围
姥、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等九个品阶:
朝颜色亦一样分为三等;四品以上都是红色,七品到五品青色,八、九品绿色
不过发入目一件、两件、三件、四件全是她一样的红底蟒纹服后,红枣忍不住吐槽:陛下赐这么
虽然觉莉红枣长相祸水,杜皇后很想立刻发走人,但当若人,该给的体面还是给
杜皇后和红枣道:谢夫人免礼,坐,赐茶
等红枣谢恩坐下,又喝了一口茶后,杜皇后又和气勉励道;“你公公有大功于朝廷,下钦封诚意伯,你丈夫入仕虽只两年,但也屡建功,由陛下旨亲封世子。
你素有贤明,今后当愈加用心辅佐丈夫给陛下功才是
红枣闻言放下茶杯再次跪下磁头道:身一定牢记娘娘教诲,不负天恩
杜皇后点点头,叫起后便再无话。正好又有诰命进来谢恶,杜皇后叫传,红枣松口气,借跟众起往门外的机会很打量了一回自己下首的人,发现有三个小独科花、四个散搭,六个红袍小杂花以及
其中除了三个二品的命妇有些年岁外,其他人都很年轻:且环蒸瘦,各有风不用说,红枣心里吐槽:这便就是传说中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
还是今年大年初一,红枣听她婆进
红枣听得心痒痒,很想见识见识现实里皇帝宠妃的模样。
来诰命朝拜的时候,红枣壮起胆子飞快地了一眼上座的皇后,得了个慈眉目的印象。
样貌倒是和气,红枣心道:只不知实际脾性如何
不过听闻当今几位子,连同成年的太子都非杜后所出,可见这后性子还好,不是前世宫斗剧里
一时宴席摆上:红经小太监指点入坐,发现同席之人是个年轻少妇,刚想着要怎么招呼,不想对方已然笑道:“谢夫人,久仰大名,先你刚进京时我就想着远亲不如近邻:想登门拜访(看泉):只是一直担心贸然上门唐突,不想今儿却是在宫里见着了一一对了,还未曾给你道封爵之喜呢!回头我叫人备了贺礼
一听说是邻居,红枣福至心灵,瞬间知道了对方身份,笑道:“和义郡君客气,妾身可不敢当虽然无来往:但通过白云观两位道站,红枣已然把一条巷子邻居家的女谷人口听说了个底:知道条巷子里的至诚伯世子的是当今陛下亲叔荣亲王的孙女和义郡君一一宗室女里她做邻居的就这么一个
听红枣准确认出自己,和义郡君愈加高兴,心说:谢夫人果然聪慧一点就透,且人样子也生得好,
和义君出身高贵,一般人可难入其眼
虽然挂念自家的儿子,恨不能吃完了立刻往家跑,但头次做世子夫人,两眼摸黑,只一本《大庆会典指引的红枣很需要和义君这样一个老牌族担当领路人,所以就没拒绝笑应道:“郡君抬爱:势必
邻居,真是缘分
二门下轿,云意一见方氏使告诉道:“今日早朝妹夫封了诚意伯,尚儿和他媳妇也封了世子和夫人,你
赶紧备了贺礼送去
方氏笑应道:“好叫老爷知道,已经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云意讶异:“你是怎么知道
老爷忘了,今日腊八,早晌身打发人去外甥送错八粥时正好撞上坤宁宫来人去谢家宣旨,方氏告
穿越之细水长流
诉道:身得了信便赶紧准备了礼物送去,不过只有管家收礼,尚儿妇进宫谢还没回来
“是了!艾正明白了,点头道;“后宫前朝连声通气,前朝封,后宫必有行赏。你既已送了礼,那就
“才刚封爵,尚儿和他媳妇今儿怕是不得闲,倒是等明天再使人去看吧
已经告诉了!老爷,“方氏跟男人打听:“不是说文武殊途吗?妹夫和尚儿都是文官,怎么就忽刺刺给
一般是不行!悉律法的云告诉道“但事有例外怎么个例外?“方氏关心问道,意识里期待自家也能例外
云意背诵道:大庆律》规定:凡文官非有大功于国家,而所司蒜奏请封公侯者,当该吏及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尽忠报国者,同开国功一体,封候公,不拘此例。所以明白了吗?云意问方氏:三个例外最后归结成一句话就是功劳够大,大到堪比开功就行方氏明白了,然后禁不住感叹:“没想那个营荞钵育苗功劳这么大
叫谢子安升了台不算,还能封爵
“不只是营养钵,“云意摇头道:“妹夫这个位是信国公给保举的!信国公管全国兵马,并不理地事务。他给妹夫诗功的名目是制作马掌
马掌?方氏惊了:这原是妹夫给作的
她从不知道
“据信国公保奏折子的说法是尚儿制的,然后由妹夫十年前进献!
十年前?方氏的下巴砸到了地上:“尚儿十年前才多大?今年不过二十三,十年前,那不是才十
好吧,方氏说不过男人不就四块马蹄型铁片吗?几乎每个铁匠都会做
其实信国公折子里提到的这马掌在提高马运力,降低马损耗上的好处并不新鲜一一在马掌问世当年天下人就已看到只没想这于一家一户有限的好处经五车都督府辖下千车万马的放大,总数额会如此巨大,叫人触目惊
律法里那句同开国功勋一体怎么解?云意告诉媳妇自己刚刚的了悟:就是要立马掌这样叫开国功勋都服气认同的功劳:叫开国功勋给当众保举,如此才行!
下轿看到朱氏的喜气洋洋,孟辉知道她高兴什么,忍不住泼她凉水道:“谢子安封了爵,父子俩入阎虽都没了戏,但他一个新生伯爵想尽快入功勋,最好最快的法子,你以为是什么
谢丰还小,谢家现能联姻的就只一个谢奕
朱氏闻言口气:早均算是白高兴了:然没想到这个茬
提点完了妇,孟辉方言归正传道:“礼你送了吧?
对于朱氏的办事能力孟辉还是信任的,当下用的是肯定语气,跟着嘱道:“等两日谢家摆酒,你记得带了竹君一起去
什么意思
朱氏不解,心说亲实不成,带去干啥
被人看出端倪,没得是抱石砸脚。
老话说近朱者赤:“孟辉笑道:“谢夫人贤德,竹君同她来往没有
亲事不成就不来往,那完全足妇人之见。
信国公那老狐狸干事素来是无利不起早,他今儿保举谢家父子必然是有大用
而他想封爵,也是绕不开武勋去,只他一个文,想和武勋们说话:没得白放谢尚这个现成的桥不用!
过年准备
红枣下轿看到芙蓉抱着裹在大红珍珠和狐皮披肩的谢丰在二门,立刻知道儿子等不及了,哭的厉害,不然这么冷的天,芙蓉不能放着暖和的屋不呆,这里侯着
红枣想着儿子心疼,伸手要过谢丰抱进自己怀里安抚道:“丰儿,娘回来了
谢丰长这么大,还没这样长时间的离开过红枣,不免惶恐、慌张。现终于等来了红枣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偏还没学会用合适的词语抱怨,只能头贴着红枣的脸,拖若哭腔抽若一声接一声地叫塔塔来诉说自己的难过一一竟然丢下他让他等了这么久
门口太冷,而他力气大,抱儿子走得比红枣快
看谢尚也回来了,谢丰委屈瞬间乘二哇一声大哭了出来一一他的亲人可算都回他再不要一个人等着了!
红枣苦笑:大概是看咱们都回来了,心里高兴!
是吧,丰儿
她儿子最会看山水,言辞里可再不能带出心疼,不然会哭得变本加厉,还会起腔红枣也不知她儿子这套都是打哪学来的。明明家里除了他外再没孩子哭:只能说是天性,天性的狡
谢丰闻声,哭声立就
谢丰探头看向红枣。
谢尚见状摇摇头,拿手拍哄儿子的后背,和红枣道:进屋吧!
谢尚听后不免惊奇:“你还带了这个
也太会临时抱佛了吧!
红枣笑:“临阵枪,不利也光
比如临考进考场前,能多看一页书都是好的万一就考到了呢?
谢尚闻声撑不住也笑了:“有道理
谢丰小宝宝看他爹娘谈笑风声,都在笑,不免觉得哭地没趣,即刻就停了:改拿罩在斗篷风里的小脸去贴谢尚嘴里叫道:“爹
他要他爹和太太都冲他笑
谢尚闻声不免好笑,答应道:“丰儿,乖
进将儿子放到炕上,谢尚拿下儿子的风帽,看到儿子哭红了的眉毛、眼睛和鼻子和以及眼下红红两道泪痕,不免皱眉:“这是哭了多久?
芙蓉垂首而立,不敢接声。
红枣觉得怨不着芙蓉,她儿子啥脾气她不知道吗?
而芙蓉下人,地位决定了好些事不能做
估计是作困仗!红枣接过丫头送来的热毛巾给儿子擦脸,嘴里告诉道:“早晌临出门我叫了令丞几来跟丰儿一块玩。丰儿有人陪着玩必不会哭
对了芙蓉,丰儿午饭吃了吗?
芙蓉闻言如家大教,赶紧应道:“吃了。和令丞他们一道吃的。吃了一块红烧五花肉和米饭。吃得香
谢尚听下来觉得芙蓉做得不算错,转给儿子讲道理:“爹跟娘有出门,你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了:哭什
谢丰还听不懂长句子,他只听得一个哭字,便勾起刚刚地委屈,开始别嘴
谢尚不再召儿子哭,赶紧改口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丰儿,你知道和娘刚都干什么去了吗?
哇,谢丰瞪大了亮眼睛
看谢尚这么有兴致,加上想弥补儿子,哄他高兴,枣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穿凤冠霞校唱戏一般给谢尚夸张行礼道:“世子爷大喜,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荣封世子!
谢尚说到底也才二十三岁,现回到家中,心神放松,见状再不住瞬间笑开成了一朵花,一般做作地给红枣还礼道:“夫人同喜,同喜!
显荣等见状一起下头道:“恭老爷、夫人加官进爵,富贵延综
谢丰从没见谢尚红枣这样笑闹过:当下看见觉得莫名高兴,跟着抱手给他爹娘行礼,谢尚见到不免愈加开怀,笑问道:你跟着恭什么啊
谢丰傻笑:哈
原本是谢丰的午睡时间,加上先前哭了两场,笑过一阵,谢丰困劲上来,眼睛便发了小谢尚也高兴过了劲,和红枣道:你不惯出门,想必现也累了,这就了丰儿着吧
谢尚点头:“爹封爵封得突然,而咱们家和信国公府素无来往。我得好好顺顺这里面的关系特别是陛下的态度一一马掌的事过去了十年,陛下都没有表态,为什么赶现在表态?还特别意掌管天下兵马的信国公保举
疑问太多,且涉及今后前程,他必是得好好想
再就是不管什么缘由,信国公的保举于他父子都是天大的人情一一刚朝席上借花献佛一杯酒只是投石问路,奉礼上门势在必行,而且得快
上门得有礼物:轻了、重了都不行,也得想。
红枣明白了,叮嘱道“老爷正事要紧,但也要小心身子,得了闲就赶紧歌会!她是早进宫:谢尚却是半夜就起了:较她更辛苦
谢尚心里欢喜,轻笑道:“放心
红枣午觉起来,听说谢尚去了信国公府不觉叹了口气
清,谢尚一个状元往后却要经常功勋们应酬,真心不容易
而她能帮谢尚的,红枣想了想,叫了树林来吩咐安排人冻东西院子和先前伯爷在东四六条胡月的院子,预备伯爷、大伯爷和老伯爷进京
谢尚封了世子:她要进宫谢恩,她公公、大老爷、老太爷都封了伯,接了旨意后进京谢恩是大概率的事
“一千两百个金锭、六千个银锭预备,红枣接咐:“新那就尬了
不如多铸些:横金银存放,今年使不完,明年一样能用
再就是柴米油盐:“红枣又吩金菊:年前年后的宴话先放着等老爷回来再议:只伯爷,老伯爷他们来后的用度你要尽快估量个数来,告诉树林乐预备
民以食为天,长辈们大老远的来了,热炕热饭是最起码的!
月里不兴动刀虽说是个迷信,但照顾到谢尚和她公婆的土三观,红枣觉得多一不如没必要战
给女人的尺头也要预备:“红枣和彩画道;“你把家里的尺头都出来,三六九等的分好,有差的也趁现在能裁的裁,该的剪,也别等年后
他们替的就加他们替
天黑透了谢尚方才带着一身酒气家来。红枣提鼻嗅到,不免吃惊:“这是喝了多少?竟然这么大的味
是掉酒缸里了吧!
穿越之细水长流 12:27
抱着儿子的红浑然不解:“什么意思?
谢尚苦笑道:“信国公留我吃饭,结果酒高上盛酒用的碗比咱们家饭碗还大,还得一口干我除了舍命陪君子,往自己袍子上倒还能咋样
红枣没想无上荣光的封爵还有这么个要应酬功们喝酒的副作用,不觉叹了口气,心道果然事有两面
红枣叫丫头给谢尚冲蜂蜜柚子茶,又叫人传水摆浴桶准备谢尚洗浴
一时柚子茶送来,谢丰看到香甜的柚子茶便要吃,枣笑应道:“好!我叫照琴给你泡!照琴闻声往谢尚的小碗里挤了些桔子汁,然后又兑了温水,端过来给谢丰道:“哥儿的茶来红枣不知打哪里听说过小孩子不能蜂蜜,便不肯给谢丰喝蜂蜜柚子茶,叫拿桔子水替
谢尚看得好笑:故意问儿子道:好吃吗
谢丰笑得无邪;“哈吃!哈吃
谢尚摸摸儿子的头,心说;真好哄
若是信国公也能似他儿子这样好哄就好
他拿蜂蜜柚子茶当酒大碗喝,就是多跑两茅房的事,没一点问题
难以置信的进封
圣旨走六百里加急,初十大早就到了济南。
谢子安听门上回说镇守太监管大忠捧旨而来时并未觉得意外,心里还合计着弘德帝这回会赏赐他和云氏些什么,是不是跟儿子儿媳妇一样的玉带,项圈?
总之升官,暂时,不,起码五年之内是不要想了。他现任的布政使已然是地方官的塔尖
再往上的位置极其有限,必然得慢慢熬了。
管大忠拿着拂尘,带了两个各捧着两道旨意的小太监进来宣旨前跟个江湖算命先生给人看相一般很相了谢子安两眼一常言道:未生人先生命。管大忠想知道今儿这份天降大富贵在谢子安样貌是否有早露端倪,结果这一看还真就叫管大忠看出了点门道。
比起一般官员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了,管大忠心说:谢子安样貌最妙的就是皮白肤细眉目清秀堪比好女,正契合相书讲的“男生女相主大贵”,合该有今儿一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管大忠方才念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日:.赐山东右布政使谢子安卓异二
字和九宝玉带一条
果然,谢子安心说:和他想的一样,且还多了一块匾,真是皇恩浩荡。“臣谢子安领旨!
磕头领旨后,谢子安老神在在的等听管大忠念第二张给云氏的圣旨。
云氏看过红枣御赐的九宝项圈,知道其上御贡宝石的火彩成色非一般的市卖所能比。眼见自己马上就能也有一个,谢子安身后的云氏心情非常激动一终不叫儿媳妇再专美于前!
谁知管大忠说出口的却是:“山东右布政使谢子安接旨谢子安
云氏
谢福
反应过来的谢子安不敢怠慢,撩袍子跪下高声道:“臣谢子安接旨!心里却飞快合计:再一道给他的旨意,会是什么?
谢子安一跪,云氏、谢福没犹豫地都跟着跪了,其他人见状也都再次纷纷跪下,管大忠又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尔为诚意伯,赦造诚意伯府,赐免死铁券,世袭罔替
诚意伯!
没一点心理预期的谢子安闻声似被天降馅饼砸中一样,脑袋嗡嗡直响,好半天都不知要做什么反应云氏是传统妇人,小心谨慎惯了,反应一贯较慢谢子安半拍。
听到封尔为诚意伯时云氏还在想这诚意伯是个几品?管啥的?怎么先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官位?
所龙”后是才过:这音他然位,不吉下音 直等听到“世袭罔替”后云氏才醒悟过来:这诚意伯竟然是爵位,不觉大喜过望,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这很不合规矩。管大忠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却没有借题发挥
谢子安以文入爵,圣宠正盛,他脑子有坑才去触他霉头。
再说过去一年谢子安在山东干得委实不错,民间风评甚佳,他以此生事,不说陛下怎么想,山东百姓
先就会骂他。
他上辈子不知干了啥缺德事导致这辈子被割了子孙根,为人处事合当以宽和为上。
管大忠无视云氏,只看谢子安。没想谢子安似被戏里的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样,垂头跪着动也不懂,显见得也是高兴傻了。
管大忠只得看了身边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心领神会地上前提醒道:“谢大人,您谢恩哪!
地 谢子安方恍若提线木偶一样地磕头谢恩。
管大忠把圣旨递给谢子安笑道:“伯爷,大喜!”
至此谢子安方把刚断片了的思想连续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成了伯爵诚意伯!有铁、世袭罔替的诚意伯!
脑子明白过来,谢子安跟管大忠致谢:“有劳公公了!”
管大忠笑:“好说!”
把管大忠往屋里让:“公公里面请。”
谢子安看 管大忠眼神暗示谢子安看身后小太监,告诉道:“且等等,还有给夫人的旨意!谢子安立醒悟到自己心急了。
了完地谢安 “哦?恢复了镇定地谢子安恍若无事地含笑拱手道:“这么说还得再劳烦公公了!
听谢子安和管大忠寒暄了这么久,么一大片话云氏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复了往日的镇定,连得了心心念念的九宝项圈也只是含蓄浅笑—比起封爵成为戴七翟冠的超品伯夫人,项圈算什么啊?
谢福则悄悄地把原先备给管大忠红包里加塞了一张银票他主子封爵这么大的喜事,只五百两喜钱哪够,必是得一千两才行!
收好银票,管大忠在喝
一口茶后主动告诉谢子安道:“家骑了这么多年的马,还是今儿才知道这马掌原是贵世子所制,伯爷所献一佩服,佩服啊!哈哈
发的 已发京报的消息,没啥好隐瞒,管大忠乐得顺水推舟,做个现成人情。
谢子安一听就懂了,他这个爵位是为马掌而得,而儿子不用他所请,也已被封世子。镇守太监监察军事,联通锦衣卫,消息比他们地方官灵通。
“都是皇恩浩荡!”
谢子安口头上歌颂弘德帝,心里则暗搓搓地赞叹他儿媳妇天生的富贵,不过二十岁就成了超一品世子
夫人
他一家子能有今天真是沾了儿媳妇的光!
今年山东境内,夏粮、秋粮大丰收,地税比往年了七成还多。自腊八后,济南官场上下就眼盯着谢子安的府衙,想知道他今年会得什么赏赐。
管大忠抱着圣旨一露面,许多官得了信便就坐着轿子贺喜来了。
临进门终于听到管家跟谢家门房打听来的赏赐,不想竟是封爵还是世袭罔替的伯爵,不免齐齐惊掉了下巴——文不封爵。陛下对谢子安是有多宠信,竟然为他打破了常例?
于是这贺喜(吃瓜)的心就越发热了,心说今儿真是来着了,竟然撞见这样的盛事!
谢福对于来人贺喜早有准备,只云氏有些茫然——七翟冠、九宝项圈只大礼才能戴,她今儿要穿戴什么见客才能彰显她诚意伯夫人的身份?
真是要愁死了!
常言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跟着男人做官来年,竟是从没见过正一品夫人朝贺大妆外的装扮。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高等的常服诰命也就是正二品,且只有两位:一位是翰林院掌院周文房的夫人,另一位则是山东巡抚夫人。
“要不,“陪房陶保家的给出主意:“先把过年那套点翠珊瑚牡丹头面拿出来戴?”还是冬节时候,谢尚给云氏孝敬了一套金丝点翠红珊瑚牡丹花头面。
云氏得了提醒,笑道:“果然!先尚儿送来时我还可惜说奢华太过,除了过年,家常没什么机会戴。”远不及儿媳妇的红莲冠典雅,实用。
“现今看却似特地为今儿给打的!
封爵的好日子,可不就要这样富贵奢华的头面才显喜乐吉庆?
“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陶氏拿来头面匣子打开:“夫人瞧这头面上牡丹花所用的红珊瑚,不止色正,而且无瑕,加上宝成银楼的精雕细琢,任谁见了不以为跟真的一样?”
“这都是咱们世子爷对夫人的孝心。老话说孝心通神,感天动地。世子爷一贵孝敬伯爷夫人,先准备节礼时必是感应到今日之事,方打了这个头面来解夫人今儿的急
陶氏说话的根本出发点就是凑趣,云氏闻言想起这回封爵的根由是马掌,而马掌的起源不过是红枣和儿子的一句“给马穿上鞋子玩笑话,却是大为认同,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冥冥之中可不都是天意!比如她男人早年坚持给长子娶红枣这个庄户女,就是看出她将来一品诰命的命数。
结果现才几年,她就走了无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的高处。
亏她年前封二品诰命时还沾沾自喜,以为走在了儿媳妇的前头,会在她前面进一品一毕竟从二品和从六品之间足足差了有十品!
谁想不过一年就被赶上了。
儿媳妇竟然在她之前领旨受封。
真是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一常言道人欺人,天不欺人。
上天按照马掌制造的功劳大小按序给了她一家人奖赏——长子夫妻首创最先,丈夫和她进献其次,公公和太公公最后。
不服不行!
“尚儿媳妇明年过二十岁,“云氏和陶氏道:“你回头和城里几个银楼掌柜的说,不论价钱,但有好的宝石都只管送来。”
她要给儿媳妇明年生辰用心准备礼物!
午后席散,送走贺喜的客人,谢子安和云氏道:“你准准备,等几日爹到了咱们一起进京谢恩。”俗话说“七十不留饭,八十不留宿”,他爷爷都九十多了,再没出门的道理。这回受封诚意伯,陛下也免了其进京谢恩,只在原籍磕头就好!
云氏点头答应,转又问道:“圣旨里有提到造诚意伯府,是不是还会赐咱们一个宅 “应该是,“提到宅子,谢子安也颇为期待,微笑道“但就不知道具体会赐在哪里? 安
这得看运气了。
似上回长子的运气就很好,得了个带花园的宅子,后来更是挖出了泉!
得了男人的肯定,云氏兴奋道:“哪里都还在内城!
都比先前东四六胡同的宅子离宫近,方便上下朝。
“这是肯定的!谢子安认同:“我记得尚儿现住的官帽子胡同附近都是伯候府格局的房子屋。先尚儿甲三人的宅子都赐在哪儿,想必空宅还有,咱们的诚意伯爵府能赐在那儿就好了!一则离得近,二则尚儿在那儿不过住了两年,咱们就封了爵,可见那地方风水上佳,且跟咱们八字相合,旺咱们!”
的 “对了,这回咱们若是进京谢恩也还住你先前住的东院就好。主院叫尚儿和他媳妇住。咱们家现运势正旺,不宜妄动!
云氏一贯是谢子安怎么说怎么好,但眼下只发愁一件事:“咱们住东院,爹和娘呢?
谢子安摸摸下巴:“我和爹说一起住好了。”
去岁李满囤一家住西院,这回没得封,可见风水不如云氏住的东院。再说三进的院子,比他先前的住的宅子还大,也不用担心住不下!
最好的回报
圣旨腊月十一到了江州府城。江州镇守太监夏伦一看竟然是文官封爵这种百年不遇的好事,想着这么大的喜事喜钱一准不少,不敢耽误,立即出发,快马加鞭地终于腊月十四早到了雉水城。
时谢知道正在书房里看谢奕背书,忽看到管家往屋里探头,知道有急事,出言问道:“什么事?”
管家赶紧进来告诉道:“回老爷,刚春管家使人来回说府城的夏公公捧了圣旨即刻就到,请大老爷还有老太爷预备接旨!
知道疑自 “接旨?”谢知道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他做官的儿孙一个在山东、一个在京城,陛下即便有旨意也是往这两个地方送,怎么给送家里来了?
这事可透着奇怪。
看谢知道沉吟,谢奕问来人:“春叔呢?”
他怎么没自己来?
下人回道:“春管家在前面陪着刚来报信的公公说话。”
“报信的也是个公公?”谢奕想,转身和谢知道道:“爷爷,现咱们江州的镇守太监便姓夏。不知道来传旨的是不是这为夏镇守?
叔 镇守太监监督地方军事,是和一省大员一般的存在如果真是他来传旨,说明这旨意的分量不清。
下对本省员有着与他 常看邸报,谢奕对本省官员有着与他年龄不相配的熟悉
谢知道站起身道:先去五福院,把这事告诉你太爷爷!”
五福院里谢老太爷已然穿着一身新衣侯着了。一见谢知道过来,张口就问:“可是有贵客登门?谢知道瞬间便放了心。
他爹精通《易》。他现既这么说,就说明是好事不用担心。
谢奕星星眼望着老太爷,一脸崇拜地赞叹道:“太爷爷,您已经知道了啊?!”
对日之 他虽读熟了《易》,但对今日之事一点预感都没有可见要学习的地方还多。
老太爷和气笑道:“今儿一大早院里梅树上飞来两只喜鹊我就知道会有贵人登门!
“不过我却不知道具体是谁一现是谁来了?”
谢奕赶紧告诉道:“太爷爷,是府城来的公公,让您和爷爷准备接旨!”谢老太爷
谢奕的话完全出乎了谢老太爷的意料,毕竟他还是个人不是神,即便遇事有些预感那也是基于多年世事经历的推演——马掌的事已过去十年,老太爷一时之间又怎会想到?
谢老太爷讶然地跟长子求证:“接旨?”
谢知道点头:“来人是这么说,而且说是夏公公来宣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伦夏镇守本人!”
“不管是不是,沉思一刻,谢老太爷告诉道:“能够接旨都是咱们谢家满门的荣光。你赶紧地去换件新
击 衣裳,还有奕儿也是。再叫人告诉知遇他们,叫他们也都来!”
“又春呢,叫他准备鞭炮,香炉
说话间谢又春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磕头道:“好叫老太爷,大老爷、二爷知道,咱们家老爷腊月初八封了诚意伯,尚老爷封了世子。”
“什么?!”
一贯沉稳的老太爷失去了长久以来的镇定,失声问道“你这消息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谢又春告诉道:“小人跟府城来的小夏公公打听来意,小夏公公不肯多言老太爷、大老爷的好事便拣老爷、尚老爷的消息告诉了些!
“好!好啊!
谢老太爷翰林院三十年不是白待的,闻言心里便有了预感,不觉喜上眉梢地跟听呆了谢知道道:“还愣
了衣服来同我去大门迎又 着干啥?还不赶紧换了衣服来同我去大门迎圣旨!”
雉水城里除了谢家再无人家有八抬大轿。夏伦的绿呢大轿仪仗一进城立就吸引了雉水城人的注意,众人不免议论:“可是谢老爷回来了?”
不应该啊?做官都是一任三年,谢老爷去岁才升了官,怎么会现在回来?”
“那轿子里坐的是谁?谢状元吗?”
“不会是谢老爷和谢状元,有明白人指出:“无论谢老爷还是谢状元来家,谢二爷必然要出城迎接。但你们看到谢二爷没有?”
所以这轿子里坐的一准不是谢家人。”
不是 听着不是一般的有道理,周围人七嘴八舌地问道:“不是谢家人,还能是谁?”
他们城统共就这么大,除了谢家再还有谁家?
“看方向不是县衙就在谢家,“明白人告诉道:“咱们且跟过去看看,不就全明白了?”
众人听得有理便都跟着轿子涌去了东街,然后离老远便看到谢家大门洞开,往日站在门前的豪奴全站到了阶下,看到轿子过来,一起跪下磕头,其神色比过年接财神还郑重一非先前谢子安、谢尚中举、中状元以及做官后来家所能比。
看热闹的人见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噤了声,屏气看着穿着大红花飞鱼服的夏伦捧着明黄色圣旨从轿子上下来。
另有小太监从后面马上下来,挥着长长的拂尘高声断喝:“圣旨到!
在城隍庙戏台见识过圣旨的吃瓜
不过等谢家门内接旨的爆竹声一响,回过神来的吃瓜群众便自发地跪下了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戏里就是这么演的!
夏伦见状便很满意,心说不愧是谢状元的家乡,民众都挺知礼。
“奉天承运皇帝日,谢知道谢子安之父,赐尔封爵同子
已 道闻言不自觉地 得他爹提点的谢知道闻言不自觉地湿润了眼眶一—他封爵了!
从此成为超一品的诚意伯,可坐跟他爹一样坐八抬大轿,穿金貂裘、紫貂裘!
原以为早已放下早年为家务拖累不能进京会试的不甘,接受了这辈子止步七品的命运,今儿沾儿孙们的光被封爵,谢知道方才知道他心底深处从未放下对八抬大轿,紫貂裘的渴望
先前的所谓看开不过他是对人生的无奈妥协罢了。
不过,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谢知道捧着明黄织仙鹤锦缎的圣旨泪中带笑:他为之付出的儿孙终给了他世间最好的回报!
看到长子的眼泪,谢老太爷心里的感慨不比儿子少——十年前,当他以为长子的命不够富贵,决心全力栽培次子的时候何裳想过长子会有今天?
这就是老话说的人固有命,但能自求多福,便亦能改——他儿子是这样,他孙子、重孙子更是如此
单论八字,无论是子安,还是尚儿都是差强人意。他们能有今天都是自身长久以来修身养性,积极求福、造福、积福的结果。
谢子平现住在外面。等他得了信匆匆赶来,不及细问,夏伦就到了。
现见证到他爹父凭子贵,受封诚意伯,谢子平当即悔断了肠子一一早知今日,两年前他说什么都不会搬出去
若过去两年他留在天香院早问晚省地给他爹尽孝这回他爹进京谢恩,他势必就能跟先前他爹去赤水县上任时一样明正言顺地跟着去——对人说起来就是他哥尽他尽孝,如此兄弟携手,忠孝两全。陛下听后没准就也封他个官,赐他个爵一话本可不都是这样写的?
偏如今这借口却是不能用了。
所以他先干啥要搬出去啊?
明明这些年都忍过来了!
真是晚节不保
谢知遇早年的雄心壮志,争强好胜早已为连年的科场落榜消磨得一干二净。自打谢尚连中六元后谢知遇已然放弃了跟大房攀比的想法。
但现在看到谢知道封爵,谢知遇还是无可避免地深深艳羡了一有爵位做依靠,他大哥一房人今后便可世世代代地安居京师了。
谢知迪出生在京师,成长在京师,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京师一一京师里有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
的母 慈爱美丽的母亲、为人称道艳羡的国子监学堂以及里面非富即贵的同窗。
每天都过得恣情纵章,无忧无 他每天都过得恣情纵意,无忧无虑。
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他奶过世那年他跟着他爹回到水城一过程太过惨烈,谢知遇不愿回想。总之打那以后他母亲瘫了,父亲另结了新欢,他的人生开始走下坡路,再没有回过高峰。
从三十五年前他爹致仕,谢知遇跟着再次回到雉水城后每天所想的就是重返京都。
甚至有时候,谢知遇真想丢下跟他八字犯冲的雉水城的一切,不管不顾地跑回京师,再不回来一京师过百万的人口,做官的才有几个?
京里无数的普通人都能活,他干啥不能活?
但当理智回炉,思及儿孙的前程谢知遇又都打了退堂鼓一他虽出生在京师,但他爹原籍江州雉水,他和他的儿孙世代就是江州人、雉水城人,一应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都得在江州、在雉水城。除非他这房人完全地放弃科考,不然跑再远,也都得回到雉水城看大房脸色,求给出身份保书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可以不科考,但他儿孙呢?如此跑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谢知道他离开雉水城最好的方法就是考出去,如此他日用功,但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些年科场无功,只能一年年蹉跎下
借来的贺礼
直等跟随夏伦一起来的轿夫都被请进去后,雉水城东街上看热闹的人群方才慢慢地站起身,拍打着短衣长袍上的尘土,快活地交流今儿见着圣旨的兴奋。
“原来圣旨是这样的!“有人激动道:“那颜色可真稀罕啊!我在城里的绸布庄都不曾看见过!
跟他在城隍庙戏台上看到的圣旨的黄完全不同,看着更亮艳、更娇俏。
“给你看见还能叫圣旨?有人不屑反驳:“那颜色叫明黄,全天下只圣上和皇后娘娘能用!
到个就在心 明黄!周围人学到了这个新词,默默记在里
李贵祥卖完菜家去是路过东街,见到看热闹的人群打听了一回,赶紧架着骡车出城给他大伯李满囤报信为进城卖菜方便,今春分家后李贵祥跟李满囤买了头骡子。
横竖他家地少,农忙耕地只子也够了,用不上牛。
一路赶车又要留心对面过来的骡车,李贵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跑到桂庄后听门房说他大伯在家,很松了口气到底叫他给赶上了!
“圣旨?
听到李贵祥的告诉后,李满囤不是一般地吃惊,追问道:圣旨是给谁的?怎么送这儿来了?
立完体不不 他亲家公和他女婿现都不在家,可不会接旨。
李贵祥摇头:“不知道。我先在东城卖菜,竟是不知道不过我听街上见着的人说鞭炮一响,那八抬大轿下来的官就捧着圣旨打谢家中门进去了。谢家大门里有影壁,他们在外面一点看不见。所以这圣旨上到底写了啥,怕是只有里面的谢家人才能知道!”
“现谢家门口还围着一堆等着看热闹的人呢!
里面的谢家人吗?李满囤摸着下巴琢磨:可不就是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和谢奕?
他们老的老,少的少,不是七老翁,就是黄齿小儿,陛下能给他们什么旨意?
报上看过的又李满 相 历数邸报上看过的圣旨,李满囤福至心灵回想到前年圣上赏赐红枣金貂裘的圣旨不觉恍然大悟,击掌笑道:“俗话说封妻荫子,光前裕后。必是亲家公官儿做得好,陛下下旨封赏他爹谢大老爷和次子谢奕来了!
好家伙,圣旨!
只不知这回陛下会赏些啥?
他女儿女婿是不是也有份?
邸报还得两三天,他等不及了,得赶紧去谢家问问
“太太,李满囤和王氏道:“你把咱们预备的礼物拿来,我这就进城去贺喜!
王氏完全赞同,笑道:“是得去!记得细问问红枣和她女婿的消息!”
她女婿有没有升官,红枣有没有升诰命
不过提到礼物,王氏却皱了眉,发愁道:“你去谢家别的都好说,只这一时半会地哪来的糕团?”今儿才腊月十四,离腊八邸报到雉水城还得两三天。为走礼新鲜,家里预备送去的糕团还米是米,面是面,而现做最少也得一两个时辰,根本来不及。
李满囤觉得这不是个问题,点头道:“你把别的拿来,糕团这些我一会路过北街时从城里买。”
王氏依旧苦恼:“虽然这是个办法,但城里铺子卖的都是陈粮,做礼可不大合适!
她家远不及谢家富贵,家常来往没少沾光。
家境摆在这里,是没办法的事,但若是连家常吃的的糕团都不经心准备,可叫人怎么看?
李满囤听后也发了愁,叹息道:“原以为跟往年一样,都是邸报报喜,谁知今年直接就来了圣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贵祥一听赶紧告诉道:“大伯,大伯母,这事巧了。我昨儿才打了五十斤糕团,都是新米面我家去给你们拿来!”
他分家得的陈粮,早吃完了,现吃得都是新粮。
李满囤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笑道:“你家有就最好了。你先借我应急,回头等我家打了还你!”
李贵祥笑道:大伯说哪里话?我日常得大伯大伯母照应,好容易能帮一回忙,有啥借不借的?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李满囤虽不会白拿贵祥的东西,但闻言依旧很高兴,邀请道:“正好我要去村里接贵中,倒是一起走吧!
王氏叫舒窈拿来一淘箩鸡蛋给贵祥道:你媳妇才刚生产,这鸡蛋给你媳妇吃去!
本 月头贵祥媳妇生了个儿子,这可乐坏了李高地。李高地以为长子时运旺,特地请李满囤给孩子取名。李满囤却不过,便投他爹所好便取了左文右武,文武双全的斌字给孩子作名。
李高地听好果然很高兴,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年头的冬天鸡蛋是件稀罕,李贵祥见状推辞道:“先月子礼大伯母已经给过鸡蛋了,哪里还能再拿!
还是这一箩,看着有四十个!
王氏笑道:“生孩子最当吃鸡蛋。你拿去给你媳妇,叫她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好!。
自打在京里和云氏呆了两月,听多了尼道讲经说与孕产妇布施功德比给普通人大,王氏便特别看顾族人里的孕产妇,每尝与贵祥媳妇好吃食。
成 连做林相 王氏永远记得她生红枣时连做梦都想鸡蛋吃的心酸,现虽日子好了,但犹希望下辈子再不经这样的苦老话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现在有钱有闲,正该为下辈子未雨绸缪,积德积福
李贵中学堂出来一坐上车便兴奋笑道:“爹,怎么今儿就要去贺喜?这回邸报来得倒快。只是邸报呢?快给我瞧瞧!”
李满囤将车座上的猞猁皮衣裳包袱丢给儿子,告诉道:“先换衣裳!”
“好嘞!李贵中嘴里答应道:“那爹你快告诉这邸报都是怎么说的?”
“没有邸报!李满囤摇头。
“没有邸报?李贵中不能信。
没邸报,他们现去贺的什么喜?
是贵祥来说
李满囤把李贵祥的话和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儿子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都是好事。等到了谢家就什么知道了!”
李贵中明白了,认同道:“爹说的是。只不知陛下会赏奕儿些什么?”
好羡慕啊!
到了东街,李满囤看谢家门前水泄不通地围了一大群人,便叫余德过去打听怎么回事
余德挤进人群好一会儿,然后一脸恍惚地回来告诉道:“老爷,小人听门上人说谢老太爷、谢大老爷都随亲家老爷一起封了诚意伯,成了伯爷!
邻居就有 京城谢尚家所在的巷子邻居就有两候三伯,余德去过京城,竟是一听就明白了:谢家这是封爵了!
“什么?
余德的京师之行就是陪李满囤一道去的,余德都知道的事,他当然更知道,由此才更为诧异,吃惊道:“我亲家他不是文官吗?”
还是翰林
怎么就封爵了呢?
说好的文武殊途呢?
余德也不解,只能挠头道:“具体的门上也不知道。怕是得老爷进去了才能知道!
正说着话,谢又春寻了过来,笑容满面地给李满行礼道:“亲家老爷,亲家大爷,一向可好?快请随小人进去吧!”
“现在进去合适?“李满囤确证道:“我听人说钦差大人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他现进去也不知合不合礼数!
“亲家老爷来得正好,谢又春告诉道:“圣旨刚都宣好了老太爷、大老爷正吩咐摆宴款待钦差大人夏镇守呢?
“夏镇守?“李满囤吃惊道:“竟是夏镇守亲自来了?”
“可不是!”谢又春骄傲:“亲家老爷还不知道吧!今年腊八朝会我们家老爷太太封了伯爵,伯夫人,大
大 进 老爷、老太爷以及先前过世的太夫人、大太太和如今的大太太都跟着受封进爵,也都成了伯爷、伯夫人。再还有尚老爷封了伯世子,成了世子爷,尚太太也封了超品的伯世子夫人。”
“只咱们雉水城离京师离得远,给大老爷,不对,现应该叫成大伯爷和老伯爷的圣旨今日才到,而给伯爷伯夫人和世子爷世子夫人的旨意得等后儿邸报出来了才能知道详细。”
听说女儿跟女婿跟坐高升一样这就成了超一品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李满囤当即笑开了花,连声赞叹:好!好!太好了!我今儿真是来着了!你快领我进去给老太爷,不,应该叫老伯爷、大伯爷道喜!”至于文武殊途,李满囤只听说女儿女婿升官,就全忘了!
一直想着谢奕将得赏的李贵中没从谢又春嘴里听到谢交的赏,便知他没赏,不觉心说:也不知道奕儿会不会失望,一会见了他得安慰安慰他
李满囤其貌不扬,即便穿了上好的锦缎狐皮袍子,看着也还似个土财主。
而李贵中虽说近来瘦了些,但比起谢家十三房的少爷来也不算出彩。
夏伦看李满囤李贵中进屋原没在意,但等听谢知道叫了一声“满囤后立醒悟到李满囤父子的身份,望向他们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兴趣
常言道:“父母是因,子女是果”。夏伦以为别看李满囤现只是个秀才,但冲他能生养出谢李氏这样一个女儿就知道他非凡人,有其过人之处。
难得今日这样的机会,他必是要好好会上会!
他是太监没错,但他可以收徒养干儿子、干女儿啊,教养好他们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公侯将相
作为合格的吃瓜群众,雉水城东街上看热闹的闲人多半都认识谢又春和李满囤
等李满囤跟谢又春一走,刚周遭竖着耳朵听他两个说话的人群瞬间就炸了一第一次听说伯爵、伯夫人、世子、世子夫人,不知道到底是啥又如何?
只要知道这些都是官,而且是大官,比现今谢老爷干的从二品山东藩台更大的官就足够了!
城院庙戏台何况还是一气四个,祖、父、自身、子整四辈人比城隍庙戏台演的《满床笏》还热闹
阳早右上《满床笏》里的汾阳王郭子仪虽有七子八婿,但可没讲他孙子、重孙子如何
老话都说“富不过三代”,谢家四代富贵却是实打实的了!
想起《满床笏》的开场是祝寿吃酒,有人断定:“家这回怕是要摆流水席了吧?“必须的!”
闻声众人情绪愈加高涨,纷纷道:“就是不知道哪天?
“左右就这几天,难不成还能拖到明年去?
自打贵祥媳妇生了儿子后,郭氏差不多每天都要来瞧孙子。
贵祥匆匆家来拿糕团的时候,郭氏正在月子房里给孙子换尿片,不及细问。直等贵祥空手家来后郭氏方才问道:“你大伯怎么会跟你借糕团?”大房自家啥没有?
“这不是事情来得急,一时不趁手吗?李贵祥把谢家领圣旨的事告诉了他娘一遍。“难怪!郭氏听后叹道:“似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头回听说圣旨下到咱们雉水城的事!”“就是先前红枣女中状元府城也不过才来一张喜报!
至于圣上授官更是只一张邸报。
她可从哪儿听去?
“所以,“郭氏问道:“这回是红枣女婿,还是谢藩台又立什么功了吗?现提及红枣,郭氏再升不起攀比心,当下说话,完全是拉家常的平和语气。
“现还不知道!“李贵祥道:“卖完菜后我急着赶回来,就道上听了两句。”
他急着家来报信,加上他媳妇现坐月子,家里一堆的事等着他干,他咋可能跟城里的闲人一样等在谢家门外听信?
“不过据大伯说十之**是谢老爷官做得好,陛下下旨封赏他爹和他儿子的!”
“谢大老爷和谢奕吗?郭氏奇道:“不是都说封妻荫子吗?陛下赏谢奕倒也罢了,怎么还赏谢大老!老爷啊
?
“这不是谢大老爷教子有方吗?”
李贵祥说这话完全是就事论事,郭氏入耳却只觉得扎心一一她曾引以为傲的长子,现已沦为村里笑柄,而贵祥,别看现日子过得还行,但当初分家就是他上蹿下跳给闹的。
三个儿子两个如此,怎么也称不上子有方。
临近午晌郭氏回老宅看午饭。进门看到只男人在,不免新鲜:“娘不在家?
她婆不似她公公日常泡在隔壁二伯家,家常都在。
特别是现在这个做饭的点。
“去隔壁二伯家了!“李满仓告诉道:“满囤来过了,接了贵中进城去谢家贺喜。二伯便叫贵金跟着过去打听。”
“刚贵金家来说是谢家大房满门都封了诚意伯。”
“什么叫满门?还是诚意伯?”
郭氏只听说过满门抄斩,还是头回听说满门受封的呢,而且诚意伯是个什么意思?
“诚意伯是比公侯低一级的伯爵爵位。“李满仓现学现卖地告诉郭氏:“公候知道吧?就是戏里演的公侯将相里的公侯。”
郭氏不知道公候,但知道将相是将军和丞相的意思,所以李满仓一说她就懂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将军啊!”
只没想这伯的排班还在相前面,竟然比丞相还大!
将军?李满仓闻言一愣,转即明白郭氏误会了自己刚那句伯爵比公侯低一级的话,忍不住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不是普通的将车
“怎么个不普通法?“郭氏着实好奇。
一般的将军和文官科举做官一样,“李满仓继续二传李贵金的原话:“都是要通过武举考试一步步升上去的——这就是说父亲能做将军,儿子未必能做。”
“难不成这什么诚意伯能父传子,子传孙,不要科举的代代显赫下去?“郭氏快口接道,心里却是万难相信:天下竟然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好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
转念想起满门这个词,郭氏忽地恍然:“所以这就是你刚说的满门?
“比父传子、子传孙还厉害!”李满仓补充道:“这爵位不只能传子孙,而且能封赠上人,比如谢老太爷
爷,往后见面不能叫老,太爷,都得改叫值!爷了、谢大老爷也都跟着谢老爷一起封了爵,成了伯爷,往后见面不能叫老爷,太爷,都得改口叫伯爷了!
郭据说城里人都在改口了!
郭氏闻言呆怔好一刻,方才低声问道:“这么说红枣才刚两岁的儿子现也是将军了?”
早告诉自己别再跟红枣比——比不了不说,还反作一肚子的气,不上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这都是命啊!李满仓低头修理着手里的农具叹息,以他刚从他二伯家独自回来干活了!他这辈子就是个种地的命。
“斌儿今天怎么样?”李满仓决心换个话题,说点自家的高兴事。
好!“提到孙子郭氏也撑不住笑了:“吃饱了就一直在笑!”“是吗?李满仓一听也笑了:“等开年满月,我也去好好瞧瞧。”
饭桌前坐下,看到桌上仅有的干豆角炒腊肉和白菜肉渣汤两道菜,李高地想起正在谢家赴宴的长子不免感叹:“从来都是封妻荫子,谁能想这官做得好除了给老娘、媳妇请诰命外,还能给老子、爷爷挣爵位,做伯爷?”
“可惜,可惜啊!
可惜他没这样的子孙,只能眼热谢家的红火热闹。
李满仓、郭氏闻言都不说话,李贵吉也不言语,只于氏笑道:“依我看,这事有待商议。”“什么待商议?李高地疑惑。
“当家的,“于氏告诉道:“咱们现都只知道谢家封爵,却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知道缘由又将如何?李高地完全不懂:“难道就能封爵了?”
似他们雉水城谁不知道读书能中状元?但过去几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谢尚状元。
“说不准,还真是!”
对李高地语气中的冲撞,于氏照单全收!
闻言不仅李高地,连李满仓、郭氏都听愣住了,李贵吉更是含着一口饭口齿不清地问道:“奶奶,这话怎么说?”
! 于氏掰着手指问李高地:“我记得前年红枣女婿上邸报等封赏因为红枣做的那个水模子,去年谢伯爷上封赏得邸报是为红枣做了营养钵,可以实验一年两熟,对不对?”
“对!李高地下意识地点头。
红枣家来住了几天,其“今夏红枣家来住了几天,其间指点她爹满囤拿灯光诱虫,做灭虫灯台,然后经谢伯爷的手叫满囤也登了回邸报是不是?”
心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就是卡在嗓子口不出。
看李高地明白过来,于氏不再卖关子,直白道:“所以知道这回谢伯爷为什么封爵?是不是因为或者有灭虫灯的缘故便至关重要。
“如果事情如咱们多想的话,但凡红枣多回来几趟,多给满囤指点几回,当家的,你说满囤是不是就跟谢伯爷一样能被封爵?
“满囤可是红枣的亲爹啊!”
此参昭谢能如此参照谢大太太,她也能混个伯爵夫人当当!
今天李贵金的消息给于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于氏对生活,对未来有了新的期待。
不然她哪会在李春山家待到现在?就是在盘算这个!
对于于氏未曾说出口的话,李高地心领神会地一下子就懂了,不觉拍着大腿赞叹道:对!就是这么一个理!
“咱们得尽快知道谢伯爷封爵的缘故!
“等午后吧,“于氏沉着道:“满囤吃席家来!”
“不错!”李高地拿起筷子夹腊肉:“吃饭!都赶紧吃饭!”吃饱了才有气力听消息,做伯爵!
李满仓则听掉了下巴,心说他娘可真是敢想啊!
娘的主音咋听起来有些道理,但实际里他娘的主意咋听起来有些道理,但实际里根本经不起推敲:他哥夏天经谢伯爷的折子登邸报,原是不可二——一次是人情,多了,呵,谢家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
谢伯爷又不欠他大哥的!
不过看他爹大口吃肉的架势,李满仓叹口气啥也没说一他爹正在兴头上,哪可能听进他的话?没得碰一鼻子灰!
郭氏也觉得她公婆有点异想天开,但!心底又隐存侥幸——万一能成呢?红枣可是一贯地孝敬他爹娘
李贵吉到底还是个中二孩子,闻言不免心怀期,兴致勃勃地问道:“奶奶,似以谢老太爷、谢大老爷随
父谢伯爷都封了爵,那么他们其他儿子,谢家小十二房人和平老爷他们都封了什么?
说嘴叭叭地于氏
他不好说他爹,还不能教育儿子不要做白日梦吗?
“都没有封?李贵吉不能信。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伯爷的儿子怎么说也得是个七品吧?
哪能还是个白身?
所以即便你爷真封了爵,那也是大房的事,跟你没一点关系。
你给我老实念书科举,少想这有的没的的。
闻言李贵吉偃旗息鼓,埋头吃饭不提。
午后谢家吃席出来,李满囤想着得告诉他爹一声,便叫余德把车赶进了高庄村。
门口下车,李满囤打发儿子去上学,自己则进了李春山家。
李高地看李满囤进屋便迫不及待地高声问道:“满囤,谢家封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们说说!
“爹、二伯、满哥
跟屋里人都打过招呼后李满囤方应道:”今儿来的圣旨只说是随我亲家的爵位给谢老太爷、大老爷进爵,至于我亲家封爵的缘由,还得等几天后的邸报。”
“还不知道啊?
李高地闻言颇为失望,心说还得等啊真是急死人了!
“晚两天知道打什么紧?“李满囤也想早日知道,嘴上却道:“总之是好事没错了!”
“满囤,“李丰收问:“谢家迪上这么大的喜事,要摆酒吧?日子定了吗?
“论理上是要,“李满囤道:“不过谢家明日要开祠堂祭祖,后儿谢大伯爷便要启程进京谢恩,这摆酒的
事怕是得等谢大伯爷从京里回来才能摆!”
城,不周进老太爷倒是蒙圣恩留在雉水城,不用进京,但他年纪岁太大了,家常连自己的儿孙都不见,哪有精力应酬宾客?
还要杀头
想着王氏在家虽有余德给报信,但不够详尽,有些事只他道所以一报完信,李满囤便告辞家去,没想被跟着送出来的李高地叫住:“满囤,你跟我来,我这儿有话跟你说!
李满囤诧异:“什么话?
不能当着二伯他们讲?
“跟来知道了!”
李高地把李满囤领进自己家后方压低声音把问道:“满囤,你有没有想过封爵?什么?李满囤闻言着实唬了一跳,心说:这是他能想的事吗?
李高地把午晌于氏告诉他的话给李满囤学了一遍,最后语重心长道:“满囤,爵位不比作官,可以传代,可保后世子孙永享荣华富贵。现机会摆在眼前,你就是不你自己也当为了贵中和他将来的儿孙跟红枣好好说说!
叫她给帮忙!
和于氏一样,李高地绝口不提封爵于他自己的好处,只拿李贵中说事。
自得了消息后便一直忙着贺喜吃席的李满囤完全没想到他爹李高地会跟他说这一番话,偏听着还有凭有据极有道理,不免认真思索自己封爵的可能。
李贵中是李满囤盼了十二年,人到中年才盼来的儿子。但有机会李满囤当然想给他打算一个金饭碗。
李高地想封爵想疯了,他见李满囤深思不说话,不免在一旁等得心急火燎,口干舌燥,连烟锅也吸不下去了,抓过桌上的水壶连倒两碗喝了,方才勉强压下心中急切
思明白了厉害关系,李满囤摇头:“不行,这事行不通!正待重新打火吸烟的李高地拿着烟锅火石怔住了:“为什么?想半天才得这么个结果?
明明这么好的事
“封爵哪是这么容易的?李满囤引刚酒席上听来的夏伦、县太爷、县丞以及县学里教谕、训导等人对谢老太爷和谢大老爷说得奉承话告诉道:“关于封爵,《大庆律》早有规定说:凡文官非有大功勋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封侯益公,不拘此例。”
“爹,“李满囤问李高地:“你听明白没有?想封爵必得先是个官,而且还得是个出将入相的大官才行,不然,连保举之人一起都是死罪,都要杀头!”
李地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李高地骨子里是个升斗小民,一听说杀头,立吓得缩了脖子,半时方问:“怎么会?”
不是在说立功封爵吗?
怎么就突然要杀头了呢?
“怎么不会?李满囤反问:“天下忆千万人,若是谁都立了点功劳,便叫做官的亲戚上奏,这么多的奏折,圣上看得过来吗?别的事都不要干了?”
李高地胆小归胆小,却不怕儿子。他不同意李满囤的话,当即反驳道:“但咱们红枣干得是大功劳,真功劳,能叫圣上夸赞的功劳。你看你亲家不是为此都升官了吗?
“再说你亲家也没出将入相啊,这不也封爵了吗?”
“怎么不是出将入相?”
李满囤觉得必须把这事给他爹撕络明白了,不能叫他胡思乱想自说自话地给家里招祸,细细告诉道:“我亲家他是两榜进士,翰林院经年的翰林,而翰林就是储相!”
“储相?
活这么多年,李高地还是头一回听说。
“储相就是预备的丞相!“李满囤解释道:“丞相每天替陛下处理全国军政大事,那地位被称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点学问本事可做不来。”
“翰林院的翰林个个出身两榜进士,学问不用说原都是好的,能得陛下和天下人认可——此是其一。”
为百 派朝廷内外各部 “二就是老话说的天时地利不如人和。丞相为百官之首,得了解分派朝廷内外各部和各地方的官儿,知人善用。
“我亲家在翰林院十年,主持过乡试、担当过会试考官放过学政,不说有几千的门生,但对近十年科举入朝的官都有考究可是真的?
“由此朝廷历来有丞相只从翰林中取的规定,翰林就此被称为储相!”
“所以爹,你别看我亲家没入过阁,担当过丞相,但若他没这将相之才,陛下能把山东一省的民政派给他,放他山东布政?
山东可是有千百万人口的大省,过百的官儿!
李高地压根没想这么多,加上没什么见识,一下子就被李满囤给问住了,无言以对。
李满囤得理不饶人,继续道:“爹,现你知道了,我亲家不是丞相实也不大差不差,如此陛下才给加恩封爵。”
“而我一个连乡试都没下过的扒门槛秀才,于封爵根本就是绝无可能!纵然立些功劳,至多也不过是赐些金银罢了——就是朝廷最小的七品县官,那也是一县父母,担着千家万户的身家性命,陛下能随便交给人干?似谢大老爷,他先前的县令虽是捐来的,但他自己也是个举人。”
“举人是朝廷授官的最大低门槛,更别提封爵了!”
“似这样的话,爹你今后可别再提了,一个不好,反是死罪,一族人都脱不了干系!
李高地被李满囤挤兑得没法,只能声瓮气地表态了:“行,我知道了。你刚不是说要回家吗,这就回去吧!
李满囤知他爹好面子,当下不再多说,笑笑走了。
借口看孙子有意避开好叫李高地和李满囤说话的于氏度着时辰家来。
进门看到李高地一人坐堂屋抽烟,于氏便知李满囤来过了,立关心问道:“怎么样,满囤怎么说?“还能怎么说?“碰了一鼻子灰的李高地没好气道:“左右不过是我想多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会吧!”于氏不能信:“满囤再疼红枣,担心她难做,也得替贵中打算啊!何况红枣那么能干,又得公婆喜欢,她公婆也不至于为此就难为了她。”
于氏还只以为李满囤不答应都是为了红枣,不免觉得失算一很该在家帮着敲边鼓才对!
“不是红枣,“李高地告诉道:“是朝廷对封爵有规定,非出将入相不能封,满囤才一个秀才,提都不能提,被人知道了还要杀头。你可别再说了,没得给家里招祸!”
杀头!
一腔热血正想大干一场的于氏呆住了
等听明白不能封的理由,一贯能言善道地于氏彻底没了一李满囤的话太有道理,不似欺哄,只能叹息道:“看来还是先得科举啊!
李高地点头认同:“而且还得能入翰林院,当学政,做考官,考究几千的官后才能议!”
贵中过年也才十四,即便有命科举,也有得等了!
而他都年近七十了!
看李满囤来家,王氏带着舒窈喜气洋洋地迎上来笑道:“咱们红枣这下好了,丰儿的前程都有了!女子三从,从父从夫从子
她闺女红枣好福气,嫁个女婿是状元不说,连生个儿子都是将来的伯爵一真正是终生有靠,富贵双全
“可不是!“李满囤一边拿王氏给递的热毛巾擦脸,一边笑道:“超一品的世子夫人,出门都坐八抬大轿
夫妻说笑一阵,王氏方言归正传地问道:“知道这回亲家是为什么受封吗?”
“现还不知道,“李满囤摇头:“连来下旨的夏镇守也不知,怕是还得等几天看邸报!”
“还得等啊!
看到王氏和他爹刚如出一辙地失望,李满囤忽而笑道:“你不知道,刚爹也是这样,还拉我单独说了好一通话。
“爹说什么了?”
王氏关切问道,心里则合计着她公婆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问我想不想封爵?李满囤告诉道。
“什么?“王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圣上才能封爵,她公公一个庄户怎么会说这个?连舒窈也睁大了眼睛,心说这是从何说起呢?
李满囤便把刚刚地事告诉了一遍,王氏听明白后不免气道:“爹怎么这么能想?封爵这么大的事也敢想当然!?
“幸而老爷知道律法,不然咱们这一家子人真是要叫爹给害死了,而且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是个糊涂鬼,且一准还要连累红枣女婿和咱们的外孙子!
王氏真是越想越生气,快给气死了
刚听李满囤转述李高地地话说要叫红枣给贵中袭爵时舒窈其实有一刻地动心,由此听到后来的杀头立刻警醒出一身冷汗,然后便特别生气——气她自己跟李高地一样的短见识。
想着她书箱里现就一套她爹先前留下的《大庆律》,舒窈暗中决定回头就叫丫头给拿出来读。她不能似现在这样糊涂下去。
李满囤心里其实也和王氏一般想,但到底是自己的爹,多少得给留些面子,出言阻止道:“罢了!爹也是想咱们贵中好,刚道理我都给他讲过了,他也说不提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谁都别再提了。”
王氏嘴上答应,心里却一直在想:她公公怎么会突然提及这个?
亚公击人并 毕平常她公公对她儿子就是大市人,并没啥为其打算的意思。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封爵于她公公到底有啥好处?
联想到今儿李满囤带儿子去谢家为的是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封爵,王氏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冷笑道:“爹哪里是想着贵中,他心里想得都是他自己!
“他必是看谢老太爷、谢大老爷随亲家封爵眼热,想叫你找红枣给想办法让你也封爵,然后他好跟着封爵!
李满
舒窈
吃惊过后,李满囤依言一想,不觉苦笑一还真是他爹能干的事!“对了,王氏又问:“爹是在哪儿跟你说这话的?当时我婆在场吗?”她家的事历来都少不了她婆的搅和,她得搞明白她婆在这件事里角色。
闻言李满得了提醒,一下子便觉出了不对他晚娘于氏一不爱出门,每回他去都是在家,独今儿不在。
显见得是有意避开更大的可能是这主意根本就是他晚娘给想的。
他爹可不似他晚娘有心眼。
“你说的是,李满囤叹息:“我先没想到我娘还有这个心!”想跟谢大太太一样,做伯夫人的野心。
真是人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婆的心嘛,“王氏不客气地嘲笑道:“什么时候不大?早在十来年分家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李满囤无奈摇头道:“咱们知道就好,以后多提防着些也就罢了但就这件事,却不宜张扬,给外人知道了,却是咱们和红枣的祸事!
李满囤说得在理,王氏没有反驳,点头道:“老爷说的事,咱们以后都得时时留神。”
舒窈跟着默默地点了点头,由此倒是对她公婆有些刮目相看了一她公婆日常生活上虽说有些不拘小节,但见识还是有的。
起码为人不见利忘义,有自己的立身处事之道,值得她学习借鉴。
带绣球
客人散后,谢老太爷便叫柳姨娘开衣箱。
翻出两件自己收着的紫貂裘,谢老太爷叫人送给谢知道。
长子封了超一品的伯爵就能穿貂了,明儿祭祖必然得有一件貂才是伯爵该有的体面
时谢知道刚回到天香院正房,准备与吕氏商议后儿进京的事,谢奕、谢子平等人也在。
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穿貂的机会,谢知道手里并没存一张貂皮,而谢子安和谢尚与他的孝敬也都是狐皮,并没有貂
谢知道正想着要从哪儿弄件貂裘来呢,没想老太爷就送了过来。
谢知道心里高兴,让人打开衣裳包袱。
看到内里两件拼排好的紫貂,谢知道心里点头,不过当着儿孙并没多说,转看向吕氏。
对于封爵,吕氏比谢知道更为意外,以致打听到消息后脑袋一直都是懵的一连当时怎么接的旨,她事后怎么回想都回想不起来了。
不是她来贺喜的娘家嫂子悄悄问她命赐服头面当多少钱,她只怕到现在都还在当自己在做梦呢!
感受着手掌下貂裘的柔软,吕氏笑道:“难为爹想着,送了这现成的貂裘来,只要叫人蒙个面,明儿祭祖就能穿!
即便封了爵,但未曾入过翰林院,就不能反穿,还是得罩面。
当了伯爵的谢知道完全不在意这点小事,点头道:“即是这样,你这就叫人做去吧!”
看丫头收走了貂表,谢知道告诉吕氏道:“后儿进京,你这两天把要带的行李衣裳都整出来!
父 是个! 吕氏赶紧应了个事,然后迟疑地问道:“伯爷,妾身想跟您商量个事!
知道下音地看了满一眼一进时, “哦?什么事?“闻言谢知道下意识地看了谢子平一眼刚他进来时,谢子平就已经在了,只不知道这回跟他娘又说了些什么。
已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地谢子平期待地看着吕氏能不能去京城就在他娘这句话了!只要他娘起了头,他就能顺口接音地说服他爹带他去!
顶着长子的眼光,吕氏抱着大白猫鼓足勇气道:“这个伯爷您看身能不能带着绣球一道?绣球日常跟妾身作伴,这京师路远,成个月地把它给旁人照看,妾身实在不能放心!”
过去两年除了有限的节庆,家常都是绣球给她做伴——陪她吃、陪她睡、陪她说话、逗她开心,却从不
跟她讲条件,提要求,真是比亲孙子还亲!
不,绣球就是她亲孙子!
现她升了伯夫人,进京谢恩必然要带着绣球,给她长长见识!
至于儿子谢子平,呵,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早就该断奶了一似他大哥谢子安,九岁就死了娘,但这些年娶妻生子、当家科举、升官进爵,可有哪一样给拉下了?
她先前就是太舍不得儿子了,才养成他如今遇事总躲在人后的乌糟性子。
圣人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她先前做错了,现今改还来得及。
总之她再不给她儿孙们出头,他们想要什么,有本事就自己去争,没本事就忍着。横竖有伯爷分家给的一份家业在,饿不死他们!
吕氏的话完全出乎了谢知道的意外。
不过,怔愣过后谢知道心说:这是好事!不然吕氏真坚持要带子平,他还真不好一口拒绝
马氏相 毕竟吕氏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而此行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吕氏想叫个儿子跟着也是人之常情
小年夫妻 道 少年夫妻老年伴。吕氏虽说出身低了些,也没啥文化,但能叫谢知道跟她生三个儿子,在原配过世后将她扶正,且去赤水县也都带着她,自然有她的好处。
人生暮年,但有可能,谢知道也不想叫吕氏伤心。
难得吕氏这回心底明白
看看吕氏怀里听到自己名字而突然睁开眼的猫,谢知道点头道:“那就带着吧!只是看好了,不然万一跑了,人生地不熟地可不好找!
绣球不止毛长貌美,而且温柔亲人,从不似他爹养的三花那样祸害他的鸟鱼,谢知道家常也挺喜欢绣球
“哎!”吕氏笑应道:“伯爷放心,妾身会小心的,而且绣球乖得很,不会跑的!”
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似是应马氏的一样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绣球似是答应吕氏的话一样喵了一嗓子,逗得吕氏眉开眼笑道:“伯爷您看,绣球也知道答应呢!”
谢知道见状愈加喜欢,伸手撸了撸绣球的毛脑袋,笑道:乖!
被无视的谢子平
谢子平做梦也没想到他娘会当着他爹对他绝口不提,甚至连个话引子也不给他递,意外之后不免无措现要怎么办?谢子平无奈地想:毛遂自荐吗 2
鼓起勇气,刚要开口,没想小丫头进来回道:“陆虎、晓喜求见!
1道进陆进砖斗道:“小人过 谢知道叫进,陆虎、晓喜进来磕头道:“小人见过伯爷、伯夫人恭贺伯爷伯夫人加官进爵,福禄寿喜!
谢知道点头道:“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作为尚儿媳妇的陪房,他们家常少往他这里来,来都是有事。
“回伯爷的话,“陆虎又磕了一个头后站起身道:“小人的主子现在京师。京师离咱们雉水城路途遥远,加上天冷路冻,一封信要走小半个月。”
简单的解释了红枣谢尚还没信家来的缘故后,陆虎自告奋勇道:
“小人主子对伯爷伯夫人一贯孝敬,但知道伯爷伯夫人进京,必是要派遣小人给打前站,安排食宿,替换车马。
“所以小人特来请令现在出门给伯爷和伯夫人从雉水城到山东这条道上打前站!”
山东往京城这段路有张乙在,用不着他!
晓喜跟着回道:“小人跟随伯爷、伯夫人车队出发,给伯爷夫人引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大雪天赶路,没有向导可不行陆虎得在前头预备,他便在后面保驾,势必代主子把伯爷和伯夫人安全护送抵山东才行。
吕氏闻言不禁感慨:连陆虎、晓喜两个陪房都知道的道理偏她儿子还要唧唧歪歪地请托她来说。这份不登台盘的行事,不说跟大房其他人比了,竟是连个奴才都赶不上!
不怪男人一直偏心大房,说实话,这儿子要不是她自己生的,她也不想看!
“你们有心了!“谢知道首赞叹
全 现从雉水城往山东、京师沿途都有甘回斋的店铺和谢尚红枣的田庄私宅。
去岁 山车及家送队伍的温涂合就都是陆 似去岁冬李贵中往山东迎亲以及舒家送亲队伍的沿途食宿就都是陆虎、晓喜给做的安排可以说在李贵中婚礼如期举行这件事上,陆虎、晓喜功不可没!
现有他两个给打前站,此番京师之行势必顺当等到了山东,见了儿子,就更没啥好担心的了
陆虎晓喜走后,谢奕笑道:“这下好了,有陆虎、晓喜一路随行,我在家也就放心了!”
虽然很想跟着一起进京,亲眼见证他爷爷、他爹他大哥封爵的荣耀,但太爷爷年岁太大了,连陛下都免了其进京谢恩,他作为他家唯一能留在雉水城的人得留在雉水城替他爷爷和父兄尽孝。
为红枣生产,谢奕已两年没跟父母照面。
从山东启程家 而云氏原本打算腊月十六从山东启程家来过年,如今要进京谢恩,却是来不了了。
谢知道心疼谢奕,早晌听到信后便琢磨着把谢奕带去山东给他爹娘瞧瞧,结果没想谢奕会主动说不去,不免有些诧异:“你不去?
“为什么?”
“我答应过我爹,“谢奕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他和大哥不在家的时候代理族长一职,现爷爷又要出门,我就更不能走了!”
他大哥是长房长孙,人又有本事,他家原轮不到他撑门户。由此他才更要把这临时的代族长做好,不
能为追看热闹而误事
谢知道听明白了谢奕话里的意思,不免心疼家里所有人都得了爵位,独他的奕儿却还是个白身难为他还记着先前跟他爹的承诺。
他的奕儿真是又孝顺又乖巧
谢知道抬手拍拍谢奕的肩膀夸赞道:“好孩子!等出门爷爷这天香院过年送灶、接灶、祭天、接财神也都交给你了!”
放心吧,爷爷,“谢奕满口答应道:“我会替您照管好的!”
几番不得开口的谢子平终于开口道:“爹,京师远在两千里外,且天寒地冻地路不好走。您和娘都上了年岁,倒是叫儿子一道去,沿途给您二老照应照应!”
为你有这心“道首道不过不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谢知道颔首道:“不过不用了出门在外,最难的不过是车马食宿。
此如不 “刚你也看到了,尚儿媳妇的陪房陆虎已经出发打前站去了一有他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再还有晓喜这个常来往山东的跟着引路,也不用担心会走岔。”
“而你前年才搬的新屋,照规矩你得连续三年在宅子过年才能得宅神认可一所以你别挂心我跟你娘,只管安心在你宅子里好好过年吧!
谢子平想跟着一起去的谢子俊、谢子美
谢奕在一旁不眨眼地看着,心里颇为无语他三叔想什么呢?
先家常一个城住着都不大走动,现见他爷封了爵,他奶封了伯夫人便又想起扮孝子,跟着进京了?他也不想想,连他亲娘都不肯替他出面说情的事,他爷又怎么会答应?
简直是自讨无趣
“爷爷,”谢奕道:“再两天您就要出远门,且一去两三月。趁现在得闲,您倒是替我把功课留好,我到时叫太爷爷和十三爷爷给我批改!
该跟他奶的交待的家务他爷都已经交代好了,谢奕以为还是拉他爷去书房的好,没得留这里生气。
俗话说五个手指伸出来都还有长短”。素知儿子们脾性的谢知道倒不至于生气,不过他想着谢奕的前程,巴不得他用功上进,闻言笑应道:“好!”
然后便又和吕氏道:“子安既然把奕儿交给我,这出门在即的,我得给他把后面两个月的功课安排好,就先去书房了!
吕氏自是说好。
送走谢知道和谢奕,谢子平转脸叫娘。吕氏知道他要说什么,抱着绣球道:“听你爹的。你爹是为你好!
拒绝过一回,吕氏发现其实说不也不是很难,当下越说越顺,甚至还轻快笑道:“你跟子安一样都讲究风水。这两年为新宅子很费了不少心血,今年已是第三年,可不能功亏一篑!”
谢子平:这真是他娘?
喵喵和绣球
腊月十六,谢知道和吕氏启程去山东。谢奕跟他三个叔叔以及小十二房的叔伯兄弟出城去十里长亭送行
谢知道舍不得谢奕,拉着他的手反复嘱咐,不想谢福突然带了几个小厮骑马赶来了。谢知道一望便知道是儿子派来接自己的,心里欣慰:他就知道他儿子不能叫他一个人往山东
不 即便他自己不能来也必是要打发谢福来!
不过看着下马走近的谢福,谢知道出口却是埋怨:“你怎么骑着马来了?
这么冷的天
谢福不止是他长子的左膀右臂,还是他老管家大德的儿子,谢知道看他如子侄,十分关心
“老伯爷,”谢福跪下请安磕头,从怀里掏出书信呈给谢知道后回道:“伯爷腊月十一领了圣旨后听山东管镇守告诉说还有给老伯爷、太伯爷的恩旨便打发小人来接伯爷进京谢恩。”
“小人原是坐车来的,只昨儿路上遇到陆虎,知道老伯爷今儿启程,方才换了马,可算是赶上了!”
即便谢福腊月十一当天启程,距今儿腊月十六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天半。
千里的路程,四天半赶到,谢知道心里明白谢福这趟来家即便坐车也必是吃了不少辛苦。“起来吧!我知道你们的孝心,只这样的天,晚个一天半日地有什么打紧?我跟前又不是没人!”
谢福听后笑道:“老伯爷宽宏体恤,只小人大半年没见太伯爷和二爷,很该给磕个头请个安,回去也好给伯爷回话!
谢知道听笑了:“得,还是你想得周到。”
谢福行事跟他爹一样滴水不漏。
转脸谢知道问管家:热鸡汤有吗?端一碗来给谢福!
等拿鸡汤的功夫,谢知道看信,谢福抱拳冲谢奕拱手道:“二爷,您这一向可好?”
“好!“谢奕笑应道:“福叔好!”
一交 “伯爷和伯夫人给二爷的年礼在后面的车上,只是货车走得满,还得晚几天才能到!
面对封爵这么大的喜事,谢子安必是要给他爹和他爷寻两件像样贺礼。
而谢奕虽未得封,但谢子安心疼幼子,便更想寻两样好东西哄他开心。
合适的礼物不好寻,而迎谢知道的事又不能等。谢福只能自己先出发,把礼物的事交副手去办
“不着急,既说是年礼,晚两天怕什么?现离过年还有十好几天呢!”谢奕嘴上应得轻松,心里则忍不住想:果然,他爹也认为他当留下。他前儿的决断没错!
看完信,谢知道把信递给谢奕道:“你爹的信,你先拿着,再领了谢福去给你太爷爷请安!“我这就启程,对了,谢知道嘱咐谢福:“你见了老太爷后也别急着赶来追我,好歹家去陪你爹娘吃顿饭。昨儿陆虎你也见着了,我身边这还有晓喜。放心,出不了岔子!
侯谢知道车马走后,谢福方跟谢子平等人见礼:“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
为不能进京,谢子平近来心情低落,一点也不想跟谢福这个谢子安的头号狗腿多话,当下虚伪笑道:福管家免礼。你不是要赶着去与太伯爷请安吗?这就快去吧!”
“别只顾招呼我们,误了事!再说我们现不住老宅,跟你也不顺道!”
不喜归不喜,敷衍还是要敷衍。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谢子安现在外做官,难得来家,日常传
话往来都是谢福,得罪他可没有好处!
谢福打招呼也是过场,闻言不过微微一笑:“多谢三爷体谅!”
然后便真的丢下这谢子平三房人改与同来送行的谢知遇见礼道:“二老爷!”
谢知遇想法跟谢子平一样,也道:“天这早晚了,你回头还要骑马追赶我大哥,不似我们家常无事,倒是快去跟太伯爷请安吧!”
目送谢福同谢奕先走后,谢子俊“呸”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声骂道:“狗仗人势!”
原不过是他家的一个奴才,现仗着他大哥封爵的东风越发抖起来了,甚至来要他们的强!眼见谢福身上黛蓝底织金福字锦缎青狐裘的风毛出得比他身上穿的还好,谢子俊实在是气愤不过!
谢子平摇头劝道:“罢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又言衣锦还乡他现是伯爵府的大管家,穿得好些也是大哥的体面!
可惜这回没能跟去山东,谢子平无奈地想:不然以他大哥谢子安一贯地好面子,别的不说,上等狐必是要给他两件。
可惜,真是可惜了了!
如谢子平所想,谢子安为谢知道的到来却是准备了许多礼物,其中就有狐一跟谢知道来的几个老家人老长随都得了新的青狐裘。
谢子平兄弟若是一同来,也会有,而且品质更好一一谢子安做了他爹带谢子平来的预案
随着官越做越大,谢子安的气度也愈来愈大一他爹吃了一辈子的辛苦,谢子安如此想:如今年岁大了,很该安享晚年。
不能叫他为他兄弟失和而伤神。
谢子安愿意看在他爹的份上跟谢子平维持表面的兄弟情他爹前年就分了家,谢子平再惯算计,也只能小打小闹,翻不了天
而他每年打发叫花子也还要花过千的银子。
谢子平怎么说也都是他爹的儿子,给他沾点小便宜也没啥。
他辛家满被满了家产 比如他亲家李满囤被他弟弟李满仓夺了家产,现还不是一样维系着表面的来往?
如今旁人提起他,谁不说他大人大量,活该有后福。
木用如 他做这么大的官,气度可不能连李满囤都不如
不过看只他爹同吕氏而来,用不上他备的狐裘,谢子安也没提把狐裘给谢子平的事一狐裘又不烫手,能省下说明不该他破财,挺好
比起谢知道,吕氏这回来山东不止得了件谢子安给的貂,还得了云氏给预备的点翠头面,且是两套
不过已然看开的吕氏不大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云氏给她,她就收着,不给,她也不要。吕氏不是多话的人,但在看到寻着气味找过来的喵喵后却打开了话匣子。
第一时间留意到一直趴她膝头打盹的绣球突然站起,吕氏敏感地四下望了望,望到了墙角猫洞才刚钻进来的喵喵。
喵喵跟绣球如出一辙的白毛金银鸳鸯眼并不能叫吕氏掉以轻心,她一边撸着爱猫的背毛,一边问云氏:“这是你养的猫?样貌看着倒似和绣球类似,就不知道脾性怎样?
不似三花老追着她的绣球咬吧?
云氏眼里的谢子安一切都是好的,养的猫自然也不例外。
当下云氏不假思索地夸赞道:好,特别好!先丰儿来过两回都好好地陪着丰儿一道玩,被丰儿揪了尾巴也不生气挠人!”
“特别亲人!”
吕氏听后终于放了心,轻拍着爱猫的脑袋告诉道:“别怕,不咬的!”
的 绣球娇媚地喵”了两声回应吕氏:她知道啊!来的是她哥哥!
喵喵闻声也跟着喵喵地叫了起来,招呼绣球下来一起玩
听两只猫一唱一和,跟人讲话一样,吕氏忍不住笑道:这是在打招呼吗?看这有来有往的!”云氏见状也笑:“看着还真是,家里没别的猫,喵喵看见绣球是新鲜,若是平时,早就过来了!“去,“云氏转脸咐丫头:“拿小鱼干来给喵喵和绣球吃!
“原来叫喵喵啊!吕氏自然接口道:“好名字!
婆媳近三十年,吕氏和云氏因为两只猫头一回没有聊
想赶在年前进宫谢恩,谢知道腊月二十一到山东后并不停留休整,次日一早便同谢子安踏上了北上
路。
如此紧赶慢赶,终赶在腊月二十七的傍晚,到了南城外的十里长亭,而得了长随送信的谢尚已然带着四顶崭新的八抬大轿候着了!
谢尚跟谢知道、谢子安已然两年多未见,就是跟云氏也是近一年没见。
当下谢尚看见车队里骑马的谢福以及他身前、身旁、身后的四辆马轿,不免真情流露,不待马轿完全停稳便迎着第一辆车大步跑去,激动叫道:“爷爷!”
谢知道是偏疼谢奕,但对谢尚这个长房长孙也是打小疼到大的。何况谢尚又足够争气,不止先前科举连中六元,而且制马掌,献水碓,为他封爵出了大力一经谢子安,谢知道已然知道了封爵的细由。
与对谢奕的怜惜疼宠不同,谢尚是谢知道的骄傲,是将来接替谢子安延续他谢家大房荣光的接班人。
谢知道怎么可能不疼,不喜欢?
只是不似对谢奕,把所有的喜欢都摆在脸上罢了!
谢知道不等下人来打帘子,自拉开轿帘探头应道:“尚儿!”
谢子安在后轿上见状到不觉啧了一声,心里嫌弃之极:都是出仕当爹的人了,却还这样沉不住气?就不能等轿子停稳,先迎了他,然后再一起去迎他爷爷吗?
现倒好,他成了没人迎的了!
真是乱七八糟,岂有此理,没有成算……
没有吹牛
再不满意儿子,谢子安也不能一直在马轿里坐着。
收拾好面部表情,谢子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来。谢尚看到立告诉谢知道:“我爹来了!我去见见!”
谢知道点头,谢尚大步迎了上去。
不及走近,还离着老远,谢尚便迫不及待地 等不及走近,还离着老远,谢尚便迫不及待地冲谢子安拱手道:“爹!”
子安哼 是感应谢尚不以为音一近便使住 谢子安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谢尚也不以为意,待走近便伸手挽住谢子安的胳膊亲热笑道:“可把您给盼来了!
谢子安很想教育谢尚两句,问他多大人了,还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不过看到儿子望着自己的眼眸里盛着的满满欢喜,谢子安到底没忍心。
罢了,谢子安告诉自己:伸手不打过头儿。尚儿已娶妻生子,人前得给他留点脸。
咳,谢子安清清嗓子方道:“你母亲就在后面,你现过去见见再一起请了老夫人换了轿,咱们便赶紧进城。这天眼见就黑了,可别赶不上关城门!
决定给留脸,但该提醒的话谢子安还是得说!
总之养不教父之过他不能叫儿子一错再错!
谢尚沉浸在见到亲人的欢喜之中,压根没想到久别重逢一见面他爹会对他生意见,闻言一口答应乐颠颠地往云氏的马轿跑去。
谢子安见状不免摇头,心里嘀咕: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孩子还有的历练!
一旁的谢福却看得好笑,心说他主子升了伯爵,脾性却是一点没变!
转脸看着跟上来的儿子显荣,谢福眼神示意他给谢尚提醒!
冲谢福笑得正欢的显荣看到他爹突然给他使眼色却是一头雾水:他爹这是在暗示他啥?
看到儿子脸上无可遮挡的懵逼,谢福恨得直咬牙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这脑子都长哪儿去了?真是欠教训!
目睹谢福媚眼做给瞎子看全过程的谢子安见状心情却一下子好了许多果然,谢子安心说:还是他比较明智,知道给儿子留脸!
“娘!”
给云氏行过礼后,谢尚亲自搀扶云氏下轿,不提防与窝在云氏怀里的喵喵的金银鸳眼对了个正着 喵在谢尚身上到了红枣和谢的气味,不自觉地坚起了巴。不过转即感受到了京城的严寒, 喵喵在谢尚身上嗅到了红枣和谢丰的气味,不自觉地竖起了尾巴不过转即感受到了京城的严寒,瞬间又把尾巴卷回了云氏怀抱
谢尚见状便很欢喜,问云氏道:“娘,这是喵喵?”
却是肯定语气。
红枣给他盛赞过喵喵和绣球的盛世美颜和温柔牌性,所以今儿一见谢尚就认出来了——喵喵和绣球虽长相类似,但红枣说过绣球是吕氏的宝贝,家常都抱在自己手里今夏他儿子家去见到每每吵着要摸,吕氏面上却不过,勉强给他儿子摸的时候都要很小心地在一旁看着,且只肯给摸两三下,想来不会舍得给她娘抱。
“你也知道喵喵?云氏听笑了:“是你媳妇告诉你的吧!
谢尚没有否认笑是道:“听说好脾性,随便丰儿怎么摸,从不挠人!”
没想他爹这回捡到宝了。
他也想养这么一只肯给人揪尾巴的猫。
“是啊!“云氏骄傲道:知道丰儿喜欢,所以这回特地带来给丰儿瞧瞧!
给是不可能的,不过给自家大孙子顺带玩两天倒是可以
但有绣球陪着,吕氏坐马轿里一点也不觉心焦心。
她头回来京城,看啥都是新鲜,而论起东张西望,明显是有轿子做掩护更方便。
这一路过来,先只到过赤水县的吕氏看到了连绵起伏的高山、千里冰封的大河、一座座高大的城池,吃过了安徽的雪天牛尾狸、山东的大馒头、河北的炸麻花,喝过北方的烈酒、清新的小米粥和辣得人鼻眼泪一块流、鼻尖脑门后背齐出汗的胡辣汤,听到了各式各样叽里咕噜不知在说啥的地方方言总之赶路的短短十二天,她长的见识比她过去六十年还多!
经了这一回,吕氏觉得她这辈子也不算完全地一无是处一起码她现在见的、经的,绝大多数的雉水城人,连卖她的爹、见面就为跟她要钱的兄嫂、不大孝敬她的举人儿子秀才孙子们在内都没有见过、经过她这辈子值了!
上天也是眷顾她的,给了她这段老来福!
因为喜欢旅行,吕氏抱着爱猫从轿子里出来看谢尚的眼神便分外慈爱,在谢尚跟她道辛苦时,轻快应道:“不辛苦。我能走这么一趟不知道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别人想走还走不来呢!
吕氏说得真心实意,谢尚却不好接,唯有笑道:“听奶奶这么讲,知道奶奶身子安逸,我就放心了!
笑:“有你爹 吕氏笑:“有你爹、你还有你媳妇一路费心安排,出门跟在家一样,各色齐备一要不怎么说是福分呢?”
谢尚不是太在意吕氏对他的态度,但听她这么说还是有些高兴一起码这是个示好的态度。如此也就够了!
不是头回来京城,但却是头回坐大轿游京城,升了伯爵的谢知道透过轿窗帘的一缝,看外面空荡荡街道的心情和早前来京述职时忐忑完全不同,当下只觉得愉悦但有造诚意伯府做根基,他儿孙今后可算是在京师站稳了脚,再不是这天下首善之地的过客!
谢子安也在想着宅子的事,心里合计:明儿宫门递谢恩折子侯见,这御赐的宅子得陛下召见后才能去礼部领。
而今儿已是腊月二十七,礼部二十三就放了年假,再开衙是在元宵节后,他却是等不得了。最迟正月初六便要回山东主持来年的春耕。
看来这回赐衙只能叫他爹跟尚儿给代领了——如此叫他爹高兴高兴也好。
现就不知道礼部把这宅子给安排在哪儿?
孟辉这个地头蛇就在礼部。他欠自家一个人情。
先他写信给尚儿叫他走孟辉的门路给通融通融也不知现今怎么样了?宅子是大事,今儿晚上得和尚儿好好聊聊
云氏看着轿子转入西城后与南城然不同的气象,不觉心说:下的赐宅若能在这西城就好了。不止闲杂人少,离尚儿的宅子近,最好的还是男人上朝方便,初一十五以及节庆能多睡大半个时辰。
唯一没想着宅子的也就是吕氏了,不过她也没干坐着,而是跟谢知道、云氏一样把轿窗帘挑开了一道缝悄悄地往外看,心里赞叹:到底是京城,城墙之内还有城墙,看这两层城墙内的道路可真宽啊,房屋可真齐整啊,铺子招牌也不是一般的气派一—哦?“永堂!原来尚儿冬节捎家去的羚翘解毒丸就是打这里买
十五个月大的谢丰正是学走路的时候,跟着他娘红枣来二门迎谢知道、谢子安、吕氏、云氏时也不肯要人抱,非要跌跌拌拌地自己走。
红枣没办法,只能参照前世的记忆,拿根衣带一头系儿子腋下,另一头牵自己手里便于及时提他起来
不然就得弯腰扶着,她腰可吃不消!
站在二门,看到抬过来的绿呢大轿,谢丰立刻叫道:“爹!”
没红枣主的张着在羊羔毛皮袍子里的小手,迈着穿着小羊皮靴的小脚迎了上去一他要他爹抱,还要举高高!
红枣知道不是,却也只能拉着衣带跟了上去——横竖无论是她公公还是祖公公,红枣心说:都极其喜爱她儿子,想必也会喜欢他的迎接。
京师严寒,红枣担心儿子受凉,出屋给儿子穿了棉袄,套了皮袍,披了皮斗篷,愣是把短手短脚的谢丰给活活捂成了一个球。
谢知道坐轿子里看到滚过来的红皮球,心都要化了,于是也不等后面的谢子安谢尚来迎了,自己便挑帘子下轿,冲着红皮球拍手笑道:“丰儿来,给太爷爷抱抱!”
谢丰闻声却是愣住了:竟然不是他爹!
谢丰转脸去看红枣,红枣告诉道:“快,叫太爷爷!”
近来都在接受红枣强化训练地谢丰下意识地张口:“他爷!”
谢知道听后更高兴了,一把抱起谢丰响亮应道:“哎!
晚来一步没孙子可抱的谢子安
谢丰虽几个月未见谢知道,早忘了这个人,但因为说不清道不明地血缘关系,却是觉得抱他的人莫名
当下不 亲切,当下不哭不闹地举着两只小手给他抱。
旦 谢知道见状自是畅怀,转脸和谢子安笑道:“一转眼咱们我们丰儿便长这么大了,都会自己走了。刚就是丰儿自己走过来给我抱的!”
红枣
跟谢子安一道过来的谢尚告诉红枣:“娘和奶奶在后面的轿子。你去迎迎!”
转脸教儿子:“丰儿,叫爷爷!”
“爷爷!”丰儿随口应道。
闻声谢子安终绷不住笑了,答应道:“哎!他孙子口齿真清楚!
红枣给谢子安福了一福,方去后轿迎云氏。
准各换 结果刚叫了声娘,抬手准备搀扶云氏下轿,云氏怀里探出的喵喵伸两只前爪搭住了红枣的胳膊一他最喜欢的铲屎官!
他要她抱!
红枣见状一愣,转即笑道:“喵喵也来了?
知道喵喵好脾气(大雾),红枣对它的亲近再没有了拒的理由一行走的有温度会卖萌的毛绒绒,谁不喜欢?
“留山东没人照看就带来了!”
说着话云氏把喵喵塞给红枣以便腾出手来好抱大孙子!
红枣
鉴于喵喵赖她身上不肯给丫头们抱,红枣只能抱着喵喵来见吕氏
怀用 吕氏倒是见怪不怪,绣球则看着趴红枣怀里心满意足地眯眼享受猫生的喵喵心说:原来她哥先前给她吹的跟暖阳一样的铲屎官就是红枣啊!
难得她哥这回没有吹牛!
她也喜欢的!
不过红枣虽好却要照顾幼崽,远不似她的铲屎官对她一心一意,她喜欢现在的铲屎官,不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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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知道 件进 :你们知道个啥?案件进展慈悲语(运河死者)即将完结。阅读说明:1vs1青梅竹马超甜文,单元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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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丰的抗议
天冷的很,加上几位长辈远道而来,为免他们进进出出,尚直接把人领进了东院一先他爹写信来说今年是他住进赐宅的第三年,他和红枣得在主院过年,不能功亏一篑,他和谢知道来后住东院就好。
谢尚对此颇为赞同。他祖孙父子常年未见,难得有机会团聚过年,合该多亲多近,很犯不着分居三个庭院,想说句话先得走一大段路。
若不是开年主院得请年酒,而他爷年岁大了,喜欢清静,谢尚很愿意跟他爹他爷同住主院,方便见面
这同不音出主院两个公公这样要求也是求之不得一 的原 红枣这回原不介意腾出主院给两个长辈,现见她公公这样要求也是求之不得一住得好好的,谁愿意搬来搬去?
能省事自然是好!
东院是座三进的大院,有前院、中院和后院。先云氏来住时,前院待客,卧房做在中院。这回要住谢知道和吕氏,谢尚便在前院换摆了西院的卧房家具,改成了卧房。
谢子安和云氏住中院
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内城有个正开五间、三檐五厦、抄手回廊接东西五开间厢房的正气独立院落歌脚
这可 ,谢知道心里欣慰,和谢子安夸赞道:“尚儿这赐宅可真够气派! n
谢子安点头,告诉道:“这宅子所在的官帽子胡同除了尚儿这一科的一甲三人外,其他五家都是伯候功勋。这宅子想来也是伯侯府的格局建制。”
提到宅子,谢知道想起来了,不免又高兴问道:“陛下给你的旨意里也有赐宅,是不是跟尚儿这宅子类似?
那真是太好了!
“格局该是类似,”谢子安笑道:“现就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这才是重点!
“爹,“谢尚接口道:“衙门放假前儿子得了孟大人告诉说礼部腊八后送进宫的房契,宫里就留了一处。听到腊八两个字,谢子安敏感问道:“就一处?那是在哪儿?”
街 “就在前面的玉带街!“谢尚告诉道。
“玉带街!“闻言谢子安忍不住激动:“那不就你宅子南边紧挨着的胡同吗?
如此后门接前门,实在是太好了!
“就是这样!”谢尚点头:“而且据说也是六号,不过这都是推测,还是得等到手了才叫算数!
“这是自然!”谢子安认同:“若真能如此,那经手人有心了!”他得好好谢谢对方!
听明白了的谢知道也道:“是啊,县官不如现管。别人这样替咱们打算,咱们可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当别人的示好是该当!
眼见宅子的事有了眉目,谢子安兴致高涨,和谢知道道:“等两天,咱们面圣回来了,爹也歇息好了咱们去后面的花园赏泉吃酒去!”
尚儿这个醴泉还有下的题字我都还没见过呢!”
谢知道笑应道:“好!
吕氏听谢子平抱怨过谢子安在京的房宅狭小,只能给他住厢的故事。对于这回起居独用一个正房西两间极为满意——她在家也不过是如此。
比她来前想的好多了!吕氏挺知足。
转身出卧房来堂屋吃饭,吕氏看到谢知道拿着放大镜和谢子安谢尚以及趴在饭桌上的谢丰头挨头地一
2 起研究饭桌不觉讶异:“这是在干什么?
谢知道告诉道:“屋里这套家什是少有的老挝红酸枝,我瞧瞧比咱们家常使的有什么不同!
由此吕氏方才知道这屋家具的贵重,好奇问道:“瞧出来了吗?
她刚一点没瞧出来。
谢知道笑:“这不正在听尚儿讲吗?
谢丰头一回看到放大镜,正自好奇镜下木纹的突然放大缩小,看谢知道停手说话不照了,便来拉谢知道拿着放大镜的右手,要求道:“照!太爷照,看!”
谢知道赶紧答应道:“好!看!咱们接着看!
再次举起了放大镜,于是四个脑袋又凑到了一处
红枣见状却是犯了愁:占着啥不好?偏要占着饭桌。这要怎么开饭?
云氏看屋里还有地方,给红枣出主意道:“要不再搬张桌子来!”
红枣得了提醒,笑道:“娘说的是!”
叫人另抬来一张饭桌,擦拭干净,摆好饭菜后云氏又去拉了谢尚的衣角,示意吃饭,如此谢尚方醒悟道:“爷爷,爹,咱们先吃饭吧!”
眼见主讲人提议吃饭,谢知道、谢子安方意犹未尽地坐过来洗手准备吃饭,至于还要看放大镜的谢丰则被红枣抱坐到宝宝椅上,告诉道:“好好洗手,洗好了吃肉!红烧肉!
听到红烧肉,谢丰小宝宝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红枣又道:“你看你太爷爷也在洗手呢!
果然!看到谢知道擦手巾的两只手正反都没有放大镜。谢丰不闹了,摊手告诉红枣:“没,照没了!吃!吃肉!明看!”
“对!”红枣抓住儿子两只小手按到丫头端来的水盆里告诉道:“先吃饭,放大镜明天再看!
丢下手巾,准备吃饭。谢知道留意到面前的饭桌也是红酸枝,不觉又掏出了放大镜——他刚听了孙子的
给鉴定出 讲解,想自己试试,看能不能给鉴定出来谢丰瞧见,立手指着谢知道叫了起来:“照!太爷照!
“丰,“谢丰拍着自己的小胸膛大声要求:“照!照!”
他要去照!
刚接过丫头递来的酒壶准备斟酒的红枣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一直以来,红枣就是家里的规矩,她说啥就是啥,家里所有人都配着红枣教养谢
丰,没人似谢知道这样公然拆台。
而谢丰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样学样的时候,先没出头坏规矩,他即便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听话
不想今儿来了个不守规矩的谢知道,谢丰头回发现有人可以跟他娘说的不一样,立时就顺从自己的内心,理直气壮地反抗—他不要吃饭,他要去看放大镜
他跟他太爷爷一样!
谢丰的嚷嚷,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连谢知道都抬起头来问道:“丰儿怎么了?
想着她祖公公几年来这么一回,不可叫老人难堪,红枣告诉儿子:“等着,我给你拿放大镜来!”红枣虽是年轻,视力150,但也是有放大镜的,且不止一块。
谢尚常买珠宝,红枣的几块放大镜都是为作鉴赏宝石用。
只这放大镜家常用不着,且是玻璃所制,红枣怕被儿子给砸了,扎了,叫人收在箱子里。
听说自己也能有,谢丰不叫了,叉着小手期待道:“拿!”.
红方同应知道道· 看到 安抚好了儿子,红枣方回应谢知道道:“没事丰儿看到桌上有红烧肉等不及要吃!”
刚谢丰的 并不 听刚谢丰的声气,谢知道直觉并不是为吃肉。
相不不 不过想着不痴不聋,不作家翁的古训,谢知道只做出信以为真的样子笑道:“原来是为吃肉啊!屋里人听后也都附和一笑,便就罢了!
丫头拿来放大镜匣子,红枣捡了块最轻巧的,穿了络子挂到谢丰的脖子上,告诉道:你的放大镜有了,好好吃饭,吃完了才能玩!”
谢丰如何肯听?他拿着放大镜往红枣脸上一照,看到红枣被放大了的门牙,不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哇,好大
红枣
由谢丰的眼神,红枣瞬间想到的却是自己脸上的毛孔,不觉有些羞恼一再好的皮肤也架不住拿放大镜细看啊!
红枣恨不能拍儿子屁股,教他些规矩这放大镜是往人脸上照的吗?
生平头一回,红枣觉得自己生了个熊孩子。
深吸一口气,红枣告诉自己老人们在呢,不能生气,勉强笑了一笑,拉下儿子的手告诉道:“先吃饭。不好好吃饭,这镜子就不给你了!”
威胁的语气。
谢丰不敢调皮了。他放下手里的宝贝放大镜,不舍地拍了拍,答应红枣:“吃!
这放大镜太好玩了,谢丰骨碌着眼睛心想:可不能跟他的长命锁一样被他娘给收走。
减洁正在长牙的丰起别顺红在警告无效后,将 长命锁足金镶宝,冰冰凉凉,正在长牙的谢丰啃起来特别顺口,红枣在警告无效后,将其强硬收走!
看到谢丰在拿到放大镜后乖乖吃饭,谢知道立就明白了刚谢丰嚷嚷的原因不觉点头:不怪刚尚儿媳妇要掩盖,原来根由是在他身上!
以后却是要注意了。丰儿不懂事,他可不能不懂事!
饭后谢丰拿着放大镜学谢知道的样子看桌面、偶然看到镜下自己的小手,又改看自己的手一从指甲尖一点点看看到手腕,然后又看到了看衣袖上的刺绣,看看还笑笑,笑笑又看看。
喝茶的云氏一旁看着喜得不行,和红枣笑道:“咱们丰儿不烦人的,瞧他自己个玩得多好!”是个好养的。
红枣看着自得其乐的儿子也是好笑,心说:一个放大镜都能高兴成这样,要是给他一个显微镜,还不得乐疯?
那可是一个和宏观世界完全不同的微观世界!
不过显微镜是中学课程,而儿子还小,离念中学还有十来年,嗯,倒是可以先做过望远镜给他玩玩
放大镜原理简单,连带的制作也简单,只要两个放大镜加硬纸筒就成,连她这个手残都能做!所以,这个可以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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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感情的工科女
晚饭原就较平常晚,加上吃席喝酒耗时长,等喝完茶早就过了谢丰平常睡觉的点。
谢丰困劲上涌,眼睛明显发了小,但犹不舍地强打精神拿放大镜照自己的衣裳玩。
看红枣过来,谢丰张开小手要抱,红枣想拿下放大镜好放下谢丰皮袍卷着的衣袖,谢丰却是抓牢了不给,嘴里还嘟囔着“照,照!”
红枣被逗乐了,嘲笑道:“你倒是睁着眼睛照啊!”
众人见状也是忍俊不禁,云氏笑道:“尚儿媳妇,你就给丰儿拿着吧,吵醒了神反是不好,横竖外面还有斗篷罩着,就这一会子也不至于受凉!”
谢尚乘机跟着告辞道:“天不早了,爷爷奶奶和爹娘赶了一天的路也都早些歇了吧!”
“明早宫门提了谢恩折子后就得时刻预备见驾,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
回到自己院,红枣拉下谢丰的斗篷,发现小人已然睡熟。
轻而易举地抽出谢丰手里攥着的放大镜,红枣忍不住点了点儿子的鼻尖,轻笑道:“可算是老实了!”
谢尚看着怀里呼呼大睡的儿子笑应道:“这不挺好。明后儿咱们进宫就用担心他寻你哭了!”
红枣听着有道理,点头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谢尚同谢子安、谢知道往宫门去了。
云氏跟吕氏闲话进宫朝贺的事,红枣带着谢丰在一旁陪着。
有了放大镜玩的谢丰根本没红枣什么事,红枣枯坐无聊,想起做望远镜的事,便叫丫头拿了牛皮纸和放大镜来。
云氏看见不免要问,红枣笑回道:“这不是年前年后都要进宫吗?这一去两三个时辰,丰儿一个人在家难保不哭。趁现在得闲我做些新鲜玩意给丰儿年下玩!”
云氏点头:“你想得周到!”
谢丰看红枣裁纸便跟着讨要,红枣拿一张给他。
牛皮纸色泽暗黄,其貌不扬,且撕起来特别费劲,谢丰扯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又继续玩他的放大镜去了……
知道原理,做个望远镜还是很容易的。红枣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拿牛皮纸卷成两个紧实的套在一处能负担两个放大镜自重的纸筒。
不过有心灵手巧的丫头们给帮忙,这也并不算是个事。
总之午饭前红枣便做成了一个小学手工课上做过的望远镜。
“这就成了?”云氏看红枣放下两端镶了放大镜的纸筒,叫人收拾桌子,不免好奇问道:“这要怎么玩?”
红枣把放大镜递给云氏:“娘,您瞧瞧怎么样!”
云氏学红枣刚刚的模样把纸筒举到眼前,结果只看到白糊糊一片。
“这啥也没有啊!”云氏诧异道。
“娘,”红枣把着云氏的手轻轻转动,耐心询问:“现看到了吗?”
“没有!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啊!”
云氏被镜头内突然出现的超大窗棂唬了一跳,不禁叫出了声。
过来人红枣知道这是看到了,立停下手,笑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云氏拿下望远镜,定了定神方道:“你等我再细瞧瞧!”
再次举起望远镜,有了经验的云氏在看到窗棂后,慢慢又看到了窗前炕上坐着的吕氏头上的点翠珠花——咦,她婆的脑袋竟然眼下嘴上的倒着的!
云氏举着望远镜笑道:“有点意思!”
……
一直自己玩自己的谢丰看云氏一脸笑的举着望远镜到处看,一副很好玩的样子,便也想玩。
不过他现在炕上,而云氏在地上,谢尚估量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便丢下放大镜躺趴下来,手抓着身下的坐垫挪动身体慢慢地往炕下滑——滑梯滑多了,谢丰无师自通地发明了这倒趴慢滑下床下炕**以方便自己的来去。
甚至至今还保持了未摔下床炕的光荣记录。
吕氏不知就里,眼角余光瞅见,立伸手拉住,嘴里念叨:“这是怎么说的?这要栽下去怎么得了?”
这满地的丫头都是干什么吃的?
干站着也不知道来扶一把?
红枣见状赶紧过来搭手笑道:“奶奶放心,丰儿没事,他一贯都是这样下床下炕!”
吕氏闻言震惊了:“丰儿才刚多大!”
走都还走不稳呢,就能自己下炕下床了?
云氏听到动静也放下望远镜过来帮腔道:“是啊,丰儿还这么小!”
怎么能自己下炕呢?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真没关系!”红枣耐心给两个长辈解释道:“丰儿不知道多宝贝自己个。他知道从上往下看害怕,从高处下来都是这样倒趴着!”
红枣话里的糟点不是一般的多。
若是别人这么讲,云氏一定责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大孙子才这一点子大,为啥从高处下来要用都?
不过鉴于红枣一直以来的个人光环,当下云氏犹能冷静确认道:“丰儿这样自己下来,真没事?”
“真的没事!”红枣诚恳道:“老夫人您先松开手,我就在这儿看着,必不能叫丰儿摔着!”
吕氏将信将疑地松开手,重获自由的谢丰继续往下滑,小脚触碰到脚踏后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脚才实了,才慢慢松开了手,跌跌拌拌地来拉红枣衣裳,眼睛望着云氏的手里的望远镜,表示自己想要。
云氏见状便把望远镜给了孙子,嘴里问红枣道:“丰儿这都是打哪儿学的?”
花园里就修着大滑梯,红枣知道瞒不过,且也没必要隐瞒,便如实告诉道:“媳妇去岁做了几个新玩具,丰儿家常玩着玩着就会了,并没有人叫教!”
闻言云氏完全放下提着的心,展颜笑赞道:“我们丰儿真是聪明,竟然是自己学会的!”
吕氏也是赞叹不已,告诉道:“确实!不是亲眼见,谁能想到丰儿这点子大就会自己下炕了?”
被夸聪明的谢丰拿着望远镜乱摸乱拽乱看一气,结果啥也没看到后丧失了对望远镜的兴趣,将其还给红枣——一点也不好玩,他不要玩了。
吕氏看谢丰不要望远镜后方才问云氏道:“你刚在这纸筒里都看到了啥?”
很唬了一跳,然后又很开心的样子。
云氏不好直说看到吕氏打倒立脸,只笑道:“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跟变戏法似的逗得人想笑!”
变戏法!
红枣闻言一怔,转即明白云氏的意思是指由两个放大镜成像的望远镜成的倒像不觉好笑:她果然是个没得感情的工科女!
常人以为的戏法稀奇于她眼里就是个简洁的光学倒像!
红枣把望远镜递给吕氏道:“到底什么样,老夫人何不自己瞧瞧?”
眼见为实呢?
吕氏好奇地接过望远镜,然后很快便看到了打倒立的云氏。
在跟云氏一样被唬了一跳后吕氏恍然笑道:“果然,有了这个,逢年过节再不用额外请人来演戏法了。”
而且想看谁演就看谁演!
比如一贯鼻孔朝天的谢子安!
想想,还真是期待啊!
“就只两个放大镜吗?”吕氏拿着望远镜颠来倒去的看,笑道:“谁成想两个放大镜加些纸能做出这个?”
“尚儿媳妇,你都是怎么想到的?”
真是聪明啊!
红枣谦虚笑道:“我也就是看丰儿喜欢放大镜,想拿两个放大镜给他放个加倍大的像,没想会出来这么个倒着的影像!”
“比我先前所想的都更好玩!”
……
临近午晌,谢知道、谢子安、谢尚等人家来。
吕氏、云氏在二门迎接时想着望远镜下谢子安打倒立的样子脸上的笑意真是憋都憋不住。
谢子安等人轿里出来,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由最小辈的谢尚出言问红枣道:“早晌有什么好事吗?”
红枣笑:“没什么,就是看你和爹、爷爷家来高兴!”
谢尚可不信,他娘跟他奶可不似他儿子整天就知道傻乐。
谢尚转看向他娘,云氏笑告道:“早起你媳妇拿两个放大镜做了个长纸筒镜,不是一般的逗人笑!”
听说是红枣做的新玩意,谢子安方插口问道:“什么长纸筒镜?”
云氏笑告道:“伯爷进屋看吧!”
拿着望远镜,如云氏所告诉地轻轻转动纸筒,谢子安看到放大的窗棂后愣了一下——只一个放大镜离这么远可是啥都看不见!
而现在不过加了一个放大镜却似把远物隔空抓到眼面前一样!
真是太神奇了!
近来一直都在考虑首次登门拜访信国公当备什么礼好的谢子安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但还待跟红枣求证。
“这最远能看多远?”谢子安问红枣。
红枣做望远镜原是为了哄儿子玩,压根没考虑过具体参数——玩具而已,又不是科学仪器,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红枣一下子被问住了,提议道:“要不拿院子里试试?”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红枣不负责任地想:试试不就知道了?
谢子安闻言立拿着望远镜出屋,云氏见状不免着急,赶着叫丫头拿男人刚脱下貂裘来。
谢尚则跟着追了出去,奇怪问道:“爹,什么看多远?”
谢子安冲谢尚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岔,谢尚便闭了嘴,回看了红枣一眼。
红枣无奈地冲谢尚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确是不知道她公公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望远镜看多远的问题。
以她公公的身份,吃席看戏都是前排,很用不上望远镜。而据她观察,她公公也不是戏迷。家里养的戏班子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出,从不排新戏。
所以她公公在干啥?
她还想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只想到军用品的都是没有感情的工科女:,,,
千里眼
虽然影像是上下左右完全颠倒,但透过手上的纸筒,谢子安确是看到了隔了一整个院子的影壁后檐橼头滴水上福到眼前图案上的蝙蝠和铜钱——比他想象的更大更清晰。
“你站这里能看清影壁上屋檐滴水上的蝙蝠吗?谢子安问谢尚。心情太过激动,谢子安急需一个可信的人来给做确证。
谢尚闻言用力看了一看,摇头:“这个有点远。怕是得神射手的目力才行!
他小时候学过射箭,这些年日常地做眼保健操保护睛,读书人里目力算是好的了!但跟专职箭手却是没法比
话说出口,谢尚心里忽地一动,再看纸筒的眼睛就开始发光,雀跃问道:“用这个就能看到?如此岂不是能将普通士兵迅速提升为有千里眼的神射手?
那可真是有大用了!
自诩视力两百的红枣闻言也瞬间醒悟谢子安这么激动的缘故:她公爹受封伯爵就是因为马掌,而这望
如个不我 远镜在没有雷达红外无人机的抗战年代可是侦查站岗的利器一前世抗战片里的每个军官,不管敌我,人人胸前都挂一个。
她两世都生在和平年代,而这世更是没有电影、电视、手机等现代化宣传手段,信息传导特别闭塞,以致她除了知道世间有武勋这个群体外,日常就只在邸报上见过一星半点的军队、边疆信息,于军队战争几乎毫无印象。
谢尚即便在官衙听说过什么,家来也从不跟她提这些。
毕竟他是个文官
谢知道屋里听见,跟着激动地站起身疾步出来问道:“真能看到?胡远给谢知道 谢子安把望远镜递给谢知道:“爹,您来试试!
如果他爹都能看到,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谢知道没犹豫地接过了望远镜,他要亲眼看看!
“啊?!
在谢子安的协助下,谢知道很快便看到了影壁滴水上的蝙蝠纹不觉失声叫道:“真看到了,还很大!”特别大,比实际的大小还大!
“是哇!
闻言谢子安舒展开眉眼笑了,和谢尚道:“这院还是太小了,我记得你花园里有个假山,还挺高,咱们到山顶去试试!”
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瞭望塔、烽火台都建在山顶
“对!“谢尚认同:“山顶最好!”
谢知道催促:“那咱们就赶紧去吧!
眼见祖孙三人异口同声,一副干大事、正事的模样,吕氏氏虽一头雾水但都咽下嘴边问吃饭的话,赶送上裘衣。
红枣也替谢尚披上貂裘,提醒道:“世子爷同爹和老伯爷去山顶看过,也就回来吧!”
“这谢恩折子早起递上去了,宣召的旨意说不定立时就下来了。”
了年 “老伯爷上了年岁,又是这样的天,可不能不吃午饭,空着肚子进宫!”
尚答 “放心,”谢尚答应:“我心里有数!
其实根本没数。
不是红枣提醒,谢尚已然兴奋得忘了还要等弘德帝宣召这个茬了!
谢子安一旁听到,方醒悟到自己心急了,有失他一家之主的从容蛮好等吃了饭再去花园,谢子安有点懊恼的想:这纸筒镜又不会跑!
不过话已出口也只有继
只早些回来也就是了!谢子安告诉自己。
谢子安父子三人走后,云氏问红枣:“尚儿媳妇,你知道伯爷去山顶是为看什么?
不信 她可不信是看风景!
不是她男人没这样的情趣,而是圣旨当头,他不会不知道轻重!
而听红枣刚刚的话却是明白的样子。
闻言抱着绣球的吕氏目光也转向了红枣。
她也很好奇!
红枣笑告道:“该是想确证这两个放大镜加一块儿能看多远吧!
“这很重要?”云氏问出心底的疑惑。
红枣筹谋了一下措辞后道:“可能是爹想看看这镜子能否用在军事,比如侦查敌情,瞭望塔哨上。”这么一讲,云氏也懂了,立禁不住激动道:“那岂不是和马掌一样了?
马掌给了她家满门的超一品伯爵爵位,而这纸筒镜是不是还将让她家更上层楼?
如此就不怪男人噶激动了,连进宫谢恩的事都激动忘了!
云氏觉得红枣解释得特别合理
闻言吕氏也明白了,极其钦佩地问红枣:“尚儿媳妇,你都是怎么想到的?”
明明一早晌她们都在一起。她是亲眼看到这纸筒镜是怎么做出来的。
而就在刚男人们家来前,尚儿媳妇也只拿这纸筒镜当个玩意,和她们婆媳说说笑笑地随意照着玩笑。
爷说神射手吗 红枣谦虚道:“这不是刚世子爷说神射手吗?孙子媳妇跟着就想到了百步穿杨的故事,进而想到了千里
相到 船士 眼、千里马、人才难得之类的老话,自然就想到了这纸筒镜可让一般士兵拥有能媲美神射手的目力。
“原来是这样!吕氏禁不住笑赞道:“怪道人人都夸你聪慧,果然是见一知百!强她太多!
也不怪能牢牢抓住谢尚的心,实在是太善解人意。
云氏深以为然,点头笑道:“果然!刚尚儿这句话咱们也都听到了,却都没你这些想头!
转脸看到炕上强拉着喵喵尾巴放放大镜下面照的谢丰云氏可谓是越看越喜欢:说到底,尚儿媳妇想做这纸筒镜原都是为了她这大孙子。
她大孙子真是有福气,才刚这一点子大,父亲、祖父就挣到了世爵。家常玩个放大镜又招出他娘做这纸筒镜的好事。
当然她公公来得也好,不是他拿放大镜看饭桌,叫丰儿给瞧见了,也没这好事!
所以这屋子里的饭桌买得不是一般的好,当初尚儿的五千两银子没白花,也不枉被御史台弹劾一回。老话都说物华天宝,有德者居之。
没准当初尚儿能一气买五套老挝红酸枝就是今儿封爵的预兆?
对于两年前,谢尚初入京时谢尚照红枣嫁妆的样式一气买五套老挝红酸枝被御史台弹的事,云氏其实颇有意见。
直到今天红枣做出望远镜后云氏方算是放下心底芥蒂!
吕氏、云氏在屋正说得热闹,不想谢知道、谢子安、谢尚这就回来了。
“这么快?红枣诧异。
此 谢尚笑:“这些日子没人上山,假山上的雪积了有尺厚根本无法下脚。现教人扫也犯不着。”今儿夜里又将有雪。
可不就回来了吗?”
原来是大雪留人!
红枣明白了,接过谢尚的皮裘交给丫头咐摆饭不提。
谢子安擦过脸后,一把抱起炕上举着放大镜和喵喵隔镜对望,大眼瞪大眼的谢丰轻快笑道:“爷爷家来这么久,都还没抱丰儿,现在补上!
到放下全的勿成里 看到放大镜下金色的猫眼忽换成黑色的人眼,猝不及防的谢丰小嘴窝成了圆
谢子安却自顾笑得开怀,和谢尚道:“趁城里的铺子还开门,倒是叫人多买些放大镜家来!多做几个实验。
最好能把这倒着的景像生法子给正过来就好了!
当然正不过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发现——倒置的敌情也是敌情,无碍大局!
谢尚闻言点头称是
放大镜由透明水晶磨制而成,自家没材料做不了必得市买待消息传出后,自家必是要备些作礼送人。
谢尚叫显荣,显荣答应着叫人去办不提。
“再还有这纸筒镜名字不雅,得重新给取个好名字!谢子安深思熟虑道。如此献给陛下才显得正式,恭敬。
先马掌他献得就太过直白了!
体悟到望远镜的价值,谢子安立改了先前给信国公做见面礼的主意,准备献给弘德帝。毕竟他这个爵位最终还是弘德帝点的头。
谢尚一听取名,立刻提议:“叫千里眼,简洁明了,耳熟能详,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谢知道赞成:“不错,这个名不止形象,而且上口,好名字!
才五 谢子安搁心里ト了一回“千里眼这个名字的三才五行,确认为上上大吉的土火木,寓意境遇安固,名
方占斗 成利成方点头道:“好,就叫千里眼!
早在这的就这么 于是望远镜在这世的名就这么商量定了。
预备宫里召见,午饭所有人都没有喝酒,故而一顿饭吃得很快。
饭后谢子安方问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能再做一个千里眼给我瞧瞧吗?他得搞明白其中原理,面圣时陛下问询才有回奏。
正好显荣带着人把放大镜也买回来了,足买了近三百块几乎包圆了半个城的货
谢子安开口,红枣必是答应,不过谢丰却是不干了他困了,要红枣抱着拍睡觉
面对孙子抓住红枣衣襟不放的小手和倔强的小眼神即便强硬如谢子安也是束手手无策。
尚儿媳妇,谢子安无奈道:“你先带丰儿回去睡觉。我这边先叫人把这放大镜分类出来,再把东西准备好。你来了立刻就能做!”
红枣抱着儿子歉意道:“爹,要不我把照琴留在这儿,叫她把能做的先都给做了,早晌她给我打过下手,知道大概步骤!
确切地说,现那个成品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照琴给做的一红枣就给出了个大概样
谢子安闻言自是求之不得,照琴却不免有些紧张一一先一个千里眼她是在她主子的指导下完成的,现她主子不在,只她一个人能做吗?
还是在伯爷、老伯爷、世子的眼皮底下。
而家常,她可是连跟伯爷、老伯爷当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想到先名字登上邸报的张乙,照琴握拳给自己鼓劲:既然她主子这样看重,她必是要好好表现,不给她主子丢脸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先重温哈利波特,回头再来补
朝里有人
安顿好儿子回到东院, 红枣挑帘子看到照琴在屋里众人的注视下已然卷好了目镜的纸筒,正在卷物镜纸筒,眼见就要完工, 就没有打扰, 而是悄悄站到云氏身后。
云氏眼角余光瞥到, 但为不影响到男人,只是冲红枣点了点头,示意她坐。如此红枣方才在云氏下手坐下。
一时照琴卷好了纸筒, 又在纸筒预留的空洞处插上放大镜,捧在两只手上回禀道:“伯爷, 好了!”
看清楚整个过程的谢子安叫人:“谢福!”
谢福过来接过照琴手里的千里眼转呈给谢子安。
谢子安拿手里对光摆弄了好一会儿,确认无误后方点头笑道:“不错!赏!”
谢福拿一个银子荷包给照琴。
照琴磕头致谢后退下,心里兴奋不已:她做到了!
刚一点没出岔子!
她终于能似碧苔、金菊、芙蓉、彩画、香兰她们一样独立替主子办事了!
照琴是谢知道分家后,红枣叫人从几个庄子选进来的丫头。
进来时照琴大字不识一个,看红枣跟看嫦娥似的仰望不说,就是面对碧苔、金菊等人也是自惭形秽,想着但有一天能学到她们一半就好了!
由此照琴为了讨好碧苔等人便照来时她娘那句“哪里都喜欢勤快人”的嘱咐跑腿做事特别积极勤快, 很快便从一应小丫头中脱颖而出,得到红枣的注意——不过一年,就从跑腿小丫头升到了大丫头, 而待前几天香兰放出去成亲后,更是接替香兰,成为红枣跟前第一大丫头。
其间不过短短两年半而已。
两年多功夫达成别人几年才有的成就, 照琴不是一般的勤奋努力。
不过现在, 照琴隔着荷包里捏着里面的两个硬硬的小银锭却以为先前一切的辛苦都是人间值得——三年前的她做梦也不想不到她如今的脱胎换骨!
她可以继续这样再来三年,到时她一定变的比现在更好!
……
“这个纸筒的好处是简单易做,”谢子安审视着手里的纸质千里眼道:“但论结实, 还得是金铁!”
“不过眼下过年,怕是寻不到人做!”
沉吟一刻,谢子安拍板决定:“那就不做了!”
“还是拿纸,”谢子安道:“尚儿,你这叫人拿纸照刚刚照琴的法子做几十个出来。”
“然后外面贴些彩色纸张——甘回斋不是卖风车吗?就用风车那样的彩纸裹着外面,做成玩具的样子。”
一封爵就进利器,虽确是偶然却难免给人,特别是陛下,留下他谢家待价而沽的不好印象。如此倒是以玩具的形式进献,叫陛下自我发现的好!
他相信陛下的英明!
谢尚闻言一怔,转即明白了谢子安的顾虑,点头道:“爹说的是!儿子这就叫人去做!”
……
弘德帝的圣旨临近傍晚才到,李顺亲自捧了旨意来。
一时礼毕,谢知道接了圣旨捧到正堂供上。谢子安则亲递一张三千两的银票给李顺笑道:“李总管辛苦,这点茶水钱请务必收下!”
虽然不知道他宅子的经手人是谁,但孟辉既然说是宫里,那就一定绕不开李顺这个大内总管去。
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县官肯帮着过问一句,现管也不会不给面子。
谢子安不认识其他宫中人,便决定打李顺下手——先云氏、谢尚送的茶水钱,李顺可是都收了!
李顺看到银票面额不觉眉开眼笑,出口却是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银子是好,不过却还不值当拿命赚。他得先听听什么事!
常言道“拿人钱财与人方便”。似光拿钱不干事的事,他可不干!
谢子安按着李顺的手推回去,亲热笑道:“我才刚承爵,不懂的事太多,正想跟李总管讨教,李总管不收,我却是不好开口了!”
李顺也笑:“伯爷文韬武略,圣眷在握,能有什么是需要咱家指点的?”
谢子安接茬笑:“多了。比如这旨意里的赐宅要怎么领?”
“原来伯爷是要问这个啊!”
说到赐宅,李顺不推了——他事他给帮了忙。且一准能包谢子安满意。
李顺收起银票告诉道:“爵爷有所不知,爵爷赐宅的地契现就收在司礼监。明儿爵爷进宫面圣后,咱家便叫人给爵爷送来。”
谢子安见状就明白了——他撞对了木钟。
先他儿子和媳妇的茶水银没白花。
得了确信,谢子安心里高兴,冲李顺拱手谢道:“多谢李总管费心。”
“好说!”李顺笑逐颜开地跟谢子安拱手告辞:“如此咱家就告辞了!”
……
送走李顺,谢子安转身便兴奋地一击掌——明儿就能拿到新宅子了!
真是太好了!
果然朝里有人好办事!
三千两买个心安早见,值!
揣着三千两银子回到宫中,李顺给弘德帝交旨。
正抱着奶茶杯享受贤者时光的弘德帝看李顺满门春风一身喜气,随口问道:“谢子安这是送了你多少银子把你高兴成这样?”
李顺谄媚笑道:“陛下圣明。三千两!”
数额太大,李顺以为得给他主子交个底。
“三千两!”弘德帝怔住了:“这么多!”
知道必是不少,却没想会是这么多!
“还是陛下恩典!”李顺告诉道:“诚意伯送臣这三千两都是托陛下赐宅的福!”
弘德帝明白过来,好奇问道:“那这赐宅你给挑哪儿了?”
“回陛下,”李顺回道:“就在玉带街六号,后墙就是诚意伯世子状元赐宅所在的官帽子胡同。”
“难怪!”弘德帝点头:“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你有心成全他父子做邻居,他谢你也是该的!”
“收着吧!”
如此便能好好替他置份寿礼了!
李顺闻言跪下磕头道:“陛下圣明!”
有这三千两做补贴,陛下的寿礼就能办得更好看!
次日谢知道、谢子安、谢尚进宫给弘德帝磕头谢恩时,弘德帝看到谢子安手里捧了个匣子,禁不住心生期待:谢子安这是又要给他进啥?
一时礼毕,弘德帝叫起。
谢子安等人站起身后复又跪下,谢子安捧起进来时放地上的盒子又磕头道:“陛下天恩,臣等肝脑涂地,无以为报。适逢新年,臣等进献甘回斋新春限量玩具千里眼十只给陛下赏玩。”
“千里眼?”一听说是甘回斋新出的玩具,弘德帝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而等听到名儿后不免愈加好奇:“这是什么?”
李顺接过谢子安的匣子摆到御案上打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长纸筒。
竟然是纸筒!
大过年的谢子安就给他送这个纸糊的玩具?
明明昨儿才送了李顺三千两银子。
而李顺为谢子安宅子出力不过是顺水人情,弘德帝以为他才是谢子安该表忠心的正主。
谢子安来谢恩不送礼倒也罢了,若送,必是得价值远高于李顺才对。
弘德帝一时想不明白谢子安送他这纸筒的用意便不肯说话,只看了李顺一眼。
李顺知其意,出言问谢子安:“伯爷,这就是您说的千里眼?”
谢子安应了一个是后道:“这千里眼虽是小儿玩具,但将其小头置于眼前,大头对于远景,然后轻轻转动上下两个圆筒就能将远处人眼看不到的景物放大十倍、二十倍于眼前,可为登高远眺助长目力——所以臣子为其取名千里眼。”
放大景物,增长目力?弘德帝心说:这千里眼听着倒似放大镜的功效。
不过放大镜有个距离问题,看东西得近处看,离远了,比如一尺开外就会发糊,看不清了。
刚谢子安说这千里眼可用于登高远眺——这山野的距离历来都以里计。
能看几里地外的放大镜,弘德帝心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神奇。
拿起匣子当中一只红底印金福字的千里眼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弘德帝发现这千里眼的筒身是由两个纸筒套接,便试探地转了一转,确证能动,方依言放到眼前,然后便看到殿堂木门上雕的二龙戏珠图案龙身上原只拇指指节大小的细鳞片忽地变成碗大——饶是弘德帝涵养好,依旧不能免俗地被唬了一跳。
放下千里眼,弘德帝稳稳心神后再看,这回就更清楚了——殿门龙身上鳞片确是有碗大。
刚谢子安没有夸张!
而他也没想错,甘回斋这个千里眼玩具就是个能远望的放大镜。
嗯,前后两个放大镜,弘德帝看着手里的千里眼思索:再还有这个能转动的纸筒,看来,这能远看的秘密就在这个前面多出来的放大镜和这个会转的纸筒上了。
琢磨一回千里眼,弘德帝转又琢磨谢子安给他进献这个千里眼的用意——毕竟谢子安昨儿才给李顺送了三千两银子。
几乎立时的,弘德帝就想到了千里眼于军事的效用,心里吐槽不已:他工部、兵部那许多官都是干什么吃的?
竟然干不过甘回斋那个女人卖玩具的女人!
瞧瞧人家做的这玩具,真是甩了他们所有人去!
鉴于谢子安提及千里眼只说名字为儿子所起,绝口不提制作者,弘德帝一下子就认定了千里眼又是为红枣所做。
好想见见谢安人,不对,诚意伯世子夫人啊,弘德帝心说,看看她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能想出这么多看似简单实则却有大用的好主意。
谢子安眼光委实不错,早年地就给儿子娶了这么一个聪明媳妇不算,还能每每看出儿媳妇制物的妙用,赶第一时间献给朕——这个诚意伯,朕给得不亏!
“不愧是千里眼,”弘德帝放下手里的千里眼笑道:“果然名副其实!谢卿,你这份礼送得有心,朕收下了!”
赦造诚意伯府
宴毕,弘德帝吩咐李顺代己送谢知道、谢子安、谢尚出殿。
谢子安等人磕头谢恩,跟着李顺出殿。
一出殿门,谢子安叫住前方引路的李顺道:“李总管留步。”
送到这就够了,可不能真叫李顺给送到宫门。
李顺微微一笑转回身,笑道:“诚意伯!”
谢子安笑道:“陛下天恩,臣等却不敢僭越。陛下现还在殿里,身边少不了李总管伺候。还请李总回殿伺候陛下!
李顺看看前方的路,告诉道:“也好,打这里出去就是金殿你父子上朝下朝都是走熟了的,倒是不用担心走岔。”
“再这赐宅的地契,李顺掏出袖袋里的牛皮纸信封笑道:“现就在这给你吧!”
“本来这领赐宅该是在礼部。还是陛下说诚意伯现牧守山东,几年才回一趟京城,偏又赶上过年,一应衙门放假——陛下说不好叫伯爷您空跑一趟,特地咐咱家替你办妥了一切适宜,收着这房契待你进宫时给你!
事虽是他干的,但陛下要笼络谢家,似这些不合陛下身份,跟臣下示好的话就由他来说
他的存在原就是为陛下分忧。
谢子安、谢知道、谢尚等人闻言立口称皇恩浩荡就地往身后内殿的方向跪下磕头谢恩。
站起身接过信封,谢子安不觉心花怒放:有刚李顺的那一段话在他这诚意伯府的赐宅差不了!
喜气洋洋地打宫里出来,一坐上轿,不等轿帘放下,谢子安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地契。入目房屋坐落位置是内城西玉带巷,谢子安长出一口气心说:果然就是了
这真是太好了!
“去玉带巷!谢子安隔轿吩咐谢福。
谢福闻言一怔,转即恍然,随即也笑了:他主子心愿得偿,真是太好了!
应了一个是,谢福亲跑去前轿告诉谢知道道:“好叫老爷知道,刚伯爷说才刚领了宴,家去也是枯坐,倒是去陛下新赐的宅子里转转,消消食的好,叫小人来问老伯爷可要一同去?”
虽然刚御宴就是作趣,正经没吃几口,不过因为来前已未雨缪的吃过一顿,谢知道眼下倒是一点不饿,笑道:“当然一同去!”
来都来了,必是要去!
想想谢知道又问:“这赐宅坐落在哪里?”
谢福兴奋回道:“就在玉带巷!
“哦?!
闻言谢知道也惊喜笑了:“那不!不是离尚儿很近?”
谢福笑应道:“可不是?就在世子爷状元府的南面正对!”他都已替他主子悄悄过去,在外围都瞧过两回了!
“好!好!这就好!“谢知道抚着胡子满意的笑了。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即便亲父子,若得远,时间久了,也会疏远,比如他三、四、五子,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
而只隔条街前门对后门的格局却是跟他家在雉水城的老宅类似
京师内城寸土寸金,能有这两处连在一起的大宅可不容易。
这是老天给他谢家大房在京立足的好预兆啊!
谢尚得了谢福的报信也很高兴,吩咐显荣道:“这就打发人家去告诉树林备了茶水点心煤炭火盆等一应物什,送去玉带巷!
才到手的赐宅,不会有暖炕热水,必是得自家预备。
幸而两家离得近,送过去也不算费事!
新宅门前下轿,看到大门上黑底金字的造诚意伯府”,子安有一刻的讶异:“这门匾都换好了?谢福也是一脸惊奇,告诉道:“必是今儿刚换的。昨儿傍晚小人来瞧时,还没有!
说话间侧门开了,有小太监跑出来行礼笑道:“诚意伯可算是来了!
谢福知道有异,赶紧把人请了过来。小太监拱手见礼道:“司礼监监工姚谨言见过诚意伯。“姚公公免礼!谢子安叫起小太监。
“回伯爷,姚谨言告诉自己在此的缘故:“李总管一早便叫咱家来此恭贺伯爷大驾,交接宅子!”
原来是李顺的安排!
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行事真是滴水不漏!
谢子安心里感怀,笑道:“劳烦公公久等,谢福!”
谢福适时奉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姚谨言笑足颜开地接过笑道:“咱家谢伯爷赏。伯爷即是来了,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公公好走,知道各人有各人的事,谢子安也不多挽留:“见到李总管,请代我致意!”
“好说!
姚谨言满口应承的走了,谢子安进得大门方才掏出地契来给谢知道和谢尚看,笑告道:“爹,尚儿,我看我这诚意伯赐宅的房屋地方竟似比尚儿的赐宅两倍还大!”
“这么大!”谢知道惊诧了。
谢尚的宅子已是三个三进院子带花园。两倍,不得是个院子带两处花园?真要是如此,这两处房屋加一块儿岂不是!是都快赶上他家在雉水城的大半的老宅了?
雉水城老宅三路五进,整十五个大院可是住了谢家十三房两三百的人口,带大几百的下人
岂止个院子,看清地契房屋详情的一刻,谢知道不免舌:只心院落就有一、、三、四、五整五座三进的大院和个齐整二进院以及八个一进院。
院子后有花园,东有库房、下人房,院西则是空白一片的演武场。
“《大庆会典》于公侯伯子男府的规制虽有规定,去过兴国公府的谢尚看着地契告诉道:“但多是房屋的开间、纹饰和大小,于占地并无特别约束。”
“朝廷为勉励武勋为国效命,与武勋的赐宅房屋虽与规制一致,但地方都是比照国公府的规制圈划
不然,升了爵位便要搬家,岂不是很麻烦?”
谢知道听着有道理,不觉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演武场,“谢知道问谢子安:“你有什么打算?要留着吗?还是改花园?
“先留着吧!谢子安摸着下巴沉吟道:“咱们家虽没人练武但既封了爵,今后就少不了与武勋们来往
别的不说,信国公府的人情往来必让不掉。
“武勋们出行都是骑马,咱们家的孩子不说练武,骑马必然是要会的。”不然一处吃席时,别人骑马,独他家人坐轿,未免显得格格不入。对了,这回他回山东后也得练练骑马。
“而尚儿打小也喜欢骑马,谢子安提点儿子:“难得有这么块现成地方,倒是留着给尚儿和丰儿家常骑马用吧!
横竖他家就这么几个人口,住的地方已然足够。
“再就是,也是最重要的是咱们家这个爵位是因马掌而来。由此可见,咱家若想升爵,还是走武勋这条路容易。留着这个演武场也能时时提醒咱们要往武勋,我不是说今后咱们家孩子弃从武,上阵杀敌,但似马掌、千里眼这样的事以后可以多做一些!
谢子安说的是正理,谢尚十分认同:“爹说的是!”士都是人外走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成了伯爵,自然想更上层楼,升侯爵、国公。
了这个就的场还的
! 奔虹虽是上了年岁,脾气也不好,走路老想争道。但家常在自家马场跑跑还是可以的,不必担心出门惹祸
进门照壁后就是五座三进院子最大的主院。
主院的前院正房是客堂。客堂开间虽跟谢尚的客堂一样是五开间,但前檐后殿,实则有十三间屋连通,不是一般的宽敞气派。
画状这是他的府邸,他要好好装饰!
尚到他冬月里得的两套黄花谢尚想到他冬月里得的两套黄花梨,心道这木料原说给他爹过五十大寿,如今看却是贺他爹升诚意伯更合适。
至于他爹五十大寿,可以再寻
“爹,”谢尚道:“今年冬月,我得了能打两套五间卧房客家具的黄花梨,您看用在哪里合适?”两套卧房书房家具木料也可拼这么一套客堂家具,就看他爹自己的意愿了。
黄花梨太难得,谢福不敢自专,已和盘告诉了谢子安。
转念谢子安也觉得黄花梨打客堂家具比做卧房、书房合适,便不动声色地笑问道:“你手头有?”
我再去铺子问“有!谢尚肯定道:“但就只这么多。要不年后我再去铺子问问。”
给体的家已开他爷春天的生日,给他的紫檀家具已开工,不能改了。
他太爷爷的紫檀虽未开工,但他太爷爷比他爷还高一辈,也不宜改。
至于给他岳父的一套,一来和红枣说好了,二则他爹这么大一个宅子,也不差他岳父那一套一再想要好木料,谢尚以为还是得找店家。
“客堂是一家的门面,谢子安没甚犹豫地决定了:“你既有黄花梨,且数目也够,那就拿来做这客堂家具吧!
他长子的客堂家具现就是黄花梨。他没有也就罢了,但有必是要先准着客堂使。
好!”谢尚答应:“等福叔量好了尺寸,爹再定了花样儿子便送去赵家铺子叫他们赶制!
意外得了满意的客堂木料,谢子安心怀畅慰,摆手笑道:“不必催赶。慢工出细活,重要的是要把东西做好!
他一时半会又不来住,急什么?
难得的黄花梨,这一堂家具做好,可是要传代的!
做工可不能马虎,而图案也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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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玩具
主院东西两边各有两个两进院落。
“爹, ” 谢子安跟谢知道征求意见:“这东面头一个院子给您做书房?”
谢知道摇头:“我这么大年岁还要什么书房?”
还是京里。
倒是给奕儿一个才是真的。
不过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谢知道又咽了回去——他还是先听听子安怎么分配。
这么多院子呢,总有奕儿的。
而奕儿人小辈分低, 他现在提倒似显得他偏心,反是不好!
谢知道笑道:“再还有这主院, 你也不用替我留。我习惯咱们雉水城的气候, 不会长住京师。即便偶尔来,你让我自己挑的话,我倒宁愿住最里面那个近花园的院子, 清静, 逛园子也方便!”
他现享的是儿孙的福, 只他自己在京谁都不认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且气候也不及他家乡舒适。
谢子安知他爹说的是实话, 也不推脱,笑道:“爹既喜欢清静, 那就住近花园的院子吧!”
谢福赶紧记下,以便安排铺陈。
“尚儿,”谢子安又对谢尚道:“你虽有自己的赐宅,且入住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加官进爵。我不建议你搬家。但该你的, 你也别推让。这主院后面三个院子间那个的院子给你。即便你不住,空着, 那也是你的!”
主院之后,谢知道院子前方的院子是整个宅子的心,风水上的太极点——一发而动全宅。
这么块心区域,深谙风水的谢子安除了他自己和给法定继承人谢尚外,谁也不给住。
“是!”
作为世子, 未来诚意伯府的继承人,谢尚当仁不让!
“刚说的东院,”谢子安吩咐谢福:“给我做书房!”
“后面的那个也先照书房铺。”
至于是给尚儿还是奕儿,则看情况——尚儿现已有书房,而奕儿,等他来京后再说。
“西面的两个院子都做客院!”
“几个院子,要的家具家什不少,且除了主院客堂外,都要现买。好木料难寻,你照着我爹和主院、客房、书房的顺序来安排。”
“尚儿,”谢子安跟儿子解释:“你现有住处,你院的铺陈且先等等!”
谢尚点头表示没问题,转替谢奕发声问道:“爹,不替二弟铺个院子吗?”
即便他一时来不了,但铺了,好歹能叫奕儿高兴些——奕儿一贯喜欢热闹,谢尚如此想:先封爵没他的份,想必已经很失落了,若这院子再不给铺,奕儿一准以为他们只顾自己高兴,完全地忘了他,将愈加难过!
大过年的,又赶上家里封爵这样的喜事。谢尚想叫所有人都高兴!
他不想谢奕难过!
一直以来,谢子安都吃不准长子对幼子的态度。表面上谢尚对谢奕挺好,是个好哥哥,但经过过继事件的谢子安却总觉得长子对幼子的好总是按部就班,少了点亲热劲。
谢子安不确信这是自己的敏感,还是长子真的对幼子有看法。
但现在听谢尚如此说,却是心头一松——不管怎么说,长子能在现在记挂奕儿是件好事,说明他心里有奕儿,没有对奕儿不闻不问。
这就够了!
毕竟在和兄弟相处这件事上,无论他爹还是他都是白卷,没给儿子一个好榜样。
“我原想着铺陈这么大一个宅子,”谢子安解释道:“千头万绪的,能少件事就少件事,省得忙出错。而奕儿现也不会来京,院子的事不着急。你现既提了,那就把东院给他,叫他高兴高兴好了。只铺排还是放后面。不着急,可以慢慢制!”
谢知道见状便很欣慰,心说:果然,即便奕儿没来,子安和尚儿也都记着奕儿,不用他多嘴。
……
吕氏今儿虽是生平头一回进宫,但她过去三十年的谢大太太也不是白当的,知道这样的场合宁可慢不能快,特别沉得住气,磕头领宴都一丝不苟,没出一点岔。
宫里出来,吕氏自己都很高兴——她朝贺过皇后了,还一屋吃过饭。
虽说没吃几口,也忘了其滋味,但这辈子有此一回就足够了。
吕氏特知足!
心里高兴,吕氏便想跟自己的猫唠叨唠叨,没想伸手却摸了个空。
至此吕氏方省起自己还坐在轿子里,还没到家,而猫早起留在了家。
真是的,吕氏忍不住自嘲:这都能忘!
摇摇头,吕氏掀起轿窗帘的一角,想知道现走到哪儿了,离家还有多远——虽然是头回来京,完全不认识路,但归心似箭,急于看猫的吕氏以为能早一刻看到自家大门都是好的。
消除了进宫的紧张,吕氏又有闲心想自己的猫了!
吕氏想绣球的时候,红枣则在想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儿子这么久见不到她,红枣心说:会不会跟上回一样哭闹?
千里眼哄不哄得住他?
芙蓉一定要hold住啊!
……
云氏想着男人今儿给陛下进献千里眼的事也是归家心切,如此二门一下轿便问过来的红枣:“老伯爷、伯爷同世子都回来了吧?”
刚得了彩画告诉的红枣笑回道:“老伯爷和爹、世子宫里出来后转去玉带街看赐宅了!”
“宅子确是在玉带街?”云氏闻言立合掌念了声佛,笑道:“这下好了。伯爷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转想起大孙子,云氏又问:“丰儿呢?睡觉了?”
“没有?”红枣有点哭笑不得的回禀道:“丰儿玩千里眼玩得不肯丢手,不肯穿斗篷裹了手脸出门,还在跟芙蓉咕叽呢!”
“没哭就好,”云氏放了心:“你同我接了老夫人就赶紧回屋去吧!”
“老伯爷、伯爷一时半会不会来家,老夫人和我也要歇晌,你带丰儿歇了午觉后再来!”
……
看到红枣进屋看到,芙蓉立告诉谢丰:“好了,夫人回来了!”
闻言谢丰有些心虚地把手里的千里眼背到身后,似乎这样做,红枣就看不到了一样。
红枣板着脸,装作没看到谢丰一样,自顾脱貂裘更换家常衣裳,然后又卸妆。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谢丰僵持了一会儿吃不住劲了,便把千里眼塞到炕上靠枕下面,自己滑下炕来拉红枣衣裳衣裳叫“囡”。
娘这个字的发音于谢丰小宝宝还是太难了!
红枣告诉自己不能心软,继续卸妆。
眼见这招不灵,谢丰眨巴着大眼睛在心里取舍一回,便又跑回炕上,拿出刚藏起来的千里眼送给红枣,讨好叫道:“囡!”
红枣终于不用再憋着了。她接过千里眼转递给跟过来的芙蓉,弯腰抱起儿子,抬手拍了一下儿子的小屁股,告诉道:“叫你调皮,再有下次,打你小屁股!”
谢丰却抱着红枣脖子快活地笑了:打屁股一点也不疼,他才不怕呢!
……
不过出去了一刻,再回到殿里,已是一桌牛皮纸卷——弘德帝竟然自己拿剪刀把千里眼给剪开了。
李顺……
看李顺回来,一手拿一个放大镜研究的弘德帝头也不抬的吩咐:“匣子里的千里眼,你拿两支送去东宫给太子,两支给信国公,再两支给骆炳。”
下剩的三支,留着朕自己玩。
李顺口里答应,转告诉道:“回禀陛下,昨儿锦衣卫密报说谢家人大肆购买放大镜,足买了半个城的放大镜,臣下令叫追查。今儿看却是不用了!”
“半个城的放大镜?”弘德帝终于抬起了头:“具体多少?”
“具体还不知道,”李顺如实告诉道:“不过两三百块是有的!”
弘德帝看着手里的放大镜,心说:他这里就二十块了。
两三百块便是百多个。
谢子安才刚进爵,又赶上过年,以此做年礼倒是又新鲜又有趣,还便宜。
但由此一来,弘德帝心说天下人却是都知道了。
“你把千里眼拿给信国公后,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弘德帝道:“再就是以后各地方要跟对铁铜一样监控水晶的产量和放大镜的流向!”
塞外读书人少,放大镜没销路,连带的也没制作工匠
得,弘德帝一句话,从此水晶便成了军用管控物资!
……
信国公望正在家看孙子们演武,听门上告诉说准备接旨,也没当回事——每逢年节,陛下对他们武勋从不吝赏赐,一天接三回赐物的事都有。
但千里眼却是头一回听说——站起身,接过李顺递来的匣子,望跟李顺请教:“李总管,这千里眼是哪里的出产?本公怎么从未听说?”
“国公爷有所不知,”李顺笑告道:“这千里眼是诚意伯今儿才进奉给陛下的甘回斋准备新上市的玩具。陛下瞧着有意思,特地吩咐咱家送来给国公爷赏玩。”
玩具!望……
不过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望做出高兴的样子哈哈笑道:“陛下真是好兴致!老臣自当奉陪!”
打开匣子,望拿起一支千里眼上下打量,心里嘀咕:这千里眼到底是干啥的?怎么看着跟爆竹似的?
却又不似爆竹那样沉。
“国公爷,”李顺指点望:“您把千里眼的这头放在眼前,……”
望依言而行,然后便看到了堂屋门上喜上眉梢图案里的喜鹊变的有鸡大——还是打倒立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原只巴掌大的喜鹊会变这么大?
军斥候要是装备了这玩意岂不是如虎添翼?
所以这玩意是打哪儿来的?
“刚你说这是玩具?”望得跟李顺再确认一下。
“没错,”李顺点头:“诚意伯是这样回禀陛下的,就是还没上市。”
“还没上市啊!”
信国公明白了,点头道:“多谢李总管告知,老夫这就找诚意伯去!”
包圆了他儿媳妇铺子里的货,不给她市卖——这玩意是能市卖的吗?
他军队都还没装备上呢,哪里能给敌国探子知晓?
他就知道诚意伯世子夫人是个后勤天才!
是个男人
信国公府就在西城, 离官帽子胡同不过三条胡同,骑马撒个欢儿就到。
文望来得不巧,谢家人, 男的看宅,女的睡觉, 只一个管家田树林带显真闻讯接了出来。
“你们伯爷、世子都不在家?”文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田树林:“去哪儿了?本公找他们去!”
总之不叫他们拿千里眼到处送人或者市卖!
俗话说“官大一品压死人”。信国公的爵位高了谢子安整整两级,且谢子安的爵位还是文望给保举,田树林如何敢叫文望去找人?
田树林抱着打出来后就一直没能放下的拳头躬身邀请道:“国公爷且先入内喝茶, 家主人现在前面玉带巷赐宅,得小人这送信后一会就能家来。”
显真和树林如出一辙的弓腰抱拳接口道:“小人这就跑去报信!”
说着话显真后退三步,转撒腿便跑进了玉带街宅子的后门——为运送茶水点心方便,谢福已叫人开了后门。
文望抬眼一瞥便就估量出了地形状况,手指着显真消失的门洞问田树林道:“这就是陛下御赐的诚意伯府?”
不待田树林答应,文望已然甩镫下马,将马鞭丢给亲兵道:“本公过去瞧瞧!”
不由分说,文望迈步就走, 田树林也不敢拦, 只能小跑跟着, 心底吐槽不已:这位信国公可真是个急脾性, 来前不递帖子预约就罢了, 来了片刻也不能等, 竟追着他家主子屁股撵,也太失礼!
偏他位高权重, 还不能得罪, 就不知道见到他主子会不会遵照礼数,讲些客气?
不然就是老话说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主子一家子文人, 难保不吃亏!
新赐宅地的花园里有个挺大的石头假山。谢子安跟谢尚、谢知道正研究这假山的风水走势呢,不想显真跑来告诉说信国公来了。
“信国公?”
谢子安闻言一怔,转即沉吟:信国公现在来所为何事?
该不会是为千里眼吧?
若是,那陛下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看来陛下对千里眼不是一般的热心,如此再好不过!
谢子安和谢知道、谢尚交换了一下眼色,谢尚刚要!说话,便看到信国公文望已然胸前飘着花白胡须,不请自来。
谢尚惊异:这就来了?
统帅一国兵马的文望即便没有顶盔掼甲,只着貂裘常服,那一身的气势也非同小可,总之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连少进京的谢知道都认出来了,低声问儿孙:“这就是信国公?”
连走路都这么威风!
谢尚颔首:“是!”
得了确证,谢知道再无犹豫,上前见礼道:“小伯谢知道拜见国公爷!”
谢子安、谢尚跟着一起见礼。
文望看谢家祖孙父子都在,立时放了心,当下也不着急了,哈哈笑道:“老伯爷请起,诚意伯请起,大尚免了。本公还没恭贺老伯爷、诚意伯封爵赐宅之喜呢!”
“只本公来得匆忙,未备礼物。回头叫人送来!”
谢子安知文望来不是为送礼,再次拱手道:“不知国公爷大驾光临,小伯有失远迎,还请国公爷恕罪。”
“这不怪你,”文望摆手道:“原是本公来得匆忙。论礼来前当下个帖子,只这事却是等不得了!”
“哦?”谢子安佯装不知道:“什么事?还请国公爷不吝赐教。”
“国公爷,您屋里请!”
刮着西北风的空旷花园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子安把文望请进了后院门直通花园的谢知道的院子。
刚接手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检验炕道情况。未免熏一屋子烟,屋子就没有烧炕,不过摆了火炉熏笼,却是一点不冷。
文望进屋后看到空旷的堂屋当中只摆了一张八仙桌、三个熏笼,不觉想起谢尚前年才入京时为买老挝红酸枝被弹劾的往事,对于贺礼便有了想法。
不止老挝宣慰司,就是缅甸宣慰司也都有他五军都督府的驻军,他差什么都不差木料,而这正是谢家这个新进爵人家的需要!
有交易可谈。
谢知道请文望上座。文望看显荣给拿来一张条凳,便当仁不让地居中坐了,开门见山道:“午后陛下赐本公两支千里眼,说是甘回斋将上市的新玩具。”
果然是为千里眼!
谢子安就喜欢信国公这样的干脆,闻言眼光立转向谢尚,示意他来答。
甘回斋是儿子和儿媳妇的私产,但凡不损碍家族利益,即便是他也不好多话。
“是!”谢尚点头应道:“不怕告诉国公爷:这千里眼是内子为哄犬子过年在家不要哭闹才做出来的。眼见没两天就要过年,就没下到甘回斋敞开制作,只家里的丫头赶做了百多个,留待年下送来家的亲戚孩子们玩!”
“两天前才做出来的?”文望闻言愈加放心,笑道:“那就好!”
“这千里眼于城池防守,军情刺探有大用,我今儿来就是为五军都督府跟世子做这个交易。”
谢尚看一眼他爹,沉着道:“国公爷有话请讲!”
信国公直言道:“甘回斋把所有的千里眼都卖给我五军都督府——至于钱,”信国公笑了:“陛下不是才刚赐了你家一座诚意伯府吗?想必要不少木器家什。我叫人拿你们想要木料来跟抵如何?”
这交易真是叫人无法拒绝!
谢尚立追问道:“国公爷有木料,黄花梨、紫檀也有?”
“有!”信国公点头:“黄花梨出自琼州,而琼州是大庆的海岛,岛上有驻军!”
归他五军都督府管辖。
“紫檀产自天竺、缅甸、老挝,朝廷在这些地方设旧港宣慰司、缅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
驻军也归他五军都督府派遣。
谢尚先前买的老挝红酸枝、紫檀、黄花梨就是武官们弄进京的,闻言再不有怀疑,答应道:“承蒙国公爷抬爱,晚辈未敢不从。只是有一件事得叫国公爷知道,这千里眼的材料放大镜需要用到水晶,甘回斋自身没有矿源,只靠拿市面上现成的放大镜加工,一年也产不了几个——即便全卖给五军都督府,怕是也当不到一套五间屋木料的钱。”
这是文望事先没想到的,毕竟他素不管这些琐事。
不过谢尚说得有理,文望问道:“那依你说,怎么交易才好?”
“不做交易!”谢尚正色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尚自幼受圣人教诲,虽年轻,手无缚鸡之力,也知道为人臣子,当忠君卫国。既然这千里眼于朝廷军事有大裨益,尚和内子愿将其制作方子贡献给陛下和五军都督府,不制造市卖!”
不要钱!免费送!
尝过马掌免费送甜头的谢尚为了自家的爵位能更上层楼,决定继续白送千里眼,刷弘德帝、信国公好感。
钱固然是好,但比能千秋万代的爵位却是查太多!
武官之所以看不起文官无非就是觉得文官小鸡肚肠,为一点小利益每每窝里反得天翻地覆,比争风吃醋的女人还能搞。
文望没想谢尚会如此说,怔愣之后倒是对谢尚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谢尚知道国家大义,文望心说:倒是比一般文官有心胸血气!
是个男人!
“大尚愿意将此千里眼献于陛下固然是好,”文望故意问道:“只这样一来,世子和世子夫人岂不是白忙一场?”
“比起边疆千百万以命卫国的将士,尚和内子的这点贡献又算什么。当然,”谢尚话锋一转,轻笑道:“国公若肯通融在下些微门道购得黄花梨、紫檀等好木料,尚也不会推脱!”
他爹还等着好木料装饰屋子呢,该讨的情,谢尚也不含糊。
一直想笼络谢尚的文望闻言自是一口答应:“好说!”
谢子安眼见自己宅子的木料有了着落,侯爵爵位开始蓄力,心怀畅慰,提醒谢尚道:“尚儿,你媳妇现前叫人做的百多个千里眼,你问问国公要怎么处?”
“都给我带走吧!”文望义正言辞道:“最好一个也不要留。这纸质的太不结实,容易叫人看出端倪。等开年我叫人铸了铜铁的千里眼后,再拿几支来给你哄儿子!”
于是一觉醒来,谢丰发现他的千里眼没有了,不免寻找。
谢丰掀起自己的小枕头,炕上的靠枕等他日常藏东西的地方,发现都没有。
谢丰着急了,鼻尖出汗地扯着红枣的袖子叫她替自己寻。
知道缘故的红枣舍不得儿子发急,便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东翻西找。
眼见红枣翻遍了屋子也找不到,谢丰便拿了本炕头谢尚的书给红枣,告诉道:“做,囡做!”
谢丰见过红枣做千里眼,便叫她现做。
红枣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么儿子一出,一时间哭笑不得——哭,儿子太难搞;笑,儿子够聪明,这都知道!
红枣原想告诉儿子没放大镜不好做。转念想起留下来看宝石的几块,以为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思了一刻,红枣决定给儿子做个万花筒。
不敢再拿放大镜,红枣叫人拿来两个玻璃杯,一颠一倒冲当底镜和目镜。
没有三棱镜,便拿了金叶子来替代,然后加上彩纸屑,就算成了。
把做好的万花筒放到眼前,红枣往里一看,不觉轻笑:不错,不说其他,只冲这满目的金灿灿,她就是个天才!
万金花筒,古往今来,谁还有过?
“丰儿,”红枣把新鲜出炉的万金花筒递给儿子:“拿好了!”
两个玻璃杯加一片金叶子还是有些分量的!
谢丰小心地捧着沉了许多的万花筒,探眼一看,瞬间笑开了花,好好看啊!比先前的那个千里眼好看多了!他喜欢!
“好!好看!”谢丰告诉红枣他心里的欢喜。
红枣笑:“这叫万花筒,你以后就玩这个吧!”
至于千里眼,则得等年后信国公做出铜铁的来再说了!
五彩玻璃花房
因为做万花筒耽误了时间, 红枣临近傍晚方才哄好了儿子,带了往东院来。
云氏见状不免笑道:“今儿丰儿这觉睡得可不短。”
现在才来!
红枣实话告诉道:“丰儿倒是跟平常差不多时间起了。丰儿起来后记着千里眼,到处找, 媳妇便做了个万花筒哄他,所以来晚了些。”
正抱着谢丰亲热的谢子安闻言不觉心疼的摸了摸谢丰的脑袋瓜:他大孙子这点子大,可不就只知道玩?
喜欢的玩具没有了——找, 不过是尚儿媳妇的委婉说法,不哭闹一场这天就黑不了。
不过看丰儿的眼睛, 声音却不似哭狠了的样子。
转听到万花筒,谢子安不免好奇,心说:这是什么?能代替千里眼哄住大孙子?
“万花筒?”谢尚则直白地问出了声。
他也很好奇。
不等红枣开口, 谢丰自己回头找芙蓉伸小手讨要:“蓉,丰的,丰的洞!”
芙蓉笑着送上万花筒。谢丰捧给谢尚:“爹,看!”
谢尚见状笑得合不拢口——看他儿子多孝敬,一听他说要, 即就送了过来。
“乖!”谢尚捏捏儿子的小脸, 接过了万花筒。
谢子安则看得有些醋——人坐他怀里,好东西却不给他, 而是给了旁人。
即便那个旁人是他亲生儿子也不行!
谢子安也抬手捏了捏谢丰的小脸, 暗自嘀咕:没良心的小东西,就知道想着你爹,也不想想现谁在抱你?
不是他, 能有你爹?
更不会有你!
哼!
谢丰不知就里,只以为谢子安跟他亲热。谢丰抱起谢子安捏他脸的手,拿小嘴啪地亲了一下,又拿小脸蹭了蹭, 然后便似完成了一项壮举一样冲着谢子安笑,等候他夸奖。
谢子安气不下去了,又捏他小脸恨道:“就会卖乖哄我高兴!”
东西却是不给!
小骗子!
转脸看谢尚抱着那万花筒看得专心致志,谢子安愈加好奇,却只能问孙子道:“那万花筒里有什么?”
“花!”
谢丰想起了万花筒里的缤纷,便去拉谢尚衣袖,叫道:“丰看!丰看!”
他娘在令丞来时说过好东西要轮流玩。
他爹都看好一会儿了,现该换他看了!
谢尚却拿着万花筒不放,嘴里告诉儿子:“等等,你等我数清了花样就给你!”
这万花筒有意思,谢尚手不停歇地转着万花筒心说:转一下就一个花样,且每次都各不相同——他刚转了十二下,就是十二个花样。
难怪叫万花筒呢?他要数数到底有多少个花样!
作为小主子,谢丰还是头回遇到被人霸占玩具不还的情况,不免有些呆愣。
谢子安清清嗓子,告诉道:“别急,看爷爷替你要!”
谢丰委屈坏了,闻言可算是找到了靠山,手指着万花筒告诉谢子安道:“丰的!丰的!”
他爹不守规矩,不乖!
“对,是丰儿的!”谢子安一脸认同,转叫谢尚道:“尚儿,差不多有了啊,可别叫孩子着急!”
他干等着!
谢子安开了口,谢尚不能不听。谢尚把万花筒递还给儿子,找补道:“好了,给你了!”
“小心些,这万花筒可有些沉。对了,你抱得动吗?”
谢子安适时地伸出手来帮扶孙子:“丰儿,没事,爷爷替你扶着!”
谢尚……
“呦,是有点沉!”谢子安似天下所有的好脾气爷爷一样跟孙子谈心:“怎么会这么沉呢?”
谢丰下意识地学道:“沉呢?”
“爷爷帮你看看啊!”
谢丰又学:“看!”
由此没说三句话,这万花筒就到了谢子安手里。
谢知道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不觉扶额:他这糟心儿子,都年近半百,封伯爵了,却还算计孙子的玩具玩。
尚儿媳妇还在旁边站着呢,也不怕丢人!
大大咧咧的红枣哪里能想到她道貌岸然的伯爵公公会骗她儿子的万花筒给自己玩。她的心思全在丈夫、公公和儿子念叨的“沉”字上。
“这个万花筒,”红枣跟众人解释:“因为一时找不到合手的材料,就用了两个玻璃杯,确实有点沉。等过了年,我叫张乙去颜神镇订制些薄玻璃片来再重做!”
颜神镇隶属山东,自古以来都盛产玻璃。谢子安一听就凝了神,问道:“你知道颜神镇?”
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做穿衣镜这件事不同于做营养钵,完全是个人私事,而且有臭美的嫌疑,红枣不想在出成果前叫人知道,便不肯直言,只告诉道:“这还是先前做暖棚的时候,媳妇看玻璃透明透光,想着但能做些跟窗户纸一样平板形状的玻璃安窗户或者屋顶上就好了,不仅能挡风防雨,而且阳光照得进屋,所以便叫张乙给打听着这玻璃杯是哪里的出产,然后就打听到了颜神镇!”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子安急切问道:“这玻璃当窗户纸的事现在咋样了?”
若是成了,那他明年铺设诚意伯府时就能用了。
到时,呵,玻璃窗户!
这听着就不是一般的气派!
“过去两年张乙都在试验营养钵和一年两熟,加上各地开甘回斋分铺巡查,”红枣摊手:“所以这事就先搁下了!”
毕竟张乙是一个人,只一双手,一双眼,哪里干得了这许多事?
而因为开分铺,她能分派的人手都分派了出去,也匀不出人来给张乙帮手。
但看到谢子安少有的急切,红枣心里一动,转即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一年两熟差不多了,几个新开的铺子,张乙也都跑过了,现已上了正轨。”
“媳妇琢磨着是不是开年便叫张乙去颜神镇订些薄平玻璃片,一来做些万花筒搁铺子里卖,二来看能不能拿这玻璃片镶个玻璃格子窗来用。”
三则是借此认识些窑主,找到合适的人试验穿衣镜。
“不错,”谢子安点头:“你这个做玻璃窗的主意很好,我听着可行。”
“谢福,”谢子安叫心腹:“年后张乙去颜神镇,你同他一起去!”
“是!”谢福答应,心里明白他主子这是看上玻璃窗了。他必是要替他主子给整出来!
想着不久的将来就会有玻璃窗用,谢子安看谢丰的眼神不是一般的喜欢——瞧他才来了几天,大孙子就催动他娘给做了千里眼、万花筒,变相地替他一家跟陛下、信国公刷了好感不算,还给他的赐宅各种增色。
他大孙子真是旺他啊!
谢知道没想到他一个放大镜引出了千里眼不算,还有万花筒和玻璃窗,诧异之后不觉好笑:亏他以为他儿子子安的心眼多,谁知道尚儿娶个媳妇,才叫水晶心肝玲珑心。
果然是老话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的见识还是少了!
红枣的话却给谢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谢尚兴奋道:“爹,您今儿看宅子时不是可惜京师严寒干旱,这也不能种,那也不能长,说修个有特色的花园不容易吗?现我想起来了,这玻璃除了透明外还有红黄蓝绿等色。您很可以修个五彩玻璃暖房,然后种上您喜欢的花树。”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子安恍然大悟,笑道:“你说的是!谢福!”
谢尚的花园有京师独一无二的泉,一贯在意花园的谢子安自然也不想落后儿子太多。
谢福赶紧答应:“小人明白!”
他除了透明玻璃外还要订些彩色玻璃!
前世旅行看过欧洲哥特式教堂彩绘玻璃窗的红枣也以为谢尚的主意很天才,心说真不愧是雕花癖,她这儿才想着保温采光呢,谢尚已然在想着如何拼花装饰了!
说到花园,连谢知道都有了意动,笑道:“你先试试,若是好,我也搁老家修一个。”
现在的暖房到底丑了些。
……
饭后喝茶,一家人说起明儿就是大年三十,若是在老家将如何如何的事,谢子安忽然道:“来前我没想到宅子的事会这样顺利,年前就能拿到。今后两年我都在山东,倒是明儿清早去赐宅烧个纸,好叫家里老祖宗们知道咱们家御赐宅子的具体地址,以后来收钱!”
红枣……
谢知道赞同道:“对,早上好,如此不会耽误祖宗们午晌往祠堂吃饭!”
红枣觉得无法正视早上好这个词了!
谢尚也附和道:“爹,那明早等您先烧过了,我再烧!”
红枣无力吐槽。
云氏则提出新的疑问:“伯爷,那明儿咱们接灶不接?”
谢子安思了好一会子,方道:“先不接。等明年!”
“尚儿,”谢子安和谢尚道:“连上今年,你在这赐宅里已过了三个年,已得了宅神的认可——明年你不在这宅子过年也是无碍。”
“明年是陛下五十圣寿。年底我若得陛下宣召进京,就趁便把上梁酒给摆了。若不得进京,这上梁的事就得后推。不过除夕的灶却是要接的,就由你来接,如何?”
谢尚作为世子,官方盖章的爵位赐宅继承人,责无旁贷的应了。
谢子安又道:“再就是除夕守岁你和你媳妇带着丰儿也都在新宅。横竖两个宅子离得近。等新宅那边接好了灶,你们再来这里接,接好再回去睡觉也算方便。”
看谢尚又应了,红枣忍不住心里吐槽:有必要吗?两个宅子一跑,差不多就该进宫朝贺了——不回去还能少跑一趟。
不过看到喝完了自己的奶茶,却还眼盯着谢子安奶茶的儿子,红枣忽地明白:感情她公公安排这一大圈,其实是叫她儿子给镇宅。
只她儿子过年也才三岁,打出生在自家宅子才过了两个年。
依她公公的说法都还没得自家宅神认可呢!
当然这是迷信。
不能信的。
算了,她公公说咋样就咋样吧!横竖谢尚也是一般的迷信,而她也没办法证明这是迷信。
四个庄子
信国公府就在西城, 离官帽子胡同不过三条胡同,骑马撒个欢儿就到。
文望来得不巧,谢家人, 男的看宅,女的睡觉, 只一个管家田树林带显真闻讯接了出来。
“你们伯爷、世子都不在家?”文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田树林:“去哪儿了?本公找他们去!”
总之不叫他们拿千里眼到处送人或者市卖!
俗话说“官大一品压死人”。信国公的爵位高了谢子安整整两级,且谢子安的爵位还是文望给保举,田树林如何敢叫文望去找人?
田树林抱着打出来后就一直没能放下的拳头躬身邀请道:“国公爷且先入内喝茶, 家主人现在前面玉带巷赐宅,得小人这送信后一会就能家来。”
显真和树林如出一辙的弓腰抱拳接口道:“小人这就跑去报信!”
说着话显真后退三步,转撒腿便跑进了玉带街宅子的后门——为运送茶水点心方便,谢福已叫人开了后门。
文望抬眼一瞥便就估量出了地形状况,手指着显真消失的门洞问田树林道:“这就是陛下御赐的诚意伯府?”
不待田树林答应,文望已然甩镫下马,将马鞭丢给亲兵道:“本公过去瞧瞧!”
不由分说,文望迈步就走, 田树林也不敢拦, 只能小跑跟着, 心底吐槽不已:这位信国公可真是个急脾性, 来前不递帖子预约就罢了, 来了片刻也不能等, 竟追着他家主子屁股撵,也太失礼!
偏他位高权重, 还不能得罪, 就不知道见到他主子会不会遵照礼数,讲些客气?
不然就是老话说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主子一家子文人, 难保不吃亏!
新赐宅地的花园里有个挺大的石头假山。谢子安跟谢尚、谢知道正研究这假山的风水走势呢,不想显真跑来告诉说信国公来了。
“信国公?”
谢子安闻言一怔,转即沉吟:信国公现在来所为何事?
该不会是为千里眼吧?
若是,那陛下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看来陛下对千里眼不是一般的热心,如此再好不过!
谢子安和谢知道、谢尚交换了一下眼色,谢尚刚要!说话,便看到信国公文望已然胸前飘着花白胡须,不请自来。
谢尚惊异:这就来了?
统帅一国兵马的文望即便没有顶盔掼甲,只着貂裘常服,那一身的气势也非同小可,总之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连少进京的谢知道都认出来了,低声问儿孙:“这就是信国公?”
连走路都这么威风!
谢尚颔首:“是!”
得了确证,谢知道再无犹豫,上前见礼道:“小伯谢知道拜见国公爷!”
谢子安、谢尚跟着一起见礼。
文望看谢家祖孙父子都在,立时放了心,当下也不着急了,哈哈笑道:“老伯爷请起,诚意伯请起,大尚免了。本公还没恭贺老伯爷、诚意伯封爵赐宅之喜呢!”
“只本公来得匆忙,未备礼物。回头叫人送来!”
谢子安知文望来不是为送礼,再次拱手道:“不知国公爷大驾光临,小伯有失远迎,还请国公爷恕罪。”
“这不怪你,”文望摆手道:“原是本公来得匆忙。论礼来前当下个帖子,只这事却是等不得了!”
“哦?”谢子安佯装不知道:“什么事?还请国公爷不吝赐教。”
“国公爷,您屋里请!”
刮着西北风的空旷花园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子安把文望请进了后院门直通花园的谢知道的院子。
刚接手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检验炕道情况。未免熏一屋子烟,屋子就没有烧炕,不过摆了火炉熏笼,却是一点不冷。
文望进屋后看到空旷的堂屋当中只摆了一张八仙桌、三个熏笼,不觉想起谢尚前年才入京时为买老挝红酸枝被弹劾的往事,对于贺礼便有了想法。
不止老挝宣慰司,就是缅甸宣慰司也都有他五军都督府的驻军,他差什么都不差木料,而这正是谢家这个新进爵人家的需要!
有交易可谈。
谢知道请文望上座。文望看显荣给拿来一张条凳,便当仁不让地居中坐了,开门见山道:“午后陛下赐本公两支千里眼,说是甘回斋将上市的新玩具。”
果然是为千里眼!
谢子安就喜欢信国公这样的干脆,闻言眼光立转向谢尚,示意他来答。
甘回斋是儿子和儿媳妇的私产,但凡不损碍家族利益,即便是他也不好多话。
“是!”谢尚点头应道:“不怕告诉国公爷:这千里眼是内子为哄犬子过年在家不要哭闹才做出来的。眼见没两天就要过年,就没下到甘回斋敞开制作,只家里的丫头赶做了百多个,留待年下送来家的亲戚孩子们玩!”
“两天前才做出来的?”文望闻言愈加放心,笑道:“那就好!”
“这千里眼于城池防守,军情刺探有大用,我今儿来就是为五军都督府跟世子做这个交易。”
谢尚看一眼他爹,沉着道:“国公爷有话请讲!”
信国公直言道:“甘回斋把所有的千里眼都卖给我五军都督府——至于钱,”信国公笑了:“陛下不是才刚赐了你家一座诚意伯府吗?想必要不少木器家什。我叫人拿你们想要木料来跟抵如何?”
这交易真是叫人无法拒绝!
谢尚立追问道:“国公爷有木料,黄花梨、紫檀也有?”
“有!”信国公点头:“黄花梨出自琼州,而琼州是大庆的海岛,岛上有驻军!”
归他五军都督府管辖。
“紫檀产自天竺、缅甸、老挝,朝廷在这些地方设旧港宣慰司、缅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
驻军也归他五军都督府派遣。
谢尚先前买的老挝红酸枝、紫檀、黄花梨就是武官们弄进京的,闻言再不有怀疑,答应道:“承蒙国公爷抬爱,晚辈未敢不从。只是有一件事得叫国公爷知道,这千里眼的材料放大镜需要用到水晶,甘回斋自身没有矿源,只靠拿市面上现成的放大镜加工,一年也产不了几个——即便全卖给五军都督府,怕是也当不到一套五间屋木料的钱。”
这是文望事先没想到的,毕竟他素不管这些琐事。
不过谢尚说得有理,文望问道:“那依你说,怎么交易才好?”
“不做交易!”谢尚正色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尚自幼受圣人教诲,虽年轻,手无缚鸡之力,也知道为人臣子,当忠君卫国。既然这千里眼于朝廷军事有大裨益,尚和内子愿将其制作方子贡献给陛下和五军都督府,不制造市卖!”
不要钱!免费送!
尝过马掌免费送甜头的谢尚为了自家的爵位能更上层楼,决定继续白送千里眼,刷弘德帝、信国公好感。
钱固然是好,但比能千秋万代的爵位却是查太多!
武官之所以看不起文官无非就是觉得文官小鸡肚肠,为一点小利益每每窝里反得天翻地覆,比争风吃醋的女人还能搞。
文望没想谢尚会如此说,怔愣之后倒是对谢尚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谢尚知道国家大义,文望心说:倒是比一般文官有心胸血气!
是个男人!
“大尚愿意将此千里眼献于陛下固然是好,”文望故意问道:“只这样一来,世子和世子夫人岂不是白忙一场?”
“比起边疆千百万以命卫国的将士,尚和内子的这点贡献又算什么。当然,”谢尚话锋一转,轻笑道:“国公若肯通融在下些微门道购得黄花梨、紫檀等好木料,尚也不会推脱!”
他爹还等着好木料装饰屋子呢,该讨的情,谢尚也不含糊。
一直想笼络谢尚的文望闻言自是一口答应:“好说!”
谢子安眼见自己宅子的木料有了着落,侯爵爵位开始蓄力,心怀畅慰,提醒谢尚道:“尚儿,你媳妇现前叫人做的百多个千里眼,你问问国公要怎么处?”
“都给我带走吧!”文望义正言辞道:“最好一个也不要留。这纸质的太不结实,容易叫人看出端倪。等开年我叫人铸了铜铁的千里眼后,再拿几支来给你哄儿子!”
于是一觉醒来,谢丰发现他的千里眼没有了,不免寻找。
谢丰掀起自己的小枕头,炕上的靠枕等他日常藏东西的地方,发现都没有。
谢丰着急了,鼻尖出汗地扯着红枣的袖子叫她替自己寻。
知道缘故的红枣舍不得儿子发急,便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东翻西找。
眼见红枣翻遍了屋子也找不到,谢丰便拿了本炕头谢尚的书给红枣,告诉道:“做,囡做!”
谢丰见过红枣做千里眼,便叫她现做。
红枣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么儿子一出,一时间哭笑不得——哭,儿子太难搞;笑,儿子够聪明,这都知道!
红枣原想告诉儿子没放大镜不好做。转念想起留下来看宝石的几块,以为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思了一刻,红枣决定给儿子做个万花筒。
不敢再拿放大镜,红枣叫人拿来两个玻璃杯,一颠一倒冲当底镜和目镜。
没有三棱镜,便拿了金叶子来替代,然后加上彩纸屑,就算成了。
把做好的万花筒放到眼前,红枣往里一看,不觉轻笑:不错,不说其他,只冲这满目的金灿灿,她就是个天才!
万金花筒,古往今来,谁还有过?
“丰儿,”红枣把新鲜出炉的万金花筒递给儿子:“拿好了!”
两个玻璃杯加一片金叶子还是有些分量的!
谢丰小心地捧着沉了许多的万花筒,探眼一看,瞬间笑开了花,好好看啊!比先前的那个千里眼好看多了!他喜欢!
“好!好看!”谢丰告诉红枣他心里的欢喜。
红枣笑:“这叫万花筒,你以后就玩这个吧!”
至于千里眼,则得等年后信国公做出铜铁的来再说了!
簪花的谢丰
谢尚默了一刻,看红枣也不说话不觉轻叹一口气,伸手拥住红枣的腰道:“咱们且先睡吧!晚上要守岁,凌晨要进宫,没有精神可不行!”
他爹才封伯爵,一家人在人前必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才是沐皇恩得圣眷该有的模样。
不然难保不招人议论横生枝节
红枣犹豫道:“世子爷,我其实有个想法,但不保证能成。”
·“什么想法?谢尚复又睁开了眼睛:“说来听听!”
红枣道:“若是有机会,我想叫张乙在颜神镇买个玻璃工坊,最不济也寻两个经年的老师傅,自己造工坊制玻璃。
想卖独家就得提高准入门槛,其中独家技术是一样,制造设备也是一样总之不能似七巧板、华容道但凡是个人拿把锯子就能做
玻璃的烧制需要高温,这就限制了绝大部分的人
以通过收至于相关的制造技术和设备,则可以通过收购或者聘用人才的方式引进。
一白的国家这种方式改想前世她一穷二白的国家最初就是以这种方式改革开放,不过区区三十年就全国普及了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
有这样成功的经验在前,红枣以为她可以在吸取当今玻璃制造技术经验后再改良制造镜子,把镜子的制造技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然后垄断个十年八年的赚第一桶!
你想自己开工坊?”谢尚听明白了,随即笑道:“那就试试呗!”
他媳妇一向稳重,谢尚如此想现既然这么讲,必然是有些把握。何况一个工坊而已成本满打满算有个万儿八千两的银子也尽够了。现他手头差的银子以十万计,也不差媳妇买工坊的这点。
何况媳妇干的是正事,若是成了,势将成为自家的一项收入。
他当支持?
红枣没想谢尚竟然啥也不问就应了,心里有些高兴红枣觉得这是谢尚对她的信任。
南红枣笑道:那我可就试试了!”
“试呗!”谢尚打个哈欠道:“咱们现快些睡吧!不然等丰儿醒了,你就歇不成了!现今他儿子就是他家的钟!
红枣的起居都得照他儿子的来。
午觉起来,红枣看儿子喝了热牛奶后叫芙蓉给儿子换穿过年衣裳,而她自己也要梳妆打扮,才好往东院去请了她两层公婆往主院来吃年夜饭,守岁过年。
忙着玩万花筒的谢丰对于现在要换衣裳非常不满意,拍着身上的皮袍告诉芙蓉道:“丰美美,丰不冷!
他衣服干干净净,不用换。他身上暖和也不用舔加
总之不要打扰他玩!
芙蓉抖开崭新的红底洒金福字牡丹花的新锦缎皮袍笑问道:“哥儿你看,这件是不是比你身上现穿的更好看?”
谢丰现身上穿的是早起祭祖烧纸的一件,其实也是一件红底新缎面的皮袍与现芙蓉手里皮袍的唯区别就只花纹,那件是同色暗织的如意祥云纹。
听到好看两个字,谢丰目光落在新衣服上不言语了这个金丝福字牡丹花确是比他现穿的 blingbling,更闪亮。
知道谢丰喜好的芙蓉一看有门,继续诱哄道:“哥儿看这金丝线织的折枝牡丹,多光鲜好看!”“而且世子爷现换穿的也是这件。”
谢丰转头看向炕前地上才换好衣裳,正在捋袖子的谢尚,终是张开了手一他要跟他爹一般好看!
眼见谢丰配合换衣,芙蓉高兴之余又告诉道:“等回头夫人也换好了衣裳,哥儿就知道这一家人齐齐整整穿一样的衣裳有多好看了!”
“也穿?”
谢丰又回头看红枣,然后便看到红枣头上才换戴上的足金镶七宝牡丹花冠。
可不就“穿!芙蓉肯定道:“这过年可不就要穿最好看最喜庆的新衣服吗?”
“哥儿身上的衣裳就是最好看最喜庆的,夫人当然也要穿!”
看谢丰不说话,芙蓉抬头顺着谢丰的眼光方向看了一眼,继续念叨:“哥儿看到了吧,夫人连今儿的头面都要戴牡丹花式样的。这牡丹花又叫富贵花,最合过年过节好日子穿戴。”
谢丰抬头看看头顶的红底洒金牡丹花帐,低头摸摸新衣服上的金色牡丹花心说:原来这个花叫牡丹啊,他喜欢!
等出卧房,看到堂屋里摆着的姚黄魏紫,谢丰兴奋告诉红枣:“木凳!
红枣看了一眼,告诉儿子正确发音:“牡丹,牡丹花!
谢丰认真学:“木凳,木凳花!”
红枣被逗笑了,怜惜地摸了摸儿子脑袋,再叫:“牡丹!”
谢尚则得了提醒,拿竹剪剪了一朵魏紫簪到红枣鬓间笑道:“我总觉得忘了件事,原来是这个!“幸而有丰儿给提醒咱们丰儿真是长大了!
红枣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边的花,嗔道:“丰儿在呢!
“这有啥,”谢尚不以为然道:“男记三,女记四。丰儿还这么小,能知道什么?”
果然,不懂男女之情的谢丰看谢尚剪花给红枣,跟着伸手也要
什么差谢尚见状得了意,笑道:“刚我说什么来着?
地尚没犹豫地谢尚又剪一朵给儿子:“成,也给你一朵!
谢丰却不接,而是伸长脖子,示意谢尚替他戴头上谢丰看红枣戴花戴得美美的,便想跟他娘一样把花给戴头上
红枣见状不免乐不可支,笑问儿子道:你一个男孩子,簪什么花啊?真是个傻孩儿子!
谢丰完全搞不懂男孩子和不能簪花有什么关联,无辜地望着红枣,拍着自己脑袋坚持:“木凳,木凳!
“男孩子怎么了?”谢尚一点也不认同红枣的话,抬手便把花簪到儿子耳边,告诉道:“只有有出息的男
试的人才能簪花。似中秀才的宴席就叫簪花宴!殿试的一甲第三名更是就叫探花。”
好吧,红枣认输:刚是她忘了,这世的男人原以簪花为美!
“要不,红枣口头却不肯示弱,笑问谢尚道:“我也替世子爷簪一朵?”说嘴驳驳的谢
谢丰听明白了,唯恐天下不乱地兴奋道:“扎,扎爹!”
然后又摸着自己耳边的花告诉谢尚道:“爹,扎,美美!”
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谢尚只能应了——不应不行,箭在弦上,不应未免叫媳妇儿子看低,以为他光说不练
何况他又不是没簪过一他中秀才、状元簪花游街的样子无数人人见过。现给儿子媳妇见见又有何防?
簪!
眼见谢尚应了,红枣笑剪了一朵姚紫。
给谢尚戴时,红枣发现谢尚比自己高,又故意道:“世子爷,低头!”
话既出口,谢尚只能又好脾气地低头以配合红枣动作,着红枣把花簪到他耳边和儿子一般的位置。如此大小两个谢尚,红枣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不免越看越有趣,立地笑开了花。
看红枣前所未有的大笑,谢尚忍不住问道:“很好笑吗?”红枣忍住笑,回道:“很英俊!”
谢尚
谢丰看红枣笑也跟着笑。谢尚拿红枣没办法,便找补儿子:“你笑什么?
谢丰无辜道:“爹美美!
谢尚
眼见媳妇儿子都不畏自己,谢尚唯有自道:“宋人词云:倩人传语更商量,只得千金一笑,也甘当。我今儿不过簪了一朵花而已,便逗得你这般开心,却是值了。”
机动“不过红枣,”谢尚灵机一动,使出撒手:“你可别再笑了。再笑的话,你脸上的妆就要花了,还得重画!
红枣
东院请安,谢子安一眼看到谢丰头上簪着的牡丹花当下就笑了:“呦,丰儿今儿还戴了花?谢丰小心地扶着耳边的花告诉道:“美美!
刚进来脱斗篷雪帽的时候牡丹花掉过一次,故而谢丰现戴得很小心……
“是漂亮!“谢子安不吝赞道。
谢丰自己得了夸奖还不够,还要帮他爹娘讨赞,告诉道:“娘美美,爹也美美!”谢子安
红枣
谢
众人
作为公公,谢子安委实不好评论儿媳妇的长相,谢子安当下便有些尴尬。
为证明自己的话,谢丰转头看他爹娘,结果看到谢尚耳边的花没了,不免着急:“爹木凳,没了!
谢尚摸一把脸无奈告诉道:“刚没注意,走路走掉了!
这傻儿子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都告诉人!
爹也太不小心了!闻言谢丰下意识的又摸了摸自己耳边的花,心里骄傲:还是他乖。花戴得好好的!
转脸看到花几上的牡丹盆栽,谢丰又手指告诉道:“,木凳,你拿,给爹戴!
言所有闻言所有人目瞪口呆,红枣更是首当其冲,囧得不行心里羞恼不已: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熊儿子,说啥不好,偏当着她公婆说这个?
这要怎么遮掩?
为免大孙子再次语出惊人,说出不该说的话,最先回过神来的谢子安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先问道:“丰儿,你的万花筒带过来了吗?带来的话,咱们接着来数花样!”
果然,谢丰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叫芙蓉:“蓉,丰的洞!”
谢子安、云氏、谢知道、吕氏见状不觉舒了口气一尚儿和他媳妇两个人都还年青,且感情又好,家常
是正,口是叫无烂的1出所有人的槛有些亲呢,原是正常。只是叫口无遮拦的丰儿给说出来却是所有人的尴尬。
幸而有万花筒打岔,可算是混过去了
芙蓉却拿不出万花筒,硬着头皮告诉道:“哥儿忘了刚来时世子说咱们是来请老伯爷、伯爷、老伯夫人和伯夫人过院吃年夜饭,就没带!
“对!”
闻言谢尚如蒙大赦道:“爹,爷爷。这天也好早晚的,咱们这就过那院吃饭去吧!”
这地他一点也不想再待了。
跟着红枣的彩画则趁丫头们拿衣服的混乱悄悄出屋,吩咐廊下跟来的小丫头:“快,叫人去把夫人院里内外的牡丹花都撤下来!”
可别再叫丰哥儿见景生情了。
天人交战
雪地里走了一圈,红枣脸上的燥热消去不少。等进屋后指挥丫头上茶摆桌子一通忙碌之后,红枣彻底恢复了镇定。
多大点事?红枣告诉自己,几个长辈都是生养过好几个孩子的人——谁还不是打年轻过来的?
没什么大不了!
谢尚比红枣更淡定。
毕竟都是他的至亲,而且他娘来了没两天已然三番两次地跟他提丰儿过年就三岁了一暗示可以再生一个了。
对于再生一个谢尚其实不是太热心一一现这个就已经够磨人的了,每天占据了红枣绝大部分的时间。
谢尚青春情浓,没少觉得儿子碍事。
不说夜里如何了,就似刚刚的口无遮,回头红枣必不会怪儿子,而只会给他设限,限制以后不许他这样那样!
再生一个,他日子真叫是不用过了!
孩子 不是相生就 不过生孩子是缘分,不是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的若红枣真是再有了,说不得也还得生。
总之顺其自然吧
横竖他现有了丰儿,算是后继有人,跟长辈祖宗有了交待。
回到自己屋的谢丰忙着跟他爷谢子安看万花筒,无暇理会屋里牡丹花的事,谢知道则拿起炕头书架上的一本插了书签的书。
入目封面《幽州之战》,谢知道诧异:“你在看这个?”
即便封了爵,他家也还是文官。
谢尚解释道:“孙儿现不是跟着元师傅在修前朝史书吗?他修人物列传必然得通晓相关人于历史事件上的功过
谢知道惊叹:“这都修多少年了,还没修好?我看你爹入翰林院院时就在修这个前朝史。”都是十三四年以前的事了。
谢尚笑:“自古慢工出细活。前朝三四百年的历史,要修的地方实在太多!何况读史以明智,多读前朝帝王录、大臣传,于己身做官也是大有裨益。”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谢尚自谓入翰林院的日子虽浅,收获却是巨大:翰林院浩瀚的藏书和同僚们全方位的解读笔记是世间最好的知识宝库——跟天庭似的,在翰林院书库内读一天书的收获,胜过别处一年。
谢知道点点头:“这话说得是!
论还是当 无论子安还是尚儿自打入翰林院后,学问长没长不知道,但处事的本事和自带的官威确是都长进了。这两年官升得跟坐高升一样一飞冲天,甚至还封了爵。
或许这就是朝廷限制父子兄弟同入翰林的缘故吧!
既然翰林院这么能造就人,谢知道心说:奕儿若不能入的话,无异于过宝山而不入,委实可惜。回头他得再提提对奕儿的功课要求。
子安、尚儿都是翰林,奕儿想入翰林院就只有跟尚儿一样华山一条道一考进一甲前三名。
吕氏抱着猫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愈加觉得三个儿子带几个孙子都没甚出息。
不说谢尚入仕前的十年苦读,吕氏如此想:只看他现今卧房炕头一架子的书就知道他每日下衙后的用功
不似她儿孙,炕头都是话本玩物。
她的儿孙但能似谢尚一般的用功,何至于至今才子平一个举人?
似子俊和子美连秀才也不得进?
真是白活几十年,心思一点没用在正路上!
这回家去,他们再来找她说情,再想跟谢尚攀比她就叫他们跟谢尚攀比用功!
她得狠狠堵他们一回,才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勤奋进取,厚积薄发!
省得他们老以为他们不得志都是因为她这个娘没本事,压不住大房!
云氏看大孙子和谢子安头挨头的凑在一块,你一言我一句的亲呢异常,不觉想起几年前谢奕跟她和谢
在 子安在京过年的情景,心说:也不知道奕儿在老家跟老太爷怎么样了?
现也在吃年夜饭吧?
当处尚儿留在家乡,她在京便每尝想着但若哪一天尚儿能来京城,家子团聚就好了!
如今尚儿倒是来了京城,偏奕儿又留在了家乡,云氏摇头或许这就是老话说的事无圆满,处处留余吧!
如云氏所想,谢奕正跟谢老太爷、谢子平、谢知遇等人一处吃年饭。
席上谢奕正代他爷谢知道领着十三房人给老太爷祝酒:“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太爷爷,我爷爷进京封爵谢恩,就由我代他老人家给您贺新年,祝您老康强逢吉,美意延年,福禄寿喜、五福临门!
父 老太爷笑喝后回祝道:“好!好!好!我祝奕儿新年里身安体健,学业有成!哈哈
老了老了,还做了伯爵!
连日来谢老太爷不是一般的高兴,又和众人道:们也好!我祝你们大家新年福运齐至,万事如意!
儿孙太多,老太爷没精力一个个的祝,还喝酒,干脆就一起祝了。横竖意思到了就成
大房封了爵,老太爷随封成了伯爵。
所以但凡老太爷在一天,小十二房人就能打着老太爷的旗号,对外宣称自己是诚意伯府的人——这于儿
子的生音有草大好 女的亲事和名下铺子的生意有莫大好处。
如此在场的小十二房人现莫不盼着谢老太爷长命百岁,不,最好长长久久,永远不死才好。
不然只大房有爵,这爵位的光可难沾
知道老太爷年岁大了,精力有限,在场众人对于老太爷的敷衍便特别体谅,个个举杯诚意祝道:“老太爷吉祥如意,多福多寿!”
桂庄里王氏则问李满囤:“咱们红枣现做了世子府,今儿年夜饭也不知道会吃些什么?”
李满囤本想回一句“还不是米面肉鱼”,但嚼着嘴里的八宝饭,想起这香甜无比的血糯米原是红枣年下所送,立改口道:“必然都是好东西!比如这米,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说到米,王氏也是一肚子感慨:“是啊!咱们白种了几十年的地不是红枣这回送来,谁敢想世间会有这么好吃的米?”
“要不写信问问红枣,有没有这米的谷种?咱们家开年也种几亩试试!
“别!“李满囤不同意:亲家公才刚封了爵,现一家人在京,红枣手头不知道多少事要忙。咱们不能
“等她忙过了这一阵子,家来后再说。”
李贵中则为红枣的住处发愁,问李满囤道:“陛下御赐了诚意伯府,我姐夫封了世子势必住在诚意伯里。我姐先前的状元府可不就要空关着了?”
岂不是很可惜?
那么清亮的一眼泉!
泉可不是东西能搬!
“怎么会空关着呢?”李满囤觉得傻儿子完全是杞人忧天了,批驳道:“城里那么好的位置,何况里面还有陛下的御笔。以后年节休沐,你姐夫同你姐带了丰儿过去小住以及宴客请席不是比去城外太平庄便宜?
“也不知道这御赐的诚意伯府在哪里?”王氏道:“只盼着也跟先前的状元府一样在内城就好了!每个月初一十五女婿都要上朝,似春秋天倒也罢了,这大冬天早起可不容易。能近还是要近一点的好!”
李满囤也深以为然,议论道:“红枣年底来的信上说这宅子得等我亲家公到京后才能领。我算日子亲家公大概是二十六七才能到。过年其间,驿站也不送信。如此等枣来信告诉最快也得正月底了。说不准谢大,不对,谢老伯爵都打京里回来了!
“到时且听老伯爵怎么说!
大年三十,郭氏也烧煮了一桌的菜,但吃饭的却只李高地、于氏、李满仓、李贵吉加她五个人一连张桌子都没能坐满。
李高地见状不免有些灰心一似去岁,不管咋样,都还有满堂堂一桌的人呢。
今儿却是更冷清了!
但分家的头是他给开的,李高地也不好抱怨,只能强笑道:“这是什么香?以前都没闻过?郭氏把八宝饭摆到李高地面前,问道:“爹问的可是这个八宝饭?”
李高地低头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味!这八宝饭你是怎么做的,竟然这么香?
于氏跟着也提了提鼻子,点头道:“是啊!特别香!
生 郭氏笑告道:“做我还是照先前的法子。只这八宝饭的米是前儿大哥大嫂给拿来的不多,四样米加一块也才两斗。爹当时说留着过年请客用。我想今儿过年且做一点试试,没想会这么香!”
“怪不得!“李高地点头:“满囤说这是外地的贡米,我当时看着也觉得这米好,没想煮出来会这么香!“好了,人都来了,咱们这就开席!我先尝尝这八宝饭的味道!
不由分说,李高地当先舀了一勺八宝饭送入口中,吧唧吧唧地吃完,点头赞道:“好!这个八宝饭好吃!满仓、贵吉,还有郭家的,
李高地点着勺子招呼同桌:“你们也都尝尝!”
唯一没被招呼的氏
大年夜,于氏因为生病的缘故,主食也只一钵大麦玉米憨子饭。看到尝过八宝饭的人都夸米好,于氏心里好似有馋虫在爬一贡米啊!皇帝下吃的米。她现前不说吃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要不要尝尝呢?
于氏嗅着面前八宝饭的香气陷入天人交战
第677章 谢丰讨压岁钱
自打谢子安入仕后,谢尚就几乎没跟他爹一起过过年。
难得今年他爷跟他爹一起来京过年,谢尚心里高兴,一吃完年夜饭便抱起儿子笑道:“丰儿来,爹带你讨压岁钱!”
他虽已娶妻生子不能再讨,但他儿子可以。
生平头一回,谢尚觉得自家儿子除了好玩和跟自己抢红枣外还有点用!
“气?”
压根不知道压岁钱为何物的谢丰连学舌都还没能学好,把钱念作气。
屋里人却是全笑了,点头道:“对,夜饭吃好,可不就该丰儿讨压岁钱了嘛?”
下人们闻声拿红毡托盘装来事先准备好的大金元宝——金子压秤,一两的小金锭只人小指节那么大。老人们担心谢丰不懂事给吞下去,不敢拿给他耍,特意准备了十两一个足有成年人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厚壁空心元宝。
元宝上还铸了“岁岁平安”、“必定如意”等吉祥祝福图案。
可谓用心。
金灿灿的元宝立在红毡上显眼夺目,谢丰坐谢尚臂弯里居高临下地瞧见,立刻伸出小手示意谢尚看。
谢尚看后笑道:“想要啊?那就来给太爷爷贺年。手抱起来,跟太爷爷说过年好!”
“过年好!”
四个字的贺年词于谢丰太难了,谢尚便教儿子一切从简。
“他爷,你好!”
虽然谢丰的拜年词变调缩水的不成样,但两只小手却抱得有模有样,逗得谢知道呵呵笑出了声。
“丰儿好!丰儿新年吉祥如意,聪明伶俐!”
谢知道把金元宝拿给谢丰。
谢丰伸手去接,结果没想这金元宝看着个儿不大,却比他的万花筒还沉,当下压得他两手腕一软,差点没接住。
谢丰o
“丰儿,”谢知道笑眯眯地问重孙子:“这元宝是不是很沉?压到你了?”
谢丰下意识地答应:“沉,压了!”
见状屋里人都笑了,谢知道笑告诉道:“压岁钱压岁钱,就是要沉才好!如此才压的住岁!”
似懂非懂的谢丰看屋里人都在家人笑就跟着笑了,嘴里还学谢知道念叨:“压,压!”
众人大笑……
接连被吕氏、谢子安、云氏压了三次后,谢丰一共得了四个大金元宝。
谢尚把谢丰放到炕上,正色道:“好了丰儿,现在该你给爹贺年,说过年好了!”
已拿过四回压岁钱的谢丰一下子就听懂了,当下熟稔地抱起小手冲谢尚道:“爹,你好!”
“乖!”谢尚满意地拿过丫头呈过来的金元宝递给儿子,祝福道:“丰儿新年吉祥康乐,必定如意!”
接过沉甸甸的元宝,谢丰又无师自通道:“压,压了!”
众人看着好笑,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谢丰也傻乎乎地跟着笑。
看着儿子无邪的笑料,红枣随后走了过去。
谢丰看见不及放下元宝,抱着元宝就叫:“囡,你好!”
看着不似讨钱,倒似给红枣送钱一样。
谢子安见状心里一动,不觉多看了红枣一眼。
看到红枣粉粉白白的娇艳面色,谢子安心里感叹:尚儿媳妇这精神气色,真是鸿运当头,绝无仅有。
起码二十年的官财好运。
……
谢丰小宝宝可不管过年不过年,守岁不守岁。他吃饱了,笑够了,还要到点睡觉。
红枣带谢丰去西卧睡觉,谢子安没孙子可玩便抱着喵喵和谢尚说话。
“我才封了爵,”谢子安道:“这回回山东,贺喜的必是不少!”
“加上春耕在即,再还要去颜神镇,谢福也腾不出手来京。你现就在京,陛下今早御赐的四个庄子倒是都交你打理吧!”
横竖将来也都是尚儿的。
尚儿媳妇能干,会管事,庄子交给她管准没错。
而他自己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很该好好保养,少操些心。
他得多活几年,做上国公才好!
至于小儿子谢奕,他手里另两个庄子留给他就是了。
两个庄子虽然离进京城远了点,但远近这个事还得先看奕儿有没有本事跟他哥一般留京再说!
这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了,犯不着现在愁。
谢知道闻言一怔,不过却没说话。
诚意伯封的虽是儿子子安,但孙子尚儿其间出力良多,功不可没——世袭罔替和朝封世子就是陛下对尚儿最大的认可。
奕儿作为幼子,未曾给爵位出力,子安把御赐田庄给尚儿无可厚非。
奕儿将来若是出息,必就能似他哥尚儿一样自己挣近京田庄,犯不着现在争;而若是碌碌,则将来少不了仰尚儿夫妻照应,也争不过。
总之,他没必要替奕儿争!
奕儿的将来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
他能给奕儿的就是倾心教导和敦促他好好用功!
作为长子,为父分忧原是份内责任。何况谢尚正需要钱,闻言没有推辞,当即便应了个“是!”
谢子安又道:“再还有宅子的铺设,也一并都交给你!”
“这二十万两银子!”谢子安接过谢福适时呈递上来的银票匣子转递给儿子:“给你先使着。”
通过信国公莫名来访承诺家具木料的事,谢子安以为儿媳妇红枣和孙子谢丰运势滔天,正便宜他撒手沾光。
谢尚早有替宅子出钱出力的思想准备,但没想到他爹会现在就给他银子,且还是二十万的巨款,心里感念:他爹对他可真是大方信任啊。给他这么多的银子,有着他使。
对于要不要推辞不过稍微犹豫了一下,谢尚便接过了银票匣子,承诺道:“爹放心,儿子会尽心照管!”
他一定不辜负他爹对他的信任,谢尚暗暗下定了决心:给他爹修一座漂亮的宅院。
且后续也不再要他爹出钱。
下剩的都由他来贴补。
他是长子,该当起长子的责任。
若不是手里实在没钱,这二十万他也不会接。
收下银子,看谢子安再无话,谢尚告诉道:“爹,红枣和我商量着想在颜神镇买个玻璃作坊自产玻璃!”
“哦?”谢子安闻言一怔,转即恍然:他就说尚儿媳妇不会无故提起颜神镇。
果然是早有打算。
“怎么独想起做玻璃来了?”谢子安撸着怀里打呼噜的喵喵,状似随意地问道。
“主要是现甘回斋的货品被仿制太多!”谢尚细细告诉道:“红枣想从万花筒开始提提制作门槛……”
谢子安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不错,玻璃是个稀罕物件,一般人做不出。只玻璃造价昂贵,万花筒上市后怕是不大好销!”
“并不单是为万花筒,”谢尚笑道:“但若玻璃窗真的好用,那么京里想换玻璃窗的人家必是不少。”
看他爹先前听说玻璃窗的反应就知道了!
闻言谢子安恍然大悟,激动得击掌大笑道:“对!没道理你媳妇生出来的玻璃窗主意最后却便宜别人赚钱!”
为他人做嫁衣裳!
“谢福!”谢子安唤心腹。
谢福赶紧答应:“小人明白!”
他年后的颜神镇之行必然要帮张乙干成玻璃工坊收购一事。
眼见谢子安谢尚因为红枣的话三言两语又商议出一件大事,谢知道不免心里感慨:见一知十,未雨绸缪,奕儿也能跟尚儿一样娶个可心的聪慧媳妇就好了。
他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看一眼抱着绣球打盹的吕氏,谢知道心说:回头得跟吕氏说说,叫她在后天、大后天的酒席上多留意合适的女孩儿。
奕儿的婚事虽说有子安做主,但他也不能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吕氏只是合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谢子安和谢尚的话也都听入耳里,心里感叹:能叫公公丈夫这样当事的媳妇虽说少有,但也不是没有。
但能叫谢子安这么挑剔的人都言听计从,尚儿媳妇确不是一般的能干。
别说只生儿子好,生女孩儿不好。
似她倒是生了三个儿子,但有哪一个能赶上尚儿媳妇在谢子安、谢尚跟前的分量?
所以说这活在世,还是得有本事,得能干,是男是女其实都是其次!
……
对于红枣在家带孩子还能想着制玻璃赚钱,云氏也是感佩。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云氏如此想:似她生产长子谢尚的时候,天天忙得晕头转向,能管好家就不错了。哪得闲心再想其他?
后来生奕儿的时候更是因为年岁大了,要好好将养,干脆将家务都给了尚儿媳妇,啥也不管!
两下里一对比,云氏不得不承认红枣能干,比她来得!
……
熟睡中被提推醒,谢丰宝宝很不高兴,嘟囔着“不尿尿,要觉觉”想接着睡,却被掀开了被子。
谢丰不愿意地蜷起了身子,却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还听到红枣的声音:“丰儿,你不是答应你爹说去看放炮的吗?到点了!”
谢丰跟条被人从泥土里新挖出头的蚯蚓一样没头没脑的往他娘怀里转,嘴里没原则地反悔:“觉觉!觉觉!”
他要睡觉,才不看放炮!
红枣看儿子渴睡的小模样不免有些心疼,但想着一会儿鞭炮齐鸣,儿子想睡也睡不成,又狠下心来哄骗道:“还有香香甜甜的橘皮果子茶,丰儿也不喝吗?”
果子茶就是红枣茶。
就喜欢吃甜食的谢丰闻言睁开了一只眼睛,红枣一看有门,又故意道:“丰儿想睡就接着睡吧!我跟你爹可吃去了啊!”
谢丰伸手抓紧了红枣的衣襟。
红枣见状忍不住摇头,指点着儿子的鼻子嘲笑道:“你啊,就认识个六加一!”
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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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第三卷完(开新书写第四卷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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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交汇的子时最是睡觉的时候。谢丰瞌睡得厉害,连喝喜欢的果子茶都是闭着眼睛。
红枣心疼儿子,便纵容他闭着眼睛吃、闭着眼睛漱口,闭着眼睛穿皮袍裹斗篷。
收拾妥当,红枣把儿子交个谢尚,谢尚不免诧异:“丰儿没醒?”
谢丰闭着眼睛答应:“觉觉!”
见状所有人都撑不住笑了。
谢尚逗问道:“觉觉还说话?”
谢丰皱着小眉头强调:“觉觉!”
他想觉觉。
谢子安亲自给大孙子兜上斗篷风帽,笑道:“且叫他睡。等会子鞭炮一响,自然就醒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他两个儿子没一个例外。
“尚儿,”云氏跟着提醒道:“一会子你记得替丰儿捂住耳朵,不要被鞭炮惊吓到!”
……
果然交时的高升砰的一炸,谢丰陡然就被惊醒了——有谢尚给捂耳朵也没有用,今年不比去岁在屋离得远,今年爆竹就炸在主院。
谢尚感受到手下的动静,立把儿子横抱改竖抱,手继续堵着儿子的一只耳朵,脸贴脸地在儿子另一只耳朵边告诉道:“丰儿看放炮!”
时除了高升外,院里地上还铺了一长条满地红万子鞭。
万子鞭从两头点燃,往院子中心炸,炸出的一朵朵小火花比头顶的星光还绚丽,刚想放声大哭的谢丰一下子就看住了,忘记了刚刚的害怕,也忘记了睡觉。
看到儿子瞬间瞪圆的眼睛,谢尚知道把儿子哄着了,继续追问:“放炮好不好看?”
周围鞭炮声太大,加上谢丰看得专注,压根没听到他爹跟他说话,谢尚见状也不以为意,亲亲儿子的小脸,一起看放炮。
一直留意谢丰动静的谢子安看谢丰听到这么大的鞭炮声响都没哭,心里满意,心说不愧是他长孙,胆气就是壮!
看到谢丰瞪得滚圆的眼睛,谢知道也忍不住捻须微笑:是他谢家大房人!
丰儿这眼睛跟子远、子安、尚儿、奕儿完全一样。
就不知奕儿现干什么呢?
是不是在放炮?
想起谢奕,谢知道和谢子安笑道:“丰儿今年三岁,还要人抱,但等明年四岁,能满地走了,怕就要自己上手了。”
哪还能这么安静地作壁上观?
“男孩子嘛,”谢子安轻描淡写道:“总是调皮的。”
就是老话说的“宁生万人嫌,不要不动弹”。
似当年他儿子谢尚就特别调皮,为此老三谢子平没少跟他爹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这样的酸话,暗示他儿子比他的尚儿将来有出息。
结果现在呢,还不是他儿子谢尚出息?
不过十来年的仕途增长了谢子安的气量,谢子安腹诽归腹诽小,却照顾他爹的面子,没在口头上多此一句。
怎么说也是过年,没必要给他爹找不痛快!
知子莫若父。谢知道却是听懂了,点着谢子安道:“你啊你!”
都做伯爵了,还是这么小鸡肚肠,抓着早年的事不放。
老三子平是小家子气,但你子安的气量也真是不大,起码他这些年都没看出来。
眼见瞒不过他爹,谢子安索性也不装了,直白地哼了一声——他又没说错!
谢知道摇摇头,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决定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劝儿子放宽心胸。
吕氏在一旁将父子两人间的哑谜看得清清楚楚,颇有感慨:谢子安为人虽各种毛病,但有一点好,就是敢干——想到就干。
先替他父亲捐官如此,给儿子娶童养媳妇也是一样。
不似她儿子子平遇事总是瞻前顾后,总想着推给别人,由别人代为出头。
只是谁也不是傻的,由此和跟他大哥子安的差距越来越大,以至现在的望背兴叹。
云氏看儿子抱孙子看放炮的姿势和当年谢子安抱儿子如出一辙想的却是这日头转得也太快了。明明记忆里儿子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儿子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
万幸的是男人和儿子足够出息,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现连伯爵夫人都做上了。
这辈子可算无憾。
红枣原很担心谢尚哄不住儿子,现眼见儿子没哭,终是放了心,然后便觉得谢尚不错,是个好爸爸,会带孩子,没有似前世网路段子里的爸爸那样叫人一言难尽——这辈子能遇到谢尚,她的运气委实不错!
……
祭拜天地后回屋歇息一刻便要进宫。
谢知道在谢子安和谢尚的族拥下出得院门,看到门前停放的一溜大轿,回首再看到身后吕氏、云氏、红枣身上一色的金貂裘和头上戴着的七翟冠,心里十足欣慰:荣华富贵,不外如是。
谢知道和谢子安道:“明年陛下五十万寿。咱们家受陛下天恩,年底我必是要来贺寿。到时你宅子也该修好了,咱们就在你新宅子里过年。”
谢子安也巴不得如此,笑道:“那最好了!”
他也等不及要看他的新宅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