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虚阁》 第一章 小引 自盘古从混沌中苏醒后,与天地恒相伴者有三,日月为首,星辰次之。 而世间万物不过是沉浮不定的尘埃,可多可少,可有可无。 在不可抗拒的神力面前,人类更是如蝼蚁一般渺小、卑微。 可即便如此,人总有善恶之分。 他们会为了所谓的利相互残杀,让自己或别人变得狰狞可怕。等想要收手时,却发现早已不受控制。 然将人心算尽后,谁也逃不掉因果轮回的夙命。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殊不知,在主宰整个人类生死存亡的神面前,这些阴阳权谋之术早已曝光,而他们也不过是在用生命上演一出出戏而已。 … 我站立在不周山顶峰,俯瞰芸芸众生。 大声嘲笑他们的可悲,却又更像在嘲笑自己。 四季更替在我眼里如流星滑落,山川叠嶂、万千气象也只是副千年如一日的风景画。 多看几次,眼睛便会发涩。 当我转身欲离去,不知从哪刮来的风将我吹入山底。 接着便是无尽的黑夜,在那个未知的空间里,我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步履蹒跚。 双眼不能视物,索性就闭着。俯身拾起一根棍子,靠它摸索着前行。 才走几步,周围便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马蹄声、刀剑声、妇孺的哭嚎声、惨叫声…以及瘆人的冷笑声。 霎时,一阵冷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而此刻,所有声音荡然无存,归于静谧。 我蹲下身,手刚触碰到脚踝,便猛然缩回。犹豫了片刻后,又去触碰。 裤脚已然湿透,手继续往下伸,好似触碰到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般。 正好有些渴,便掬了一捧,还未送至嘴里,浓烈的血腥味便在空气中流窜。 我急忙松手,试图逃离。 可不管我如何挣扎,双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任我百般折腾也无济于事。 呼吸变得愈发困难,窒息的恐惧又一次袭来。 “人间太苦,何不早日离开。”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低沉却又带有强烈的压迫感。 渐渐地,我听到了脚步声。 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忽然睁开双眼,呵,原来是梦。 起身用帕子擦去额头的冷汗,心里一阵酸涩。 我清楚地知道等待死亡的过程有多绝望和漫长。 然而最痛最致命的还是至亲至爱之人为自己设的局。 我曾一心为民,为万世太平而计。 最后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意怎能平,气怎能顺? 佛祖天天念叨“我佛慈悲”。在世人多灾多难,历六苦,尝百味时,他又道:“众生皆苦,不苦何来甜。” 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甜到来前,不堪重负倒在了原地,自此轮回,前世今生如出一辙。 那日遇佛,我问他:“有功无过,何至于生不能死不可?” 他双手合十,看起来很慈祥。 “凡此种种皆是命。” “那度我一度可成?” “佛只度有缘人。” “若不度我,我便让人间再起腥风血雨。” 他依旧笑着,却不再言语,而我也不再追问。 不过,天道好轮回,我受过的苦与罪,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第二章 生祭顾丘辞 百年前,五国分治天下。 初始,北筱国最为强盛,东凌国、南笙国、西泽国次之,百溪国再次之。 但由于某种未知力量的存在,五国割据一方,相安无事。 除互通有无外,还共用一个年号。号曰昭月。 昭月四十二年,百溪国皇后诞下嫡长子,取名顾丘辞。是年风调雨顺,霓虹满天。 他才呱呱落地,便能说话识字。 故三岁进藏书阁,读百家书。 五岁入朝堂,辅佐君父。 八岁整编军队,训练兵士。 十岁学经商之道,揽尽天下瑰宝。 其人风华绝代,眉目如画,眸似星辰,尤胜谪仙。更因天赋异禀,名扬诸国。 昭月五十五年,百溪国各方面实力均强于四国。 昭月五十六年,大旱。各国生民饿死者不计其数。他献策救下万人。 昭月五十七年,百溪国皇后因病离世。 昭月五十八年,瘟疫爆发,无一国幸免。 各国医师束手无策,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皆惶惶不可终日。 疫情来势凶猛,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几日,竟死了上万人。 五国君王斋戒沐浴,共赴灵山。 灵山有大巫,与神相通,能知天下事。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使生民免受瘟疫之苦。” 大巫沉思片刻,继而补充:“他生而不凡,至美至才。” 五国君王神色陡变,面面相觑间,心中已然有数。 北筱国君王率先打破沉默,“想我五国人才济济,却唯有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可称得上至美至才。” “小儿虽有治国安邦之才,却无去病救人之能?不知他当如何?” “于灵山生祭神明,瘟疫自退。” 此行被传开,四国众民齐聚百溪国国都。 百溪国子民带头跪地,求生祭不可一世的大皇子。 四国纷纷效仿,齐刷刷跪地哭求。 宫墙外如此,宫墙内亦如此。 他敬重的君父,在三日后终究向他开了口。 “大巫既说我生祭神明便可救万民,那便生祭罢了。”顾丘辞看着欲言又止的父亲,神色如常,缓缓开口。 他本欲先去生母坟前上柱香,再前往灵山,然他舍命相护的百姓却不容他耽搁片刻。 能让万万人簇拥送至灵山,除了他顾丘辞,谁能有此殊荣? 不知情的人还在一旁羡慕他此刻的无限风光,知情的人表面擦着眼泪,心里却早已乐开花。 以一人死换万人生,怎么看都是划算的,所以何乐而不为。 看到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后,众人才肯安心离去。 那时,他们早已忘记顾丘辞生前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他的亲人不忍目睹他的死,皆不愿前往灵山。 故而他死后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风吹、日晒、雨淋,连乌鸦啄食他的身体也无人问津。 等他的君父想去见见他时,寻遍灵山却未发现他的坟墓。 祭台上只剩森森白骨。 昭月五十九年,山崩地裂。无人可治时,百姓又想起了顾丘辞。 “若大皇子尚在人世,今日又何至于一筹莫展?” 可就算他真活着,只要大巫说一句他生祭便可救万民的话,他的子民还是会毫无犹豫的求他去死。 第三章 再遇故人 在雾气弥漫的小榭里,两个男子对弈闲聊着。 “当无尽的黑夜笼罩大地时,黎明和死亡哪个会先到?” “黑夜不会无尽,但死亡铺垫黎明。” “那你来此,是为操控生死的权谋之术,还是为消灾解难救济世人?” “世人与我何干?” 闻罢,带有面具之人突然嗤笑,“你是人间帝王,世人怎和你无干系?” 另一男子看似羸弱无比,下棋时手有些颤抖,随即牵强一笑,将白子放回红玉棋罐中。 “你既无心下棋,那便作罢。我们聊点正事。” …… 近来,各国茶楼酒肆,乃至乡野陌上,但凡有二三人,就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只因昭月六十三年,天下有五桩大事让世人津津乐道,并且成为他们酒足饭饱后的谈资。 其一,在顾丘辞生祭后的第五年,也就是如今,各国权贵皆在自家祠堂供奉着他的灵位,日日祭拜。 其二,灵山大巫不知所踪,其弟子宣称他已羽化登仙。 其三,南笙国五皇子扶华因痴迷青楼妓女,日日买醉。 其四,闭门百年之久的万虚阁竟重操旧业。 其五,西泽国七皇子长孙成悯被封为五国太子。 虽已时至寒冬,然万虚阁庭院内仍满是春意。 百花尽开,奇香扑鼻,彩蝶蹁跹,还有五六朵红莲在一小池清水里悄然绽放… 长孙成悯穿着一袭绣有点点白梅的青衣,玉冠墨发,席地而坐,眉眼低垂。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拨弄着琴弦,加之俊美异常的五官,整个人此刻犹如画里的谪仙。 曲毕,他抬头便瞧见一玄衣男子戴着只露出嘴和双眼的黑色面具,坐在他正前方的石凳上悠闲的喝着茶。 成悯将琴随意的放置一旁,嘻笑着从鬼面人手里抢过刚斟满茶的杯子。 大口喝完后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那本是把名琴,你又何至于如此待它?”鬼面人声音极其干净清脆,还带有说不出的魅惑。 成悯闻言,赶紧将琴好好抱在怀里,随即绕到他身后,附在他耳畔轻语,“这里并无他人,怎还戴着这破面具?莫不是怕我觊觎你的美貌?哈哈哈哈哈。” 话语里满是揶揄。 鬼面人倒也不恼,悠悠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随意道: “哑灵子可好吃?” 成悯咽了咽口水,“不不不,我不调戏你便是了。” 鬼面人给了他一个寒冷的眼神,吓得他赶紧用左手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也要知道,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犯过最大的糊涂大概就是吃了鬼面人递给他的哑灵子,而他最不敢惹的人只有这个看似冷冰冰,实则腹黑记仇的怪人。 就因为吃了哑灵子,害得他当了三天的哑巴,与人交谈全靠手舞足蹈,那画面别提有多滑稽。 他母妃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一样。 哑灵子类似于棕色小药丸,生长在极寒极阴之地,五十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果。 功效嘛,自然是致哑。 成悯也是在那期间才知晓它叫哑灵子。 “你贵为五国太子,不应如此聒噪。”鬼面人提醒道。 “我知道,言多必失嘛。放心,我也就在你面前这般多话,换做别人,断不会如此。” “嗯。” 夙清风原打算去探望故人,路过深深庭院时,看见他二人在喝茶,便小跑着过来。 “阁主,太子。”他两手抱掌前推,身子略弯,给二人行了个拱手礼。 成悯一见他,便把琴扔给了鬼面人,然后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鬼面人将琴放于桌上,并不言语。 “哎呀呀,小风风,才几日不见,你愈发俊美了,这件月白色的衣服穿你身上简直是物尽其用。看看,剑眉星目,容貌清秀,还配着上好的宝剑,简直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风流侠客嘛,迷倒万千少女完全不在话下。” 夙清风耸耸肩,双手将剑抱在胸前,然后笑着看向长孙成悯,大概意思就是“我剑在此,你再多说,尽管试试。” 成悯见状,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你才跟他两年,怎么就和他一个德行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话音刚落,成悯便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来者不善啊。 只得干笑两声,摆手道:“哎呦,开玩笑的啦~” 鬼面人懒得理会他,直接问夙清风是要去哪里。 “那故人来咱万虚阁已有不少时日,该去见见了。” 鬼面人起身,“那就一起去吧。” “欸,我也要要去。等等我。” 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行至尽头处,见一睹高大的灰色墙面,鬼面人上前轻松敲了两下,顿时,墙面坍塌而朱色大门现。 成悯与他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待他三人进去后,墙面又恢复如初。 “清风,点灯。” “是,阁主。” 恍然,一条阴暗潮湿的地道在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此地道通往万虚阁的“虚空”,那里白茫茫一片,看不见边际。 而困在里面的人将会面临无休无止的恐惧和绝望。 “阁主,他似乎不行了。”夙清风看见那人蜷缩着身体,不由得有些担忧。 成悯眉头一皱,“他还不能死。” 看着眼前这个裹着黑色袍子,惨白憔悴,披散着黄色头发,一双棕褐色眼睛透着精光,脸上却皱纹条条的老者,成悯蹲下身,推了推他。 “啧啧啧,你就这撑不下去了?才刚刚开始呢。” 鬼面人从腰间的白色香囊里取出一粒丹药递给夙清风。 “给他服下。” 服下丹药后,地上的人吐出一口黑血,待面色恢复正常,又慢慢爬起来端坐着。 成悯也学他那般坐着。 他看了看那三人,索性闭目养神,不再搭理。 成悯左手搭在腿上撑着下巴,端详着他。 “大巫,多年不见。”鬼面人压低声音,眼神十分深邃。 他闻言,猛然睁开双眼。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让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你是何人?将我困在此处,意欲何为?” “大巫可还记得昭月五十八年。” 他面色一沉,心中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颤颤巍巍的起身。 自顾丘辞死后,他日日夜夜被噩梦所缠,险些自杀,但这事他对外人甚至是自己的弟子也只字未提。 大巫理了理心绪,才慢慢道:“那年,五国国君为退瘟疫共上灵山求我解救天下人。我本以为那法子行不通,却不料他们都信了。生祭顾丘辞那日,在万人瞩目下,我用匕首划得他血肉模糊,一刀又一刀,竟无一人阻拦。祭台上全是鲜血,还有温度。大皇子的确不凡,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改神色,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呢。在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后,所有人都满怀笑意的散去…等到他尸体腐烂,我就用早已准备好的白骨替代他。用他灰烬练出的丹药无论成色还是功效皆是上等。所有达官贵人都抢着买,其中还有他的君父,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大巫忍不住大笑起来。 听此,鬼面人转身背对着他,神色不明,而长孙成悯双眼泛红,紧握的双拳流出了鲜血。 夙清风已然拔出了剑,此刻真想把他大卸八块,明明是欺世盗名之徒,却被奉为保护神。 而真正为民谋划的人,却血尽而亡,尸骨无存。 夙清风怒吼着,“他与你有何仇何恨?” “无仇无恨。天意如此。” “他死后,你可安生?” “众民安生,我自安生。” “你这奸邪之人,我今日便也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夙清风的剑眼看就要落在大巫脖颈。 鬼面人立刻转身制止了他,对着大巫一字一句道:“他若没死,你当如何?” 大巫双眼突亮,赶紧后退两步,露出奸笑。 “没死多好啊,又可以炼药了。说不定真能练出冰玉散,使我得以长生。” “还有,不妨告诉你们,所谓的瘟疫乃是人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哈哈哈哈哈哈。” 成悯已经忍无可忍了,狠狠的揍了他一拳,他嘴里马上溢出了鲜血。 “为一己之私,你竟以万人性命迫害一人。你可知他一人便可抵万万人?你蛊惑世人,终将不得善终。” 大巫擦掉嘴角的血渍,满不在乎的开口:“不得善终?我又不在乎。” 有些人就是如此的不讲理,你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障碍。所以哪怕赌上别人的命,也要置你于死地。 或许也怪顾丘辞太过耀眼,遮住了其他人那点可悲的光亮。 听此,鬼面人冷笑一声,对着大巫缓缓拿开了面具。 面具摘下的一瞬间,鬼面人看见大巫的双眼由震惊到不敢相信,再到……害怕。 此刻大巫双目布满可怕的红血丝,面目狰狞,全身的筋骨也在搐动着,声音里满是颤抖,一直在喃喃自语。 “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幻……” 话还未说完便已晕了过去。 第四章 番外篇·前世今生 是时,不周山、蓬莱、灵山共称为三大奇山。 不周山的顶峰至阴至寒,上有合抱之木,高数丈。有大叶经年常青,花期五十载。其果味甜,世称哑灵子。 山谷不分四时,只有春秋两季,遍长奇花异草,其中建有古色古香的仙山楼阁,翘角飞檐。更以寒冰为地板,踩之,柔软舒适。其摆设也极其华丽精致。 而我就是这万虚阁的主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曹允是也。虽然身段好,样貌佳,还有钱有势,不过我已经一千零十九岁了。 千年前,这人间也并非五国分治,而是曹氏一族也就是我老祖宗们统管天下。 不过,总是一家独大,也忒不厚道了是不是?皇位嘛还是要给别人坐一坐的,所以我们曹家决定放弃荣华富贵,集体修道。 气人的是,族人无一例外全都得道成仙,就我还是个凡夫俗子。 我托母亲问天帝是何缘由,天帝竟亲自下凡,捻了捻他那黑得发亮的胡须说道:“你机缘未到。今后你会遇到一人,若能助他登上人间至尊位,自可成仙。” 如此便可? 我两眼冒光,追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找到他?” 天帝笑了笑,并未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只说等个千把年他就会出现了。 当时若不是天帝老儿消失得太快,我真会把靴子扔他脸上,等千年?那我岂不是成人精了? 结果,我真等了千年。 为了打发时间以及让生活不那么无趣,我就在不周山造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房子,取名“万虚阁”。 一直以来,靠着成仙的亲友,不仅保证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让我日渐堆累了一些产业,我大可挥金如土,也能锦衣玉食上万年。 不过我这人自小就有志气,绝不会将自己的衣食住行寄托在别人身上。故而开始自己做生意,虽然我没能修道升天,但好歹会一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领。 此外,我还会招魂之术,能够让生人与已故之人相见,互诉衷肠。要知道,这世间多少痴儿怨女,谁不盼着能与亡人再见一面? 数千年来,万虚阁的门槛都快被财主们踏破了。其中不乏纵横捭阖的朝臣,运筹帷幄的谋士,以及闯荡江湖的侠客。 不是我吹嘘,但凡来我万虚阁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我真是天才,不到几十年就赚了数不胜数的真金白银,这不,屋子都堆不下了,打算哪天有空把它拿去填海。 晃眼,已是千年,天下早已变了模样。 如今,天下东西南北各有一国,四国之间还有个在他们夹缝间求生存的百溪国,好不热闹。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入国随俗,适应能力贼强,很快就习惯了他们的纪年法。 在昭月四十二年,我从亲友那里得了一壶绝佳的琼浆玉露,哼着小曲儿,惬意地坐在万虚阁的琉璃檐上品尝。 刚仰望苍穹,一道耀眼的红光就亮瞎了我的双眼,掐指一算原来是帝王星降世。 我灵光一动,化作一阵风跟着它。见他消失在百溪国的皇宫里,接着便是震天响的婴儿啼哭声传入耳畔。 偷瞄了一下那孩子,眉目间透着帝王逼人的英气。那时,我便知晓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为了庆祝我的千年等一回,我手一挥,人间便是风调雨顺。 虽然我没成仙是不假,不过呼风唤雨的能力还是有的。 后来,我一没事就各种乔装着跑去看他。不过我怕世人太过肤浅太觊觎我的美貌,就找了个黑面具戴着。 他叫顾丘辞,从小就展现了过人的天赋,所以我也特欣慰,因为那意味着他的帝王之路会平坦一些,而我成仙也指日可待。 还未满三月,我便常在梦里教他识字说话,那孩子竟听了进去。 少年异才说的就是他,普天之下人人称赞敬仰的大皇子顾丘辞。 本以为他会顺利登位,但不知为何,短短几年灾难横生。 他各种奔波,有时还会咳血,短命的征兆也不断涌现。 我在万虚阁急得哭爹喊娘的,结果亲人们一个都没出来。 我算不出他的命格,他的帝王路也荆棘丛生,甚至鲜血淋漓。 将他对我的记忆一一抹掉后,我开始炼制丹药,祈求他能多活几年,至少成为帝王后再死。 可昭月五十八年,帝王星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我急忙走出不周山,发现人间有了瘟疫。到处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而顾丘辞已长成翩翩少年郎,风华绝代,不过和我相比,还差了些许。他虽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我总感觉他像历经沧桑一般,眉眼虽是含笑,可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忧伤。 一日,灵山那个装神弄鬼的丑老巫来万虚阁寻我。他的笑容让我瘆得慌,对他我也一直都很不喜欢,所以没给他好脸色。 “瘟疫爆发,百姓苦不堪言。阁主神通广大,可有救世之方?” 我早已查出瘟疫乃人力所为,故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谁造的孽,谁摆平。” “不妨告诉阁主,大皇子顾丘辞便是救世之方。哈哈哈哈,既然你已知晓一切,那便莫阻我路,不然…” 大巫说这话的时候眼脸上的笑更猥琐了,看得我很不舒服,更何况他眼里还有杀气。 很好,想我曹允何时受过这种威胁?对方还是个丑不拉几的死老头? 既然他要杀我护的人,那我便杀了他。 我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有些功力,将他一掌打出阁外后,我也受到一些反噬,顿时心脉紊乱,不得不调养一些时日。 一月后,顾丘辞踏进了万虚阁。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脸上毫无血色,双唇干裂。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 我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不用紧张,来我这里的人求什么的都有。” 他问我是否真能让他得偿所愿,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确定能否满足他。 见我不说话,顾丘辞垂眉,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我乏了。” 看得出他的确很疲惫,我忍不住想逗他笑,便打趣道:“既然乏了,睡一觉不就好了?” 他闻言也笑了,笑得很凄凉,“我梦见我快死了。可死后体无完肤。” 他话音一落,我便看见他身着白衣,浑身血迹的样子。 我心里一颤,那就是他的未来! 罢了,天命难违,他的死,是命也是劫数。 “若你死后,有所不甘,便来这里。” 虽然我不能成了,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对他也有了一些感情,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三日后,我亲眼目睹了他的死。 尽管已经见惯了血腥,但在亲眼目睹老巫用匕首划开他血肉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别开头。 我想阻止,但是无用,那一刻我就像一个漂浮在三界之外的人,听不见,动不了,甚至连说声住手都不能。 随着一次次的刀割,顾丘辞连哭都哭不出来。 老巫脸上的笑倒是越来越狰狞,那真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笑,史无前例。 可怜天下百姓无一人看见,他们只知道灾难就要除去,他们忙着观戏,忙着兴奋,唯独没有人关心那生割之人是否会痛。 顾丘辞看着祭台下的百姓,眸里满是绝望。被心里念念的百姓盼着去死,换做我恐怖早已寒到了骨子里,怎还会为他们而死? 对别人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但于他,只是痛苦的开端。 他接下来所要经历的一切会比死更残忍一千倍。 我不知他前世究竟犯了多大的过错,这一世才要承受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天道不公,对他尤为不公。什么帝王死后要受寒气侵蚀,雨雪融骨,烈火焚身之苦? 在生祭后的第一百零八天,顾丘辞如我之前所预见的那般,白衣被鲜血染红,红得触目惊心,当真体无完肤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双目无神,如一潭死水,盯着我看了良久,才有气无力的开口:“我见过你。” 我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淡淡答道:“在你快死之前,你见过我。” 他摇头,“不,是更早。” 我急忙转移话题:“你既知自己不得善终,又为何从容赴死?” “命当如此。” “那你又为何来我这里?” “不知。” “不知?那你慢慢想。有的是时间。” 我把他带去了冰室,那里可以减轻他肉体的痛楚,修复创伤,再生肌骨。 他很是听话,叫躺着就躺着,叫吃药就吃药。完全不作任何反抗,可那样子更像行尸走肉,不,他本就是行尸走肉。 死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未及冠呢。 后来,我还是用离魂镜窥探了那一百零八天里他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看到最后,我额头和手心不由得冒出了密密的汗,更不敢去想象作为当事人的他是如何撑过去的。 等拔光了谷里的草药,我就去灵山采,蓬莱寻,不管有毒没毒,通通给他服下去,死马当活马医呗。 一晃便已过去四年。 有日,我两手撑着下巴蹲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光秃秃的山谷,叹息发愁。 他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惊叹不已,“这里怎如此荒凉,竟寸草不生。” 我当时差点想掐死他,要不是为了救他,至于变成这样子么?不过所幸他清醒了,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你既已活,有何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将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难一一还给他们。” 在他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想过要报仇,他只是失望。他告诉自己要理解苍生,毕竟以一人之死救千万人于水火还是很值得的,更何况他是大皇子,理应为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重生后,他甚至幻想过,等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大皇子,万人爱戴。 可他错了,他低估了人性的恶,因为不管他再重生多少次,只要大巫一句话,他的子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送他踏上那条不归路。 既然如此,那他就做个恶人,把以前的债都一一讨回。 从今以后,只有他顾丘辞负天下人,休得天下人负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欣慰,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是该这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过,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想想也是可笑。” 听到这里,我二话不说,很慷慨地把万虚阁送给了他,并把面具也一并给了。 在短短一年里,我已把万虚阁所经营的生意以及一些道术全部教给了他。 这么多年了老守着这万虚阁我也早就腻烦了,现在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毕竟我还而我还想成仙呢。 现在看来辅助顾丘辞荣登帝继而成仙是不可能了,那我就去别的山头修炼,从此不问世事… 第五章 不知相思苦(上) 顾丘辞被生祭的那日,他一心守护的子民没有哭,誓死效忠的君父没有哭…那时候他们好像忘记他曾经做了什么,他就像一个被送上绞刑架的恶人,天下人人拍手相庆。 而那个唯一为他哭泣的人,他却不知她的名姓,可悲可叹。 —— 要说天下美人,北筱国三公主沈溪若的美貌,五国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她的婚事自然也备受瞩目。 于才华一途,琴棋书画、诗歌词赋无一不精,一曲《醉倾城》令宫中最有名的琴师自叹弗如。 可如此才貌,身份又贵重的公主,却至今未嫁。 倒不是无人求娶,而是公主并无嫁人之意,且近年来脾气越发怪异,吓退了不少良家子弟。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她把头号追求者虞国公嫡次子的腿打断了。 打断了? 这可吓坏了一众追求者,他们纷纷望而却步,歇了求娶公主的心思,定亲的定亲,娶妻的娶妻。 北筱帝为此头疼不已,不是没旁敲侧击过,可公主左右只一句不愿嫁,旁的一句都不肯说。 眼看着公主过了十九岁生辰,北筱帝坐不住了。 公主不嫁莫不是那些求娶之人不够优秀?那他就找个优秀的青年才俊来。 北筱帝好一番观察,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年少成名的少卿薛云迁,然后越看越满意。 薛云迁才华横溢能力卓绝,又是他钦定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年纪大了点,这都二十六了。不过大点也没关系,会疼人。 若不是薛云迁连着守孝错过了说亲,也不能让他这个年迈的君王捡了便宜不是。 于是北筱帝借机把人招到御书房,挥退宫人,对着薛云迁非常和蔼地乱扯了一通,最后才笑眯眯地进入正题。 “爱卿啊!” 身姿挺拔凛如寒松的青年拱手:“臣在。” 北筱帝摸了一把胡子,暗戳戳地瞅薛云迁,状似不经意地问:“爱卿除服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 薛云迁道:“臣以为国事为重,暂且不谈儿女情长。” “好好好,爱卿果然是我北筱之贤臣,朕心甚慰。”北筱帝点头,语调未变:“爱卿觉得溪若公主如何?” 薛云迁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斟酌着回答:“公主才德兼备,姿容甚美。” 北筱帝觑着薛云迁,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直接了当的问:“爱卿可有意娶公主?” 薛云迁险些就要答应,可还是忍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状。 “公主身份尊贵,微臣何德何能,不敢有此念想。” 北筱帝脸上的笑容减淡,神色有些愠怒的说道:“这么说,爱卿是不愿?” 薛云迁苦涩一笑,垂首答:“公主乃九天翱翔的凤,自然该配万中无一的龙。微臣,不敢高攀。” 北筱帝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生气,遂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 薛云迁从御书房出来,转过一个弯便看见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的沈溪若。 他嘴角不知不觉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去。 沈溪若招手:“薛云迁!” “公主。”薛云迁拱手行礼。 沈溪若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才拉着薛云迁到一旁低声问道:“我听说父皇今日给你我指婚,你是如何答的?” 见她一脸紧张,似乎生怕嫁给自己,薛云迁心下苦涩的同时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陛下指婚,微臣不敢拒绝。” “你!”沈溪若跺脚,瞥了一眼站的远远的宫中守卫,见没人注意,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能答应呢?” 一袭鹅黄宫装的女子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没采到蜜的蝴蝶,薛云迁不再逗弄,在女子发飙前赶紧补救。 “逗你的,我没答应。” “真的?” 沈溪若眼睛一亮,仿佛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丝光明,又像是绝望之中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卑微,又决绝,那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眼神。 薛云迁盯着少女的头发,想伸手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这一次能拒绝,可若陛下哪一次铁了心将你许人,你又如何拒绝?” 旨意一下,便无可转圜了。 沈溪若抬头看向远方,过了很久才幽幽然地开口:“若不能拒绝,唯死而已。” “你……”薛云迁捏紧拳头,后缓缓松开,苦笑一声:“你的世界,便只有他一人吗?” 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怎么就成了她的命呢? 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便恨极了天下人,甚至恨极了自己。 恨天下人愚昧无知不懂感恩,恨自己虽为公主却救不了那一人。 沈溪若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昭月五十七年,第一次遇见那个风光霁月的公子——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 那年她父皇大寿,各国派使者前来贺寿,她作为北筱国最受宠的公主,自然能出席这样的宴会。 她在宫中憋的不轻,歪缠着二皇兄带她一道迎接使团。 在使团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仿佛会发光的人,眉若远黛,气质出尘。沈溪若那时才知道何谓“惊鸿一瞥”,从此她看天下人都成了一个模样,颇为无趣。 寿诞那日极其热闹,千百人齐聚宫廷,佳肴美酒满桌,歌伎、舞伎、乐伎成群,琵琶声、萧笛声、琴瑟声、笑声嬉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各国使臣纷纷献礼祝寿,顾丘辞作为百溪国大皇子,自然要亲自道贺一番。 期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谁让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呢。 尤是如此,他的一颦一笑都刻进了沈溪若的心尖上。 宴上的女眷们小声议论着那个美貌绝伦的少年,就连宫女也对他暗送秋波。搞得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沈溪若竟一连喝了好几杯烈酒。 “若儿,不可贪杯。你看你的脸…” “啊?” 得到二皇兄的提醒,沈溪若才后知后觉,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好烫! “扶公主回寝殿息着,好生照看。” “是。” 在婢女的搀扶下,沈溪若离开了宴席。 行至御花园,她瞧见独自坐在凉亭喝茶的顾丘辞。那刻的他和宴席上对答如流,八面玲珑的时候完全不像,安静得好像一幅画,让人不敢去打扰,生怕坏了其中的美感。 若是在平时,沈溪若肯定会识时务的走开,可那晚不一样,酒的后劲实在太大了。 大手一挥,遣退了婢女后,她就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婢女不敢真离开,便悄悄跟在她身后。 察觉有人靠近,顾丘辞便放下茶杯。刚起身,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回眸,便看见一女子,双眼迷离,脸颊绯红笑嘻嘻的朝他扑过来。 他蹙眉一闪,女子就扑了空,一头栽在地上。 “公主。”一婢女小跑着过来,向顾丘辞行了个礼,便匆匆忙忙扶起她。 顾丘辞摆手,婢女便带着沈溪若回去了。 …… 旦日,百溪国使团起程回国,北筱帝携一众皇子相送。 待沈溪若醒来,已是午时三刻。 虽然记忆模糊,但她清楚地记得她昨晚在御花园见过顾丘辞,至于其他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她每日都会念着他,欢喜之情也随着时日的流逝而变得愈发浓烈。就连听到顾丘辞三个字她眉眼都带笑。 可世事难料,一年后瘟疫爆发,不可遏制。沈溪若没能等到她与顾丘辞的重逢,只等来了顾丘辞被生祭的消息。 原来,那日是初见也是永别。 …… 薛云迁见她一直盯着远方看,就知晓她在念着那人,便不再多言。 那一夜,她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不曾闭眼。 天刚破晓,与她最亲近的二皇兄推开了她的殿门,径直走到她床前。 见她彻夜未眠,脸颊还有清泪滑过的痕迹,很是心疼。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若儿。” 听见沈溪楠的声音,她憋了一晚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起身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沈溪楠用手拍打她的后背,心里有些发酸。“你呀,平日里如此要强,偏只在我面前这般。我可是欠了你什么?” 沈溪若闻言便不哭了,用他袖子擦干眼泪,声音沙哑道:“君父不是说二皇兄还要半旬才回来吗?” “昨天是他的忌日,我担心你…故而提前回来。然还是迟了。” 沈溪若嘟囔着小嘴,从他怀里挣脱,玩弄自己的手指说道:“二皇兄是怕我心里不痛快会在宫里闹吧?” “不,不是闹。是撒泼。哈哈哈哈”说完沈溪楠撒腿就往外跑。 “二皇兄,你竟取笑我?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她鞋子都不穿,就追了出去。 兄妹两个在院子里打闹,惊得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叫着。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沈溪楠喘着大气儿,向沈溪若求饶。 “那我就暂且放你一马。”说完便坐在了秋千的檀木板上。 沈溪楠倒也没闲着,上前推动起来。 “二皇兄。” “嗯?” “你在人前是端庄儒雅、温润如玉的皇子,怎到了我面前就没个正经?” “你不也是?若儿,我们是亲人,在彼此面前不用压抑本性。” 沈溪若认同的点了下头,“这倒也是。对了,二皇兄,可有找到灵山那大巫?” 若不是那该死的大巫蛊惑人心,她心心念念的顾丘辞又何至于那般年纪逝去?这笔账,她必须跟他好好算算。 “没有。我寻遍五国也不见踪迹。” “百姓都说他成仙了,但我不信。” “我也不信。如此奸诈之人若都能成仙,那才是苍天无眼呢。” “他会藏在哪里?” 沈溪楠突然绕到她面前,小声说道:“若儿,我们去趟万虚阁。” …… 三日后,沈溪楠沈溪若便悄悄离开北筱国,骑着快马前往不周山。 第六章 不知相思苦 (中) 北筱帝近年来为沈溪若的婚事真真是操碎了心,两鬓的银发也愈发显眼。 他是一国之君,但同时也是位垂垂老矣的父亲。故而北筱帝虽盼着沈溪若早日出嫁,却希望夫婿能如她所愿。 听闻沈溪若和沈溪楠离宫后,高坐龙椅上的他勃然大怒。顿时,金殿之下,百官伏地,皆默不作声。 过了良久,虞国公出列说道:“公主与二皇子不知所踪,若传出去定让四国心生猜忌。以为我北筱国国法有失。故臣认为应封锁消息,派可信之人暗中寻找才是。” 自虞国公最宠爱的嫡次子被沈溪若打折了腿后,他对这个公主便心生记恨。然她身份高贵,又得老君王庇护,纵他再不满,也不能伤她分毫。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二人私自离宫,且未带一兵一卒,他若趁此替儿子报断腿之仇自然也容易了许多。 北筱帝长叹一声后,缓缓开口。“那爱卿可有人选。” “臣的门客赵琛胆识过人,或可担此大任。” “不可,赵琛虽有大才,可未见过公主和二皇子,贸然前去,恐是白费。”薛云迁赶紧驳回虞国公的进言。 他早知虞国公对沈溪若积怨已久,此次派心腹寻找,定是打着公报私仇的注意,到时候他私下了结二人,再回句“未寻到人”谁又敢问罪? 虞国公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薛云迁,“那依薛大人之见,该派何人呢?” “请陛下准许微臣将公主与二皇子寻回。” 虞国公嘴角抽搐,眼里多了杀意。“薛大人乃肱股之臣,还是留在朝中帮陛下处理国事为好。” “请陛下定夺。”薛云迁不再理会虞国公。 北筱帝本就有意促成沈溪若和薛云迁的婚事,想着要是派他去寻人,说不定二人能在途中互生情愫,那倒也是桩美事儿,随即下令。 “那此事便交于薛爱卿了。” “微臣领命。” 虞国公心有不甘,如果薛云迁插手其中,那意味着得手的机会将会少了一大半。便急忙说道:“陛下!” 北筱帝显然不想再听虞国公多说,大手一挥。 “孤心意已决,退朝。” 随后,薛云迁便连夜启程,踏上了寻人的路途。 他怕虞国公派人跟踪,便好一番乔装打扮。未带随从,只身前往。 在沈溪若离开前,她曾告知他自己的去向。所以想要找到人并非难事。 只是他心里不知为何会隐隐不安。 而沈溪若沈溪楠风雨兼程数日后,终于抵达了离不周山较近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里有市集,起初是一些小商贩为了盈利聚集而成,因为郊外的百姓众多,但离临近的南笙国帝都城委实太远。介于此,便产生了市集场所。 随着人口的增多,社会的发展,许多屋舍拔地而起,赶市集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渐渐发展为一个小镇,也还算繁华。 看着天色已晚,他二人便打算在此处找家客栈落脚。 这小镇客栈不多,在路人的指引下,他们进入了风月客栈。 客栈内就五六张寻常的木制桌椅,简单干净。 年轻的店小二见来人穿着华丽,一副非富即贵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哟,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沈溪楠淡淡回道:“住店。两间天字房。还有准备几道可口的菜。” “好勒,客官楼上请。” 那一夜,沈溪若心有千千结,辗转难眠。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大巫的踪迹,想要手刃他。可她又深知,害死顾丘辞的不止是大巫一人,若想连根拔起,五国权贵大多难辞其咎。 旦日,二人步行离开,并未骑马。因为万虚阁有个众所周知的规矩,那便是车马不进山谷。 这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无所不有,无奇不有。在佛祖眼中,人和其他存在于世间的生灵不过是不同的物种,并无显著区别。 而万物之所以能共存一个宇宙,也不单是因其容量大,只是各自猎食的领域极少交叉或不存在完全共有而已。 故而,沈溪楠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他也相信万虚阁会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 万虚阁内,长孙成悯百无聊赖的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夙清风则用左手扶着下巴,用右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一副深思的模样。 “小风风,他不是说这几日有客人到访么,都过去一天了…怎么迟迟不见来人?” 习惯了长孙成悯不着调的称呼,夙清风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回道:“可能是墙壁上的风铃抽筋了吧。” 每当有客人来访时,万虚阁一楼墙壁上的风铃便会提前响起,直到客人离开才会消停。 “啊?” “总而言之呢,时机到了,客人也就来了。” “哦。” 长孙成悯了解夙清风的德行,也知道这货不愿与他多言,就打算闭嘴。 奈何“哒哒哒”的扣石板声音着实让他听得心头难受,烦躁不安。 “喂,你能不能别敲桌子了,都打乱了我心跳的节奏。” “我呸!”夙清风不以为然。 长孙成悯直接扭头说道:“看,太阳爷爷要回家了。” 夙清风瞥一眼西斜的太阳,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太阳什么时候收你当孙子了?” “…世间真正永恒的只有天地日月,其他的不过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我叫它爷爷显得亲近一点,吸吸它的寿命不行啊。” 对于夙清风的嘲弄,长孙成悯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气,反而开始胡乱瞎诌。 “……那太阳有你这样的孙子也真是够背的,说不定都没脸见人了。”夙清风说这话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话音刚落,太阳就躲进了一团灰色的云里。 “卧槽!太阳爷爷你也太过分了吧,快出来哇。”长孙成悯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团云义愤填膺道。 闻言,夙清风毫不客气的一顿大笑。 见此,长孙成悯薄唇上扬,扯出一抹邪笑,右手按上左手食指,嘎吱作响,气势倒是做足了,不过在眼角余光看到夙清风状似不经意扶上桌上的宝剑的手时,表情瞬间像霜打的茄子。 “我好歹是五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国太子。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拿那破剑吓唬人。” …… 话说长孙成悯在旁人面前可是谦谦君子,不过在万虚阁就是一泼皮无赖,三天两头往阁里跑也就算了,还白吃白喝的,阁主没把他赶出去他就该烧高香了。 子时,尘虚阁外大门突然开了,鬼面人从睡梦中醒来,起身,从容不迫地穿好衣服,静待来客。 夜间,整个楼阁泛着一道道红光,富丽堂皇得不可描述。 那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变成了玉石做的天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在发光。 沈溪若沈溪楠灭掉了手里照明的火把,饶是见惯了世面的二人,也不免有些惊叹。 良久,才推门而入。 夙清风早在一楼侯着,见客人是一男一女,且容貌不凡,就二话不说领着上楼了。 两人环顾四周,里面的摆设都是玉制品,还弥漫着不知名的奇香。 物什不多,每一样给他们的直觉却都不简单。比如茶桌上那个随意摆放的木盒子,做工精细,雕花出奇,虽未着色,但沈溪楠竟看到了血红的花蕾,青翠欲滴的绿叶。再仔细一瞧,颜色又都消退。可他并不认为那是幻觉。 墙壁上挂着的木制风铃此刻叮叮作响,声音清脆。 虽说他们出身高贵,却也从未见过哪家的房屋是用上好的玉砌成的,华丽的紫色帷幛上挂满了各色珍珠,闪闪发光。用玛瑙石拼做的桌上摆放着一套翠绿色茶具,看不出质地。地板则用一块块寒冰铺成,踩在上面却感觉到不到冷和生硬,甚至还很暖和柔软… 越往里面走,他们心里的忐忑便又多了一分。内有两人对坐着品茶,左边一个穿着一身玄衣华服,虽不知是用何种绸缎织成的,不过定是价值不菲。腰间系着圆形玉佩,里面所雕刻的是一条龙,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墨发被一支玉簪随意的挽起,不过却带有一张骇人的鬼面具。 而沈溪楠看到另一人时,惊奇的叫了一声:“太子。” 长孙成悯也看向他,刚喝到喉咙的茶一下子喷了出来。“沈溪楠!怎么是你,咳咳咳咳咳。” 闻言,鬼面人一顿,将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她面容有些憔悴,却难掩倾城之姿。一身天青色的衣服,如雨后天初晴的颜色,仿佛看一眼就会沉迷。 与此同时,沈溪若的惊讶丝毫不亚于沈溪楠,从进来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没从鬼面人身上移开过,虽然看不到脸,可他的眼神太熟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格外强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就连多看他几眼,沈溪若心里都在隐隐作痛。 第七章 不知相思苦 (下) 沈溪楠见沈溪若捂住胸口,嘴唇泛白,急忙细声询问:“若儿?可是身体不适?” 沈溪若进来时明明无恙,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她看上去好生憔悴。 长孙成悯见状也起身让座:“快快快,扶她坐下。” 沈溪若向他点了下头,以示谢意。随即看向沈溪楠:“二皇兄,我…没事。”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若儿!!”沈溪楠急得大喊,俯身用袖子帮她擦净嘴角的血渍。 长孙成悯赶紧用手戳了下还在若无其事般喝着茶的阁主,急急道:“你倒快给她瞧瞧啊!” 沈溪楠面色焦虑,就差没给鬼面人跪下了。“请阁主救救若儿。” 鬼面人这才放下茶杯,伸手探上沈溪若的脉搏。 四目相对间,沈溪若的心口又剧烈疼痛起来,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摘下那张面具。 可还未触碰到,鬼面人就急忙避开。 她悬在半空的手随着自己的一声冷笑无力地落在了桌子上。 鬼面人沉吟片刻道:“不过是思虑过多,胸闷气短罢了,无事。”旋即又吩咐夙清风下楼取药。 “你别担心。他既说无事,那定无大碍。”长孙成悯拍着沈溪楠的后背安慰道。 至此,沈溪楠也不再多言,点点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沈溪若。 不一会儿,夙清风将一粒褐色丹药递给了沈溪楠。“快给她服下吧。” “有劳了。” 吃完药不过片刻,沈溪若的神色便好了很多。 沈溪楠给鬼面人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阁主。” 鬼面人不做声,长孙成悯倒是很自觉的让沈溪楠不用多礼。“哎呀,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般客气。你快坐下,大老远的来,累了吧,快喝杯茶缓缓。”说着还去给他倒了杯茶。 一旁的夙清风见他这么殷勤都看傻眼了,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 长孙成悯和沈溪楠可是自幼相识,虽然交集不多,对彼此的映像倒还都不差。 沈溪楠闻言一怔:“都是…老熟人?” 虽然他和长孙成悯算是老熟人没错,不过怎么听都觉得话里有深意啊。 成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一时找不到理由搪塞,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这个…欸……我…” 此时,屋内的另外四人齐刷刷的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 “二位跋涉千里,可是有所求?”鬼面人及时出言答救,转移了话题,同时也白了一眼长孙成悯,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沈溪楠身上。 “对对对,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解决了尴尬,长孙成悯瞬间想到了最初的疑问,他还是挺好奇这两兄妹为什么会来万虚阁的。 闻言,沈溪若也坐直了起来,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她说明了来意。只是她不敢再看向鬼面人,害怕那种钻心刺骨的痛楚又一次袭来。 “我与皇兄来此是想请阁主告知一个人的下落。” “哦。谁?” 沈溪若捏紧拳头,双眼愤怒,一字一句答道:“灵山大巫。” 语毕,鬼面人有些吃惊,喝茶的手一顿,不过片刻,又恢复不甚在意的模样。 “你们寻他作甚?”长孙成悯很是不解。 “太子莫不是忘了害死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的罪魁祸首了?你与他一向交好,在他惨死后你竟不想替他报仇吗?”沈溪若质问着他,眼里泛起了泪光。 “我也想啊,可是…”长孙成悯一时语塞,难道他要说“其实你口中惨死的家伙现在就在你面前?” “你贵为五国太子,想要替他报仇又有何难?时隔五年,太子是不是早已将他抛之脑后!?也是,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权利和名誉都有了,又怎记得死去的人?只是枉费他生前引你为知己,真是不值。” 面对沈溪若的指责,长孙成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得一脸委屈的看向鬼面人。 “若儿!不得对太子无礼。” “太子,若儿她…”沈溪楠赶紧给长孙成悯赔礼。 “无妨无妨。”长孙成悯尴尬一笑。 沈溪若但凡听到和顾丘辞有关的人和事就会情绪失控言语过激,这些年一直都这样。尤其是知道长孙成悯当上了五国太子后,她便对他有些愤懑。 世人皆知,他和顾丘辞打小交好。可这五年,长孙成悯对顾丘辞的死只字不提,还从未去祭拜过他,甚至可能都不曾为他惋惜过。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是天下人。 沈溪若越想越心寒。 “他就在万虚阁。”鬼面人开口说道。 “怪不得寻不到他踪迹。那烦请阁主将他交于我兄妹二人。不管要多少银两,我们都会悉数奉上。”沈溪楠十分激动。 沈溪若也赞同的点点头。 “我留他有用。”鬼面人这话挑明了就是说不管有多少真金白银他也不干。 沈溪若一时有些气愤,虽然阁主对他们有恩,可大巫她一定要带走,正欲开口,沈溪楠却给了她个眼神,她只好就此打住。 沈溪楠深知,除非鬼面人自愿交出大巫,不然仅凭他们二人定是不能从万虚阁把人带走的,毕竟这个神秘的地方容不得世人放肆或者试探。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也只能认了。 “听闻阁主会招魂之术,若儿喜欢顾丘辞多年了,能否让她见见他。” “好。”鬼面人眼神忽闪。 他在施展招魂术前,将一干闲杂人等赶到了楼下。 …… 随着金鸡报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三人被沈溪若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沈溪楠赶紧跌跌撞撞跑上楼,长孙成悯和夙清风也跟了去。 接着便看到沈溪若神魂不安的躲在墙角,眼里满是惊惶。 除了鬼面人和她自己,谁也不知昨夜沈溪若到底看到了什么。 “银两我自会派人来取。”鬼面人看向沈溪若时,眼里不再是冷漠,反而多了一丝心疼。 沈溪楠知道鬼面人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便抱起沈溪若离开。 二人刚踏出大门,墙壁上的风铃便不再叮当作响,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鬼面人注视门外,神色不明。 “欸,你昨晚不会真把自己魂魄招来了吧?沈溪楠这个国色天香的妹妹似乎对你用情至深啊,要不就从了吧?告诉她你还活着……”长孙成悯一只手搭在鬼面人肩上打趣道。 但是,话还没说完鬼面人就把他和夙清风赶出去。 ”喂!!!“长孙成悯使劲敲房门,然后被夙清风一把拽走。 …… “不要!”沈溪若惊坐而起,梦中景象历历在目,鼻翼还残留着浓浓的血腥味。 在梦里,沈溪若瞧见小镇血流成河,还有漫天火光。她的耳畔弥漫着厮杀与呐喊声,她看到脚下全都是残肢断臂。那些杀红了眼的黑衣人一个个面目狰狞,他们的长剑上满是鲜红的血色,像来自地狱索命的修罗……… 她大口喘息着,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拉开绮幛就往外跑,嘴里不停的喊着:“二皇兄!!!薛云迁!!!” 沈溪若一阵阵的惊喊,吓坏了一路的宫人。 照例来探望她的皇后,还没到她宫殿就瞧见她衣衫不整的跑出来。顿时喜极而泣,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若儿,我的若儿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你真是吓坏了母后。”。 一时间,宫中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不过最后都被北筱帝一道寒冷的目光给吓退了。 “母后,我二皇兄还有薛云迁呢?”她连忙挣脱,抓着她母后的胳膊问道。 “你这孩子,你二皇兄自然是在他的府邸里。” “那薛云迁呢?他在哪里???” 这话一问出,皇后和北筱帝都沉默了。 “你们说话啊?薛云迁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了。”她哭着追问。 顿时,薛云迁鲜血淋漓挡在她面前还对着她笑的那一幕在她大脑浮现。她害怕极了。怕他真的死了。 “若儿,薛爱卿…”北筱帝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倒是告诉我他怎么了啊?我求求你们了,母后…”沈溪若直接跪在他们面前,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北筱帝叹了一口气,说出了真相:“薛爱卿寻到你和楠儿后,在经过一个小镇时,突遇匪人。整个小镇无一人存活。他为了救你们,已经往生了。若儿啊,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一月啊,害得你母后日日烧香拜佛,祈祷你早日醒来。” 闻言,沈溪若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原来那个梦是真的,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薛云迁真的死了,就那样死在她的面前。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薛云迁对自己的心意,可她不知道这情竟如此之深,深到可以不要命。 她怨顾丘辞不知她的相思苦,可她自己又何曾知晓过薛云迁的相思苦。 人人皆说她该配万中无一的龙,可是万中无一,万万中亦无一。 五日后,这位倾国绝世的公主投了章华池。 北筱国帝后为此大恸。 第八章 天道好轮回(上) 自沈溪若死后,世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随着她的离去一同沉入湖底了。 生前说她以才貌自恃、空有其表的公子们一时间纷纷夸赞起她来:“公主姿容可睥睨天下美人。才高骨傲,着实令我辈男儿汗颜。” 然身死万事休,死后的美名于她又有何用? 与此同时,五国的名门世族,达官贵人们皆愁容满面,一腔愤懑,更有胜者如丧考妣。 若遇人询问有何忧愁,则异口同声答道:替北筱国三公主痛心罢了。 其中原由个个心知肚明,如此回答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堪,亦或者掩饰万民的不堪。 而沈溪若的死又恰好成了他们动不动就体罚下人的借口,倒是省了不少心。 尤其是东凌国的权臣肖允破肖大人那悲伤劲儿可是众人皆知啊。 他整日痛坐家中以泪洗面,这不足足半月没上朝了。 简直比北筱国帝后还悲恸。 …… “齐关哥哥,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啊,千万别叫出声,不然被大人听见了又得挨打。”楚玉娥细声说着,并借着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地给齐关上药。 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是第多少次给他上药了,这人往往是旧疤没痊愈,新伤又来了。 思及至此,不免心痛难忍,眼泪不停地滚了出来。 齐关紧咬着牙趴在柴房的一堆薪草上,后背全是棍子的痕迹,血肉模糊,看着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瞧见楚玉娥流下眼泪,他反倒伸手帮她擦掉,嘴角挂着一抹笑安慰道:“玉娥不哭,我没事。一点都不痛。” 他和楚玉娥都是肖府的下人,一同进的府,因为很是投缘,便彼此照应着。 如今他已及冠,英俊健朗。而楚玉娥也到了二八年华,出落得眉清目秀的。两人看上去很是般配。 本盼着攒够银两出府,结为连理。但不知为何肖允破这一年来脾气变得特别暴躁。尤其爱针对齐关,平日里不管齐关有无过错,见着他就棍棒伺候。 从而导致了楚玉娥经常在柴房给他上药。 今晚肖允破又在院子里拿齐关出气,拳头大的棒棍就这样使劲往齐关身上打,吓得所人大气儿都不敢喘。 府中人人自危,生怕引火烧身,更别说上前求情了,权当作眼瞎。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活得长远些。 “齐关哥哥,我们离开肖府吧,长此以往性命都得赔上。”上完药的楚玉娥语重心长的说道。 每一次见齐关被打,她都是躲在人群后面紧紧捂住嘴巴,任凭整颗心揪作一团。 楚玉娥也极想冲出去替他挨打,可她知道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只会害死他。 “大人是不可能放我走的。”齐关低叹。 他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可如果真走,恐怕日日夜夜都要担惊受怕,一生颠沛流离。 “为什么?”楚玉娥不解。 齐关坐起身来,看着她,眼里满是无奈。 见她实在是好奇,他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垂眸不语。 楚玉娥虽然不解,但她相信齐关不肯说定是有他的道理,她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只是环住齐关腰间的手紧了紧,就让她这样抱一会儿他,一会儿就好。 过了良久,楚玉娥才离开柴房。 那一夜对齐关来说似乎格外的漫长。 烛火早已熄灭,屋内屋外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齐关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日找到大巫,让他得偿所愿,只有这样或许他才有活路,才能给玉娥一个安定的家。 还未到卯时,齐关就已醒来,拿起佩剑匆匆忙忙离开。 可都寻了快大半年了,仍旧毫无头绪。 然为了他手里的丹药,齐关知道哪怕是黄泉碧落,肖允破也绝不会罢休。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肖府,就被人唤到了书房。 原本雅致的书房变得一片狼藉,好似被穷途末路的匪人洗劫了一般。 屋内那个年近中年,肥头大耳圆脸,留着八字胡,身材矮胖的人就是肖允破,一看他那油腻的全身就知道平时没少谋财害命,天生一副缺德样。 “大人。”齐关半跪着,心里很是忐忑。 肖允破厉声问道:“还没找到?” “是。” 话音刚落,肖允破操起桌上的砚台就朝他砸去,破口大骂:“废物!” 砚台一离开头,便见齐关额头有鲜血流出,可他完全不敢吭声,甚至还不能有半分不悦的神色。 而刚刚还严声厉色的肖允破突然双手抱头大叫起来,表情十分痛苦,嗷嗷痛叫:“哎哟,哎哟。” 此刻,他感觉犹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他的脑髓。 因为无法忍受剧痛的他使劲用头去撞击桌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齐关见状,赶紧一掌打晕了他。 可不过片刻,他又猛然睁开双眼,眼睛已变成了血红色,面目狰狞,好生恐怖。 “快,快用绳子把大人绑到床上去。”闻声赶来的肖夫人赶紧吩咐和她一道来的家丁去帮忙。 四五人合力好一阵子才摁住了处于发狂状态的肖允破。 自从大巫消失后,各国权贵包括他三天两头就得犯头痛病,且痛觉一次更胜一次。 出现这种情况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蹊跷。 虽说生不如死,可等熬过去了,他们又庆幸自己没见阎王。 之后,肖允破广发告示,声称若能治好他这怪病,便奉上一半家产作为酬谢。 要知道,他可是东泽国第一大权臣,且祖上皆是大官,一半家产可就够一大家子人逍遥快活的度过几辈子了。 这样的诱惑谁会不心动?除非他自身也腰缠万贯,不屑于。 五国的名医、江湖郎中、道士术人皆纷沓而至,可皆是信心满满的来,摇头晃脑的归。委实对这病无从下手,尧是天上的神医下凡恐也束手无策。 眼看告示发出快一年了,却没一人能带走那让人眼馋的家产。 众人渐渐也都死了这份心。 看着上门的人越来越少,肖允破对死亡的恐惧也愈发强烈。 手足无措之际,一英俊少年直接略过通报这一环节自己悠悠然地走到了正厅。 没错,就是走。 这一举动看得厅里的人一愣一愣的,都忘记了阻拦。 见来人,齐关快速拔出剑指向他,“来者何人,竟敢私闯肖府。” 少年一脸冷峻的说道:“诸位莫不是眼神不好?我几时私闯了?”他还故意把闯字拖长了音。 的确,他进来时又没人拦着,怎么能算是闯? 肖允破见他年纪尚轻,还以为是哪家不长眼的公子闹着玩呢,大手一挥。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算你小子走运,我今日不跟你计较,打哪来滚哪去!” 从少年进来的那一刻,慈眉善目的肖夫人便很是欢喜,虽说她和肖允破成婚二三十载,可至今还没个一儿半女。 她上前让齐关把剑放下,柔声问了句:“公子是如何避过家丁,来到此处的?” “见墙不高,一时兴起就翻了进来。啧啧,大人的府邸当真是华丽。” 夫人轻笑一声,“那公子速速离去吧,只是切记日后不可如此轻率,若被认作歹人小命休也。” “多谢夫人提醒,不过我是来替肖大人解忧的。”说完就用余光瞟了一眼肖允破。 “哼,大言不惭。”肖允破听完他这话一个劲的冷笑,只觉得是毛头小儿在信口雌黄罢了。 “花千金从灵山大巫手里买来的药,大人想必很是受用吧。” 话一出,肖允破神色陡变,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后,起身说道:“老夫眼拙,怠慢了公子,公子请随老夫到内室谈话。请。” 随即又停下脚步嘱咐肖夫人以及其他妾室:“没我允许,不可打扰。” 二人走过长廊,随意闲聊着。 少年问:“大人近几年睡得不安生吧?” “啊?”肖允破大惊。 少年宛然一笑:“无事,我就随口一说。” “公子莫非也买了那药。”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不然他怎会知道? “囊中羞涩,不曾买过。”少年摇头。 “到了,公子请进。” 等到少年进屋后,肖允破左右查看了一番,确定没人后才放心地关上了大门。 刚进去,少年就瞥见了左侧设有香案,案上有几碟瓜果,用来供奉牌位。牌位上写着: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之灵位。 第九章 天道好轮回(下) 少年看到牌位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径直走过去把它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 称赞道:“啧啧,木质不错啊。” 关好门的肖允破转身就瞧见少年正在把玩顾丘辞的灵位,顿时面色铁青,赶紧从他手里抢过来放回原处。 嘴里还不停地念着“罪过罪过,大皇子勿怪啊。” 随即又上了一炷香,好一番敬拜。 少年环视了一下四周,摆设极其简单,都是寻常的物什,看起来和他的身份完全不搭调。 “公子,公子请坐。” 接着肖允破给少年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茶。 接过茶,少年坐下呡了一口后,看着那香案笑着问道:“我先前就听说昭月六十三年,各国权贵皆在自家屋里供奉起大皇子牌位来,如今一见,还当真是。” “唉,祠堂也供奉着呢。”肖允破摇头叹息。 “为何?现下已是昭月六十四年,那位大皇子已死了六年,可大人在第五年才设灵位祭拜,不知是何缘由?” “公子当真不知?”肖允破有些疑惑,担心这少年装模作样。 少年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灵山大巫也是去年不见踪迹的,应是大人药没了,心里有鬼才想着去祭拜吧?” “公子说笑了,大皇子生前造福万民,天下有谁没受过他的恩惠?我等祭拜一二也是应该的。” “那怎么在第五年才想起呢?”少年不解。 “这……”肖允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大人也不必跟我装糊涂,你们用他尸骨炼药,设个灵位也是该的。” 肖允破闻言大惊失色,以为此事只有大巫和他们买药的人知晓,谁知眼前这少年竟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来。 “你…究竟是何人?”他很惊慌。 少年淡淡道:“大人莫要惊慌,我对你们这些事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要那一半家产而已。” “哦,那公子有何治病的良药?”听少年只是为财而来,肖允破松了一口气。 “我有些饿了。” 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嘴的话让肖允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片刻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赔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吩咐下人备好酒菜。” 就这样,少年在肖府白吃白喝了好几日,然而就是对治病的事只字不提。 “大人,那人来历不明,天天赖在府上却又不肯说出医治的办法,这可如何是好?”齐关对那孤傲的少年很是不满。 肖允破眉头一皱,“给我好好盯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出府。” “是。” 此后,齐关天天跟着少年,可谓是寸步不离。 少年觉得齐关很是有趣,不时还会跟他比比剑法什么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乏味。 他来肖府已半月有余,对府中情况也有所了解。 主仆共一百三十一人,原配肖夫人乃是西泽国前丞相的嫡女,为人温婉贤淑,秉性善良,可一直不曾为肖允破生个一儿半女。 而肖家向来一脉单传,她心怀愧疚,便为肖允破纳了好几房妾室,然至今还是无人怀有身孕。 她不是没有烧香拜佛,行善积德过,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无福享受子女承欢膝下的快乐。 是日,少年在府里瞎逛悠,察觉到齐关在身后,便打趣道:“玉娥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啊,你说我要是让大人把她赏给我,大人会不会应允?” 齐关一听顿时就火了,大步走在他前面威胁道:“你敢!” 少年轻笑:“呵呵,你说我敢不敢?”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玉娥受你欺负!” “那你为何不带她离开?” 齐关垂下了头,语气不再掷地有声:“我…不能。” 少年摇了摇手中的水墨扇,状似随意地开口:“你若帮我办件事,我就带你们离开,并且保证让你们过上安定的日子。” “什么?”齐关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混吃混喝的嫌疑,不过他还是莫名的相信他说的每句话。 少年神色一禀,附在齐关耳边轻语了几句。 “这样就可以了?”齐关听后有些惊讶。 “嗯。” 三日后,很多同肖允破有一样症状的人都陆陆续续带着黄金赶来肖府。 “公子若能医好我,这些黄金都归公子。” “我也是。” “我也是。” … 肖允破很是吃惊,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看着前院十几号大人物他很是气愤,可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毕竟个个位高权重的,他得罪一两个还成,要全部得罪还不得身败名裂。 赶是不能赶了,于是只得好生招待着,同时也在等少年开口。 起初也不是没有人怀疑,可为什么他们要如此相信这个少年? 那是因为当听说了少年来自万虚阁时,所有质疑的声音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毕竟万虚阁一向秉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宗旨,千年来从未失手过。 试问普天之下,谁敢质疑?谁又敢打着万虚阁的名号行事? 少年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选了个艳阳天,让权贵们通通站在了院里。 其中有北筱国的虞国公,李大人…南笙的尚丞相,王大人,张公子…百溪国的沈首辅…西泽国的两位尚书…… 流金铄石之下,人人汗流浃背。各自的随从都在拿着羽扇给自家主人扇着。 有人受不了了问:“公子怎还不来?” “如此烈日,怎能叫人在院里等着?” “就是就是…”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唧唧喳喳的,一时间院子里好不热闹。 过了许久,少年才很悠闲地抬着一个木箱子走到了众人前面的石阶上。 看了一眼后,弯眸说道:“闲杂人等都退到一旁。” 话音一落,权贵们挥手遣散了下人。 随后让齐关把箱子里的东西分给下面的人。他们还以为是仙丹妙药,个个眼里精光四射,可没想到竟是把匕首!! 人人诧异得不得了。 肖允破拿着匕首的手颤抖了好几下,问:“公子……这是……?” “对啊,公子别忽悠我们啊。” “如果诸位想要彻底摆脱头痛的毛病,就按照我说的做,不然下一次病发直接躺棺材吧。”少年语气不冷不热,一副随他们便的样子。 “好好好,那公子说该怎么做。我们照做就是了。” “是是是,公子请说。” “这匕首锋利无比,上面淬了我们阁主亲自提炼的药水,专治你们这病。你们只需用它在自己身上划一百零八道口子即可。放心,就受点皮肉之苦而已,非但死不了,反而还能让诸位延年益寿呢……” 众人一听,虽觉得有些害怕,不过一想到能延年益寿就纷纷壮起了胆子。 “切记,一百零八刀,少一刀都不成。” 然后,大型自残表演就上线了。 匕首一碰到身体,就留下了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淌。再加烈日灼烧,这些人五官扭曲面无血色。嘴里发出一阵阵痛心切骨的哀嚎声…… 有人想要停止,可匕首一见血就不受控制,像嗜血成性的魔鬼一般,在他们身上游走着。 一院子的下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些甚至发出了尖叫声。这场景跟昭月五十八年灵山大巫生割顾丘辞时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人是自己动的手罢了。 在场的所有人想必都曾亲眼目睹过他的死,不知他们该作何感想,不知他们心里是否有愧。 楚玉娥躲在一旁,见状瑟瑟发抖,齐关赶紧捂住了她的眼睛。 少年则目不转睛,饶有兴趣的看着。 “一百零五” “一百零六” “一百零七” “一百零八” 待最后一刀落下,匕首又听使唤了,他们吓得急忙把它扔在了地上,好似那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一样。 本以为痛苦结束了,可谁知少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等太阳西斜,诸位就可以离开了。”少年说完就回房午睡了。 他们看着还在正空中悬挂着的烈日,额头的汗越来越来多… 有的人想要离开,不受这苦。 然而,他们的脚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般,完全不能动弹分毫,此刻他们连说话都是痴心妄想。 嘴里吐不出只字片语,眼里尽是恐惧和惊愕。 烈火焚身的痛感正在慢慢加深,直达骨髓。炙热、无助、绝望,占据了全部。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煎熬得要死,可是又死不掉。 终于,等到了太阳落山。 睡醒一觉的少年笑着说道:“等今晚过后,诸位就可以离开了。” 啊???还等!??? 他们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惊恐,如见鬼魅。内心何止是崩溃…那是比死亡更痛苦一万倍的存在。 可是没办法,还是动不了。 那一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他们仿佛进入了地狱,雷电声成了魑魅魍魉的咆哮,恶鬼在身边徘徊。风雨如剑,啃噬着未被匕首划过的肌肤… 这一天一夜所经历的痛苦,远远胜过之前的头疼,还将成为他们永生永世的梦魇。 旦日,当院里的人能动能说话时,少年却不知所踪,肖允破承诺的一半家产,还有其他权贵们带来的黄金也消失了。 除此,齐关和楚玉娥也人间蒸发,肖允破遍寻无果。 这些权贵们不再头痛,不过听闻他们夜夜惊醒,再没安稳过。 而昭月六十五年,所有帝王皇子都在筹备八月份的五国会盟大典。 第十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穷途末路 三十年一度的五国会盟大典即将来临,各国蓄势待发。 依循旧例,在为期一月的大典上各国皇子六艺争锋,即礼、乐、射、御、书、数。最终拔得头筹者有权为母国向其余四国各提出一个条件,但所提出的条件不得与皇位及政治有关。 而经商定,这次的大典时间定在八月份,届时会在国力最为强盛的百溪国举行。 时至五月,一同从漠北游历归来的南笙国六皇子扶尘和东凌国三皇子万俟书,刚到北筱国郊外就在遇上了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落拓且浑身是伤,晕倒在路旁的男子。 二人虽贵为皇子,然淡泊名利放达不羁,只爱山水与奇观,极其洒脱随性。身上有几分江湖气的他们,见人命悬一线,又岂会见死不救? 故而,扶起那男子,将他带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请了有名的大夫替他疗伤,并精心照料着。 “扶尘,你说这人可是得罪了谁?瞧他那一身的伤疤,看着就有些骇人。他秉性如何,是好是坏也不清楚……”万俟书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等他醒来问问就知道了,何必瞎猜。”扶尘很是淡定。 “也是。” 谈话间,那男子轻咳了一声。二人连忙去到床边。 “你可有好些?”万俟书见他睁开了双眼便询问着。 脸颊左侧有一道刀疤的男子打量着眼前这两个手持玉扇的年轻公子,看穿着打扮应是富家子弟。随即强撑着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多谢二位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万俟书收拢玉扇,面露微笑。 扶尘见他嘴唇干裂,就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给。” “多谢。” 男子快速接过水,应是渴得厉害,也顾不得形象,直接一饮而尽。 “水还有,你慢点喝。小心呛着。”万俟书提醒道。 “让二位公子见笑了。”男子喝完水后,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无妨无妨,你贵庚贵姓?不知我二人该如何称呼你?”万俟书对他实在是好奇。 “小人三十二了,姓赵名旭……” “哦,你年长我二人,就叫赵兄好了…”男子还未说完就被万俟书给打断了。 “公子乃是小人的救命恩人,如此称呼着实是抬举了……” “相逢即是缘,长幼有序,应叫赵兄。”扶尘答道。 “就是就是。赵兄为何一身是伤?可否跟我们说说你的故事?”万俟书还是很关心他那一身伤是从何而来的。 毕竟死道士不死贫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嘛,他们二人一路游山玩水的,许久不曾听说那些恩怨仇杀之事了,委实有些无趣。 随后,男子便向二人一五一十的道来。 赵旭家在南笙国的一个小村庄里,父母皆是老实厚道的农人,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一家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的。 可是在他七岁那年,不通水性的父亲不顾家人反对硬要去河里捕鱼,不幸溺水身亡。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不久后也离世了。 一家三口就剩下他孤苦无依一个人。 从此以后,他就靠着乞讨为生。村里人刚开始还挺照顾他,不时给他点吃的。可日子一久,救急不救穷,谁也不再搭理他。 那些小孩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隔三差五就拿他寻乐。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路过的大人瞧见了也只是摇了摇头冷眼走开,并不制止那些人。 两年过去了,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一次被一个大人骗进了山中,再也找不到出来的路。 于是,他就在满是野兽的山林里苟延残喘着。为了生存,与恶虎搏食,与蛇共枕…天天生活在黑暗与血腥里,可那样的日子却让他愈发渴望活下去。 在他十六岁那年,他终于逃离了那个充斥着杀戮的地方。 后又因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贵人,贵人待他极好,还教他武功…他也发誓此生效命于贵人。 不过就在昭月六十三年,当他为贵人解决掉一桩心事后,贵人过河拆桥,想要杀他灭口,于是他便四处逃窜。 由于势单力薄,只得躲躲藏藏。可贵人眼线太多,他退无可退,藏无可藏,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这一次刚到北筱国郊外的一个树林里就被十几个平民装扮的人围杀,个个武艺高强,他又寡不敌众,于是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们放手一搏,虽侥幸逃脱,可若不是万俟书和扶尘救了他,他恐怖早已身死路边。 ……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一生潦倒困顿,真是无颜存世啊。”赵旭不由得连连叹气。 听完后,万俟书使劲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道:“既为乡邻,怎能如此害你?既是主仆,又怎能步步紧逼置你于死地!?” “这或许就是命吧。” “听闻赵兄的经历,当真是世态炎凉。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扶尘看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所隐瞒。 “小人如今无处可去,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男子说这话时深深低下了头。 “那不如跟我二人一道去百溪国吧?也好有个照应。”万俟书很是同情他的遭遇,如此提议道。 “这……”赵旭有些犹豫,看向没有表态的扶尘。 “扶尘,带上赵兄吧,多个人也无妨的。” “我虽不才,却有一身蛮力,可供二位公子差遣。”赵旭也赶紧补充着。 “也罢,那等赵兄休养两日便一同前行。”扶尘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 “多谢二位公子。” 眼看就要到戌时,扶尘和万俟书让小二给赵旭准备些吃的后,就出去转悠了。 赵旭在他俩离开后,起身透过镂空窗牖看着走在街巷上谈笑风生的二人,不由得露出一抹邪笑。 扶尘一袭紫衣,耀眼夺目,右眼下有颗小黑痣,备受瞩目。而万俟书则眉分八采,鼻梁高挺,白衣如雪,与扶尘并肩而行时,引来了不少目光。 “扶尘,你似乎不赞同赵兄与我们一道同行。” 闻言,他停下了脚步淡淡答道:“一来我们的身份特殊,二来赵兄总让我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定是多虑了,我倒觉得赵中为人坦荡,胆识过人呢。” “他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也无从考证。人心叵测,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行,我知道了。” “走吧,去前面那家酒肆看看。” 说完,便走向了红旗酒肆。 刚至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二便笑着迎了上来:“二位公子快里边请,咱这儿有的是好酒好菜。” 他们进了酒肆,才发现客人极多,寻了张桌子坐下后,万俟书便说道:“小二,我要你们这里最烈的酒。” “好咧,公子稍等。” 过了良久,店小二才将一坛酒抱到了他们面前,坛上还沾有些许新泥,看样子刚从土里取出来。 小二一边给他们摆好酒盅,一边说道:“二位公子好口福,这可是我们掌柜亲自酿造的,在土里埋了有些年头了。这不刚取出来。” 第十一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红旗酒肆琼花酿 听店小二这么一说,万俟书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坛,霎时酒香四溢,引得整个酒肆的人都陶醉其中。 “如此佳酿当真是举世罕见啊,光是这浓烈的酒香就让人无法抗拒,哈哈哈哈。”万俟书忍不住称赞道,可又怕其他人惦记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重新盖上了,顺带还给扶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 要知道,这么好的佳酿对于他这个爱酒成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如获至宝。 扶尘见他如此模样,便知道他的小心思了,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无非就是想带回客栈慢慢品。这么大的人了,心性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要说他是一国皇子,谁信? 就在这时,从楼上下来的一个伙计,神神秘秘地贴在小二耳边嘀咕了几句。 店小二听后点点头,待伙计离开后,随即笑着迎过来,对万俟书和扶尘说道:“我家掌柜说了,这酒赠给二位公子,分文不取。就是不知二位可否赏个脸陪掌柜闲聊几句?” 扶尘轻皱眉头,问:“你家掌柜可有说别的?” 店小二摇了摇头:“小的不知,小的只是替我家掌柜传个话。” 见扶尘有些犹豫,万俟书大手一挥:“好好好,既然掌柜的如此慷慨,我们自该与掌柜见上一见,这就去。” 没办法,万俟书都这么说了,扶尘也只好笑着答道:“掌柜以美酒相赠,我二人理应亲自道谢一番。” “那劳烦你带个路。”万俟书起身,却不知往哪走。 店小二走在前面:“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语毕,他俩便跟着小二上楼了。 推开最后一间房门,只见屋里的人穿着一袭素衣,纤细的手上带着一个红色的玉镯子,头发用白色丝带绾着,发髫上插着一跟用竹子雕出的簪子。虽依稀可见头上的银丝,但仍风韵犹存,见他二人进来就立马起身,满脸笑容。 “这便是我家掌柜。”店小二说完便退了出去。 “二位公子请坐。”林掌柜招呼他们入座后,轻置杯盏。 “听闻这酒乃掌柜亲自酿造,虽未品尝,但其味可想而知。多谢掌柜厚赠。”扶尘看向万俟书怀中抱着的那坛美酒说道。 “我生平最爱饮酒,今日得此琼浆玉液,实乃三生有幸。”万俟书起身向她行了个礼。 林掌柜见万俟书一直抱着它,显然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瞬间觉得很是有趣,便嗤笑说道:“二位公子何须如此客气,好酒自是要赠予懂酒之人。公子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说完又弯腰抱起了一坛,给他二人分别斟上。 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万俟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掌柜将酒推至二人面前:“二位公子快些尝尝。” 两人对视一眼,举杯敬掌柜。 酒入口留香,回味悠长,顿时一股暖气在胃里迅速扩散着。 万俟书拍案叫绝,“此酒不温也烫!好酒,真是好酒。” “不知这酒可有名字?”扶尘端详着杯中物,仔细回味了一番,他虽不如万俟书一般爱酒,可天下名酒他也几乎尝了个遍,一时间竟不知它是用何种材料酿造出来的。 “寻常花酒而已,不曾取名。“她说这话时,眼里分明藏了无尽的忧伤。 “花酒?什么花?”万俟书很是好奇,他并未尝出是何种花,疑惑间,又将剩下的半盏喝了下去。 “琼花。” “然酒并无琼花的香气。”万俟书再次闻了下。 “想是在土里埋了多年,味淡了。” 万俟书点点头,不再询问。 “这偌大的酒肆全是您一手打点的?”扶尘还以为掌柜的会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不曾想会是女流之辈,心里有些诧异。 “嗯,祖上善酿酒,靠着这酒肆谋生。爹娘膝下只有我一个独女。传到我手里,我又怎能愧对二老。二位公子是我北筱国人?” 万俟书指着扶尘回答道:“非也。他叫扶尘南笙国人,我嘛万俟书东凌国的。” 林掌柜一听到南笙国三个字就神色微颤,“那公子可认识莫子秋莫大人?” “自然是认识的,他乃我南笙国的震远大将军。” 这些年,林掌柜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前些日子刚得知他在南笙国做了官。 “那子秋,不,那莫将军身体可好。”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泪花。 “我已多年未回去,这个…不知。”扶尘面露难色答道。 林掌柜追问:“那他可有家室?” 扶尘摇了摇头:“将军性子寡淡,一直不曾娶妻。我也不知现在是否还是如初。” “没有娶妻?怎么会?”她有些惊讶,她幻想过他已儿孙满堂。 “这个……我着实知之甚少……” “他说他只愿山河无恙,世人皆安。做了将军,倒也合了他心意。” 掌柜说完,连饮了数盏。“借他人之酒杯,浇胸中之磈礌。” 一旁的万俟书和扶尘可谓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酒是人家掌柜的,杯子也是掌柜的,掌柜喝自己的酒,他们还能说个不字? 她的酒量一向好,数杯入肠,丝毫不见醉意。将清瓷玉杯放下后,浅浅地一笑。 “二位公子风度不凡,可有意中人?若是遇上了让自己倾心的人,定要让她知晓心意。“ 不等他们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昭月三十四年,青茹对一男子心生欢喜,自此再无回头路。 昭月三十七年,他们二人私定终身,男子上门求娶青茹,然青茹双亲因他家道中落不肯嫁女。她苦苦哀求,奈何父母以死相逼。婚事就此作罢。 男子与她常常私下会面。父母发现端倪后以男子性命威胁青茹与他断绝往来。 不愿见他身死眼前,青茹当面摔断了定情信物,并说自己属意他人。 男子至始至终不肯相信,日日夜夜守在她家门前,任凭被人殴打侮辱,直至等来青茹出嫁的消息才魂不守舍地离去。 自此,两人再未见过。而青茹也并未嫁做人妇。 两年后,青茹父母双双离世,她想去找男子,可是天下之大,她却不知他的落脚点。 于是,青茹就这样一直等着他,一直打听他的行踪,可是啊,那人就像从不存在一般。再没出现过……” 话音刚落,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兴许是在想事情,以至于酒溢出来她都没发现。 万俟书看在眼着疼在心里,恨不得把溢出来的全给喝下去,连忙止住她。“掌柜,满了满了。” 被万俟书这么一拦着,林掌柜顿时回过神来。 赔笑道:“一时不顾分寸,扯远了,二位公子见谅。” “无碍,就是这酒浪费了。”万俟书还盯着洒在桌上的酒,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 “男子至性真情,可英雄末路,难夙心愿。青茹痴心善良,苦等意中人,也令人感伤…真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扶尘这话像是对自己说也像在对林掌柜说。 “嗯,有缘相见,无缘厮守终身,也是命吧。今晚与二人聊得很是投机。” “这酒如此珍贵,不知掌柜为何相送?想来我们素未谋面,也并无交集。”万俟书虽然觉得这酒实在是好,可是平白承了别人恩情,心中难免有愧。 “昨日二位公子在郊外救人时,我坐着马车恰巧从你们身旁经过。公子们宅心仁厚,一坛浊酒实在算不上什么。” “就算我们不救他,想必您也会施于援手的。” “嗯嗯,掌柜的一看就是心善之人。”万俟书也附和道。 “二位公子稍等我片刻。”她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 “扶尘,你可不能跟我抢这坛酒哦。”说着,万俟书又抱紧了酒坛,一脸的防备。 “你大可放心,我扶尘还没穷到要抢你酒喝的地步。“扶尘对他太过无语,他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那就好,你说的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哈哈哈哈”得到了扶尘的保证,万俟书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扶尘确实不太爱饮酒,不过这些年来没少跟他抢,抢也了不喝,就放着,他看着就觉得浪费。奈何他打不过扶尘,不然必定早抢回来了。 “嗯。” 就在这时,林掌柜进来了,怀里又抱了一坛美酒。 “掌柜回来了,您怎么还拿着一坛酒,还有吗还有吗,我全买下来怎么样?多贵我都买。”万俟书满脸期待的说着。 “没啦。就埋了三坛。”说完朝着扶尘走来。 “哦。” “公子,可否请你把这坛酒带给莫将军?”林掌柜目光炯炯。 “我们将要去百溪国,暂时不回去…”见她眼神暗淡了下来,他补充道:“不过,到时候将军应该也会去百溪国,酒我一定带到。” 闻言,林掌柜笑意盈盈,像是在憧憬着什么。将酒递给了他,“那就有劳公子了。” 扶尘小心翼翼地接过,随后见天色已晚,二人便与林掌柜告辞,离开了红旗酒肆。 而那时,楼下除了二三伙计早已空无一人。 她站在门口等他们身影消失后才转身将酒肆的大门关上。 微微泛着白光的一轮弯月,高挂在深邃夜空,周边还伴有零零散散的星辰。 一缕缕轻柔的月光从天上轻轻泄下,披在了悠长宁静的街巷上,披在了婆娑的大树之上,一阵阵和风习习而过,被吹落的的青葱绿叶,参差不齐地倒影在坊间的墙壁上。 二人各抱着一坛酒借着月光前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可告诉你,别打这酒的主意。”扶尘生怕他嘴馋,喝了别人那份,所以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 “我才不会。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俟书撇嘴。 “我是小人你是君子?” “对,没错!天天仗着我打不过你,就一味地欺压我。”万俟书说这话一脸傲娇,打不过别人,反倒成别人的的错了? “好好好,算我错了。”扶尘觉得有些疲惫,也懒得跟他斗嘴,索性让着他。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就勉强原谅你吧。”一脸嘚瑟。 “谢万俟书皇子宽恕。” “扶尘皇子客气了,哈哈哈哈。” 万俟书刚说完,又瞎掰了起来,“我自心底荒芜,耽于世俗却懂不了情爱,喜欢游玩,却又痴迷醉卧哈哈哈哈。你说青茹和那男子可还会见面?” “或许会,或许不会。” “也是,万一死了呢。毕竟生老病死也是人生常有的事。” “嗯,不过爱可以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共磨灭。”扶尘很好奇青茹是谁,可又不能直接问。若是青茹就是掌柜的,那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垂眸看了看抱着的那坛酒,“你说掌柜的和莫将军是何关系?为何一提到将军,她就如此激动。” “你要真想知道,等见到莫将军自己问呗。”万俟书对他俩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奇,他就只想知道莫将军会不会把酒分他一半。 两人一路闲聊,说着说着,便到了客栈。 瞧见赵旭在楼下焦灼的等着,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二位公子可算回来了。”赵旭看到扶尘和万俟书的身影赶紧迎了出来。 “赵兄为何不好好休息?可是出了什么事”万俟书询问道。 “我看二位公子久久不归,心中担忧,便下楼来等着。可身上有伤,又怕你们回来不见我会出去寻人,故而只好在这里等着。” “我二人出去喝了些酒,让赵兄挂念了。”扶尘解释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息着吧。” “嗯。”见赵旭说得情真意切的,扶尘对他的猜疑也少了几分。 他们在北筱国逗留了两日后,便买了三匹上好的马,奔赴百溪国。 第十二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血染红袖坊 自昭月六十三年,南笙国五皇子扶华在帝都对一女子惊鸿一瞥后,便日日寝食难安,到处打听女子名姓。 后来才得知,她是名满帝都的红袖坊的花魁婳颜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说,还孤傲脱俗,只卖艺不卖身。 扶华生而好战,且在排兵布阵上有着超世之能。可南笙国一直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安乐。纵使体内的好战因子蠢蠢欲动,也无他用武之地。 扶华平日里一心研习战术,并不出入风花雪月之地,故而对她的事闻所未闻。 可那以后,周身散发着杀气的五皇子日日进出红袖坊,以前滴酒不沾的他,如今是夜夜笙歌,醉如烂泥。 放眼南笙国,除了他扶华和游历在外的扶尘,其余哪个皇子不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南笙帝这些年来本想为他物色几个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可他说:“君父要儿臣娶谁娶多少个,儿臣都谨遵圣命,但儿臣定然不会碰她们丝毫。” 此话一出,南笙帝虽极为气恼,但他也不能左右扶华的私事,更不能委屈了那些千金,不然朝臣们肯定会让他耳根不得清净,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所以南笙帝倒也不插手扶华的婚事了,谁让他是南笙国的骄傲呢,虽然比不上已死的顾丘辞,不过好歹也是个不平凡的宝啊。 那些对扶华敬而远之的公子们在红袖坊见到他时,个个瞠目结舌,以为看错了人。 “如此威风凛凛的五皇子怎会留恋风月场所?” “李兄此言差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天王老子也不例外,何况是皇子。哈哈哈哈” “有道理有道理,不过身为皇子还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青楼,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对对对,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嘘,不想活命了?小声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四个富家子弟一见他来就私下嘲讽着,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以及实力,只得躲在一旁乐此不彼地议论着。 时间一长,皇子醉酒青楼的消息传遍了五国,南笙帝听说此事后脸都气得发紫了,他这儿子以前虽然性子孤傲,但对他的话向来言听计从,这次却是死活不改,不论他怎么罚他,抄写皇室律令也好,禁足杖责也罢…然等完事了他又去。 总而言之,只要还活着,谁也拦不住他去红袖坊。南笙帝想封了红袖坊,可是这做法又无疑坐实了他最宠爱的儿子痴迷青楼妓女的事实。 这悠悠众口是想堵也堵不上啊,索性就由他去。两年过去,世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扶华去红袖坊也没做什么,就纯粹的听婳颜抚琴,喝点小酒助兴而已。 婳颜偶尔也会陪他饮几杯,但都极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以对。 扶华欲纳她为良娣,可得知她心中已有意中人后,虽有不甘,也只得作罢。强人所难并非他的作风,他的女人必须对他心悦诚服。 是日,扶华又来红袖坊听她弹曲。这里莺歌燕舞,连空气都充斥着暧昧的气息。她今日蓝衣白袖,使得他目之所及皆是她的一颦一笑,一时竟看得入了神,以至有人靠近,他都不曾发现。 “啧啧,婳颜姑娘琴声高逸,音音细韵。加之这樱桃樊素口,杨柳***,论谁看了也想一亲芳泽的,哈哈哈。”看似儒雅俊秀的秦大人闯进宽敞明亮的雅间,无视扶华的存在,在她身旁绕了一圈。 旋即,将琴砸在地上,又用手狠狠地捏住婳颜下巴。眯着眼看向扶华。“瞧这小脸,当真是白嫩,怪不得把不近女色的五皇子都迷得神魂颠倒的。”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得意。 被秦衮这么一闹,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扶华和秦衮一向不和,明里暗里没少较劲,虽说扶华是皇子,可秦氏一族家大业大,所以自命不凡的他视扶华为眼中钉好些年了。这是南笙国人尽皆知的事。 前三年秦衮为母守孝,不曾露面。不曾想昨日刚除服,今日就来红袖坊滋事了。 扶华握着酒杯,脸色阴沉起来,一字一句道:“放开她。” 秦衮闻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冷笑道:“这可是命令?五皇子他日若娶了这卑贱又上不了台面的青楼女子,生女为娼,生儿为奴,也要臣三跪九叩吗?” 屏息看热闹的人听见如此诛心的话,脸上结了密密的汗,吓得神魂俱散。 扶华冷如冰霜,放下酒杯,拿起佩剑朝他走去,嘴里依旧是那句不威自怒的话:“放开她。” 最让秦衮见不惯的就是他这副嚣张的模样。顿时一恼,婳颜一介柔弱女子,就被他冷酷无情地甩到了冰凉的地上,手掌蹭破了皮,眼中噙着泪。 众人抬眼,看着扶华,不知这位善武的皇子是否会为怒发冲冠为红颜,进而修理秦衮。 随着扶华一步一步的靠近他,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 秦衮却仰头大笑,毫不退缩,“衮生而便只盼做个君子,奈何皇子咄咄逼人,让衮好生为难。” 秦衮的父亲从小就给他灌输“君为臣纲“的思想,可他心里那份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却日益膨胀,尤其是当国人赞赏扶华有军事才能时,他更是不服。 扶华离他还有三步距离时,已面带杀意。迅速反手拔剑,将其平举当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五皇子若要动手就快些,别让臣等久了。哈哈哈哈。”秦衮断定他不会真下手,冷冷说道。 长剑寒气逼人,不偏不倚落在他脖子上,扶华看着跌在地上使劲冲他摇头的婳颜,眸光一暗。 “好。便如秦大人所愿。” 语毕,扶华握剑的手一紧,秦衮轰然倒地。“咣当”一声脆响,头颅随着剑一同落在地上,鲜血四溅。 扶华淡然扶起惊慌失措的婳颜。 霎时,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不断磕头道:“五皇子饶命。” 扶华闻言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他们便连滚带爬往逃。 他以前之所以放任秦衮任性而为,并非是因为他胆小怕事,不敢得罪秦衮,不过是因秦衮未触到他的底线,他也就不屑于与他计较。 秦衮今日落得这般地步,也是全都是自找的,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招惹扶华。 他杀伐果断,阴狠毒辣的名号又岂是世人凭空捏造的? 很快,扶华于红袖坊血斩秦衮的消息就迅速传开,听者皆大惊失色。 秦国公将秦衮的尸首带回后,便泣不成声,悲不自胜,三年前刚别了原配夫人,三年后又痛失爱子。 此等人间疾苦,有几人能扛得住? 于是,第二日秦国公大闹朝堂,力求南笙帝严惩扶华,一定要为自家儿子讨个公道,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文武百官众说纷纭,一副对扶华这行为深恶痛绝的样子。 南笙帝得知事情原委后,当夜把他叫到御书房,又打又骂的。扶华也不解释,任凭发落。 秦国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着说道:“皇上!犬子尸骨未寒,您得为他做主啊。” “五皇子近年来流连烟花巷柳之地,如今又公然杀死秦衮秦大人,若不严惩,恐怕难平民怨啊。”与秦氏一族交好的李大人说道。 又有一大臣铿锵有力地进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南笙国律法,应一命偿一命。” “人死不可复生,秦国公节哀。五皇子做法确实欠妥,可臣已查证,乃是秦大人寻衅滋事,出言不逊所致。按律法,臣子以下犯上,当诛九族!”一向寡言少语且对扶华不置可否的王丞相这次竟为他辩解。 如此一说,秦衮的死也就成了罪有应得。 当诛九族这四个字响彻大殿之上,秦国公顿时惶恐,赶紧申辩道:“请皇上明察,我秦家世代忠君,从不曾有半句越矩冒犯之言啊。” “哦?‘五皇子他日若娶了这卑贱又上不了台面的青楼女子,生女为娼,生儿为奴,也要臣三跪九叩吗?’此言乃令郎亲口所说,红袖坊人人可作证。秦国公又当作何解释?” “岂有此理!”一直沉默不语的南笙帝闻言,艴然不悦。 “请皇上息怒。”大臣伏地,听了王丞相这话,个个面面相觑。 大逆不道之言,着实应诛九族,死了倒还便宜了他。 “秦国公素日就是如此教养儿女的吗?”南笙帝将手里弹劾扶华的奏折啪嗒一声摔到了秦国公面前,吓得他浑身哆嗦。 “臣,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此时,一侍卫说道:“启禀皇上,五皇子求见。” “宣。” 朝堂门口,扶华坦然自若,像完全不知自己已被百官弹劾一样,到了大殿中央,不卑不亢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笙帝此刻对扶华神色温和了些,但声音依旧带有呵斥,问:“扶华,你可知罪?” “儿臣不知。”扶华答得坦荡,仿佛真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皇帝又问:“秦大人可是被你所杀?” “是。” “为何?” 扶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秦国公,回道:“他动了不该动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当死。” “皇上,犬子他…”秦国公泪目,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公道没讨成,还连累了秦氏一族。 “皇上,真相已明,请您定夺。”王丞相说道。 “罚五皇子扶华杖责一百,削减俸禄两年。秦衮不识高低忤逆皇子,但念其已死,秦氏一族免坐。退朝。” “皇上圣明,恭送皇上。” 此事一出,红袖坊可谓是人去楼空。 第十三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孤山阿婆 若要入百溪国,必经孤山。 孤山脚下有一小木屋,木屋里住着一位鬓发斑白的阿婆。 她佝偻着身子为途径此处的行人奉上一盏茶水。 盛夏酷暑五十载,风霜雨雪五十载,五十载如一日。 路过的行人不忍,问她可有夫婿儿女,阿婆摇头一笑,不语。 行人再问:“何故为素不相识之人奉水?” 她微微抬头望向远方,眉宇之间透着一丝被岁月洗刷过的沧桑,声音极其低哑淡然:“水从天上来,天不塌水不尽,予人一杯何难?” 随后呢喃道:世间有万物,应是物物向阳。 五十年前,有人弃道还俗,途径孤山时已奄奄一息。 若非木屋里的姑娘心善救了他,恐早已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 不足一月,那二八芳龄的姑娘便与他成了亲。 可惜他命薄,成婚不过两年就无故离世。 姑娘伤心欲绝,原想与他共赴生死,却偶然拾得他的遗信。 信里只有八个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原来他至始至终一心向道,离开不过是大悟生死。 姑娘生得貌美,但美偏偏又是世间诸多罪恶的根源。 后来,她万念俱灰,自毁了容貌,守着他的坟冢和小木屋。 这一守便是大半生,从青丝到白发。 不问值得与否。 扶尘、万俟书以及赵旭三人一路南下,半月后抵达了孤山。 见前面有一炊烟袅袅的小木屋,便收住缰绳,下马步行。 扶尘和万俟书,一直游历在外。行走于人世的他们,早已看遍了繁华与落幕。 看着满是烟火气的木屋,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加之有些累了乏了,就寻思着歇歇脚。 阿婆穿着一身麻衣,在篱笆院内翻晒着昨日从上山采来的茶叶。 万俟书上前问道:“阿婆,不知可否向您讨三碗茶水解解渴。” 虽未及晌午,然已烈日灼灼。她看了一眼三人,答道:“进来吧。” 等赵旭把马栓在外面的一颗大树下后,三人便一同进了院里。 院里的树荫底下有一张木桌和四五个供人坐息的木桩。坐下后,极其清凉舒服。 不一会儿,阿婆就给他们沏了三碗普通的茶,看着翠绿的茶汤荡漾于粗瓷碗,晕开一碧色,扶尘和万俟书淡然一笑。 他们刚想喝一口时,赵旭却一脸嫌弃的把碗砸在了地上,愤然说道:“实在难以入咽。” 见状,扶尘蹙眉,“赵兄怎可如此?阿婆好意给我们茶水喝,你却这般无礼,让阿婆情何以堪。” 万俟书也连忙说道:“对啊,赵兄,你若不喝,大可放着,何故摔碗?” 被他俩这么一说,赵旭顿时红了脸,“我就是有些烦躁,一时没忍住…” 阿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搭理。 “我……我继续赶路,先去找好客栈,再来找二位公子。”赵旭搪塞了几句,就离开了。 扶尘和万俟书顿感羞愧,他们一路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的,好不容易能落脚歇歇,结果被赵旭这一闹,心中很是不悦。 二人给阿婆好一番道歉,阿婆这才肯与他们讲话。 “你二人如此儒雅,怎会同那粗鄙之人为伍?” “这个说来有些话长,我慢慢说与阿婆听。”接着,万俟书就把他们和赵旭的相识经过细细道来。 阿婆听后,说道:“二位公子心善,可我瞧他心术不正。可别是救了穷凶极恶之人。“ “和他相处也有些时日了,虽言行举止确有过失,但对我二人还算客气。”扶尘对他本就有些猜疑,也怕他和万俟书真救错了人。 阿婆叹了口气,提醒道: “人心不古,恩将仇报是常有之事。看看我们死去的大皇子就知道了。你们啊,别养虎为患。” 二人点点头,辞了阿婆,起身离去。 在昭月五十八年前,阿婆食淡衣粗是为了死去的丈夫。 昭月五十八年以后,阿婆日日祈祷顾丘辞得以轮回,生在寻常百姓家,一世安稳。 第十四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将军落泪 “将军,莫将军,莫大将军,你等等我啊!!!”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一个身着银甲,手持长剑的人往城外走去。 女子名唤白玖,是南笙国白天阔白大人的二千金,打小顽皮。 “我说将军,您刚从军营回来,既不回府休沐,又不进宫面见南笙帝,反倒来这荒郊野外,是为何?将军!” 白玖快步拦在了他前面,一副你不说清楚就不让你走的神情。 将军瞥了她一眼,将剑从左手换到右手中。绕过她,继续大步前行着。 白玖见状,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嘿嘿一笑,赶忙跟上。“将军,咱这是上哪去。” 估计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人面前撒泼挑事儿,毕竟这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看望故人罢了。”将军淡淡说道,虽说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见冷面将军开口,白玖便又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了。 “看望故人?将军,这里荒芜萧索得跟乱葬岗有得一拼,你这故人可真……” 闻言,将军一顿,给了她个冷冽的眼神。她暗叫不好,急忙话锋一转。 “可真,可真会选地方。对,你看这里山峦叠翠,草木秀美,蜂蝶飞舞,百鸟鸣歌,连小径都别有诗意…简直是世外桃源,没错,就是世外桃源!” 说完,她悄悄把手心的冷汗拭去。 接下来便是一路静默。 “将军,为何不走了?” “到了。” “到了?这里哪有屋子?也没瞅见个人。前面只有一座孤坟…你口中的故人该不会是……” “嗯。” 白玖满脸狐疑,走近坟墓,看清碑文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默然退到了一旁。 将军不言,只是屈膝将坟前的杂草一一清理干净,过了许久,他坐靠墓碑,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父亲与将军交好,虽然她是女儿身,但自记事以来就跟着莫子秋转,一直想要拜他为师,可将军就是不收徒。 这墓中并无人,只是个衣冠冢。 白玖虽无缘谋面,但其芳名却听了不止百遍。 他们本该是话本子里令人羡慕嫉妒的眷侣,奈何世事无常,不遂人愿。 佳人一朝早逝,将军常年寡言。天命二字当真是让人恨到骨子里了。 将军的意中人叫青茹,北筱国人。她是他年少时的满心欢喜。 可是听闻青茹父母因将军潦倒困顿,不愿嫁女。后来啊,没等青茹嫁做人妇,他就负气离开。 多年后,再回北筱国却寻她不得。她家的府邸荒草丛生,旧迹斑斑。 时人说,“她父母死后,她因伤心过度也去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想必只有她父亲知晓了。 还未及芨的白玖看着风华不减的莫子秋眼角滑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经感伤起来。 她半蹲在一旁,十分聒噪的她此时安静得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时至黄昏,将军缓缓睁开双眼,拿起剑对白玖说道:“玖儿,该回家了。” “哦。”她浅浅的应了一声。 “为何不走?”莫将军走了几步,发现她并未跟上来,遂转身询问。 她嘟着小嘴锤了锤双腿,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腿麻了还有些疼。” 莫子秋一时忘了,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娃,走了这么远的路,又不知蹲了多久…也是难为她了。 故而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声音柔和了不少,“我背你。下次再跟着我出来,我可不管了。” “我就不,见一次跟一次。”白玖悄悄做了个鬼脸。 “将军,你就收我为徒好不好。我可能打了,不信你问我姐姐。” “跟你姐姐学琴棋书画比跟我学舞刀弄剑强多了。” “才不要。我长大后可是要保国安民,镇守一方的。将军,莫将军,你就收我为徒嘛。”说完,白玖就在他背上左摇右摆的。 将军懒得搭理她,便加快了步伐。任由她说个不停。 两个时辰后,到了白府门口。 “到了。”说完便放下白玖。 “将军不去府里坐坐?”白玖一脸疑惑。 “戎装在身,有些不便。” “将军不必在意这些,快快请进。”从里面走出来的妇人穿着华丽,满脸堆笑。 莫子秋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母亲,你这是要去哪?”白玖见到她,生生拽着她衣角问道。 “母亲不去哪,就出来看看玖儿回家了没。”她摸了摸她的头,很是温柔。 “将军这是去看青茹了?。” “嗯。” “母亲,你们走慢点,我脚疼。” “好好好,你这丫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府。 穿过前院,就是正厅了。 白天阔,白城,白清烨此刻正围坐在上满佳肴的桌前。 “父亲,好像是莫将军来了。我听见他声音了。”白城说道。 “我出去看看。”白天阔好久未见莫子秋了,听白城这么一说,高兴的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见他和莫子秋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将军请坐。”白城和白清烨一同起身,给他行了个礼。 莫子秋捏了捏白城的臂膀,笑着说道:“城儿愈发壮实俊美了。” “哼,他不学无术,整日就和其他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子秋可得好好帮我教导教导。”白天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白城也不敢辩解。 “你啊,就是对他们过于苛刻了。”将军坐下后拍了拍白天阔的肩膀。 “不说了,快吃饭。等会都凉了。”白夫人把筷子递给了白天阔,笑着说道。 “将军,给。”见状,白清烨也把筷子递给了将军。 “烨儿有心了。”莫子秋接过筷子。 “我这三个孩子就属烨儿最乖巧伶俐。”白夫人和白天阔相视一笑。 “父亲母亲就知道偏爱姐姐,我和兄长哪里不合你们心意了。”白玖扒拉了两口饭,一脸委屈的说道。 “是母亲说错了话,玖儿可乖了。“ “这还差不多。”白玖笑意盈盈的眨了眨眼睛,惹得一旁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晚饭过后,莫子秋和白天阔在书房闲聊着。 “如今五国会盟大典在即,皇上有意让你陪同五皇子前往。” 莫子秋:“……” 远远地,一个尖锐声音传来:“白大人听旨!” 这圣旨来得太突然了,白天阔连忙携莫子秋及府里人迎旨。 待他们齐齐跪地后,公公展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白大人之长女白清烨,娴熟温良、才貌兼备,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五皇子扶华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白清烨待字闺中,与五皇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其许配五皇子为良娣。一切礼仪,交由礼司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于斯,咸使闻之。钦此。” 赐婚? 不待白天阔反应过来,公公的声音再度响起:“白大人,恭喜,恭喜啊。哟,今儿莫将军也在呢。” 莫子秋点点头,并未说话。 白天阔心下疑惑,但还是恭敬地接过圣旨,转身吩咐下人拿来一些银钱,递给公公:“有劳公公了。” 公公接过银两,轻轻一掂,满脸笑意,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咱家该做的,那咱家就先回了。” “公公慢走。” 送走了公公,白天阔忍不住深深叹息了一声。 “这本是桩喜事,你为何愁眉不展?”莫子秋问。 白清烨则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白天阔屏退了下人,小声说道:“你常年待在军营训练兵士有所不知,五皇子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近年来他贪恋青楼女子的事人人皆知,前不久又怒斩秦衮…他生性狠戾,我是担心烨儿以后受委屈。” “五皇子为人是狠了些,但也是坦荡之辈。应不会为难一介女子。且圣旨已下,怎敢违逆?”莫子秋看了看他手里的圣旨安慰道。 白天阔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今日未进宫,可是去见她了……” “嗯。”他呆呆的望着远方,不知所思。 第十五章 番外篇·白清烨初遇扶华 流萤闪烁的七月,风轻无雨。 一日午时,白府闺房内,绮丽花帐配上梨花床,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趴在别致的雕花妆台上出神。 白夫人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天气燥热,何不去水榭乘凉?” 听到声音,白清烨这才回过神来,将她母亲拉至床上坐着,脸色略显憔悴,轻启朱唇:“在哪都一样,不必折腾。” 白夫人一脸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常言说知女莫若母,她怎会不知白清烨的心思。遂问道:“可是在想赐婚之事?” 被猜中心事,白清烨也不隐瞒,“南笙帝为何突然赐婚?五皇子可知情?” “五皇子怒杀秦衮的事虽已了结,可我听老爷说近来弹劾他的大臣是越来越多了,赐婚之事恐怕是…”白夫人欲语还休。 闻言,白清烨把手缩了回来。她知道,圣旨一下,犹如木已成舟,毫无转圜之地。随即苦笑道:“烨儿明白了,只是往后不能在你二老跟前尽孝了。” 白清烨自幼就知书达理,从未让家里人操过心,琴棋书画和女工也是学得有模有样。 白夫人一想到这些,便悲从中来。别过头哽咽起来。纵使他们再不愿她嫁给五皇子,也无可奈何。毕竟君命可遵不可违。 “母亲。”白清烨眼里闪着泪花,给她母亲擦了擦脸颊的泪痕。 此时,门外一粉衣丫头细声叫道:“大小姐,表小姐来了,说在后院等着您。” 闻言,白夫人轻轻拍了下白清烨的素手,“想来你也许久不曾见绮儿了,快去吧。” 白清烨和表姐白沫绮是总角之交,两家又是世亲,故而常常往来。 她捯饬了下自己的面容,便朝着后院走去。 院中坐着的女子一袭淡紫色的纱衣,腰间系了条白色的锦带。秀丽的青丝别了一支玉簪。旁边侯着二三丫鬟。 看到白清烨走向她时,那张白皙的鹅蛋脸露出迷人的微笑,宛若清风。 她用绣有红梅的青色团扇朝白清烨挥了挥,喊道:“快来。” 白清烨一改之前的愁容,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表姐今日怎得闲了?往日里我可是求你你都不愿来的。” 白沫琦听着她这赌气的话,顿时掩面而笑,而后对一旁侯着的丫鬟说道:“你们下去吧,让我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待丫鬟一一散去后,白沫琦神情有些严肃,很是关切地说道:“我一听说你被赐给了五皇子,就赶忙来看看你是何反应。” “如今可知晓了?”白清烨牵强一笑。 “你性子温顺,就算百般不愿也会顾及家族性命,应了这桩婚事。可恨我们生为女儿身,夫婿容不得自个儿挑选。况且这乃皇命。与其愁苦度日,反不如顺了天意。” “表姐言之有理,可五皇子实非良人啊。”白清烨叹了口气。 “昔日南笙帝为他选了不少闺阁千金,然他过于孤傲,不肯迎娶。如今应是想通了。他才貌极佳,又备受看重,日后定有作为。你就安心做良娣吧。” “皇家子弟哪个不是容颜姣好?五皇子有心怡之人,我若嫁了去,如何自处?”白清烨一想到自己要嫁的人心里装着别的女子,便觉是在自讨没趣。 “你是说红袖坊那花魁?”白沫琦撇了撇嘴,不甚在意,“你何须操这心,她与你身份截然不同,纵五皇子怜惜她,可终究不能纳她为妾。” …… 二人在院里谈了良久,白清烨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突然一道清脆女音传入她们耳中,“姐姐,姐姐~” “是玖儿吧?”白沫绮轻轻一笑,问道。 白清烨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嗯,除了她还能有谁像这般?” 她这个妹妹呀,都快到及笄之年了,可心智还跟个孩子一般。 话音刚落,白玖就蹑手蹑脚地走到白沫绮后面,用手捂住她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白沫绮宠溺的扒开她的手,“玖儿真淘气。” “小妹。”白清烨拿她也没办法,把她拽到身旁后,故作责备之态。 “表姐,你看姐姐就知道凶我,我做错了什么,哇呜~”白玖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真是说不了丁点呵斥的话。 她的任性是出了名的,若是男儿,定会惹来诸多祸事。不过,好在白天阔身居高位,能护她半世无忧。 “好啦,玖儿找我是为何呢?”白清烨揉了下她粉嫩的小脸问道。 “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在府里实在闷得慌。”白玖撒娇答道。 “这……”按理说她们这种大家闺秀因深受道德礼制的束缚,往往不能随意外出或者抛头露面。 故而白清烨有些犹豫。 白玖嘟了嘟嘴,声音脆脆道:“去嘛,母亲说姐姐会想出去走走的。” “你就陪玖儿出去吧,寻常打扮就好。不碍事。”白沫绮也劝道。 “就是就是。” 白清烨还是有些顾虑,可耐不住两人的劝说,随即笑道:“好好好,去。” 白玖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白清烨答应了,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拉上白清烨就要走,“那表姐可要同我们一起?” 白沫琦摇头:“不了,我该回府了。” “你们两姐妹好好玩。”说完白沫绮就起身离去。 白玖和白清烨将她送上马车后,换了身衣服,带着两个家丁也出门了。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亦或是那色彩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本就繁盛的南笙国帝都城平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有挑担吆喝的,有驾驴车送货的,还有驻足挑选物什的…热闹至极。 一出府的白玖如脱缰之马,蹦蹦跳跳的,左看看右瞅瞅,仿佛是第一次去街上。 “姐姐,你看这个,还有那个也好好看…”白玖指着街摊上的物品,兴奋地手舞足蹈。 “玖儿,不要乱碰别人东西。”白清烨见她这样,虽然无奈,不过脸上却挂着笑容。 他们三人怕一不注意白玖,就会让她一溜烟跑掉,因此紧紧跟着。 渐渐地,白清烨也喜欢上街上的喧闹,和白玖一起玩闹起来。规规矩矩地生活久了,也会格外的向往自由带来的畅意感。 白玖在前面跑着,她在后面追着,许是追得太急,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 霎时,随着扑通一声,白清烨跌倒在地,白玖和另外两家丁连忙上前查看。 见白清烨的胳膊擦破了皮,白玖牙齿咬得绷紧,挡在她前面,怒气冲冲地看着撞倒她的人。 那人身着玄衣,金冠黑发,英挺剑眉之下是锐利的双眸,宛若搏击长空的鹰。有着修长高大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冷傲孤清却又盛气凌人。而他这时,正在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白清烨一行人。 “你这人好生蛮横,必须给姐姐赔礼!”白玖双手叉腰,面无惧色。 那人随从听后恶狠狠地说道:“哪来的顽童,休得放肆。” “哼。”那人冷笑一声,打算离开。 白玖怒气冲天,张开手拦住了他们:“想跑?没门!” “玖儿,我没事,是我不小心撞到这位公子的。”白清烨被扶起来后,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怕事情闹大,只好自认倒霉,给那人赔了个不是。 可她抬头看清那人的容貌后,身心一颤,脸颊泛起了红晕。 “姐姐,分明是他……” 白清烨把气呼呼的白玖拉到一旁,让开了路。四周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如在看一出乏味无趣的戏。 顿然,有人指着那人左边的貌美女子说道:“那不是红袖坊的花魁婳颜吗?” “对啊,是她。那她旁边之人是……” “拜见五皇子。”一时间,围观的人都伏地请安。 白清烨心里咯噔一下,速即跪下,给白玖使了个眼神。见状,她只好伏地。 “起。”他冰凉的声音响起,教人不寒而栗。 仅仅是一个字,便能带来至深的恐惧。 他非善类,避开才是王道。 原本水泄不通的街道,在跪地的子民起身后瞬间空出了一条大路,足够他们三人并肩而过的大路。 从白清烨身旁经过时,扶华瞥了她一眼。见峨眉纤细,目若清泓的她低下了头,袖子一挥,不予理会。 等他走远后,白清烨才抬头看向他和婳颜的背影,陡然间心生酸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五皇子扶华,见到他和其他女子一同出现在街市上。 果真如传言那般,他对那女子极好呢,以至于去哪里都带在身边。 在十三岁的白玖眼里,向来是没有君臣之分,男女之别的。但倘若至亲被人欺负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而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拽紧了白清烨的袖子,清澈的眼眸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花迸射出来。 “姐姐,你手是不是很疼啊,我们回去上药吧。”她看着白清烨的胳膊,心里太憋屈了。 “皮外伤而已,我没事的。走吧。”白清烨想到自己撞了他后的反应,赐婚的事再次刺痛了她。 而她不久之后要嫁的这个人,是幸还是劫? 第十六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书生赴约 转眼已是七月中旬,各国皇子将军纷至百溪国。 穆承言一路负芨,跋山涉水前往百溪国帝都参加三十年一度的盛典。 他靠在一棵树下幻想着自己凭借满腹经纶助北筱国二皇子沈溪楠脱颖而出,自此名满天下。 而自己也将光耀门楣,怀拥娇妻艳妾,从此鲜衣怒马走上人生巅峰… 不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抬头一看,原本晴朗的天空也一下子暗了下来,顿时乌云密布。 穆承言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心里暗想,难道是我想得太美,老天爷都看不去了,所以给了我一个温(can)柔(ren)的警告? 嗯,肯定是这样的! 他抬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望了望上空。 雷电声一消失,大雨说来就来了。 他赶紧狼狈地背起箱子就跑,躲在树下吧他又怕遭雷劈。 “我去!!不是说好雷声大雨点小嘛,这雨下得好没道理!这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去躲雨!简直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也。” “我穆承言果真生不逢时。天啊,你倒是开开眼,我要是一不小心死了,那可是全天下的损失,你赔偿得了不?” 穆承言边跑边骂,奈何那林子实在是太大,且雨又大得惊人,再跑说不定得迷路或者摔死。 穆承言放弃挣扎,抱着木箱在一片空地上盘坐起来。瞥了一眼乌云,叫嚣道:“来啊,谁怕谁。”说完嘴里还哼起了咿咿呀呀的小曲儿。 …… 而此刻正在睡觉的夙清风被雨声给吵醒了,衣衫不整的打着哈欠走到窗户旁,瞅了一眼外面,感叹道:“在赶路的人遇上这雨得多倒霉,啧啧。” 说完,关上窗户又继续回去躺着,无视那滴滴答答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雨住了,天也放晴了。 穆承言将湿透的衣衫脱下了下来,使劲的拧着,声音沙哑道:“呵。说下雨就下雨,说停就停,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 他看到前方有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便背着木芨跑了过去。 穆承言仔细地把箱子里的书打开,放在石头上晒着,自己也疲惫不堪的平躺在上面。 “舒服。” 过了很久,他睁开双眼,发现有马车朝他这方向驶来。 他赶紧收拾好石头上的书,穿好衣服,站在路中间。 “吁~”拉着一车子大白菜的老伯看见路中间站了个头发凌乱的少年,急忙拉住了马儿的缰绳。 夙承言行了个礼,用手捏捏喉咙,“咳咳咳,敢问老伯可是去百溪国帝都?” 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的老伯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慈祥的笑着回答道:“嗯,公子若是不嫌弃,老朽便载公子一程。” 穆承言闻言可高兴了,赶紧爬上车。 “小生哪敢嫌弃,多谢老伯。” 老伯扬起马鞭:“那公子坐稳咯。驾~” 穆承言步行了那么远那么久,如今能搭个顺风车真真是父母在天有灵。 路上,老伯见他不是本国人就忍不住问道:“公子可是要去看五国会盟大典?不过平民是没那眼福喽,只有皇子将军才能一睹大典。不过嘛事后会有说书人将那场盛事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我去帝都城投靠亲戚的。” 他从小便渴望有朝一日到达帝都亲眼目睹那场传奇盛典。 “五国的书生向来有礼谦和。见公子虽有些落魄,却气度不凡,定是才华出众。” “老伯说笑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穆承言尴尬地笑了笑。 老伯哈哈一笑:“不折风骨也是书生。” 穆承言有些惊愕,连一个卖菜的老伯都尚且如此,那帝都岂不是人才遍地。看来他若是想要扬名立万,没过人的真才实学是断然不成的。 然离大典只有十来天了,他就算日日夜夜补功课也不会有多大长进啊。不过他穆承言最不缺的就是自信。 两人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 一番闲聊下来,老伯感觉这个书生虽然面容清秀却似乎有点内向,殊不知所有内向都是因为聊错了对象。 不知不觉,已到百溪国帝都城。 老伯在一人烟稀少的地方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前方有客栈,你可去借宿一晚。” 穆承言下车后从匣子里取出一点细软递给他,“有劳老伯了,小生赶路数月,盘缠所剩无几,这一点权作心意。” 老伯轻轻一笑,并未收下。 “公子不必如此,心意老朽收下了,至于这个嘛你且留着。后会有期。”说完便驾着马车离去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穆承言露出感动的神色,将细软重新放回了匣子。 “那人说北筱国二皇子会在秋水客栈侯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背起书箱,寻着那家客栈。 一年前,他被歹人迫害,差点往生。幸有一个鬼面人救了他,并给了他不少银两。请让他在五国会盟大典上助沈溪楠一臂之力。 他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下了。 穆承言饱读圣贤书,也颇有谋略,若就此荒废也是可惜,眼下能派上用场,他自然高兴。 故而欣然赴约。 在帝都城了转了一大圈,他才气喘吁吁地找到鬼面人指定的地方。 “还真有秋水客栈!恩人诚不欺我。”他一脸兴奋地踏进客栈。 店小二见来人黑发凌乱,白皙的面容,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有些干裂,穿着一袭沾了泥泞的蓝衫,身后还背个木箱子。猜想:咦,他们要等的人就是他吧? “敢问客官可是穆公子?”他笑着放下了算珠问道。 穆承言没想到这人居然认得自己,当即理了理衣襟,端正道:“咳咳,没错,是我。不过我还没大展身手,就已经如此出名了?” 对于穆承言的过度自信,小二不予多言,伸手指引道:“那穆公子请跟我来。” 穆承言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三楼。 小二径直走到其中一间厢房,对着里面说了一句:“人到了。”后就离开了。 就在穆承言疑惑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房中端坐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穿着褐色华服,衣服上的配件好像价值不菲的样子,可眼里却透着凌厉。 至于开门的那个嘛,书童打扮,五官端正,不过似乎比那个美男子要小些,看样子应该是好人。 “想必您就是二皇子吧?”穆承言语气有些弱,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见着生来就享有荣光的皇子。 “嗯,从明日起,你就跟着我,直至五国会盟大典结束。”沈溪楠说完,淡淡瞥了一眼穆承言,看清他的装扮后,微微蹙眉。 两年前从万虚阁回来后,原本敦厚无争的他不知为何变得深沉起来。 尤其是在沈溪若死后,他更是疯魔。他渴望权利,渴望强大。 薛云迁的死相,还有那个被屠的小镇,都时时涌现在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哦,好。” 穆承言不敢多言,从见到沈溪楠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这人城府很深,但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受了鬼面人那么多好处,他肯定得照他说的做啊。 何况他只是一平民,得此机会参与大典,也不枉此生了,听人使唤使唤也无伤大雅。 “时辰不早了,带他去房间休息吧。”沈溪楠朝旁边的侍从吩咐道。 “穆公子,请随我来。”他的侍从闻言恭敬地把穆承言带了出去。 …… 万籁俱寂之时,夙清风对着一个背影说道:“阁主,穆承言和北筱国二皇子已会面。” “好。”那人嘴角轻轻勾起。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十七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红颜命不薄 西泽国皇宫内的红芙蕖尽数开放,长孙珞雪着一身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发间别有一支流云簪,手持书卷静立池边,红白相衬如是画中仙。 半晌过后,悠悠琴音缓缓扬起,婉转缥缈,不绝如缕,犹如天籁之音,又宛若朱雀轻鸣。 她寻声走去,只见亭里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背脊挺直。 她低声问了句:“可是七皇兄?” 成悯闻言,琴声戛然而止,而后转身。笑着答道:“皇妹。” “七皇兄怎还不去百溪国,若是误了期,还不得落人口实。” “明日就启程,想来应是能赶到的。” 她见石桌上摆着棋子,就坐了下来。 “哦。七皇兄,十岁那年你带我偷溜出宫,如今可还记得我们碰上的那个算命先生?”长孙珞雪心中正自恍惚,茫然问道。 “嗯?” “他说我此生于凡世不过二十载。然我几日后便十七了。算来与皇兄一同谈兵论道的时日也只剩三个年头了。”她托腮看着刚刚拿在掌中的白子。 听她这么一说,他掰动玉指环的手微颤,随即回答:“算命的就只会胡诌,你若信了,岂不荒谬?” 长孙珞雪低眉自嘲道:“可皇兄是知道的,我自幼就体弱多病,活至今日,都是上天垂爱。” “休要胡言乱语!”成悯不禁厉声起来。 “我就随口一说罢了。皇兄可否陪我下一局。”长孙珞雪将装黑子的棋罐放到他面前,朝他俏皮一笑。 “好。”成悯用手指碰了下她额头,眼里尽是宠溺。 长孙珞雪是德妃所生,体弱多病的她隔三差五就得请御医,有几次差点没挺过来,从小到大他也一直都很疼惜这个皇妹。 白子落下的瞬间,她轻笑一声:“七皇兄,这一局你输了。” 再看棋局,黑白交错间,他的黑子步步挺而走险,招招是破绽,可他竟未察觉。 “罢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长孙珞雪摇头,有些不情愿:“今日天道比往日好些,我想再呆会儿。” “那好。”见她旁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长孙成悯有些生气:“你怎不带个侍女在身边?” “她们整日跟在我身后,心里反倒不舒坦。” 叹了口气,他只得无奈地将她扶起:“行了行了,你呀,总是这么任性,今日得空,我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 她璀然笑着答应:“好呀。” ………… 将长孙珞雪送回去后,长孙成悯一个人静坐于凉亭,那些陈年旧事跃然浮现在脑海。 那年,他拉着珞雪出宫玩,恰巧碰见了个算命的道士。 那老道士也是奇怪,见到长孙珞雪后硬要给她看命,还说分文不取。 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后他虽从未提起过此事,可当日那道士的话却让他日日寝食难安。 他说长孙珞雪:“虽生来荣光,然百病缠身。双十年华,魂魄离散。” 最要命的是,从那以后长孙珞雪的身子果然愈发孱弱,好像真要应了那道士所言。 她十一岁时,德妃因错被贬冷宫,长孙成悯见她整日与药材作伴,心下不忍,便时时将她带在身旁,亲自**。 后来,他排兵布阵,研习兵书,她也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知他。 而他对这个外表柔弱,谋略胸襟却与他不相上下的皇妹更是刮目相看。 他们常常品茗吟诗,或是对弈切磋。 本以为这就是一生,谁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长孙成悯不得不私下寻医问道。 昭月五十八年,顾丘辞被生祭时,他远在五国之外,也还未成为太子。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无助。 知己惨死,他不在,皇妹病重,他在也无用。 同年,西泽国松山多了座坟,不立墓碑,不点香火,可坟上却搭了草棚,不被风吹日晒,不畏天寒地冻。 草棚前无门,却搭了门槛。 昭月五十九年的某天,在宫外修养的长孙珞雪一路跟着成悯,到了这处坟屋。 他熟练地在坟前席地而坐,将一壶酒洒在地上。而自己又拿起另一壶狂饮着。 “皇兄?不知此处葬了何人?”珞雪忍不住询问道。 长孙成悯放下酒壶,用袖子擦下了嘴角。不曾回头。 “一个故人。”他薄唇轻启,语气显得有些疲惫。 她踏进坟屋,立于他身后,疑惑道:“既是故人,何不立碑?何不点香?又何不修屋门?” 他道:“不敢立碑,不敢点香,也不敢修屋门。” “为何?” 为何?因为他不愿相信顾丘辞当真死了,可他又怕他是真死了,毕竟全天下人可都亲眼目睹了他的惨死。 他这故人,究竟是生是死?虽见尸骨,可天下尸骨不都一个样么? 虽未谋活面,可万一他只是躲了起来呢? 若立了碑,点了香,修了屋门,故人归来时他当如何?若不搭棚,不修门槛,故人真赴了黄泉,得不到安息,又当如何? 他甚至想要做个佛门弟子,无欲无心,四大皆空。然生怕自己会做个修不成正果亦入不了红尘的人。 在那颓废的几年里,他自是渡不了别人,可心里总想着谁来渡他,谁又可渡他? 昭月六十二年初,鬼面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久违的光。 鬼面人告诉他:顾丘辞尚有一线生机,长孙珞雪也并非红颜薄命。 一年后,长孙成悯获封五国太子。 而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一年。 昭月六十三年,名震天下的万虚阁再现人世。里面的主人是他的故人…… 长孙珞雪的气色这两年来有所好转,松山那坟屋也被夷为平地。 想到这些,长孙成悯又回去弹了一曲。 琴音里暗藏着杀机。 “腥风起,血雨现。那一天快到了。” 第十八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百人盛宴(上) 八月的百溪国帝都盛况空前,车马骈阗,当真是热闹非凡。 为了迎接五国会盟大典,百溪国境内尽张灯结彩。许多没办法进到皇宫参加的百姓奔赴帝都,只为听说书人说上一番。 大典在百溪国皇宫举行,故而只有每国的皇亲国戚、将军卿士参与其中。 此外,特应允十位说书人在场观摩,以告生民。 但即便如此,皇宫内也是人声鼎沸。 因禁卫森严,他们的活动范围有限。且明令有言:外国人员若踏入后宫半步,必得而诛之。 朔日,百溪国帝后在极乐殿设百人宴,鼓乐齐鸣,以待来客。 一到申时,礼司迎宾之声响彻云霄, “北筱国二皇子、九皇子到!” “南笙国五皇子到!” “西泽国四皇子到!” “东凌国二皇子、八皇子到!” “南笙国六皇子,东凌国三皇子到!” …… 待皇子、将军及一些大人物一一入座后,百溪国帝后携一众皇子进殿。 “臣等拜见帝后。”所有人离坐请安。 “众卿平身,入坐。”挥了下夺目的龙袍,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百溪帝笑着说道。 宴席上,百溪国帝后“坐西朝东”为最尊,其次是五国太子“坐北朝南”,再次是五国皇子“坐南朝北”,最下位是各国将军大人“坐东朝西”。 见坐北朝南那位置空空如也,百溪帝询问到:“太子何在?” “回百溪帝,太子已在途中,料想片刻就到。”西泽国四皇子长孙成珏出列拱手作答。 “他身为五国太子,当以身作则,如今却迟迟未到,莫不是要让殿中的君王皇子侯他大架?”一听这话,百溪国二皇子顾南渊端起金觞嘲讽着。 话音未甫,一阵响亮的声音传入殿中:“五国太子到!” 随即,长孙成悯着一身赤色华服在他们瞩目下走到成珏身旁,淡淡瞥了一眼顾南渊对百溪帝说道:“成悯来迟了。” 他可是五国太子,从确立身份那天起,除了五位老国君,谁见他都得跪着。一上位就是终身制,不可废除。 当然,他要是自个儿不想干了,也可以主动请辞。 “无妨,太子入座。”睥睨天下的百溪帝眯着眼,缓缓开口。 宣礼后即是起宴。 底下,歌舞升平,艺姬衣袂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皇子将军们彼此寒暄敷衍着相互敬酒。 长孙成悯半坐半椅,看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极乐殿以及琥珀酒,翡翠盘…嘴角微翘。 想着如此盛况,顾丘辞居然不在,他就觉得很是无趣。 顾南渊体格健硕,麦色皮肤。浓厚的剑眉下藏着一双阴鸷的眼,周身透着逼人的寒气。其为人更是粗鲁傲慢,成悯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独得百溪帝恩宠。 然后看向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百溪国皇后时,他恍若明白了什么,心里想着:原来是爱屋及乌。 扶尘悄然坐到扶华旁边,看着冷傲的他小声问道:“五皇兄,君父,母妃可安好?” “嗯。”扶华浅饮了一口酒。仔细想来,他和扶尘该有四五年不曾见面了吧。 “听闻君父把白大人的千金赐给了五皇兄,皇弟在此借百溪国之酒恭贺了。” 言罢,他让斟酒的侍女倒满酒,敬了扶华一杯。 扶华举杯与他碰了一下,而后交代道:“几日后的比试可别给南笙国丢脸。” 扶尘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这不苟言笑的皇兄说话还真是不客气。“有五皇兄在,哪能丢脸啊。” 说完,他就坐回了去。 “扶尘,你那皇兄长得倒是比你俊美,不过看着……。”万俟书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别瞎说。”扶尘推了下他,然后到处观望着,似乎在寻找谁。 见状,万俟书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看什么?” “把手拿开,我在看莫将军有没有来。” “你往皇子堆里找将军?哈哈哈,将军们都坐在那里呢。”万俟书指着坐东朝西的位置提醒道。 扶尘照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低头饮酒的莫子秋。 正当他想去找莫将军时,大殿突然响起扶华冰冷的声音,“陛下,太子姗姗来迟,当浮一大白。” 第十九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百人盛宴(下) 在五国皇子中,万俟律以莽撞著称。年纪虽小,却有一身蛮力。 故而见体格微胖的他一开口,旁人都愣着,不知所措。 百溪帝一时不知如何答复,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处理好了皆大欢喜,处理不好的话他丢的可是他们五位天子的脸,那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太子不过是因事耽搁了须臾,陛下都不曾怪罪,八皇子又何必大做文章?”扶华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看向了他。 此话一出,明眼人都知道扶华这是话里有话,简单来说就是百溪帝纵容他或者是忌惮他。 长孙成悯至始至终泰然自若,殿中也依旧歌舞升平,只是无人再大声喧哗。 万俟书皱了皱眉头,他虽不懂朝中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但见自家八弟在捅马蜂窝,他还是果断地站了出来。 笑着拱手说道:“八弟的意思是太子来迟,当浮一大白。” “既是如此,那太子确该罚酒一杯。”见有人给了台阶,百溪帝顺势而下地说道。 “把酒斟满!”长孙成悯声若惊雷,一时间看不出喜怒。 娉婷侍女将碧玉壶里的欢伯谨小慎微地倒入他杯中。 长孙成悯端着起身,走到正中间。叫停了舞乐,对着万俟律讪笑说道:“我这人最喜欢吃罚酒。八皇子倒正合我意。” 转瞬,他又对着一殿之人说道:“今日迟来,理当受罚。”说完一干而尽。 “斟酒!这第一杯,敬陛下多年来治国有方,海清河晏。” “第二杯酒,敬在座各位勤勤恳恳尽心竭力辅佐君王。” 又是一干而尽。 “第三杯酒,敬百溪国大皇子顾丘辞,若非他舍生取义,怎有今日的举杯相庆。”说完,将这酒全洒在了地上。 百溪帝闻言后,通体一怔! 见其余人相视无言,他又大笑起来,举起酒杯:“来干!为太平盛世而干!” 霎时,原本惊惶的他们又哗笑起来:“干!” 长孙成悯回坐后,轻歌曼舞再起。 交杯换盏间各藏心事,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万俟书长吁一口气,看着就差在脸上写上不服气三个字的万俟律,有些无奈的递给了他一块洁白酥润的桂花糕,“八月正值桂花开放,这桂花糕甜而不腻,你尝尝。” 万俟律亢心憍气地接过桂花糕,当着万俟律的面把它捏碎。 万俟书报以微笑,继而说道:“不喜欢吃就不吃,为何要浪费。” 万俟书很了解他的秉性,因为平日里没少被他嘲弄,故而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换言之,狗咬了你,你会咬回去吗?就算会,那也只是极少数人。 “三哥这些年只顾自个儿逍遥快活,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一国皇子。”万俟律讥讽着。 “国中局势我是不懂,可我若由着你今日这般胡来,只怕他日被人算计都不自察。”他耸耸肩轻哼一声。 其他事情,万俟书的确懒得管,可但凡和东凌国有利害得失的他还是会当仁不让,挺身而出。 宴会持续到了戌时,殿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待百溪国帝后离席后,酩酊大醉的众人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出了殿门。 极乐殿中此刻是杯盘狼藉,除却留下来清扫的侍女太监,便只有长孙成悯和扶华了。 扶华一点醉意都没有,径直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桌案上,凑近他用极其小但又令人战栗不已的声音说道:“他,还活着。” 长孙成悯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诧异,浅笑不语,也不追问他口中的“他”是谁,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见扶华的身影消失了,长孙成悯才起身离开。 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想和顾丘辞一较高下呢? 而扶华思忖着:唯有胜了顾丘辞,方不致枉活人世。 第二十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宴会旦日清晨,扶尘抱着一坛酒和万俟书一起来到莫子秋将军居住的别苑里。 一进苑里,就看见有两棵桂树相对而植,看样子应有六七年了,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好,秋风一过,顿时清芬袭人,浓香远逸。 万俟书弯腰拾起被早风刮落的桂花,放在鼻翼下,用力一吸,悠悠一股清香从花蕊中散出,顿时在胸间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他又把它凑近扶尘的鼻端,像个孩子一样,“你闻闻,快闻闻。” “嗯,这香气真令人魂牵梦萦。”扶尘闻后,由衷地称赞起来。 “六皇子?末将拜见六皇子。”莫子秋在屋内听见外头有声音,就走了出来。瞧见是扶尘,便匆忙行礼。 扶尘这才反应过来,把酒递给万俟书后,赶紧扶起他,笑容灿烂地说道:“将军不必多礼,请起。你我身在异国他乡,大可不必行此大礼。” 年近五十的莫子秋一脸惶恐,随即后退一步,腰身拱手道:“您是皇子,而末将身为人臣,一言一行当符合礼制。” 扶尘和万俟书听罢略有难堪之色,不过想想也是,他二人不拘泥于礼法惯了,可既回来了,还是得言行得体。 “对了,将军可是要去哪里?”扶尘顿时想起此行的意图。 “末将听苑中有声音,便出来瞧瞧。不曾想是六皇子亲临,也无人通报一声。”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愠怒。 “不怪他们,是我们不让通禀的。”万俟书解释道。 见扶尘旁边站着位气度非凡的男子,莫子秋问:“这位是?” “东凌国三皇子万俟书。”扶尘就简单的介绍了下。 “末将眼拙,还请三皇子见谅。”莫子秋又拱手道。 万俟书微微一笑:“无妨无妨。我们之所以贸然前来打扰将军,乃是受人之托,还望将军见谅。” 莫子秋有些疑惑,见四下无人,做了个请的姿势:”那里面请。“ 待三人都进了屋坐下后,莫子秋摆放好杯子,将烹好的茶倒入其中。继而恭敬地递给他们俩。 扶尘小心谨慎地把酒放到了他面前,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路过北筱国时,红旗酒肆的掌柜托我们把这酒给将军带来。” “这可是绝佳的好酒。”万俟书单手托腮喝茶,还不忘补充道。 北筱国?红旗酒肆?掌柜? 莫子秋有太多太多的不解。 要知道,在北筱国他并不认识什么红旗酒肆的掌柜,他用深邃又疑惑的目光望着那坛酒:“这?” 扶尘轻轻抿了一口茶,对上莫子秋不解的眼神:“林掌柜只是让我们把酒送给将军……” 听扶尘说道林掌柜三个字时,莫子秋一颤,眼神里满是惊诧,太过于激动以至于一时忘了尊卑,直接打断扶尘的话,言语激动地问:“你说那人姓林?” 扶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将军,木纳地点了下头。 倒是万俟书见莫子秋如此,猜想二人之间肯定有些渊源,于是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他们听到那个故事。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鄂,那么在听完万俟书的话后,莫子秋已经肯定那个林掌柜就是他的青茹了。 莫子秋轻轻闭上了眼睛,手紧握成拳,心下悲痛难忍,低头喃喃道:“青茹…终究是我负了她。” 见状,扶尘二人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事情的原委。 “额,那个…将军…这酒…嘿嘿…”万俟书对他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他只是对这酒比较感兴趣,说话间还咽了咽口水,俨然一副垂涎三尺的姿态。 他们一路来就生怕这酒溢出来或者摔坏,骑马时可谓是如履薄冰啊。所幸以上两种情况都未出现。 对此,扶尘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万俟书吐了吐舌头,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惦记人家的酒不太合适,可他就是馋嘛。 莫子秋会意,急忙掩下心中悲痛,揭开了封住酒坛的红布,可是没有熟悉的酒香扑鼻而来。 莫子秋眼睛瞪得溜圆,从坛中取出了一支木簪、一个可爱的红色陶瓷娃娃,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原来里面并无酒,怪不得…”扶尘感叹道。 而万俟书呢,感觉一下子从天堂跌倒了地狱,不可名状的失望感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莫子秋情绪有点失控,速即拆开信封,连双手都有些颤抖。 等他一一看完后,都已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登时,莫子秋猛然跪地,“多谢六皇子、三皇子。” 看着他一脸喜悦,他二人懵了。 “信中说了什么,看将军如此高兴。”扶起他,扶尘问道。 刚刚还一幅痛不欲生的莫子秋,此刻高兴像捡到了宝贝,快速说道:“青茹说当年她并未许配给人,不过是她父母为了让我死心罢了。我离她而去后,她父母也驾鹤西归。她伤心欲绝,便佯死。而后到了她家私下经营的红旗酒肆做了掌柜……” 他又补充道:“我离开后去到了南笙国,投靠了仅有一面之缘的白天阔白大人,他十分赏识我,还推荐我去军营中做事…因我自小读了些兵书,不久就当上了副将。可我还是放心不下青茹,就去了北筱国,但听邻里说她已经不在了…” “原来如此。”扶尘和万俟书若有所悟且异口同声地说着。 “多亏了二位,不然我和青茹都会抱憾终身。这簪子是我替她做的。娃娃呢有两个,这个是她的。”莫子秋把簪子和陶瓷娃娃拿给他们看。 “将军和林掌柜情深似海,料想不久就能见面了。”扶尘笑着说道。 “等五国会盟大典结束,我就向南笙帝请辞,去北筱国找她。” “嗯,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扶尘起身,打算离开。 “此番恩情,末将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他再次拱手,眼神坚定不移。 出了别苑后,扶尘见万俟书无精打采的,推了他一下,“怎么?还在惦记了那酒?” 万俟书不高兴地嘟囔着:“可不是嘛。” 扶尘不免轻笑出声,打趣道:“瞧你这点出息,迟早死在酒上。” “能死在好酒上,做鬼也值了。”万俟书摊手笑着。 扶尘无奈摇头,一时间竟答不上话。 只是当时,扶尘和万俟书都不知道,这话在将来竟会一语成谶…… “你说赵兄为何不肯跟我们一起进宫,这机会多难得的。”扶尘一想到赵旭那慌张的神色就觉得有猫腻。 “可能是他觉得宫中规矩多吧。” 扶尘点了点头:“或许是。” 第二十一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一) 在百人盛宴过后的第四日,天朗气清,众人同行至可容纳千万人的堃山校场。 校场在帝都城郊外,地势宽广,一马平川。及高处而瞩则成圆形,每五米一侍卫。侍卫皆身着银甲,头带银盔,手持银戟。 坐西朝东处以石垒砌成台,台上左右两边各有大鼓一个,中间可坐上百人,且配有桌案,案上摆放着瓜果美酒。 台高三米,因而视野宽阔,人在上面可以轻易地将风光尽收眼底。草地和深林平分,浅绿色和深绿色相映。 若凝神聆听,远处林中猎物活动之声亦能入耳。 在这里,将见证各位皇子的才能,担当还有胸襟。从此刻起,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一国代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耀与羞耻都由自己选择,无论是哪一个都将载入史册,留名千古。 待最后一人入场后,场外的侍卫就敲响由半金制成的铜锣,声音洪亮而雄厚,憾人心魄。 声音一没,校场大门立刻关闭,任何人不得入内。 十名说书人同百溪国王公大臣的公子千金们侯在台下,以观大典。 礼司大臣和兵部大臣宣旨,明令规则。除百溪帝外,众人俯首。 “奉天承运,五帝诏曰:兹昭月六十五年八月,于百溪国行会盟大典,以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鉴诸子之能。每艺由集大成者作评,帝王不预,共睹公允,同告天下。此外,摘得桂冠者,可向四国各讨一利。特拟旨如上,咸使闻之。钦此。“ 众人抬头答:“诺。” 随后,兵部大臣将圣旨奉于百溪帝面前的桌案上。 大典正式开始。 礼司大臣拍手三次,一个白袍少年缓缓出现在场中,他朝台上的君王皇子微微作揖后,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支玉箫,靠近双唇,轻轻一吹,瞬间扬起玲琅畅快的箫声。 登时,十几个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蓝衣女子随步起跳,身姿曼妙,柔软如柳。长袖拖曳,碎步靠拢,再散开时多了个红衣女子。 倏地,箫声渐急,她们的身姿也舞动得越来越快,红衣女子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撩人的水眸欲语还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误落凡尘的仙子,周身恍若带有仙气,飘渺且朦胧,衣袂无风自动,道不尽万种风情。 她舞姿轻灵若燕,长袖挥动时如白云出岫,双臂更好似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般地舞姿,如在百花间蹁跹的蝴蝶,如潺潺而动的流水,又如深山中清冷的明月……使人如饮佳酿,醉得一塌糊涂。 …… 众人看得目怔口呆,一时间魂不舍色的大有人在。那容貌与舞姿连女子都会妒嫉或痴迷的,何况是那些常常以貌取人的男子。 登时,台下哗然一片。 “那红衣女子是何来头?我等怎从未见过?” “能在大典上一展风华的,绝非等闲之辈,我料想不是公主就是郡主…” “说起公主,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北筱国的三公主,我听说大典的献舞本是由她来跳的,可自古红颜多薄命……” “那可不是嘛,她若尚在人世,不知和这红衣女子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嘘,别说了。”一男子突然用折扇遮住面容小声说道。 他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同看向台上,正好对上了沈溪楠阴狠的目光。 再然后连忙闭了嘴,低下了头。 而站在沈溪楠身后的穆承言吐了吐舌头,暗自想着:这些人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明知道二皇子最忌讳别人提及沈溪若的死,还故意往刀尖上撞,这是嫌自己活够了不成? 箫声一停,起舞之人也止姿。白衣男子瞥了一眼红衣女子,她便笑着走到他面前。并肩而立后跪地说道:“南笙国白天阔之子白城。” “南笙国白天阔之女白清烨。” “拜见百溪帝。”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铿锵有力。 “是她?” 闻言,扶华皱了下眉头,不曾想之前在街上撞倒的女子就是他即将明媒正娶的良娣。 听二人这么一说,还沉浸在那场华丽舞姿的众人清醒了不少。 百溪帝慈祥一笑:“平身,赐坐。” “谢主隆恩。” 虽然听闻南笙国白天阔之长女白清烨小有才名,可今日一见,才知道她的容貌和舞姿都是上等。 长孙成悯拍手称赞,“南笙国儿女果真是才貌双全啊。快哉,快哉,哈哈哈。” “原来她就是我五皇嫂,舞则妩媚,静则端妍。”扶尘不由得替扶华高兴起来。 而顾南渊从她出现那刻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全是不可名状的淫欲。 扶华懒得瞧他那恶心的模样,淡淡接过扶尘递来的酒,小呷了一口。 白城兄妹在一个公公的带领下,走到了台上,路过扶华身边的时候,顾南渊挡在了她们前面。 公公见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讪讪开口:“二皇子,这…” “去去去。”他很不耐烦地挥退了那个公公,继而对着白清烨谄笑道:“不知白姑娘可否赏脸陪本殿下小饮一盏。” 白城脸一黑,刚要开口,白清烨就拽了一下他衣角,示意他不要说话。 “承蒙二皇子厚爱,可小女实在是受不起,还请二皇子让个道。”白清烨不失礼貌的浅笑回答着。 顾南渊笑容僵住,有些恼羞成怒,竟要伸手去碰她。 扶华虽未抬眼看他们,但余光可一直落在在她的一言一行上呢。 眼见着他的咸猪手就要碰到白清烨,扶华眼疾手快,抢先一步,一把拽住白清烨往自己身边拉,这突然的变故令毫无防备的白清烨在重心不稳之际,顺势倒在了扶华怀里。 顾南渊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恨恨地收回袖袍后,攥成了拳头。 她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怀中后,与扶华四目相对间,立马就双颊泛红,不胜娇羞。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也好像被定格了一般。 扶华看向怒不可遏的顾南渊,眼角透着凌厉。 眼神看向怀中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人,谁若碰一下,死!” 众人皆知他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拿他怒杀秦衮一事来说,就可见一斑了。 话音刚落,他用修长的玉指勾起了白清烨的下巴,嘴角往上翘了翘,极其暧昧。 “君父前些日子才给五皇兄和白小姐赐婚,想必二皇子还不知晓吧?”扶尘见场面有些失控,好心提醒道。 顾南渊听罢,虽心有不甘,但还是识相的回到了座位。 白城也走到最后面坐了下来,他很想把白清烨带上,可是他二人是有婚约在身的,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横插一脚是吧。 见这小风波已平息,扶华看着怀中的美人儿冷笑道:“还不下来?” 白清烨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紧紧攥住他胳膊的手,利落的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这场意外事故也算潦草收尾了。 坐在最前面的百溪帝后对刚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校场上的表演。 校场之上有百来个鼓手,全是壮汉。声音可谓是震天响,但又不至于让人耳膜疼…… 纵然这番热闹,可白清烨已经完全没心思欣赏了。只要一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她的脸就滚烫不已,大脑亦是一片空白。 跳舞都脸不红气不喘的她,这下子仿佛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了。 第二十二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二) 一阵喧嚣过后,铜锣声再响,礼司大臣朗声宣布:“六艺以礼艺为首,请诸位皇子准备。” 每艺有五人,即五国各派出一个皇子参与其中。 话音刚落,百溪国二皇子顾南渊、北筱国二皇子沈溪楠、南笙国六皇子扶尘、西泽国四皇子长孙成珏、东泽国三皇子万俟书便一同起身往校场走去。 ”你说你家阁主此时在做什么?”长孙成悯语气极其慵懒,而后拿起一颗龙眼开始认真的剥起皮来。 “应是在看书吧。”挺直了腰杆站在他身后的夙清风淡淡回答道。 “不,他肯定是两手放在脑后,仰躺在地,小憩。”说完还把剥好的龙眼递给了夙清风,“给,刚剥好的。” “您自个儿留着吃吧。”他俨然一副高冷的样子。 “你别多想,我也就是问问而已。”成悯撇了撇嘴,边说边把它扔到嘴里。 夙清风嘴角轻搐,不再理他。 “六艺一曰五礼,五礼者,原指吉、凶、宾、军、嘉也。今日所测为行、坐、食、饮、言。” 待礼司大臣言绝,数十名宫女太监在离高台四米远的场中摆放起了桌案,左右两方各三张,正前方一张。 随即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一个年近四十来岁妇女的搀扶下走到了正前方的桌案上坐了下来。那妇女也坐到左边离老人最近的那个位置上。 众人打量着老人,他一袭灰衣,鬓发斑白,蓄着长长的黑胡须,时不时用手锊一锊。他双眼空洞无神,眼内一片浑浊,又好似早已阅尽红尘,看透世间百态。 而那妇女,体态丰盈,青丝盘在脑后,眼角眉梢虽带着笑却不及眼底,冷淡无法藏匿。 两名宫娥扮样的女子分站左右两方,左手贴腹,右手按在左手上。 见此,五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为。 “请北筱国二皇子。”就在这时,礼司大臣扬声说道。 沈溪楠看了一眼台上的穆承言后,率先走了出去。步子迈开得不大不小,不快不慢,目视前方,有着说不尽的气宇轩昂。 行到宫娥面前,由胸前向外推手,即行还揖礼。 此时,台下有人惊呼道:“那两名女子不过宫女模样,他乃一国皇子,何须对他们行礼?” “对啊,这不是自贬身份吗?”身旁有人附和道。 只见,对于一国皇子突然的行礼,宫娥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是轻轻屈膝回以万福礼,仪态自然。 沈溪楠走到中间位置,站立俯身,两手在胸前一里一外叠合,从上移至最下面。 “在旁边侯着吧。”老人浑厚的声音响起,不容旁人有任何质疑。 “是。”沈溪楠恭敬地站在了一旁,神色如常。 老人这一举动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请西泽国四皇子。” 长孙成珏徐行至宫娥面前,向前推手时稍稍向下,行土揖礼。宫娥同样不卑不亢地屈膝回以万福礼。 他小趋至老人面前,行长揖礼。继而站到了沈溪楠旁边。 台下又是一片唏嘘之声,能得两国皇子行如此大礼,想来应是老者的身份十分高贵,才有如此待遇。 “请百溪国二皇子。” 旁人议论的话通通进了顾南渊耳中,他似乎有些许犹豫。刚行时左右环顾,后才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面对两个不知来历的宫娥,他心下暗想:“若她们只是寻常宫女,我给他们行礼不是自轻自贱惹人笑话吗?再说她们受得起吗?可沈溪楠和长孙成珏都行了礼,万一她们真有大来头,我又怠慢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番权衡利弊后,他还是朝着她们行了土揖礼。百溪帝见状,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不满。 顾南渊随即又缓步走进去,腰身拱手朝老人一拜。老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他退到一旁。 “请东凌国三皇子。” 万俟书同扶尘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扶尘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他便点头朝前走了去,行时徐急有度。 他和扶尘长时间在外游历,尽是一身江湖气,对礼自然是生疏了不少。奈何这烦人的礼法规矩多不说,偏又逃不掉。 他身体立正,两臂如抱鼓伸出,右手在内、左手在外地叠合,对她们行时揖礼。 如履薄冰般走到老者前方,双手平伸指间交错,左手在外,两掌心向内,双臂前伸如抱一环,举手至颚,欠身行礼,施以长揖礼。 “请南笙国六皇子。” 扶尘轻呼一声,整理了下衣襟,而后将时时拿着的折扇合拢,收于袖中。向前走去,如万俟书一般,对宫娥行时揖礼。宫娥仍屈膝回以万福礼。 而后,小驱到老人面前,行长揖礼。 待五人并排站好后,礼司大臣又宣:“坐。” 其实在侯着的期间,除顾南渊一心惦记着白清烨外,其余四人都将老人的坐姿收入眼底。 但见老人席地而坐,两膝着地,两股贴于两脚跟上,坐时端正严肃,腰直雄挺,双目正视,即正襟危坐。 五人一同朝桌案走去,顾南渊也学着扶尘、万俟书和长孙成珏绕到后方,走到席的一角坐下。 而沈溪楠则站在席旁,众人疑惑。 “切,摆什么架子,我们都坐下了,他凭什么站着?”顾南渊不屑地在心里吐槽了他一下。见其他三人都坐在席的一角,他也不情愿的把自己的身体从席中间挪了一下。 老人问:“为何不坐。” 沈溪楠微微作揖以答:“席不正,不坐。” 仔细一看,他的坐席有些歪。原来坐席必须放正,席的四边须与四面平行,位置适当。即所谓的偏席不坐。 老人捻了下胡须,眯着眼,语气里似乎带有些不易察觉的欣慰。“正而坐之。” “是。” 他俯身将坐席摆正,从容坐下。 循着礼法,在未吃饭时,身子该向后倾,以示尊敬。而此时除沈溪楠与长孙成珏外,另外三人都有些靠前。 老人看着顾南渊上身直立,两腿叉开前伸箕踞而坐,微有愠色道:“幼时日日受你大皇兄教导,可如今看来竟无半分似他。” 他闻言立即端坐起来,也怪不得他如此随意轻慢。毕竟从小养尊处优,除却一些礼法常识,谁敢严格待他? 生来就不是个儒雅君子,着实不能要求太多,况且子凭母贵,谁让他有个十分得宠的母妃呢。 本来拿他和被生祭的顾丘辞作比较也没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是不?但当着面说他不如一个死人,感情他不要面子啊?这仇恨反正顾南渊是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来了。 那个存在感特别的低的妇女一拍手,便见一群宫女簇拥而来,手里或端着菜肴,或拖着玉壶。 菜食的摆放也极其讲究:左边依次为带骨的熟肉;右边依次为大块的熟肉、酒和茶水;在最里边放酱酪调料,外边放烤肉,右旁放着蒸葱;干肉脯类的菜肴,弯曲的在左,挺直的在右。若是烧鱼,以鱼尾向着宾客;若是干鱼,则以鱼头向着宾客;冬天鱼肚向着宾客的右方,夏天鱼脊向着宾客的右方… “食。” 见没有人动筷,台下的两女子掩面窃窃私语着: “不是叫食了么,怎么还不见他们动嘴?” “你傻啊?主不动筷,客人怎能先动?” “哦……” “先祖植五谷以养生民,我等当心怀感恩而食。”老人挥挥衣袖,示意他们动筷。 五人齐声答曰:“诺。” 长孙成珏和沈溪楠身子前倾,每夹一菜必用宽袖掩而食之,且只吃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顾南渊、扶尘与万俟书倒也有礼,不喝汤,不出声。 几人用餐都很用心,食不言。不迷筷(手握筷子在餐桌上乱游寻)、不移筷(刚吃过一个菜接着又吃另一个菜,中间不停顿)、不陶筷(用筷子在菜中间扒弄着吃)……不打嗝也不打喷嚏。 见老人停筷,他们也立即放下筷子。 “啪”扶尘筷子突然落地,万俟书满脸担忧的看着他,而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溪楠和长孙成珏面无表情,顾南渊嘴角则挂上了一抹冷笑。 他赶紧拾起放好。 老人开口道:“食有十二忌,当周知。一忌三长两短(长短不齐地摆放);二忌仙人指路(拿着筷子指人);三忌品箸留声(嘬筷子头);四忌击盏敲盅(敲打碗盘);五忌执箸巡城(盘碗中搜寻);六忌迷箸刨坟(盘碗中扒拉);七忌泪箸遗珠(夹菜滴答汤);八忌颠倒乾坤(颠倒用筷子);九忌定海神针(筷子插菜);十忌当众上香(筷子插饭碗);十一忌交叉十字(筷子交叉放);十二忌落地惊神(筷子掉地)。” “诺。” 是时,台上的人都把目光放在白清烨身上,而她还不曾察觉。因为她正一手托腮一手用筷子胡乱地敲打着果盘。好似压根没听见老人刚刚说过的话一般。 “四忌击盏敲盅。”扶尘不曾看她,只是淡然提醒道。 “啊?”她尴尬地停止了敲碗动作。好不容易消沉的红晕又浮现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三) 等宫人把碟筷收走后,他五人又凝神端坐着。只是长孙成珏和沈溪楠身子略向后倾。 “饮。” 礼司大臣话一出口,七个太监依次把青樽放在他们面前的桌案上。 酒是同菜食一道上的,但有酒无杯而饮是大忌。 “斟酒。”席上一直不曾开口的妇人此时对那七名太监说道。 七人樽里的清酌皆是盈而不溢。 老者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离席举樽,其余六人也纷纷起身避席。 朝老者弯腰作揖后,他们学着他的样子,将青樽里的酒倒出一点在地上,以祭谢天地生养之德。 而后也都用袖子掩着嘴小呷一口,老人的酒尚未饮完,沈溪楠、扶尘等人见状也不敢多饮。 万俟书素来爱酒,他心想:总不能这点酒要喝个两三次吧,那显得多小家子气呀。且这青樽本就小,不想饮尽都难,所以他很是豪迈的将那樽酒一饮而尽。 刚美滋滋地喝完,就听见老人说:“再饮。” 等了半天也不见太监来斟酒,这下好了,酒杯里啥也没有,要怎么饮?他感觉自己好似一个正要被凌迟的罪人,登时冷汗岑岑。 而此刻,同他一样的还有顾南渊。 万俟书见他也面露难色,迟迟不举酒樽。仔细一瞧,果然酒也喝完了,想来应是先前仰杯而尽了。 顾南渊虽说不嗜酒,可他倒了大半在地上,这不往嘴里一送就没了嘛。 他转头,正好对上了万俟书的眼神,看他酒樽空空也猜到了为何,四目相对,一时间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真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俩怎么也没料到小青樽里的酒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饮。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妇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朗声说道:“给东凌国三皇子、百溪国二皇子斟酒。” 太监又往他们樽里倒了少许酒。 这次万俟书仔细看了看,确定老人是一饮而尽后,才心有余悸地将酒喝完。 ”与人饮酒时,小口细品是为礼。“老人入坐而言。 “诺。” 万俟书和顾南渊两人只觉甚是尴尬,之前还彼此看不顺眼,此时却同是天涯沦落人。 随即,礼司大臣五宣:“言。” 五人坐正后,妇人从袖中拿出一个黄色折子,走到正中间的位置。 “今日有幸得与在座皇子一同践礼,实为五帝厚爱。折上有三惑,望诸位出言相解。” “诺。” “第一惑:天燥热,有一新婚妇人踞屋内而衣衫不整,其夫归家,悄然于户外视之,愤然离去。告父曰:‘妇无礼,请去。’父该应允否?” 顾南渊不及细想便答道:“自该应允。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此妇衣衫不整,有失妇容。” 正当他为自己的回答洋洋得意时,却听扶尘说道:“否。一来天气燥热,衣衫严实不易于消暑。二来屋内无人,踞坐也无伤大雅。不必小题大作。” “哼,此言荒谬,所幸是其丈夫亲见,若被旁人瞧了去,徒惹口舌不说,还有损家风。让人误以为是粗鄙的娼家。”顾南渊说这话尽是傲慢与嘲讽。 扶尘自然不会让他这般猖狂,便还嘴道:“二皇子之言恕我不能苟同,若女子在自个儿屋里还要拘谨,且不是显得家主不通人性却食着人间烟火吗?” 顾南渊还欲说点什么,却见老者用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这才住口。 “南笙国六皇子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呢?”台下的一年轻男子拽着另一男子的衣角问道。 “欸,你这都不知道?这和活人说鬼话是一个理儿。” “哦。原来如此。”男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今儿并非让诸位辩论些什么,只须说出自己的看法即可。”妇人用有些生硬的语气说着。 随即用目光扫视了还未发言的另外三人。 万俟书见长孙成珏和沈溪楠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先说了:“依我拙见,其父该应允。倒不是因妇人的坐姿和仪容与礼制不符,而是其丈夫对她已心怀不满,即便今日能留下来,他日又岂知会以何种理由遣她归家。” “那皇子是从何得知其丈夫对她心怀不满的?”妇人闻言,饶有兴味的问道。 “自结为夫妻的那一日起,二人便该相敬如宾。男子不走正门而是通过窗户悄然视之,是因心中有猜疑,见她踞坐且衣衫不整,他并未提醒,而是愤然离去。想来应是情有所失,已有二心。” “纵是丈夫有意为之,然女子被夫家所休,是为一大耻辱。想要再寻个可以安稳度日的人难如登天。经此一遭,她将如何存世?” “这…”万俟书被这么一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妇人莞尔一笑,看向长孙成珏和沈溪楠。 沈溪楠先是起身,后朝着妇人微微作揖,恭敬地回答:“否。是其丈夫无礼,非妇无礼也。‘将入门,问敦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不掩人不备也。所谓大丈夫当光明磊落,非礼不为。是男子举止不妥,非妇人之过。” 长孙成珏也补充道:“男子入户不有声,令妇踞而视之,是其之无礼也,当自省。故而我与北筱国二皇子的答案一致。” 妇人点头,看了眼折子问:“第二惑:有言曰‘帷薄之外不趋,堂上不趋,执玉不趋’,今有一人手中执玉,恰逢其父召见,又须与玉俱上。当如何?” 众所周知,父母长上有所唤召,当疾走而前,不可舒缓。可偏偏又执着玉,委实进退两难。 台上台下一干人都交头接耳,仔细思虑着。 而此时,在南笙国皇宫外休养身子的长孙珞雪躺在床上咳嗽不已,面颊苍白毫无血色。府里下人无不恐慌担忧,既是因为她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也是因为长孙成悯对她的疼惜。 若是这个身子孱弱的公主有个好歹,他们估计都要陪葬。 虽说长孙成悯不是手段凶残之人,可他曾说过:但凡她有丁点损失,谁也别想安生。 “嬷嬷,顾公子来了。”一个小丫鬟兴奋地跑到屋内,对着正在悉心照料长孙珞雪的老嬷嬷说道。 原本忧心忡忡的嬷嬷看到她身后的鬼面人后,霎时喜上眉梢,急忙放下给她擦拭双手的帕子,行礼问安。“顾公子,你快看看公主。公主她……” “嗯,你们先下去吧。”他打断了嬷嬷的话,让她们各自忙活去。 府里人见他来了,也都放心了。这两三年多亏了他,长孙珞雪才得以安然无恙。 下人不知这个一直戴着面具的男子家住何处,是何来历,但见长孙成悯待他亲如兄弟,他们自然也该毕恭毕敬着。 长孙珞雪见他来了,想要强撑着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下去了。“好好躺着。” “是。”她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字。 他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枚丹药,端来一杯温水喂她服下。 “你若不好生将养着,你皇兄回来还不得拿这一屋子的嬷嬷丫鬟们开刀。” 长孙珞雪每次吃完他给的药,身体上的疼痛总是消失得很快,说起话来也不觉吃力。 “公子不去参加会盟大典吗?”话音刚落,她就后悔自己竟一时口不择言,信口说出言不由衷的胡话。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又怎能去? “三十年后再去也不迟。你,我,还有你皇兄一起去。” “三十年…那时我恐怕早已入了轮回。”她一想起自己的命数就不由得眼眶湿润,悲不自抑。 “不许如此。我有法子保你活到白发苍苍。” 他的话,总是能让她不由自主的相信。 长孙珞雪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嗯。好。” “你先息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心里念叨着:“公子,不要再迷惘徘徊,不要再为失去的痛断肝肠了。” 可是他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世人欠他的也太多太多了。 究竟得是什么样的结果才配得上他受过的那些罪与苦? ……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堃山校场上斜阳成碧,景色清美。 “今日便先到这里,还有一惑暂且留到明日。”老人有些疲惫地说道。 “诺。” 第二十四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四) 听完老者这话,顾南渊深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站起身来,直接从席上就跨了过去。 可他前脚刚迈出去,就闻台下有人在笑话他,方才注意到其余四人皆是小心谨慎地绕到坐席的后面。 心下顿时恼羞成怒,羞愧的表情已全浮现他脸上,眼睛里了。 当然,这一幕也被老者和妇人尽收眼底。 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顾南渊偏偏是个急性子。不管先前伪装得有多好,事后总归要露出狐狸尾巴。 是时,百溪帝的老脸都黑成碳了,皇后也是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六艺就礼艺最是枯燥乏味,但今日在场的人也算是长了些许见识。 校场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白城走到白清烨身旁,有些不解的问道:“百溪帝为何会让二皇子参与六艺,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就算再宠爱他也不能拿大典当儿戏吧。” 闻罢,白清烨停下脚步,把食指放在唇边,低声作答:“兄长,人多嘴杂,小心祸从口出。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此次参与其中的皇子是五帝和太子共同商榷过的。二皇子是皇后独子,他能代表一国参与,皇后定是出了不少力。” 白城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边走边说。” 百溪国共有十一个皇子,然惊才绝世的单单只有被生祭的顾丘辞一人。稍稍有些声誉的也只有顾南渊了。 其余的皇子不是年幼就是庶出,虽有皇子身份,可都不被看重。 故而派顾南渊参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 夜里,忽地下起了小雨。沈溪楠在宫外的驿站休息。 这驿站是百溪帝为了迎接五国会盟大典,接待各国皇子将军特意修建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仅次于皇宫。 修建此驿站既是为彰显百溪国的富有,也是为表明作为东道主对客人的热情和诚意。 窗外雨打芭蕉,玲珑有声。微凉的风簌簌吹来。 沈溪楠阖眸凭窗而立,静静听着那苍穹之中滴答滴答的雨声。心里也不由得起了孤寂之感。 天地茫茫,山河秀丽,他的前程自是无忧。可是,心里却总像缺失了什么似的。 是不是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呢?比如说他最疼爱的妹妹为何会突然投了章华池?在万虚阁那一夜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又比如说… 沈溪楠正愣神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入耳中。 他睁开双眼便瞧见一个男子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朝他屋门走来。依着身形来看,不难猜出是穆承言。 沈溪楠这时对他已有刮目相看之意。 穆承言行到屋檐下,将收拢的雨伞斜靠在墙角。 微微理了理脑后略显凌乱的青丝。抬手正欲敲门时,屋门却从里边开了。 见是沈溪楠亲自开的门,他抓耳搔腮的暗想着:“莫不是心有灵犀?” 随即一笑,“二皇子。” 隐晦的天色明暗不清,他这一笑反倒令它须臾间明亮了起来。 “进来吧。”沈溪楠见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淡淡说道。 “好。” 进屋后,二人并未坐下,穆承言同沈溪楠一道站在了窗前。听着雨声闲聊着。 沈溪楠开口:“你确实算无遗策。” 穆承言面朝屋内,倚靠在窗台上思索了片刻,耸耸肩笑道:“二皇子是说今日的考核啊?” “不然呢?”沈溪楠不加掩饰的白了他一眼。 穆承言不甚在意:“欸,我就一穷乡僻壤的书生,在这方面都不曾深究过。” 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沈溪楠听后很是诧异,“不曾深究过?那为何你能料到老者今日的考核内容?” 细细想来,沈溪楠依他前日所言,才能在今日的考核中言行举止皆合乎礼仪,那老者对他也颇为赞赏。 若非深究过,又怎能事事顺遂? 当礼司大臣宣布考核内容时,沈溪楠确有惊讶到,因为果真如穆承言所说。 故而沈溪楠在校场时才会看了他一眼。本以为这个书生毫无用处,最多就是个当摆设的花瓶,然现在看来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谋士。 像这样的人,当真是重金难寻,所以他对穆承言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穆承言闻言,讪讪的笑了笑。笑容看着有点勉强。“这跟我没半个子的关系,可都是那个神秘的鬼面人让我这么说的,我不过是替人转述几句话而已。况且无功不受禄,这么高的称赞我可担不起。” 不过,这话他并未说出口。事实证明,有些东西石沉大海远比浮出水面要好。 “这些都不值一提,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掐指一算,掐指一算哈哈哈哈。”说着,穆承言一边装模作样的学起道士掐指算命的动作,另一边,趁沈溪楠不注意时眯着眼打量起他来。 沈溪楠半信半疑,这种忽悠人的低端说辞从穆承言嘴里说出来,好像可信度蹭蹭往上增了一般。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和刺耳的雷鸣声吓得穆承言“哇”的一叫。 他机灵且快速的躲到了沈溪楠身后。“何方妖孽在渡劫啊,动静也太大了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沈溪楠见他以最荒诞的模样说着最没谱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转瞬,沈溪楠的神色就暗淡了下来。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刺痛了他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沈溪若也最怕打雷了,每次都会躲在他身后,或者钻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刚刚有那么一刹那,他竟觉得身后念着阿弥陀佛的人是他的妹妹。 他神色一凝,坐到桌前,袖子下的手微微一紧。 穆承言也跟着坐了下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解释着他刚刚的行为:“那个,我其实不怕打雷闪电的。真的。” 见沈溪楠默默地给他倒了一盏茶,他继续吹道:“这个世上让我害怕的东西还没成形呢。也不看看我是谁……”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沈溪楠看向他。 “哦,对了。我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明天……” 穆承言用手掩着嘴小声说道。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屋内的烛火亮了一两个时辰。 第二十五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五) 在礼艺完成后的第二日末时,所有人又都兴致勃勃的回到了校场。 微风吹拂,浮云淡薄。台下看热闹的人乐此不彼的讨论着昨日的种种,台上的贵人们相对而饮,却不显得聒噪。 昨儿给沈溪楠等人行万福礼的那两个宫娥现如今已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两人均是窈窕身形,长得明眸皓齿,杏眼桃腮,一举一动也是说不出的娴静秀雅,仿佛不染纤尘的仙子。 她二人依旧跟在老者和妇人的身后,缓步徐行,步步生莲,一举一动实为当代女子之楷模。 他四人面向百溪帝行稽首礼,行礼时皆屈膝跪地,老者双腿打开跪下去,形成外八字状。妇人和那两女子跪下去时则双腿并拢。左手按右手上(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 头至地时停留了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点在手背,极其恭敬。 百溪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妇人,只是神色显然有些不自在。 但又急忙抬手说道:“郭老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起身。来人,赐坐。” “谢主隆恩。” 妇人搀扶着老者起身。登时,台上台下犹如炸开了锅,议论不休。 “百溪帝叫他郭老,你听见没?郭老啊!!!”一个年轻的书生拉扯着他旁边的人激动得手舞足蹈。 放眼五国,只有一人能受得起“郭老”的称号。 “天下共有六位大贤人,他们精通六艺,却终身不仕,宣言有生之年,不为任何一国效力。或隐于市井,或匿于山林…没有想到我还能有幸一睹其风采。幸哉,幸载啊。”另外一人边说边摇动着手里的泼墨扇。 “这个我知道,听闻郭老收了三个门徒,教授礼仪之道。而三徒身份十分高贵。” “快说说是何来头?”其余的人也纷纷把头凑过来。 “你们看那妇人,别看她穿着简单,但其身上的气质就足以衬托她的身份。她啊,可是前任百溪国君王的女儿素华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姑。” 在场的人一听到这话,都震惊不已。尤其是百溪国的人。 说起素华长公主,纵然腹里三千卷诗文,也难书尽她富有传奇色彩的前半生。前朝那些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故事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年轻时嫁给了名噪一时的书生郎,后来书生故去,她寡居宫中多年,朝中奏折多半由她批阅… 在得知君父欲传位于自己后,素华长公主便以死相要挟,请求出宫拜郭老为师,不问朝堂政事。 ”那另外两名女子呢?”问的人声音明显在颤抖,这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 “东凌国颜氏双姝!!!她们八岁就跟着郭老了,所以没人认得,如今应到了花信之年。” 颜氏可是东凌国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两个女子皆是嫡出。 “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我啊,人称百晓生,天下大小事我都知道。”说完,他又一脸傲娇地摇了摇扇子。 “这么看来,我们能见到另外五位了?” “别痴心妄想,能见到其中一位就已经是生而无憾了。” “对对对,说得也是。” …… 台下如此,台上亦如此,只是无人大声议论。但心中对四人的身份已有定论。 “禁止喧哗。”礼司大臣吼了一声,这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老者等人并不急着上台坐下,妇人招手唤来礼司大臣,在他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礼司大臣弯腰侧耳倾听,连连点头。 语毕,礼司大臣又朝妇人行了揖礼。随即看向台上,“请北筱国二皇子、南笙国六皇子,东凌国三皇子、西泽国四皇子,百溪国二皇子到校场上来。” 他们丝毫不敢懈怠,顾南渊更是急出了汗珠,一直在用袖子擦额头。若依着辈分,台下那位可是他姑奶奶…货真价实的姑奶奶。他昨天出了那么多丑,待会儿这脸往哪搁? 路遇长,疾趋揖。五人很识时务的给郭老行了大礼。 “你来说吧。”郭老看了眼妇人。毕竟上了岁数,话不宜多说,不然气喘得紧。 妇人也心领神会,眸光清冷的看着比肩而立五人说道:“昨日测礼,‘行’当徐急有度,不左顾右盼。遇来人,纵是不明身份,也应敬之贵之尊之,而不可怠之轻之卑之。 ‘坐’有法度,不踞不倚,不坐中不跨席。 ‘食’而不言,主先客后,用筷稳妥,非礼勿为。 ‘饮’有四步拜、祭、啐、卒爵。四行一曰饮惟祀(只有在祭祀时才能饮酒);二曰无彝酒(不要经常饮酒,平常少饮酒,以节约粮食,只有在有病时才宜饮酒);三曰执群饮(禁止民从聚众饮酒);四曰禁沉湎(禁止饮酒过度) ‘言’不可无据,信口而说。勿多言勿失言,事事过脑,方不至视为无稽之谈。” “诺。谨遵教诲。” 这时,礼司大臣将一黄色卷轴递了过来。妇人接过卷轴,缓缓说道:“礼艺按其行为划为四等,分别为上等、次上等、中等、下等。现将诸位皇子的礼艺等级布告天下。” 此话一出,就连百溪帝都有些紧张了,更别提亲力亲为的五人。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妇人宣布结果。只见她缓缓打开卷轴,高声宣读着上面的内容。 “北筱国二皇子沈溪楠上等。赐金牌。”话音一落,一个公公就为他呈上了一块刻有上等两字的小金牌。 霎时,掌声和欢呼声响起,妇人接着宣读。 “西泽国四皇子长孙成珏次上等。赐金牌” “南笙国六皇子扶尘、东凌国三皇子万俟书中等。赐银牌” “百溪国二皇子顾南渊下等,赐铜牌。” “已宣读完了,五位请回坐吧。”她看着他们,眼里神色不明。 扶尘和万俟书心照不宣的朝对方眨了下眼睛,反正他们胸无大志,只要不是下等,二人就觉得如获上等一般。 顾南渊捏着铜牌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思忖着“凭什么?这么多人就我一个人得下等,扶尘还落地惊神、万俟书那小子明明也…”那一瞬间,极端厌恶的神情在这他通红的面庞上闪了一下。 顾南渊心里有不甘有愤怒还有无尽的耻辱感,但他吸取了教训,不敢浮躁,学着他们‘进必趋,退必迟’的样子退到一旁。 老者在妇人的搀扶下,向台上走去。台下的人不知是出于对老者的敬仰还是对素华长公主的钦佩或是对颜氏双姝赞赏,都不自觉的给他们让路,让出了很宽的路。 他们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四人。 等他们上台了,五位皇子才敢走上去。 顾南渊一直埋着头,全然不知百溪帝正在瞪着他。 第二十六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六) 百溪国一位大臣的千金气得直跺脚,紧紧扯着手中的丝帕,心中愤愤不平。 下等?真的是太过分了,想我百溪国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简直是气死人了。 旁边也有人在窃窃私语:“你们说,这素华长公主是不是也太绝情了,一点都不念旧情,眼睁睁看着二皇子一错再错,都不知道帮衬或者提点一二。” “是呀是呀,好歹是咱们百溪国的皇子,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止二皇子一人。” 诚如先前所说,六艺之测非一人之荣辱,事关一国之颜面。 台上的百溪帝感觉头疼得厉害,无奈地用干枯的手揉捏着额头。他虽然听不见下面那些闲言碎语,可却猜得出来他们在背后是怎么数落他和他儿子的。 思及至此,他不禁羡慕起未曾露面的另外四位君王了。真真是眼不见心不烦,自己的皇儿争气倒还好,满面荣光,何其有成就感。 若都像顾南渊这般横冲直撞,他们这老君王百年之后以何颜面见仙故的列祖列宗? 同样都是养儿子,为什么他就养出这么个蠢才?他也不奢求自己的儿子能得个什么上等,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下,等最差的一个!真是丢他的老脸。 再不济学学扶尘和万俟书也好啊,即便无大才傍身,但至少儒雅端庄,哎。这一刻百溪帝突然想到他那被生祭的大儿子——顾丘辞。若是他还在,或许…… 皇后身为顾南渊的生母,自然也是面上无光。可他再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她这做母亲的也终究不忍过多的苛责他。 于是媚丽欲绝,嫣然含笑的她轻轻抚上百溪底的手臂,安抚他说:“陛下,渊儿他……” 百溪帝冷哼一声,甩掉皇后的手。对于皇后的求情置若罔闻,平日里听着灵台俱清明的声音,此刻却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皇后怅然,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都已是泥菩萨过江了,还惦记着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 长孙成悯听着夙清风这‘尖酸刻薄’的话语,不觉嗤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向顾南渊。 只见顾南渊转过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后座的白清烨,那神情就好似饥饿的老虎遇到了肥美的小羊。 长孙成悯抬起案上的琥珀杯,勾唇笑道:“啧啧,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呸,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噗。”长孙成悯刚喝到嘴里的酒,听他这么一说全给喷了出来。 他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就连事事不放在心上的扶华都别过头来看向他。 夙清风赔笑着对上那些好事者的眼光,给他递手帕的同时用极其微小的口吻说道:“你干嘛,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啊?” 长孙成悯故意咳了一下,从容地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顺带一本正经的理了理衣襟,好像完全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看着他一样。 等人都不注意他了,他才窃笑着对夙清风说:“你说他是癞蛤蟆,那不是也间接在说他爹,还有你主子也是那啥嘛…你说我要把这句话转述给…“ “你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夙清风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一时百口莫辩。 “我不说也成,不过得看小风风你的表现喽…”长孙成悯露出一抹邪笑,不,准确的来说是淫笑。 …… 礼司大臣走到校场,清脆的铜锣声就响了起来,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他展开一本折子读到:“乐艺有六: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镬、大武。有‘礼’则必有庆贺燕飨之‘乐’,有庆贺燕飨之乐则必有五音宫商角徵羽伴奏。乐舞本一体,六艺又为舞乐,然思及五国男儿习乐,女儿练舞之传统,特以琴、瑟、箫、笛、埙、鼓测之…” 顾南渊听得心烦意乱的,恰逢胃中五味翻涌,便起身如厕。 堃山校场设有小型“御膳房”及休沐的帐篷,当然也少不了溷藩(古时厕所)。 还没走到溷藩,就见两个头戴软帽,身穿长襕衫,约莫有三四十岁的男子,低着头讨论着什么。 这种穿着是书说人固有的打扮。他两人许是讲得忘我,连顾南渊走到他二人身后都不曾发现。 “你说我们该怎么给百姓说?难不成真要说二皇子在礼艺测试中得了下等?这不是打我们百溪国的人的脸吗?” “唉,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大皇子好不容易才让百溪国有了今日的强盛,二皇子日后若继位了,基业还不得毁于一旦。真是造孽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二皇子无德无才,要不是仗着皇后娘娘,指不定…”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对方掐了自己一下,遂有些生气的说道:“唉,你干嘛掐我呀…” 另外一说书人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开始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此时此刻,顾南渊正站在他们身后,脸色黑得如同粪坑里的石头。想来也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只是这个同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脑子转不过弯来,自己都提醒他好几次了,还在那里义愤填膺的说着,殊不知他们就快死期将至了。 一说书人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颤颤巍巍的对着顾南渊跪下,哭道:“二……二皇子。” 另一说书人还在一脸懵:“你在干嘛啊?我知道我们在说二皇子,不过你怎么突然跪下了?这大晴天的,你……”说书人话越说越小,因为他强烈的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寒气,正在向他逼近。 见身旁的人这般模样,他艰难的挪动身子,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后,正好对上顾南渊。 “贱民敢尔!”顾南渊一怒之下把他踹倒在地。 他赶紧爬起来俯首跪着,额头上滚下了几颗豆大的汗珠。 顾南渊眼中闪过一片寒冷,整个人瞬间迸发出令人感到强烈杀意与深渊般绝望的恐怖气场。 他蹲下身子拎着其中一人的衣襟,冷笑着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着:“看着我。” 四下安静无比,甚至能听见那人汗珠滴在顾南渊手背上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看向顾南渊,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连手心也结了密密的汗,心里估计早已七上八下了。三千根发丝根根竖起,额头冰凉,眼冒金星,仿佛被不可名状的恐惧死死揪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的二皇子,正欲再次低头时却被顾南渊极有力的一拳打倒,牙齿和着鲜血从他嘴里吐出来。 另一人见状,手脚是钻心的冷,惊慌得如同寒蝉。当然,顾南渊也不会放过他,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一拳,打得他头脑一片空白,帽子也歪了。 顾南渊一边活动着手的筋骨,一手狠狠捏着一人的下巴,一手掌掴着那人说道:“区区贱民也敢私议本皇子?丢脸是吧?无才无德是吧?”说完又看向了另一人,他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发泄呢。 “呸。还敢跟我叫板,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杀死你们就跟踩死我脚下的蝼蚁一样。”顾南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他脸上。 然后眸子一黑,将他甩开,再次走向他的同伴,伸手扶起了匍匐在地的人。 顾南渊笑着,只是笑得瘆人,给那人把帽子戴正。“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根,可不是被揍这么简单了。还有你们这身伤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 “还不快滚。” “诺,诺。”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嘴里哎唷哎唷里的叫着。 第二十七 五国会盟大典篇(七) 被揍的两个说书人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将这满腔苦水生生咽到肚里去。他们就是一些小喽啰,被二皇子打两下怎么了,就算是二皇子要杀他们,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更何况是他们有错在先,非得在背后议论一国皇子。本来是靠嘴吃饭,不曾想今天会差点儿因嘴送命。 两人强忍着疼痛,埋头向前走去。 “哎,你两个怎么回事,怎一会不见就成这模样了?”其余说书人见他俩神色有些异常,便上前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他们脸上有大块的淤青,肿得像个猪头,其中一个还能看见清晰的掌印……啧啧啧,真是看着就骇人。 一群说书人围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言地仔细盘问。也并非真的关心,说到底有的是因为好奇,有的是因为害怕…简而言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你俩可是得罪了谁,怎么惹了一身伤?瞧瞧这是人干的事吗?” “就是就是,快说出来,我们请百溪帝为你们做主。” “嘘!别问了,我们就是自个不小心弄的。”其中一个生怕再招惹杀身之祸,就使劲摇头说道。 “自个儿弄的?难不成你俩互相打脸练手力?” “对,没错。就是这样的,我们这是给对方活血化瘀…” “对对对,没错没错。” 被打的两个说书人顺着这话接下去,只是这个说辞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两人相视间,面部扭曲,如同做了亏心事,又如同见了恐怖的东西。 这时,一身尖锐的“肃静!”传入台上台下每个人的耳膜中。围观的说书人只好散去,个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请北筱国九皇子、南笙国五皇子、西泽国四皇子、东凌国三皇子、百溪国二皇子到校场比试乐艺。” 这边,顾南渊屁股还没坐下,就听礼司大臣在唤他,眉头紧紧一皱,挥了挥衣袖一脸不情愿地走去。 那边,北筱国九皇子沈溪赭在听见礼司大人念到自己的名字后,起身行至沈溪楠身旁,腰身拱手,用温润如玉的桑音说道:“二皇兄。” 沈溪赭年方十七,高八尺。从小便精通音律,生得也是清秀儒雅,唇红齿白,仔细看会发现他下巴处有一小颗红痣。 今日的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闻言,沈溪楠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快去吧。” 沈溪赭点点头,小趋着往台下走去。兴许是发现有人在看他,他放慢了脚步,双颊不由得泛红。 台下的五人十分抢眼,扶华黑衣黑发,衣袂飘飘逸逸,墨发不扎不束,冷俊的面容让人不敢靠近… “沉音先生到!”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太监领着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走到五人身前。 男子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微微握在一起放在身前。头上的黑白发参半,只用一根木簪随意的束起,虽说不修边幅,但看着却无半分不妥。 见到来人,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议论起来: “哇!!!是沉音老前辈啊,妈耶,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六位贤人,我们见着两位了,如此殊荣,还不得羡煞旁人。” “这气度当真不是我辈能有的。” 台下的哗然、尖叫声已然表明了男子的身份。 礼司大臣面向男子行揖礼,男子点头示意,笑而不语。 五位皇子也微微作揖行礼。 “开始吧。”那位被称做沉音先生的男子朝礼司大臣开口道。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好似微风拂面。 礼司大臣遽吩咐侯在一旁的数名太监把琴呈上来,随即尖声道:“如诸位所见,先测琴艺。知琴者,择而用之,故而请五位皇子在半柱香内选好琴。” 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 须臾间,十一个太监双手皆奉着一把古琴,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所皆知,技艺高深否,三分在琴,七分在人。这选琴自然马虎不得,五人互望一眼,走到近前细细打量起来。 这些琴,雕龙纹凤,琴弦紧若游丝。长约三尺余。有的漆黑如釉亮,有的木色古香…琴身多为桐木或檀木所做。有伏羲式、神农式、列子式、连珠式、落霞式、灵机式、蕉叶式、响泉式等多种造型。 长孙成珏环顾了一周后,最终停留在了一把漆有梅花断纹的古琴面前。 有断纹的琴,向来琴音透澈、外表美观,也更为名贵难得。 十一把古琴里有五把断纹琴。当然,并不是说没有断纹的琴就不好。 沈溪赭、扶华两人紧随其后各拿了一把琴。而万俟书和顾南渊几乎是同时碰上仅剩的那把有冰裂断纹的古琴的。 目光交汇中,谁也不示弱。原以为两人会僵持好一会儿,却不料万俟书突然松手了。 “算你识相。”顾南渊嘴角一翘,很是得意。眼看香柱就要燃尽,万俟书匆忙拿起了其中还算凑合的一把琴。 沈溪赭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挑选的琴,然后笑着走向万俟书,双手捧着琴递给了他。“三皇子,你用我这把,它音色俱佳。” “这…”万俟书见沈溪赭心无城府,怀着一番好意,心下顿时涌入一股暖流。 他对古琴也有所研究,自然知晓沈溪赭手里那把古琴的好坏,只是他素来不愿欠人情,便婉言谢绝了。“谢谢,不过我就用这把好了。” “呵,蠢货。”见此,顾南渊斜视了一眼沈溪赭,声音讽刺道。 对于沈溪赭的行为,众人也是疑惑不解,不知沈溪赭为何要这般做?想来,两人应是初次见面才对,就算以前见过,估计也无甚交集,大可不必如此讨好,莫不是他觉得万俟书手里那把琴更好? “三皇子,我并无他意,你就收下吧。”沈溪赭笑了笑,他的笑好似能融化冰雪,满心诚意也尽显眉眼梢。 万俟书回之一笑,推辞道:“九皇子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万不可如此。” 沈溪赭闻言,挠挠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扶华把他的断纹琴强制性的塞到了万俟书怀里,“把这人情记在扶尘那小子身上,日后要还的。”冷漠的丢下一这么一句话后,扶华利索的拿起万俟书的琴退开了。 扶华这一举动更让人瞠目结舌,不明真相。就连台上的扶尘也是一脸吃惊相,他完全不知他的兄长打的什么主意。但见万俟书拿了把好琴,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万俟书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才发现人都走了。只得对着沈溪赭粲然一笑,然后歪着头看向台上的扶尘,心里寻思着:“扶尘这五皇兄怎么和世人描述的不一样啊?爱屋及乌??不不不,我才不是乌鸦…” 见半柱香已燃尽,礼司大臣说道:“时间到。” 五人这才各归各位,在他们正前方给沉音先生设了一把椅子。 今儿天气也极好,阳光不燥,微风正好。 沉音先生扫视了几眼他们选的古琴,嘴角上扬说道:“五位好眼光,所选的皆是好琴。那就请你们不吝才能,各自弹奏一曲。” “诺。”五人应答。 “不知谁欲做这第一人?”沉音先生问道。 “先生,我愿做这第一人。”长孙成珏请示。 他话音一落,礼司大臣就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罢,沉音先生便说:“好。请。” 长孙成珏抚摸着琴身,走到一旁的案前坐了下来,把琴放平,浅浅吸了一口气,玉指便开始在古琴上拨动,十分流畅。 沉音先生闭上眼睛聆听着,一个个音符像有灵魂般跳入他耳中。 长孙成珏的琴音婉转悠扬,宛若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拈一枝梅花,携三五婢女漫步仙境。周边飞来好几只彩***,它们振动着翅膀,随着少女的一颦一笑而飞舞着。少女突然顿住,刹那又往更深处走去,行步间若还若往… 随着琴音的加快,少女的步伐也越发灵动。能品出其中意境的人还沉浸其中,想要探寻女子去往何处。 不懂音律的人只觉得悦耳罢了,至于有无出错他们也无法知晓。 “我好像看到一个容色姝丽的女子…”白城目视前方,痴痴的端着酒樽说道。 “确实,西泽国四皇子的琴艺着实妙不可言。”坐在他身旁的白清烨如是称赞着。 一曲终了,有人还在全神贯注着。长孙成珏缓缓起身,淡笑,柔声道:“成珏献丑了。” 掌声陡然响起,对他称赞不绝。 沉音先生也睁开双眼,惋惜道:“琴中有画,实为佳境。然有始无终,不知所去,是为不足。” 话一出,很多人惊愕不已,明明已是绝佳,何来不足一说。但无人敢质疑他的评价。 长孙成珏面无愠色,虚心回道:“先生所言甚是,成珏悟琴经年,可收尾总有瑕疵,望得先生赐教。” “知己不足,方能有所长进。”沉音先生对他投来赞赏的眼光。 第二十八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八) 沉音先生的话让其余人纷纷紧张起来,要知道,长孙成珏这等水平,在沉音先生眼中都尚有不足,那究竟得是什么样的琴音才能算是圆满? “好了。下一个谁来?”沉音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下顾南渊开始慌了,他的琴艺是什么水平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的君父想必在听到他的礼艺是下等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失望了,要是这次还得个下等,那皇位就真的是无望了。 至于名誉是好是坏,对顾南渊来说真的无足轻重,只要身为人上人,还愁没有好名声? 可当务之急,是要给他君父争面子,让自己成为他的骄傲。枪打出头鸟,这次他吸取了前车之鉴,不再贸然冲在前面,开始静观其变。 “先生,请先生赐教。”万俟书觉得横竖是死,倒不如来个痛快。早死早超生总比一直担心受怕来得轻巧吧。 “先生,这是东凌国三皇子万俟书。”见沉音好像不认识万俟书,礼司大臣开口提醒道。 “好。我拭耳以待。”沉音先生听后笑着说。 待入座后,万俟书才注意到这把散发着檀木气息的古琴垂着一绺紫色的琴穗,甚是好看。他以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动琴弦,七根弦也愈发的灵活,缓缓泄出美妙的音符。 他的琴音清脆高昂,洒脱且欢快。琴声里山川叠嶂,有一股幽泉自山涧叮当流出,汇入溪水之中,遇石则荡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水中波曳着一轮悬在正空的红日。 来来往往的婢女和小厮设酒脯时果散香纷于筵上,陈酒馔列于其中。 曲水流觞,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主人们酣饮极欢,推杯换盏,狂而不损其颜。 酒醉不知时日,笑语盈盈至黄昏。主人们的身子歪歪扭扭,在随从的搀扶下兴尽而归。 一曲终了,众人如饮佳酿,面有微醺之态。 沉音先生听得十分尽兴,阔笑道:“有酒无乐饮无味,有乐无酒不尽兴。好曲。” “多谢先生。”万俟书高兴地行了个礼,随后看向扶华,虽然他还是很冷淡。可若不是他这把好琴,万俟书也不会弹得如此顺利。 扶尘也替万俟书开心,大声说了个“好”。 “下一位。”沉音先生满脸堆笑,很期待其余三人的表演。 沈溪赭沉思片刻,上前说道:“先生,北筱国沈溪赭献丑了。” “好儒雅的皇子。”沉音先生见他这番模样时,由衷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好。请。” 沈溪赭微微含笑,从容且优雅的落座。他身体正直,双肩放平。双膝分开,双脚自然平放在地面上。 衣袖往上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殿上响起,琴声委婉,券券而来。 琴音中细雨淫淫,雨滴顺着茅檐而下,屋内有一白衣书生端然坐着读书,书声琅琅不绝于耳。 过了些许,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立在窗前,自顾自的说道: 小生混迹于江湖泥泞中,一身傲骨全无。不像姑娘两袖清风,不沾半分风尘俗气。 那日同姑娘雪园赏梅,小生所见不过是些风花雪月,而姑娘眼中却有万千色彩,嘴角眉梢也尽是欢喜色。 姑娘同小生说道‘园中一草一树本是兄长亲手栽培的。然兄长三年前离去,这梅树几近枯萎。恰逢一小和尚路过施以援手这枯木才得以逢春。’语毕,姑娘双眸闪动,似有泪光浮现。 一时间,小生竟不知该如何言语,许是因着腹中毫无笔墨,以至冥想半天也未曾想到半句得体之言。最后还是姑娘出言缓解了这无言的尴尬局面。 每每想到此处,小生内心总有波澜惊起。现如今,姑娘身居漠北,自是看惯了大漠孤烟和卷卷黄沙,见的世面想必也自然不同。 那里气候干燥,寒气甚重,不像我居住的南方五国,遍布温暖。 自上次一别,不知何时何地再度重逢。往后岁月,还望姑娘转凉时多添些许衣物,莫染了风寒才好。 小生虽时时与姑娘嬉笑玩闹,却也畏天道无常,唯恐有朝一日再见‘狼烟烽火’。 姑娘是个明理人,也晓得如何待人接物,然有些事终究是当局者迷,你深处其中倘若有些许糊涂和迷茫也在情理之中,切不可过度苛责己身。 凡事尽善尽美固然好,但生而为人难免被情义所缚所牵绊,何况姑娘更是情深义重之人。 哎,姑娘世事洞明,是非曲折也看得清楚想得明了,单这方面,小生就远不及你,又自知才疏学浅,断不敢妄言。 幸得姑娘垂青,常与小生谈及人情世故,感悟颇深。姑娘蕙质兰心,小生只言片语又怎道得尽? 书生说完,转而欢喜,又上前拿起了书卷读之。 琴音里的书生,醉心书海,与清风明月为伴。 曲毕,雨停。声消之而影无踪。 “我,我好像听到了一个人在讲话。他说什么梅园,什么漠北…不会是幻觉吧?”台下的一个人有点手足无措的说道。 “我也是…”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以琴传声?” “当今世上,能做到以琴传音的人只有寥寥数人。北筱国九皇子真的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台上坐着的白城双手扶在桌上,弓着身子傻傻的看着沈溪赭。 “这注定是一场听觉盛宴。兄长!你这样子,小心被人瞧了笑话去。”白清烨一边把白城拽下身来坐着,一边说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泥于小节。” …… “献丑了。” 沈溪赭的声音将在坐的各位拉了回来,沉音先生良久才回过神来,仿佛他就是琴里那个读书的少年,一时百感交集。 万俟书也万万没想到,看似不足为惧的沈溪赭对琴会有如此高的造诣。之前本就对他有些好感,此刻更是心悦诚服。 “师承何人?”沉音先生疾步走到他面前问道。 “家师有言在先,不许我提及她的名姓。还请先生恕罪。”沈溪赭深深弯腰一拜。 沉音先生低叹了一口气,扶起他的手,释然笑之。“无妨。” 随即转过头对顾南渊和扶华说道:“只剩二位了,你们谁先请?” “我见二皇子跃跃欲试,那就先请吧。”扶华若无其事的扳动着金指环,笑着看向顾南渊。 “你!好,请就请。”顾南渊愤愤然用手指着他,而后向沉音先生行了一礼。 经过礼艺风波,好多人都不看好顾南渊。殊不知顾南渊在琴上也是下过苦功夫的。 早些年顾丘辞在世时,他几乎没有露面的机会,当今皇后那时还是贵妃,成日里逼着顾南渊勤习音律,此刻倒也派上了用场。 顾丘渊坐下,十指按在七根弦上,眼里的浮躁和骄气已然淡了很多。 指动而音起,琴声和他的为人显得不甚相符,因为琴音柔和悦耳。 音里也有画,还是幅极美的画。有一翩翩少年在一片绿荫之下散步,信步来到一条小溪边,穿过一座小石桥。过桥后,忽闻少女的嬉笑玩闹声。 少年探头探脑继续向前行。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位少女,身边还跟着两位侍女,在一棵大树下游玩。 她们顺着蜿蜒的小路越走越近,少年赶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看着。 当时好似新雨初霁、和风扇暖,少女带着侍女,转入另一条小路,缓步而去。少年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只见少女带袂飘举,环佩锵然。百步之外,身影绰约如仙人。 身影越发模糊,书生帐然所失,怏怏离去。 曲已终,皇后面露喜色,百溪帝眼里也射出一缕精光。 “原来咱二皇子并非是干啥啥不行,撒泼打架上上等的人。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下子可给我们扳回一局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忘了,先前这几位的实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那北筱国九皇子更是高深莫测啊。” 沉音先生对顾南渊的蛮横无才是有所耳闻的,然听完他的曲子后,发现他在音律上是个可塑之才。 “二皇子对音律颇有感悟,闻时双耳明净,若长期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我志在朝堂政务,音律不过是闲时愉悦的工具罢了。”顾南渊傲然说道,眼里露出得意的笑。 在他心里,所有人的音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又入不了他耳的。 顾南渊在琴上莫名的自信,大概就是“舍我其谁”那种。 “呵,确实狂妄。”沉音先生轻轻扯起了一抹笑,声音低低地说。 沉音先生对上扶华那睥睨一切的目光,轻轻一笑,说道:“该你了。” 闻言,扶华不紧不慢地抱着自己的琴走到了中间的位置。他并未把琴放在琴案上,而是用手把裤裙往后一摆,然后抱着琴直接席地而坐,盘起双腿,将古琴平平架在大腿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刚做出一勾一挑的动作,大气磅礴之音就飘然响起,惊醒了不少心神不宁的人。 思绪随着随着琴音而起,人们仿佛看到一处荒凉的宅园,里面枯草丛生,野藤缠绕。虽说外头是满山青黛,遍地生机,然此处却是片绿难寻,屋檐残漏,崩塌欲危,破败不堪,毫无半点生机,令人心底发凉。 突然,一黑衣人携剑入内,手里拖着的长剑在地上滑出“哐啦哐啦”的刺耳声,时不时还擦出小火花。 一时间,空气里全是肃杀之气。扶华一扫弦,四周便跳出好几个剑已出鞘的蒙面人 第二十九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九) “杀!”一声令下,蒙面人纷纷朝他杀了去。黑衣人露出邪笑,身子向下倾,从其中一人的胯下滑了过去。 黑衣人长剑一弹顺势起身,挥剑刺向其中一人的喉咙,那人迅速横举长剑,放于咽喉前,随即用力一推,便把黑衣人的剑挡了回去。趁机转动手里的剑,直逼黑衣人的心脏。 岂料,黑衣人轻功了得,不过轻轻一跃,就已跳到那人身后,不偏不倚,稳稳落地。凭借着落地的缓冲,倚剑半蹲,操起亮锃锃的利刃向那人的大腿刺去。 那人一回头,反手挥剑由下往上一挑,挑开黑衣人那似要嗜血的剑,与此同时,剑锋忽地转而向黑衣人脖颈挥去。 黑衣人从从容容,不停的转动着手腕,架开那人又快又狠的剑后,不停地向后迈开。 霎时,不知从哪吹来的凉风,让众人寒颤不已。 黑衣人陡然双手握剑,这些蒙面便立刻全身戒备,一同围攻。 撕杀已开始,他们动作快得只见长刃交叉挥动,剑与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而他们眼里都迸射出夺目且骇人的凶光。 随着利刃的光芒一闪,血珠到处喷洒,鲜血也四下飞溅。不一会儿,荒凉的园内,全是浓稠的血液。 黑衣人在杀尽最后一人时,恨意滔天地倒在了血泊中。而此刻,曲已尽。 悟不出这番意境的人,只知道自己在听到扶华的琴音时,背后一阵发凉,身心战栗,血液凝固。 而在那时,校场另一方的飞禽恍若受了惊吓,鸣叫不已,一直在林子上空盘旋着…… 然那场厮杀不过是扶华琴里的意象。 琴音虽止,杀气却还在。他的青丝被无意而过的风吹了起来,狡黠的眼神让人更是慌乱,扶华不知自己此时此刻像极了画本子里的魔王。 白城表情凝重,不由得担心起白清烨。扶华身上的杀气真真太重了,日后该如何是好… 白清烨也很是担忧,倒不是为自己。她知道扶华好战,可不知道他竟到了这种地步。 沈溪楠心潮起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扶华起身,唤来一宫娥收琴。宫娥分明有些害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如果观察得再仔细些,便可瞧见她的双腿在颤抖。 沉音先生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拍着椅子的扶手,神思恍惚。 他的琴声让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议论,自然也没掌声。刚刚那一幕,他们还心有余悸。 沉音也先生不言。 反倒是扶华先开了口:“先生认为我此琴抚得如何?”他就是这般,连请人指点的语气都透着不可一世的冷傲。 “素闻南笙国五皇子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军事天赋非常人可及,怎料在古乐上也有过人之能。只是当今天下盛世太平,打打杀杀只会徒增悲凉。”沉音先生一如既往地笑着,可眼里的悲凉怎么也藏不住。 “先生所言欠妥,眼下确是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可又怎知日后的光景?”扶华说时故意把日后二字拖得很长。 “居安当思危,太平久了,总有人会心里不自在。是吧?太子。”扶华看上台上的长孙成悯,继而大声说道。 登时,所有人都看向正撑着头眯着眼养神的长孙成悯。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成悯竟然岿然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夙清风这才明白他可能还做着美梦呢,于是用剑柄猛戳长孙成悯后背。 长孙成悯吃痛一叫,起身正欲给夙清风一拳,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这才难以为情的松开拳头,转而给夙清风理了理衣襟,咬着牙齿嘻笑说道:“这么大的人都不知道理理。” 原来这货真睡着了!夙清风不知道他是怎么遇见这么不靠谱的太子的,想来是得罪了霉神吧。 “我是侍从,我要淡定,这货目前是我主子,我要和颜悦色,我要心平气和。嗯,淡定,淡定。”夙清风极力地说服自己要忍,要淡定,要笑。 一口气终于咽了下去,夙清风贴在长孙成悯耳前把扶华的话重复了一遍。 长孙成悯闻言,又转过身面对着扶华,摆摆手笑道:“别人心里自不自在我不知道,不过五皇子你心里肯定是极度不自在的。” “知我者太子也。”扶华也笑道。 这两人什么时候学会一唱一和了?顾南渊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心里尤为不爽。 但凡二人说句话啥的,他都觉得是在故作高深,对他们的厌恶自然是越来越甚。 骤然,天空阴沉昏暗,像是暴雨将至。 百溪帝想着校场离皇宫离驿站还有段距离,万一真遇着雨,那些帐篷也装不下这么多人,便下令:比试暂停,明日赓续。 谁也不想淋雨,万一染了风寒可不好受。就都‘打道回府了’。 不过少焉,滂沱大雨直直倾泻,干燥的地面转瞬就已湿透,雨珠落下溅起层层水花。 陌上扛着农具的人双眼被雨水模糊,因为看不清前方的路,在泥泞不堪的路上走三步便摔一跤。 街道上的行人有伞的撑着伞小跑,没伞的提着裤摆一个劲往前冲,或者把包袱顶在头上遮挡一下…屋檐下躲雨的人极少,他们好似都忙着归家。 在校场上的大多数人自然也是淋了雨的。 雨丝飘然,夜幕降临。 百溪帝在皇后宫中用完膳后,正卧在榻上休息呢。 皇后也换了轻装,给他揉肩捏腿。 “陛下,渊儿今日的表现您可还满意?”皇后很是温柔的问道。 百溪帝一听,从榻上坐了起来。冷冷说道:“哼,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朕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此话一出,皇后停止了给他捏腿的动作。转身抽泣起来。 百溪帝见状,觉得自己似乎过于严厉了些,便从身后圈住皇后说道:“朕对渊儿寄予厚望,可他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如何能成大器?” 皇后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转悲为喜,抚上他的手。 “陛下,渊儿昨日是有些莽撞。可平日里待我们如何,陛下您是最清楚的。可不能因为一个测试就疏远他。” “是是是。渊儿何时习的琴,朕怎不知?” 百溪帝确实不知,因为顾南渊从未在他面前演奏过。 皇后故作委屈,从百溪帝怀里挣脱出来,面对着他说道:“早些年陛下眼里心里只有大儿皇子,哪记得我们渊儿,就算他没日没夜的练习也无人在意。” 话音刚落,百溪帝就黑了脸,瞪着皇后。 皇后立刻吓得伏地,语带哭腔:“陛下,臣妾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请陛下开恩。” 她瑟瑟发抖,竟忘了百溪帝最忌讳宫里人提起顾丘辞。 金贵妃就是因为无意中提及了他,活生生被百溪帝以私通禁卫的罪名给赐死了。 “陛下陛下。”田公公迈着小碎步行到百溪帝面前跪下。用余光瞟到皇后娘娘在一旁跪着,心里更是有点忐忑不安。 “何事?”百溪帝问道。 “您让老奴请素华长公主到宫中坐坐,如今人已到了,眼下就在御书房侯着呢。” 田公公年近七旬,身体却还硬朗得很。他也算是看着素华长公主和百溪帝长大的,三宫六院的人都敬重他。 百溪帝恢复了正常神色,对皇后说了句:“好自为之”便匆匆忙忙赶往御书房。 论岁数,百溪帝比素华大了些许,但辈分足足低了一辈。 百溪国先帝有十九个儿子,那些年宫中妃嫔没一个能诞下公主。直到他五十来岁才老来得女,素华也就成了长公主。 先帝驾崩后,将皇位直接传给了孙子辈的百溪帝…… 如今的皇后对长公主心存芥蒂。毕竟她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备受恩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换谁谁不羡慕嫉妒恨? 可素华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硬要出宫同郭老过苦日子。 皇后越想越气,“秀儿,去把二皇子叫来。” “诺。”被换作秀儿的宫娥作答。 …… “陛下驾到!”田公公扯着嗓子朝屋里喊道。 素华闻言,立即转身微微福身:“民妇见过陛下。” 百溪帝连忙扶起她,“姑姑使不得使不得,真是折煞侄儿,应是侄儿给姑姑行礼才是。”说完就要跪下。 素华反手扶住百溪帝,笑着说道:“民妇早已不是素华长公主,只是郭老门徒而已。陛下这般,置妇女于何地?” “血脉亲情乃是割舍不断的,姑姑一辈子都是姑姑。”百溪帝慈眉善目地说道。 “不知陛下召我入宫,所为何事?”素华也不想再跟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姑姑请坐,朕与姑姑慢慢说。” 二人坐下后,田公公给他们奉上了一盏茶。 “姑姑行踪不定,也不知这些年过得如何,侄儿昨日见姑姑,本该第一时间给姑姑行礼,但知姑姑不愿张扬,便作罢了。” “民妇离了高墙大院,过得很是自在。陛下是万金之躯,一国之君,民妇实在受不起。” “姑姑可会在百溪国多待几日?” “此番前来,本就是受人之托。事了便同师傅回去。” 百溪帝知晓郭老要来,但不知素华会同往,毕竟他这姑姑不喜欢这种场面。 听她说是受人之托,就更是不解。他不知什么人能请得动素华。 “哦?不知姑姑是受何人之托?”百溪帝一脸关切。 “这是民妇的私事,实难相告。”素华笑笑,不失礼貌的回答道。 “朕……” “皇后娘娘、二皇子到!”门外太监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百溪帝还未说出口的话。 第三十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 “他们怎么来了?”百溪帝在心里想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臣妾拜见陛下,渊儿听说长公主到了,就特意赶来请安。臣妾怕这孩子失了分寸,便跟着过来瞧瞧。”皇后一边行礼一边微笑道。 “儿臣拜见君父,拜见…拜见长公主。”顾南渊是极其不愿来御书房的,但又拗不过他母后。这不连拜都有些敷衍,脸上的笑也很牵强。 百溪帝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慵懒的说了句:“平身。” “谢陛下。” “谢君父。” 二人侯在了一旁,虽说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在百溪帝和素华长公主面前,身份还是低人一等的。 素华假意看了看天色,嘴角噙着笑说道:“陛下召民妇进宫该不是就为了请民妇喝盏茶吧?若真是如此,那民妇就先行退下了,以免误了宫禁。” “长公主这是哪的话,这皇宫不就是您的家吗?您要去哪儿?”皇后谄笑道。 “皇后既尊我为长公主,那我与陛下讲话,你贸然插嘴,是不是僭越了?”素华端起茶,淡淡的看向皇后,声音不怒自威。 她虽离开了皇宫,但对宫内之事一清二楚。她不喜欢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人前摆架子,可对这个皇后她是真喜欢不起来,故而对她视如敝屣。 皇后出身卑贱,若不是生得一副好面孔,又有点手腕,怎会平步青云,执掌凤印,坐上了万千女子求之不得位置? 皇后听素华说完,明明气得肝疼,但她的‘职业’素养告诉她冲动是魔鬼。故而她依旧和颜悦色给素华福身赔礼。 见此,百溪帝也白了她一眼。 顾南渊看得一愣一愣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母后居然给这个女人赔礼?想他母后何时受过这种气?但他君父对素华长公主都唯唯诺诺的,他自然也不敢说啥。 “侄儿请姑姑来,一来是为了与姑姑叙叙旧,二来是希望把东西物归原主。”百溪帝义正言辞的说着。 “东西?还请陛下明说。”旁人未看出素华神色微微一颤。 她自是知晓他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不过她还是像是不知情一般。 “侄儿也有样东西在姑姑那里,多年不见心里挂念得很,姑姑若能还给朕,那姑姑的东西朕也会双手奉上。” 顾南渊瘪嘴,什么物归原主?听着倒更像等价交换,一物换一物嘛。 “民妇不知陛下在说什么,旧已叙过,民妇就先告辞了。” 素华行了个礼便往外走去。 外头大雨已停息,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夜空中。 刚下台阶,就听见屋里传来摔器物的声音。她顿住脚步往御书房看了眼,就拂袖而去。 “岂有此理!”百溪帝把桌上的茶具通通砸在地上,吓跪了一屋子的人。 皇后现在也后悔来凑这热闹了,本想耀武扬威的,没想到被羞辱了一通也就算了,偏又遇上百溪帝龙颜大怒。 百溪帝刚刚还一团和气,等人素华长公主走了就开始砸东西出气。他惦记的东西是什么?又怎会在素华长公主那里? 过了小半个钟头,素华就已被宫里的马车送回了驿站。 她走到房门外,发现里面还点着蜡烛,猜想是两个小师妹在等她回来,便笑着推开了门。 里面只有一人一猫,那人是个男子,至于他怀中的猫是公是母她是不知道了,反正是只黑的,长得也还凑合。 男子戴着半边面具。见素华回来,就起身迎了上来。 “你怎到这里来了?”她对他的突然到访有些纳闷。 “近来无事,过来看看。”男子给猫顺毛,说得云淡风轻的。 “今夜我见到了百溪帝,还有皇后。”说着,素华给他倒了杯茶。 “百溪帝…身体可安好?“男子略微停顿了下,看向杯中的茶水。 “无恙。” “召您入宫定是跟那东西有关吧?” “嗯,他说希望能物归原主。” 男子哂笑,不再多问。 “劳累了一天,您先休息。我去看看那位。” 男子说完就抱起猫往长孙成悯的住处走去。 长孙成悯和夙清风回来后就亲自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在二人无缝配合下,几碟热腾腾的小菜就端上桌了,典型的上得朝堂,下得厨房。 按常理来说,凭长孙成悯那高贵的身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正常,但因万虚阁不请仆人,每次做饭都得他俩自己动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而万虚阁阁主嘛,可吃可不吃,毕竟有灵气养着,怕啥?但长孙成悯和夙清风可是货真价实的凡人,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再说严重点,会死人的。 这不,一来二去厨艺都精尽了不少,也吃不惯别人做的饭菜了。 二人迫不及待的坐下,相视一眼就饿虎扑食般吃起来。形象什么的和他们完全没关系。 还好屋里没其他人,不然都不相信自己眼睛了,说不定还在心里默默问一句:“咦,他们是多久没吃饭了?” 其实长孙成悯早上吃了四碗饭,在校场上还吃了不少水果呢。他看夙清风动作有些缓慢,扒拉了一口说道:“快吃吧,再不吃就没了。” 夙清风瞟了一眼长孙成悯,觉得他说得很在理,于是赶紧又盛了碗饭,生怕自己慢一步就没了。 再于是,众人敬仰的太子和他侍从都在使劲地吃,怎么说呢,就像两只饥饿的禽兽突然猎食成功,随后囫囵吞枣起来。 不一会儿,碟子里的菜便空空如也,而两人目光都不约而同的集聚在了还剩一点鱼汤的大碗里。 空气一下子安静起来。 不过刹那,他们便剑拔弩张的伸手想要去抢那点所剩不多的鱼汤。 果然,在吃的面前,什么主人侍从都不存在,填饱肚子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当然吃多吃少完全得靠手速。 他们全然沉浸在争食的氛围里,以至于男子抱着黑猫进屋都没注意到。 男子见状,好似见怪不怪的样子,但发现他们抢得不亦乐乎,也终于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有人。 长孙成悯咧嘴一笑,但还不是不肯松手。“随便坐,随便坐。”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男子捂住猫的眼睛,对他们说道。 听到他这么一说,两人又全情投入了。 小黑猫突然“喵”了一声,一跃而起,用前爪抱住了大碗,优雅又平稳的落地,咕咕咕的将汤喝一口完。 它抬头时,发现三人都看着它。除了他主人眼里露出惊讶且无语的神色,其他人全是一副要吃了它的样子。 它若无其事的跑到男子身后,还得意忘形的摇着尾巴。 下一刻长孙成悯,夙清风都互相拉住想要吃了它的彼此,两人异口同声,外加咬牙切齿的说道:“别冲动。” 黑猫见他们这样,还吐了吐舌头!长孙成悯忍无可忍,“死猫!!!你赔劳资鱼汤。劳资都还没喝够呢,你给劳资吐出来!” 男子上前,望了望黑猫对着长孙成悯说道:“它若吐出来,你当如何?把它再喝下去?” 话一出,猫也配合着做出要吐出来的动作,夙清风和长孙成悯喉咙蠕动,转身干呕起来。 顷刻,长孙成悯理理自己的衣襟,笑不露齿地回答:“怎么会,我就和它开个玩笑。” 男子“哦”了一声,把黑猫抱在怀中,抚摸着它的毛发,温声细语的说:“你早上吃了两个人的饭,还没饱?竟跟这二人抢汤喝,不要命了?” 这黑猫又“喵”了两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随即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男子。 长孙成悯嘻笑着,心里却想:“抢我汤喝,还会仗势欺人,看我哪天不好好收拾你。” 这猫可是男子的新宠,平时没少和夙清风抢吃的。他灵机一动,说道:“阁主,它吃了这么多,要不我带它出去溜达溜达?” “嗯,肚子都圆了。是该让它活动活动。”男子低头摸了摸它的肚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好勒。” 闻言,长孙成悯伸手用力地掐了一下夙清风,挤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夙清风会意,走到男子面前想要抱起它。 黑猫兴许是感觉到了他不怀好意,用爪子牢牢抓住男子的衣服。“喵喵喵”的抗议着。 男子无视黑猫的神情,用手扒开了它爪子。揉揉脑袋,柔声道:“去吧。” “乖!”夙清风把它抱在怀里,黑猫那时已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长孙成悯等夙清风出去后,就坐下来和男子聊天。没有了之前的嬉笑模样,而是神情严肃道:“扶华知道你还活着。” 男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那今日的事你也知道?” “嗯。” “他毫不掩饰琴音里的杀气,与你我又素来不和,恐怕是个不小的障碍。” “无事,终究是要遇上的。” “他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强大。” “是吗?试试就知道了。” …… 在泛着白色光芒的月光下,夙清风用一根绳子拉着黑猫在街道上散步,简称溜猫。 虽说到了夜晚,可街上的店铺里仍亮着灯火,来来往往的也人不少。 黑猫一副傲娇不服气的样子,但是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它还是很识相的乖乖听话不吵不闹。 古话不是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这道理也适用于它。 忍一时之气,方可报虐猫之恨呐。 第三十一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一) 旦日午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校场。 原想清晨就来的,但由于昨天下午下的那一场暴雨,让校场上到早上都还是湿漉漉的,故而等到午后才前往。 长孙成珏、扶华、万俟书、顾南渊和沈溪赭为了省事,到了就自觉地在校场上侯着了。 “乐艺第二项乃瑟艺。请五位皇子就绪。”礼司大臣高声说道。 大家注意到,今日的百溪帝看上去似有些不悦,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这边,沉音先生拿起瑟,面向众人介绍道:“古瑟原是五十弦,后经简化成二十五弦。每弦瑟有一柱,按五声音阶定弦。形制大体相同,瑟体多用整木斫成,瑟面稍隆起,体中空,体下嵌底板。瑟身髹漆彩绘,色泽艳丽。五位皇子,请。” 就五国而言,世人多习琴、箫、鼓,鲜有人会以瑟奏乐,因此这次的考核难度不小。 …… 百溪国帝都城外,赵旭正悠闲的在一茶楼磕着瓜子,听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倚着软椅,双腿交叉搭在桌上,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若遇着自己喜欢听的曲,还不忘拍手称赞,大声说个“好”字。 要知道,万俟书临走前,可没少给他银两。本是盼着他用这些钱做点好事,行善积德,顺便养活自己的。 但赵旭却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用这些钱来花天酒地和寻欢作乐,不仅如此,他还花得心安理得。 “这位仁兄,小弟可否坐在这里?”齐关笑着问道。 赵旭听见这声音,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他容貌清秀,衣冠楚楚,腰间还配有剑,看样子应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打量了一番后,发现四周没有空位,就有些不耐烦的对齐关说:“想坐就坐呗。” “多谢仁兄。” 齐关坐下后,也心神专注的盯着戏台上唱小曲的人。 赵旭因为旁边有人在,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也没心思听曲,嗑瓜子了。他无名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把手里的瓜子甩到桌上,对齐关吼道:“你小子把爷听曲的兴致都给弄没了!” 齐关见状赔着笑脸,把桌上的瓜子又给拾了起来:“仁兄勿恼,小弟喜欢听这茶楼的曲子,但今日来晚了些,没空席了,这不就来叨扰仁兄了嘛。” 赵旭不想听他继续废话,把脚从桌上拿了下来,一脚着地,一脚踩在旁边的板凳上,眼里露出一丝凶狠,直勾勾的瞪着他。 “欸,小弟知道帝都城中有一处特出名的酒楼,离这不远。里面的佳肴美酒可跟皇宫媲美呢,好多王公大臣都时时光顾。” 见赵旭有些犹豫,齐关拍拍胸脯继而补充道:”我作东,权当给仁兄赔不是了。“ “你是百溪国人?”赵旭对任何主动接近他的人都心存疑虑。毕竟他得罪的人不少,如若不小心,可能就会命丧黄泉。 “嗯,百溪国的。仁兄是哪的?说来惭愧,小弟还从来没去过其他国家呢。”齐关说到此处,叹息不已,整个人看上去真诚得不像话。 赵旭还是将信将疑,动作敏捷的拔出自己的利剑朝他脖子上砍去,顷刻之间,一丝丝血液便从他脖子上流了出来。 一旁的人不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等场面,还没结账就往外跑。店小二也吓得躲在桌子下,哪顾得上去追人。命都没了,钱拿来给鬼花啊。 赵旭突然的举动令齐关始料未及,睁圆了眼睛痴痴看着他,喉咙一动一动的。 赵旭收起了剑,心下的疑虑也淡了不少,若齐关是仇家派来取他性命的,身手断不会如此,见齐关反应这般迟钝,想来也不是那人派来。 赵旭本就是试探齐关,如果他当时躲过或者拔剑相对,那他还真会砍下他的头,横竖他杀的人少说也有千百个了吧,还怕多一个? “仁兄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您就网开一面放过小弟我吧。真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呀,我招谁惹谁了。”齐关微微侧过头,闭着眼睛说道。 “欸,兄弟,都是误会一场,我就是想跟你切磋切磋,没想到我一心急,都忘记跟你打招呼了。没伤着你吧?”他把剑收回剑鞘中,用力的拍打着他的肩膀,脸上还笑嘻嘻地问道。 没伤着吧?齐关差点气得吐血,感情你丫的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我脖子上的血痕难不成是自己用手挠的? 齐关耸耸肩膀,用手捂着脖子,嘿嘿一笑:“没伤着,没伤着。仁兄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手起刀落,丝毫不迟疑。小弟佩服佩服。” 赵旭起身,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幸会!你不是说有好去处嘛,走呗。” 说来说去就他一个人动手了好么,齐关可连他半根汗毛都没碰着。 “嗯,小弟这就带路,仁兄到时候记得多吃点。甭客气,也千万别替小弟省银子。” 刚走两步,齐关就停了下来,拉住赵旭的胳膊说道:“仁兄可否等我片刻?” 赵旭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想到等会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回了个笑脸:“去吧。” 只见齐关在店小二躲着的那张桌子上敲了两下,说道:“出来吧,没事了。” 店小二闻声,哆嗦着身子慢吞吞的爬出来:“客……客官,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齐关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在店小二手里,笑道:“今日多有打扰,这些银两就当是我给茶楼的赔偿。” 店小二打开一看,顿时眼里放光。妈耶,这么多钱,也算因祸得福了,又喜笑颜开的掂量了下重量,很是满意。“多谢客官,客官常来啊。” 齐关笑着,不再搭理他。走到赵旭旁边说道:“仁兄,走吧。” 说实话,赵旭见着他掏出那么大的钱袋子给店小二,第一个念头就是阻止他。把钱都给别人了,他等会怎么结账?不过,为了维护自己仅有的一丢丢形象,他最终还不是决定不去干涉齐关。 只是对齐关的认识又多了一点,之前觉得这小子无非是反应迟钝了点,现在他发现齐关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呆头鹅。 “二位客官慢走。” 走出茶楼后,赵旭一手拿着佩剑,一手搭在齐关肩上,问道:“你把钱都给人家了,怎么还有银两请我吃饭吗?我可没有多余的钱。” “仁兄不必担心,我有的是银子。” “哟,原来是富家公子啊。你刚刚为何不闪躲,你的剑出鞘过没?该不是幌子吧?” 齐关嘿嘿一笑:“仁兄好眼力,小弟这剑确实没拔出来过。拿着也就是为了防身,唬唬人。” 赵旭讥笑,果然是个傻小子。 是时,天气闷热得紧,吹来的风都是滚烫的,稠乎乎的空气也似乎凝住了,天上的云朵也估计是受不了这毒辣的太阳,消失得干干净净。 来来往往的行人因着这天气怏怏不快,无不拿着扇子左扇右扇扇。卖花女的花都被晒焉了……挑着担子的小贩无精打采地吆喝着,时不时拿起肩上的帕子往脸上一抹,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卖豆腐、卖豆腐了…” “卖桂花糕咯…” “卖糖葫芦了,好吃的糖葫芦…” “仁兄,我好热,你能不能…”齐关用手扇着风,委屈地看向赵旭。 “我又不是那挨千刀的太阳,你跟我叫苦有屁用?”赵旭显得很烦躁。 “不是,小弟的意思是,仁兄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小弟的肩膀,挤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 赵旭闻言,才发现他自己还在和齐关勾肩搭背的,怪不得觉得异常热呢。 他赶忙把手拿下来,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意思。 齐关离他两米开外,笑着说:“小弟离仁兄远点,这样应该热得轻松些。” 二人走了良久,终于到了齐关说的那家酒楼。看上去真的是辉煌大气呢。 进进出出的人皆是衣着华丽,穿金戴银。 上方牌匾上写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琉云楼”。 琉云楼是百溪国帝都城内最出名的酒楼之一,修建得十分奢华。听闻里面掌勺的人来自****,厨艺纯熟,就连百溪帝也曾亲临此处,一品其味。食后更是啧啧称奇,琉云楼也因此声名远播。 尽管琉云楼名噪一国,但无人知晓琉云楼背后的老板,就连里面的伙计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有一个黑衣人会不定时的来查看下账本,而且每次都在晚上。 他戴着夜行帽,谁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敢看清。 就在半年前,黑衣人来时突然带了个少年和一个女子,并吩咐他们说道,琉云楼以后就交于二人打点。 自此,琉云阁就有了主人。生意也是一如既往地的红火。新来的两位主人完全不用操心,只须做做样子便可。 当然,这些赵旭是全然不知的。 第三十二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二) 再怎么说,赵旭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它的华丽宏伟程度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乍一看,还真像一座小型的宫殿。 齐关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了几步,发觉赵旭没跟上来,便又折了回去:“赵兄,为何不走了?” “啊?没事,走吧走吧。”看得失神的赵旭听到齐关唤他,才察觉自己刚刚失神了。 齐关刚欲抬腿上台阶,门外两个招揽生意的伙计就笑嘻嘻的跑到他面前,低头齐声喊道:“楼主。” 赵旭听后,一把拽过齐关,满脸的不可思议,小声问道:“这……这楼你开的?” “小弟就一甩手掌柜。”齐关笑笑。 赵旭闻言,可激动了。他的银两也用得差不多了,正愁怎么去向万俟书他们讨要呢,如今倒好,傍上个有钱的主,他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地去讨好别国皇子了。 赵旭越想越兴奋,对齐关的态度也从趾高气昂变成了温顺恭良。当真是有钱能使人甘为孺子牛呐。 两个伙计见赵旭长得有点寒碜,还听见自家楼主在他面前自称为小弟,不由得有点奇怪。 话说,他们楼主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大哥了? “你小子……哦不。”赵旭及时改口:“呸呸呸,瞧我这破嘴,是楼主,您可真是谦虚,谦虚啊,哈哈哈。”赵旭又拍拍他肩膀,只是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力度小了太多太多。 齐关瞧了伙计一眼,又看了看耀眼的太阳,对他们说道:“今日着实有些热,你二人就不必在外面站着了,去后厨领碗解暑汤,在里边帮衬着就成。” 两伙计听罢,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和鼻尖上的汗水笑道:“多谢楼主。” 齐关又对着赵旭做了个请的姿势:“仁兄,请。” 赵旭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楼主先请。” 进楼后,赵旭双眼发直,这酒楼用贝阙珠宫来形容真的一点都不过分,丝毫没有言过其实。 只见楼里高朋满座,酒香菜香四溢,伙计端着酒菜飞快的穿梭着。欢笑声、酒杯碰撞声,响彻大楼。 酒楼里的桌案皆是木桩形状,上面的年轮栩栩如生。 装酒菜的器物全是红玉色,异常夺目…… “啧啧啧。”赵旭惊叹,这些平常摆设,随便给他一样,他都能富得流油了。 此外,四壁之上挂满了字画,给酒楼平添了几分书香气,看着也甚是赏心悦目。 在外面还闷热不已,不曾想到了里边反而凉风习习的。 赵旭四处寻观望着,目之所及处皆透着一股豪气。 “楼主,这里边可是有什么能消暑的宝贝?”环视一圈后,赵旭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贪婪的神色。 “自然是有的,仁兄且看那里,里边装的是大冰块。从寒冷的极地运来的,可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呢。”齐关指着大楼正中间那个形似大鸟笼的摆设说道。 赵旭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哦”了一声。其实他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只是觉得它不值钱,便一扫而过了。 冰块被一层红色的纱网包裹住,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好奇地朝它走了过去,齐关想开口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便也由着他去。 在离它还有三四米远的距离时,赵旭就不由控制地打了个喷嚏,“啊切”的声音还未发出来,被冻在了喉咙处。 他缩着脖子,手不停地在手臂上抚来抚去,不一会儿,睫毛上便有了白霜。 赵旭动作越来越迟缓,登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齐关见他倒了下去,才不紧不慢地让人把他抬到楼上去。 见此,周围的人窃笑几声,而后摇摇头又开始喝酒吃菜,如同看了个免费的表演一样。 赵旭可能是没带眼睛,明明发现中间空空荡荡,无人靠近,还硬要去瞅瞅。 这琉云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中间那个物什,否则后果自负。 这时,楚玉娥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来到齐关身边,她的秀发也盘了起来,看着很是娴静。 “齐关哥哥,你的脖子……”楚玉娥一眼就看到了齐关脖子上的血痕,欲要伸手触碰。 齐关及时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无限柔情,帮她把垂下的秀发撩到耳后,柔声说道:“无事,不小心刮着的。你呀就是闲不住,总喜欢到处乱跑,这里人多,万一撞着你怎么办?听话,快回去。” “下次可不能这么大意,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想出来看看,那人是?”楚玉娥见地上躺了个人很是疑惑。 “晕倒了而已。翠儿,赶紧扶夫人回去。当心点。”齐关赶紧转移话题。 “您放心,有我在,肯定没事,夫人我们走吧。”小丫鬟机灵得很,服侍楚玉娥也用心。 “等等。你们两个跟着夫人,别让人撞着她。”齐关还是不放心,又叫了两个人。 小丫鬟俏皮一笑:“楼主,从这里到后院挺近的。这不大费周章嘛。”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快扶着夫人。”齐关故作责备道。 “好好好。遵命。” 齐关无奈摇头,好气又好笑,他平时是不是太好相处了?以至于小丫鬟都敢跟他顶嘴,看来他以后得严厉一点。 见她们的身影消失了,齐关这才往楼上走去。 虽然他现在很想陪着楚玉娥,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另一边,校场上的比试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好!五皇子厉害!” “南笙国的皇子真是名不虚传啊。” “哎哎哎,你是哪国的?能不能别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我这是就事论事。凭心而说。” 扶华吹完箫后,台下的人就安耐不住了,一个劲的议论着。 虽然炎热无比,但心静自然凉嘛。 一个个声音越说越大,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讲话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噪音,千百年来都这样,没办法。 白城由衷地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在吹箫上,白城可谓是个天才,连他都如此称叹了,想来扶华也定是不得了。 白清烨眼神忽然暗了许多,扶华的箫声里满是柔情,和他以往的风格完全不符,是因为在思念那位红颜知己吗? 她在心里苦笑,扶华能借萧抒情,可自己此番心声又能说给谁听? 在没见到扶华前,对这桩婚事她是打心底抗拒的,可自从见到扶华后,她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白清烨或许也是从那时起,对他心存希冀的。 扶华对于别人的称赞不以为然,他只是漠然的看着长孙成悯。 而长孙成悯现在最关心的也是扶华,若此次他在六艺中再露出锋芒,无疑会深得民心,日后对付起来恐怕会很棘手。 眼下,扶华和他们早已是敌非友,以后也绝不可能站在一起。所以,得早些折了他的羽翼。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神气个什么。”顾南渊见众人把扶华抬得如此高,不禁对他怒目圆睁。 “箫艺已完。第四项笛艺。” …… 瞬息,校场上就响起悠扬飘荡,绵延回响的笛音,萦绕着悲欢离合。 吹奏之人陶醉其中,各种情绪从笛孔流出。 清脆悦耳的笛声只飘进了台下之人的耳中,台上之人各怀心事,漫不经心的听着。 百溪帝大手覆在龙椅上,微微歪头,用余光瞟着坐在他左后侧面无表情的素华长公主,那眼神就像人家欠了他银两。 皇后端坐着,一直在想百溪帝和素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长孙成悯看似平静,可心里却装着不少大事,他要为顾丘辞讨个公道,要为他正明身份。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太多了,难以揣测的人心,深不可测的扶华… 白清烨脑海里则全是扶华和婳颜在一起眉开眼笑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赵琛,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你且好好活着,等着我……”沈溪楠闭着眼睛,藏在袖子下的手攥在了一起。 白城和扶尘可能是台上极少数在认真听曲的人了,他们坦荡无畏,自是不像其他人有着重重心事。 “成悯,你这就不安了吗?这只是个开始。”扶华眼里藏着一抹瘆人的笑意。 沉音先生静静地看着他们,对这对五人的性格也摸清了十之八九: 沈溪赭儒雅谦和,不争不抢,是太平盛世下的公子们的楷模。 万俟书虽放荡不羁却有一身浩然正气,他该是向往江湖的。 长孙成珏敦厚稳重,就算不能登基为王,也是造福社稷的肱骨之臣。 顾南渊心高气傲,对音乐却有独到见解,若是不醉心王权,倒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至于扶华……他还未用尽全力,沉潜蓄势、韬光养晦很多年了吧?眼里时而杀气腾腾,时而透着幽怨。乱世,他需要乱世来成就大业。 笛音经久不息,晚霞也染红了半边天。 第三十三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三) 夕阳的金色余晖铺洒在校场的每一个角落,预示着白昼将尽,日暮将至。 一侍卫通过太阳的方位推算着时辰,等确定后铿锵有力的敲响铜锣,提醒众人该回家了。随即,一干人就意犹未尽的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躺在琉云楼床上的赵旭睁开了眼睛。揭开厚厚的锦绣被子,便察觉到彻骨的寒意已不见了踪影。那一霎,他怀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 大腿一拍嚷道:“管它是真是假,还活着就成。” 赵旭思及此处,心绪豁然开朗,遂起身下床。就在俯身穿鞋时,透过屏风,他瞧见有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端坐着。 赵旭下意识地拿起了床边的剑,蹑手蹑脚般走到那人身后,眉毛一邹,小心翼翼地把剑拔出一些。 齐关似已察觉他的动作,轻轻放下茶杯,不以为意地说道:“仁兄醒了啊,那不妨过来喝喝茶。” 话未说完,赵旭使劲摇摇头,把剑又收了回去。走到齐关对面坐下,腆着脸皮说道:“哎,原来是楼主啊,我可能是睡迷糊了,竟一时没认出您的身形。” 齐关冷笑一声,赵旭不知他身份时对他颐指气使,知晓他是琉云楼的主人后便摇尾乞怜、恭敬奉承…… “趋炎附势或许是这类人的本能。”齐关脑海里忽然响起这么一句话。遂又摇了摇头在心底发笑。 “你可有好些?”齐关不打算再如之前那般捧着他,略加思索地问道。 齐关态度的转变令赵旭有些不适,他的语气太过冰冷,冰冷得让赵旭如处冰窖。 从赵旭坐下后,齐关就一直垂眸把玩着茶杯,连头都不曾抬起来看他一眼呢。 赵旭并非榆木脑袋,又怎会看不出齐关这变化,但谁让齐关是个有钱的主呢,冰冷点就冰冷点呗,只要能从这傻小子身上捞到好处,受点气算什么。 “好些了好些了,劳您费心了。要说那冰块也真是寒气袭人呢,竟连我这常年浴血奋战的身子骨都受不住……真是让您笑话了。”赵旭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捏成拳头放在桌上,说时还不忘往桌上砸两下。 “哦?浴血奋战?我倒是很好奇,当今天下哪来的战争可以让你浴血?”齐关挑挑眉,追问道。 赵旭心下一惊,而后话锋一转,赶紧笑声连连:“欸,你瞧我这破嘴瞎说些什么话。我呢是一个无脑莽夫,没读过什么书,说错了话楼主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茶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您怎么一直盯着它?”见齐关一直盯着茶杯,赵旭忍不住发问。 闻言,齐关把杯子递给了他,脸色微变道:“给你掌掌眼。” 赵旭见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仔细地接过茶杯,左右端详着,失声惊叫道:“哎呀呀,这雕花栩栩如生,定是大师的手笔,杯子通体碧绿…价值不菲吧?” “好眼力,它的确不菲。” “我呀以前跟着虞……一个朋友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国公两字硬生生被赵旭憋了回去。 “咕噜咕噜咕噜~”赵旭的肚子突然唱起了空城计,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让楼主见笑了。” “我去吩咐人给你准备点吃的。”齐关听到来自他肚子里的饥饿声,就起身往外走了去。 “楼主,我跟您一起下去呗。”赵旭赶紧跟上。 齐关听罢,笑笑转身对他说道:“不用。” 赵旭哪有那么听话,置若罔闻地跟到了门前,齐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一走到门口就示意侯在两边的人把门给关上。 “啪”的一声,赵旭前脚还没踏出去就被隔在了屋内。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暗叫不妙,一心想要冲出去,然门已锁住。 “md,敢耍劳资,等我出去不剁了你全家。”赵旭破口大骂之际,用力踢了一脚房门,但这镶了铜铁的门比其他地方的坚硬多了。 他的行为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转瞬,他就抱着那脚吃痛地叫了起来,五官挪位,竖眉瞪眼。 赵旭强忍着,单脚跳到桌前坐下,脱下鞋后,那脚指甲已然断裂或外翻,渗出了些许血液,整只脚红肿不堪,稍稍触碰便疼得要命。 他紧绷着脸,眼里有杀意波动。咬着牙齿,伸手去扯掉那些并未脱落的脚指甲,连肉带血,一片模糊……剧痛,无比剧痛包裹着他,这种痛苦兴许比在他身上划几道口子还难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眼眶湿润,瞳孔里爬上了红血丝。随着他手里动作的加快,无色液体从他有着刀疤的脸上滑过。 终于,拔掉了最后一个脚趾的指甲…他长舒一口气,可疼痛并未减轻分毫。 脚趾血流不止,他急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缠在上面,鲜血渗透一层两层,他就缠三层四层,直到见不到它。 赵旭手里紧紧握着剑,无名的怒火越烧越盛,他猛然抬头,将眼前那套名贵的茶具一一砸在了地上。 不久,天已黑透,但因着屋外耀眼的烛光直直射了进来,屋内依旧明亮如昼。他微微压下了心里的怒气,起身打开了镂空窗户,往上看是月明星稀,平视过去是无垠的屋檐,往下看街道上还有三五成群的路人…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三楼上,若从窗户上跳下去,虽不至粉身碎骨,但也定会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得活着,得长命百岁,谁都不能阻止他活着。 赵旭思量了须臾,索性一瘸一拐的往床边走去,他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如果齐关真想解决他,那么在他被冻晕期间就该下手了,可是他没有。如此便可确定自己目前是安全的。 只是他杀的人太多了,齐关会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过节呢?但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他刚躺下,齐关就打开了屋门,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三四碟小菜和一小壶酒。 见屋内尽是破碎的瓷器,地上还有一小滩快要凝固的血液,他往床上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大概。 齐关将篮子放在桌上,嘲弄道:“酒足饭饱,才睡得安稳。” 里面传来一声冷哼,齐关听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等屋门再次阖上,赵旭的鼻子嗅到了香气,胃也再次提醒他自己饿了,需要充饥,万一真饿死了且不是太冤了?故而,他“呸”了一声,往桌前走了去。 见篮子里装的饭菜还不错,就赶紧吃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四) 天色微曦,琉云楼里的伙计都已经开始各自忙活起来,二楼的雅间里时不时传来两个男子下棋的声音。 “我输了。”齐关甩甩头,神色好似有些困倦,毕竟一夜未眠。 “棋艺有所长进,但目你光只停留在一方,无全局意识自然难以取胜。”另外一黑衣男子边说边拾掇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是。我知道了。”齐关拱手答道。 “把玉娥送到万虚阁去,那里适合养胎。”黑衣男子忽道。 “万虚阁真乃人间仙境,昔日夙兄带我二人离开肖府后,我们有幸去过一次,单一次就足以记住一辈子。”齐关脑海里浮现出万虚阁恍若仙居的景象。 当初,夙清风去到肖府时,觉得齐关可以为己所用且自己又许诺带他们离开,便将二人一道带到了万虚阁,请鬼面人定夺。 齐关心头暗道:“如果玉娥能去万虚阁养胎,自是万无一失,可我又怎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多谢阁主美意,只是……”他欲言又止。 黑衣男子自然知晓他的顾虑,正色道:“你帮我打理这琉云楼没少花心思,清风与你又情同兄弟。我这般做,一是为答谢你二人,二是琉云楼接下来要做的事对身怀六甲的玉娥不利。” 齐关略加思索,点点头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二人能有今天,都是阁主和夙兄赐予的。此番恩情,我们会铭记一生。”齐关说着就要下榻跪谢,男子赶紧阻止他。 “说来惭愧,你二人求的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田园生活,我却让你们卷入了一场腥风血雨中。” 齐关摇头:“不不不,我和玉娥是自愿为阁主效力的,您不该受这么多的罪……” 在几个月的相处中,夙清风很信任他二人,在征得男子的同意后,就对他们坦诚布公。 他们也是从那时才知晓男子的身份的。 戴着面具的男子苦笑道:“事不容迟,明日你亲自送她去,我会找人照顾她。” “好,有劳阁主了。” “帮我备身衣服,黑色的。再打盆洗脸水。” 齐关闻言,丝毫不敢怠慢,起身往屋外走去。唤人打好洗脸水,备好新衣服后又再次强调:“把这些放好后,就立刻出来,不用你们伺候。出来后把门关上,守在外面,不准旁人进入。” ———— 等男子弄好后,齐关也清洗完侯在门外了。 男子打开门,对齐关说道:“楼主,请。” “请。”齐关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于是男子便跟在齐关身后,往楼上走去。 “楼主好。”守在赵旭门外的人见来人是齐关,就齐声问好。 “嗯。”齐关语气不冷不热。 门外的声音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赵旭,他听闻是齐关的声音,便恨恨地翻身装睡着。 等齐关坐下后,男子站在了他身后。 “你是自己起来,还是需要我去帮你?”齐关朝床的方向幽幽说了句。 赵旭可不想受什么皮肉之苦,衣衫不整的朝他们走来,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说道:“大清早的,扰人清修可是要下地狱的。” “哟,你这脚是怎么了,一夜不见就成瘸子了,需要请个大夫不?”齐关见他拖着右脚,嘲弄道。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说吧,你是谁,他又是谁,到底想做什么?”赵旭很不耐烦的坐下,指着他俩问道。 “哦,原来我都忘了告诉你我名字呢,我呢叫齐关,这琉云楼的主人,至于他嘛你就不必知道了。”齐关笑笑。 赵旭狞笑:“呵!” “引我来这的目的呢?”眯了眯眼睛,赵旭又问。 齐关被这话逗笑,什么叫引他来这里?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自愿跟我来的,说成是引不免有些颠倒黑白了吧?” 赵旭冷哼一声,气忿道。:“哼,齐关小儿,你倒是使得一手瓮中捉鳖的好伎俩。” “嗯,既然你非要说自个儿是鳖,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瓮中捉鳖了?”齐关双手环胸,不以为意的问。 他倒要看看这赵旭能说出个什么东西南北来。 “我在那茶楼听曲可不止一次两次了,前几天客人寥寥无几,偏昨日座无虚席,你说奇不奇怪?”赵旭闷闷地说道。 齐关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嗯,是挺奇怪的,继续。” “你以没位置的理由接近我,跟我套近乎。我故意试探你,你却假装不会武功,借此打消我的顾虑。紧接着,你故意把钱袋子给店小二,让我知道你很有钱。 引诱我来到琉云楼后,你明知不能靠近那冰块,可你却不加制止,任由我前去。 你把我带到三楼,因为门外有高手把守,且料定我不会跳窗逃走。” 他说完这话语气倏地一变:“看来,你很了解我啊,恨只恨当时没一剑削了你的头颅,不然哪轮到你在这儿耀武扬威。” “啧,原来你也是个明白人。不错!我很了解你,知你贪财无良,知你贪生怕死。”听了赵旭的话,齐关看向他一字一句强调着。 “我与你不过是初次见面,你为何费尽心思把我关在这里?”赵旭真的很想知道齐关这样做的目的。 “你手里有多少无辜的亡魂,想必你比谁都清楚,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消业?逃亡的日子真的好过吗,赵琛!”齐关厉声说道。 赵旭,不现在是赵琛,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他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乍青乍白。 要知道,昭月六十三年,他在血洗小镇后就自毁容貌,本以为从此可以隐姓埋名逃之夭夭,却没想到还有人能认出他。 见赵琛不说话,齐关继续说道:“听说北筱国二皇子在私下打探你的消息,我要是把你交给他,那收获绝对不小。” 赵琛眼里满是惊俱,脸上血色尽失。世人皆知,自沈溪若死后,沈溪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手段也开始狠辣起来。如果落到他手里,那定是万劫不复。 慌乱,前所未有的慌乱占据了他的身心。 “你到底想怎样?”他有些发狂地问齐关。 “我想要你死,不过在死之前你还有点作用,我们肯定得物尽其用啊。”齐关恳切地说道。 “无耻!”赵琛猛拍桌子,震得昨夜还未收拾的碗筷咣当作响。 “无耻?你助纣为虐不无耻?草芥人命不无耻?杀害忠臣不无耻?血洗小镇不无耻?博人同情不无耻?……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还有脸说无耻?”齐关在知道赵琛的所作所为后,恨不得一剑要了他的命。 “罪犯伏法前一天都得吃好睡好,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齐关努力克制自己,补充道。 赵琛这才想通,为什么昨天他们不动手。他想要拔剑背水一战,可发现自己现在是个瘸子,硬来的话肯定必死无疑。 “来人!”齐关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 “楼主。”门外的四个剑客走了进来。 “把他押下去,捆绑起来。” 话音一落,几人就架着赵琛离开,他现在是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待他被押下去后,齐关起身转而对男子恭敬地问道:“阁主,接下来怎么办。” 黑衣人随意地摆弄了下袖子:“明天把他也送去万虚阁。” “是。” 与此同时,校场那边的比试又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五) “乐艺六项琴、瑟、箫、笛已完,接下来进行第五项埙。”礼司大臣强调道。 而后沉音先生拿起一陶埙给众人讲解着:“陶埙音色之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使其富有神圣、典雅、神秘、高贵之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成悯一听到沉音先生的话就犯困。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赖腰,接着用手肘拐了拐夙清风,示意夙清风跟他离开。 二人半遮半掩地从台上下去,旁人以为是如厕,便也不甚在意。 等走到离台上有十来米远的距离,夙清风拉住长孙成悯无奈的说道:“溷藩在那边,你走偏了。” “谁说我要去如厕了?”长孙成悯瞥了他一眼,又打着哈欠说道。 夙清风困惑道:“那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出去潇洒喽,难道你不想出去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长孙成悯挑着眉眼道。 夙清风成功被诱惑到了,虽说现在这个场合也不好离开,但他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懂音乐,留在这里也就是凑个数,没啥实质性的作用。倒不如和这祸出去玩玩。” 自从跟了阁主后,他都没有这般放肆过,不如趁此机会…… “喂,不去的话我自个走了?”长孙成悯见夙清风毫无反应,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夙清风突然回过神来:“去啊!怎么不去。我得保护你安全不是。”说着就把一只手搭在了长孙成悯肩上,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走啊,你怎么不走了?” 长孙成悯原地不动,对他翻了个白眼,合十双手,可怜巴巴的对夙清风说道:“大哥!这是校场,不是万虚阁。” “我知道啊,可这和你不走有什么关系。”夙清风扁扁嘴。 “你知道还不把手放下,没看到那些守卫直勾勾的盯着我们吗?”长孙成悯发誓,他此刻绝对有杀人的冲动。 听他这么一提醒,夙清风才注意到有守卫的存在,赶忙把手放下来,趁势给长孙成悯弹弹衣服上那子虚乌有的灰尘。 “嘿嘿,我忘了你是太子哈。刚刚那样好像是不成体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十分大胆,他立马挺胸抬头,自觉地站在了成悯身后。 夙清风真是后知后觉,平时跟长孙成悯没尊没卑惯了,竟一时忘了分寸,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二人并非真的主仆,只能说他演技有待提高。 长孙成悯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这个五国太子高大威猛的形象迟早得毁在夙清风手里,所以要不杀人灭口,提前杜绝?可又打不过他,咋整?还能咋整?只好忍着呗。 “走吧。”长孙成悯负手而行,好不豪横。 夙清风见他那样,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他丫的上辈子是个螃蟹吧?不然这辈子能这么横行霸道?” 走到校场大门时,数十名守卫斜起长戟,拦住了长孙成悯的路,其中一个大声说道:“陛下有令,比试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 长孙成悯听后冷若冰霜,扫了一眼那人,只见那人紧了紧握着长戟的手。 “大胆!太子的路岂是你等可拦的?”夙清风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低喝一声,箭步冲上前去,用剑柄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怒斥道。 守卫们一听太子二字,相觑一眼后,蓦然收戟跪地:“太子万安。” “起身。”长孙成悯不紧不慢的吐出两个字,极有侵略气息。 “谢太子。”守卫们脸上冒着虚汗。 长孙成悯才上前一步,那人又拦在了他面前,他的额头上分明有了汗珠,可还是故作镇定的强调了一遍:“陛下有令,比试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 夙清风打心底欣赏那人,面对如此身份的人还能不卑不亢的履行自己的职责,难得,实在难得。 可欣赏归欣赏,他还是很明确自己立场的。“太子可在五国自由出入,如今在被拦在百溪国的校场内,你们都不要命了吗?”夙清一脸严肃地说道。 其余守卫听后唏嘘不已,长孙成悯可是五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是对五帝都不用行跪拜礼的人,普天之下有几人敢阻拦他? “大皇子曾说过:帝令一下,为民为臣不得有违。”那人颤声道,可眼里的坚定让人震惊。 长孙成悯和夙清风闻言一愣,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欣慰,这天下终究还是有人记得他,记得他活过,记得他说的话…… “你疯了?眼前这位可是太子,都算是半个帝王了,咱们可惹不起…别为了一点小事赔上自己的命。”另外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守卫拉开他,在他耳边劝解道。 “可是…”他心里还是很犹豫,如果放长孙成悯出去,那就是不遵帝令,如果不放,这十几个人可能都要脑袋搬家。 “别可是了,咱们惹不起啊。” “太子您请,您请。”说完死死拽住那人,赔着笑脸且恭维的给长孙成悯让出了一条道,其余守卫也纷纷退开。 长孙成悯和夙清风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那人,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一些,守卫又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等会你去打听下那人。”长孙成悯边走边对夙清风说着。 “嗯。”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两刻钟,二人就来到了帝都城里,随意找了个小酒馆坐下。 “二位客官要喝点啥,吃点啥?”店小二弯着腰,热情的问道。 “两壶上好的女儿红,外加店里的招牌菜。”夙清风看了看四周答道。 “好勒,您稍等。” “这个酒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桌椅板凳都是陈年之物,人也不少,口碑应该不错。”长孙成悯感叹道。 “你身后有个说书先生,百溪国的说书人是真的多。” 长孙成悯转过身看了看,还真有,一张桌子,一块醒木,一张嘴就可以混口饭吃,这世道还真不错。 他们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象,早晨人影错落,不时传来两三声吆喝声。 夙清风把佩剑靠在桌前,长孙成悯也拿出折扇轻轻摇着。 第三十六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六) “啪。”醒木一拍,就听书生先生娓娓道来: “说那诡城有位左先生,肤白貌美,不染铅华。 沉渊博识精药理,黑白棋局见真格。 百年龙井翡翠杯,妙手丹青画中人。 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因下棋烹茶皆用左手故而称之左先生……” “肤白貌美,不染铅华?我这样吗?”长孙成悯用展开的扇子遮住薄唇问道。 “不要脸。” 他俩就默默喝酒吃菜,顺带听说书人一人分饰多角的讲故事:“一绝色美人儿来到他跟前,拱手弯眸尽显女儿家的娇态,‘听闻先生无所不能,小女子故来讨教一二,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左先生轻笑一声,将那刚沏好的茶端至她面前,‘旁人胡诌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般乖戾。’ ‘哪有胡诌?这分明是不争的事实。还有我怎么就乖戾了!?’美人儿瞟他一眼,而后望向别处。 ‘听他们说你要去京城了?’左先生呡一口茶看向美人,眼里有过一丝落幕。 ‘嗯,就在明天。你…可来送我?’ ‘相识一场。自然是要送的。’ ‘好。’话音落下,那美人儿就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回头唤了句‘左先生’,对视间他与她的神色皆不可辨。 话说那美人儿与左先生在诡城相遇相知已六载有余。美人儿对他的喜欢之情那叫一个昭然若揭,坦坦荡荡且无须掩饰隐瞒。” “不好意思,在下先喝口茶,歇歇片刻,口干舌燥的。”说书先生给众人道了句不是,便坐下喝起了茶。 夙清风突然放下了筷子:“这说的不就是三公主和我们阁主吗?” “哪个三公主?”成悯也放下筷子。 “这五国之中有几个三公主?”夙清风有时候真觉得成悯是个白痴。 听夙清风这么一提醒,长孙成悯才明白,“别说,还真挺像的。只是,这两人何时入了书中?” 夙清风苦笑连连,收回了看着说书先生的目光,自酌一杯:“三公主爱得坦荡又明目张胆;阁主对她冷静且退避三舍。” “哟,小风风突然这么伤情了?”虽然长孙成悯很赞同他说的话,不过这种气氛太沉郁了,得缓解缓解。 “各位客官,咱接着说。”说书先生想必是休息足了,又提起神来说道: “说那左先生旁边的小厮一脸关切的问道:‘先生,叶姑娘明儿就走了,您不打算坦白心迹啊…’ ‘万事万物皆有各自的命数,她要离去,我又怎好阻挠。’ ‘叶姑娘如此喜欢先生,先生若是出言挽留,她必定留下。’ ‘把千珠阁里的那颗赤明珠给叶姑娘送去。” 翌日,天才破晓,小厮就推开了左先生的房门,提醒道:‘先生,该去送叶姑娘了。’ 左先生将书轻轻合上。 ‘先生就是爱装还胆小,喜欢叶姑娘不敢说,别人要走了吧又不敢挽留。’ ‘你可是想知道舌头没了是什么滋味?’ ‘不不不,那个,先生我去给你备马。’小厮害怕地跑出去,他这位主子向来不是心善之人,惹不起惹不起啊。” “这人啊越有见识,就越是投鼠忌器的,喜欢就说出来呗,憋在心里不难受啊?”一个客人问道。 “客官您定是没遇着心仪的女子,不然估计比左先生还能憋呢。”说书先生打趣着他。 那人脸上一红:“去去去。” 见他这反应,多半是被说书先生猜对了,一酒馆的客人瞬间哄堂大笑起来。 说书先生趁机又喝了口茶。 “先生,后来怎么样了,您接着说。”夙清风见他们笑得差不多了,就提议道。 “好勒,咱接着说啊。”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变声说道:“话说那美人儿和他兄长来到渡口后,就一直等着左先生。 美人儿盯着前方,‘兄长,你说他会来吗?’ ‘这不好说,他富甲诡城,有良田万亩,家财亿贯,还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妹妹,看看你这模样,他来送你的可能性不大啊。’她那兄长作古正经的说道。 ‘你还是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啊?’ 正在二人拌嘴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美人闻声赶紧迎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美人扬着头有些生气。 ‘君子言而有信。我怎会不来。’左先生说时还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下她的脑袋。 ‘你昨日派人送来的明珠我很喜欢。不过听兄长说它价值连城,可是真的?’ ‘就一破珠子,供人欣赏罢了,哪有那么值钱。’ 听到此话,叶姑娘的兄长实在是按耐不住了,眼珠子都快落了出来。 ‘小妹浅薄无知,不识至宝让左先生见笑了。此珠色泽鲜红灼目,宛若人血填其内。然又透明如玉,青红两色相易,古今罕见……若和氏璧价值连城,那此珠可当五十座城池。’ 美人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哪想到它有如此身价。 ‘叶兄有双慧眼。此珠不过是我与叶姑娘情义的见证。与它自身价值无关。这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出发了。’ ‘叶某替小妹谢过左先生厚赠赤明珠。’朝左先生拱手一鞠后,美人儿兄长便拉着她上了船。 美人回头时,左先生看到了她泪如雨下,可依旧无动于衷。 ‘先生啊,我们回去吧。叶姑娘都走远了。’小厮无奈的说着。 ‘再等她走远些,这一别已无重逢之日。’ ‘您若是舍不得大可将叶姑娘追回来,你看她都哭成什么样了。”小厮表示很不解,他主人比皇帝老儿还要神气几分,怎么就不敢爱叶姑娘呢。 ‘京城自有良人在等她。’ 三年后。 美人回到诡城时,却再未见到左先生。 他的府邸也凭空消失,左邻右舍的人说根本没左先生这个人,所有人都像失忆了一般。 再后来啊,美人向她的子孙们提起此事提起左先生时,还会哭得像个孩童。” 说书先生再拍醒木时,故事已尽,拿着醒木往后厨去了。 “如今的说书人尽说些儿女情长之事…关键是喜欢听的人还不少。”夙清风感叹。 长孙成悯合拢扇子,吟道:折扇轻合书已尽,是真非假难定论。而后又笑着对夙清风说:“酒喝了,故事也听了。走吧,该回去了。” 第三十七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七) 长孙成悯和夙清风回到校场时,埙项已毕。 刚入坐,礼司大臣便道:“乐艺第六项-鼓。” 接着,便只见四名守卫将一个朱色大鼓抬了上来,木纹清晰且美观精致。 等架好大鼓后,一个身姿曼妙的宫娥捧着两根鼓槌站在大鼓右侧。 就五国而言,除大场面外,世人极少击鼓助兴。一来是因为其声音浑厚,不似琴箫悦耳;二来是因为击鼓费力,鲜有人爱之。 “击鼓既能看出尔等的耐力,也能让在场的诸位见证尔等的热血。”沉音先生如是说道。 言绝,顾南渊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对别的他可能稍微逊色一些,然论及敲大鼓,他也算是佼佼者。 故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别人见识一番。于是出列拱手道:“先生,请允许我先来。” 沉音先生闻罢,允了他的要求。 顾南渊扫过另外四人,脸上流露出蔑视的神情。 万俟书见他这般模样,权当他眼睛抽风了。随即对沈溪赭单挑眉毛,沈溪赭见此以微笑报之。 顾南渊脱下外衣,露出粗壮又黝黑的臂膀,从宫娥手里抡起鼓槌,使其超过头顶,而后猛地敲向磨盘大的鼓面。顿时,隆隆的鼓声便如春雷般传来,撼人心魄。 此声响彻云霄,害得林中鸟惊鼠窜。校场的守卫一闻鼓声,心血翻涌,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金戈,像即将与敌人放手一搏的战士。 振奋人心的声音像一阵飓风,包裹了所有人,之前一个个还无精打采的模样,如今却是神采奕奕。 百溪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开始对顾南渊另眼相看。 原来,有一身力气还是不错的。 当顾南渊敲响了最后一下大鼓后,他已汗流浃背。鼓声一止,守卫们的手也微微松开,刚刚像是魔怔了一般,身体里有股莫名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沉音先生率先鼓掌,众人也纷纷抬高手拍动着。 皇后给她的贴身宫女秀儿使了个眼神儿,便见秀儿走向顾南渊,从腰间掏出一块天蓝色手帕,恭敬地递给顾南渊。 他随意地接过,擦了下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后,嫌弃地将帕子扔到了地上。 一行人见怪不怪,都当没看见。模样清秀的秀儿双颊泛红,眼眶湿润,弯腰拾起帕子就回到了皇后身边。 见此,沉音先生摇摇头轻叹一声,说道:“下一位。” 扶华果断地站了出来,凛若冰霜,目空一切。 他一出场,校场上立刻安静起来,有人期待他大展身手,也有人期待他成为话柄。可他扶华事事要强,注定得让世人重新审视他。 台上的长孙成悯忽然打起精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扶华对上成悯的目光,淡然走到大鼓旁边,展开双手,宫娥便将鼓槌放到了他手上。 他翻身一击,道不尽恢弘气势。鼓槌飞扬,鼓皮震动不已,轻重缓急的鼓点击打着人心。 声音似万马奔腾,又似洪水滚滚,带着滔天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不禁让人疑心是不是天将下凡,否则哪来的这般气势? 扶华快速地挥动着鼓槌,意气风发。兴许是太过用力,以至于束发的簪子陡然滑落在地,一时黑发四散,随风飘扬。 这场景,别说女子看得失了心神,就连场上的男儿也瞠目结舌,如此容颜,如此举动,真真太过摄人心魄。 扶华周身透着邪媚之气,转眼又是一个翻身击鼓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又荡起了底下女子的一池春水。 台下台上的女子对他的风采满心倾慕,不由得捂住了嘴和眼,生怕自己叫出声或者再也从他身上挪不开眼睛。 “风度如斯,谁敢与之媲美?”白城看了看自个儿,有些丧气又有些惊讶的说道。 在顾丘辞还活着时,扶华是仅次于他的存在,在顾丘辞“死”后,他就是天上那颗最璀璨夺目的星星。 看着一干人盯着他的眼神,扶华终于明白,原来被人敬仰着,心里真的会开出绚丽的花。 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两手中的鼓槌狠狠敲在鼓面上,一声巨响后鼓槌已从中间断开,砰然落地。 众人愣住,不知他刚刚是否是因为用尽了全力,才使结实的鼓槌断裂。 顾南渊恨恨地看向扶华,心里嘀咕着:就会使些不入流的花招,无耻。 沈溪赭和万俟书对视一眼,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俩估计会双手双脚的鼓掌。 “五皇子又让我大涨见识了。”扶华的每一次表演,都让沉音先生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他沉思片刻又补充道:“如果百溪国大皇子尚在人世,那你二人合力定能颠覆乾坤。又或者说你俩之间的比试将会是巅峰对决。” 话一出口,多数人都深信不疑。 扶华走到沉音先生的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就退到一旁,但见沉音大为错愕。 除了他们彼此外,谁也不知道扶华究竟说了什么。 “下一位?”沉音扶了下额头,不明神色的说道。 万俟书闻言,微微后退了一步,长孙成珏笑而不语,朝沉音先生作揖后就朝着大鼓的方向而去。 他拿鼓槌时显然有些迟疑,台上的成悯稍稍蹙眉,眼里有一丝担忧。 长孙成珏对击鼓毫无兴趣,虽说有练习过,可毕竟不像顾南渊和扶华那般精通,然槌在手上,不得不敲啊。 过了须臾,他敲响了大鼓,鼓声低沉,不见力度。与先前两位对比,明显气势不足,也少了些精气神。 明知有人在嘲讽着,可他依旧完整的表演完,并未半途而废。 他的收尾也不惊艳,只是在把动作一一对应而已。轻轻放下鼓槌,给沉音先生弯身行礼:“成珏不才,让先生双耳受罪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辣耳朵。”顾南渊不屑地弄了下耳朵。 “术业有专攻,尽力而为便可。四皇子不必自责。”沉音先生安慰道。 “就拿击鼓来说,很多人不一定做得比四皇子好,比如我。”万俟书上前道。 “还有我。”沈溪赭也坚定的站了出来。 沉音先生觉得他二人真的怀有赤子之心,待人宽和远比取胜好得多。 “就剩三皇子和九皇子了,你们谁先?” “先生,我从未碰过大鼓,此项我认输。”万俟书坦白着。 “我对它也是一窍不通,能否作罢?”沈溪赭说完又看了眼沈溪楠。 沈溪楠自然是知晓他这个皇弟的心思,只是微微点点头。 “好。”沉音先生应允后,五人就站在了一排,等待宣布等级。 第三十八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八) 礼司大臣被沉音先生唤到一旁后,似在商量着什么。半晌,见礼司大臣在一本小折子上缓缓落笔。 等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谨慎的拿起折子,放在嘴前轻轻吹了几下,好让墨水凝固。 沉音先生走到离百溪帝最近的台下,面色如常,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乐艺六项已完,不知这等级是由您亲自宣布,还是由我等来说?” 百溪帝挥手笑答:“朕谨遵帝王不预之原则,此事自由先生和礼司大臣定夺。” 此番回答,无疑验证了帝王的一言九鼎,也让台下众人对百溪帝又更加敬重了一些。 “诺。”沉音先生转而对礼司大臣说道:“有劳大人将结果告知众人。” 礼司大臣闻罢,展开折子面向众人,肃穆道:“今日乐艺等级如下,南笙国五皇子扶华获上等,赐金牌;” 校场上的人对此毫不惊讶,只是一干人看着扶华那波澜不惊的神情,都忘了拍手称赞。 礼司大臣顿了顿,又道:“百溪国二皇子顾南渊、北筱国九皇子沈溪赭获次上等,赐银牌。” 顾南渊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接过银牌。虽说沈溪赭在琴艺中表现惊人,可鼓艺他是弃了权的,怎轻易就拿了个次上等。 再看沈溪赭,他笑逐颜开且恭敬的接过牌子,看起来很是高兴。 “西泽国四皇子长孙成珏、东凌国三皇子万俟书获中等,赐铜牌。” 赫然,万俟书喜出望外,满面春风。长孙成悯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对他们而言,这结果还不错。 “三皇兄真是丢人,每次都是中等。”万俟律两眼一瞪,冷冷说道。 “陛下,既然乐艺已完,那今日便到此处吧,我先告辞了。”沉音先生恭敬地拱手道,也不管百溪帝答应否,说完便转身离去。 无人议论,百溪帝也不恼,毕竟他们六位大贤人非臣非民,能来参与考核已是难得,又怎能以尊卑定论。 “朕已让驿馆备好了吃食,见诸位都有些乏了,那便自行退场吧。”百溪帝高声道。 众人听罢,齐声应诺。 “好一位仁慈宽厚的帝王。”不知谁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看来,百溪帝果真如传言那般,体恤百姓,得逢明君,民之大幸。” “来世我还要做百溪国人。” “我也是我也是。”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 长孙成悯刚走下台,就见扶华在看着他,准确的来说似乎在等他。 他眼里闪过一丝幽冷,随即又换上笑脸走向扶华。 “恭喜五皇子荣获上等。”长孙成悯笑眯眯说道。 扶华态度冷淡:“不过上等而已,有什么可恭喜的。” “也是。本太子饿了,就不陪五皇子了。”长孙成悯脸色微变。 还没迈脚,扶华就伸出右手拦住了长孙成悯的去路:“赶巧我也饿了,不妨一起?” 长孙成悯笑笑:“请。” 接下来,扶华和长孙成悯以及他们的随从便一起离开校场。 四人一路无声,在冗长的寂静后,来到了琉云楼。 楼里伙计见来人赶紧招呼着:“几位里边请,不知想要吃点什么?” 长孙成悯随意瞅了瞅四周,对小二说道:“不曾想这百溪国的酒楼如此雅致。” 伙计挠头干笑。 “可有白龙躍,雪婴儿,三鲜笋炒鹤子,石首鱼,鸳鸯卷,蜜丝山药,土步辣羹和煎三色鲜?”长孙成悯信口说出一堆菜食。 “有有有,二位公子可还需要点什么?”伙计匆匆记下后又问道。 长孙成悯看向扶华:“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你……” “再来壶上好的清茗。”扶华打断他的话,对伙计说道。 “好勒,二位公子稍等。”伙计咧嘴笑道。 “素闻扶华颇爱饮酒,今日怎就要了清茗?”身处酒楼,长孙成悯怕引人注意,就直接唤了他名字。 “酒应与好友饮。”扶华讥笑。 “同坐一桌,却非故交,说来倒也好笑。” 此时,从不远处传来戏子唱戏之声:“世事沉浮,岁序不稳,算来何必匆忙?世道炎凉,大论善恶,却不道荣辱有数,胜败难量。 看那山风低谷,巫海月夜,蓬莱清冷,不周草枯,富贵叶上露,功成坟头霜。 洞明世事,愁虑尽忘。夸什么龙宫凤殿,说什么名缰利锁。闲来静处,且将酒乐猖狂,抚一曲《醉倾城》,书一卷章华水冷。 生逢其时,寻芳觅翠。邀二三密友,泛舟湖海,或鼓瑟吹笙,或谈道论法;或说些轮回夙命,或讲些盛衰因果。看那锦绣灵山,埋葬一世荣枯。任凭风雨反复,暴雪覆地。机关权谋,不如潇洒快活……”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长孙成悯与扶华对视一眼,桌上已上满佳肴,一时听得入了兴,竟不闻玉盘菜香。 二人低头用食,不再言语。长孙成悯不知扶华为何要与他一同吃饭。按理来说,扶华对他应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这一举动实在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齐关带着楚玉娥,押解着被蒙上黑布,且已昏迷不醒的赵旭来到了不周山。 此时,万虚阁里一片通明,门外站着一个年迈的阿婆。 齐关扶着玉娥下了马车,阿婆便迎了出来,对齐关说道:“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夫人,你大可放心。” 楚玉娥抬眸看清阿婆的面容后,欠身惊讶道:“您是孤山脚下的那个阿婆?我与齐关去百溪国时见过您。” 阿婆赶忙扶起她,露出微笑:“我也记得夫人。” 齐关来时,鬼面人便告诉他,不能带第四人前往,到时自有人照顾楚玉娥。不曾想会是孤山那阿婆,他有些恍惚道:“阿婆唤她玉娥吧,以后还得劳您多费心。” 阿婆微微一笑。 “齐关哥哥,翠儿知道我不带上她时已气得嚎啕大哭了,你回去后定要好好待她。”楚玉娥转头对齐关说道。一想到翠儿跟她怄气的样子就觉得有些难过,但又实在不能带她来万虚阁。 “我知道。”齐关安慰着。 “外面风大,玉娥又怀有身孕,我们去里面说。”阿婆边说边搀扶着玉娥往里边走。 齐关点点头,也背着赵旭往阁里去。 第三十九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十九) 进入阁内后,顾丘辞正在悠闲的饮茶。 此时的他摘去了骇人的鬼面具,一身黑衣掩不住他那卓尔不群的英姿。 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英俊无匹的五官仿佛是天神精雕细刻出来的一般。浓密的眉毛稍稍往上扬,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眸。不自觉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楚玉娥莞尔一笑欠身行礼,顾丘辞回之微笑,转而对阿婆说道:“阿婆,这些日子就有劳您了。” “见到玉娥我欢喜得很,定会悉心照料。”阿婆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做,就又说道:“玉娥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我带她去休息。” “嗯。” 齐关因为背着赵琛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阁主,该怎么处置他?” 顾丘辞用茶盖轻轻浮去飘起来的茶沫,呡了一小口,看向仍处于昏迷状态的赵琛,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巫在虚空里估计闷得慌,赵琛去了正好和他做个伴。” “好。” 顾丘辞放下茶杯,重新戴起了桌上的面具,起身带路。 “阁主,他在中途醒了一次,可好像不能说话。”齐关对此很疑惑,赵琛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如此安静,任人摆布。 “我给他吃了哑灵子。” “哑灵子?那是什么?” “一种服下后能致哑的药。” “那他且不是一辈子都是哑巴了?” “不会,服下解药即可恢复。” “哦,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但问无妨。” “那琉云楼是您一手经营的吗?” “不是,万虚阁以前的主人很会做生意,堆累了不少产业,包括琉云楼。” 齐关一听震惊道:“他可真是商业奇才,琉云楼虽无人指点也能运行自如,每个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完全不用主人操心。” 说着说着两人便到了虚空,齐关气喘吁吁的把赵琛甩到地上,弯着腰双手扶着大腿,气息不稳地说道:“太……沉了。” 盘腿入定的大巫缓缓睁开了双眼,窥看着他们。目中流露出恐惧和怨毒之色,就那么恨恨的瞪着顾丘辞。 说来也奇怪,顾丘辞不过是把大巫关在这里而已,并未伤及分毫,大巫就这么恨他了。那他被大巫害得体无完肤,有家不可归,只得戴着面具行走世间,这又该如何? 到底是谁害了谁,是谁欠了谁更多一些? 齐关看着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老者,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惊悚的感觉。他的神情他的扮样无不透着阴森,不过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齐关挠挠头,仔细思量起来,忽道:“我认得你!你是灵山那大巫。” 大巫瞥着他森然道:“想来生祭大皇子那日你也在吧?” 大巫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人觉得诡异。 那日齐关的确在,可他不过是个小哈喽,纵然心有不忍,气有不平,又能怎样? 见齐关低头不语,大巫狡黠的继续说道:“但凡那时有一人出声阻难,他也不至于‘死’,可你们并没有。都说是我杀了他,可你们不觉得好笑吗?难道不是百姓推波助澜,不是百姓杀了他吗?真正有罪的是你们。我是贪婪,可这样的结果也是你们满足的或者说是你们期待的。”大巫大声说道,话语里有讽刺有冷笑。 齐关闻言,心里实在愧疚得紧,是啊,拿匕首的人是大巫不错,可他们不也是从犯吗?眼睁睁看着却不加以制止,不也是在间接认同大巫的做法吗?他看了一眼顾丘辞,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吐出半个字。 “人啊都是利己动物,在危难面前只会想着自己,也怪不得你们。他是大皇子,为民而死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你们怎么都不哭一哭呢?哈哈哈哈哈,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麻木的岂是我一人?”大巫面色一沉,斩钉截铁的说道。 顾丘辞那冷漠的目光中,似乎突然燃烧起了火焰,但只片刻又消了下去。他充耳不闻般蹲下身,把蒙着赵琛眼睛的黑布扯了下来。 “若不是你妖言惑众,世人又怎会……你才是万恶的始作俑者!”齐关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无法和顾丘辞换位思考,感同身受。只是那股内疚感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他。 大巫冷笑:“世人都需要替罪羊来粉饰自己的无辜,我呀认了。” 齐关还欲与他争辩,顾丘辞释然一笑:“你何须与他多言。” “大巫,我给你带了个人来,兴许能解闷。”顾丘辞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随即,拽着齐关离开了此处。 二人出了虚空后,齐关突然顿足,给顾丘辞跪下:“对不起。” 顾丘辞低叹一起,心里百感交集,或许他就不该让齐关见到大巫。转身扶起齐关,拍了下他肩膀:“去息着吧,明日一早就回琉云楼。” “是。” 他们刚走不久,赵琛就睁开了双眼,发现大巫正在盯着他,冷不丁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神魂俱散。 等仔细一瞧,他眼里又冒着精光,爬向大巫:“大巫,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你得道成仙了吗?”话已说完,可他并未听到自己的声音。 大巫不耐烦的说了句:“居然是个哑巴?” 哑巴??赵琛一听,急忙摸上了自己的喉咙,又试着说了几句话,可是就是没声。任他怎么歇斯底里的喊叫也无用。 他瘫倒在地,绝望地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全是一片无垠的白色,除此再无其他。 一想到齐关算计自己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握着拳头,仰头张口大吼,眼睛发红。 “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吧。”大巫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赵琛又看向大巫,他心有不甘啊!一边用手疯狂的指着自己,一边用唇形说道:“大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虞国公的门客赵琛啊!” 可大巫完全看不懂他在说什么,转念一想,顾丘辞不会平白无故的把人带到这里来,除非…… “你会写字不?” 对啊,不能说,但是可以写啊。 赵琛仿佛看到了希望,点头如捣蒜一般,准备在地上写字。 可他脸色一黑,迟迟不动手。 “你倒是写啊!”大巫见状,有点生气。 赵琛用拳头猛地锤向地面,他忘了自己竟是大字不识一个。 大巫好似明白了什么,不打算再跟他浪费时间,闭上眼躺着休息。 第四十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二十) 薄雾冥冥,早已过了掌灯时分。 长孙成悯和扶华吃过饭后,二人又在琉云楼喝了茶,有的没的乱扯了一通。 “我估摸着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休息了,毕竟明日还有测试。”长孙成悯揉了揉太阳穴,故作疲惫。 “门就那里,没人拦着。”扶华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长孙成悯一听,两道宽阔的浓眉一耸,心里想道:“这德行和他还真有得一拼。” 旋即,目光炯炯地望着扶华,说:“那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先告辞。” 扶华并未作答,冷如冰雕的容颜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长孙成悯笑笑,转身离开,夙清风也赶紧跟上。 出了琉云楼,夙清风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走到长孙成悯身边低声说道:“五皇子有帝王之气。” “你几时学会看相了?”成悯听罢,不由得站住脚,凝视着夙清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姑且不提他胆魄如何,单看言行举止就有王者风范,不像你身为五国太子,却是畏畏缩缩的。”夙清风把头侧向另一边,有口无心的说道。 “哎哎哎!你到底站哪边的?”闻言,成悯眉目微邹一下,但刹那又抚平了。 夙清风不怀好意地笑笑:“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实话实说喽?” “得,你还是闭嘴吧!” “那不行,我必须要说。”夙清风故意使坏心眼儿的说道。 长孙成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你说吧。” 他知道,夙清风为了气他肯定会说自己是站扶华那边的,真心或假意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我当然站扶……站你这边。”夙清风及时改口。 幼稚,成悯在心里说了句。 “我呢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摊摊手,长孙成悯望了望天上那一轮残月,便往驿馆走去。 “切。对了,你好像没结账,那些菜可都是你点的……”夙清风突然想起这么一茬来,就在他耳边嗡嗡的说道。 “我点的吗?”长孙成悯装无辜,“我点的我不吃了么,又没浪费。” 至于谁结账,这就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了,反正不会是他。 夙清风站在一旁,嘟囔着:“你倒是吃饱喝足了,可怜我干站着。” “明天你自个儿下厨,就当是对我的补偿吧……” 夙清风很清楚,虽然长孙成悯偶尔看上去像是泼皮无赖,也没个正经,但真实的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也住着一个和扶华一般的自己,渴望以真面目示人,只是那样的自己他没办法呈现在世人面前。 而这边,扶华在长孙成悯离开后,随意地扔下一袋银子就走了,并未多留。 街道上好似比以往更热闹一些,灯明如昼,人流穿梭,只是这些和他都没有一点关系。 夜里的风裹挟着不易察觉的凉意,他额前的青丝不时被风吹到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夜色如烟,缓缓流逝。 回到驿馆后,他神色清冽,背对着房门,轻轻摩挲着那张紫檀木雕螭纹桌。 须臾,门被轻轻推开,来人一身墨衣,手持佩剑,身材高大,皮肤粗黑。双眼细长,使人不欲久看。 他对着扶华的背影低头抱拳道:“禀告五皇子,事已办妥。” 扶华听后并未露出惊喜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中,他微微摆手,那人便阖上门退出去了。 一直跟着他的侍从苏麟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为何不让属下去办?” “你日日跟在我身边,若是突然不见了,难免让他疑心。”扶华收回摩挲的手,淡然说道。 “长孙成悯,他……”苏麟刚一开口,扶华就给了他一记寒冷的目光。 他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尽是不安的神色,又吞吞吐吐的说道:“……今日公子与太子一同进食,期间太子处处被压制,属下认为他不足为患。” 扶华板着脸,看向苏麟那稚嫩的脸庞,在心下叹了口气,到底是涉世未深,哪知其中危险。 霎时,扶华冷漠的眼神,突然变得比火还要炽热几分,凑近苏麟时,见他深深低下了头。 “轻敌是大忌,长孙成悯能坐上五国太子的位置,你以为仅仅是时运好吗?他又岂非是无能,只是不屑于图那口舌之快罢了。他是一匹野狼,会撕碎所有猎物,你可记住了?” 扶华这冰冷无比的语气带有极强的压迫感,让苏麟有点喘不过气来,良久才应诺。 “以后再让我听到你直呼他名讳,就自己去领二十大板。下去吧。”扶华再次强调着。 “是。” 苏麟还是过于天真,不懂世事,扶华语气里带有呵斥,可也是希望他能管住自己的嘴,言行有分寸。 扶华吹灭了桌上那盏华灯,未解衣裳就平躺在了床上。 轻吐一口浊气后,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顷刻间闪出一个个画面。 他与苏麟相识,是昭月五十六年的事。那年他才十四岁,五国大旱,滴水难求。龟裂的土地,干涸的溪流,枯黄的庄稼,还有干裂的嘴唇和露于野的白骨… 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宫廷之内也陷入水荒之中。 他随君父出宫,慰藉百姓。车輿上的他,冷冷地俯视着那些佝偻着身子,衣衫破旧的灾民,看着他们杵着木棍,拿着破瓷碗到处晃荡,听着他们有气无力的**声… 等他下了车輿,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黄头小儿用脏兮兮的双手,死死保住他的大腿。侍卫和宫人见状,纷纷拉住那小儿,可不管他们打也好,拉扯也好,就是无法让他松开手。 当时的自己,眼神阴鸷。可看到那小儿粗黄的手和坚定的目光时,心突然软了下来,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挥退了旁人,将他悄悄带回了宫里。 “名字?” “苏……苏麟。” 虽然事后被南笙帝发现了,二人也皆受罚,所幸还是保住了苏麟。 从那以后,苏麟就成了他的贴身侍卫。转眼,已过了九年光景。那个黄头小儿也长成了少年郎… 第四十一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二十一) 五国会盟大典已进行了四五日,说书人的文卷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晨光绚丽,乘风细细,新一天的比试即将拉开序幕。 今日的台上,置了金丝楠木桌一台,上有暗色香炉一个,从中冒出缕缕烟气,沁人心脾。吸入鼻中,顿觉神清气爽。 见校场之上人已到齐,兵部大臣于台下正对着百溪帝,向众人讲解着今日所要进行的比试:“礼、乐毕而射启。六艺之五射:一曰白矢(shi四声)、二曰参连、三曰剡(yan二声)注、四曰襄尺、五曰井仪。” 思及校场之人并非都懂射箭之术,兵部大臣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白矢,即箭穿靶子而箭头发白,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所谓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所谓剡注,谓矢行之疾;所谓襄尺,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所谓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而经商榷,所测为白矢、参连、剡注、井仪四项。” 说完,兵部大臣又拿着金灿灿的折子念道:“请百溪国二皇子、东凌国八皇子、西泽国四皇子、南笙国五皇子、北筱国二皇子到校场就位。” 五人动作迅速,不到片刻便已排列整齐。 “这南笙国五皇子是不是不会笑啊?感觉他一直都是一副冰山脸。” “谁知道呢。” “不过这五人站在一起,还真养眼哈。” “瞧你那点出息。” 台下之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攀谈着。 此时,兵部大臣眉毛已是川字形,厉声厉色喝道:“不得闲谈!” 众人闻言,屏气凝神,不敢再张口。谁让这位穿着官服的大臣太过吓人呢,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校场上共有五个靶子,另外,分别给每位皇子各配了一个专门拿箭筒的侍卫。 倏地,五支利箭从五人头部右侧的空隙穿过,只听得“嗖”的一声,便见五支箭已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渊儿!”皇后惊呼一声。 此情此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就连台上的百溪帝也惊站起,那箭离他们的脸不过几寸,但凡出了一丁点差错,以其锋利程度,五人不死也得毁容。 而扶华等人,当时竟是毫不知情,只觉头皮发麻,耳边突然有一个尖锐又短暂的声音响起。速度奇快无比,以至于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 见顾南渊毫发无损,皇后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而这时,从校场左侧走出一个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银色弯弓,约摸着有三四十来岁,五官分明,很是健壮。 身高比在场的人都要高些,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又高又挺的鼻子,薄厚适中嘴唇,利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如墨一般的黑丝束着一根红色锦带,一身藕色暗花绸缎。腰间束着一条紫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 “他的箭竟快到这种程度了吗?”长孙成悯暗自嘀咕了一句,双手不安分的搓着。 一旁的夙清风诧异万分,双目瞪得溜圆,他的箭完全不给人反击的机会,他究竟是谁? “这人谁?”夙清风弯下腰,低声询问长孙成悯。 “一个射箭大能,五国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百步穿杨和五箭齐发的大能——令狐庚。”长孙成悯说这话时特别忐忑,他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他会突然现身。 关于他的身世,世人可能并不陌生。 昭月二十四年初冬,西泽国令狐长庚降世。 昭月二十五初冬,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若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 那天的抓周宴上,一个刚满周岁的孩童在数十人的围观下爬向了有银弓的地方。 令狐长庚看向那弓那箭时,眼里好似迸射出了火花,他快速的朝着它爬去。 在抓住弓箭的时候,他咯咯咯笑出了声,后来怎么也不肯松手,吃饭睡觉都抱着。 昭月二十七年,蹒跚学步的他已会拉弓射箭。世人都说令狐长庚是奇人。 那时在位的西泽国帝君听后十分欣喜,从帝都城里挑选了最好的射箭师傅教导他。令狐长庚声名大噪之际,西泽国的经济也强盛到顶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昭月三十九年,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带领令狐一族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乃至让整个西泽国笑傲天下之时,十五岁的他突然发狂,一箭射穿了他父母双亲的喉咙。 公孙府上七十一口无一幸免,鲜血染红了铺满青石板的小路。 时至今日,那里仍是血迹斑斑。 他双眼发红,拿着一把银弓,背着箭筒向皇宫奔去,遇人便杀,老弱妇孺皆不例外。 宫门守卫望而却步,不敢上前,不敢与之血拼。他们深知,公孙长庚的箭一旦射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人。 有些胆小怕死的守卫丢了兵器,还没逃开五十步,就已倒地。其余人见状,心里愤懑,与他开杀起来。 不到两刻钟,宫门外便已是尸骨累累,而他身上不过多了几处小窟窿罢了。他邪笑着舔了舔左臂上的鲜血,眼里的火越烧越盛,让人悚然。 就在那时,宫门从里面开了。先西泽帝坐着车輿凝视着他,眼里的悲悯神色并不是因为那些死去的守卫,而是因为令狐长庚不明由来的失控。 令狐长庚并未收手,而是笑着把箭搁在了弦上,两只手指夹住箭的末尾,用力地向后拉,瞄准了西泽帝。 西泽帝身旁的宫人侍卫见状,纷纷挡在了他前面,形成人肉护盾。然而,久久不见令狐长庚松手,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甩鞭子声,令狐长庚的神色慢慢恢复正常,他缓缓放下弓箭,仰天一吼,吐血晕倒…… 自此五国再未出现过他的身影,有人说他清醒后内疚而亡,有人说西泽帝为平民怨私自处决了他,也有人说他从此更名改姓隐居起来…… 第四十二章 五国会盟大典篇(二十二) 长孙成悯的双唇张张合合,却终究未吐出只字片语,他用自己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骨,然后将头深深低下,开始沉思。 令狐长庚的出现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按理来说,所有出场的人物他都会事先知晓的,但这一次完全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似乎头一次成了局外人。 过了几分钟,长孙成悯放下手,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台下的成珏,成钰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对令狐长庚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他稍稍放了心,看来成珏和自己的疑惑应是一样的。 此时,台下的五人纷纷转身回顾,眼里多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顾南渊灵光一动,左手用力拍打着右手,大声赞道:“好!好箭法!” 紧接着,“哗啦”的掌声如潮水喷涌而来,众人高声称赞,场面一时间沸腾了起来。他们仿佛都忘了前一刻的惊惧和惶恐,如今剩下的不过是直击心灵的震撼。 令狐长庚对此情此景很是满意,面上虽依旧不露声色,可嘴角分明挂了一丝得意又短暂的笑。然而,这种意味不明的笑让在场捕捉到的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冷意深不可测,这让明媚的阳光反倒成了掩饰冰冷和残酷的表象。 原本令狐长庚紧紧握住银弓的手,又霎时有意无意地松了松。旋即,用闪亮而又可怕的目光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 他们马上噤若寒蝉,大部分人纷纷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极少数人以被挑起好奇心的神态窥视着他。 不多时,便从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人究竟是谁?” “你看他那趾高气昂的神态,显然有些目中无人啊!” “可不是嘛,在这么多皇子贵族面前也毫不怯场,此人不简单呐。” 底下人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让在场的人听了个清楚,包括被议论的主人公。可令狐长庚却充耳不闻,将目光直直落在了扶华身上,带着大胆且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扶华仍冷着一张脸迎上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说来也是奇怪,二人的目光皆像两把利剑一般,直逼对方。 许是都从彼此眼里察觉到了隐忍还有野心,因为一时间不能分辨出是敌是友,所以都得提防着。 兵部大臣脸上的惊愕并不比旁人少,对于这位“来历不明”的高人,他不知该以各种态度去面对他,毕竟,堃山校场外有重兵把守,就算这人再神通广大,恐怕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且有恃无恐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除非,有百溪帝的默许,或者事先安排……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都不是他能小觑的。 思忖一番后,兵部大臣小趋着行到离百溪帝较近的台下,站直后推手弯腰,字斟句酌何其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想必这位便是射艺的考核者吧?还是说……” “嗯,如诸位所见这位就是令狐长庚大能。”不等兵部大臣说完,百溪帝就摆摆手笑道。 长孙成珏和长孙成悯虽已猜到他是谁,可真当这四个字从百溪帝口里说出来时,脸色还是不由得刷的一下就白了。 这人的出现到底是何居心?他背后又是何人指使?有何目的?这一桩桩事情真是让人头疼…… 此话一出,台下本就攒三聚五的人凑得更紧了些,嗓音压低,泛泛而论。 在场的人,总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也都议论起来。 兵部大臣不知请令狐长庚作为射艺的考核者是百溪帝一人的主意还是五帝共同的决定,但作为一个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臣子,他从来不会质疑君王的任何决定。 于是他恭敬的说了句“诺”,便走到令狐长庚面前,微微作揖,给他介绍着考核内容,以及参与考核的五位皇子。 令狐长庚冷淡地点了点头,走到五人面前,道:“白矢出而镞不白者,以后便不必用箭了,既侮辱了弓箭,也侮辱了诸位。” 这用陌生的,喉音很重的嗓音喊出的话,沿着似乎死寂和空荡宽阔的校场回荡。 场上顿时悄无声息。 “五位一起吧。一个一个的来颇为无趣。”令狐长庚状似不经意的摩挲着手里的银弓,后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五人从他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蔑视,但他说到底始终是自己的前辈,便恭敬地应诺。 不一会儿,五人已齐齐并排站在一起,又各自检查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弓和侍卫从箭筒里递来的箭是否有问题。 等确认无误后,一起站在起射线上,左肩正对目标靶位,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的重量均匀的落在双脚上,并且身体微向前倾。 都拿出一根以白色羽毛为主羽,其余黄色羽毛为辅羽的箭,主羽朝向左边把箭搭在箭台处,箭尾固定处卡死在弓弦对应点上,而后摆正弓箭,使其正对靶子,用力向后拉。 五人这一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事先训练过一般。等令狐长庚一说“放箭!”二字,五支箭便已离弦,嗖嗖嗖地飞了出去。 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其中三支箭正中红心,箭镞也没了进去。 令狐长庚先拔出了微微偏离了红心的那另外两支箭,分别握在左右手,镞头虽未全没,然也发白了。 他冷笑一声,偏过头去问:“谁的?” 闻言,沈溪楠和长孙成珏站了出来,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勉强过关,然而力度还欠些火候,下去多加练习。”令狐长庚说完就将它们扔在了一边。 “是。”二人低头。 令狐长庚又转身看了看另外三支箭,眼睛微微一眯,思忖了几秒,不紧不慢地说道:“入木三分,还成。” 尽管是称赞的语气,可从他口中说出还是令人感到冰冷无比。 话音一落,除了扶华,顾南渊和万俟律都作揖以示谢意,能得到令狐长庚前辈的认可已经是极大的荣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