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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修无情道: 前尘因果

    前尘因果
    晏无书不再管身后战局, 往前走了一步, 带萧满离去。
    他连杀两个太清圣境, 没挑那几处远离人群的地点, 招式余波刻意避开了孤山众人, 而受其冲撞的邪僧不可计数。因了此,这群邪僧不仅全无优势, 更把“败相”刻在了脸上。
    对面唯剩的太清圣境见势不妙,从战中脱身,疾步后退, 下令己方众人迅速撤离。孤山方面, 谈问舟接过指挥权, 命众人勿追。
    ——对方到底还剩一个太清圣境, 若是惹恼, 后果不堪设想。
    谈问舟将没有受伤、还有能力战斗的人分成两队, 一队按照原定计划赶往玄门支援,一队护送伤员回程, 并通知孤山本门之人做好迎接。
    夜更深, 天幕之中浓云不散, 唯待那弯月兀自爬出遮蔽。
    玄衣在虚空之中起落折转,速度太快,能够感知到的唯有风。晏无书起落几次, 便回到孤山雪意峰,不必抬手,自有灵力从袖间涌出, 点燃栖隐处屋内屋外的灯烛。他将萧满放平到榻上,仔细查探萧满的情形。
    萧满的情况极不乐观。肋骨几乎全断,经脉大半被震碎,不光如此,大日极上诀留在体内的诡异气息还在肆意乱窜破坏。
    晏无书面色凝重,握住萧满的手,小心翼翼渡去灵力,帮他修复破碎断裂的经脉骨骼,并逼迫那些四处游走的气息滚到一处
    这样的做法实则强势,但因为他们曾双修过,彼此灵力有过交融,萧满的身体不排斥他这般。
    但很疼。
    错位的骨头和经脉回归原处,碎裂之处重新长合的过程不啻一场酷刑。萧满死命咬住下唇,整张脸白得泛起青,而头发和衣衫皆是乌黑,衬得这样的脸色触目惊心。有豆大汗珠不住从额上滚落,沿着脸颊没入发间枕上,不过顷刻,便打湿了大片。
    “别咬自己。”晏无书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些许颤抖,用洁净术帮他将身上的汗清理干净,拇指摩挲着他的唇,慢慢撬开,搁到牙齿间,让他咬住自己的手指。
    萧满失去意识、陷入昏厥,一切行为皆不受控制,他的嘴不跟晏无书客气半分,直截了当咬了下去,用力至极,一口见血。
    殷红的血珠淌下来,顺着手指染红整片掌心,晏无书没觉得手指有多痛,心却揪起来。——萧满这是该有多疼啊。
    他敛低眸光,低低唤了声“小凤凰”,继而用余下几根手指,挠了挠萧满下颌。
    萧满的伤势在好转,或者说,从体内那股邪气被控制住起,就呈现出转好的趋势,不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熬过最痛苦的阶段,萧满松开口,气息变得平稳均匀。
    晏无书清理掉手指上的血水。他一路匆忙,放下萧满后,根本忘了将门扉合上。容远来到栖隐处,一眼便见到萧满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吓得神情大变。
    “师父,殿下、殿下怎么伤得这般重?”容远瞧见栖隐处亮起了灯,以为萧满改变心意,愿意回来雪意峰了,正暗道难得,孰料竟见得如此情形,不由忧心忡忡。
    “去白华峰取药。”晏无书没工夫与容远细说,但话刚出口,意识到容远才守一境,速度不够快,进白华峰更需通报,极费时间,根本不如他亲自走一趟。
    他起身朝外,道:“罢了,你在此照看,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栖隐处。”
    “是。”容远应道。
    雪意峰与白华峰之间,晏无书来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一战是昨日便准备好的,药谷提前熬了不少伤药,以备此时,是以容远打来水,刚绞好手帕,想为萧满擦汗,他便端着一盅药回来。
    容远赶紧将位置让开。
    晏无书将萧满扶起一些,后背垫上软垫,再将药倒入碗,舀出一勺,略施术法,将滚烫降到温热,送入萧满口中。
    他没太多喂人喝药的经验,好在看过几次,动作还挺像模像样,萧满却不肯喝,喂进去多少,便洒出多少。
    “宝宝,这药能让你的伤好得更快,你是知道的。”晏无书温声哄道,又舀了一勺药汤喂他。
    结果仍是如此。
    晏无书垂下眸。
    良药苦口,这药并非一般良药,自然会更苦一些,而萧满惯来不喜欢喝苦的东西。他养了很多年的病,那时候喝得够多了。
    “喝完药就喝糖水,好不好?”晏无书低声说着,依然是诱哄的语气,声音放得很轻,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舀起第三勺药汤,不过这一次,送入了自己口中,然后捏住萧满下颌,一点点渡给他。
    萧满总算把药喝了下去。
    容远见此情形,赶紧别开目光。
    一口、两口、三口……
    喂萧满喝下半盅之后,晏无书瞥了眼一旁的容远,道:“我记得冰窖里放了几个蜜瓜,挑个甜的,加水榨成汁。”
    “是!”容远大声一应,跟脚底抹油似的跑出了栖隐处。
    晏无书用相同的方式喂完剩下半盅,难免洒了些,从萧满唇角溢出。他细致吻去,低低笑了声:“宝宝喝了这么多苦药,但仍是甜的。”
    萧满仍在昏迷之中,没有半点回应或抗拒。晏无书的笑又渐渐消失。他把手里的碗和勺放去桌上,往萧满嘴里塞了颗糖,重新查探萧满体内那股邪气的情况。
    它们仍被晏无书留在萧满体内的气息压制着,但……没有半分消失迹象。
    或许是时间太短,药还未生效。
    晏无书这样安慰自己。
    过了一时半刻,容远才端着一大盅蜜瓜汁回到栖隐处。晏无书心说这时间够久了,再探,可依旧是那般结果。
    萧满喝下那药,如同喝下一盅水。
    容远询问得到萧满的状况,紧张担忧又上心头:“师父,你回来得那样快,会不会是太心急,拿错药了?”
    药谷为不同体质之人准备了不同的药,分别放在不同位置,萧满是哪种体质,晏无书再清楚不过,不存在拿错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萧满是凤凰,人族的这种伤药,于他无用。
    好在不相斥。
    晏无书蹙起眉。
    忽见山外夜幕有流光一闪而过——雪意峰的禁制被触动了。
    “去看看是谁。”晏无书无心理会来客,连神识都不愿释放出去查探,坐在萧满床畔,握住他的手,沉思解决之道。
    容远二话不说前往,问清来者身份,立刻传音回栖隐处,道:“师父,是江谷主。”
    晏无书当即解除禁制,对容远道:“请江谷主上来。”
    江别照并非独自前来,身侧跟着别北楼。此役一中,别北楼受伤不清,外伤内伤皆有,喝下一碗汤药,再一番简单包扎,便同江别照一道来了。
    他走在江别照之前,见到萧满,立刻为其把脉。
    “之前的药对他没有效果。”晏无书站在一旁,沉声说道。
    别北楼眉心蹙得极紧,江别照听见,不可置信地道了句:“什么?”但紧接着推测出缘由:“因为殿下的……身份吗?”
    容远在场,她将话说得隐秘委婉。
    晏无书递给容远一个眼神,让他离去。
    待容远走远后,别北楼开口道:“断掉的骨头和经脉都在恢复,唯有那团邪气——既然用药无法化解,就当想办法将之从体内引出。”
    “施针引渡?”江别照道。
    别北楼摇头:“不行,萧满眼下极虚弱,承受不住。”
    江别照皱起眉。
    “你来看看。”别北楼对她道。
    别北楼让出位置。江别照坐过去,沉眉查探许久,数度启唇,却未发出一言。
    整个栖隐处都陷在沉默中,晏无书倚在窗前,垂眸捏着折扇,满脸凝重。
    打破凝滞氛围的是容远,他急急跑进来,道:“师父,江谷主,沈掌门请两位去一趟明光峰!”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中的状况。所为之事,当与今日之战有关,甚至玄门那边还传来了什么消息。
    不得不去。晏无书捏了捏眉心,叮嘱容远把人照顾好,同江别照一道前往。
    别北楼留在此处,取出那本格外厚重的书册,又将大日极上诀和三世轮回说的功法口诀都摆出来,仔细寻找解决之道。
    容远为萧满擦了擦脸,将之前的蜜瓜汁用冰符镇起来,再寻了个地方坐下。
    一时无声,唯灯烛在跳。月光从窗外晃进来,洒满萧满周身,为他镀上一层光。他长目紧阖,鸦睫低垂,呼吸极轻,脆弱得仿佛像一件瓷器,一碰就碎。
    “前辈……”容远忍不住开口问点什么,但话未讲完,倏见萧满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尔后眼睫一颤,似要醒来。
    容远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萧满。
    萧满抓皱了身底下的床褥,神情甚是痛苦,别北楼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为他渡去灵力。
    和晏无书不同,别北楼的这番行为,极其小心翼翼,他的灵力如他人一样,微微有些冷,但细探之下,甚为温和。
    “最好不要说话,也别动。”别北楼轻声对萧满道。
    萧满睁开眼来,眼神游移几许,才落到别北楼脸上。
    “大抵是由于你体质特殊,先前研制出的药对你无效,不过流窜在你体内的那些气劲已被陵光君控制住,暂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别北楼道,“你的断骨和经脉现在正在恢复,以你的体质,过不了多久,这两处伤便能大好。”
    顿了顿,又说:“我会尽快想出祛除你体内邪气的方法。”
    萧满垂下眼,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极轻:“我想去停云峰。”
    “你现在不宜挪动。”别北楼语气不赞同。
    “我自己去。”萧满道。他虽虚弱,但倔强如旧,说着撑手起身。这一动作将伤势加重,额上再度渗出冷汗。
    别北楼声音里带上些许无奈:“我送你去。”说完扶住萧满,捏出御风诀,带萧满行至风中。
    这一幕容远始料未及,瞪大了眼,却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孤山秋夜清沉,离开雪意峰后,别北楼问,“停云峰是哪座?”
    萧满道是最为孤绝的一峰,尔后将一块腰牌给他,让他不至于被禁制拍飞出去。
    入停云峰后,他们去了山巅道殿。沈倦和沈见空的书房里藏书甚多,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萧满想,或许能从这里寻处解决之道。
    ——他在路上尝试了一番,邪僧留在他体内的气息,无法自行排出体外。
    “你现在需要休养,查书这种事,交由我便可。”得知萧满想法,别北楼劝说道。
    萧满垂眼,几番犹豫,终是点头。
    别北楼把他安置在正殿的一处床榻上,问了书房的位置,正要离去,被萧满叫住。
    “林雾如何?”萧满问。
    “他的伤,看上去骇人,但都是外伤,并无大碍。”林雾如今名气很大,修炼功法能够克制大日极上诀,极其重要,若受了伤,向来优先医治,那时别北楼恰在旁侧,便做了一番了解。
    萧满平平一“哦”,闭上了眼。他又睡了过去。
    别北楼放了个药囊在他旁侧,才去书房。
    半个时辰后,停云峰迎来今夜第二位客人——晏无书。
    契机牵引,他在明光峰时便察觉到萧满醒来、从雪意峰离去,但当时无法甩手就走,方才事了,立刻来到停云峰。
    道殿里溢满药香,清而不苦,略带甘甜。
    别北楼在此间置下一桶,桶内垂挂了一个硕大的药包,桶壁贴了数道符,以此维持温度,萧满坐在里面,浸泡之下,神色好了不少,不过没醒。
    “这是一个古老的用来祛除体内邪气的方法,我增减了几味药材,还有助于经脉和骨头的恢复。”别北楼盘膝坐在药桶前,背对晏无书,缓慢说道。
    晏无书走上前去一探,此方走的是徐徐图之之道,虽说眼下效果甚微,但比之先前,萧满体内那团气息仍是少了些。
    “多谢别先生。”晏无书转头看向别北楼,笑了笑,“不过别先生也受了不少的伤,当回白华峰仔细调理修养。”
    别北楼白缎蒙眼,看不太穿情绪,“晏峰主以一敌二,消耗巨大,这是补充灵力的丹药。”
    一个瓷瓶隔空递到晏无书面前,晏无书伸手接过,对别北楼道:“多谢,不送。”
    “晏峰主似乎不是此地主人。”别北楼语气平静。
    晏无书:“此地主人早早睡下,并无留客意图。”
    别北楼不为所动,继续翻看手里的书。晏无书将上半身倚到了桶壁上,幽幽盯着他。
    道殿内的氛围静得有几分诡异。
    过了不知多久,萧满醒来。
    晏无书和别北楼一个转身一个起身,萧满首先看向的是晏无书,这人正要笑,挑起的眼角有几分得意,却听萧满对他道:“你出去。”
    他在药桶里坐了好一阵,脸颊被热气蒸出一团红,声音低低哑哑,刻意表露出冷漠,但听上去有几分绵软。
    分外惹人怜。
    晏无书不情愿地看着萧满,被瞪回去。他不想惹病中的萧满生气不快,点点头:“是,我听你的。”
    说完就走,不过走出三步后,又折返回来,往萧满嘴里塞了颗蜜饯。
    此间唯余萧满和别北楼,可又听萧满道:“我想一个人。”
    逐客之言。
    别北楼无声叹息,上前一步,探了探桶内的药包和桶外的符,道:“这药能用到明日此时,明日我再来看你。”
    萧满道了声“好”,尔后又冲他道了声谢。
    殿上只剩萧满一人。月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洒满一地,萧满的目光缓慢下垂,看向地上的月光。
    他就这般盯着,没有调息,没有冥想,更没有想什么前尘往事。
    发呆而已。
    他精神委实不好,就这样渐渐闭上了眼,又睡过去。
    停云峰上风清月明。半山腰上,桃林之间,灼灼桃花已谢,满树枯黄,因是秋时。
    玄衣银发之人打此间穿行而过,来到萧满那间小院中。
    这人是晏无书。他当然只是表面乖巧了一回,实则并未从停云峰离开。
    小院阁楼,清池里摇曳莲蓬,处处如昨日。
    晏无书感慨地叹了一声,慢条斯理走上长廊,打算去这里的书房翻一翻——他记得这里有沈倦亲自写的几本游记。
    拾阶而上,然后便是门扉,但踏出一步后,晏无书接着猛然顿住脚步——萧满昨日将那串佛珠放到了这廊上,而此时此刻,皓白月光下,那颗发生诡异变化的佛珠。
    佛珠的颜色变做了血红!
    晏无书面色一沉,隔空抓到手里,细细瞧了一遍,尔后向着山巅投去一瞥,捏出隐身决,回到方才的道殿里。
    萧满泡在药汤中,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均匀,睡颜安详恬静。
    晏无书没打扰他的意思,佛珠又一次变色,他当然担忧萧满的情况,自然要回来这里守着。他坐到桶旁,盯着手里的佛珠,开始沉思。
    这是萧满贴身带了将近二十年的佛珠,它的变化,到底和萧满有关,还是由其本身?
    飞升失败的江清庭和萧满的第一次见面,提到的便是它;枯澹寺的玄明大师,说过更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似与萧满关联密切,但眼下根本看不出关联在何处。思来想去,不知其解。
    按照晏无书一贯的思路,想不出,那便算。
    可他算不出萧满的未来,当年雾岛那句预言里的星辰之乱也算不出,不过预言似乎正在被印证,这乱,当真和孤山有关。
    晏无书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是不是,萧满的未来也该明朗了?
    此念一起,晏无书指尖亮起幽芒,手指数度起落,光弧缭乱,结出一阵。
    就在要开始推演的时候,他灵光一闪,将这串佛珠丢到了阵法中。
    不同于以往的变化几乎是立刻发生,无数光点在阵法上漫开,明辉浩浩,流转轻旋,好似扯落了天上辰星。
    晏无书凝视数息,伸出手触碰上光点之一。
    于此一刹,画面直接撞入脑海中,不是一幅,是一幅幅,没有什么光怪陆离,唯寻常而已。
    他在里面看见了萧满,看见了孤山,然后,看见了自己。
    蒙在时光上的那层迷雾被吹开,他看见前尘因果,尘缘落定。